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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洛 -【幸福對號入座】《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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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eae
時間:
2022-4-8 00:00:58
標題:
沉洛 -【幸福對號入座】《全文完》
沉洛 -
幸福對號入座
卓希桐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大名鼎鼎的冰山美人。
每個人都知道她,卻沒有人真正認識她。
大家都說,她漂亮卻冷漠,她獨來獨往、沒有朋友。
可是靳揚眼中的她堅強又可愛,照顧家人、努力生活,
讓他這個習慣被照顧的人,也想好好照顧她、呵護她。
他想和她這樣生活下去,他們說好要一起參加畢業典禮;
但卓希桐卻不告而別,沒來赴這個約……
多年過去了,靳揚還是思念她,記得她說過的話,
為她開了一家小小的燒烤店,等著愛吃烤肉的她來品嚐。
他知道,當年她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
他也知道,如果能夠再見,他絕對不會讓她再離開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2-4-8 00:01:22
第一章
早上八點四十五分。
「朝陽高中」校園裡一片安靜。第一堂課正在進行,理應是所有學生都在教室裡上課,可是,離校門不遠處的一個轉角,卻有一名身穿「朝陽高中」校服的女學生正氣喘吁吁地奔跑著。
她一邊跑著,一邊呼出白色的煙霧,飄散在初冬的空氣中。
卓希桐把書包抱在胸前,邁開修長勻稱的雙腿賣力地朝學校跑去。她邊跑邊看手錶--八點五十分整。
八點五十分她倏地停止腳步,站在原地,雙眸瞪著表面上的長短指針,懊惱低叫:「慘了,遲到
了……」
雖然她的各項成績不算名列前茅,但也還算中上程度,在學校的表現中規中矩,不曾出過什麼問題,今天倒是破例了……
不過,是為了她疼愛有加的小弟遲到,她也心甘情願。
這幾天,念小學的弟弟睿安一直吵著不要上學,卻閉口不提不想上學的原因。她幾經探問,威脅利誘並施,卓睿安才松口。原來是弟弟在學校被幾個頑皮的同學聯合起來欺負排擠,讓他開始抗拒上學。
卓希桐聽了很生氣,一早便親自送卓睿安去上學,也逮著那幾個調皮搗蛋的小鬼,好好地警告了他們一番。等到事情處理完畢,她才急忙趕來上課,無奈還是晚了好幾步。
現在第一堂課已經進行到一半了吧?眼看大門早已關起來了,現在要進學校只有一個辦法了……
卓希桐緩緩踱回剛剛經過的轉角,若有所思地抬頭看向眼前的圍牆。這兩年多來,她從沒翻過牆,今天就來試一試吧。
「從哪邊好?看起來都好高……」她打量四周,發現一旁的花圃,高度正好能拿來墊腳,助她一臂之力。
打定主意後,她把校服的西裝外套先脫下,微寒的天氣,讓向來怕冷的她打了一個哆嗦。「嘶~~好冷~~」
卓希桐不禁加快動作,把外套連同書包一起扔進圍牆裡面,減少身上的束縛。躍躍欲試的她,沒聽見圍牆內傳來低不可聞的悶哼聲……
靳揚悠閒地靠著圍牆旁的老榕樹而坐,就著早晨亮晃晃的陽光,認真看著手上的筆記本。他翻開的那一頁,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這本筆記上寫著的可不是普通的筆記。
從高二開始,他就在一間餐廳的廚房當學徒,一年多下來,終於逐漸晉陞為二廚。這本「秘籍」是大廚阿文的私房寶,阿文觀察他一年多,看他是真的對烹飪有興趣,做事也認真,最近自動把秘籍借給他參考。
當靳揚拿到筆記本,簡直如獲至寶,每天空閒下來就捧著它猛啃。
今早他睡過頭,眼看第一堂課開始了,他也懶得趕著進教室,索性逃課躲在這裡看秘籍。
誰知道看著看著,竟然有不明物體狠狠K了他一下,接著,一件外套整個往他頭上罩下來……
「什麼東西?!」靳揚抓下外套,用手揉著被打痛的左側腦袋,眼角不經意瞥見腳邊擱置著一個……書包?
哪來的書包?
他自己的書包此刻被他壓在身後,絕不可能是他的。而且,很明顯地,剛剛打中他的「凶器」就是這個沉重的書包,還有這件外套……
由外套上傳來的淡淡熏衣草味道,讓他微微失神了下。
靳揚的疑惑並沒有持續太久,答案便揭曉了。
卓希桐費盡力氣,先踩上花圃,接著兩手高舉扳住圍牆,努力往上一蹬--上半身總算攀上圍牆。顧慮到自己還穿著百褶裙,她小心翼翼地撐高上半身,粉臀往圍牆上頭一坐。
「總、總算爬上來了。」她單手按著不斷上不起伏的胸口,不時喘氣,白霧也隨著她的氣息飄散。
「天哪,翻牆竟然這麼難……」坐在圍牆上,調節了下紊亂的呼吸,她這才轉身,準備從牆上一躍而下。
可是,當她低下頭時,眼睛卻不經意對上一雙深邃、細長,此刻正略略瞇起睨著自己的黑眸。她一怔,本來還算流暢的動作被打斷,整個人自圍牆上摔下來,最後跪坐在圍牆旁的柔軟草皮上。
「Shit……」雙膝傳來刺痛,卓希桐忍不住痛呼出聲。
靳揚挑高眉,對於她的出現有點驚訝。
他知道她是誰。三年E班的卓希桐,「朝陽高中」的風雲人物,這個學校裡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她,可是,也沒有人真正認識她。
大家都叫她「冰山美人」。
冰山美人也會翻牆嗎?這跟她的形象似乎不太符合。而且,要是剛剛他沒聽錯的話,她似乎飆了一句S開頭的髒話?
靳揚輕輕勾起嘴角,雙眼興味盎然地盯著她看。
卓希桐跪坐在地上,低頭檢視疼痛的膝蓋……幸好,只是瘀青,沒有出血、沒有傷口,一切無礙。
她抬頭,看向前方,鳳眼忿忿地對上剛剛害她跌下牆的人。
他笑什麼?
卓希桐收回目光,冷著俏臉,把散落前額的劉海撥開,起身走過來撿起書包。
這時,她發現自己的外套被他拿在手上,淡淡的眉不禁攏在一起,雙眼盯著自己的外套,無聲地暗示他歸還外套。
靳揚不是不懂,只是沒有循著她的暗示照做。
他依然靠著樹幹坐在草地上,曲起右腿,右肘撐著膝,單手托腮,俊臉微揚,雙眸透過濃密的睫毛打量這位名號響噹噹的同學。
他記得,她的注 商標是一頭過肩、黑墨似的長發,和細長的鳳眼。
這雙鳳眼正冷冷淡淡地注視著他,微微上揚的眼尾,使她的眼看起來漂亮又有些銳利。她小臉上的眉毛彎彎的,應該是個溫柔的弧形,現在眉峰卻稍稍挑起;唇形看來粉潤甜美,卻沒見她笑過。她的五官似乎都帶著一絲絲不羈的味道。
她比一般女生還要高一些,四肢纖細、修長勻稱的身材,配上她出色的外貌,難怪學校裡煞到她的男生多如過江之鯽。他們前僕後繼,花盡心思來引起她的注意,想出各種藉口理由要接近她。
可是從來沒有人真的能夠接近她身邊。她始終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勉強可以跟她稱得上是「朋友」的,似乎只有她的同班同學,一個平凡不耀眼的女生。
他一直知道她的存在,有時,隔著教室的窗戶,他從教室裡看她從走廊上經過。她總是筆直地往前走,所以他對她的印象,總是她線條美好的側臉,還有那一頭在她走動時不斷飄過肩頭的長發。
今天如此近看她,她果然如傳聞中的漂亮、驕傲,只是他似乎看見她有些憤怒地盯著自己……是錯覺吧?
被他近距離打量,卓希桐有點被冒犯的感覺,她也不甘示弱地移動目光,審視起他來。這一抬頭,她卻小小愣了一下!
這個人的眼睛漂亮得不可思議。
他的神態慵懶,乍然望去,連眼神也懶洋洋地,可是她一點也看不透。他有著男孩少見的濃密眼睫,好像可以遮掩任何他不想透露出來的情緒,卻又深深地將人吸引過去。
一陣微風吹來,輕輕拂過他柔軟的黑色短髮。黑髮遮去了他的視線,也打斷了她的思維。
「請把東西還給我。」她凝著臉。
「剛剛妳的書包打到我,還滿痛的,妳似乎忘了道歉。」靳揚指著自己的左邊腦袋,仰著頭看她,嘴角帶著促狹的笑,擺明了要鬧她。
卓希桐雙手盤胸,面無表情地說:「我不知道下面有人。」
「那妳的意思是,我在妳翻牆之前就應該先出聲告訴妳:我在裡面哦--這樣嗎?」靳揚故意以俏皮的語調說話。
這人……會不會太無聊了?卓希桐要自己保持平穩的口氣,再一次說:「請把外套還給我。」天氣很冷,她想快點套上外套。
原來冰山美人也是會發脾氣的。靳揚暗忖。
「不行。」他緩緩搖頭。「除非妳跟我說聲對不起。」
「對不起。」她飛快、簡短地說。
「這種道歉太沒誠意了吧?」靳揚朝她挑眉。
咬著下唇,卓希桐有點惱怒地瞪著他。好一會兒,她煩了。
「算了,既然你這麼喜歡那件外套,送你好了。」她冷淡地說完,掉頭走開。
靳揚看著她驕傲的背影,不禁咋舌。「這麼有個性?」看了眼手上的外套,他起身,追上前幾步,揚聲叫住她。
「卓希桐。」
她的腳步頓了一下,緩緩轉身,眉頭輕蹙。他……知道她的名字?
看出她的疑惑,靳揚緩緩走近,輕笑著解釋:「妳在學校名氣那麼大,說起卓希桐,幾乎沒有人不曉得,妳自己不知道嗎?」漂亮的眼含笑望著她。
不知為何,他帶笑的眼,竟讓她不安起來。
而且他好高,一靠近她,頎長的身軀便帶給她一種從未有過的壓迫感……在高中女生裡,她算是數一數二的高個子,甚至比有些男生還要來得高挑,而他……大概還高出她半個頭以上……
她深吸口氣,挺直了背,不讓自己的氣勢矮了一截。
「還有事嗎?」
「妳的東西還給妳。」他遞還外套。
卓希桐接下,一雙眼橫了他一眼。這人真無聊,剛剛無故扣留她的外套,現在又無條件還給她?
接過外套,卓希桐很快套上,總算阻隔了一些冷空氣。
「妳欠我一個對不起,別忘了。」
她沉下臉。「我剛剛已經說過了。」
靳揚彷彿沒聽見她的話,逕自說:「妳的腳受傷了?」白皙的腿部多了些青青紫紫,還真是不太好看。
「不關你的事吧?」她的鳳眼斜睨著他。
他用眼神示意她等著,回到榕樹下捉起書包,一邊翻找著,一邊走回她面前。
最後,他翻出一小罐不知名的藥膏,遞給她。「這個給妳。」
「這是什麼?」她不解。
「收下就是了。」
卓希桐抿著唇,猶豫了會兒,伸手接下。
「這是我媽給我的跌打損傷藥膏,還滿有效的。妳待會兒搽上,也不用去推,一天三次,搽個兩、三天就會好了。」靳揚很認真地解說著藥膏的用法。說完,他拎起書包,朝她揮揮手。「記得照我說的做,拜了。」轉身便朝教學大樓走去。
手心握著那罐藥膏,卓希桐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們第一次見面,卻一下子鬧她,一下子又對她好,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想到這裡,卓希桐揚聲喊:「喂!」
靳揚愣了下,慢慢轉身,見她欲言又止地看向這裡,他揚起嘴角一笑。「還有事嗎?」
「你叫什麼名字?」卓希桐朗聲問。
沒料到她會問起自己,靳揚怔了下,從容笑了。「三年A班,靳揚。」
他……就是靳揚?
鐘響過後,卓希桐才慢吞吞地走進三E教室。
下課時間,教室裡一片鬧烘烘的,卓希桐剛走進去,好友商曉粟便以跑百米的速度朝她狂奔過來。
拉著她的手,商曉粟緊張兮兮地問:「希桐,妳怎麼這麼晚?發生什麼事了嗎?妳沒有這樣過耶--」害她擔心了一堂課。
商曉粟戴著近視大眼鏡,又裝著牙套,一頭長發統統往後紮成馬尾,衣服整潔平整,完全是個內向害羞的乖乖牌,站在卓希桐旁邊一點也不起眼。但是她跟卓希桐情同姊妹,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兩個氣質、外型迥異的女生怎麼會搭在一起?
「妳不要擔心,沒發生什麼事。早上我送睿安去上課,順便警告了幾個老愛整他的搗蛋鬼。結果時間沒算好,等我到學校,第一堂課都快上完了,我只好晃到下課再進來。」也只有跟好友曉粟,她才能說這麼一長串的話。曉粟是個傻大姊,沒半點心機,跟她說什麼都可以。
其實她以前也不是對人這麼冷淡的,只是國中的時候,那個被好友背叛的記憶在她心中留下了陰影。從那次以後,她就不跟誰特別好、走得特別近,怕再受到一樣的對待。直到她認識脫線傻大姊個性的商曉粟,她才能敞開心胸,接受這個朋友。
「沒事就好,妳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商曉粟的座位就在卓希桐前面,她跟著卓希桐一起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天氣越來越冷了,受不了……」她向來怕冷,初冬時節就已經冷得受不了,真不知道冬天來了她該怎麼生活?卓希桐把書包掛好,忍不住搓了搓雙手,在嘴邊呵氣,最後把手放進外套口袋裡,卻不經意碰到某個東西。
「過不久,妳又要把自己裹得像棉被一樣來上學了,哈哈哈……」商曉粟想起往年冬天卓希桐的裝扮,就忍不住竊笑。從來沒看過這麼怕冷的人……
右手握著口袋裡小小的藥膏,卓希桐低低問:「曉粟,妳……為什麼會喜歡靳揚?」
之所以知道靳揚,都是曉粟說的。她常在她耳邊像個鸚鵡不斷重複嚷嚷著靳揚好帥、靳揚好棒之類的,久了,也不太用心去聽,直到今天碰到他……
「啊?」沒預料到好友突然問起這個問題,商曉粟呆愣過後,滿臉通紅。「怎、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希桐向來不關心這件事啊。
「很久沒聽妳提了啊,好奇,所以問妳。」
心思單純的商曉粟也沒想太多,紅著臉,支支吾吾地回答:「呃……為什麼喜歡靳揚哦?因為、因為靳揚長得很好看,很像漫畫裡的男主角;而且,他不會故意耍帥、耍酷,也不會花心……反正靳揚是個心地善良的美少年啦,厚~~」
眼看好友以如此虔誠、崇拜的口吻說著靳揚的好,卓希桐忍不住冷笑。
「妳確定他真的是個『心地善良』的美少年?」要是曉粟知道靳揚剛剛扣留她外套,只為了要她道歉的小家子氣行為,看曉粟還會不會暗戀他!
「當然!」顯然商曉粟一心捍衛心中的王子。
「好吧,妳要這麼想就這麼想。」就讓她繼續編織美麗的幻想好了。卓希桐不再理會她,拿出藥膏,開始抹在膝蓋的瘀青上。
「希桐,妳的腳怎麼了」青一片、紫一片的,真是糟蹋了希桐這麼白的皮膚。商曉粟大驚小怪地叫著。
「翻牆時受傷的。」卓希桐有點無奈地說。
「妳翻牆進來?哇 ,算妳厲害。」商曉粟從小藥罐裡挖了一點藥膏,幫卓希桐的另一邊膝蓋上藥。「妳是不是有預感自己會受傷,所以才把藥帶在身邊?」
「商曉粟小姐,妳可不可以不要問這麼可笑……可愛的問題?」卓希桐忍著疼痛,冷笑地說。她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記得把藥還給他。雖然他會把藥就這麼給她,應該也沒要她還的意思,但是……還是還給他吧,就這麼留下,總覺得是拿了他的東西。
「會嗎?會可愛嗎?哪裡可愛我怎麼沒發現?」她很害羞地問。
卓希桐翻翻白眼,沒答話。為什麼她會跟這種脫線的傢伙是好朋友?
低頭看著曉粟認真幫自己上藥的專注模樣,卓希桐突然說:「曉粟,我給妳一個接近妳的白馬王子的機會。」
「什麼啊?」商曉粟不是很專心地應道。
「妳幫我把這個……」她指向藥膏。「還給靳揚。」
「什麼?還給……靳揚?」商曉粟微張著嘴,摸不著頭緒。
曉粟是她好朋友,所以早上和靳揚偶遇的事,她不想隱瞞曉粟。於是,卓希桐說起早上的事……
「妳那個白馬王子根本是個小氣鬼,我看妳還是死心吧。」卓希桐笑著下了這個結論。
「才不會!」商曉粟紅著臉替靳揚辯駁。「如果他真的這麼小氣,他才不會借妳藥膏呢,可見靳揚真的是個心地善良的大帥哥。我沒喜歡錯人。」
卓希桐深呼吸,吐出一口氣。「是是是,他心地好善良,又是大帥哥。」說得言不由衷,一點誠意也沒有。「總之,東西幫我還他。」把藥膏放進商曉粟的手裡。
「那有什麼問題?」商曉粟感動地握住她的手。「希桐,謝謝妳,謝謝妳給我這個機會!」太好了,希桐要她幫忙把藥膏還給靳揚,這真是一個接近白馬王子的好機會耶~~
「三八啦!」甩開她的手,卓希桐懶得再跟她多說。「曉粟,把上堂課的筆記借我……」沒聽見商曉粟應聲,卓希桐抬眼搜尋過教室一遍,已不見她的人影……
有沒有搞錯?這傢伙就這麼迫不及待?
靳揚一進教室,剛在位子上坐下,連書包都還沒來得及掛好,便有一男一女圍了過來,分別在他前面和右邊的位子坐下。
「喂,兄弟,今天又遲到啊?」開口的男孩,名叫阮恆新,長得斯文白淨,和靳揚是私交不錯的好朋友。
「該不會昨晚阿文師傅又要你加班了吧?沒調鬧鐘嗎?真是的,我可以打電話叫你起床啊。」一旁說話的女孩--姚心翎,長相亮麗耀眼,和卓希桐並列學校的兩大美女。她從高一跟靳揚同班開始,就喜歡上他,只是,他不知道是真的不懂她的心意,還是為了維持彼此的同學關係,所以他對她有禮貌,卻又有距離。
「我媽就是個很好用的鬧鐘了。」靳揚斂著眼,笑笑地說。
姚心翎瞅著他,嘴角含笑。「既然伯母這麼好用,那為什麼你連續遲到這麼多天?」
「阿文給我好東西,晚上研究得太晚,早上就爬不起來啦。」靳揚才剛說完,便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靳揚,外找哦~~」
靳揚疑惑地站起來,走到教室門口,只見一個體型嬌小、戴著厚重眼鏡的女同學站在走廊上,看來很緊張。
他走過去。「這位同學,妳找我嗎?」
「這個……這個……」商曉粟鼓起勇氣抬起頭,向他自我介紹。「我是三年E班的商曉粟。這個……」她拿出藥膏。「是希桐要我轉交給你的,她……她說…… 她說:謝謝你,她的傷口好多了。」希桐啊,對不起喔,為了要跟我的白馬王子多說幾句話,只好把妳拖下水……她相信希桐不會怪她的。
靳揚聽她提起卓希桐的名字,一雙濃眉微挑。再聽見她所說的,卓希桐向他道謝,他的眉,挑得更高了。這……不太像今天早上那個驕傲的卓希桐會說的話吧?
拿回藥膏,靳揚微微一笑。「謝謝妳特地送過來。」
「不、不客氣……」看見他微笑的臉,商曉粟的臉紅得快要燒起來了。
「那……我先進去了。」他指著教室的方向。
「好,拜拜。」儘管依依不捨,商曉粟還是揮手跟他道再見。
靳揚才剛踏進教室,回到座位上,阮恆新和姚心翎馬上連聲追問。
「商曉粟來找你幹麼?」姚心翎張大眼,迫切想知道。基本上,商曉粟是個平凡不起眼的女生,可是,她也是冰山卓希桐唯一的朋友。
「不會是告白吧?噗~~」阮恆新忍不住噴笑。靳揚是男生們羨慕的對象,跟他表白的女生是不少,但就是沒見過這一型的。
靳揚沒好氣地掃了他們一眼,把藥膏塞回上衣口袋。「她撿到我的東西,拿來還我,就這樣而已。」靳揚一說完,剛好上課鐘聲響起。
「原來是這樣?真無趣……」阮恆新咳聲嘆氣的。
姚心翎見了他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為什麼你看起來好像很失望?就算是告白,靳揚也不會答應的啊。」
覺得他們煩,靳揚開口趕人。「囉唆,上課了,滾回去坐好吧。」
阮恆新摸摸鼻子,跟姚心翎一塊兒歸位。
靳揚坐在位子上,看著老師站在講台上,翻開課本。他的手伸入口袋,捏著躺在裡面的小罐子,嘴角逸出一絲小小笑容。
他只接受當面道謝的。既然她不來,他就去找她吧--
放學鐘聲響起,許多同學都迫不及待地奔出校門,像是投奔自由似的,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滿滿的笑意,腳步也特別輕盈。沒一會兒,整個校園只剩下小貓兩三隻。
靳揚坐在校門口旁的矮花圃上,狀似悠閒,可雙眼卻不時注意著週遭每一個經過的學生。他在尋找一個身影。
這時,一道熟悉的人影晃過眼前,他連忙走上前去,攔住對方。
「嗨,同學。」
商曉粟手裡拿著補習班給的講義,邊走邊看,正準備課後補習班的小考,還不時要空出一手,把不斷滑下肩膀的書包背帶給扶正。
耳邊聽見陌生的叫喚聲,她茫茫然抬起頭,一看見是靳揚,隨即驚訝得合不攏嘴。靳、靳揚叫她耶……
「呃……有、有事嗎?」喔,她的心臟跳得好快喔。商曉粟強自鎮定地推了推鏡框,語調保持平穩。她把講義緊緊抱在胸前,深怕被靳揚發現她的手緊張得不住發抖。
「請問妳有看見卓同學嗎?」靳揚瞥了眼她手上那疊厚厚的補習班講義。
「希桐喔?有,她還在教室裡面,今天她是值日生,要留下來整理教室。」
難怪人來人往,都沒看到她。
「我知道了,謝謝。」他微笑。
「不客氣。」商曉粟傻傻地應道。今天第二次跟靳揚靠得這麼近耶,而且他笑起來真好看,好像連眼睛都會笑呢……一時間,她杵在原地,傻憨憨地看著他。
「嗯……同學,妳要去補習嗎?再不走,會來不及吧?」靳揚見她傻愣的模樣,覺得很好玩,卻仍不忘提醒她時間。
「啊!對厚~~」她還要小考耶,差點被他電得忘了東西南北。商曉粟像突然恢復了記憶一樣,匆匆跟他揮了揮手。「那再見了,我先去補習了,拜拜。」好捨不得喔,靳揚……
「拜。」靳揚一手把書包甩在肩後,一手朝她揮了揮。
他並沒有直接到三E的教室找人,反而走回矮花圃邊坐下,低頭抓起地上的小石頭,一顆一顆漫不經心地往遠處扔去,靜靜地守株待兔。
靳揚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要在這裡等她。有股衝動在他心中驅使著他,要他來,要他等,所以他一下課便坐到這裡,只是想再見她一面。
沒有多久,他等的人總算翩然出現。
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絲毫沒注意到那雙打從她一出現就鎖定她的黑眸,就連經過他面前時,她依舊視而不見地從他眼前飄過……
「卓希桐。」靳揚起身喚住她。她的樣子……失神失神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了?有點怔愣的她,和平時看起來冷冷淡淡的樣子比起來可愛多了。
卓希桐聞聲猛然回神,轉頭一看,睜大了眼。
靳揚?!
