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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琉璃碧 -【去他的愛情守則】《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6 00:06:22     標題: 琉璃碧 -【去他的愛情守則】《全文完》

琉璃碧 - 去他的愛情守則

唉!女人過了三十——
就像颱風剛過的市場,
沒什麽可挑選的菜色。
嚇人喔!這漸漸逼近的大關……
難道她就要因爲一板一眼的個性,
讓生活一成不變的——無聊?
可看不順眼呀!
這自在、隨性過了頭的男子,
實在違反了太多太多她的原則。
但……新鮮啦!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6 00:06:34

  

  認識一個朋友,是很規矩的那類人,小時候在學校就很乖,不遲到不作弊,老師說上課不要講話她就不跟同學聊天,連傳紙條都不。長大進了社會開始工作,她一樣很乖,公司的原子筆絕對不會"不小心"帶回家用,偶爾去買東西老闆找錯了錢,她不像我們回家暗爽一下了事,而是即使沒時間立刻去還,過了幾天都還會拿著多找的錢去還給老闆。

  這樣的人,應該很令人覺得無聊,但實則不然,正因她什麼事都一板一眼,跟我們所謂的"正常"有許多不同,她的想法和作法,反倒讓大家覺得很有趣,她守規矩的事跡,總令我們哭笑不得。於是當我開始寫小說的時候,就一直很想把她移成我書裡的女主角。

  以前有句廣告詞:認真的女人最美!不過如果凡事都很認真,那還美不美呢?我希望我還是把她寫得夠美。

  去過法國兩次,兩次都在法國鄉下待了一個禮拜,對當地的風光和人,都有深刻的印象。那閒閒散散、不慌不忙的氣氛,不只表現在週遭的環境裡,也表現在人的行為上。諸如去車站買張車票,應該是分秒必爭的事,結果買票的人排隊掛了長長一條,賣票的人也依舊"優閒"地賣他的票,沒有人罵賣票的動作慢,也沒有人抱怨怎麼排這麼久,我想是買票賣票的人大家都習慣了,或者生性如此,慢慢來,反正短程的可以用購票機買,排隊的大多是遠程預售票。

  這種情況,在來自生活忙碌的台北的我來說,幾近歎為觀止!每回構思小說的時候,也總想將其作為小說的背景,但總沒有適合的故事。這回,故事雖然不全在法國發生,但後半段移師去了法國南部,也算是了結我一樁願望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6 00:07:13

第一章

每天傍晚,只要駱晏然沒加班,幾乎都是六點多一點,她就會出現在捷運總站,然後轉搭六點半的那班社區巴士回家。

只不過今天她才剛步出捷運站,就聽見身後有人喊她:

“姐——”

她回頭,一名女子笑著向她跑來,小喇叭牛仔褲,長毛衣外套,斜背一個布書包,二十四歲看起來還像十八歲,是她妹妹駱縈然。

“今天怎麽這麽早?”晏然笑問妹妹。

駱縈然在念研究所,課不多,但外向的她,老是不見人影。

“有嗎?”縈然裝傻,親密地挽起姐姐的手:“你要回家?”

“當然。”

晏然是乖女孩,很守分,下了班幾乎總最直接回家。

“可我肚子餓了耶!”縈然卻有不同的意見。“我們去吃蚵仔煎好不好?”

捷運總站對面的那條巷子十分熱鬧,小吃、商店林立,晏然也知道裏頭有家蚵仔煎很出名,可是

“你現在吃蚵仔煎晚飯就吃不下了,而且爸媽在等我們吃飯,你回去不吃飯會被媽罵的。”

縈然扮個鬼臉。“不必等媽罵,你現在的口氣就很像媽了。”

晏然皺起了眉頭,不過縈然老是這樣說她,她也快習慣了。

“沒關係啦,偶爾一次嘛。”

縈然不再給她太多機會考慮,拉著她,趁著綠燈過了馬路。

“這樣會趕不上六點半那班巴土——”晏然還是放心不下,邊過馬路邊拿起手機。“那我打電話跟媽講一聲。”

“你別那麽一板一眼的行不行?”站上對街的紅磚道,縈然受不了地轉過頭來嗔她姐。

晏然不理她,徑自用手機先跟家人報備了聲,方掛下電話教訓妹妹:

“本來就不應該讓爸媽等我們,這是規矩。”

這樣的話,縈然當然也已經聽習慣了。她沒頂嘴,只忍不住碎碎念:

“規矩、規矩,你怎麽不長成正方形,規規矩矩的呢?”

姐妹倆相處了這麽多年,早熟知對方的個性,晏然當然也不責怪妹妹;而縈然生性活潑,念完立刻就忘了,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事吸走。

“嘿,求籤的機器耶!”

隨著縈然驚奇的聲音,晏然被她拖往路邊的一個攤子,小小的一張桌子上放了一台沒什麽特別的求籤機器,縈然之所以大驚小怪應該也不是爲了這台機器,而是爲了那個看攤子的人——

一個年輕帥氣的男人,笑得很爽朗,五官好深,看起來似乎有外國人的血統。

晏然皺了皺眉。“你不是要去吃蚵仔煎?”

“玩玩嘛,滿好玩的樣子。”縈然說著就掏出了錢包。而且又不貴,十元求一張簽。

“你不是餓了?”晏然提醒她。

“又花不了多少時間。”換成縈然皺眉看姐姐了。

“請在心裏虔誠默念你的願望。”看攤子的那名男子叮囑,還仔細看了她們兩姐妹一眼。

他的凝視,讓晏然的臉微微紅了紅。她不能否認這男人長得還真不錯,但那突如其來的紅潮在短時間內就速速退去,換回了她幹日的靜然。

晏晏愛情守則第一條:路上偶然驚鴻一瞥的曖昧眼神,千萬別大在意,因爲那一點意義也沒有,只能留著晚上寫日記時暗喜一下罷了。

不過縈然的想法顯然與姐姐不同,她朝那男子一笑,而且笑得極甜。只見她煞有其事地閉上眼,沈默了三秒鐘,才投下錢幣按了按鈕,機器滾出來一張紙條,縈然取出一看,笑眯了眼。

“上上簽耶!”她開心地把簽紙移給晏然瞧。

然而簽詩上除了一首詩之外,並沒有任何解釋,縈然只得把簽紙轉遞給那男子:

“這是寫什麽呀?”

他笑。“我在這就是解簽詩的,交給我吧。”

接過簽紙,他只看了一眼就笑了。

“上上簽,必定都是大吉大利的了。不管你的願望是什麽,一定都會有讓你滿意的結果。”

“更好!”聽了好話,縈然十分滿意,詩文寫什麽也不重要了,她催促:“姐,換你。”

晏然拗不過她,只得投進一枚銅板,換來另一張簽紙。

縈然心急,姐姐還沒看,她就忙不叠地取出簽紙,照著念道:

“【燕昭王爲郭愧築黃金台】。【一鋤掘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先,無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攜手上青天。】”

不像縈然求了張上上簽,晏然的這張簽,只是“中平”。

“是不是不好?”縈然有點擔心地遞給那男人。

他看了看,微笑道:“倒也不是不好。得這張簽,你想實現願望,或許得比別人多上一番努力。別人要找水,可能打開水龍頭就有,而你,就必須自己挖口井才找得到水,但終究,你的願望是可以達成的。”他把簽紙遞還給晏然。“不管你求的是婚姻,是工作、財富,或是健康,剛開始也許坎坷一點,但最後一定會圓滿。”

他解釋得非常清楚,十分專業的樣子,縈然忍不住問:

““燕昭王爲郭隗築黃金台”是什麽典故?”

男子不假思索:“這是《戰國策》裏的故事……”

晏然不由自主地接續下去:

“燕昭王築黃金台,放上重金以招攬賢士,雖然費盡工夫,但也因爲禮賢下士,而終究獲得了許多能人幫忙。”

男子揚眉笑望晏然,有點意外:“不錯,很有知識。”

“你不曉得,她小的時候我都叫她書呆子。”縈然半贊半糗,轉頭問晏然:“姐,你求什麽咽?愛情嗎?”

“才不是,”晏然瞅妹妹一眼。“我問今年運勢。”

縈然扮了個鬼臉:“那你今年上半年會倒楣嘍?”

晏然臉苦苦的,這說法讓人實在笑不出來,但那簽上的意思,差不多也是這樣。

“我回來了!”一名中年男人匆忙從巷子那頭跑來,抓抓頭朝那年輕男子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客人啊?”

“已經解決了。”那年輕男子從攤後繞了出來。“攤子還給你吧。”

“謝謝、謝謝!”中年男人呵呵道著謝,從攤子下拉出一張板凳,坐了下來。

縈然機靈,一下便猜到是怎麽回事,她問那年輕男人:“這不是你的攤子啊?”

中年男子不太好意思地笑:“我去上廁所,拜託他看一下……”

晏然眉一蹙:“那他剛才解釋的簽文……”

“沒問題的,”中年男人連忙保證。“他真的會,我才敢叫他代班啊。”

“太不負責任了!”晏然嘟嚷。

她生性守法守份,對這種隨隨便便的態度實在不太苟同,拉著妹妹離開了攤子。

“喂!”那年輕男人卻在身後喊她們,笑著迫上來。“你們要回家?”

奇怪的問題。縈然止住腳步,似笑非笑睨他:

“聽你的口氣,好像我們很熟似的。”

“不熟嗎?”他反問。“我就住你家隔壁。你們姓駱吧?對不對?”

果然語出驚人。

晏然和縈然都被嚇到!

一個說:“隔壁?”

另一個問:“哪一邊?”

男子似乎對自己引起的驚訝很得意,公佈答案:“我姓靳。”

“靳……”縈然側頭想了一會兒,她家前面那戶人家……“是靳爺爺、靳奶奶?”

“我是他們的孫子,”他接道。“住在法國,好幾年沒回來了。”

“哦——”兩姐妹恍然大悟。

縈然卻有更多的好奇:“你的中文怎麽講得這麽好?”

“我爸怕我長大後不會說母語,所以特地在我小學的時候送我回臺灣,我跟著爺爺奶奶住,到高中畢業才回去法國。”

這解釋了縈然的疑問,而她家是這兩年才搬進社區,理所當然沒有機會認識他。

“你姓靳,那你媽媽—”縈然卻還沒好奇完,望著他顔色略淡的眼珠,她猜測:“是不是外國人啊?”

“沒錯。”他有問必答。

倒是晏然在一旁微微皺起眉頭,奇怪縈然是調查戶口嗎?問那麽多。

“啊,我朋友來了!”

旁邊的咖啡廳裏,有幾名男女隔著玻璃對他招手,讓縈然沒機會再發問了。

“改天再聊。”他對著兩人笑笑,就這樣走掉了。

縈然的眼光卻忍不住追隨著他高大的背影一直進到那家咖啡廳,才饒富興味地收回視線,喃喃自語:“鄰居呢……”

那樣的眼光,晏然十分瞭解,分明是找到好獵物時的見獵心喜。她打趣:

“我看你的眼睛都已經吃飽了,不必再吃蚵仔煎了吧?”

縈然朝姐姐一笑,像是要遮掩她那被識破的心意似的:“誰說?!”

拖著姐姐,當真往蚵仔煎店去了。


初春的早晨,陽光是偶然出現的禮物,晏然睡在軟綿綿的床上,總是習慣用床前窗簾邊透進來的絲細光線猜測今日是否天晴?像跟太陽玩捉迷藏或打賭,在起床拉開窗簾的那一刹那,先有了一天裏的第一份滿足。

晏然一家子人住的這個社區,二十幾年前也許還算得上是高級別墅區,然而經過這麽多年的大地洗禮,現在充其量只是一個“聚集了獨棟房子的社區”罷了。

這樣的地方,早晨倒都是清靜的,偶爾還聽得見幾聲鳥嗚。但是今天,晏然在棉被窩裏隱約聽到的並不是蟲嗚鳥叫,而是男女嬉笑的聲音,而且還離她很近,好像就在她家院子裏。

什麽呀?晏然蹙蹙眉,倏地跳下床,披件睡袍就拉開窗簾,果然就在她家院子裏!