他在這裡幹麼?
該不會……就為了等她吧?
靳揚緩緩朝她走近,多留意了下她錯愕的模樣。畢竟他也沒見過所謂的「冰山美人」露出這樣的表情。
「嗨,又見面了。」他露出笑容,一口白牙和左邊嘴角的小梨窩隱約可見,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稚氣。
跟你很熟嗎?卓希桐在心底哼了下,才以平板的語調問:「有事嗎?」看來,他是故意在這裡堵她的。
「妳太多禮了。」
他劈頭就這麼說,讓她一頭霧水。
「多禮?什麼意思?」卓希桐忍不住皺眉。
「只是一點藥膏,用不著這麼多禮。」這一次,他總算點出重點。
「藥膏?藥膏跟多禮扯得上什麼關係?」曉粟明明說還給他了啊,不是嗎?卓希桐有些惱。這人說話就不能一次說清楚嗎?非要這樣吊人胃口?
「妳請朋友轉告我妳的謝意,這樣總不太夠誠意,是不是?如果是真心要道謝,應該親自說才對。」
被他這麼一說,她摸出頭緒了。
「你的意思是,今天幫我還東西的朋友,替我轉達了我的謝意?」商曉粟,妳真多事……卓希桐暗暗咬牙,俏臉繃得更緊。
「就是這樣。」怎麼,她看起來快要顏面神經失調了……靳揚勾起嘴角,眼裡充滿了興味,盯著她臉上的變化。
雖然她看似面無表情,可是,從她那雙上揚的眼中,他可看見了波濤洶湧……
「你特地在這裡等我,就為了跟我說這件事?」會不會太無聊了?卓希桐帶點嘲弄意味地,輕輕勾起嘴角。
「也不是。」靳揚低下頭,審視了下她膝蓋上的傷口。「好多了嗎?妳那一下摔得挺重的。」
卓希桐把書包擋在膝蓋前,語氣帶著些微不耐。「請你不要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好嗎?」
「我哪裡說錯了嗎?」這下換靳揚滿頭問號了。他挑高眉,漂亮的眼眸充滿了疑問。
「我跟你明明不熟,了不起早上見過一次面,你把藥膏借給我……頂多就是這樣了,你不要用那種像在對好朋友說話的口氣講話。」說到後面,卓希桐的聲音有一些些揚高了。
「我想認識妳,想跟妳做朋友,用這種口氣跟妳說話,哪裡錯了嗎?」他專注且認真地看著她。
「交朋友沒這麼簡單吧?」卓希桐冷冷地說。如果他曾經被朋友背叛過,還不只一次,她不相信他還有辦法輕易說要跟人交朋友,付出自己的感情。
「不然呢?人跟人從一開始認識,不就是朋友了嗎?我不懂這有什麼困難的。」靳揚攤了攤手,對於她的反應有些啼笑皆非。
他在教訓她嗎?雖然她的感覺是這樣,可是他所說的話,卻又重重地敲進了她心底深處的某個地方……他說的沒錯,人與人之間其實可以是很單純的……夠了,她為什麼要被他短短幾句話影響?
「我沒有你這麼天真。」卓希桐不想再跟他多說什麼,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不知怎地帶著一種複雜。接著,她很快地離開了他的視線。
天真?靳揚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他這樣……算是被潑了一桶冷水吧?
之前就曾經聽說過,每當有人跟她示好、接近,無論男女,她的態度始終如一,總是這樣清清淡淡的。一次、兩次之後,試圖接近她的人,也不禁被她的冷臉給凍壞,久而久之,就沒有人願意親近她了。
--你以為交朋友是這麼簡單的事嗎?我沒有你這麼天真……
她曾經誤交損友嗎?否則怎麼好像對「朋友」這個話題很感冒?
她的反應,讓他越來越好奇了。
望著卓希桐消失的方向,靳揚眼中滿是躍躍欲試的光芒。
即使她擺出一副冷淡的模樣,說話也不大客氣,他也不會像其它人一樣退縮。不知怎地,他就是知道,她絕對不是像她表現出來的那個樣子,絕對不是……
作者:
teae
時間:
2022-4-8 00:01:36
第二章
那天的偶遇之後,雖然靳揚跟卓希桐在學校裡也碰過幾次面,但只要一瞥見他,她便很快地別開眼,然後拉著商曉粟迅速離開;即使放學過後,他刻意等在校門口,她也是拿商曉粟當作掩蔽,決意不讓他靠近。除此之外,靳揚也在她曾經翻牆的地方等待過,卻再也沒見過她……
對於她的種種逃避和防備,靳揚有些無力了,甚至心灰意冷。既然人家都躲得這麼徹底、這麼明顯了,他再繼續糾纏,是更惹人討厭吧。
如此一想,他也就不再刻意想去靠近她,讓一切順其自然。
雖然這麼告訴自己,但是他還是常常故意經過三E教室外的走廊,為的就是想看她一眼。她大概也注意到了他的舉動,在幾次的眼神交會當中,她總像是受驚的小鹿般躲躲藏藏。這一點讓靳揚感覺一絲絲欣慰,她對自己總算不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春末夏初。
週六上午,位於北投的靳家庭院,綁在兩棵大樹中間的吊床上,靳揚獨自一人躺著,兩手枕在腦後。
透過綠色樹梢淡淡灑落的陽光,讓他微瞇起眼,思緒無意識地繞著卓希桐轉,直到身邊傳來母親的聲音,他才幽幽回神。
「揚揚啊,媽說話你有沒有在聽啊?想什麼想得這麼認真?」余彩虹兩手忙著戴上珍珠項鏈。
靳揚略側翻了身,兩眼含笑看著穿得一身高貴隆重的母親。「妳剛剛說了什麼?我沒聽見。」
余彩虹賞了小兒子一顆白眼。「我說,我跟你老爸要去喝喜酒,午餐你自己解決,聽懂了沒?」
「報告長官夫人,是。」
兒子的回答惹笑了她。「你又還沒當兵,說得好像一回事兒。」
靳海嘯--她的丈夫、靳家的一家之主,是一位退休的將軍,從小一路念軍校,習慣了軍事化的管理,所以對待家裡四個孩子也像在帶兵一樣。只是近幾年老了,脾氣也不那麼剛烈了。
「媽,妳跟爸就安心去喝喜酒吧,別擔心我了。」
「媽告訴你啊,如果懶得跑遠,王媽媽的早餐店旁邊有一家麵店,不久前開的,我跟你爸去吃過,味道很不錯,你可以去吃吃看,知道嗎?」余彩虹邊說邊撫著盤起的發髻,深怕有一根頭髮亂了。
「我知道了。拜託,我都這麼大了,吃飯這種小事我自己會打理的。」靳揚不禁暗嘆口氣。他是家裡最小的,兩個哥哥一個姊姊都長他很多歲,從小他就被照顧到大,家人怎麼一點都沒接受他今年已經滿十八歲的事實?
幸好哥哥姊姊們都已經離家了,也各自買了房子,家中除了父母之外,就只剩下他,否則一直在兄姊的包圍下,他也會喘不過氣的。
「好好好,我知道你嫌我囉唆,我就不說了,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啊。」最後一次叮嚀完,余彩虹眼看丈夫還沒現身,忍不住扯開嗓子,朝屋內大吼:「靳海嘯,你是準新郎嗎?居然要蘑菇這麼久?!再不出門,你就等著去吃菜尾吧!」
不一會兒,靳海嘯總算從屋裡走出來。他邊走邊抱怨:「來了來了,吼什麼吼啊?我穿不慣西裝嘛!」一輩子沒穿過幾次西裝,彆扭得很。
「揚揚,爸媽先出門了,拜拜。」
「小心點。」
「這個一定得束得這麼緊嗎?我快不能呼吸了……」這是靳海嘯不耐煩的粗嗓。
「欸~~這樣才俊嘛!別扯了別扯了,領帶就是要這樣結,別動別動……瞧,多帥啊!」這是余彩虹帶著竊笑的安撫。
已經走出門外了,靳揚還不時聽見父母親的對話,他好笑地搖了搖頭,又躺回吊床上。
剛吃完早餐,也不算很餓,下午再出門覓食也無妨。天氣這麼好,現在先小睡一下吧。
「老闆娘,我要一碗米粉湯,不要韭菜:再一碗粄條,干的,可不可以另外附湯?還要一碗湯麵,香菜不要、豬油不要。滷蛋一份、海帶豆干各一份,這邊吃。」男客人一口氣點了好幾碗的面,然後跟朋友一起走進店裡找了位子坐下。
老闆娘憑著長年做生意所訓練出來的的記憶力,一一煮出客人的食物,然後揚聲叫喚前方忙著洗碗、洗盤子的女兒。「希桐,這些都是三桌的。」
卓希桐穿著深藍色的圍裙,聽見母親的吩咐,先應了聲:「哦。」接著將沾滿泡沫的兩手沖洗乾淨,才把面一一端給客人,最後又回到洗碗槽前面,把碗盤都清洗乾淨。
好不容易,碗盤都洗完了,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卓希桐跟母親總算能稍微歇息一下。
前陣子媽媽才剛頂下這間店賣一些小吃,客人大多是附近鄰居,生意好的時候會忙不過來,所以她們還請了一個算鐘點的歐巴桑來幫忙。只是今天歐巴桑剛好有事,才會換她到店裡來。
坐在離麵攤最近的位置,卓希桐看著外面道路上的人來人往,喃喃地說:「看起來生意還不錯。」
「還可以啦,從早賣到晚,也好過以前賣水果的收入。」卓母從圍裙口袋掏出鈔票,稍微整理了一下,不禁感嘆。「買水果的生意越來越難做,幸好讓我看到這間店面在頂讓,離我們家也近,真是老天幫忙。」
「如果妳改嫁後,是嫁給一個好人,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卓希桐以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低說著。
卓母數鈔票數得很認真,所以沒聽見女兒說的話,逕自又道:「唉,錢難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眼睛一睜開就是錢,什麼都要錢,一開水龍頭,水流出來就要算錢;一開燈,電燈亮了就要付錢,要生活下去真是越來越難了,經濟不景氣,難怪社會這麼亂,唉……」
卓希桐撇了撇唇,嘲弄地道:「放心,我再幾個月就畢業了,一畢業後我馬上去找工作,妳也不用做得這麼辛苦了。睿安的學費我會負責,只要妳別再讓那個人予取予求,對自己好一點,我就謝天謝地了。」
「希侗,妳不要老是『這個人』、『那個人』的這樣叫妳黃叔,他人也很好啊,當初妳爸過世,也是他伸出援手,讓我們母子三人有遮風避雨的地方,我們做人不能忘恩負義的。反正,媽的錢也等於是他的……」不知道第幾次,卓母又是苦口婆心地勸她。
只是,她話還沒說完,門外停下一部出租車,一個身材中等、略有啤酒肚的中年男子從駕駛座下來,他嘴裡嚼著檳榔,手上叼了根菸,以大剌剌的姿態走進麵攤。
一看見這個人,卓希桐的臉馬上沉了下來。
他,就是母親改嫁的丈夫,她的繼父,黃進明,一個成天游手好閒、不務正業、只會伸手跟她母親要錢的男人。
卓希桐不給好臉色,說話也不客氣。「你來幹麼?又來要錢嗎?我媽不是提款機,讓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就算我媽是銀行,也不是你想領錢就領錢的,也看你有沒有那些存款。」
「希桐!」卓母何芳雲皺著眉制止。
黃進明聽了刺耳,卻也不好發作,只好隱忍下來,表面上還是笑嘻嘻的。「怎麼這樣說呢?我是來看看妳媽媽好不好啊!」
「如果你每天都記得回家陪她的話,就會知道她好不好了吧?何必特地跑來店裡看?」卓希桐一雙上揚的鳳眼斜睨著他,對他的說法很不以為然。
「希桐!大人的事,妳不要管!」何芳雲板著臉斥責女兒。丈夫好不容易來看她,要是等會兒惹惱了進明,他又不知道要消失幾天了。
母親嚴厲的口吻,讓卓希桐也反彈了。她瞪著眼,帶著質問:「媽,妳還要再執迷不悟下去嗎?妳的眼睛被什麼矇蔽了嗎?為什麼就是看不清楚,他根本不是好人啊?!」她氣黃進明的舌粲蓮花,總把母親騙得團團轉。
「這是媽媽的事,妳不要管,聽不懂嗎?回去,妳給我回家去!」何芳雲指著門口,氣急敗壞地嚷。
卓希桐「唰」地一聲起身,深吸了口氣。她瞪著黃進明,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壓抑著怒氣,對母親說:「我不管妳了,妳想怎樣就怎樣,總有一天妳會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她一把將圍裙從身上扯下,扔在桌上,隨即頭也下回地掉頭離開。
總有一天她會後悔的!
卓希桐像只無頭蒼蠅一樣悶悶地衝出麵店,但走不到五公尺,便迎面撞上一個人。衝撞的力道,讓她整個人往後倒去。
「小心。」對方眼明手快地拉住她,免去了她嬌嫩粉臀親吻地面的動作,還有從容的時間可以叮囑她留心。
卓希桐喘著氣說:「謝謝。」她在幹麼?何必為了一個爛人而氣成這樣呢?就算她氣炸了心肺,他依然開開心心地活著,不是嗎?
「這次有禮貌多了。」
熟悉的戲謔語氣傳進耳中,卓希桐倏地抬頭,隨即一愣--
又是靳揚?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眼中充滿防備。
「剛好經過。妳呢?怎麼也在這裡?真巧。」靳揚瞇眼笑了。自從上回圍牆的巧遇過後,這是他第一次靠她這麼近。看來聽從母親的建議來這家新開不久的麵店用餐,真是來對了。
剛剛的怒火未清,卓希桐回答得有些挑釁。「我為什麼出現在這裡?需要跟你報備嗎?」
靳揚皺起濃眉,雙眼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此刻,她臉上泛起了紅暈,那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怒氣:而她那雙看來銳利的鳳眼,現在卻冒著一簇小小的火苗……她在生氣,無庸置疑的,她的的確確在生氣。
他沒多說什麼,僅是低聲問:「心情不好嗎?」
本來預期她會反駁一些類似:「這不關你的事吧?」、「你管得會不會太多?」的話;但是,她什麼都沒說,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和肩膀起伏著,整個人情緒激動,卻又強忍住,所以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凝神看了她好一會兒,靳揚吐出一口氣,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後口袋,漸漸仰高了臉,瞇眼看著午後依然耀眼的陽光。
「太陽好大,還滿適合去一個地方的。」把視線從天空收回,回到她臉上,帶著微笑,他問:「要不要一起去?」
她心情不好。依她的個性,直接問她,還不如想辦法引開她的注意力,等她想說了,自然會說。
卓希桐咬著下唇,悶悶地看著他。
剛剛,她心裡沉悶不已,覺得喘不過氣,可是一看到他臉上那抹淡淡的笑容,就像是午後的一陣微風吹過她心中,本來緊閉的胸口不知怎地悄悄敞開了。
沒想太多,她抿著唇點點頭後,才想到要問:「要去哪裡?」
靳揚但笑不語,看了她好一會兒,突然伸出手,逕自拉著她的手。「跟我走就對了。」
「喂、喂……不要動手動腳的……」即使這麼說,紅透了臉的她,還是乖乖被他拉著走,隱沒在巷弄的轉角。
「戴上。」
卓希桐略皺起眉,盯著眼前那頂安全帽,有些不解。「你到底想做什麼?」
剛剛他不由分說便拉著她走,沒多久便來到他家。他把她扔在家門口,逕自進入車庫,不一會兒,他牽了一輛古銅色的復古打檔摩托車出來,一句話都沒說,就扔給她一頂安全帽。
「我又不會把妳賣掉。」不讓她繼續猶豫下去,靳揚伸手把安全帽罩在她頭上,幫她繫上安全帽的把帶。
「我可以自己來。」卓希桐很快地別過臉,自己調整扣帶。他突然的靠近,一股清爽混和了陽光的溫煦味道也隨之逼近,競悄悄惹紅了她的兩片粉頰。
沒察覺到她的異狀,靳揚聳了聳肩,拿來另一頂安全帽戴上,長腿跨上摩托車,發動引擎。
他側過頭,朝她揚了揚下顎。「上來。」見她動也不動,只是杲愣盯著冒出些微白煙的摩托車排氣管看,他不禁催促:「快啊!」
本來卓希桐還在猶豫,卻在他的催促聲下,牙一咬,坐上摩托車後座。
靳揚催了催油門。「坐穩了。」說完,摩托車就騎上了馬路。
車身晃了一下,卓希桐往前滑,整個上半身便貼在靳揚身後。她不自在極了,只好以雙手抵住他厚實的背,隔開兩人過於親暱的距離。
嚴格說起來,她跟靳揚真的不熟,頂多碰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而已,連朋友都說不上吧?但是他只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她沒有多想就點頭答應了,現在回想起來,她真的為自己魯莽的行為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坐在後座,她不禁注意到靳揚的背影,一路從寬厚的背部來到安全帽的下緣,黑色短髮柔軟地服貼著他的頸背,隨著風,搔弄他的皮膚,她有股衝動,想要伸手撫平他的發尾……
天哪!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卓希桐感覺到一股熱潮襲上臉頰,即使他看不見,她依然有些手足無措。
陣陣風吹來,卓希桐微傾身向前,逆著風,吃力地開口:「喂,你……你有沒有駕照?」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會不會太晚了?
靳揚沒回頭,雙眼專注在路況上面。
「我有駕照。另外,我不叫『喂』。」年初滿十八歲後,他便考上駕照。這部摩托車本來是姊姊靳詠的車,姊姊嫁人後,姊夫不准她騎車,他順理成章地接收了姊姊的愛駒。
卓希桐有點惱怒地瞪著他的後腦勺,很想一掌打下去。她挨在他身俊,在他耳邊吼道:「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聽見她加大音量,靳揚悄然揚起嘴角。他喜歡看她失控的樣子,不再冷漠、不再驕傲,不知道從哪來的自信,他覺得這才是原本的她。
「噓!安靜!我要加速了,最好抱緊我。」接著打檔、猛催油門,摩托車像一枝箭,瞬間飆射,朝目的地奔馳而去……
他突然加快車速,卓希桐防備不及,心臟抽緊了下!
看著他寬闊的背,她緩緩閉起眼睛,伸出雙手,輕扶住他的腰。
她其實不在乎他到底要帶她去哪裡。終點已經不重要了,她只知道,此刻迎面吹來的風,好像可以吹走她一身的煩惱,吹散她的鬱悶,那個不愉快的家庭、擺脫不了的負擔,好像就此煙消雲散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2-4-8 00:02:02
第三章
假日午後的海邊,太陽高高掛在天上,照得海面岸邊都一片金黃耀眼。雖正值冬天,卻還是有不少戲水的人潮在追逐海浪,在陽光裡踏著浪花,嘻笑戲水聲不絕於耳……
卓希桐獨自佇立在沙灘上,遠眺著前方的海岸線。
天空遼闊,那片藍從天上一直往下延伸,沒人海裡,彷彿沒有盡頭。與那麼寬廣的天、那麼藍的海一比,有什麼想下開的呢?