是她上回見過那個代班解簽詩的男人。

還是涼涼的初春,那男人卻穿著短背心的運動服,一大瓶礦泉水只喝了兩口,其他全從頭頂上淋了下去,弄得全身濕濕的,他卻仿佛很過癮地甩甩頭,像只獅子狗似的甩水,十分爽快。

那裸露的臂膀精實而均勻,古銅色的肌膚上滴掛著的不知是汗水還是礦泉水,陽光下,他毫不自覺地散發著他男性的性感、陽剛的魅力。

晏然靠在窗邊,窗簾掀開一條縫,平常生活嚴謹的她,卻絲毫沒意識到她正在偷看別人,她的眼光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他身上,無可救藥。

即使隔著那麽遠的距離,她卻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皮膚、他身上散發出的熱力!他胸前的汗珠和著水,那狂野的滋味,提供她超額的遐思,感動她的心;她的雙頰像著了火似的愈來愈熱,呼吸心跳完全沒有規則可言。

一大早就看見這麽養眼的景象,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好運?她終於往窗簾後縮了縮,卻仍不捨得從窗邊離開。

她其實不太曉得該怎麽形容他,他的五官並不完美,方正的國字臉,絕非俊男必備的臉型;眼睛算漂亮的了,鼻子也挺,但唇又厚了些。人家形容俊男是劍眉薄唇,他光這點就一半不符標準。

然而他這略嫌寬厚的唇,竟也成爲他臉上最耐人尋味、最吸引入的地方。那帥氣、倔強的唇線,不僅讓他顯得陽剛、個性,更帶了點難以形容的性感……再加上他那雙神采焰焰、隨時都像是在笑的開朗眸子刻意又像隨性,桀騖不馴的亂髮,那超過一米八的身高,即使裏在T恤裏卻仍能讓人感覺壯碩肌肉的身材……

他對女人絕對有致命的殺傷力!

“天哪,你還真的把自己弄得跟只落湯雞一樣。”

忽然,晏然聽見妹妹的聲音,接著她的身影也出現在院子裏,笑著丟了條毛巾給他:

“喏,這給你。”

晏然恍然明白,她剛才聽見的男女嬉笑聲,應該就是妹妹和他。

她爸媽這兩天不在家,到高雄姨媽家作客去了。縈然昨天很晚才回家,到家時她都已經熟睡,而今天這麽一大早,這兩人就出現在她家院子……

晏然的臉陡地又紅了,她很難不去猜測縈然和他是否關係非凡。

頓時,晏然只覺剛才對那男人的一切感覺都很索然。

她的愛情守則告訴她:別覬覦妹妹的男朋友,那只會讓你死得很慘,或是搞得難飛狗跳。

再說,他看起來不超過二十五歲,而她,下個月正滿二十八,她的愛情守則裏也有這麽一條:別碰比自己年紀小的男人。

所以,別看了吧!她命令自己。

果決地,她拉上窗簾,換衣服,洗臉刷牙,準備去上班。

打開房門,縈然和那男人的嬉笑聲竟又出現,這下人在客廳裏了。晏然搖搖頭,拎著車鑰匙準備下樓,樓梯傳出腳步聲登登登,縈然笑著沖上來,差點跟姐姐撞了滿懷。

“小心點!”晏然扶好妹妹。

“謝謝!”縈然笑著站好。“你要上班啦?”

不然能幹嗎?晏然反問妹妹:“今天沒課?”

“下午。”她聳聳肩,滿不在乎的樣子。

晏然忍不住教訓:“不要爸媽不在就玩瘋了,昨天那麽晚才回來,還……”

“還什麽?”縈然好奇于姐姐沒說完的話尾,忽地自己卻猜到了,她一笑:“你說阿羽對不對?我昨天可沒跟他在一起,是剛剛去慢跑的時候遇到的。”

晏然一怔,不由自主問出口:“你跟他不是……”

縈然銀鈴似的先笑了一串,才說:“我們太像了,不可能的。”

妹妹隨隨便便一句話,卻讓晏然莫名其妙地心寬明朗起來,而這舒坦的感覺到底爲了什麽?晏然幾乎是不敢承認,當然也不願再追究。

她很快轉身,遮掩什麽似的,只對妹妹說了句:“我去上班了。”

然而躲過了妹妹,還有個更大的考驗正坐在容廳的沙發上,咕嚕咕嚕灌著一瓶蕃茄汁,看見了她,他開朗地爽聲招呼。

晏然看見他當作沒看見,視線往前腳步不停,招呼和告別連在一起:“早。再見。”

她心裏那小小不安而且令她陌生的驛動,促使她極想逃離現場。

這兩天爸媽不在,晏然遂開爸爸的小白車上班,只不過當她坐進車裏轉動鑰匙發動時,那車竟不配合她,一動也不動。

晏然皺皺眉,重新再試一次,怪,車還是不動。

她不信邪,繼續再試、再試……而這車只不停發出小小的馬達轉動聲,就硬是發動不了。

那持續而沈悶的馬達聲吸引了縈然,她關心地從家裏奔出來:

“怎麽啦?車壞了?”

“不曉得,”晏然的聲音也很悶。“應該沒事才對,昨天還好好的。”

然而車子就是不肯動。

“我找人幫你。”縈然對車也不瞭解,她回頭朝客廳一喊:“阿羽——”

“不用了!”晏然頓時心裏一慌。

但他已經走出了院子。

縈然交代:“我們家的車好像有問題,你幫忙看看好不好?”

語畢,他那顆頭髮還濕漉漉的頭,就趴在敞開的車窗上,對著車裏的晏然微笑。

“不用了,真的,我可以找人來修。”晏然還猶自掙扎。

“你發動車子讓我看看。”他說,語氣溫和,卻有股命令的味道。

晏然不由自主地聽從他的話,轉了鑰匙。

悶悶而短暫的馬達聲再度出現,他立刻下了斷定:“電瓶沒電了。”

“沒電了?怎麽會?!”晏然驚嚷。她雖然如同一般女性同胞對車這種重機械不甚瞭解,但電瓶沒電這名詞至少還聽過的。

他點醒她:“你昨天下車時,是不是有什麽開關沒關?”

“有嗎?”晏然直覺在儀錶板、方向盤邊一陣檢查,終於發現:“啊,車燈!”

她的車大燈開關是開著的,顯然昨晚上忘了。

“沒關就會這樣?”

“當然。你的燈把你電瓶裏的電吃光了。”他還算耐心,解釋給她聽。“你等著,我把我家車開過來。”

事到如今,晏然也不敢多吭一聲不,看著他走回隔壁,開過來一輛VOLVO。晏然認得那是靳爺爺的車,只見他從後車廂取出兩條粗電線,再將兩輛車的引擎蓋都打開,電線連好兩座電瓶,他坐回VOLVO轉動車鑰匙,從車窗裏探出頭對晏然喊:

“發動車子!”

晏然連忙聽話行動,果然,這回引擎正常運轉了。晏然喜出望外,不熟悉狀況的她一時間還不敢做什麽動作,直等他收了線,蓋上引擎蓋,隔著車玻璃跟她說:

“沒問題了。”

晏然下車來,誠懇地面對他:“謝謝。”

“你好厲害啊!”縈然也跑了過來,笑著誇讚他。

“你不曉得,我會的事可多著。”他大言不慚,半像玩笑半像真。

“我相信。”縈然頗給他面子。忽然想到:“啊,姐,你們公司辦的研習班不是又要開班了嗎?你幫阿羽開個班嘛。啊!你還不曉得他是幹嗎的喔?他是個木偶師,很有趣的!”

木偶師?晏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瞭解他的工作,布袋戲嗎?不過她倒是明確知道自己的工作許可權,她硬板板地說:

“這期研習班的課早就已經決定好,來不及了。”

晏然在一個私人的文化基金會工作,基金會本身有個演出場地,有固定的經費贊助表演團體演出,也定期舉辦藝文研習班,晏然的工作就是研習班的企劃。

“那你們的表演場地呢?幫他安排一場演出嘛。”縈然不死心。“他這次回來是爲了兒童藝術季的公演,空餘的時間,可以到你們那裏多演幾場。”

雖然縈然對她姐姐開口是她一廂情願,事先沒知會過他,但看見縈然這麽熱心,他也只得幫腔:

“這也不錯,可以多賺點零用錢。”

晏然還是臉色平平:“演出的工作不是我負責的。”

“哎喲,你別那麽一板一眼行不行?”縈然受不了。“不是你負責,也是你同事管的吧?自己人是幹嗎用的?交代兩聲不就行了?!”

晏然一向循規蹈矩,堅持每件事都照規定來,但做人不外情理法,縈然說的當然也有道理,晏然只得道:

“也得先有資料,才能交上去審核。”

這算幫哪門子忙?縈然忍不住啐:“還要審核?哎,你真是……”

“你姐說的沒錯,”他出來打圓場,制止住縈然。“總要有資料人家才好做事。”他轉向晏然,笑道:“過兩天我把個人資料交給你。”

她朝他點點頭,好像是謝謝他的明理。

“我走了。”她交代了聲,鑽進車裏,將小白車開走了。

望著車子揚塵而去,縈然先是受不了地搖頭歎氣,然後,她把頭轉向他,忽然說:“我姐身材很好吧?”

她出人意料的說詞讓他詫然一笑,卻沒反駁。

“身高一七二,苗條,卻瘦不見骨;玲瓏有致,卻不誇張。”縈然羨慕地歎口氣:“我要有她這樣的身材,早就去做模特兒了。”

這形容倒還中肯,他沒什麽意見。

“她長得也不錯,五官清秀,秀麗的眼睛,纖致的唇,都沒什麽可挑剔。”縈然分析起姐姐的外表。“這樣的長相,如果好好化妝,穿得時髦一點,那肯定連電影明星都比不上!但如果素淨著一張臉,只會穿套裝,那只怕也就像鄰居家的小阿姨,沒人會多加注意。”

他笑了笑,對她的比喻覺得有趣。

“可惜的是,”縈然又歎了口氣,很惋惜似的。“我姐偏偏就比較像小阿姨而不是電影明星,所以她這塊璞玉就靜靜地擺了二十八年,不曉得還會不會繼續擺下去。”

他愣了一下,沒想到晏然已經二十八歲,她看起來倒沒那麽老。

“她的缺點,就是太一板一眼了。”縈然繼續怨歎。“我們小時候不是要背青年守則嗎?我姐這人就有一大堆守則,什麽都有規矩,累死人啦!可是除了這些,她這人真的不錯。”

他笑了,其實他倒不覺得晏然的一板一眼很麻煩,反而還覺得有趣,他很少遇到這樣個性的人。

“我知道你一定交過許多女朋友,比你年紀大的,大概也不稀奇。”縈然頗具寓意地說,“但是像我姐這樣的,沒遇到過吧?”說完之後,還笑看了他一眼。

他大概明白縈然的意思,沒有正面回應,只是語帶玄機地笑了笑:

“是好像沒遇到過。”

他看著地上晏然的小白車留下的印子,回想著晏然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

一個凡事認真,如此一板一眼的女人?滿有趣的,他從沒遇見過,不曉得自己對這樣的女人有沒有吸引力?

想著想著,他又笑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6 00:07:28

第二章

晏然工作的基金會是隸屬於某大財團底下的一個分支機搆,辦公室就位在這財團臺北總部的大樓裏。表演舞臺區域和音響舞臺等技術人員的辦公室占了地下室和一、二樓,三樓是研習班教室和基金會辦公室,高樓層便屬於財團其他機構了。

晏然在三樓的一個辦公區裏擁有寬敞明亮的大座位,並不是她位高權重,而是因爲辦公室的空間實在很大,而她這個以研習班爲主要業務的部門,並不需要許多人員。

晏然常覺得自己有點像公務員,因爲基金會財源穩定、業務單純,許多同事一待就是十幾年,而晏然自己,畢業後也從沒換過工作。

待遇不錯,工作又不忙碌,以致于職員的流動率近乎零,大家每天看來看去都是那些面孔;而關於工作,晏然又早巳駕輕就熟,閉著眼睛都可以處理好;就連辦公室,前年重新裝潢後也和原來差不多,只是牆壁變得乾淨了點……

這樣的環境,一切有如一條沒岔口的直線,完全不會走錯,不會出什麽問題,沒有大風大浪,安全、平穩。

但這樣的路,走久了,也難免會覺得無聊吧?

晏然這兩年,總是突如其來就會有這樣的想法。

就像一台固定速度運轉的馬達,在長期使用之後,如果不是變換速度,大概就直接壞掉了。

晏然覺得自己好像正處於這樣的一個階段,而她是要變換速度,還是任它壞掉?

她望著窗外,樓下的中庭花園提供了她賞心悅目的景致,卻沒辦法給她答案。而她的生活準則裏,也沒有哪條能告訴她,當她對生活感到無聊時,能做什麽。

辦公桌上的電話乍響,把晏然拉回了工作上,她熟稔地拿起話筒,機械式地報了基金會的名字。

“我是靳止羽。”一個開朗的聲音。

晏然只愣了兩秒,立刻把這陌生的名字和一個,人影結合了起來。她雖然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她知道他姓靳,而且她聽過妹妹喊他阿羽。

“你好。”晏然還是那樣,職業式的刻板聲音。

“我拿個人資料來給你,你方便下來嗎?”他直截了當地說。“我在你公司前面的中庭花園。”

什麽?他來找她?晏然陡地一陣心跳怦怦,很難解釋的感覺。她看看表,快到中午休息時間了。

“好吧,”她應。“你等我。”

她帶上手機和皮包,跟同事打了聲招呼,便下樓到大樓前的花園。在一片粉色花圃前的長椅上,她找到靳止羽。

“中午休息時間,沒吵到你吧?”雖是客氣話,倒也顯得他還算有禮貌。

晏然搖了搖頭,在他身邊坐下,接過他遞來的一個牛皮紙袋。

紙袋很重,晏然本能地打開封口,看見裏頭有一張光碟,大概是他的演出紀錄;一疊節目單和傳單,內容來自世界各國,她非常驚訝他竟然到過那麽多地方演出;她最後看到的是一張他的個人資料,還有這次受邀在兒童藝術季表演的傳單。

他的演出是木偶戲,或者該說是傀儡,一尺左右的人偶,用十幾條絲線操縱,可以傳達出細膩的動作和肢體語言。這技術十分困難,晏然有點意外,她沒想到他看起來年紀輕輕,原來身懷絕技。

晏然知道這樣的偶戲非常有趣,而且國內很少看到,但她還是謹慎地先聲明:

“我會幫你報上去,但是我不保證可以審核過。現在時機不好,送件要贊助的演出團體真的很多。”

“放心,就算不成我也不會怪你。”

他的明理讓晏然感覺輕鬆了許多,她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正打算起身離開,他卻從身旁取出一個紙袋給她:

“對了,我帶了這個給你。”

“什麽?”晏然疑問地打開紙袋,裏頭有一個紙餐盒,一個錫箔紙袋,和一杯飲料。

“你還沒吃午餐吧!”他簡單明瞭道。“這家的沙拉很棒。”

晏然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紙袋,忽然之間不太會說話。“幹嗎……帶東西給我?”

“吃飯時間來找你,不太有禮貌,所以要帶點禮物。”他煞有介事地。“我剛巧在這家餐廳吃早餐,覺得口味還不錯,就給你帶一份。”

她打開餐盒,裏頭是一份水果沙拉,錫箔紙袋裏裝的是全麥麵包,杯子裏是蛤蜊湯——高織、營養,吃了不會發胖,很體貼很細心的一個男人。

她心想一份午餐也算不了什麽,便大方接受了。“謝謝。”

她把盒蓋袋子又照原樣給收了起來,這舉動讓止羽有些奇怪,問:

“你不吃?”

“在這裏吃?”晏然的反應,好像是止羽才奇怪。

“有規定不行?”他睜大眼睛反問。

“沒有。”晏然頓了頓。“只是……怪怪的。”

“有什麽奇怪?”他笑出聲來。“你沒野餐過?”

晏然不想被他笑,連忙應:“當然有,只是那是在……”

“公園?”他機靈地搶走她的話。“風景區?有花有草的地方?這裏也有花有草,哪里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這裏雖然有花有草,但只是個中庭花……”晏然辯到一半,辯不下去了。要算,這裏當然也可以算是個公園。

“花園,對吧?”他滿意地將晏然的話說完。“一樣也是個花園,我敢保證你在這裏吃東西,絕對不會有人用奇異的眼光看你。”

“倒不是怕人家看,”晏然傷腦筋地側了側頭,說了實話:“而是我……不習慣。”

“你受的教育、你的規矩,讓你沒辦法這麽做是吧?”

他明亮的眸子帶著笑意盯著她,仿佛對她有著相當的認識與瞭解。但他怎麽可能瞭解她?晏然腦子一轉,立刻有了答案:

“我妹跟你講了很多對不對?!”她噘嘴。

他笑,不承認也不否認,那笑容溫暖而開朗,他陽剛而個性的五官都像是柔和了下來。

“規矩這種東西,就像你搬著的一塊磚,只要把它放下不就好了?”

晏然一愣,默然了兩秒,似乎在咀嚼消化這幾句話。發現了其中的感覺與滋味,她忍不住問!

“誰說的這句話?”

他笑。“我說的。”

“真的假的?”晏然更驚愕了,可以隨口講出這麽有哲理的話來?這男人太厲害了吧!

“假的,我不知道從哪部電影竄改來的。”他笑道,從她手上取過紙袋,替她把餐盒、麵包全放在兩人中間的長椅上,畢強迫地:“好了,別堅持了,吃吧。”

晏然看看午餐,又看看他,他微揚的眼光牛像是監督,又半像挑釁,仿佛在看著她敢不敢嘗試。

凡事都有第一次,她歎了口氣,拿起了叉子。

水果沙拉裏躺著幾個黃色的小蕃茄,鮮豔的顔色、光滑的表皮十分誘人,止羽像是被吸引了,嘴饞起來:

“我可不可以吃一個?我最喜歡蕃茄。”

晏然笑了,這男人雖然可以隨時說出一些頗富哲理的話,但有時卻率真地像個大男孩。她把蕃茄撿到一邊:

“你儘量拿。”

他用手指捏了一顆塞進嘴裏,“嗯,好吃!”他嘴裏塞著蕃茄,表情十分滿足,看見晏然還在揀選蕃茄,忍不住問:“你不喜歡蕃茄?”

“喜歡啊。”終於,晏然把小蕃茄都清到一邊去了。

“那你爲什麽不吃?”他像個小孩似的不懂。

晏然一笑:“喜歡的東西留到最後才吃,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他的臉上有種趣味的思索表情:“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萬一不小心,你還沒吃完這餐就死了呢?那你死之前口中留下的味道是你比較不喜歡的,不是很可憐?”

晏然眨了眨眼睛,一時沒話可回。她從沒聽過這種論調,但又似乎無可駁斥。

“我呢,愛吃的東西,一定先把它吃光!”他道,又捏起一顆蕃茄,看著蕃茄,像在說給它聽似的:“因爲我不知道下一秒會怎樣,所以可以現在享受的,爲什麽要放過?”

晏然望著他吃蕃茄的模樣,有了結論:“標準的享樂主義。”

“不對?”他揚揚眉。

“當然沒什麽不對。”晏然沒說出的下文是,只是她並不太贊同。

“就像我這人,一點也不喜歡工作,我只有在沒錢的時候,才會去找機會演出,有錢的時候,我就盡情享受我的人生!”他說完,挑戰似的看著晏然:“聽了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說實話,晏然還真的不曉得有人是這樣過日子的。她皺皺眉頭,望著止羽,這男人渾身散發出一種自由的自在,並非吊兒郎當毫不在乎,而是種不受拘束的舒坦感。

“也許就是因爲這樣,你才這麽開朗。”她呢喃地,像在說給自已聽。

但止羽不小心還是聽見了。他微笑:

“因爲不受拘束,所以生活可以有很多變化,有了變化,自然不會無聊。”

無聊!

這兩字躍進晏然的腦海裏,她倏地一驚,提醒她這些日子來想擺脫的狀況一成不變,無聊。

她驚奇于這男人仿佛是上天派來給她向她揭示問題似的,她呆呆地望著他,一時無言以對。

然而他畢竟不是天上掉下來送她答案的天使,只不過是個尋常男人。他奇怪地看看呆住了的晏然,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喂,你怎麽了?”

晏然瞿然大驚,從思緒中醒來,非常不懂自己、她從椅子上跳起來,匆匆忙忙整理餐盒,帶上資料,托詞:

“休息時間快結束了,我得回去上班。”

回去上班當然沒什麽問題,止羽只是覺得她有點古怪,擔心她:

“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晏然一叠聲說,不給他時間研究她的話是真是假,捧著一堆東西,快速走回大樓。

進大樓前,她偷偷回頭朝剛才坐的長椅望了一眼,並沒發現止羽的存在,顯然他已經走了,晏然這才松了口氣似的,慢慢走回辦公室。

晏然實在也摘不懂自己對他到底是怎麽想的,被他帥氣出衆的外表吸引也就罷了,她怎會對一個不愛工作、不務正業的男人有那種異樣的感覺?

真是怪!她搖搖頭,卻感覺自己心裏有股莫名的情愫正在緩緩地滋長,纏綿複雜有如蠶絲,不知不覺地繞在止羽的身上。

別鬧了!她再更使力地搖頭,不願自己對止羽有任何超額的想法,雖然他好像對她還不錯,帶午餐來給她,但她的愛情守則裏有這麽一條:男人對你好,通常都是有目的的。

她當然可以將他的目的想成是——他的演出機會在她手上。

“哎喲!”

晏然沈溺于思緒之間,以致於心不在焉地竟撞上了迎面走來的人。還好她連忙站穩,沒有摔倒。

“怎麽了?在想事情?”

晏然擡頭一看,一張溫文儒雅的臉,是音響技術組的同事左睦騏。

她不好意思:“對不起,有沒有撞痛你?”

“沒事。”他親切地笑了笑。“別想了吧,小心摔跤。”

晏然也笑了,兩人錯身離開,但她的心思卻飄到了睦騏身上。

就說嘛,如果她對男人有什麽希求條件,那也應該像睦騏這樣,斯文和煦,風度翩翩,工作認真,沈著穩重,待人誠懇溫和……哪像那個靳止羽,哪里都不對!

只不過……睦騏已經結婚了。

晏然感歎地走進電梯,按下樓層鈕,電梯門合上之前鑽進來一名女同事——

“等一下、等一下!”

胖胖臉加上大圓眼鏡,晏然和同事們都叫她圓姐。

圓姐生平沒什麽嗜好,最喜歡的休閒活動就是作媒,果然她沖進電梯不爲別的,一見晏然就說:

“晏然啊,我先生同事的大兒子剛從美國回來,青年才俊郎,有沒有興趣吃個飯?”

晏然笑歎她的恆心。“你每次問我都說不,還不死心?”

“就是因爲你每次都不願意,我才一定要找到一個好男人讓你點頭不可。”圓姐的媒婆毅力果然驚人。“這回怎樣?有沒有興趣?”

晏然不說話了。因爲她的愛情守則裏說:對一個有主見的女人,相親不是好選擇。

所以即使她已經年過二十八,即使身邊的親戚朋友開口閉口就要替她介紹男朋友,她還是反對得很。

但是,眼前這個時機……晏然忽然有個很好笑的想法:如果她能在這時認識一個喜歡的男人,那她就不必擔心自己會愛上止羽了。

雖然是很白癡的想法,但畢竟也是個想法。因此當圓姐照晏然以前的習慣認爲她定又要拒絕,索性自己先放棄:

“好啦、好啦,不願意就不願意,不要一張爲難的臉啦。”

晏然卻突如其來地點點頭答應了。

“嗄?”圓姐有些傻眼。

“好啊,”晏然肯定地。“就吃個飯好了。”

“什麽?”圓姐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好?真的?”

晏然點點頭:“我答應了就不反悔。”

“哇,太好了,我立刻去聯絡!”

試了這麽多次終於成功,圓姐的成就感可想而知,電梯門一打開,她馬上就沖去打電話了。

晏然緩步走出電梯,出自己意料地,她答應了之後心情竟然不錯。她現在只希望這次的相親能順順利利……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6 00:07:45

第三章

晏然通常有什麽心事都會告訴妹妹,所以縈然立刻知道了姐姐準備去相親,她答應姐姐暫時瞞著爸媽,卻止不住好奇。

“對方是什麽樣的人?有沒有照片?”

“剛留學回來,現在是一家上市電子公司的工程師,沒看過照片。”晏然老實說。

“那,你去相親那天我陪你去好不好?”縈然實在很難教自己冒身事外,姐姐二十八年來第一次相親耶!

“當然好。”不瞞人說,晏然自己也很緊張,有妹妹在場替她壯膽,再好不過。

事情就這麽說定了。

到了相親的那天,早上晏然去上班,雖然還是一身套裝,卻挑了件粉色系的,看起來溫柔典雅些,晚上好直接穿去吃飯。

一切都像是準備妥當,只是這天早上發生了一件意外——

晏然坐在辦公桌前,照例整理前一天研習班的學員簽到簿,一陣風似的,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忽然從辦公室門口刮進來,直接旋到晏然面前。

晏然還沒問她是誰,那女人倒先開口:

“你是駱晏然?”

這女人晏然不認識,而且來勢洶洶,但晏然還是點了點頭。正想問她有什麽事,那女人卻指著晏然的鼻子開罵:

“你呀,不要破壞人家家庭啦!”

什麽?破壞人家家庭?

晏然一頭霧水,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女人又恰北北地罵了下去:

“還有,我告訴你,左睦騏他很花心的,你以爲他對你真心的呀?我嫁他這麽久,這已經不曉得是他第幾次外遇了……”

左睦騏?是她認識的那個左睦騏嗎?跟她有什麽關係?這女人是他老婆?爲什麽來罵她?搞錯人了吧?