媽說得沒錯。當初,他們母子三人無依無靠,是黃進明伸出援手,讓他們有地
方落腳,也讓母親找到了感情寄託。撇開黃進明後來幾年的胡作非為不說,他也曾經對媽媽好過。雖然,她覺得黃進明真的不是什麼好人,可是她並沒有權利阻止母親追尋她自己的感情……
就算她煩惱、她生氣,這件事依然不會劃下休止符,所以,算了……只要媽現在是開心的,這樣就好了。
「妳在發什麼呆?」
背後傳來靳揚的聲音,卓希桐猛然轉身,看他一手拿著兩瓶礦泉水,另一手則抱著一把遮陽傘。他走上前來,不由分說地把礦泉水塞到她手中,自己則打開陽傘,將遮陽傘嵌進沙地中。
卓希桐站在一邊看他氣喘吁吁地忙碌著,卻插下上手。
大功告成。靳揚抹了抹額上的汗珠,一手插腰,一手拉著運動衫的領口,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他側過頭,看她略皺著淡淡的眉,好像對眼前的情況感到不明所以。
「太陽很大,過來這邊坐。」他率先坐在沙地上,朝她招了招手。
卓希桐低頭看了下手中那兩瓶冰到沁出水珠的礦泉水,接著又望向坐在遮陽傘下的他,撇了下唇。
「現在是怎樣?」
他斜睞她一眼。「什麼怎麼樣?有話過來說。」見她還呆站著,他略仰著頭,瞇起眼盯著她。「快點,我口渴了。」
卓希桐瞪著他,不自覺被他那雙漂亮的眼給迷惑了……
他瞇著眼看人的眼神,竟然會讓她感到心跳加速,快要不能呼吸,就好像有輕微的電流竄過神經末梢一般。
她用盡最大的力氣叫自己別開眼,才有辦法走向他,跟他隔著一段距離坐下,然後把兩瓶礦泉水都扔還給他。
眼看她離自己這麼遠,陽傘根本遮蔽不到她,靳揚低嘆了口氣,主動挪開自己的位置,帶點嘲弄的口吻說:「我又不會咬人,妳不用閃得這麼遠。」他租了遮陽傘的用意,就是怕她一身嬌嫩的肌膚會被毒辣的陽光給曬傷啊。
卓希桐遲疑了下,這才移動身體,躲到陽傘下頭。
她故作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卻見他整個人離開了遮陽傘,曝曬在陽光下,額上豆大的汗珠下停往下滴,他則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背擦拭,那模樣看在她眼裡,不知怎地競感到有些下忍……
「會口渴嗎?」他扭開礦泉水瓶蓋,把水遞給她
她卻只是看著他手中的礦泉水,沒有接下。
「不渴嗎?」靳揚皺了下眉。
「你……」她欲言又止。
「怎樣?」他挑眉,不解。
「要不要坐過來一點?」見他一雙濃眉挑得更高,卓希桐解釋:「我的意思是,太陽這麼大,這裡還有空位,所以……」她話尚未說完,他整個人便已經靠了過來,挨在她身邊坐下,雖然與她保持基本的距離,卻還是嚇得她頓時噤聲,整個人正襟危坐,不敢亂動,
「我手好酸。」靳揚晃了晃拿著礦泉水的手,示意她接下。
遲疑了下,卓希桐總算伸手接下。「謝謝。」她低聲說道。
「跟我就下用這麼客氣了。」他笑了笑,打開自己的那瓶水,仰頭灌了幾口。
卓希桐下以為然地輕笑說:「是嗎?我記得你還特地來跟我要過一聲『謝謝』呢。」
靳揚聽了,也想起借藥膏那件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說得也是,我的說詞怎麼反反復覆的,太糟糕了。」轉頭看向她,大笑逐漸轉為微笑,凝視著她。「妳會笑嘛。」而且笑起來好看極了、甜美極了……
聞言,她倏地斂起笑容,雙眼低垂,讓人無法探清此刻她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風從海面上吹來,吹散她的黑色長發,熏衣草的香味悄悄飄向靳揚,好像要他牢牢記住這股屬於她的味道似的……他記得這個味道,她翻牆的那一天,他在她的校服外套上,也聞過的,一種很女生,卻不那麼甜膩的味道。
「妳跟傳聞中的不一樣。」他懶洋洋地說完,整個人往後倒,以雙臂為枕,一雙長腿交疊,就這麼躺在沙灘上。
「傳聞中?我不知道別人怎樣說我。」像是被他慵懶的模樣所感染了,卓希桐也伸直了腿,兩手往後一撐,瞇起眼看著前方戲水的人潮。
「他們說……卓希桐很驕傲、不理人、卻很漂亮……除了第三點我沒意見之外,其它兩個,我都覺得不是這樣。」
靳揚只能夠看見她的背影,所以不知道她因為這番話而悄悄紅了臉。
「那你覺得是怎樣?」她壓抑著突然狂飆的心跳,淡淡問道。
「我覺得……」
他突然頓住,也讓她的心跳漏了好幾拍。
「嗯?」她忍不住催促。
「妳的驕傲只是保護色。妳下像是天生冷漠的人,我的感覺是這樣告訴我的,但事實上是怎麼樣,我就不清楚了。妳沒有給我機會瞭解妳,但是我卻很想試著瞭解妳……」他喃喃地說著,話中帶話。
「你在說什麼啊……」她不自在地別開臉。
「沒什麼。」靳揚知道自己讓她尷尬了,只好把話題打住。
陣陣風吹來,感覺很舒服,他忍不住閉起眼,靜靜享受這一刻。
就在這時候,本來望著前方發呆的卓希桐突然開口了。
「其實……我不是驕傲,也不是冷漠,我覺得……我只是跟人的交往有障礙。我以前很愛交朋友,隨便就對人掏心掏肺,什麼話什麼心事都能跟那些『好朋友』分享。可是……所謂的『好朋友』似乎跟我想的不一樣,她們好像比較喜歡把我的『東西』公開,等著看我出糗。第一次我還學不乖,同樣的事又發生一次,我才發誓再也不隨便交朋友;直到上高中認識了曉粟,我才知道,原來朋友也是很簡單的。我們的頻率很合,她完全沒有心機,什麼事都以對別人好為出發點……」說起曉粟這個朋友,她臉上滿是笑容,根本沒發現自己竟然對他說了這麼多。
「妳不想再受傷了,可是,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譬如我,就很想當妳的朋友。我不會隨便把妳的秘密公諸於世的,妳放心。」為了不破壞她吐露心事的情緒,靳揚還是躺著、閉著眼睛傾聽。
「不要鬧了。」卓希桐笑得更開心了。
耳邊聆聽著她銀鈴般好聽的笑聲,靳揚也跟著勾起嘴角笑了。「這樣不是很好嗎?想笑就笑,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成天繃著臉,也不能改變現實。」
「你說得沒錯,可是……有些事還是讓我笑不出來。」她換了個姿勢,以兩手環抱住曲起的雙腿,鳳眼變得矇矓。「下午,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我媽說那一間麵店很好吃,叫我要去嘗嘗看。」靳揚翻身坐起,左手隨意抓來一根枯木樹枝,在沙地上胡亂挖啊挖的。
「還真巧,那間麵店是我媽開的。」她笑了笑。「看到你,我有點錯愕,卻又覺得,幸好遇到了你,否則我一個人要怎麼忘記心裡的不愉快呢……」
說著,卓希桐也有點意外。竟然能跟他說這麼多,連曉粟也不曾聽過這些話呢。這個靳揚,就是有本事讓她被牽著走,讓他帶著自己沒有目的地馳騁……
看著他的側臉,她竟然無法移開視線了。
「謝謝妳看得起我。」靳揚扔掉樹枝,回過頭笑看著她,朝她伸出手。「那麼,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嗎?」
卓希桐有點彆扭、有點不好意思,伸出手與他交握。「勉強可以。」他的手熱得發燙,她連忙鬆開手。
她忸怩的樣子,他都看在眼裡,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從海邊回來之後,靳揚跟卓希桐之間就改變了。
在學校裡,靳揚有事沒事就會去找卓希桐,鬧鬧她、聊聊天。起初卓希桐還會有些不自在,後來也漸漸習慣了,甚至對他的出現抱著期待。有時在校園巧遇,他也會飛快來到她面前,為的就是跟她打聲招呼;偶爾,放學後他們會留在學校,看籃球校隊在球場練習,要是靳揚手癢,也會一起下去攪和,她就會在一旁靜靜地看他飛揚的身影在場中穿梭。
即使是放寒假,他也會不定期出現在麵店,因為她提過,她有時會去幫忙,為了想多見見她,他成了卓母麵店的常客……
他們的關係,超越了一般同學的距離,有點親暱、有點曖昧,卻沒有人說破。可是一些耳語,卻還是在學校裡傳開了。
大家都在傳,靳揚擄獲了冰山美人的心,還有人好奇,靳揚是怎麼辦到的……總之,他們之間頻繁的互動,已經引起很多很多的注意與好奇。
這些好奇的人之中,當然也包括靳揚的好友阮恆新,還有一直單戀靳揚的姚心翎。
他們曾經追問過,但靳揚總是笑笑地說:「我們是好朋友。」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再說過。
這是他跟卓希桐之間的事,不需要別人過問,也不需要向別人解釋。
愛慕靳揚的商曉粟當然也滿腹疑問,可是卓希桐沒有隱瞞,把她和靳揚的所有互動都一五一十地告訴好友。
「我跟靳揚真的只是朋友。」卓希桐誠懇地望著商曉粟。即使她對靳揚真的有那麼一絲絲好感,但為了曉粟,她可以把感情都收起來。曉粟是好人,她絕對、絕對下忍心傷害她。再說,好友共搶一個男生,這種事她做不出來。
「唉呀~~沒關係啦!」商曉粟張大她隱藏在厚重鏡片後面的眼,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希桐,我跟妳講,如果妳喜歡靳揚,就好好跟他在一起,我不介意。妳是我的好朋友,認識妳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妳笑得這麼開心,我想,這一定是靳揚的關係。就因為這樣,我可以無條件退出!」她說得斬釘截鐵,只差沒有舉起右手發誓。
「曉粟……」卓希桐簡直傻了眼。
「我跟妳講,我當初喜歡靳揚,本來就只是喜歡,對他是沒有任何奢望的,就像崇拜偶像一樣啊。妳知道,偶像就像是天邊的星星,不是隨便可以摘得下來的,靳揚之於我,就是這樣。」商曉粟握著卓希桐的手,表情誠懇無偽,一如她的人。
卓希桐緊緊地擁抱了一下微笑的曉粟。她第一次感覺,有朋友真好。
一定是天上的神不想再讓她受傷難過,先是派了曉粟來陪她,又讓她認識靳揚……
這天,靳揚趁著下課的空檔,來到三E教室找卓希桐。
靳揚走近教室,甚至不用開口,便有三E的同學主動傳話--
「卓希桐,外找。」
卓希桐抬眼,一見是他,笑容便自嘴角浮現。她起身,翩然走出教室,來到他面前。
「找我幹麼?」靠著走廊邊的欄桿,卓希桐的口氣輕快俏皮。
「找妳當然是有事啊,不然找妳幹麼?」靳揚斜睨著她,語氣懶洋洋的。
卓希桐瞪他。「你真無聊,有話就快說啊。」好吧,其實她很期待他所要說的。
靳揚含笑打量她今天扎馬尾的活潑模樣,問道:「妳這週六傍晚有沒有空?」
「嗯……要做什麼?」
「妳有沒有空?」
「你先說要做什麼啊!」她偏要問。
「有沒有空嘛?」他偏不回答。
「你……真的很煩欸。」卓希桐氣得吹鬍子瞪眼的。
「是妳煩好不好?而且,是我先問的,妳本來就要先回答。」靳揚樂得直笑。他就是愛看她惱怒的樣子。
「有啦!」她氣餒地垂下雙肩回答。他開口邀約,她哪一次說沒空?她抬頭瞅著他。「那你可以說,到底是什麼事了嗎?」
「這週六,阮恆新約我去他家烤肉,妳陪我去,好不好?妳還可以約曉粟、睿安一起去。」跟她越來越熟,連帶的,他不僅認識卓希桐的媽媽,連她弟弟卓睿安都認識。有空的時候,他會帶睿安去打籃球。
「怎麼突然約我去烤肉?」她狐疑地看著他。
「妳只要說去不去就好了。」上回聽睿安說,她很喜歡烤肉,卻懶得準備食物跟用具。剛好阮恆新約了週六去他家烤肉,他便想約她一塊兒去,讓她什麼都不用準備,就可以吃得很開心。
「很詭異哦……」她瞇起鳳眼觀察他。
「一點也不。」靳揚笑得很神秘。她該不會連這種大日子也沒察覺到吧?為了這一天,他可是絞盡腦汁,也準備好一陣子了。
「好吧,我陪你去。至於曉粟跟睿安,我會問他們看看。」
「那就這麼說定了。」
終於到了週六這一天。
傍晚五點半,靳揚頭戴安全帽,騎著他的復古打檔摩托車,準時來到卓家門口等候,準備接她去阮恆新家烤肉。
卓希桐家,就在眼前這棟老舊公寓的二樓。
從陽台上,她已經看見靳揚在樓下等待了。她有點緊張地跑回屋裡,蹲在卓睿安面前,擋住電視屏幕,第N次問:「睿安,你真的不去嗎?烤肉欸,還有汽水冰淇淋那些可以吃欸。」
卓睿安連忙換了位子,盯著電視的雙眼沒有眨過一下。「我才不要,我不要當電燈泡,妳跟揚哥去就好。」
「什、什麼電燈泡?!小孩子不要亂講!」卓希桐滿臉通紅,連忙起身,端起姊姊的架子訓人。
「本來就是。」卓睿安抽空瞥她一眼,很不耐煩地說:「唉唷,妳很煩耶,我說過我不要去啦!」
「不後悔?」她指著弟弟的鼻子問。
「絕、不、後、悔!」卓睿安一個字一個字用力回答。
「哼,算了,難不成還要我求你?」卓希桐拉拉身上的衣褲,拿來包包,準備下樓。「你自己小心一點,不要亂跑,肚子餓了就去媽的店裡吃,知道嗎?」
「知道知道,再見再見。」卓睿安猛盯著電視屏幕,回答得很敷衍。
卓希桐白了他一眼,知道他嫌自己囉唆,便不再多說,在玄關匆匆忙忙套上鞋子便下樓了。
一出大門,便見靳揚雙眼一亮,她笑得有點靦腆。「嗨。」
她這一看,才發現自己跟靳揚的穿著還真的有點像情侶裝--款式相差無幾,只是顏色不同的連帽厚棉衫,搭配一件深藍色的牛仔褲,腳上踩著帆布鞋……如果個知情的人,大概會以為他們是約好的吧?
「嗨。」眼看只有她一人,靳揚問:「睿安呢?」
「他不去,他要看卡通。」想起剛剛小弟說他不願當電燈泡,卓希桐答得有點尷尬。
「這樣……好吧。那,曉粟會自己過去?」靳揚把安全帽遞給她,幫她拿包包。
「嗯,曉粟家跟阮恆新家很近,她說她會自己過去。」她很自然地接下安全帽後戴上。
「那就出發吧。」
兩人相偕上了靳揚的車,往阮恆新家而去。
「今天除了你、我、曉粟之外,還有誰會去?」坐在後座,卓希桐放大了音量問。
「阿新有約心翎,她應該也會去吧。」靳揚也不確定。
姚心翎嗎?卓希桐稍稍愣了下。
她聽曉粟提過姚心翎。據說,在學校也頗受男生歡迎的姚心翎,其實喜歡的對象就是靳揚;在學校裡,常常可以看到她在靳揚周圍,跟他說說笑笑,除了跟她相熟的阮恆新外,她也不大跟其它男生互動。
一想到等會兒要見到姚心翎,卓希桐心裡就有種怪異的感覺在亂竄。她一路上倆懷心事,也沒有多開口。
陣陣強風迎面而來,這一回,卻吹散不去她心中的結……
來到阮恆新家,靳揚直接把車停進阮家庭院。
下了車,靳揚拿下安全帽,卻見她咬著下唇,像是滿懷心事,連安全帽戴在頭上都忘了拿……
「卓希桐?」
聽見他在叫喚,她連忙回神,有點尷尬地看著他。「啊?」
「到了。」靳揚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神情。
「喔,到了。」她無意識地重複他的話。
「妳要戴著安全帽進去嗎?」他忍不住調侃她。
「什麼安全帽?」經他的指示,她意識到自己還頂著安全帽,瞬間脹紅了臉,連忙把安全帽拿下來交給他。
靳揚邊把安全帽掛在摩托車把手上,邊漫不經心地問:「在想什麼?」
卓希桐一驚,連忙否認:「我沒想什麼。」
「是嗎?」靳揚朝她挑了挑濃眉。
「對--」她拉長了語調,卻閃避了他試探的眼。
「OK,那走吧。」靳揚主動拉著她的手,往裡頭走去。
卓希桐沒有抗拒,只是任他握著自己冰涼的手。她頭低低的,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心跳又失控了……
她不知道他們這樣算是什麼關係?他偶爾會這樣牽著她的手,總讓她臉紅心跳,而他呢?又是怎麼看待她的?像她一樣嗎?跟她有相同的感覺嗎?
卓希桐並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
靳揚帶她走向庭院中的一棵大樹下,那裡擺放了休閒用的桌椅,桌上滿是食物,除了阮恆新之外,早巳到場的商曉粟和姚心翎也在一旁幫忙。
一見到姚心翎,趁還沒有人發現,卓希桐悄悄掙開了靳揚的手,逕自走向南曉粟。「妳這麼早到?」
「希桐?妳來了啊!來得正好,我剛烤好一片肉哦~~」商曉粟把盤子塞進卓希桐手裡。
「嗨,卓同學。」阮恆新拿著翻動烤肉片專用的鐵夾,朝她揮了揮,當作是打招呼。
「嗨。」卓希桐淺淺一笑。因為靳揚的關係,她跟阮恆新見過幾次面,不能說很熟,但交談過幾次。
阮恆新細心地注意到姚心翎正盯著卓希桐瞧,便開口替首次見面的她們互相介紹:「啊,忘了介紹,卓同學,這是我們班的班長,姚心翎;心翎,她是……」
「我知道,卓希桐。」姚心翎笑得很燦爛。面對卓希桐的皺眉疑惑,她解釋:「我常常聽靳揚跟恆新提起妳。妳好。」第一次這麼近看著大家口中的「冰山美人」,她是很漂亮,可是她不覺得自己比卓希桐差,她相信自己可以跟卓希桐公平競爭。
「妳好。」姚心翎的笑容讓她感到不舒服,卓希桐心裡的防備自動升起。
「好吧,烤肉活動正式開始!」阮恆新大聲宣佈。
「YA~~」商曉粟跟著高舉雙手歡呼。
天漸漸暗了,阮家庭院中的暈黃燈光也一一亮起,自有一種迷濛的光景。食物美味可口,但是卓希桐的心思卻不在她愛吃的烤肉上,反而不時注意著不遠處,和阮恆新並肩站在一起烤肉的姚心翎。
她也喜歡靳揚?靳揚對她有什麼感覺?
腦中剛飄過這個問題,耳邊便傳來了靳揚的聲音。
「我送妳一樣東西。」
卓希桐回神,有些意興闌珊地問:「什麼東西?」
「跟我來。」他拉著她的手,噙著神秘的笑,帶她來到阮家車庫旁邊一處昏暗的角落。「妳閉起眼睛,不能偷看。」
卓希桐雖然心情有點悶,卻還是照辦。她緩緩閉上眼皮。
等了好一會兒,卻發現週遭一點動靜也沒有。她皺起眉,忍不住開口催促:「好了沒?靳揚,你還在嗎?」
沒有人回答,可是卓希桐卻感覺到有個軟熱濕黏的東西,正在舔她的臉頰!
靳揚在幹麼?!
她嚇得連忙睜開眼,卻發現罪魁禍首不是靳揚,而是一隻……小狗?
相對於她莫大的反應,小狗兒反而瞪大一雙無辜的眼睛與她對看。
「生日快樂。」靳揚抱著小狗,看她一臉又驚又喜,他心中也充滿了愉悅。
卓希桐看著小狗,怔怔地問:「你……你怎麼知道我生日?」連她自己都不大記得了。以往,她的生日都還要曉粟提醒,今年曉粟沒提,她也就真的忘了……啊!難道、難道是曉粟告訴他的?曉粟跟他聯手起來,把她蒙在鼓裡?
「我聽曉粟說妳喜歡狗,可是家裡沒辦法養……這只小狗,是我送妳的生日禮物,我可以幫妳照顧牠,只要妳想看看牠、逗逗牠的時候,我就帶牠去找妳;其它時間,我會把牠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妳說好嗎?」靳揚把小狗捧高,讓她看個清楚。
卓希桐接過小狗,捧在懷裡拍啊拍的。對於他的舉動,她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聲說道:「謝謝你。」
「妳喜歡就好了。」但她看起來似乎不大開心?靳揚苦惱地皺起濃眉。
「你……可不可以把頭低下來一下?」卓希桐把頭壓得好低,連聲音也小得像螞蟻。
靳揚二話不說照辦。「什麼事這麼神……」秘?
靳揚呆住了,因為卓希桐飛快吻上他的唇,讓他來不及反應,愣在原地。
卓希桐匆匆地說:「這是謝禮,你不能拒收。」天……她到底在胡說什麼?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她連珠炮似的說了一長串的話:「這是什麼品種的小狗?多大了?你去買的嗎?貴不貴?」
靳揚喃喃地回答她的問題。「老闆說這是黃金獵犬,牠剛滿兩個月……」他還陷在剛剛她大膽的舉動當中。
「哦……」卓希桐還是很緊張,連忙蹲了下來,把小狗放在草地上,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逗著牠。
靳揚漸漸恢復了思考。他看她跟小狗玩得這麼快樂,他溫柔地笑了。
靳揚也蹲下來,輕聲喊:「希桐。」
她好似沒聽見,只顧著跟小狗玩。
「希桐。」
她根本不敢看他,他忍不住伸出手,扶正她的臉,非要她眼中有他不可。
「做什麼?」被他瞧得發窘,卓希桐想撇開臉。
他卻不肯,硬是固定住她下安分的臉龐,眼神跟她糾纏著。他的眼神讓她身體發燙,卻又沒辦法移開。
好一會兒,他無預警地湊上唇,吻她個措手不及--
卓希桐緊緊閉著眼,忍住急促的呼吸,任他帶領她進入前所末見的世界。
這一回,不是蜻蜓點水,他緩緩試探,以舌親暱地纏著她,逗著她一起陷入甜蜜的漩渦……
他們淪陷了,忘了自己,不可自拔……
沒有人開口示愛,可是,在今晚的月光下,他們聽見自己的心跳,在這個不願意結束的吻中,懂得對方的心意。他們知道,這個吻是個約定,約定要好好呵護心底剛萌芽的、青澀的愛戀,說好要永遠在一起……
他們說好的,不是嗎?他要跟她在一起,他會一直在她身邊,她不知道嗎?她不明白嗎?
靳揚怔怔地坐在禮堂裡。禮堂的舞台上,畢業生代表正在致詞,可是他什麼也聽不見,只聽到一種嗡嗡聲在耳朵裡迴響。
可是,她沒有來參加畢業典禮。
靳揚一直等,惶惶不安又焦慮地等著畢業典禮結束,曲終人散了,她依然沒有出現。他走出禮堂,天空開始飄下了毛毛細雨,像是在哭泣……
一離開學校,靳揚連傘都沒打,便直奔卓家。
按了半天門鈴沒有人應,敲門也沒人理,他急忙去找住在一樓的房東,可得到的答案卻是--
他們全家連夜搬走了。
沒有人確切知道什麼時間、為了什麼原因,房東也是一問三不知。看他神情錯愕不信,房東拿來鑰匙開門,讓他看看已經被清空的屋子。
屋子裡空蕩蕩的,看不見他們一家人居住過的痕跡,只剩下簡單的家具。外面的雨勢漸大,嘩啦嘩啦地下著,下在靳揚的心裡。
靳揚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最後重重地沉到谷底。
她不見了,像蒸發了的水氣一樣,消失了。
她去哪裡了?他們不是說好了嗎?說好一起參加畢業典禮,說好永遠都不分開,為什麼今天她就消失不見了?
到底是為什麼?有誰可以告訴他,到底是為什麼--
作者:
teae
時間:
2022-4-8 00:02:17
第四章
週六的屏東市區,街上的行人車輛來來往往,逛街的人潮絡繹不絕,即使正值晚餐時段也一樣。市區裡幾家頗有名氣的餐廳差不多都客滿了,連路邊的小吃攤也都是人聲鼎沸。
現在是梅雨季節,隨時都會下雨,但似乎沒有人在意。
傍晚,天色突然轉為昏暗,商家紛紛點亮霓虹燈,將這個原本漸漸被烏雲籠罩的小城市照耀得一片璀璨明亮。
熱鬧地段的小巷弄裡,有幾家特色各異的餐廳隱身其中,儘管不甚顯眼,仍有不少顧客上門。
小巷中,有一家餐廳,佔地雖小,卻設計得很有味道,像極了一座放大的薑餅屋,經過的人見了,幾乎都會懷疑,是不是一推開馬蹄形的木製店門,店裡頭就會有個聖誕老公公等著跟你說哈囉?
這番別具風格的設計,吸引了不少女性顧客。只是,店裡空間不大,只能容納約莫二十名客人,算是小小的不足之處。
此刻,薑餅屋裡坐滿了用餐的客人,而窗邊的位置,有一名獨坐的女子,一雙靈活大眼不時左顧右盼,似乎正在等人。
桌面上擺著一本攤開的當期雜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著,不一會兒,又伸出手看看腕上的表,暗自納悶對方被什麼事給耽擱……
過了一會兒,餐廳的門被人推開,女子仰高了頭望去--
門邊,穿著一身白色合身套裝的女子剛進門,那熟悉的姣美輪廓,讓她頓時笑開了臉,連忙朝那名女子揮揮手,吸引對方注意。
進門的女子身材高挑,一身白色窄裙式套裝,讓她看來更是纖瘦窈窕。墨黑色的長發在腦後紮起高高的馬尾,隨著她走動的步伐而甩啊甩的,前額幾綹劉海襯出她細緻美麗的白皙臉龐。看見好友朝自己揮手,她微笑著朝靠窗的位置而去。
「妳遲到了,卓小姐。」等候許久的女子不禁開口抱怨。
「不好意思,睡過頭了嘛。」卓希桐鳳眼一挑,粉潤唇瓣上揚成完美的弧度。「左小姐就別跟我計較了。」在好友對面的位置坐下,順手把手中的公文包放置在身邊空著的座位上。
「算了,放妳一馬。」左曉莉哼了哼。
「謝謝左小姐的寬宏大量,本人銘感在心、感激不盡。」卓希桐裝出卑微的小可憐模樣,惹得好友呵呵直笑。
「不鬧了。」左曉莉單手托腮,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專注地審視好友的神情。「妳昨晚該不會又去應酬了吧?」
「妳在我身上裝了竊聽器還是監視器?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雖然妳化了妝,整個人看起來完美無瑕,不過呢,本人認識妳也七、八年了,從妳的眼神中,我還是看得出來--妳很累喔。」
「會嗎?」卓希桐摸了摸臉頰,苦惱地皺起細眉。「只有眼神累吧?外表應該看下出來吧?我今天還特地上了遮瑕膏,就是要遮掉黑眼圈呢。」指腹輕輕掠過下眼窩的位置,她有點擔憂地說。
「別人應該是看不出來。」左曉莉又看了她一身正式裝扮,和擱置在一旁的公文包,不禁蹙眉問:「妳晚上該不會又有應酬吧?今天是週末耶。」希桐很忙,她們一個月大概只能碰兩、三次面。
「是啊,王老闆約我看車。」卓希桐隨意翻閱著侍者遞來的Menu,隨即對一旁等待的侍者說:「給我一份咖哩豬排飯。」
一等侍者離開,左曉莉馬上低叫:「又是那個王老闆?」
「妳為什麼反應這麼大?」卓希桐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不懂好友為何如此大驚小怪?
左曉莉一雙眉擰得更緊,眉心揪成了一團。
「他到底要買幾部車才夠啊?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她一雙手越過桌面,用力按著卓希桐略顥冰冷的手,一臉嚴肅地告誡:「希桐,妳要小心點,我覺得王老闆要的根本不是那些車。他的目標一定是妳,妳可不要為了業績,而做出一些出賣自己的事情啊!」
「妳在說什麼啊?!」卓希桐瞅了她一眼,看她嚴肅的表情,忍不住嗤笑著說:
「我是為了業績沒錯啊,既然只是吃一頓飯,就可以成交一部車,我何樂而不為?但要我靠肉體來賺業績,妳會不會把我看得太膚淺了?剛剛還說認識我七、八年,難道這七、八年來妳對我的認識就是這樣?」
「欸……我只是……急了嘛!」左曉莉搔搔頭,為自己的說法感到有點歉疚。
「妳急什麼?」
「怕妳被他拐了啊。動不動就約妳吃飯,想也知道不單純。希桐,妳跟他吃飯要小心一點啦,如果離開過位子,回來就不要再碰任何食物了,知道嗎?誰知道他會不會在裡面下藥什麼的,現在壞人這麼多,妳自己一定要小心一點。」左曉莉張大她最具特色的大眼睛,認真地叮嚀好友。
「妳放心,這個我知道。」卓希桐無奈地笑了笑,知道她是怕自己出事。
八年前,媽媽帶著她跟睿安,一家人匆匆返回屏東的娘家,就此住下。
就是在那時候,她認識了左曉莉。也許是一種移情作用,她覺得曉莉有些神態、個性都跟曉粟很像,連名字裡都有個「曉」字。相處過幾次之後,她覺得自己跟曉莉很談得來,也漸漸跟曉莉熟稔了起來。算算日子,回到屏東也已經七、八年了,時間一轉眼就過了。
之前,曉莉跟她在同一家汽車經銷商擔任銷售員的工作。兩個人一起從菜鳥業務員開始奮鬥,一路上彼此相伴,挫折雖多,也都靠著互相鼓勵熬了過來。可是前幾年,曉莉覓得好郎君後便嫁做人婦,留下她一個人繼續在汽車界打拚。
幾年下來,靠著拚勁、努力,她的業績蒸蒸日上;到今天,她已經由一個最基層的汽車銷售員,正式升格成為業務經理,也有一筆穩定、可觀的收入。
許多男客人都喜歡找她看車、買車,曉莉口中的王老闆也是其中一位。這位王老闆在屏東有幾家工廠,雖然已經有家室,卻從不掩飾對卓希桐的興趣。自從認識卓希桐後,他已經向她買了好幾輛車,也常常介紹他的朋友、或者生意上往來的客戶來向她買車,讓她的業績報表總是亮麗耀眼。
因為這份工作,她不再是從前那個厭煩跟人相處、來往的卓希桐了。現在的她,能言善道,有極佳的交際手腕,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世故、圓滑,幾乎每個被她服務過的顧客,都對她的態度、笑容讚不絕口。
如果……如果那個人現在看到她的改變,應該會驚訝得合不攏嘴吧?
這樣的改變是好是壞呢?她也不知道,只是,在回到屏東之前的那段時光,確實將她身上的稜角磨得圓潤多了。之後,她懂得也接受為了生活而改變自己。
他總是給她信心,要她敞開心胸,接受新的朋友。只可惜,他沒能看見她這幾年來的改變。
卓希桐不禁苦笑。
八年過去,什麼都變了,她變了、時空變了,那他呢?有沒有變呢?當時她不告而別,有沒有為他帶來任何困擾?
她最想知道的是--他還記得她嗎?
「希桐?希桐?卓希桐!」左曉莉伸出一手,在她發愣的臉蛋前面揮啊揮的,想爭取她的注意力。
卓希桐的思緒逐漸陷入回憶,連自己發愣了多久也不曉得,直到好友頻頻叫喚,她這才猛然回神,有點發窘地應道:「啊?什麼?」
「妳根本沒在聽我講話嘛!」左曉莉噘著嘴抱怨道。
「對不起,我在想事情。」卓希桐雙手合十,不住道歉。「妳剛剛說了什麼?可不可以再說一遍?」
「我說,妳剛剛走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見路口那間燒烤店?」左曉莉指著巷口的方向。
卓希桐回想了下。「妳是說,那間……『桐』?」這家燒烤店的店名,恰好是她名字裡的其中一個字,所以即便她不曾光顧過,也留下了印象。
「對啊!妳剛剛過來,有沒有看到那些人?」左曉莉嘖嘖有聲地說:「嚇死人了,排隊竟然可以排成那樣,還要拿號碼牌,不然就得事先預約,有夠扯的!應該是真的很好吃吧,才會有這麼多人願意上門乖乖排隊等位子,下次我們去吃吃看,好不好?」
「可以啊,如果要去,妳記得訂位,我可沒時間在那裡排隊。」排隊的時間,她何不用來賺錢?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下次去那裡吃。」
左曉莉話剛說完,她們的餐點剛好送上。
她搓了搓兩手,臉上露出垂涎三尺的表情。「哇--看起來好棒,我要開動嘍--」
窗戶沾著水氣,漸漸地朦朧起來。卓希桐幽幽望著屋外漸漸飄落的毛毛雨,細細碎碎的,就像她離開的那一天,正好是這個季節,正好也是細雨紛飛的天氣……
他還記得她嗎?
小巷口,名為「桐」的燒烤店,不僅店內高朋滿座,店外亦是大排長龍,等著拿號碼牌的客人幾乎繞了整個店一圈。
「桐」是全屏東第一家燒烤店,由於口味特殊、新鮮,經由不少喜愛嘗鮮的客人們口耳相傳之下,這家燒烤店天天都是門庭若市,如果不提早幾天預約,或者早點到現場候位,恐怕當天就得向隅而歸了。
約莫可容納一百人左右的店裡,以日式裝潢為主,除了燒烤之外,還有火鍋、沙拉吧等選擇,另外附有水果、冷熱飲料、面包、冰品、湯類……讓顧客可以吃到飽。
用餐時間,此刻是鬧烘烘一片,頭上綁著頭巾、身穿黑色T恤與深藍色牛仔褲,腰間綁著長及腳踝的酒紅色圍裙的服務生在場中穿梭,應付客人的需求。而燒烤店外頭亦不遑多讓,也是一片混亂。
「別擠、別擠,慢慢來哦……」店裡的工讀生滿頭大汗地一一發出號碼牌,登記人數、顧客姓名和電話,好方便聯絡。「小姐請問你們有幾位?貴姓?手機號碼可以給我嗎?」女顧客一一回答,工讀生也如數記下。「好,這樣就可以了,如果位子空出來了,我們會與妳聯絡喔。」
女顧客拿了號碼牌,決定到附近逛逛,工讀生又忙著記錄下一位顧客的資料,片刻不得閒。
就這樣,客人來來去去,一批換過一批。忙碌之中時間彷彿過得特別快,轉眼就到了打烊時間,店裡規定過了九點半就不收客人,因此現在店裡已經清空,服務生把鐵門拉下後,轉頭進行打烊後的清潔工作。
幾個服務生一邊拖地,一邊閒聊著--
「阿豪,你今天被問了幾遍?」今天負責發放號碼牌的服務生小清一手俐落地擦著16桌,問著身邊忙著拖地的阿豪。
阿豪斂眉想了下,搖搖頭。「數不清了。你呢?」
「我也沒去記。」小清無奈地嘆了口氣。「唉,我們一直被問,一直重複一樣的答案也是會煩的,可是又不能對客人不耐煩。嘖,真的很想幫揚哥做一張海報,就貼在店裡面,海報上面要貼他的照片,然後寫上姓名啦、身高體重啦、生日血型星座啦,讓那些想知道的人看了一目瞭然,免得我們老是被追問,很煩的說。」
他口中的「揚哥」,就是他們的老闆之一。揚哥沒有老闆的架子,大多負責廚房的工作,偶爾在外場忙不過來時,也會親自上陣幫忙,凡事親力親為。身為老闆,他卻希望員工稱他「揚哥」,而不是「老闆」。
「你覺得揚哥會讓你做這種事嗎?」阿豪沒好氣地哼道。
小清抓了抓頭,傻笑道:「也對厚。唉……也難怪揚哥這麼受歡迎,我們揚哥長得夠美形、身高又夠高、品行良好,不抽菸、不喝酒,還是好幾家店的老闆……拜託,現在這種男人哪裡找?」
一旁經過的女服務生小如突然插進一句話:「小清,你漏講一點。」
「有嗎?哪一點?」小清納悶地看著小如。
「就是揚哥開店的原因啊。」小如兩手捧著胸口,眼神中滿是夢幻。「為了等待生命中唯一的摯愛,選擇在摯愛的故鄉開了這間燒烤店,為的就是想等她上門,還用她的名字來當店名……天哪,好浪漫喔,好像偶像劇的劇情喔!」
「真的假的?這不是恆新哥瞎掰來唬瞬人的嗎?」關於這個員工們私底下傳得沸沸揚揚的「傳說」,阿豪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恆新哥是燒烤店的另一位老闆,據說和揚哥是從高中認識至今的超級死黨。
「恆新哥怎麼可能會騙人?我相信這一定是真的!」小如深信不疑。
「恆新哥最愛開玩笑了,誰知道是真的假的?」小清聳聳肩。
就在三個人談論得不亦樂乎的時候,突然插入一道聲音,興沖沖地追問道:「什麼東西真的假的?」
小清、阿豪、小如三人同時轉過頭去。只見他們身後站著一個脂粉未施、紮了兩根麻花辮子的清秀女子,正微笑地望著他們,好像對他們的話題很感興趣似的。
「曉粟姊,妳跟揚哥認識這麼久,妳說,揚哥開店的目的,是不是為了他那個消失不見的女朋友?」小如勾著商曉粟的手,把她拖進三個人的小圈圈裡面。
曉粟姊人很好,雖然也算是公司的小股東之一,卻跟恆新哥一樣,很能跟他們這些員工打成一片。
「啊?」商曉粟愣了一下,接著面有難色地問:「你們怎麼知道這件事?」靳揚開店的緣由,怎麼會傳到員工們的耳裡呢?
「曉粟姊,說嘛,到底是怎麼樣?我跟他們說,他們都不相信耶,妳來評評理嘛。」小如不斷催促著。
「呃……這個……那個……」商曉粟一雙眼睛轉了轉,然後笑瞇瞇地指著廚房。「不好意思,我有急事找老闆,所以……我要先去忙了,你們想快點下班的話,動作就要快一點,加油!」劈哩啪啦說完,商曉粟便匆匆離開原地,閃進廚房去。
「曉粟姊……」阿豪、小清、小如同時懊惱喊道。
他們的騷動,引起櫃檯裡頭、本來專心於帳款上的女子注意。
她皺著眉,一臉嚴肅地斥責。「你們幾個在吵什麼?現在還算是上班時間,你們不工作只顧著聊天,請問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清理完畢?揚哥就是對你們太好了,才讓你們無法無天。公司付你們薪水不是請你們來聊天的,這點請弄清楚。」
一聽見這道聲音,阿豪、小清、小如馬上作鳥獸散,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動作加快。
「凶什麼啊?真的以為自己是老闆娘不成?長得這麼漂亮,卻凶巴巴的,哼……」小如一邊咕噥抱怨,一邊朝洗手間走去,準備繼續末完的打掃工作。
剛剛閃進廚房裡的商曉粟多少聽見了這番責難的聲音,她不禁皺起臉,吐吐舌,不敢領教。
「靳揚,那個姚心翎真的很愛罵人耶,你這個當老闆的,氣焰都沒她這麼旺。」
靳揚正在收拾廚房,聽見曉粟的抱怨,他只是淡淡地說:「她也是為了店裡好。」
當初,靳揚決定到這裡來開一間燒烤店,好友阮恆新第一個搶著加入;接著,姚心翎跟商曉粟也自願來幫忙。在他們幾個人一起用心經營之下,最近開始開放加盟,現在除了分散各地的直營店外,全台各地也有許多加盟店陸續開幕,事業規模越來越大。
然而,真正的大老闆靳揚卻不管事,他只負責管理這間店,其它的都交給阮恆新。所以阮恆新大部分的時間都必須南北奔波,管理各直營店和加盟店。
他從不離開這間店,就怕自己錯過,任何一個能見到她的機會。
「好喜歡烤肉喔!可是要準備那些東西好麻煩,如果有一家店,讓客人一走進門就可以享受烤肉的樂趣,那該有多好--」
他常常在打烊之後,一個人安靜地收拾廚房,一邊想著她。在一起的時光雖然那麼短,但是他記得那麼清楚,她說過的每句話、她喜歡的東西、她笑起來的模樣,好像昨天才見過她似的。
明明時間已經過了那麼久。
他選擇在屏東開第一家店,守在這裡,因為這是她的故鄉。他想,當年她離開之後也許會回到故鄉來,所以他在這裡等待。知情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但他只是堅持自己的想法,默默地等著,等著她出現,等著她回答他心中懸宕了八年的疑問……
又是週末。
傍晚時分,外頭下著雨,拿著號碼牌躲在騎樓下等候的人,全是為了嘗嘗「桐」燒烤的美味。
卓希桐和左曉莉也擠在人群裡頭。
左曉莉拉著卓希桐,突破重重人牆,來到店門口。
「先生,我有訂位,我姓左。」左曉莉對門邊的服務生說。
服務生低頭看著手中的訂位本,很快找到左曉莉的名字。「有,左小姐,兩位嗎?請跟我來。」
服務生領著她們到窗邊的位子,對她們解說店內的消費方式之後,便又繼續忙碌去了。
卓希桐拿起桌邊的餐巾紙,擦拭被雨水沾濕的發梢,打量起店內環境。看到滿屋子的人,她不禁咋舌。「生意這麼好?真是賺翻了。」
左曉莉一坐下就拿起一旁的菜單點菜,邊寫邊說:「聽說老闆還滿年輕的。真不錯,年紀輕輕就開店,生意又這麼好,也不簡單。希桐,妳要吃些什麼?有蝦耶,要不要點?」
「好啊。我還要豬肉片,雞腿片……」
兩個人點完菜後,把單子交給經過桌邊的服務生,開始閒聊起來。
「來這之前妳還跟客人喝下午茶?妳會不會太忙?」左曉莉笑看她一身談公事才會有的穿著,合身套裝窄裙,以及那隻公文包。
卓希桐攤攤兩手,有點無奈地說:「沒辦法,妳又不是沒賣過車,哪會不知道我們是沒有假日的呢?」她突然一笑,模樣明媚生姿。「妳可別小看我這頓下午茶,一部車就在吃吃喝喝間下單了。」
「什麼?!」左曉莉興奮地張大眼。「妳也太厲害了吧?哇靠!不管不管啦,這頓妳要請客。」
「那有什麼問題?今天我心情好,吃完這頓,我允許妳續攤。」卓希桐笑得非常開心。
「真的嗎?好!那我馬上打電話給我老公,叫他晚上帶孩子,我們去小酌!」左曉莉刻不容緩地拿出手機按下撥號鍵,跟親親老公打商量去。
卓希桐含笑看著好友生動靈活的表情。
這時候,服務生動作很快地送上一盤豬肉片,正要轉身離去。
「希桐,我老公說可以耶!太棒了太棒了~~」左曉莉開心得搖頭晃腦,隨意把手機扔回包包裡。
「希……桐?」商曉粟上完菜,轉身要走,卻突然捕捉到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倏地回頭,看見那熟悉的輪廓,她無法控制地低叫:「希桐?!」
卓希桐正納悶著誰在叫喚她的名字,抬頭一看,她也呆了,一時間根本無法反應,只能愣愣地與對方互看。
「曉粟……」她低喃。
「希桐?妳真的是希桐!」商曉粟激動得紅了眼眶。她失態地抓著卓希桐的肩膀,用力地搖晃,邊喊:「妳到底去哪裡了?為什麼我們都找不到妳?為什麼不說一聲就走?妳到底把不把我當朋友?」
她失控的模樣,嚇壞了鄰桌的客人,立刻在店內引起一陣騷動。阿豪見狀,連忙走上前來,緊張地問:「曉粟姊,曉粟姊妳怎麼了?」大家都在看啊!
「阿豪,阿豪,你……你快點去叫揚哥出來,說、說、說他等的人來了。」商曉粟頭也沒回,緊抓著希桐不放,深怕自己一眨眼,她又消失不見了。
什麼?!傳說中揚哥等的人出現了?阿豪聽了,絲毫不敢拖延,第一時間衝進廚房,告訴揚哥這個天大地大的消息。
卓希桐逐漸從驚嚇中回神,她看著曉粟閃爍著淚光的雙眼,喃喃問:「曉粟,妳……妳怎麼會在這裡?」
商曉粟來不及回答,身後像是襲來一陣疾風,吹亂了週遭的空氣。她轉頭,看見靳揚喘息著站在她身後。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來了。
他等了八年、想念了八年,終於見到她了。他以為那麼多年的思念、不斷的幻想著她的出現,自己已經做好了重逢的心理準備,只等她出現。可是,當她真的出現在眼前了,他發現那些準備一點用處也沒有,他依然激動,像又變成了少年似的,想不顧一切把她緊緊擁入懷中。
卓希桐看見他了。
幾乎是,眼中一映入他的身影,她就紅了眼眶。她覺得好熱,有一種濕濕、暖暖的東西,從胸中湧上來。
「靳揚,你看,是希桐,真的是希桐!」商曉粟把靳揚推到卓希桐面前。
卓希桐怔怔地看著他。做了一個深呼吸,靳揚才能平復心中的波濤洶湧。他拉開的嘴角,一如往昔,露出淡淡的笑。
「好久不見。」
作者:
teae
時間:
2022-4-8 00:02:32
第五章
他低啞的聲音,劃破了她緊閉已久的心,打開她心底的一扇門。她渾身輕輕一顫,那深深埋藏已久的情感,在這一秒全竄上心頭……
她竟然真的見到他了……
卓希桐用盡最大的力氣,緩緩微笑說:「好久不見。」
真的好久、好久……好久不見。
他們靜靜地微笑,凝視著對方,週遭的聲音彷彿都停止了,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沒有了。
商曉粟眼看他們只是默默對望,沒再多說一句話,有點著急。
這不是分別了八年的戀人再見面該有的反應吧?他們到底在做什麼?難道八年的隔閡,會讓他們一見面就無話可說嗎?