晏然一肚子的問號,那女人卻罵得又順又流暢。

“總之,你離他遠一點,否則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那女人撂下一句警告的狠話,又一陣風似的,高跟鞋登登登地走了。

晏然錯愕,實在搞不懂那女人莫名其妙爲什麽來罵她?因爲太無辜,也因爲沒機會回嘴,直到那女人走了,她發現她的同事們都拿異樣的眼光看她,悄悄交頭接耳懷疑那女人說的是事實,晏然才突然知道要委屈、要生氣。

那股又怨又氣的情緒一漫上來,就收不掉,她的臉因氣怨而脹得紅紅的,很想跟同事解釋她不是狐狸精,但同事又沒問,她也不曉得該怎麽開口,正委屈著,左睦騏奔進了辦公室。

緋聞男主角一出現,同事的眼睛立刻又放大了,睜大點好準備看戲。

“駱晏然!”睦騏直沖到晏然面前,極度懊惱而抱歉:“對不起,我老婆她有點問題,總是幻想我有外遇……”’

晏然一肚子氣,此時找到了發作點,怨懟:“你自己的老婆也管不住?!”

“她看見我的手機裏有你的號碼,就瘋了。”睦騏傷腦筋地。“我跟她解釋,她不聽……”

“研習班第一天開課,我一定會先打電話叮嚀老師不要忘記,又不是只打給你一個!”她全然無辜。睦騏在研習班裏兼了個音響皿的課,她只不過是盡自己的職責。

“我知道,真的很對不起,”睦騏逼紅了臉,這種事他或許不是第一次解決,但每次解決都很累,他也無辜。“是她誤會了。”

事情到‘此真相大白,晏然的同事們看到這裏也明白晏然是被冤枉的,終於同事們開始來安慰晏然:

“好了啦,別傷心了,當那女人有神經病。”一個拍拍晏然的肩,另一個把矛頭指向睦騏:

“就是嘛,喂,左睦騏,你老婆也太扯了吧?這樣我們以後都不敢打電話去你家找你了!”

“對不起。”睦騏低頭,也只有這句話可說。

晏然不受控制地掉下淚來,委屈的情緒在有同事當靠山安慰時,開始一發不可收拾,更不想理左睦騏,看都不看他一眼。

“好了好了,你先走吧。”有個女同事提醒睦騏,他留在這裏實在也沒什麽用。

睦騏只得走了。

晏然再哭一陣,同事勸慰的言語與信任的支援,讓她漸漸回復了心情。算了,就當自己倒楣,碰上一隻狗被咬了一口。

不過,被狗咬的傷口也不可能立刻消失,雖然同部門的同事都相信她,但才只是下午,全基金會的同事就都知道了這個八卦。只是有趣的大新聞,傳到別部門的同事耳裏,晏然就或許不儘然是無辜的了。

快下班時,晏然拿杯子去廚房洗,出來正好遇到圓姐,圓姐像找她找了很久似的:

“原來你在這裏。”

“怎麽了?”晏然不曉得圓姐緊張什麽。

“我在想,嗯……”圓姐像是有些猶豫該怎麽說,最後決定還是直接問:“今天晚上,你還要去吃飯嗎?”

晏然眯起了眼睛,完全不懂。“什麽意思?”

圓姐爲難地試探:“嗯,你不是,跟左睦騏……呃,有外遇?”

晏然終於明白了,霎時湧上她心頭的情緒不只是委屈,還有股怒氣,連圓姐都不信她?!

“他都已經跟我道歉,還我清白了,你還不相信?!”

“喔,喔,是這樣。”圓姐聽見晏然親口承諾又面有怒色,連忙道:“我不是不相信啦,只是想確定……嗯,那今天晚上照原議嘍,好好好……”她訕訕笑著,腳步慢慢倒退,轉身一溜煙跑了。

晏然吐出一口怨氣,真是氣死有分!她終於知道同事在她背後是怎麽看待這件事的。也就因爲這樣,晏然這天的心情跌落穀底,什麽相親的飯局,她興致全失。

說真的,她實在不想出席了,然而下班前縈然依約來找她,晏然將發生的倒楣事娓娓說了一遍,原本是想當作取消約會的理由,沒想到縈然卻堅持她應該要去。

“你不去,你那些同事更有話好講了,”縈然的個性十分強勢。“一定說你是心虛。”

這好像也有道理……晏然歎口氣,那還是得去嘍!


抱著勉強嘗試的心態,晏然和妹妹來到事前約好的餐廳。

對方是一人赴約,斯文的臉龐上架了副眼鏡,長得還算不錯,風度也好,應該是個不錯的男人。可慘的是晏然的情緒已經被這一天的倒楣給全踏蹋了,雖然物件滿好,她卻提不起勁。

整餐飯局她表現得十分死沈,活躍不起來,常常彼此間話題眼看著就要斷掉,她也沒心情去維持;幸好縈然扮演了很稱職的陪伴角色,適時熱場,這餐飯才不至於吃得太乏味。

晏然不由得感謝妹妹,還好有她在。

飯局結束,差不多是該離開的時候了,晏然一個人去上洗手間,面對著鏡子,鏡裏的女人一臉無精打采,她歎了口氣,直覺這次的相親應該凶多吉少了。

走出洗手間,餐桌上,縈然和她的相親物件仍開心地聊著,晏然走近,聽見那男人竟然對縈然說:

“我可不可以跟你要手機號碼?”

晏然一驚!縈然也很錯愕!

“什麽?你應該要我姐的號碼吧?”

那男人認真:“說真的,我覺得你比你姐開朗活潑,而我比較喜歡這樣的女人。”

“不會吧?”縈然做了個誇張的哭喪臉,一轉頭,看見被綠色大盆栽遮住大半的姐姐,她警覺地喊了一聲:“姐——”。

晏然希望自己的笑容看起來還算自在,“我剛剛要去買單,結果發現你已經結過賬了,不好意思,今天就給你請客了。”她從容地拿起皮包,努力維持態度正常,朝那男人微微頷首:“謝謝你的招待,再見。”

看上的是相親物件的妹妹,那男人或許也知道很難有好下場,他客氣地站起身,沒再留她們,晏然就偕同妹妹離開了。

一直等走到了餐廳對面的公車站,晏然那裝出來的泰然自若才終於跨掉,恢復了她原來的頹喪,甚至還更無力了。

怎麽官旨不無力呢?相親的物件看上的竟然是縈然而不是她。

雖然她早有自知之明,但這樣的打擊,也未免太直接而殘酷了吧。

“姐,”縈然發覺晏然的不對勁。“你是不是聽見他跟我說的話?”

晏然沒回答,只朝她苦笑了一下。

原來姐姐真的聽見了!

縈然立刻緊張起來,怕姐姐誤會:

“我沒給他電話號碼哦,我對他沒興趣,真的!”

“沒關係,”晏然微微一笑。“我又沒怪你。”

縈然知道不是自己的錯,但她是否表現得太過熱情了?總之造成姐姐的情緒低落,她似乎也有點責任。

“你怎麽還在這?”晏然望著妹妹。“不是說晚上要跟朋友去跳舞?”

“沒關係啊,可以不去。”縈然不放心姐姐,決定陪她。“我跟你回家好了。”

“我沒事,”晏然不想讓妹妹擔心,打起精神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說沒事好像有點怪怪的,但說有事……縈然歪著頭看看姐姐,她又好像還算情緒平穩。

“你真的沒事?”縈然再確定了一次。

“你去玩你的吧。”晏然叮囑:“早點回來就是,不要混得七晚八晚。”

還會像老媽子一樣說教,縈然放心了大半,還好,姐姐是正常的。她這下安了心,可以去玩耍了。

“那我走嘍。”

她朝姐姐頑皮地笑笑,跑到對面搭公車去了。

縈然一走,晏然撐出的精神差不多散了大半,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她當然有事,怎麽可能沒事?她其實想大哭一場,但要哭也得回家去哭,不要連累妹妹。

晏然茫茫坐上公車,在總站下了車,走向轉運站一看,社區巴士剛走,再等又要四十分鐘。

唉,人倒楣時就是這樣,連巴士都欺負她!她歎了口氣,舉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家距離總站走路差不多要二十分鐘,而且途中一半還是山坡路,但晏然已然沒心情計較,反正已經夠慘了,不在乎再加一點。

“嗨!”一個開朗、熟悉的聲音。

晏然正走到山坡一半,是喊她嗎?她轉頭,發現止羽坐在路邊的花臺上,一盞明亮的黃色路燈照著他,仿佛舞臺上打光似的,把他整個人給突顯出來,就這樣躍進她的視線。

他手里拉著一隻秋田犬,晏然認得那是靳爺爺養的,他幹嗎?溜狗?

那只秋田犬是認識晏然的,一看見晏然就熱情地想來找她,止羽一鬆手,那狗就朝晏然奔來s晏然摸了摸它的頭,怕馬路上危險,從地上拾起了它的拉繩,晏然不知是拉著它還是被它拉著,走到了止羽面前。

他本大咧咧地坐在花臺上,長腿一張,一個人就佔據了整個花台,看見晏然過來,立刻收斂地往旁邊挪了挪,空出一個位置。

晏然原來並沒打算坐下,但他都已經把位子騰出來了,再說她走了一大段路,腳也有點酸。

她拉著狗狗,在他旁邊坐下,一聲不吭。

他轉頭看了她好幾次,她卻對他的舉動無動於衷,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怎麽了?心情不好?”

晏然不相信自己的情緒這麽容易被外人看穿,她武裝起來反擊:

“你少亂講,我哪里讓你看出來心情不好?”

“表面上好像挺正常。”他聳聳肩,一點不像她那麽劍拔弩張。“不知道,我感覺的。”

感覺能那麽准?晏然啐道:“瞎扯。”

他逮到她的小辮子似的,得逞地指著她:“哪,這下肯定能確定你心情不好了,因爲你罵人。”

晏然突感到一股衝撞上來的火氣……她努力壓抑下去。“我才不會罵人。”

“你在控制脾氣,”他看著她的鼻子,看著她的眼睛,慢條斯理研究似的。“雖然很想破口大駡,但是你告訴自己不可以不明事理,不可以亂罵人。”

怎麽會這樣?這男人才認識她不久,不僅能看穿她的情緒,竟然連她的習性他都這麽熟悉,她在他面前是透明人嗎?

晏然極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但又不能罵人,只得扭回頭不看他,瞪著自己的鞋子,莫名覺得委屈。

怎麽?她連情緒不好的資格都沒有嗎?已經夠倒楣的了,還要被人家問來問去!

“你看,不可以罵人,所以現在快哭了。”他說得像是頑皮的調笑,但接下來的口吻,可就溫和許多:“別哭、別哭,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晏然本不想理他,但一轉頭看見他那雙關懷的眼神,那誠懇、溫柔、憐恤的眼光,讓她慢慢融化了,她莫名其妙地對著一個莫名其妙的物件,傾吐起來:

“我同事的老婆發神經,跑來罵我說我是她老公的外遇物件,但我不是啊!那個同事結婚前我還算熟,可結婚後就沒什麽聯絡了;晚上去相親,那傢夥居然看上的是我妹妹,不是我……”

她一古腦地把今天的委屈全吐出來,說著說著,那聚集忍耐了太久的眼淚不自主地就掉下來,淚水珠子似的墜落,砸在她的衣服上。

“可憐的晏晏,受委屈了。”他伸出手臂,安慰地摟住她的肩。

此時的晏然正需要一個可依靠的臂膀,更何況他的動作很輕,沒有任何非份的意味,她極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靠在他肩膀上。

“我爲什麽這麽倒楣?!我很乖的,”她的口氣帶著淚聲,不平而怨。“又沒有做錯事。那傢夥說我妹比我活潑、比我開朗……可我的個性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啊!而且我今天心情不好……”

他憐惜似的拍拍她,卻仍止不住晏然的委屈。她繼續傾訴:

“我又不是故意要這麽一板一眼的。哪,我們小時候,不是都被教成要聽爸媽、聽老師的話嗎?我做個聽話的好學生,乖乖念書,也沒有錯啊!畢業以後,做了這個很像公務員的工作,我恪守本分,認真盡責,又有什麽不對?做人不就是有一定的準則?在學校的時候守校規,長大之後注意社會上成文與不成文的規範、道德的約束,有錯嗎?”

晏然愈說愈激動,倒像是不只爲了今天的事不平,而是累積了一定的憂怨,現在一下子全傾倒了。

止羽忍不住又摟了摟她:“別難過,你沒錯。”

可她似乎想找個傾洩的機會,把心中的煩郁全清空。

“我也不是故意要這樣。反正我心裏頭好像有把無形的尺、規矩的尺,習慣了要提醒我不應該這樣,或者應該那樣,我就是習慣了嘛!”說完,又是一串串淚珠砸下。

那盈盈水霧的眼睛無辜而無助,十分令人心疼,止羽也只能繼續勸慰她:

“沒事,你就是你,沒人能說你不對。”

他的安慰漸漸在她身上起了效用,晏然眨了眨眼睛,心裏忍不住還要怨他,如果不是他,她根本不會答應相親的。

她又怨又歎:“我不應該去相親的。”

“那你爲什麽要去相親?”他問。

因爲你!晏然臉莫名紅了紅,這樣的答案她說不出口,她改口:

“我快三十了。”

他揚揚眉。“三十又怎樣?”