「希桐,靳揚,你們跟我出來。」商曉粟忍無可忍了,一手各抓一個人,把靳揚跟卓希桐都帶出店外,來到店門外一棵枝葉茂密的老椿樹下。
「曉粟……」卓希桐不明所以地看著昔日好友。
「我相信你們有很多話要說,可是店裡面實在不方便說話。算我雞婆,可是這邊總北裡面安靜多了。」商曉粟放開他們,面對他們倒退了幾步,邊走邊說。
「靳揚,廚房有我頂著,你慢慢聊。」她朝他們眨眨眼後,背過身準備回店裡。走了幾步,她又回過頭,兩眼泛著淚光,卻含笑瞅著卓希桐。「希桐,好久不見。」怕眼淚會一發不可收拾,匆匆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跑回去。
看到曉粟泛紅的眼眶,卓希桐低下頭,心中一緊。
當初她不告而別,傷害的人,恐怕不只靳揚吧?
「這幾年……妳好嗎?」靳揚率先打破沉默。
卓希桐花了一會兒時間平定心中的紛亂,抬起頭,雙眼卻沒看向他,只是望著路上來往的車輛。她微笑地說:「托你的福,我過得還不錯。你呢?過得好嗎?」
靳揚沒有回答,漂亮的雙眼,深沉地鎖定那姣美的臉龐,細細地打量著她。
「妳變了不少。」
「你也是啊,」卓希桐總算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她帶著公式化的笑容說:「成熟了不少。人都會變的。」她記憶裡的他,是個少年,但現在昔日的青澀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
靳揚只是淡淡笑著,沒有多說。
「對了,你跟曉粟怎麼會在這裡?」剛剛被突然出現的曉粟給嚇呆,後來又被靳揚給嚇傻,卓希桐還沒弄清楚原因。
「我開店,曉粟他們來幫我。」他簡短回答。今天她有朋友在,沒辦法與她多說什麼。他想說的話、想問的事太多太多了,不是一時半刻就可以消化掉的,他也相信,她還沒有準備好。
「回去吧。」他沉聲道。
「啊?」卓希桐怔了下。
「妳朋友還在店裡等妳,別讓她一個人等太久。」靳揚轉身,率先朝店門走去。「可以給我名片嗎?這麼久沒聯絡,改天我們一起吃個飯,敘敘舊吧。」
卓希桐沒有跟上他的腳步。她在他身後,目送他的背影越走越遠,眼神變得矇矓,心隱隱揪起。
她不在他心中了。
她不是沒幻想過,如果與他再見,會是怎麼樣的反應呢?雖然,這樣的生疏、客套,曾經在她的預料之中,心裡卻還是不著痕跡地受傷……
她憑什麼覺得受傷呢?
當初,沒留下隻字詞組就離開的人是她,那時她就失去了喊痛的權利吧?儘管她不願意,儘管她不得下,被留下來的人就是他呀,將他當成是作了一場夢而後清醒過來那樣地捨棄了,她怎麼在他面前說自己其實也好痛呢?
好幾次想跟他聯絡,撥電話的手,總在要按下最後一個號碼時,又匆匆切斷電話。
媽說過:「靳揚家世好,人也好,而我們……唉!希桐,算了吧,門不當戶不對,妳不要想這麼多了……」
母親的話硬生生地割在她的心上。是啊,她卓希桐消失的那一天,就已經跟靳揚走上不一樣的路了。
她再也提不起勇氣打電話給他,或是知道他的任何消息,決定把他埋在心裡,一個覆上一層又一層的厚土,陽光再也不能照進的,最深、最深的角落。
卓希桐一回到店裡,隨即感受到周圍那些好奇的眼光。早已習慣被注視的她,目不斜視,筆直地朝原來的座位走去。
「曉莉,不好意思,我遇到老朋友了。」
左曉莉瞇起眼,審視她失魂落魄的模樣,有點擔憂地問:「他們就是妳之前在台北唸書時認識的朋友?」希桐曾經提過高中所發生的事,所以她大概知道靳揚跟商曉粟的事。
「嗯,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他們,有點意外,被嚇到了。」卓希桐拿起飲料,很快地喝完一整杯,冰涼的液體滑入胃裡,使她精神為之一振。
「這就是緣分吧。妳知道嗎,有些人,終其一生都不會碰面,甚至連擦肩而過也不可能:可是,有些人卻不管到哪裡都會碰在一起,不管分隔了多久,還是會相遇。這是冥冥中注定的,想躲也躲不掉的。」既然希桐回來了,左曉莉便拿起鐵夾,繼續烘烤肉片。
卓希桐靜靜聽著。緣分嗎?也許是吧。
當初因為翻牆而認識靳揚,也許那就是緣分。可是,在她離開台北的那一天,她以為這段緣分就已經劃下句點了啊……
左曉莉夾了烤好的幾片肉,放進卓希桐的盤子裡,催促道:「吃啊,怎麼不吃?經過巧遇老朋友的驚喜,妳應該可以吃很多才對。」
可是,見過靳揚之後,卓希桐已經沒了食慾了。一頓飯就在渾渾噩噩中結束了。
卓希桐拎起公文包,跟左曉莉一起走到櫃檯準備結帳。
才剛把帳單放置在櫃檯上,卓希桐意外發現櫃檯裡的人十分眼熟,她微微一頓--那是……姚心翎?
「嗨,好久不見了。」姚心翎露出淺淺的笑容說道。
耳邊傳來她的問候,卓希桐很快地從呆愣中恢復正常。她淡淡笑著說:「是啊,好久不見。」她點點帳單。「多少錢?麻煩妳幫我結帳。」
姚心翎把帳單收起來。「不用了。」
對於她的回答,卓希桐有點錯愕。「這怎麼行?」
「靳揚交代過,妳跟他是老朋友了,沒關係的。」姚心翎露出微笑。「還滿意我們的餐點嗎?如果有不好的地方,妳一定要反應哦,這樣我們才可以改進,才會進步。」
我們?卓希桐心中一緊。
姚心韶所謂的「我們」,指的是她和靳揚嗎?已經是「我們」了嗎?他們在一起了嗎?靳揚開的店,姚心翎在櫃檯負責結帳,儼然一副老闆娘的架勢……
好多的疑問梗在喉中,卓希桐用力嚥下口中的苦澀,強顏歡笑道:「都很好,我很滿意。」
「謝謝,我們會更努力的。」姚心翎笑得亮麗耀眼。
卓希桐斂下眼,不讓姚心翎看見她眼中的落寞。「那麼,謝謝你們的招待。我……等會兒還有事,必須先走了。」
「好,那妳慢走。」姚心翎走出櫃檯,替她們拉開店門。「謝謝光臨。」
卓希桐淡扯嘴角,跟左曉莉一起步出店門。
走沒幾步,她的腳步略頓了頓,卻還是硬生生忍住想回頭尋找某個身影的衝動。她閉起眼,再睜開,再次舉步離開……
「希桐!」
聽見阿豪通報的消息說希桐要結帳離開,商曉粟扔下手邊的工作,匆匆忙忙追出店門喊她。
卓希桐轉過身,唇邊的笑容有點感傷。
「曉粟,對不起……」她低聲說。
商曉粟用力搖頭。「不要說對不起。」雖然卓希桐沒有解釋,但是她瞭解,希桐不是故意的,當時她會走,一定有她的理由。
「妳的眼鏡拿掉了,剛剛我差點還認不出妳來……還好妳叫我……」卓希桐眼底悄悄浮現一層淚光。
「希桐,這一次,妳不會再不見了,對吧?」商曉粟緊緊握住她的手。
「不會了,真的不會了。」卓希桐伸手撥了撥商曉粟因為奔跑而散亂的劉海。
「我有給靳揚名片,妳要找我,撥手機給我,一定找得到我。等會兒回去,妳就拿妳的電話撥我的手機,我會把妳的號碼存下來的,嗯?」
「我知道。」商曉粟點點頭,笑得傻氣。「希桐,我好開心,我又見到妳了,我真的好開心,今天晚上作夢都會笑,妳知道嗎?」
「我知道……」卓希桐牽著曉粟的手,來到左曉莉面前,替她們互相介紹。「曉粟,這是我在屏東的好朋友,左曉莉;曉莉,她就是曉粟,我跟妳提過的。妳們的名字裡都有曉,也都是我難得的好朋友。」
「妳好。」左曉莉伸出手。
「妳好。」商曉粟也伸手與之交握。「謝謝妳多年來照顧希桐。」
「別這麼說啦!是她照顧我比較多~~」左曉莉笑得花枝亂顫。
卓希桐沒好氣地白了左曉莉一眼,接著說:「曉粟,我先走了喔,不打擾妳工作了。哪天我們找個時間出來喝茶,我有很多話想告訴妳。」
「我知道,我會的。」商曉粟依依不捨地放開卓希桐的手。
「那,再見。」卓希桐朝她揮揮手。
商曉粟望著卓希桐和左曉莉逐漸遠去的背影,露出如釋重負的笑。
靳揚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希桐了。他們一直是屬於彼此的,商曉粟深深相信,他們一定可以再續前緣的,她真的相信……
夜深了,整條馬路空蕩蕩的,幾近寂寥無聲的小巷裡,只剩下孤單的路燈微弱地照射著濕漉漉的路面。大雨方歇,屋簷還滴著水,滴滴答答的,像是誰在演奏美妙的立曰符似的……
靳揚甫沐浴完,洗去累積了一天的疲憊。
他套上浴袍,緩緩來到客廳的那片透明落地窗前,席地而坐。屋子裡是黑的,光線從外面落進來,整片玻璃染上了霧氣,窗外,隱約還飄著細雨,就像當年他遍尋不著她的那天。
八年,竟然已經八年了……
其實他見到她的那一刻,有那麼多話想問她,可是,太突然了,他怕她根本沒有準備好,他願意給她時間。畢竟八年都等了,他還有什麼不能等的?
他從沙發上的外套口袋裡,翻出她給的名片。他拿著名片,藉著屋外的光線,低著頭,指尖一個字一個字地撫摸著白色卡片上頭印燙的字,心裡跟著念她的名字。卓希桐……
名片上的頭銜,是某間進口車商的業務經理。向來排拒與人相處的她,竟然會接觸業務這種必須具備好口才,手腕八面玲瓏的工作。
今天見她,從前她身上的驕傲,已經不復見了。看來她真的轉變不少……
那麼她對他的心呢?對他的感情呢?
他真的不想等,想快點跟她面對面,把所有的疑問、所有想對她說的話,一次說開……
也許是看他一臉失神,本來窩在沙發邊呼呼大睡的黃金獵犬突然懶洋洋地走上前來,緊挨在他身邊趴下。
發覺主人似乎沒發現牠的存在,牠發出低低的叫聲:「嗷嗚……」
靳揚回過神來,低頭一看,正好和黃金獵犬那雙圓滾滾的眼睛對上。他伸手拍拍狗兒的頭,低聲說道:「王子,你知道我今天遇見誰了嗎?是希桐,我終於等到希桐了。你還記得希桐嗎?也是你的主人,你還記得她嗎?如果你忘記了,沒有關係,我記得……」他沉沉地笑了,又道:「王子,她一直在我心裡啊……這幾年來,除了等她,還是等她。我發過誓的,如果能再遇見她,絕對不會讓她溜走了;現在我真的見到她了,這個念頭……也更堅定了。這一次,我不會輕易放開她的手。王子,你聽清楚了嗎?這一次,我不會再輕易讓她走了!」
對於重逢,他知道希桐也同樣震驚,他會給她時間好好整理情緒:相同的,他也是,他也必須做好準備。如果她始終不聯絡他,他也會主動出擊。
這一次,絕對不會放開妳的手……
午夜時分,離鬧區不遠的某條著名的夜店街上,許多KTV林立。這些店裡,招牌上是打著KTV的名號,營業項目卻是類似酒店,有小姐伴唱、坐台、陪酒……樣樣不缺,想找夜生活,來這裡準沒錯。
一家名叫「夜夜夜夜」的KTV,168號包廂裡面,十多個人在裡面高聲歡唱,男女各佔一半。每個男客人身邊都有一位小姐作伴,一點也不寂寞。
卓希桐也在裡面。她一身整潔的套裝,跟其它小姐們暴露大膽的裝扮回異,與整個包廂都格格不入,但她卻坐在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身邊。
周圍的嘻笑喧鬧,似乎沒有傳進她耳裡,只見她下停拿起酒杯,向身邊的中年男人敬酒。
「王老闆,我敬你,謝謝你又幫我做業績。」語畢,卓希桐以巾幗不讓鬚眉之姿,仰首喝光杯中的酒,贏得王老闆連連稱讚。
「好,希桐,好酒量。來,再來,來劃拳!」王老闆也很豪邁地干了整杯酒,接著又替自己和卓希桐的杯子裡再斟滿了酒。
卓希桐自然奉陪到底。
就這樣,一杯又一杯的烈酒由喉嚨一路灼燒滑進胃裡,那麼熱那麼燙,卻怎麼也無法燒光她的心事、她的煩惱。她不死心,藉著各種理由名目,想喝得更多,可是眼前的景像已經漸漸模糊了,連王老闆酒酣耳熱的臉,她都看不清楚了……
一陣反胃的感覺襲來,卓希桐強忍住作嗯感,很快起身,笑容因酒意染紅了雙頰而顯得嬌憨。「王、王老闆,我、我出去……出去透、透透氣。」
「我、我陪妳去……」王老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不用了,我去去就回來。」想嘔吐的衝動不斷從胃裡湧上來,卓希桐匆忙離開包廂,跌跌撞撞地往廁所的方向跑去。
一推開其中一間廁所,她便無法控制地對著馬桶吐了起來……
她的酒量在女生裡面算是好的了,只是空腹喝酒,加上心裡有事便卯起來狂飲,一杯接著一杯,才醉得這麼快、這麼離譜。
連續的嘔吐,讓她的胃微微痙攣,十分難受。
好一會兒,卓希桐才感到舒坦一點了。
她蹲著,把頭靠在廁所的門板上,無力的手抽來一張紙巾,擦拭額間不斷沁出的冷汗,她覺得自己幾乎要虛脫了。
本來她沒打算跟王老闆來這種地方應酬,可是--
可是,當地離開公司,無意識地開車經過靳揚的店,不經意看到那個畫面--
當時,燒烤店剛打烊,正在進行內部的清潔工作。
雖然鐵門已經拉下,騎樓的鹵素燈也已經關了,可是透過玻璃窗,把車停在對街的她,依然可以看清楚燒烤店內的情景。
她看見靳揚走到櫃檯邊,手不覺地握緊了。
隔著一條馬路的距離,她坐在車裡,目光穿越那些經過她眼前的路人與車輛,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胸口漲得好滿、好甜,腦海浮現當年他們有過的美好時光。
她揚高了唇,拿出手機,想要撥電話給他、想要跟他見面、想要跟他說話……
但是,在她要按下撥號鍵的時候,姚心翎來了。
靳揚坐在櫃檯裡,背對著窗,姚心翎一走近,很自然地把手搭在靳揚肩上。他們的肩膀靠得好近、好近,靳揚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姚心翎也把頭低下,兩人的頭幾乎碰在一起,看起來相倚相偎的,模樣好甜蜜。
卓希桐在驚愕過後,開始怔愣發呆……
她握著手機的手緩緩垂放在腿上,就這樣望著他們的背影好久、好久。
突然問,王老闆來電,說要請她吃宵夜,她恍恍惚惚地幾乎沒考慮就答應了。她跟著王老闆來這裡續攤,這麼熱鬧的地方,她還是覺得失落,只好藉著酒精麻醉自己……
她到底在做什麼?!
卓希桐緊緊地閉起眼睛。廁所裡好安靜,只有抽風機呼呼地吹著,空空蕩蕩的,她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孤單過。
她好想見靳揚,好想……
她緩緩睜開眼,掏出外套口袋裡輕薄短小的手機,在電話簿中尋找那個名字--
靳揚。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按下撥號鍵,顫抖著把電話附在耳邊。
嘟~~嘟嘟~~嘟~~嘟嘟~~
「喂?」他接起電話了。
聽見他的聲音,卓希桐張口,發不出聲音,眼淚一直落下來。
「靳揚……」
電話另一端,斬揚握著電話的手猛然一抖。
她誤會他的沉默,忍不住啜泣,一遍又一遍地低喊他的名字:「靳揚……靳揚……靳揚,我想見你……靳揚……」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聽出她聲音裡的不對勁,靳揚皺起濃眉,嗓音繃緊。「妳在哪裡?」
「我……我在……」
在她囁嚅說出位置的同時,他抓了車鑰匙,走出屋外,發動汽車引擎。
她說出的地點,讓靳揚一雙墨黑的眉更是緊攏在一起。
「妳不要亂跑,我去接妳。」
作者:
teae
時間:
2022-4-8 00:02:50
第六章
妳不要亂跑,我去接妳。
卓希桐愣愣地望著手機屏幕,耳邊不斷重複靳揚的話,突然,她傻傻地笑了,把手機緊緊握在手裡,既緊張又期待。
靳揚要來,靳揚說要來接她……天哪,她得趕快好好整理一下,千萬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
把手機放回口袋,卓希桐走到洗手台前,以雙掌掬起滿滿的清水,一遍又一遍潑灑熱燙的臉頰。
她緩緩抬頭,看著鏡中的自己--
長發略微披散在臉頰旁邊,髮鬢微濕,雙眼矇矓,臉頰火紅……彷彿有一把火燒在她臉上似的,這麼熱、這麼燙。
她分不清楚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滿臉通紅,是酒精作祟嗎?還是因為靳揚即將要出現了呢?
卓希桐兩手摀著臉,深呼吸,把心定下來,隨即回到包廂,準備取走自己的公文包,順便跟王老闆道別。
一進入包廂,王老闆見了她,立即像是八爪章魚般纏了上來,趁著酒意大聲嚷嚷:「來來來,希桐,我們再喝,我們再喝啊,只喝那一點點怎麼夠呢?來來來,也來跟陳老闆喝一杯……」
卓希桐身手敏捷地閃開王老闆的鹹豬手,臉上保持微笑,輕聲說道:「王老闆,真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
「什麼?!那怎麼行?妳還有什麼事,非得這麼急不可?」王老闆下悅地皺眉,擺明了不想讓她走。
「真的很不好意思,下次我再請王老闆吃飯好嗎?」卓希桐歉然一笑,彎身要拿起公文包。
王老闆卻伸出一隻手,按住了公文包,卓希桐詫異地張大了鳳眼。
「要走可以,妳得先跟我、陳老闆、張理事各喝一杯。」王老闆拿來空杯,又拿來一瓶未開封的洋酒,轉眼間便把杯子給注滿了。王老闆把酒杯硬塞進卓希桐手裡,嚷道:「來來來,陳老闆,我們希桐敬你一杯。」
陳老闆的體型瘦弱,笑起來一副色迷迷的樣子。
他舉杯的同時,還不時對卓希桐曖昧地眨眼。「妳叫希桐啊?我常聽王老闆提起妳哦。來,我敬妳……」
卓希桐一時騎虎難下,只得隱忍著不悅,二向王老闆等三人連幹完三杯酒,好不容易平息的噁心又漸漸湧上來。
卓希桐面露難色。「王老闆,我真的得走了。」算算時間,靳揚應該快要到了。
「好好好,我送妳出去。」見她爽快連干三杯,王老闆主動替她打開包廂的門,跟在她後頭,往KTV的大門走去。
卓希桐伸手按住持續感覺灼熱的胃,俏臉略略轉白。「王老闆,我朋友會來接我,你先進去沒關係。」
「不要緊的。」
卓希桐只得笑笑,讓他繼續跟著。
來到大門口,她左顧右盼,卻沒見到靳揚的人影。偏偏這時候,一旁的王老闆不知道是發酒瘋還是怎的,突然伸出手握住她肩膀,她一時嚇傻了!
「希桐,來,王老闆親一個好不好?王老闆好喜歡妳啊,讓王老闆親一個……」王老闆仗著自己肥碩的身軀,一張嘴不斷下壓,妄想一親芳澤。
「王老闆,請你自重,王老闆,你不要這樣……」
慌亂加上氣忿,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王老闆,加上剛不過雨的路面有些濕滑,王老闆一時沒站穩,竟屁股著地地跌坐在地上。當下,他酒醒了三分。
卓希桐瞪著王老闆,呼吸急促、胸口上不起伏,雙頰被怒火給染紅。她深吸了幾口氣,強壓下心中熊熊怒火,倏地掉頭走開。
王老闆不甘心到嘴的肥肉就這麼飛了,氣得當街大吼大叫:「卓希桐!妳給我回來,給我回來!」
卓希桐彷彿沒聽見他的怒吼,在深夜的街上快步走遠。
「妳再不回來,休想我再跟妳買車!聽見沒有?!妳休想!」王老闆好不容易爬起來,對她傲然的背影撂下狠話。
卓希桐閉起眼,壓根兒不想理他,就當他是一隻亂吼亂叫的豬。
等她平定紊亂的思緒,睜開眼,卻對上一雙漂亮的眼眸--
靳揚隔著不到幾公尺的距離,瞇起眼睛冷冷地打量著她。
他都看見了?
剛剛那荒唐的一幕,他全都看見了嗎?他會怎麼想?怎麼看她?他一定把她想得很糟糕吧?他的眼神陰鬱,她不由得不安起來,心中不斷猜測著……
這一陣漫長的沉默壓得她心慌,她想開口說些什麼來打破沉默。
「你……」
她才要開口,靳揚便以淡淡的口吻說話了。「妳這是在幹麼?」
卓希桐愣了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一直想著見他,想著他們再見面的情景、各種的可能,想了那麼多,可是,結果她竟然讓他看到這麼狼狽的自己,這麼不堪的畫面……想到這裡,她胃中一陣翻攪,逼得她得不時深呼吸,強忍住那股反胃的感覺。
靳揚靜靜地看著她,沒再多問,僅是輕輕說:「上車吧。」
彷彿如獲大赦,卓希桐很快地跟著他的腳步,上了停在路邊的白色CR-V。一轉眼,靳揚便把車子駛離了這條街。
車窗是敞開的,陣陣涼風吹進車裡,吹起了她的發。卓希桐憶起八年前的某一天,他騎著摩托車,載著滿腹心事的她,在刺眼的太陽下,彷彿沒有目的地奔馳……
那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啊,怎麼已經過這麼久了呢?她怔怔望著前方。
凌晨時分,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路燈淡淡地灑在路面,除了車子發出輕微的引擎聲和風聲外,她什麼也聽不見……直到靳揚的聲音竄進耳中--
靳揚盯著路面,語調清淡。「妳住哪裡?我送妳回去。」
他為什麼表現得這麼冷淡?為什麼不問她剛剛那荒謬的一幕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說什麼都好,就是不要這麼冷漠--
卓希桐瞪著路面,像在跟誰賭氣似的忿忿拒絕。「不要!」
「希桐……」這是靳揚無奈的嘆息。
不期然聽見他喊著自己的名字,她心中一頭,眼眶溢出水光,喉嚨跟著發酸……
「妳要我怎麼辦?」靳揚放慢車速,如同他變得溫柔的語氣。
強烈的噁心突然湧上,卓希桐兩手摀著嘴,大叫:「停車!」
眼看她十分不對勁,靳揚二話下說,迅速把車停在路邊。
車剛停妥,卓希桐便奪門而出。靳揚繃著臉,跟著下車,來到她身後。
卓希桐蹲在路邊,一手抓握著領口,不斷發出乾嘔聲。她什麼都聽不見,也不知道靳揚在哪裡,只想把那些不舒服的、難受的感覺都吐出來。但是她什麼都吐不出來,身體裡又乾又熱,她大口大口地吸氣,臉上混合著汗水與眼淚,開始啜泣起來……
她到底在做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她會把自己搞得這樣難看?為什麼他看到的是這樣的她?
靳揚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小小的背影,心中盛滿了擔憂。「妳還好吧?」
他想好好保護她、呵護她,這個心情就像從前一樣。
「我沒事……沒事……」她的嗓音氣若游絲。
靳揚從車裡拿了一瓶礦泉水與面紙,彎下身遞給她。「喝點水,看看會下會好一點。」看來她喝得很多。靳揚一雙濃眉緊擰在一起。
卓希桐伸手接下,低聲說:「謝謝。」她扭開瓶蓋,灌了幾口水,抽了幾張面紙擦擦臉,把自己弄乾淨一點。
「妳喝多了。」靳揚黑眸冷凝。
「是啊。」她苦笑。
她的反應讓他皺眉。猶豫了下,靳揚還是問出口:「妳……介意去我那裡嗎?我泡杯濃茶讓妳醒醒酒。」
對於他的邀請,她有些受寵若驚。可是她又想起姚心翎。他們……住在一起嗎?
「你……一個人住嗎?」
「不然妳以為呢?」靳揚挑起眉,似笑非笑地反問。
她瞬間紅了臉,拚命搖頭。「沒有,我只是隨便問問。」
靳揚性格的下顎一揚。「走吧。」
靳揚的家距離燒烤店大概五分鐘的車程,外觀是一棟日式建築,瓦片屋頂、木製建材,看來有點老舊,卻又有濃濃的復古風味。
進入大門後,映人眼簾的是一片寬闊的庭院,院裡植滿了豐厚的草皮,一旁的小花圃種植了玫瑰和向日葵,角落的池塘,荷葉漂浮在水面上,隨著雨水打落的波紋搖搖晃晃……
靳揚將車駛入車庫,領著她一起進入屋裡。才剛點亮燈光,突然「汪汪」兩聲,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朝靳揚撲上來,靳揚一時沒站穩,整個人被狠狠撲倒。
靳揚發出愉悅的笑聲。「王子,你未免也太熱情了……」
卓希桐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狗把靳揚給撲倒……等等,王子?靳揚叫牠「王子」?
她不敢置信地張大眼,叫道:「王子?」王子是八年前她生日那一天,靳揚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啊!
聽見有人叫喚,王子叫了兩聲,卻沒有朝她靠近,只是用一雙無辜的眼睛望著她。
靳揚拍拍王子的頭,微笑低語:「嘿,王子,發什麼呆?還記得她嗎?她也是你的主人啊,她是希桐啊,還記得嗎?」
王子彷彿有靈性,聽得懂人話似的,一待靳揚說完,牠竟直接朝卓希桐身上撲去。
卓希桐張開雙手,一把抱住王子。
「王子……真的是你……」她感動地頻頻低叫:「我沒想到我還能見到牠……王子,我好想你……」她不住用臉頰磨蹭王子身上柔軟的毛。
靳揚有點落寞地問:「也沒想到還能見到我嗎?」
她一愣,頓住動作,眼光低斂,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靳揚搖搖頭,不再讓她手足無措,轉身走進廚房泡茶。好一會兒,他端著熱茶回到客廳,把茶杯擱在茶幾上。
她還在跟王子耳鬢廝磨,唇邊的笑意是這麼甜,眼角眉梢一片柔和……靳揚見了,忍不住要嫉妒起王子。
「妳要不要先喝茶?免得涼掉了。」
「好。」卓希桐拍拍王子,要牠到一旁去玩,才來到沙發上坐下。兩手捧起茶杯,吹了幾口,才慢慢喝下。
「房子……是你買的?」
「嗯。」靳揚坐在她右手邊的單人沙發上,打開電視,手裡拿著遙控器胡亂轉台,只是為了不讓氣氛僵冷。
「為什麼選在這裡?」他是土生上長的台北人,沒道理跑來屏東開店、買房子吧?她總覺得事有蹊蹺,卻無法猜出真正的原因。
「因為……」妳。靳揚頓了下,改口:「這裡環境不錯,滿單純的,競爭對手也少,所以最後選擇這裡。」
「原來……」卓希桐微微一笑,鳳眼一挑,口吻輕鬆地道:「現在事業做很大喔,全台各地都有你的店,真了不起。」
「妳誇獎了。」靳揚搖頭失笑。
她含笑看著他臉上,那抹她久違了的笑。「曉粟怎麼會來幫你?」
「怕我忙不過來吧,能開店都是因為有這些熱心的朋友才做得起來。阮恆新比較辛苦,我只負責這家店,其它家直營店都是他在管理,加盟店有問題也都找他……為了犒賞他的辛勞,我跟他股份一人一半,曉粟跟心翎也算小股東。」靳揚突然對上她的眼,漂亮的黑眸滿是笑意。「妳呢?要不要加入?」
「我?」她指著自己的鼻尖。
「啊……我忘了,妳現在可是大經理,我這座小廟,恐怕容不下妳。」他似真似假地調侃她。
「什麼大經理?你這個大老闆這麼說,是讓我汗顏吧,靳大老闆。」卓希桐跟他禮尚往來了一番。
好不容易,之前的尷尬氣氛漸漸在談笑中淡去,就在這時候--
「怎麼會想往汽車界發展?」靳揚突然問,想從這個話題探尋她這些年的生活。
卓希桐把杯子放在兩手之間轉來轉去,感覺到杯裡的茶所傳遞的熱度,一點一滴溫暖了她的心。她微微笑著說:「我沒有任何專長,親戚介紹我去賣車,我就試著做看看,誰知道就一路做到現在。」
靳揚點點頭後,咬著唇,沉默了下。
「當時……為什麼走得這麼匆忙?」
沒預料到他會提起這件事,卓希桐手一抖,杯裡的熱茶整個灑在她白色的裙子上,她忍不住低呼出聲:「啊……」
靳揚在心中低咒一聲,連忙把她手裡的杯子接過來,抽了一疊面紙遞給她。「還好嗎?有沒有燙傷?」
卓希桐站起身,接過面紙,胡亂擦拭,有些困窘地說:「沒有,我沒事。」她皺眉看著裙子上面已經染上一片水漬。「浴室可以借我一下嗎?」
靳揚點點頭。「跟我來。」
他起身,領著她來到他房裡,推開浴室的門。「妳自己來,我先出去了。」
「嗯,謝謝。」卓希桐低著頭道謝。可是,就在靳揚轉身的同時,她飛快地開口問:「我今晚可以待在這裡嗎?」
靳揚緩緩回頭,看著她的眼神中有著不解。她剛剛說了什麼?
「不方便嗎?不方便的話就算了,沒關係的。」卓希桐輕輕合上門,整個人靠著門板,臉上露出苦笑。
她剛剛在胡說什麼?竟然開口要求要他收留自己一晚?她做出這種要求,別說他會錯愕,連她都覺得自己瘋了。
弄髒了裙子,她該趕快回家才對,怎麼還會跟他借浴室?可是,她並沒有考慮太多就說出口,因為心中有個聲音,一直在吶喊著--不想離開,她想在有他的地方多待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兩手摀著臉,卓希桐很想當場挖個地洞,好把自己埋起來。
就在她後悔不知如何是好時,門外,傳來靳揚的聲音……
「妳有需要什麼盥洗的用具嗎?如果需要,洗手台下面的櫃子裡有新的牙刷、毛巾。」他頓了下。「妳睡我房間好了。那……晚安。」然後是一片靜默,想必他離開了。
卓希桐慢慢放下摀著臉的雙手,想起他剛說的話,傻傻地笑了。
他答應了。
靳揚躺在客廳的長沙發上,王子忠實地陪在身邊。
也許是漫漫長夜太安靜,屋裡只有牆上掛鐘滴滴答答規律的聲音,王子的腦袋擱在兩隻前腳上,眼皮一直往下掉。可是靳揚睡不著,一雙眼炯炯地看著天花板,心裡思緒萬千,掛唸著自己房裡的那個人……
她要求住下,他的確覺得疑惑,可是後來一想,也許她不想自己狼狽的樣子被家人看到吧,於是他答應了。
一片寂靜,她應該是睡了。其實他也該睡了,明天一早還得上班,必須養足精神體力才對--
但是,他等了那麼久,心愛的女孩,今晚就在他的家裡,睡在他的床上。夜愈深,空氣愈冰涼,屋裡愈安靜,他的情感愈激動,心跳越來越清楚。
他掛了電話去接她的時候,心裡只想見到她,越快越好,腳踩著油門下放,車子像是飛在夜裡一樣。但是,當他真的見到她了,看她被一個中年男子當街糾纏,自己有一股衝動要下去揍人,無法眼睜睜看她被這樣對待,腳下卻像生了根似的,根本無法移動……
他想問她,為什麼會在那裡?那條路是屏東赫赫有名的夜店街,特種營業商店林立,是個龍蛇混雜之處,為何她出現在那裡,喝得醉醺醺一身酒氣?只是,一見她難受的樣子,這些疑問又統統吞回肚子裡了。
「靳揚,你在哪裡?!靳揚--」
靳揚一驚,倏地翻身坐起,循著聲音快步來到自己房裡。
卓希桐擁著被子,臉色蒼白,驚慌地張大眼。她臉上淌滿了冷汗,像是受到驚嚇似的坐在床上。
靳揚走近,坐在床沿,觀察她異常的神情。
「希桐,我在這裡。」握住她冰冷的手,靳揚發現她的手竟然隱隱發抖。
「靳揚?」卓希桐眼眶一紅,伸手摟著靳揚的頸項,緊緊地擁著他,好像怕他會突然消失不見似的。
靳揚拍拍她的頭,長指梳整她散亂的頭髮,口吻很輕、很低、很溫柔。「怎麼了?先別哭啊,告訴我,妳怎麼了?」
卓希桐把臉埋在他的肩窩,眼淚不停地流。
剛剛洗完澡,她想,他應該睡了,也就沒有多想,躺在床上,沉浸在他的味道裡,感覺好幸福地沉沉睡去,
她睡得很熟,作了個夢,夢裡有他,也有自己。她好像在看著一出老電影的播映,畫面有些泛黃,可是還是好清楚,那些他們認識的經過、相愛的過程;他們在冬季的海邊,一起坐在一把大陽傘下、在他好友家的車庫後,他們第一次的吻、有時放學後,她在籃球場邊看他跟朋友打球,投進了,他會對著她笑……一切都是那麼甜蜜、美好,她一直笑著看那些閃過的畫面,直到她要走的那一天夜裡,她站在空曠的屋子裡,想到也許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
卓希桐猛然驚醒。
雙眼一睜開,夢裡的慌亂、焦急還沒從心中褪去,她恍惚間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只能喊著他的名字。等他出現在眼前,握著她的手,她感覺到他的體溫,是真的,她的眼淚就像決堤的海水,一次宣洩……
「不想說就別說,好嗎?只要別再哭,怎樣都好啊……」她的眼淚墜落在他胸口,好似也落在他的心底,一滴一滴地灼傷他。
靳揚愛憐地凝視她,撫開她臉上汗濕的發,順著意念驅使,薄唇輕輕地啄吻她不斷溢出淚水的眼角、被眼淚沾濕的臉頰。
他的吻、那柔軟的觸感、溫熱的呼吸撩撥著她,卓希桐仰頭迎上他的唇,主動探索……
一碰上她,靳揚沒有太多理智思考,很快追隨她的腳步,加深這個吻,不讓她有後悔的餘地。他順從自己的渴望,要跟她一起陷入漩渦……
他吻得這麼深、這麼濃,就快敦地不能呼吸了。
可是,那都沒有關係。分別了這麼久,她思念這麼久,他終於又在自己身邊了,她恨不得靳揚不要離開,恨不得他一直在她身邊……
本來摟著他頸項的纖纖玉手逐漸下滑,平貼著他厚實的胸膛,輕輕撫弄。
她感覺到他如擂鼓般的心跳、急促的呼吸。他的身體這麼熱、這麼燙,像極了有一把火悶燒著,還微微顫著……
她無心的舉動,燒盡了他的身體、他的思考。
靳揚再也不能安於親吻,他的唇落在她的頰邊、頸間,一一印上屬於他的紫紅色印記。
他發現她竟然穿著他的白色浴袍。在過大的浴袍包裹下,希桐整個人看來嬌弱無力,柔美的模樣幾乎讓他發狂。
他輕輕撥開她身上半敞的浴袍,雪白的頸項間,一條銀質的項鏈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伸手握住銀煉--
當靳揚看清項鏈的墜子,頓時有點詫異。「這……」
卓希桐羞澀一笑。
「妳還留著?」靳揚問得有點激動:心形墜子被他緊緊握在手中。這是他們交往一個月的那天,在滿天的星星見證下,他親手幫她戴上的Tiffany項鏈……
「是你送的,怎麼能弄丟?」她的指頭,如羽毛般掠過他因為激動而顫抖的唇。
他握住她的手,熱燙的唇再一次覆上她帶笑的紅唇,輕輕、柔柔地挑弄,直到他們的呼吸急促到失控……
結束這個吻後,靳揚抱著她,好不容易平息了紊亂的氣息,和體內竄動的強烈慾望。他知道她累了,感覺她的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整個人靠在他懷裡。他輕輕地摸著她的頭,安撫似的。
他讓卓希桐躺著,為她蓋上被子,自己則坐在她身邊,一隻大手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睡吧,我會一直陪在妳身邊。」雖然對她有太多太多的渴望,但是他們重逢不久,若真要天雷勾動地火,似乎也太衝動了,他不想嚇壞她。
「嗯。」她含笑閉上眼睛,感覺鼻問充滿他身上獨有的乾爽氣息,安心地沉沉進入夢鄉……
那一晚,靳揚靜靜凝視她的臉,看得很認真、很詳細,目光像一把柔軟的刀,要把她深刻在腦海似的。
直到天空漸漸透出一絲淡淡曙光,他才緩緩合上沉重的眼皮,跟隨她的腳步,一起在夢裡相會。
作者:
teae
時間:
2022-4-8 00:03:06
第七章
房裡,加大尺碼的床鋪上,一雙人兒睡得好沉、好沉,不知是作了什麼美夢,兩個人的嘴角不約而同地微微揚起。
女子側躺,枕著男人寬厚的胸膛,隨著他乍穩的呼吸,起起伏伏……
她的手橫越過他精瘦的腰際,牢平地圖抱,修長美腿也毫不客氣地跨越在他腿上,好像怕他會趁自己睡著時偷偷溜走似的。
時間越接近中午,熾熱的光線透過白色蕾絲窗簾灑落室內,好像在提醒他們「太陽曬屁股,該起床了」。
這時,女子的眼皮稍稍顫動了下,緩緩睜開眼。她略瞇著極具風情的鳳眼,努力適應房內的刺眼光線,而男人依舊沉睡,不受陽光驚擾。
卓希桐費了點勁,才有辦法把眼睛完全睜開。
她沒有動作,還是保持原來的姿態。耳邊傳來一陣規律、有力的心跳聲,她瞇眼笑了。
昨晚的一切,不是夢,是真的,他真的在自己身邊。
這是她這些年來,睡得最好、最沉、最安穩的一夜了。
自從八年前離開台北、離開他之後,有好一陣子,她每晚以淚洗面,總是哭到累了才有辦法睡去。
想到那段難熬的日子,她心頭泛出一點點酸。
算了,難過什麼呢?都過去了不是嗎?現在,她又遇見他了,這才是最重要、最值得開心的事了。她眨了眨眼,把失控的淚水收回。
怕打擾了他的睡眠,卓希桐緩緩撐起上半身,低頭看著他像嬰兒般無邪的睡顏,嘴角的笑意更甜了。
纖指悄悄畫過他濃黑的眉。她永遠記得他有多麼漂亮的一雙眼睛,深深的雙眼皮,每每含笑斜睇著她時,總讓她的心跳脫序;而那張薄薄的唇,每回親吻,總讓她感到如此柔軟豐潤,忍不住要多嘗幾口……
「靳揚,靳揚,靳揚……」
她幾近無聲地頻頻輕喚他的名,每喊一次,她心跳就加快一拍。他連名字都可以讓她的心跳失控。
如果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秒,那該有多好?她傻氣地笑了。
噯,他到底有多累啊?睡得這麼沉,連她觸碰他的五官、輕喚他的名字,都沒能把他吵醒?
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時,擱在床頭矮櫃上的手機突然放聲大響,狠狠嚇了她一跳。
為了怕靳揚被吵醒,她越過靳揚,伸手接起電話。這一時,她也忘了自己不該接靳揚的電話。
沒來得及應聲,便聽見話筒另一端傳來女子輕柔的笑語--
「你還在睡啊?太陽公公曬屁股嘍。靳老闆,你該起床了吧?」
這個聲音,讓卓希桐一愣,握著話筒的手僵在傘空中。
話筒彼端傳來女子甜蜜的柔嗓,像一把刀,硬生生捅進她的胸口,疼得她無法出聲。
她緩緩拿下附在耳邊的電話,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
心翎 通話中
姚心翎?
「靳揚?靳揚!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姚心翎在電話另一頭叫喚著。
卓希桐咬著下唇,把手機重新放在耳邊。
她知道這麼做不對,可是,她就是不由得想聽聽姚心翎還會說些什麼……而姚心翎跟靳揚,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
「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我看你是真的很累哦。」
姚心翎發出銀鈴般的清脆笑聲,續道:「這不像你哦,平常最早到店裡的是你,怎麼今天卻遲到了?太不應該了。快,起來吧,再賴床,你會被員工笑的……靳揚,你、聽、見、了、沒、有?」
她快不能呼吸了……
卓希桐揪著浴袍領口,任電話由手中滑下,掉落在床上。
她隱約能聽見姚心翎在電話另一端叫著靳揚的名字,只是,現在她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一股心慌與酸楚湧上來,來得這麼狂猛。原來昨晚真的是一場美夢,從來好夢容易醒,她現在也該醒了。
卓希桐只能以不驚動靳揚的情況下離開床鋪,換下浴袍,匆匆套回自己的襯衫、窄裙,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靳揚家。
從那天之後,靳揚再也找不到卓希桐。他們又再一次斷了聯繫。
靳揚不斷撥電話給她,到最後總是轉接語音信箱;儘管留言給她,或者傳了無數通簡訊,她不響應就是下響應,像狠絕了心一樣。
因為她避不見面,靳揚的心情蕩到谷底。壞情緒讓他整天繃著臉,這前所未有的冷峻模樣,讓一干識相的員工每天戰戰兢兢地做著分內工作,就怕一個不小心就觸怒了老闆。
這天,午餐的尖峰時段已過,又非假日,店內客人稀稀落落,是一天之中難得可以空閒下來的時間。
趁著這段空檔,靳揚走出店外,獨自一人來到店門口的老榕樹下。他坐在石椅上,望著馬路上的行人車輛來來往往。
道路上混亂的交通,就好像他紛亂無章的心情。
午後的陽光透過綠色樹梢,淡淡地灑落,在他身上染上一層金黃。陽光炙熱,他心中卻是冷的,感覺不到溫暖……
他真的不懂她。
那個晚上,她可憐兮兮的,希望他可以收留她一晚。她哭得那麼傷心,緊緊抱著他,不讓他離開,甚至主動親吻他,最後與他一起攜手相擁而眠……
他不懂的是,為什麼那一晚的溫存之後,隔天醒來,她卻已經不在身邊,獨留下他,和她匆忙之中忘了帶走的外套。
這幾天,夜深了,他卻因心中記掛著她,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他坐在床沿,手裡抱著她的外套,傻傻發怔。
外套上,淡淡的熏衣草香味,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依然撩動他的心。
初識那一天,當她的外套落在他頭上,鼻端傳來的,也是這一股味道,他不曾遺忘過……
她為什麼要走?在他醒來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嗎?