“女人過了三十歲,就像是颱風剛過的市場,沒什麽可以挑選的菜色……”晏然喃喃道。

這其實是她平日常想的念頭,以致於止羽一問,她很自然地就講出口了,只不過話沒講完,止羽聽見這麽有趣的形容,就已經先笑開了。

他笑的是那麽自然爽朗,讓晏然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年紀,想到三十歲之後可能的慘澹,才止住的眼淚不爭氣地又往下墜了。

“不哭、不哭,晏晏乖。”他順勢又摟她人懷。

半倚在他懷裏,迎面而來直人心肺的全是他的味道男性、醺人欲醉的氣息,倘若換個時間地點,晏然肯定難以自持。然而因爲委屈因爲怨,她只感覺他那穩定的心跳聲給她一種安定的力量,像個家人,或是可以放心傾吐的朋友,可以依靠的物件,她泛濫的淚水,慢慢停了。

“你好像在哄小狗。”她擤擤鼻子,稍稍推開他,離他遠了一點。

“你也知道?”他笑,那神情十分逗趣。

晏然當他在打趣她,臉色倏地又垮下來。

“別氣。”他笑,沒急著認罪,反而叮囑她:“幫我看一下小狗。”

“幹嗎?”狗的繩鏈本來就是晏然握著,這會兒他連狗的負責權都要交給她?她皺了皺眉。

他沒回話,徑自過馬路去到對街。對街拐角有幾家商店,因爲是斜側面,晏然看不清他走進了哪家店。

主人離開了,小狗開始不安,雖然有晏然陪著,它還是轉來轉去,不時嚶嚶兩聲,晏然只好將全副注意力放在撫慰小狗上,不期然眼前忽然出現一枝向日葵。

她擡起眼,不只看見一枝向日葵,還見到一雙含笑的眼光,止羽的聲音溫和而開朗:

“送你。向日葵,英文是太陽花、,從現在開始,你每天都要笑得跟太陽一樣燦爛,知不知道?”

意外的禮物!晏然不由自主地接過花,那花熱情地綻放著,開敞的花瓣仿佛真的正對她笑,她感覺到這花帶給她的活力,也感受到送她花的人對她的用心。

“謝謝!”她由衷說。從他願意聽她傾吐今天的所有委屈,到借她肩膀讓她哭,到現在的這向日葵。

“我有沒有聽錯?”他誇張地拍拍耳朵。“你好像在跟我說謝謝?”

晏然很不解。“爲什麽我不可以跟你說謝謝?”

“沒有不可以,不過,”他煞有介事地看著她。“我以爲你只會罵我。”

“爲什麽我只會罵你?”晏然更不懂了。

“因爲我不合你的標準,不是嗎!我不認真工作,年紀又比你小。”他明亮的眼眸盯著她,一點也不閃爍。

晏然弄不清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不過不管他是玩笑還是認真,這些話都對她産生了作用,她的心緒開始不穩定地波動起來。

止羽爲什麽要在乎她對他的看法?這對他來說有什麽意義?難道他喜歡她?對她有感覺?

晏然不自主地想起剛才她哭倒在他肩上!那時只服著傾洩委屈的她不曾意亂情迷,但現在她光只是回想起兩人曾經如此親密,就不受控制地心慌意亂了。

她慢慢、慢慢垂下了眼簾,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才是,然而耳邊卻聽見他的聲音好像隔著點距離,那暖寵似的聲音:

“嘿,我們該回家啦……”

是喊她?她悄悄擡眼——

不,是喊小狗,而且他連人帶狗已經離長椅幾步遠了。晏然開始猜測他剛才那幾句曖昧話的認真性,也許只是玩笑。

哎,她怎麽忘了的?她的戀愛守則中最重要的一條:不能自作多情。

她籲了一口氣,像是放鬆了心,卻也有些隱藏的遺憾,她追上他們,甚至越過了他們,一個人先走回家去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6 00:08:13

第四章

晏然不得不覺得她這陣子的確是倒楣的,又或許只有那天特別倒楣,先是被人誤會爲外遇的物件,相親又失利。

她不由得想起那回抽的簽,止羽替她解的簽詩,她這年可能前半段都會倒楣,後半段才有好事,如果那簽真的准,那這麽說,她現在正處在噩運裏了?

光想,就讓人渾身都不對勁。

她坐在辦公桌前,忽然覺得光線好像都不見了,她起身將她身邊一扇窗戶上的窗簾拉開,窗外也沒有燦爛陽光,只剩夕陽,晏然看看表,已經快到下班時間。沒錯,又是平靜、沒變化的一天。

想想人生也真奇妙,明明是如此單純、單調、沒變化的生活,卻也會發生令人意外的事。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晏然如同其他同事的習慣,眼光本能地朝向大門方向。通常是瞥去一眼,看看來人是誰就罷,但晏然此時一瞟,立刻緊張而想再確定地又看了一眼,接著整個人就急忙反應迎上了前去。

因爲,來的人竟是靳止羽!

她幾乎在門邊攔住他,不只如此,她還把他往牆邊拉,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你來這裏做什麽?”

他漂亮的眼睛裏泛起笑意,好像十分清楚他接下來的話對晏然會造成什麽影響。

“接你下班。”

果然,這句話轟然一聲,像顆原子彈打中晏然。

“什麽?!”

他迷人的聲音,平平淡淡地說:“剛好到這附近來,又到了你的下班時間,就來接你下班嘍。”

她勉強吸了一口氣,替自己缺氧的腦袋增加一點養份。“幹嗎接我下班?”

止羽還沒回答,兩人身邊的大門又被推開,這回是晏然剛開會回到部門的主管。

主管一進門看見晏然跟個陌生男人站在門邊,隨口開玩笑:

“晏然,男朋友啊?”

“不是、不是、不是……”晏然急得猛揮手。

“你好,我叫靳止羽。”止羽卻自我介紹起來,禮貌地伸出手去,和主管握了一握。

“靳止羽……咦,”主管尋思。“下個月安排演出的一出木偶戲,案子好像是晏然前陣子送的,演出的那人也姓靳,就是你嗎?”

止羽一笑,那笑容實在很讓人著迷。“應該就是我。”

“怪不得晏然幫你送件啊。”主管笑了,更力D確定剛才的玩笑沒開錯。“我就想嘛,晏然平日最安份的了,不是她的職權,她從來不多問。”

提到這事,晏然才真的是百口莫辯。當時幫他送件,只不過是應付妹妹的要求,哪里曉得同事們當她是頭一遭動用關係,都賞臉得很,不只快快審過,而且還把每個月固定空出的兩天休息日安排給他演出。

“不是……”晏然趁這機會想再說清楚,但好像不管她說幾個“不是”,都沒有人要信她。

聽見主管的話,幾個好事的女同事一擁而上,調侃她:

“晏然,沒想到你男朋友這麽帥喔,不早點帶來給我們看。”

“他不是我男朋友。”晏然苦著一張臉,拼命解釋。

“哎喲,有什麽關係嘛。”女同事呵呵笑,只當晏然是不好意思。

該死的是,止羽不但不幫她反駁,反而一本正經地:

“你們知道的,她很害羞。”

“喂!”晏然直想拿個錘子從止羽頭一捶下去!

但女同事們看著兩人的對話,只覺得是小倆口在打情罵俏,一點也不以爲意,都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晏然啊,你早該將你男朋友公告大衆了,”一位同事頗有感觸地說。“這樣上次左睦騏他老婆莫名其妙冤你,全部的人立刻都可以幫你作證。有這麽好條件的男朋友,誰還要去跟左睦騏搞婚外情啊!”

女同事才剛說完,止羽就意味深長地看了晏然一眼。

忽然之間,晏然明白他爲什麽要冒充她男朋友了,他是想給被冤枉成第三者的她再製造一個清白的理由。就像那天下午圓姐懷疑她一樣,她的同事們在茶餘飯後之時講起這件八卦,一定也帶著不信任的眼光看她,但如果她有個條件極好的男友,似乎她的嫌疑就更少一些。

這是他的好心?

晏然怔怔地看他,心裏有股奇妙的情緒在暗暗生長,那是種混和了感謝、感動的心情,還有一點點莫名的心動。

因爲晏然不語,而止羽又開朗擅言詞,同事們已經開始跟他聊起來了,晏然怕多說反而誤會更大,急著要將他帶開,好在下班時間已到,她連忙回座位拿皮包。

“對不起,我要先走了。”

同事們理所當然不攔她,都笑眯眯地目送他們離開。

大家曖味或羨慕的眼光,讓晏然感到不太自在,不過如果有個像止羽那樣令人羨慕的男友,那的確是件快樂的事……

晏然想著想著,心思有點陶醉,她連忙把自己拉回來,並提醒自己,止羽就算對她好,但並不是她男朋友,而且別忘了她的愛情守則:男人對你好,一定有目的。

這樣的念頭,讓晏然一走出公司大樓,就裝出一副冷漠平淡的模樣對止羽:

“我想我瞭解你爲什麽冒充我男朋友,雖然我沒要求你這麽做,但我還是謝謝你。現在不在辦公室裏,也沒有觀衆,我們就不必演戲了,各走各的吧,再見。”

相對于晏然強烈的反應,止羽只是平淡笑笑:

“我都還沒開口,你就把我的臺詞都搶光了。”

四兩撥千金,晏然當然比不上他自在,但她可以不理他。“我走了。”

她扭頭就想走,但他接下來的話卻又讓她不得不回心轉意——

“現在是下班時間,你不怕等會兒你同事下來看見我們分道揚鎬,不就穿幫了?”

他還真會捉她的把柄。她悻悻地停住腳步,他笑著用手揉了揉她的頭:

“乖,還是坐我的車吧。”

晏然只得不甘不願坐上了他的車,感覺好像凡事都在他的掌握裏,而她不喜歡這樣。她看見他開著車,一派神色自若,指揮若定的模樣,就連伸手去按除霧鈕,也連看都不看,對自己十分有自信。晏然再也忍不住,開口問:

“你爲什麽要這麽做?”

“不這樣,玻璃會看不清楚。”他答非所問。

誰在問他除霧鈕啊!“我是問你爲什麽要冒充我男朋友!”

止羽笑了,好像早知道晏然在指什麽,只是故意鬧她。“你不是很委屈?這樣可以替你挽回點面子。”

晏然不喜歡這樣的答案,她口氣硬了點:“我委屈又不幹你的事。”

“你是不是這麽不習慣人家對你好?”他轉頭,一派認真地看她。“那我對你壞一點好了。”

“怎麽壞?”晏然忽地緊張了一下。

“怎麽壞?”他閑閑地半真半假說:“這得好好想想了。你既然不領我的情,那我就當個壞人也無所謂,看是載到深山裏去把你做掉,還是找家賓館也不錯……”

晏然咽了咽口水,這是玩笑吧?但她又不由得想到剛才對他那麽凶,又不領他的好意,萬一他真的一個不爽……

她飛快瞧了他一眼,他穿著短袖上衣,那雙手臂看來又結實又壯,如果他真的想幹什麽,她是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的;而回家的這一路上荒郊野外不少,要是他來真的……

雖然說年代不一樣,他又英俊又迷人,這種事吃虧的不一定是她,可是此時此景,實在是有點給它不太羅曼蒂克一點……

啊,呸呸呸!都什麽時候了,羅曼蒂克這種字眼還冒出來?!晏然懍了懍,收起遐思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

車子爬上一個斜坡,止羽忽然在斜坡頂停了下來。

幹什麽?爲什麽停在這裏?晏然頓時全副精神繃緊,而止羽,居然又整個人往她這邊靠了過來

“啊——”晏然本來心裏就有鬼,讓她立刻尖聲鬼叫起來,兩手又擋又推又打拳頭,全落在他身上。“你幹什麽?!”

“我拿眼鏡啊!在你那邊的置物箱裏。”止羽被打得一頭霧水,他又怎麽了?

“你拿就拿,幹嗎整個人靠過來?你這色狼!”

“我沒做什麽啊!你有神經病!喂!”

當下一團混亂,狹隘的空間裏四隻手四隻腳又推又擋又打,亂摘一通,連車子也不甘寂寞在此時湊上熱鬧,居然開始往前面的斜坡下滑——

“車子怎麽在動?啊——你幹什麽?拿開你的手!”