靳揚想得很專心,就連難得出現的好友已經站在一旁打量他許久,他依然沒察覺。阮恆新等了好一會兒,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在想什麼?」
靳揚恍然回神,抬眸一瞥,又斂下眼,淡淡回答:「沒什麼。」似乎想把話題扯開,他問:「今天怎麼有空來?」
「喂,大老闆,你是想把我操死啊?我每天忙著東奔西跑,就是幫你巡店,偶爾放個假,你就看不過去啦?天哪,好苛刻的老闆。」阮恆新做出咋舌的表情,在靳揚身邊坐下。
靳揚略撇了撇唇,淡淡笑了。「真是辛苦你這個苦命的員工了。」
阮恆新雖然不常待在屏東店,卻多少也從商曉粟那裡聽說了。自從卓希桐出現以後,靳揚一些反常失神的舉動,他這次回來,多半也是想來看看好友。
「怎麼了?我聽說最近你心情欠佳。」他毫不避諱,直接問出重點。
靳揚略瞇起眼,嘆了口氣。沒有先回答好友的問題,反而問道:「有沒有煙?」
「煙?你跟我要煙?」阮恆新張大了眼。「很不尋常哦,你竟然跟我要煙?」靳揚不沾菸酒很久了,今天是怎麼回事?看來事態嚴重哦。
「有沒有?」靳揚的口氣開始不耐煩。
「有有有,我什麼沒有,煙最多。」
聽見靳揚少有的低沉口氣,阮恆新雖然嘴上叨念,還是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放在掌心敲了敲,抽出一根,遞給他。
「喏,拿去。」末了,還貼心地為好友點煙。
靳揚把煙叼在嘴上,深鎖著眉,微瞇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香菸燃起白霧,讓他深邃的眼眸更加朦朧……
「到底什麼事?你已經很久不碰煙了,不是嗎?」
靳揚煙抽最多、酒喝最凶的時候,是卓希桐不告而別的那段時間。靳揚還委靡頹廢了好一陣子,經過靳伯母一番勸說,才把他給勸醒的。
把煙夾在指間,吐出一口白霧後,靳揚才緩道:「好不容易,我終於等到她了,那天……」接著,他把遇見卓希桐之後的事說了一遍。
「那天晚上,我以為我們已經找回以前那種戀愛的感覺,我確定自己對她的心情一如往昔,如果我沒有誤會的話,我相信地也是。可是隔天醒來,她就這樣不見了,跟那年一樣,她沒留下隻字詞組,就消失了。我怎麼也找不到她,那種感覺……」他抿著唇,苦笑了下。「就像一瞬間又回到了八年前,穿越了那個慌亂、空洞、無法平靜的時空隧道裡……」
靳揚的手顫抖了下,還燃燒的煙掉落在地上,他也渾然未覺。
阮恆新在心中深深嘆了口氣。
雖然他跟靳揚這麼要好,但靳揚很少會跟他提起感情的事,而他也極少主動問起。只有今天,靳揚竟侃侃而談了這麼多。
他對卓希桐的感情有這麼多、這麼深吶……
「想找她還不簡單。」
靳揚微微轉頭,看向他,眼中寫著不解。
「她不是給了你名片嗎?既然山不來就你,只好你去就山了。她再怎麼躲你,也不會躲到連公司也不去吧?」阮恆新攤攤手,深深覺得自己有顆媲美諸葛亮的頭腦。
是啊,這點他怎麼沒想到?靳揚緩緩揚高嘴角,露出近日以來的第一個笑容。「你這個朋友總算有建設性。」
阮恆新不層地哼了哼,反唇相稽。「哼,不錯喔,會開玩笑了喔。」
靳揚朗笑出聲,一掌用力拍在他肩上。「謝了,兄弟。」他是慌了,才會沒想到這一步,幸虧恆新提醒了他。
「免禮,兄弟。」阮恆新也跟著笑了。
抬頭望著豔陽高照的藍天,靳揚瞇起眼,心中暗自發誓--
希桐,我絕對不會再讓妳從我身邊離開了。
卓希桐工作的汽車公司展售中心位於通往高雄的主要道路上,而她專屬的辦公室,則隱身在展售中心的接待櫃檯後面,一個不被注意的小角落。
辦公室裡一片寂靜無聲,卓希桐坐在辦公桌後,什麼事也沒做。
這幾天,她只待在辦公室裡,別說外出跟顧客吃飯了,她連外頭的展售中心都待不住,成天窩在辦公室裡發呆。
卓希桐兩手交握,雙眼盯著擺放在桌面上的手機直瞧,像在等待什麼,心裡焦躁不安。
他放棄了嗎?為什麼下打電話來了?連通留言、簡訊也沒有……
他是不是真的放棄了?
如果他真的放棄了,那不正是她想要的結果嗎?為什麼她卻坐在這裡,瞪著手機發呆,心裡只覺得失落呢?
嘟嘟……嘟嘟……
電話聲響起,她心中一緊,拿起手機,心中猶豫著是否該接電話。
可當她定睛一看--手機哪有來電?弄了半天,原來是桌上的電話在響,根本不是手機。
卓希桐拿起話筒,意興闌珊地道:「喂?」
「經理啊,妳晚上要吃什麼?我們要叫便當欸。」原來是今天負責在櫃檯坐鎮的小李。
「不用叫我的分了。」
她無力地掛上電話,悶悶不樂地趴在桌上,雙眼依然盯著手機屏幕。好矛盾啊,她想逃避他,不接他電話,可是卻又希望他會來電……卓希桐,妳到底在想什麼啊?!
卓希桐煩躁地直起身,目光流轉間,剛好瞥見辦公桌上的一面立鏡,鏡中反射出她臉上的焦躁與不安。
她忍不住看著鏡中的自己,目光卻被自己身上微微敞開的領口袒露的肌膚給吸引住了……本來烙印著的紫紅色印記已經淡去,只隱隱約約看得見淡淡的痕跡,提醒她那一晚的火熱纏綿……
卓希桐感到兩頰紅得發燙。
那天她匆忙離開靳揚家後,直接搭出租車返家,卻正好與弟弟卓睿安碰個正著。當時,睿安的眼神古怪又曖昧,因為心慌意亂使然,地沒想太多,也沒跟睿安多說什麼便躲回了房間。
帶著重重心事,她進了浴室準備梳洗,才在鏡子裡面看到自己身上那些羞人的……吻痕。
她的眼神放柔,嘴角露出羞澀的笑,腦中一遍又一遍回味靳揚柔軟的唇……可是,一想到姚心翎,俏臉瞬間垮下,眉心深鎖。
姚心翎會打電話叫他起床……那種口氣、那種關係,不是普通的朋友、同學吧?
天!好煩,她真的好想知道他們究竟是不是男女朋友……
卓希桐不知道究竟發呆了多久,直到辦公室的門傳來敲擊聲,她才從冥想中回神。
她清了清喉嚨,說:「進來。」
小李推開門,只探進一顆頭,狐疑地問:「經理,我們要下班了喔,妳呢?」經理這幾天怪怪的喔……
平常經理如果沒有飯局,也不用外出跑業務的話,通常都會在展示中心的櫃檯中坐鎮,幫忙他們招待上門看車的客人。然而這幾天,她一上班開始就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到下班了才肯出來。
唉!到底有誰知道經理怎麼了?一整天陰陽怪氣的也不是辦法啊!
「喔,好,你們走吧,我也該下班了。」
卓希桐這才驚覺時間飛快地過去了,她心中不由得一嘆:唉,一天又過去了,真快……
小李離去後,卓希桐慢吞吞地收拾桌面上散落的文具紙張,然後再整理一些私人物品收入公文包裡。最後,她抓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出辦公室。
展示中心裡,燈光都已經關了,只剩下外面馬路上的路燈和霓虹招牌從透明的玻璃窗外照射進來。
她推開展示中心的大門,按下遙控器,降下鐵門,設定了保全系統,確認一切無誤,這才往自己停放車輛的方向走去。
「卓希桐。」
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低沉男嗓,敦她的腳步頓時僵在當場,身體因為緊張而悄悄發顫。她不可能聽錯,這個聲音的主人是……
靳揚緩緩走到她身後,淡淡地說:「逮到妳了。」
卓希桐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確信自己已經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了,她露出公式化的微笑,轉身面對他。
「嗨,老同學,怎麼想到來找我?」她的眼神四處游移,就是不敢正視他那雙好像會透視人心的漂亮眼眸。
「老同學?」靳揚低聲嗤道。
「怎麼了嗎?」她故作不解。
靳揚淡淡揚起濃眉,拿高手中的那件白色外套。「來還妳東西。」
卓希桐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強自鎮定,微笑說:「啊,我真胡塗,還麻煩你拿過來,真不好意思。」她上前幾步,要接過外套。
靳揚卻將手挪開,讓她的手落了個空。
見她詫異的張大眼,他不再拖拉,直接問出心中的疑惑。「這幾天,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他逐步走近,帶給她無盡的壓迫感。卓希桐不由得退後幾步。
「我沒有不接你電話。」她抿著唇,一臉倔強。
「是嗎?那麼,那天為什麼不說一聲就走?」靳揚一步一步逼近,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
卓希桐被逼到無路可退。她的背靠著自己的車,面對他來勢洶洶的氣勢,她別過臉。「我沒有不說一聲,你在睡覺,我不想吵醒你,所以--」
「妳當我是三歲孩子嗎?」靳揚忍無可忍。
卓希桐咬著下唇,眼光落在地面上。
折揚忽然嘆口氣,伸出手捧起她的臉,讓她正視自己。他低下頭,鼻尖幾乎與她碰在一起。他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希桐,妳可不可以不要再突然消失了?」
他看著她,沉沉的目光中隱約透著淡淡的悲傷,像一個受傷、被拋棄的小動物的眼神。她怔怔地望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對不起……對不起……靳揚,對不起……」面對他受傷的眼神,她有些無助。
「不要說對不起,希桐,我不要妳的對不起。」他輕輕搖頭。「妳欠我的,不是那些對不起,妳知道嗎?」
卓希桐深深吸了口氣。
她能逃避到什麼時候?這些事,早晚要跟他說清楚的。他曾經參與過那段時光,而她,卻臨時抽身離開,他滿腔的疑問得不到回答。現在他們重逢了,她沒有道理繼續瞞他。
把事情說清楚,也等於在他們之間作個了斷,這樣也好啊……
也許,該是說出來的時候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2-4-8 00:03:35
第八章
卓希桐開著靳揚的車,帶他來到東港的海邊。
夜晚的海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只隱約聽見浪潮拍打海岸的聲音,既真實又縹緲。
海面上,正在近海捕魚的漁船所投射出來的燈光,在遠處搖搖晃晃地閃爍著。
把車停在岸堤邊,卓希桐率先下車,走在靳揚前頭,踩上階梯來到岸堤,選個地方席地而坐。
靳揚跟在她身後,看她脫下高跟鞋,把鞋子隨手擱置在一邊,他無聲地挑高眉,跟著在距離她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坐下。
卓希桐一雙手垂放在身側,雙腿交疊,騰空懸掛在堤防邊,腳下就是沙灘。
帶著鹹味的海風吹來,把她本來盤在腦後的頭髮棺稍吹亂了,她索性把固定頭髮的大夾子取下,瞬間,烏黑的秀髮猶如一張黑網,在他眼前飛舞……
又是那熟悉的熏衣草香……即使已經這麼熟悉這個味道,靳揚卻還是悄悄失神了。
鳳眼微微瞇起,望著前方,她淡淡笑道:「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這裡嗎?」
折揚緩緩搖頭。
「你說過,想笑就笑,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成天繃著臉,也不能改變現實。每次受了什麼委屈,或者心裡有事,沒有發洩的管道,那時候,我會跑來看海,想起這句話,就覺得心裡那些沉重的東西,也慢慢地減輕了。而且……」她頓了頓。「看著那些在沙灘上並肩而坐的情侶,就彷彿看到當年的我和你……好像我們還在一起。」她的眼神變得朦朧。
靳揚只是靜靜地聽著,一如八年前那個冬天的海邊,他也是這樣安靜地聽她說話。
「靳揚,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們的約定。我不是故意不遵守承諾,我也知道你心裡一定不好受,可是,我也沒有辦法……我還記得,畢業典禮前的那個晚上--」
畢業典禮的前一晚,她正在房裡,拿著熨斗,忙碌地燙著制服。
明天,是最後一次穿上這套制服,因為她和靳揚要畢業了。他們約好的,要一起參加畢業典禮,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剛剛靳揚還特地打電話來提醒她,明天不能遲到。真是的,他把她當成什麼了?這個日子,她等了這麼久,怎麼可能缺席?
一想到這些甜美的承諾,她的嘴角高高揚起。
她還跟靳揚說好了,高中畢業後,他們一起考二專。他想念餐飲管理,而她生平無大志,便決定跟隨他念餐飲,兩個人努力存錢,以後開一家店,然後一起守著那間店。
卓希桐開心地哼起歌,感覺從來沒有過的甜蜜充斥在胸口,就快要滿溢。
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些承諾,竟會在下一秒被打碎。
突然間,卓母何芳雲衝進房裡,立刻就要她收拾行李。「動作快點,知道嗎?我們沒有太多時間。」
「為什麼?!」她不懂,只能呆愣愣地,看母親像顆陀螺在房裡亂轉。
「我們要回屏東。」何芳雲見她還杵在原地,忍不住低吼:「妳還在發什麼呆?!再不快點,我們都別想活了!快啊!」何芳雲忍不住幾個大步走上前來,朝她背後一推,要她動手收拾。
「怎麼這麼突然?!為什麼要回屏東?我明天還有畢業典禮--」母親激動的樣子,讓卓希桐不由得慌了。
「妳別問這麼多!」何芳雲怒叱一聲,見她張大了眼的詫異表情,很快地說明現在的情況。「妳黃叔……不曉得跟哪個牛鬼蛇神結下樑子,現在人家放話說要砍他,他要我們快點走,免得被他拖累了。妳不要再多問,也不要再繼續發呆下去,妳想讓我們都活不成嗎?!想想妳弟弟,睿安還這麼小……」說到這裡,做母親的不禁哽嚥了。
「那他人呢?」黃進明到底在搞什麼鬼?早跟媽說過,他不是好人,現在好了,他彼人追殺,卻得牽連他們……
卓希桐一想到黃進明,就無法克制地憤怒起來!
「妳黃叔怕拖累我們,他說我們一南一北地逃,等之後風聲平靜了,他會回屏東找我們的。快點,妳動作快點!」
在母親的強烈催促下,卓希桐只能被動地收拾一些簡單的衣物和用品,便在母親的帶領下,和弟弟睿安一起搭車南下,連夜離開台北。
坐在火車裡,往故鄉而去的路上,卓希恫一心掛唸著靳揚。
怎麼辦……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倉促之下,她也來下及打通電話跟他道別,就這樣匆忙離開。
未來……突然變得一片茫然……
原本她想,等一家人在屏東安定下來後,就跟靳揚聯絡;可是,因為母親那一番話--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她跟靳揚之間現在隔著一段遙遠的距離,所以她放棄了,就把他們那段甜蜜的過往,當成自己作了一場美夢吧。
從那天起,她半工半讀,努力賺錢,後來經由親戚的介紹進入汽車界,熟悉了這份工作,就這麼生活直到現在……
「回屏東之後,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靳揚非常介意這一點。
卓希桐苦笑。「我們剛回這裡,忙著找地方安置,一切都很混亂。我媽成天守在家裡等我繼父,就怕他找不到我們,沒心思工作,為了維持家裡的開銷,我只好先去找工作。那時,我一心只想賺錢、生活,照顧我弟、我媽,生活除了這些事,什麼也不敢想……時間一久,就覺得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也提不起勇氣打電話給你了。」
她又想起母親語重心長地對自己說:希桐啊,靳揚家世好,人也好,門不當戶不對,妳就別想太多了……想到這番話,心裡還是隱隱作痛。
靳揚意味深長地瞅著她。「妳是這麼想的嗎?」
卓希桐只是笑著,搖頭。「無所謂了,那都過去了。」
聽著她訴說這些過往,想起過去她吃的苦,靳揚心都痛了。他望著她寫滿感傷的側臉,低聲問:「後來呢?!妳繼父人呢?」
「不知道,再也沒見過他了。我媽天天等、天天盼,一直相信我繼父會來找她,可是最後只落得一場空。」她眼神一黯,苦笑著說:「三年前,我媽終於崩潰了。她精神狀況不好,現在在療養院接受治療。不久前又被檢查出罹患肝癌……她恐怕撐不久了。」
「希桐……」她這幾年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生活?靳揚探出手,覆蓋在她被海風吹涼的手上,緊緊、牢牢地握著。她雖然坐在他身旁,看起來卻那麼飄忽,好像不抓住她,她隨時會消失在夜裡一樣。
「唉……這一切很像連續劇對不對?可是,它真實地發生在我身上。不過,反正最苦的時候都過去了,我現在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卓希桐轉過臉,輕輕地笑著。
「睿安呢?他好嗎?」
「他啊,好得不得了。」說到寶貝弟弟,卓希桐臉上散發出耀眼的光彩。「睿安越大越帥哦,而且,他現在籃球打得很好,是學校校隊喔。他常說你是他的啟蒙老師,要不是你那時候常常帶他去打球,他也不會發現自己的興趣。」一提起弟弟,她的語調便輕快活潑了起來。
「哪天讓我見見睿安吧。」
「那有什麼問題?」
他們聊著聊著,意識到時間的時候,已經快凌晨三點了。
卓希桐兩手高舉,伸伸懶腰,嗓音因疲累而低沉。「啊……腰好酸哦。奇怪,怎麼覺得才剛來不久,可是時間卻過得這麼快?」
靳揚先起身,然後伸出手,一個使勁,把她拉起身。
他拿起她放在一邊的高跟鞋,整齊地擺放在她雙腳前方。「穿上吧,地上都是石子,會紮腳。」
卓希桐偷偷抿唇而笑,聽話地穿上鞋子,肚子在這時候咕嚕咕嚕叫了。
靳揚挑眉,笑看她脹紅了臉的可愛模樣。「肚子餓了?」
「好像有一點。」卓希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要不要吃點什麼?」
她腦中靈光一閃。「對了,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吃宵夜。」
「哦?妳對這一帶這麼熟?不愧是地頭蛇哦。」靳揚微挑濃眉,看她一臉容光煥發,哪裡有熬夜的樣子?
卓希桐走了幾步,回頭對他笑道:「走吧,我請客。」
卓希桐帶靳揚來到東港魚市場。魚市場深夜就進貨了,周圍有許多家小攤也跟著營業,中式西式都不缺,種類繁多,任君選擇。他們隨意選了一家清粥小菜,點完小菜後,找了個位子坐下。
不一會兒,手腳俐落的老闆娘便把他們的餐點一一送上。
靳揚將已拆封的衛生筷遞給她,一如多年前的習慣。
卓希桐微笑接下。「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們中夜去看夜景,看完夜景要回家之前,都會先去我家巷口那家『張記清粥小菜』報到?我好懷念那家店的小菜哦……」
「妳點的菜還是這幾樣。」靳揚拿著筷子,一一指著桌上的菜,每指一道,就唸著:「肉鬆、脆瓜、花生土豆麵筋、筍乾、高麗菜……」
「有嗎?」卓希桐很驚訝。「我自己都沒發現耶。」
靳揚含笑望著她,用很低的聲音說道:「妳的事,我一直牢記在腦海,從來沒忘記過。」
雖然他的音量極低,卓希桐仍聽得一清二楚。
她微抿著唇。「你的記性真好。」
「我只記得我想記得的。」靳揚挑挑眉。
我只記得我想記得的……這代表他從沒忘記過她嗎?卓希桐的心跳逐漸加快,臉色也漸漸潮紅。
見她還在發愣,靳揚開口道:「好了,快吃吧,妳今天還要上班,我們吃完快回去休息吧。」
「嗯。」她用力點頭。
解決了早餐,回到車上,斬揚瞥她一眼,發動引擎。「妳要不要無睡一下?」
卓希桐靠在椅背上,略側著頭,溫柔地凝視靳揚開車的側臉。好想伸手碰碰他的臉,就像從前那樣……
「不,我還不想睡。」她只想多看他幾眼。
她沒再出聲,就這樣靜靜地望著他,想把他的眉眼口鼻都一一記在腦海。
靳揚沒聽見她的聲音,以為她睡著了,也沒有開口,駕著車,在凌晨時分的空曠道路上奔馳。
回到市區,靳揚才開門叫她:「希桐。」
「嗯?」一路上看他看到失神,直到他叫喚,卓希桐才猛然回神。
「妳住哪裡?我送妳回去。」
「不用了,你送我回公司,我自己開車回家就可以了。」
「妳一夜沒睡,我不放心妳開車。」靳揚輕輕搖頭拒絕。「妳帶路,我送妳回去,這樣我才安心。好嗎?」
他溫柔的語氣,溫暖了卓希桐的心。她點點頭,開始指引回家的方向。
「到了,就是這裡。」卓希桐指著眼前那棟三樓透天厝。
靳揚把車停在她家門口,拉起手煞車,轉頭看她。「妳快點上樓休息吧。」
「謝謝你送我回來。」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呢?她還不想跟他分開啊……
話雖如此,卓希桐還是依依不捨地開門下車。只是,車門都已經開到一半,她一腳也踏出車外了,但是她突然又坐進車裡來,還把門關起來。
「希桐?」她的舉動讓靳揚感到納悶。
「靳揚……」她看來欲言又止。
「怎麼了?」看她頭垂得低低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猶豫了半晌,卓希桐才鼓起勇氣問出口:「我們……還是朋友吧?」她咬著下唇,等待他的回答。
關於他跟姚心翎的關係,她真的很想知道,可是卻又問不出口。一想到他就要離開了,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再見,那種未知、不安的感覺太難熬了……
這麼多年來,雖然她相信時間已經將彼此的距離拉得很遠很遠,也一直這樣認定了;但是,靳揚出現在她面前了,她還是好想回到過去的時光,記得跟他一起的甜蜜,對他還是依戀著。可當她沉浸其中的時候,姚心韶卻像個忽隱忽現的黑影,纏著她,她摸不清,只好匆匆地從他身邊離開:等他追來了,便自以為是地用「朋友」的態度對待他,又緊緊抓著「朋友」這個最後的維繫……
靳揚高高揚起嘴角。「不,我們不是朋友。希桐,我心中依然有妳,一直有妳。」
卓希桐呆了。
她慢慢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你說什麼?」
見她呆愣的可愛模樣,靳揚低低笑了。「我喜歡妳,希桐,八年前是這樣,八年後依然是。卓希桐,一直以來,我心裡只有妳,這樣,妳懂了嗎?還需要我補充什麼嗎?」
「怎、怎麼可能?」卓希桐微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心裡被詫異和驚喜交錯淹沒,一時間感覺好複雜……
「為什麼不可能?」他失笑出聲。希桐現在的樣子,跟八年前他們第一次接吻過後,她遲鈍的反應一模一樣。
「因為……因為……」她激動到無法拼湊完整的句子。
「慢慢說,不要急。」
「你跟姚、心翎不是……不是……」
靳揚皺起濃眉。「不是什麼?」見她急得紅了眼眶,他突然明白了,挑了挑眉。「妳該不會誤會我跟心翎了吧?」
「誤會?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誤會,我只知道上次我喝醉,你來接我的那一天,其實……其實在那之前,我經過你們店外面,看到……看到你跟她……靠得很近很近,我以為……我以為……」卓希桐心慌意亂,一時沒了方寸。
靳揚幫地接話:「以為我跟她在一起?」
見她點頭,他忍不住伸出手,曲起指頭,沒好氣地彈了下她的額頭。「妳的想像力會不會太豐富了點?」
她摸著被他彈過的地方,苦惱地皺起眉。
「我現在告訴妳實話,妳聽清楚:我,跟心翎不是一對,以前不是,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會是,這樣妳瞭解了嗎?」漂亮黑眸閃著光芒含笑凝視她。
卓希桐脹紅了臉,羞窘得想當場消失,可是此刻心中漸漸湧起的甜蜜滋味,卻又讓她只想跟他在一起,一直在這裡。
忽然,靳揚瞇起眼,微傾上半身,朝她靠近。他壓低聲音,嗓音變得低沉而危險。「希桐……」
他的逼近,擾亂了她的呼吸。
她僵坐在原地,絲毫不敢動彈,屏住呼吸,只能以單音來回道:「嗯?」他……他相i做什麼?