一聲尖叫加上一個巴掌,砰地一聲,車頭撞上路邊的大樹。

大樹晃了晃,沒倒;兩個人在車裏震了震,沒事;可是車頭……凹了。

“這下好!”止羽沒好氣地下了車。“車撞壞了。”

“是你……自己沒把車停好。”晏然下了車,試圖替自己脫罪。

“我沒停好?是誰把車打成空檔車才開始下滑?”

“如果不是你的手在我身上亂摸,我怎麽會去動到排檔?!”

“誰摸你?我是在找手煞車!”

一來一往,沒完沒了。

止羽打開她那邊的車門,從前面的置物箱裏拿出一副眼鏡。他有近視,今天沒帶隱形眼鏡,剛才開車開得有點危險,所以覺得還是戴上眼鏡好;不過他現在還真後悔,反正戴不戴眼鏡車子都撞了。

站在車旁的晏然,一直到現在才發現剛才止羽可能真的只是想拿眼鏡,而這一件雖然皆因他的玩笑而起,卻也是她自己緊張過度。

晏然本就不是任性的人,這下當然自責而歉疚。“車子……怎麽辦?”

“還可以開吧,開回去再修。”他卻聳聳肩,並不太在意的樣子。

“對不起。”晏然由衷道。雖然並不全是她的錯,但她得負點責任。

“沒事。”他又揉揉她的頭。“別擔心,走吧?”

真受不了,每次都當她是小狗。她重新坐上車,忍不住問:

“你是對每個女人都很好,還是對某些女人比較好?”

他唇一掀,有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狡猾道:“你想聽什麽答案?”

晏然不甘心反被他制。“是我問你的,怎麽可以反過來問我。”

“你呀,就是想太多了。”他的視線朝著前方,臉上那抹不置可否的微笑卻沒散去。“想那麽多幹什麽呢?就放輕鬆,一切順其自然不就好了?”

仿佛有人替她開了扇窗,讓她得以從自我的牛角尖中鑽出來,她咀嚼著這幾句話,忽然有了感觸。

也對。剛才想那麽多,緊張兮兮的,但其實不需要那麽在意的。

晏然頓時有種莫名地放鬆自在,她不由得拿眼角餘光偷偷去看她身邊的這個男人。是他的個性吧,總是那麽輕鬆自如,不知不覺影響身邊的人也有這樣的感覺。

車停在他們社區前的紅綠燈,窗外飄起了微雨,止羽開了雨刷,雨刷卻不動作,他皺眉:

“不會吧?雨刷撞壞了?”

“車頭離雨刷還那麽遠,應該不會吧……”晏然邊說邊搖下車窗,伸長手臂去拉拉雨刷,但雨刷似乎沒什麽動力,她縮回手,湊到駕駛座前想檢查開關:“你沒搞錯開關吧……”

然而她才剛湊上去,敞開的車窗外就探進了一道目光,縈然好整以暇地望著狀似親密的兩人,調侃道:

“哦,感情很好嘛。”

晏然倏然而驚,像個彈簧似的立刻彈回座位坐好!

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剛好遇見縈然?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倒楣的嗎?!

她當機立斷,迅速對止羽說:“我就在這下車好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她開了車門,拉了妹妹立刻就走,不留給縈然任何好奇的機會。

“急什麽呢?”果然,縈然呵呵笑道。“你們兩個一起去玩啊?”

“不是,”晏然把聲音放得平平板板。“他送我回家而已。”

“阿羽很可愛吧?”縈然笑得詭譎,用手肘撞撞姐姐。“他就像只不怕生的小狗,讓人很想把他抓來抱一抱,疼愛一下。”

這是什麽形容詞?晏然很想蹙眉,卻不知爲何紅了臉。

“其實我蠻羨慕他的,”縈然走著走著,卻冒出了這樣一句。“可以這麽勇敢地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怎麽說?”晏然不能否認,她對止羽的一切總有點好奇。

“你不知道吧?他是念生物的,畢業的時候曾經有生化制藥公司提供他年收入七十幾萬法郎的職位,但他不要,寧願依自己的興趣,去當一個木偶師。”縈然對姐姐笑了笑。“很不容易吧?要是我,一定做不到。”

晏然自己也做不到。她沈默著,更覺他那顆二十五歲的腦子裏,爲什麽總像是裝了些令人驚奇的東西,讓人忍不住想探索。

“我看他對你不錯,你也蠻喜歡他的,對吧?”

縈然忽然的斷論,讓晏然嚇了一大跳,她直覺反應:

“沒有!”

“我想到了,”縈然陡地理解似的笑了起來。“他不太合乎你的標準條件。”

沒錯,晏然在心裏回答她。光年齡就不對,比她小這麽多,簡直犯罪。

“不過我說啊,”縈然意味深長地看看姐姐。“男女在一起是講求時機的,太理想化了,就會錯失良機。看到好的東西就要趕快決定,才不會後悔。”

縈然總是有這種像是從日劇對白節錄出來的愛情銘言,但晏然保守的愛情守則裏,卻沒有這樣一條。

“對了,”縈然忽然問。“他什麽時候在你們那裏演出?”

“下個月初。”

“就快到了嘛!”縈然算算日子。“你會去看他的演出吧?”

爲什麽要去?“不去。”

“去嘛,他的表演很棒的,”縈然對她眨眨眼。“看了你會更愛他唷!”

這是什麽話……

晏然不期然地眼紅了臉,仿佛自己隱藏的心思在縈然面前放大曝光一般。好在家門就在眼前,她加快了腳步,先拿出鑰匙走到門前開門去。


晏然雖然是基金會的行政人員,但平常活動範圍只有樓上的辦公室,很少下到舞臺來,而今天她雖然在節目演出前出現在舞臺,卻也沒人問她爲什麽,因爲大家都心知肚明。

原因無它,今天靳止羽在這裏演出他的偶戲。

不像基金會的人員到舞臺看演出總是有特權會走工作人員的樓梯、後門,再從後臺與觀衆席的連接通道走到觀衆席;今天晏然特地從一樓大門與觀衆一同入場,但沒想到還是被同事發現了——調整音響燈光的同事熱情地邀她去位於後臺的技術人員辦公室喝茶,她不好意思拒絕,結果還是出現在後臺了。

實在不該來的!

晏然開始後悔了,其實她在出門之前就已經掙扎了許久,她知道只要她出現,一定躲不了同事八卦的眼光,那些好奇看戲似的眼神。

但她又真的很想看看止羽的演出……

倒不只是因爲妹妹的那句“他的表演很棒,看了你會更愛他,”而是她十分好奇,這個工作到底提供他什麽樣的動力、感覺,讓他捨得放棄高薪、前景看好,又可以學以致用的工作。

她在家裏猶豫了好久,直到時間快來不及了,她才終於換上衣服出門。本想混在觀衆群裏,不聲不響看完節目就好,沒想到仍是被同事發現。

她在舞臺辦公室裏和同事聊了聊天,應付了一下,就急著逃回觀衆席,但不期然竟在後臺通往觀衆席的走道上,遇見左睦騏。

自從上次她被他老婆莫名其妙罵過一陣之後,她就沒再見過睦騏。其實大家都是同事,遇見的機率極高,晏然只能猜想他大概是刻意躲她,不好意思見她吧。

“嗨。”睦騏開口打了聲招呼,聲音幹幹的,有點尷尬似的。

“嗨。”晏然也不曉得該說什麽,只好也應了一聲。

兩人立即就陷入沈默裏,對認識了五、六年的同事來說,實在不應該這樣。終於,晏然開了口:

“最近還好?”她隨便找話題問,總不能問他老婆好不好吧?

“還好。”他出晏然意外地道:“在辦離婚了。”

“怎麽會?”晏然怔了怔。是因認她嗎?不至於吧?

“遲早會走到這步的。”睦騏苦笑了笑。“我跟她結婚三年,這三年來她總是懷疑我會不要她,搞得我跟她都很辛苦。也許分開對她和我來說,都會是一種解脫也說不一定。”

不管是不是解脫,中國人總是勸合不勸離,晏然欷覰:“怎麽會這樣?”

“沒事的,現在離婚不是很普遍?也不多我們一對。”他努力想輕鬆以對。“別說這些麻煩事了,你來看男朋友的演出?”

晏然臉色微微赧紅,知道上次止羽來找她之後,她的事肯定已經傳遍全基金會,睦騏會知道也不奇怪。只不曉得是因爲她說謊說得太不自在,還是同事看她的八卦眼光讓她覺得厭煩,又或者睦騏與他人不同,她忽然很想對睦騏說實話。

“他不是我男朋友。”

睦騏怔住了,他頓了頓:“但同事大家都說……”

“他不是。”有了開頭,接下來就容易多了。“是因爲上次你太太來罵我,很多同事在背後還是懷疑我跟你有什麽,他才冒充我男朋友。”

“是這樣……”他十分驚訝,也相當自責。“說來說去還是我的錯。”

晏然搖搖頭。事情會弄成這樣,也不是任何人願意的。

“不過,他好像是個不錯的人。”睦騏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止羽。

“他……”

晏然正尋思著該怎麽形容止羽,一轉眼,卻發現止羽竟就站在離他們不遠處,像在整理工具什麽的,但視線明顯朝向她這邊。她一轉過去,就和他的眼光碰個正著,她的心一提,沒來由地慌,他是不是聽見她和睦騏的對話?

隨著晏然的目光方向,睦騏也發現了止羽的存立,他立刻覺得自己是不是該把空間讓出來?而他也這麽做了。

“喔,抱歉,控制室還有點事,我先走了。”睦騏找了個藉口,很快走了。

剩下晏然站在那,實在不太曉得是不是也該離開,還是走向止羽?在她猶豫的時候,止羽走向了她。

“真意外,你居然會來看我演出。”他的語氣有些嘲諷,深湛的黑眸不忌諱地停留在她身上。

“嗯,”晏然覺得說個謊可能會讓自己好過一些。“今天要加班,所以就順便過來看看。”

他微微一笑,立刻拆穿她的謊。“你真不坦白。”

難不成要她承認是特地來看他的演出?晏然眼簾垂下了。

止羽倒不追究這個,轉口道:“剛才那男人,就是跟你搞婚外情的那個?”

他的說法不管是玩笑還是調侃,都讓晏然蹙眉。“我又不真的是跟他有婚外情。”

止羽笑了,笑容帶著嘲弄,帶著諷刺:“你希望是真的,對吧?”

晏然不悅地眉頭一鎖。“你這是什麽話?”

“從你剛才看他的眼神,他看你的眼光……”他笑了笑,一副了然於胸的神情。“怪不得你同事們會懷疑。”

“你少亂講,”晏然急著斥。“我跟他只是普通同事!”

“那你爲什麽告訴他實話?告訴他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你怕他誤會?你在擔心什麽?”

他咄咄逼人般不放過她,晏然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替自己辯:

“哪有!我只是,只是……”

只是晏然說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說實在的,她剛才只是一衝動,也沒有爲了什麽。

“你喜歡他——這就是爲什麽。”止羽下了斷論,語氣卻顯得不太高興。“你喜歡他?!

“才不是!”晏然十分不喜歡他這麽斷定,她跟睦騏根本沒什麽。

“那好,”他不放過她,一雙眼睛灼灼地盯住她。“你去告訴他,你剛才是騙他的,我是你男朋友,如假包換。”

“你明明就是假的,爲什麽要我這麽說?!”晏然只覺得止羽變得好怪,幹嗎那麽不高興,又那麽在意這些!

他氣悶地接下去:“因爲我嫉妒。”

這意外的答案讓晏然眼前一陣昏花。“什麽!”

“我、嫉、妒!”他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說。“我嫉妒你對他比對我好,你在意他的感覺,而不在意我的。他老婆無故跑來罵你,你不僅原諒他,還惦記著他;而我呵護你、照顧你,你只是把我丟到一邊去!”

“你……”晏然愈聽愈心驚,愈聽愈不可思議,她深呼吸著,抗拒所有的可能性。“你別講這種亂七八糟的話來尋我開心好不好!”

“我怎麽尋你開心了?”他大聲說,語氣很躁。

“你根本不是真心要對我好,”晏然幽幽地道。“你只不過是喜歡開我的玩笑,或者有求於我,要我幫你的忙……”

“你以爲一切只是這樣?”他不相信地望著她。

“否則還怎樣?”

她迎向他深黝的眸子,倏然間,她只覺得那雙眸子向她逼進,然後她就被擁人他的懷裏,他的唇印向她,緊緊捕捉了她的唇。

晏然的心思不知飄到了何處,神志也毫無著力點,在她的遐思裏,她想像過他那兩片性感的唇會傳達一個什麽樣的吻,現在她知道了,卻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一陣暈眩……

在她感到一切將窒息之際,他鬆開了她,但那雙熾熱如火的眼光卻仍未放過她,那道灼人的視線似乎在說:這才是真的!