「妳那天喝得這麼醉,跟我有沒有關係?」靳揚一雙黑眸因笑意而微微彎起,像黑夜裡的月亮一樣,閃閃發亮地望著她。
突然被問起這個問題,就好像心底深處的秘密被揭開了一樣,卓希桐一時間不知所措,只能支支吾吾地說:「我、我……這個……」
她的表情已經說明了答案。
從她的反應看來,他可以大膽臆測,她對自己其實也難以忘懷吧?靳揚愉悅地笑了。
他把食指壓在她唇上,低道:「噓--妳不用回答了,我都明白。」
「明白什……」麼?
卓希桐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微啟的唇已經被他霸道地覆蓋。
她張大了眼,靳揚近在咫尺,他閉起眼,睫毛一如她記憶中的濃密。被他親吻著的紅唇悄悄揚起,她探出調皮的舌尖,跟他一同嬉戲。
靳揚當然不會輕易放過這個吻她的機會。他一寸一寸地探索、一點一滴地掠奪,他相信他們對彼此的感覺一點也沒變……
結東這個漫長的吻,靳揚與她額抵著額,兩人不斷喘息、呼吸交錯,互相注視的眼中部閃著璀璨光芒。
「我們重新開始,好嗎?」靳揚貼著她的唇,輕輕地問。
卓希桐用力點頭,一下又一下,心中激動,讓她無法克制地落下淚……
如果她在作夢,那麼,可不可以別讓她醒來?如果在夢中,可以跟他在一起,那麼即使永遠沉睡,那也沒有關係了……
「大家早。」
極富朝氣的招呼聲,讓整個展售中心裡頭的業務員統統回過頭,朝聲音來源處望去--
卓希桐穿著一身白色套裝,朝辦公室走來。她臉上略施脂粉,搭配耀眼的笑容,整個人看來容光煥發。
「經理早。」大家不約而同地響應。
卓希桐朝他們點點頭,繞進櫃檯裡,準備進辦公室。她回過頭,以輕快的u氣說:「今天也請大家加油嘍!」
「是,經理。」
聽到員工們精神奕奕的回答,卓希桐才露出滿意的笑容,進入辦公室。
一等卓希桐關上門,幾個業務員便湊在一起,熱烈地討論起來--
「經理是不是談戀愛啦?」小李搔搔下巴,感到疑惑。
「對啊,看她最近心情很好耶,整天笑瞇瞇的,也很少發脾氣,跟前陣子成天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要自閉的樣子差好多喔。」同是業務員的志鴻也發表心得。
「嘿咩,我看這其中一定有問題啦。」女業務巧巧很肯定地說。
「喂,小車,你進公司最久、也認識經理最久,以你對她的認知來劉斷,她是不是戀愛啦?」志鴻用肩膀頂頂小李,要他發表看法。
小李皺眉說:「我怎麼知道啊?經理很神秘,也不談自己的事,是滿多人追過她的,但沒見她心動過。老實說,如果她真的戀愛了,找還滿想看看對方是怎麼樣的人,竟然可以打動她……」他也暗戀過經理啊,不過,看到那些追求者都沒什麼好下場,他想想之後,覺得還是算了吧!
巧巧雙手環胸,推測道:「經理看得上眼的,一定不是什麼平凡人物!」
「妳又知道了?」小李不屑地哼了哼。
「廢話!經理這麼漂亮,你覺得她可能愛上一個豬頭嗎?」巧巧翻了翻白眼。
「那可不一--」小李正要跟巧巧展開辯論。
這時,他們背後有人說話了。
「請問,卓希桐小姐在嗎?」
小李、志鴻、巧巧同時轉身。只見他們身後站著一個身穿工作服,腰際還繫著圍裙的年輕男子。「你們好,我是花店,送花給卓小姐。」
「哦~~卓小姐是我們經理。我幫她簽收,可以嗎?」巧巧走上前去。送花給阜希桐的人太多了,他們見怪不怪。
「啊,好的,麻煩妳了。」
達成任務後,男子先行離開了,而巧巧則抱著那一束粉紅玫瑰花去敲卓希桐辦公室的門。
「進來。」卓希桐應道。
巧巧打開門,一進辦公室便興奮地說:「經理,又有人送花給妳了耶!妳打算怎麼處理?」
卓希桐坐在辦公桌後忙著,頭也不抬地說:「送妳吧。」
「喔,謝謝經理。」巧巧抱著花,開心道謝。「那……經理,我出去忙了喔。」
「去吧。」
不一會兒,她的手機響了。
卓希桐一看見來電者的名字,便已眉開眼笑。她接起電話,嗓音嬌柔:「喂?」
「喜歡嗎?」靳揚在電話另一頭,劈頭便問。
「喜歡什麼?你嗎?我當然喜歡啊!」卓希桐說完,自己還覺得噁心,忍不住笑場。「我好惡哦~~」
靳揚愉悅地笑道:「妳喜歡我,這點我知道。我是問妳,喜歡我給的驚喜嗎?」
「什麼驚喜?哪來的驚喜?」卓希桐摸不著頭緒。
靳揚感到疑惑。剛剛他跟花店確認過,花已經送別她手上了啊,怎麼,她沒收到嗎?
他沒回答,卓希桐遂提高了音調。「靳揚,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有,我在聽。」
「你說的驚喜是什麼?快說啦~~」她心急催促。
「花呀,妳沒收到?」唉……他精心設計的驚喜啊……靳揚在心裡嘆道。
「花?哪來的花?」卓希桐還在納悶。突然間,她腦中靈光一閃,連忙大叫:「啊!花!」
「對,花。」靳揚非常無奈。
「我轉送給別人了啦!你等我一下,等我一下--」卓希桐抓著電話衝出辦公室,劈頭大叫:「方巧巧!方巧巧!」
「我在這裡。經理,怎麼啦?」聽到經裡的喊叫,方巧巧連忙現身。
「花呢?還給我。」卓希桐朝她攤開手。
「還給妳?」方巧巧張大嘴。啊現在是怎樣?送人東西還有要回去的喔?
「對!那是我男朋友送的,我不能送妳,還來。」卓希恫講得好大聲。
既然是經理的男朋友送的,她能不還嗎?方巧巧只好用雙手捧著花,把花還給卓希恫。
把花捧在懷裡,卓希桐才綻放笑容。她把電話附在耳邊,走回辦公室。「喂,你還在嗎?」
靳揚悶笑道:「不會吧?!妳去把花要回來?」她剛剛的一番舉動,他全「聽」見了。
「當然!這是你送的耶!」卓希桐紅了耳根。
聽見地這麼說,靳揚心裡好暖。
「喜歡嗎?」他低聲溫柔地問。
「只要你送的,我統統都喜歡。」她嬌聲低道。
「那就好。希桐……」
「嗯?」
「晚上妳下班後過來店裡好嗎?曉粟唸著說妳都不打電話給她,她有很多話想告訴妳。順便,我想告訴她,我們的事……所以,晚上來這裡,大家一起吃個飯吧,好不好?」
「啊?這樣啊……」卓希桐有點忐忑。
「不好嗎?」
「不,好,我會過去,你要準備大餐喔。」
靳揚朗聲笑了。「好,我會的,我一定準備大餐,把妳喂得飽飽的。」
作者:
teae
時間:
2022-4-8 00:03:46
第九章
晚間十點過後,燒烤店的鐵門半拉下,正在進行打烊後的清潔工作。店內泰半的燈光都關掉了,只留下幾盞燈以供照明。
廚房內,通常會幫著收拾的靳揚,此刻卻專心顧著瓦斯爐上正在烹調的高湯,好像其它事情都不放在眼裡。
店員小清在廚房拖地,不時抬頭看向老闆。終於,他忍不住開口:「揚哥,最近心情不錯喔,每天都笑瞇瞇的。」
「會嗎?」靳揚挑挑眉。
「對啊,揚哥你是中樂透了嗎?心情這麼好?」拜託,什麼叫「會嗎」?前陣子揚哥陰陽怪氣的,待在他身邊的人大氣都不敢吭一聲,把他們也給悶壞了,根本不敢跟揚哥多說一句話。
今天剛好有空,難得待在店裡的阮恆新走進廚房裡,聽見小清的話,他走上前去,一手搭在小清肩膀,笑道:「這個你就有所不知啦,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雖然靳揚沒跟他提起什麼,但他猜得到,靳揚心情好轉的原因,鐵定跟卓希桐脫不了關係。從以前開始,就只有她能夠影響靳揚的喜怒哀樂了。
「什麼喜事?」小清一臉狐疑。
「這個你就不用知道啦,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去去去,去外面拖地。」阮恆新把小清當作是煩人的蒼蠅,把他趕到外頭去了。
「希桐什麼時候會到?」
靳揚瞥了下時間。「應該快了。」
阮恆新點點頭。「靳揚……」他欲言又止的。
「怎樣?」靳揚將爐火轉小,轉身面對好友。
阮恆新耐不住好奇,還是開口問了。「你跟希桐是不是……在一起了?」
靳揚抿著唇,嘴角高高揚起,伸手拍了拍好友肩膀。「感覺挺敏銳的。我沒說,還是被你發現了。」
看見靳揚開心的樣子,阮恆新也笑開了。「真不簡單,分開八年,還可以重新在一起,我看除了你們也沒有人辦得到吧?靳揚,恭喜,我真的替你開心,總算苦盡甘來了。」
從前靳揚心中的痛、靳揚的等待,那些難熬的日子,他全都看在眼裡,如今好友如願以償,他也跟著感到開心。
「謝了。」靳揚拍拍阮恆新的肩。「這幾年辛苦你了,每天東奔西跑的,想想真慚愧,我竟然只賴在這裡。」
「算了,早知道你這傢伙重色輕友,我已經看開了。」阮恆新看似無奈地攤攤兩手。
靳揚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不過,他也不忘以過來人的身份勸告阮恆新:「你會這樣說,是因為你還沒有對象,等到你找到女朋友,我看你會好到哪去。」
「是嗎?」阮恆新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喂,說真的,你一直沒有對象,該不會是我害的吧?」靳揚搔搔下巴,為此感到疑惑。
「你害的?為什麼?」阮恆新更是滿頭問號了。
「你這樣南北奔波,哪來的時間談戀愛?」
「也對喔……這麼說來,你可把我這個兄弟給害慘了。」阮恆新垮下臉,似真似假地抱怨。
這時,商曉粟像火車頭一樣衝進廚房裡來,興奮得大叫:「你們還在抬什麼槓?希桐來了啦!」
一聽到心愛的女友就在外面,靳揚眉開眼笑。「你們先出去吧,我把剩下的東西準備好就出去。」
員工都下班了,燒烤店裡,只剩下靳揚、卓希桐、商曉粟、阮恆新跟不情不願留下的姚心翎。
坐在靠窗的位子,姚心翎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並肩而坐的靳揚跟卓希桐,心裡不是滋味,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她本來不想留下來,但因為是靳揚主動開口邀請,她不好拒絕,最後也答應了一起吃頓飯。
「來,我們來敬這個難得的日子,敬靳揚跟希桐分別八年又見面,乾杯!」商曉粟拿高手中的可樂娜啤酒,清秀可愛的臉上笑瞇瞇的。
靳揚跟卓希桐相視而笑,也拿起啤酒。「乾杯。」
坐在姚心翎身邊的阮恆新,看她獨自發愣,連忙用手肘頂了頂她,等她回過神來時,把啤酒塞進她手中。「一起來。」
姚心翎抿著唇,心不甘情不願地一起舉杯。
「嗯……我想趁今天,跟大家宣佈一件事。」
靳揚一開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全都看向他。
靳揚略轉過頭,雙眼含笑看著卓希桐。「我跟希桐正在交往當中。」
「耶--真的嗎?!」商曉粟第一個高興地跳起來。
靳揚的宣示,像一記悶雷,狠狠擊中了姚心翎。她呆了一下,倏地站起來,身體微微發抖。「怎麼可以?」
「心翎……」阮恆新連忙扯扯她的手。
而一旁的卓希桐笑臉略僵,靳揚察覺到了,伸出手,在桌下牢牢握著她的手。
「為什麼不可以?」商曉粟仰起下巴,帶著挑戰意味迎視姚心翎。
「靳揚,我在你身邊這麼久,為什麼……」姚心翎的雙手握成拳,努力忍住眼中的淚。「為什麼她一出現,你就乖乖回到她身邊?那你這些年來受的苦又算什麼?而我呢?我的等待,又算什麼?」
商曉粟一心捍衛好友,連忙跳出來說:「喂,姚心翎,妳搞清楚,那些都是妳一廂情願,沒有人逼妳。我相信妳也很清楚,自始至終,靳揚心中一直只有希桐,是妳自己沒睜開眼睛看明白。」
「曉粟!」阮恆新用眼神示意她坐下,別攪和,心翎沉迷在這段單戀中這麼久,是該讓她清醒了;再者,靳揚也是怕希桐誤會。靳揚的用意,他完全能夠明白。
靳揚緩緩抬頭,目光誠懇,口氣溫和。「心翎,我很感謝這些年來妳為我做的,可是,真的很抱歉,我對妳,一直只有同學問的友誼;其它的,我真的沒有辦法給妳,真的真的很抱歉。」
「你……」姚心翎馬上紅了眼眶。難堪襲來,她倏地轉頭就走,拉開大門跑了出去。
阮恆新見狀,也跟著起身。他匆忙地說:「靳揚,希桐,抱歉,我--」
「去吧,麻煩你了。」靳揚以眼神拜託他。
阮恆新點點頭,很快追隨姚心翎的步伐而去。
轉眼間,店裡只剩下靳揚、卓希桐和商曉粟了。
卓希桐悶悶地低垂著頭。「你怎麼沒告訴我要在大家面前宣佈這件事?她好像很難過,要是我,也會覺得很難堪……」
「遲早要說的,雖然覺得歉疚,我還是得說。我可不想再被某人誤會我跟心翎有問題了。」靳揚意有所指的,惹得卓希桐臉紅。
「什麼某人不某人的?」她在桌底下捏了他一把。
「噢……」靳揚皺著眉苦笑。
商曉粟坐在對面,右手托著臉頰,看他們打情罵俏的模樣,笑瞇了眼。「我好喜歡看你們在一起的畫面,好美喔,像一幅畫一樣。沒想到相隔八年,又看到你們在一起,我真的好開心……」說到後來,她有點哽咽。
卓希桐越過桌面,拍拍她的手。「曉粟,從以前開始,妳就最支持我跟靳揚在一起,謝謝妳。我覺得,一定是因為妳的真心祝福,我跟靳揚才會在一起。」
「夠了,妳們,眼淚不要錢的嗎?」靳揚看她們快要哭成一團,好氣又好笑,連忙把她們的注意力拉開。「快點吃吧,都快涼了,多吃點,別糟蹋了我精心烹調的大餐。」
「是,遵命!」兩個女人異口同聲說完,哈哈笑成一團。
也許是相隔多年的聚餐,這頓飯,吃到凌晨一點多才結束。
靳揚體貼兩個女人一定還有好多話要說,他負責收拾善後,讓她們可以盡情聊個夠。此時,靳揚在廚房刷刷洗洗,而卓希桐跟商曉粟則一同坐在店門口的老榕樹下,就著淡淡的路燈和月光,說起兩個人的生活。
聽著好友訴說這八年來的日子,商曉粟聽了心疼不已。
她緊緊握著卓希桐的手,含著眼淚,語帶責怪。「妳夠不夠朋友?!發生這樣的事,妳竟然連我也不通知,這麼久沒消沒息的,難道不知道我會擔心嗎?」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卓希桐低垂著頭說。
「唉,我也不是真的怪妳,只是看到靳揚因為妳的消失而差點崩潰的樣子,就忍不住要說說妳。可是,妳也是情非得已,唉……只能說命運真是捉弄人,硬生生把你們拆開,八年後又安排你們重逢……幸好你們又在一起了,你們本來就是互屬的,我一直這麼認為。」商曉粟抬頭望著夜空,語調中滿是感嘆。
「我走後的那一陣子,他……不好嗎?」卓希桐略帶遲疑地問。
關於他自己的生活,靳揚總是輕描淡寫地帶過,沒有刻意提過什麼,可是曉粟這麼一說,她卻隱約覺得靳揚似乎隱瞞了很多。
「不好,當然不好,怎麼會好?」商曉粟激動起來。「那一陣子,他也不打工,也不準備考試,每天就找阮恆新出去喝酒。那時候他酒啊煙啊都不斷,睡也睡不著。直到靳伯母看不下去,痛罵了他一頓,說他這樣繼續墮落下去,妳看了會怎麼想?與其一直想著再也見不到妳,為何不想想,如果再遇見妳,要讓妳看見怎樣的他……靳揚聽了這一番話,終於清醒了。可見妳對他有多重要,沒有妳,他連好好照顧自己都不知道。」
卓希桐咬著下唇。「這些……他都沒跟我提……」
「也許他覺得提這些太刻意了吧,可是,如果不說,妳根本不知道他對妳的感情有多深。既然他不提,我來幫他說總可以吧?」她微微側身,兩手搭在卓希桐肩上,神情、口吻都很嚴肅。「希桐,妳知道靳揚為什麼開這間店嗎?」
卓希桐緩緩搖頭,又突然點頭。「他提過,他說這裡競爭對手少--」
「才怪!」商曉粟對天空翻了翻白眼。「他說謊,他之所以選擇在屏東開店,還用妳的名字命名,是因為妳老家在這裡,他希望妳有一天會回到這裡,妳會看見這間店。所以,他開店全是為了等妳。」
卓希桐呆了、傻了,一時間根本無法消化曉粟所說的話。
這些……這些跟她從靳揚那裡聽來的根本不一樣……
可是,曉粟絕對不可能騙她,那就是靳揚刻意隱瞞了?他為什麼要隱瞞?為她做了這麼多,為什麼還要怕她知道?
她一直在想這些事,想列出神,直到曉粟伸手拍了拍她。「在想什麼?」
「妳說的這些,他全都沒說……」卓希桐喃喃地說。
「如果覺得懷疑,就去問他吧,我相信他會給妳一個完美的答案。」商曉粟起身,拍拍屁股。「月黑風高,花好月圓……」她回頭,對卓希桐曖昧一笑。「我先走啦,就不打擾你們了。」
「妳在說什麼啊……」卓希桐滿臉通紅。
「拜拜嘍。」商曉粟俏皮地揮揮手,轉眼間便溜得不見蹤影。靳揚跟希桐終於義在一起,這是她最樂見的一件事了,哈哈哈~~
燒烤店內的廚房裡,靳揚背對門口,正在水龍頭下衝洗碗盤。剛剛阮恆新撥電話過來,要他別擔心,姚心翎喝了點酒後,現在已經睡著了。
如果他的第六感沒有錯,恆新對心翎……應該是有感覺存在的吧?只是礙於心翎,所以遲遲沒有動作。經過今晚,他想,恆新應該會變得積極許多吧?也好,他樂見其成……
突然,一雙纖臂無預警地圈抱住他腰際,讓他略僵了下。
「希桐?」他低聲叫喚。
「你很可惡。」卓希桐貼著他寬厚的背,悶悶地指責他。
「哪裡可惡?」靳揚納悶地笑著問。
「瞞我一堆事情,還不可惡嗎?我要跟你算帳!」她氣呼呼的。
靳揚將兩手洗淨,在圍裙上抹了抹,接著卸下圍裙,這才轉身面對她。「可不可以麻煩卓小姐告訴我,我到底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讓妳這麼氣?」
一面對他,看見他眼中溫柔的笑意,卓希桐忍不住紅了雙眼。「為什麼都不告訴我,你為我做了這麼多?」
「我做了什麼?」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曉粟都告訴我了,你是因為我才來屏東開店,還用我的名字當作店名,就是為了等我上門……」她突然一把抱住他,抱得這麼緊、這麼用力。
靳揚嚥了口口水,喉結上下滾動。他開口,語氣卻是干澀的:「這些……有必要刻意提起嗎?重點是,我又見到妳了,這樣就好了。」
他短短的幾句話,逼出了她隱忍的眼淚,很快沾濕了他胸口。感覺到她激動的喘息,和輕輕啜泣的聲音,靳揚心疼地拍拍她的背。
「別哭啊……」她的眼淚總像一把銳利的刀,輕易地刺穿他的胸口。
「我對你……真的這麼重要嗎?」
「當然。」靳揚稍稍推開她,笑道:「來,妳別哭,我送妳一個好東西。」
卓希桐揉揉眼睛,用手背把頰上的淚水抹去。「什麼東西?」
靳揚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個小絨袋。打開絨袋,他取出一條細緻的銀色項鏈,替她戴上。
「為什麼要送我項鏈?」摸著墜子,卓希桐疑惑地問。
「這不是普通的項鏈。」他伸手圈住她纖細的腰際,額頭抵著她,輕笑道:「希桐,妳知道嗎?我的心裡,永遠只有一個位子,只能容納一個人。」
卓希桐露出羞赧笑意,刻意把話題導回正題。「快啦,你還沒說,為什麼這不是普通的項鏈?不然這是什麼?」
「號碼牌。」他微笑著說。
號碼牌?卓希桐更迷惑了。「做什麼用的?」
「妳親我一下,我就告訴妳。」他挑挑眉,漂亮黑眸閃閃發亮。
「你很討厭耶!」卓希桐白了他一眼。雖然如此,還是乖乖獻上香吻。這一吻,又纏綿了好久……
「好啦,你、你可以說了吧?」卓希桐略喘著氣說。
「妳的幸福,就在這裡。」他指著左邊胸口的心臟位置。「這個位置,隨時歡迎妳對號入座,所以,這個號碼牌妳可要好好保管,弄丟了恕不補發哦。」
卓希桐愣了下,這才恍然明白,他正在含蓄地告白呢……
她甜甜笑了,更加倚偎進他懷裡,低聲說:「靳揚……」
靳揚修長的手指愛憐地撥弄她的發。「嗯?」
「娶我吧,好不好?」天哪,她竟然不害臊地主動求婚?
聞言,靳揚呆住了,結結巴巴地道:「妳、妳說什麼?」
「結婚啊,你娶我吧。」她耳邊傳來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他在緊張嗎?她忍不住催促道:「快嘛!好不好?好不好嘛?快點,我給你十秒鐘考慮,快點。我無告訴你喔,你不要會後悔喔,娶到我的男人會很幸福哦,你好好考慮看--」
靳揚不讓她繼續喋喋不休,索性低下頭,封住她的唇,順便送上答案--
「求之不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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