不管什麽是真的,晏然只知道這一切對她來說都太難消化了,這算是他熱情的告白?一時興起?還是……

她的心亂糟糟的,只覺得在他身邊連呼吸都困難。她飛快地朝他說了一句:

“你準備演出吧,我先出去了。”

她說完,匆匆忙忙就走,好像擔心他會追來似的,但止羽並不太可能追過來,他是真的需要準備演出了。

她在後臺與觀衆席分隔的門前還特地回過身,確定止羽沒有跟過來,她終於放心,迅速往觀衆席走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6 00:08:44

第五章

這個下午很閑,並沒有什麽煩複的業務,而晏然也已經都處理完,她坐在辦公桌前,手拿著筆,無意識地在紙上塗鴉。

靳止羽、靳止羽、靳止羽……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她在紙上寫滿了他的名字!她臉一紅,隨手把那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去。

然而,就算把他的名字丟了,她還是沒辦法把他從她心版上除去。她的心裏全是他,他的人,他的吻。

她下意識用手指輕觸唇瓣,似乎還感覺得到那火熱的痕跡。

他是真的喜歡她?她不得不懷疑。她沒有很出色的外表,又有一副刻板的個性,以他的條件,隨便都可以找到一打既年輕又活潑的物件。

他爲什麽要對她好?她是哪里吸引了他?他是否真心?她是不是正被他玩弄?他……

她絕對不敢把一切想得太美妙,因爲她的愛情守則告訴她:對男人有一廂情願的想法,最後死的總是自己。

但她倒不介意想起他那天的表演。

那天去看演出的觀衆,絕大部份是小孩子,還有就是帶小孩來的大人。偶戲的舞臺偏小,其實並不適合這樣有上千座位的演出場地,但舞臺上架設的大螢幕,算是彌補了這個缺憾。

而最難伺候的這些小小觀衆,竟然在開演沒多久,就安靜地全被偶戲給吸引了。

他的戲是童話故事,本來就是準備給小孩看的,他事前錄製好了配音、配樂,演出時他只需控制木偶,只見他時而操縱兩具或三具木偶,僅僅兩隻手、十來條絲線,那木偶竟能演出如真人般細膩的動作、表情,不僅晏然歎爲觀止,全場的觀衆也都看得一愣一愣。

演出結束,他理所當然獲得了全場掌聲,大受好評,當他站出來謝幕時,晏然忽然明白了縈然跟她說的那句話——去看他的演出、會更愛他!

這樣一個男人,既有出色的外表,又有過人的才華,教人怎能不愛!

只是,她能不能愛?該不該愛?她好像從沒想過要這樣的情人。

數不清的問號,晏然受不了了,決定不再想,推開椅子站起來,去洗手間。

洗手間裏,她正沖了水,拉拉衣服,還沒推門出去,就聽見外邊有人談話的聲音。

在洗手台前邊梳妝邊八卦,很多女人都是這樣,晏然本也無所謂,只不過她聽見這兩個女人八卦的內容,居然是她!

晏然開鎖的動作忽然停了,在廁所裏,她聽見那兩個女人的對話:

“那個姓靳的,真的長得有夠帥!”女孩還特別強調“真的”那兩個字。“他女朋友怎麽會是那個老女人?太可惜了。”

“就是說嘛,我從來不覺得她有多漂亮。嘿,搞不好人家只是利用她。”

“利用她什麽?”

“她在這裏待那麽久了,表演組一定要給她面子,你看,那麽快就核准經費演出了。”

“光這麽一點小小的利用價值就要當她男朋友喔,太虧了吧!”

兩個女人湊在一起笑了開來。

“不過她好像蠻厲害的,是不是會作法啊?你看,男朋友條件那麽好,而且之前不還是人家婚姻的第三者!”

“就是說!你知道她是誰的第三者嗎?就是音響組的左睦騏耶!拜託,他結婚前我本來還想倒追他的。”

“真難以想像,這些男人眼睛是不是有問題啊?怎麽會看上她唷……”

晏然在廁所裏,臉青一陣白一陣,只覺火氣將將就要冒上來……她再也聽不下去,猛地推開門,走了出來。

“咦?”

“啊!”

兩個女人都是和晏然不同部門的同事,扯人家們八卦被當事人發現,當場臉上都訕訕地掛著小丸子似的黑線三條。

晏然根本不屑理她們,寒著臉徑自洗了手,重重的腳步踱出化粧室去了。

然而表面上是不屑理,心裏怎麽可能不在意?她的情緒激動得只要有人開口安慰她,她一定就會放聲哭出來。

好在她同事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坐在辦公桌前,一個人又怨又委屈,生著悶氣。

那兩個女人,怎麽能把她說得那麽不堪?好像止羽喜歡上她,就是止羽沒眼光,她根本就不值得。

還有睦騏的事,不都已經還她清白了?果然還是沒人相信。而睦騏現在在辦離婚,搞不好人家還以爲是她的緣故。

怎麽這樣?怎麽會這樣?晏然愈想愈不平,愈想愈氣怒,但是怎麽辦?去找那兩個女人罵一頓出出氣嗎?她從小受的閨秀教育並沒有教她要怎樣才能吵贏架,而且她就算罵過那兩個女人,能止住其他同事的嘴嗎?謠言搞不好傳得更凶。

她到底是做錯了什麽,竟然惹來這麽多流言?!

就這樣,憋著生了一下午的悶氣,她帶著既委屈又怨懟的心情下了班,坐捷運,轉社區巴土,在家附近下車,仿佛累極似的,她的步子是拖著走的。

“晏晏!”

家門口有人喊她,正是她想見卻又最不想見的止羽。

“正想去找你。”他大跨步向她走來,還是一派輕鬆自在。

晏然真恨他的輕鬆自在。“幹什麽?”

“去約會啊。”

就是那雙閃著笑意的漂亮眼睛,讓她分不清他是玩笑還是認真。

“我們好像還沒正式約會過。”

到現在還講這些?晏然突然打從心底升起一股反感和疲憊,她懨懨道:

“那個什麽假男朋友的戲,不用演了吧,我累了。”

止羽銳利的眼光在她臉上逡巡了一下,問:“你怎麽了?”

“沒事。”晏然扭過頭去,回避他的視線。

“不可能沒事,”他堅持。“你沒事時不是這樣的。”

“你才認識我多久!”晏然極想反抗他,不想再接受他任何關心。“不要老是一副好像很瞭解我似的。”

他直視她,灼灼的視線仿佛可以洞悉她的心。“你心情好的時候,不會開口罵人。”

“心情不好就心情不好吧。”晏然很煩躁,像是不想和他爭辯,承認了。

“爲什麽?”他追問。

“爲什麽要告訴你?”她煩悶地鎖眉,隨手拿出—家鑰匙,打算進屋裏去,甩掉他。

他連連擋在她前面,讓她開門的動作無法繼續。“你不說,我就跟進你家去,直到你說爲止。”

“你無賴啊!”晏然放大了聲量。

他不理她,只是一樣地不放棄,唇倔倔抿著。“你信不信我做得到?”

晏然死死地看著他,眼睛像要噴出火星,但即使她再氣再惱,也知道止羽一定說到做到!而她家就算縈然不在,爸媽也在,她怎可能讓這樣的事在她爸媽面前上演。

她深吸一口氣,要自己別再惱火,遇到他,她認栽了。

“我不想在路邊講。”她說,左右鄰居大家也是認識的,她在公司已經被人說了太多閒話,不想回家也這樣。

“那去我家。”他立刻決定。

“靳爺爺……”晏然當然也不想當著止羽長輩的面……

“放心,他們去台東玩了,明天才會回來。”

他拉著晏然的手,不讓她再有任何遲疑的機會,走到隔壁棟屋子前,取出鑰匙開了門。

一進門,靳爺爺家的狗先盡責地吼叫了兩聲,看見是認識的晏然,立刻搖著尾巴跑過來。晏然摸了摸它的頭,而止羽老早已經進客廳扭開了大燈,晏然只好跟進去。

他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啤酒給自己,又拿一瓶給晏然。“說吧,發生了什麽事?”

晏然喝了口啤酒,那冰涼的液體並沒有讓她的心情沈澱多少,她噘噘嘴:“也沒什麽。”

止羽往沙發上一倒,做受不了狀。“你這人就是這麽不坦率,有什麽事說出來不就得了?”

晏然也受不了他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她頂道:“就算我發生了什麽,也不幹你的事。”

他有點受挫。“關心你不行?”

‘你就是這樣,沒事就對人家溫柔、對人家關心,”她今天受的刺激太大,嚷了起來。“你不知道這也會替人帶來困擾嗎?!”

“我對你好,”止羽詫笑?有些錯愕。“也不對?”

“當然不對!”晏然理直氣壯。“你心血來潮的時候,對人家說說溫柔的話,讓人家不知不覺喜歡上你、想依靠你,但事實上,這根本是行不通的……”

“爲什麽行不通?”他抓住重點。

“你怎麽能讓人依賴呢?”晏然漲紅了臉,賭氣似的。“像你這樣的男人,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歡你。”

他顯得很無辜。“有女人喜歡我,不是我的錯吧?”

‘你沒弄清楚,”晏然起身,煩躁地踱著腳步。“我不是那種會玩愛情遊戲的女人。”

“我也沒把你當成那種女人。”他微笑,跟著站了起來。

晏然心一動,卻刻意提醒自己不能就此讓步,她轉過身背對他:

“你不可能喜歡上我的。你喜歡我哪一點?我不妖豔,也不會打扮。”

“誰喜歡妖豔的女人?”他追到晏然身後。“我就喜歡你的清新。”

晏然還是不肯直視他。“我的個性一板一眼,你受得了?”

他微笑著扳過她的肩膀,強迫她面對他。

“你雖然對任何事都認真,但你也有輕鬆的一面。而且你自己不也說了?你希望更自在一點。我的希望,就是把你變成一個在認真與活潑中能找到平衡的快樂女人。”

他認真而誠懇,晏然心動而迷惑,快要招架不住了,她是否應該就這麽放下一切,接受他?

“這不對,全都不對。”晏然陡地掙脫了他扶在她肩上的手。

“哪里不對?”他跟上去,毫不放棄。

“我們……”晏然想了好久想出個形容詞:“不適合。”

反正已經費了這麽多工夫,止羽不介意再多花點時間,他有耐性:“怎麽不適合了?”

“你不曉得人家在背後把我們說成什麽樣子!”

晏然實在想不出什麽話好推拖了,不得以說出事實,但那事實是如此教她傷心,她愈說愈難過,愈說愈激動,心情一亂,言語也亂。

“她們說你利用我;說你長得太帥了,我根本不襯你;說我不知道用了什麽法術……還有,他們連左睦騏的事也還算在我的賬上,他現在要離婚,這下我就成了名副其實的第三者……”終於,委屈的眼淚再也憋不住,簌簌奪眶而出。

“可憐的晏晏,受委屈了。”他擁她人懷。

而她累積了一天的哀怨心情終於得到安慰,那放鬆的感覺,讓她忘了要拒絕,就這麽倚在他懷中,讓他用強而有力的手臂緊箍著她的腰,任由她的淚濕盡他的衣襟。

“我什麽也沒做,”晏然抽噎著。“爲什麽她們要把我說成那樣?!”

“沒事了,別哭。”他揉揉她的頭,習慣性地,提供她最溫柔的關懷。

“都是你!”晏然忍不住把一切都怪在他頭上。“沒認識你以前,我的生活雖然無聊點,但都還好好的;爲什麽認識你之後就……”

“好好好,都是我,是我不好。對不起,嗯?”他毫無異議,概括承受,似乎只要讓晏然回復好心情,要他做什麽都可以。

晏然當然會被感動,她擡起婆娑的淚眼,半嗔半怨!

“你爲什麽要對我這麽溫柔?”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毫不閃爍地看住她。“我以爲你已經知道答案了。”

她陡地心跳怦然,垂下眼避開他灼人的目光。“也許知道,只是……不大相信。”

他歎了口氣,聲音變得有些嘶啞:“要怎麽做你才相信?”

那無奈似的低喟,讓她的心泛起了一種溫情,柔腸百折。

她其實很明白自己,就算再固執、再畏縮,但她也是個容易被感動的女人;而他的耐心,他總是在她最需要關懷時出現在她身邊,即使她以行動抗拒,但她的心早就已經無力對他說不。

即使他不符合她心目中的情人條件,即便他長得太出色,太容易令人意亂情迷,即使她從來不覺得她會有一個這樣的男朋友……但她爲什麽不能有個夢幻點的愛情?爲什麽不能有個夢幻點的情人?

這樣的想法,讓她把這些日子以來的疑慮全打破了,她不再猶豫,不再拘泥於她的愛情守則,她爲眼前這男人著迷是的,她承認了。

她重新望向他,她的心裏有種釋放似的愉悅,但他卻仍沈浸在被她拒絕的懊惱中,她倏地心疼憐惜,急於做些什麽來讓他明瞭,她微怯地仰起了頭,主動吻了他。

她的吻技巧生疏,甚至算不上什麽技巧,她只不過很單純地傳達著她的感情,輕輕吻著。

從開始時的錯愕,慢慢瞭解了她的心意,他的眼睛笑了,但他絲毫不敢破壞她的節奏,只怕又嚇著了她,只得仍是這麽清清純純地唇碰著唇,臉觸著臉。

她是如此地真純、專注,細膩而柔情萬千,以致於當她羞澀地離開他的唇,他竟意猶未盡。

“這是你的答案?”他帶著笑意的眸子盯著她,亮得耀眼。

晏然害羞地笑了,水靈的明眸往上微揚,笑得好純真,明燦動人。

他打從心底邊上一股幸福感,一種他很陌生的感覺,如同剛才對她輕吻的感觸,他同樣不熟悉,似乎是在他從前的愛情經驗中不曾發現過的喜悅,他不由得用一種奇異的眼光去看他懷裏的這個女人,一個看似普通的女子,竟能帶給他如此奇妙的感受。

這一刻,他相信自己對她是真心的了。他開始吻她,輕輕地吻,像雨點般輕輕啄著她的臉,似吻著,又似沒吻著,他的鼻息若有似無撫過她的面頰、耳畔,引起她一陣酥麻。

他的味道,清清涼涼的刮胡水味,屬於男性特有的氣息撲向她,海水般密不透氣包圍著她,她像在海水中載浮載沈,飄浮著。

她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而那低歎似的聲音有如某種觸媒,他的吻無止無境,終至烈火燎原。

沙發畢竟太小也太擠,他腳一伸,她就將將要滑下去了,她咯咯笑著,他趕緊把她拉上來。

縱然很想沈溺在這如夢般美好的心情,但理智的她仍是道:“不行啦,起來好了。”

“誰說不行?”他絲毫沒有起來的意思,溫柔的手掌仍在她的背上輕柔撫觸。“都已經擠那麽久了。”

他的溫存讓她難以招架,這樣下去她當真要爬不起來了,她笑著自他的懷裏掙扎了一下。“總不能一直擠下去吧?”

他察覺她的意圖,收緊手臂不讓她移動。“誰說不可以?”

“別鬧了,”她輕輕捶他。“難不成在這裏混一晚?!”

他笑道:“也沒什麽不可以,我們……”

然而他的話還沒講完,晏然突發出了一聲驚嚷:

“哎呀!糟了!”

“怎麽了?”他被她嚇了一跳。

晏然懊惱:“我下班應該直接回家的,結果卻跑來你這裏,又沒打電話回家……”

這等小事!“現在打個電話不就得了?”他伸手從地上撈起他的長褲,找出他的手機遞給晏然。

“嗯……”應該不是只打電話交差,而是趕快回家才對吧?晏然有點遲疑。

“乖乖,打電話。”

他那口氣,半哄畢命令,又把她當成一隻小狗了,晏然忍不住笑了,拿他沒轍,接過了手機撥號。

帶著愧疚和心虛,她對來接電話的爸爸撤了個謊,還好爸媽沒等她吃飯,否則她就更歉疚了。

“沒事了吧?”他接過晏然遞給他的手機,隨手往地上一放,當那價值萬餘元的手機是不重要的東西似的。“哪,記得,凡事不要太緊張,不見得有你想的嚴重,輕鬆一點面對,會快樂得多。”

“就像你一樣?”晏然看著他什麽事都不太介意的樣子,忍不住問。

他笑了。“我倒不太清楚我自己是怎麽樣的。”

“自由,隨性,隨意。”晏然輕輕地吐出了幾個形容詞。

“也許吧。”他翻了身,一隻手肘墊在腦下當枕,另一隻手擁著晏然,不讓她掉下沙發。“人生本來沒什麽一定的準則,愛怎麽過,能怎麽過,端看每個人自己的想法。”

他隨口說出的話,在晏然聽來卻像是蘊含了大道理的銘言。她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一種佩服的讚歎。

這男人,年齡比她小,不努力工作,凡事一派不在乎……除了俊挺的外表,他在她的標準裏幾乎一無可取,但他就是莫名地吸引她。吸引她的不只是他出色的外型,他自有一股睥睨世界的爽朗,他不能主宰全世界,但他可以把世界踩在腳下。

晏然雖然感到自己對他的仰慕,卻也清楚明白自己和他的想法差好多,她不禁覺得訝異,對事情看法如此不一樣的兩個人,竟然可以相愛?

她有感而發:“我以前一直覺得,男女彼此觀念要是不同,在一起一定很辛苦。”

他揚揚眉:“你在預言我們會很辛苦?”

“就算開始時排除了困難在一起,”晏然想起朋友間的許多例子。“日後分手,經常也會是這個原因。”

他那表情,完全認爲晏然是杞人憂天。他調侃:“好像會算命的人是我吧?”

“你那哪叫算命?”晏然不服氣地瞅他。“你只是會解簽詩。”

“不騙你,我真的會算命。”他一本正經。“就像現在,我可以斷定你今年會有桃花運。”

“這怎麽能算數嘛!”

她笑著推了他一下,這一推,那反作用力差點害自己摔下沙發,止羽很快把她撈回來,她這下等於睡在他身上了。

“爲什麽不能算數?”他笑。“難道我不是你的桃花運?”

“去你的!”晏然本能又想伸手推他,然而怕重蹈剛才的覆轍,只得忍住。

止羽像贏了一局似的,呵呵笑了起來!晏然不能推但可以捶,正打算往他胸前捶去,忽然聽見門口好像有些什麽聲音。

“外面是不是有人?”她的動作停止了,緊張地豎起耳朵聽外頭的動靜。

“沒有吧。”他還是那副不在乎的樣子。

晏然不像他那麽放心,她肯定自己聽見了什麽。“是不是有人正在拿鑰匙開門?”

“不可能的,”他斬釘截鐵。“跟你說了我爺爺奶奶明天才回來。”

“那……”

會不會是別人?是小偷?晏然更擔心了。

止羽只好摟緊她:“別東想西想,沒事。”

他雖然說了沒事,但事實卻好像不是這樣,因爲晏然已經明顯聽見庭院外的鐵門被關上的聲音,還有上石階的腳步聲!

“什麽沒事?真的有人啦!”她駭然,倏地從他身上跳起來,驚惶慌亂地想往自己一絲不掛的身上添點衣物,然而她才剛穿好上衣,客廳的大門就被推開——

“爺爺、奶奶,”止羽本來還當晏然是神經緊張,這下連他自己也驚跳起來,糗極了的迅速抓了件衣服擋住重要部位。“你們不是明天早上才……”

靳爺爺靳奶奶沒遇期一進門就看到這一幕,也十分愕然,靳爺爺手上的行李還不知覺地掉在地上了。

靳奶奶訥訥:“因爲那裏下雨,覺得不太好玩,所以就早點回來。嗯……不曉得你們剛好……”

靳奶奶臉一紅,說不下去了,轉眼看看事件女主角,竟是隔壁的晏然。平時就滿熟悉的女孩兒,這下身上只套了件上衣,下半身藏在她的薄外套裏,蜷坐在沙發上,兩人都不太好意思了。

“靳爺爺、靳奶奶……”晏然萬分羞怯地打了招呼。

“呵呵,嗯,”靳爺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明理的他,轉身對靳奶奶道:“你剛剛不是說肚子餓?我們出去吃點東西好了。”

“喔,對對對。”這大概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了。

靳奶奶再無異議,兩人手拉著手,立刻就轉身出門了。

直到聽見庭院外鐵門再度關上的聲音,晏然才喘了口大氣,抓起一個抱枕往止羽身上扔。

“都是你啦!”

晏然一向秀氣,那扔抱枕的力度不夠,在止羽面前就掉下來了,他連躲都不必,只笑道:

“給我爺爺奶奶知道又不會怎樣。”

“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家。”晏然連忙把衣服一件件迅速穿上,一點也不敢再遲疑。

“別急,我爺爺奶奶人很好的,他們一定會特別吃久一點再回來。”

這傢夥,竟然一絲不掛地又窩回沙發去,還企圖搶走她手上的衣服!

“別鬧啦,喂!”

晏然最後那聲喂喊得大聲了點,止羽被嚇到似的,不敢再胡鬧了。

“乖乖聽話,嗯。”晏然從他手上拿回衣服,一時興起,伸手在他頭髮上揉了揉,模仿他的口吻和動作,自己不由得都笑了。

沒想到自己也能這麽調皮,這一天的際遇,真的足以讓她有這麽大的改變?

他坐在沙發上,不敢吭聲,但唇抿得倔倔的,晏然湊上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吻,讓他的唇線軟化下來,也終於浮現了一絲笑意,她這才滿意地離開了。

帶著一股滿滿的幸福感覺,晏然推開止羽家的大鐵門,她的心中歡唱著,完全沈溺在自我的喜悅當中,並不知道就在巷口有雙眼睛,吃驚而詫訝地望著她從止羽家出來,直到那人出聲喊她:

“姐!”

晏然倏地一驚,停下腳步轉身,看見縈然向她跑來。

晏然嚇得整個人呆在那,縈然不會……看見了什麽吧?

縈然當然什麽都看見了,她面對姐姐,試探性地問:

“你從……阿羽他家出來?”

不是太疑問的疑問句,晏然當場緊張起來,支支吾吾:“我……”

“哦——”聰明的縈然不用晏然完全回答,她也猜到了,她的唇邊、眉梢立刻都充滿了促狹的笑意。

“別問!”晏然臉紅而張惶地制止住妹妹。“我不會回答你的。”

“只問一個問題,一個就好。”縈然懇求似的,還特別加重了句裏的“一個”。

不回答行不行?但她明白妹妹不會甘心罷休的。晏然把紅透了的臉埋在絲巾裏,擠了張苦臉,又做了個深呼吸,才終於擡起頭,壯士斷腕似的決心:

“你想問什麽?”

“放心,不是什麽爲難你的問題。”晏然那副壯烈的模樣,把縈然逗笑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跟阿羽在談戀愛?”

雖然只是一個問題,就問到了事情的中心點,晏然以最輕的幅度,點了點頭。

“呵,”晏然就算點得再輕,她還是看見了,縈然朗朗地笑了起來,滿意了。“我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縈然沒再多問,笑著挽起姐姐的手,姐妹倆一起朝家門走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6 00:08:59

第六章

是的,開始談戀愛了。

別人談戀愛是怎麽樣晏然不曉得,但她自己,卻可以明顯發現前後的轉變——

她變得開朗,變得有活力,變得可以以較輕鬆的眼光去看待她周遭所發生的事。而她知道這一切的影響,全都來自止羽。

這男人像是有種魔法,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有種自然而然的放鬆感,煩惱的事不必再煩惱,擔憂的事不必再擔憂,他像是給了她的心一雙翅膀,讓她可以自在飛翔。

之前止羽曾經笑稱她今年有桃花,她嗤之以鼻,但她卻不由得想起她曾經抽到的那張簽,說她開始時辛苦,之後就可坐收成果。而她這些日子來經過了失敗的相親、流言詆殿,是否現在正是一切雨過天青,享受甜美果實的時候?

晏然的變化,展現在她的心情上,她的外表打扮上,和她的待人處世上;她周遭的人,全都不需要她去公佈戀情,大家都看得出來,她在戀愛了。

晏然戀愛,駱媽媽自然是最好奇的了,但她熟知晏然靦腆,不好意思當面問她,只得轉問縈然;而縈然夠義氣得很,晏然沒給她權力散佈消息,她也就不說,只跟老媽講:“自己去問姐嘛。”

駱媽媽沒辦法,只得直接去問晏然。原本還打算著她吞吞吐吐時要怎麽逼供,沒想到晏然一反常態,羞怯地笑了笑,就認了。

一反常態——是的,晏然除了害羞之外,實在想不到有什麽否認的理由。

她所愛的這男人,會讓她想爬到一百層高樓上去向全世界公佈她的戀情,她爲什麽不承認?

“看吧,”縈然邀功似的對著媽媽。“我就說姐會承認的。”

晏然的轉變,令駱媽媽很意外,她不由得道:“是什麽樣的人?下次帶來給我見見吧。”

晏然眼波流轉。“你……應該已經見過了。”

“我見過?我認識的嗎?”駱媽媽很是吃驚。”是誰啊?”

晏然怯怯笑了。“就住在……隔壁。”

“隔壁?”晏然不說清楚,駱媽媽只得自己猜了。“12號的小孩才小六,不可能;16號,兩個老人家,哪來年輕人?”駱媽媽疑惑地看著女兒,女兒的臉像是給了她什麽啓示似的,她忽然明白了。“哦!”

“想到了吧!”縈然在一旁插口。

“是那個呀!”駱媽媽像是有些意外。“長得很像什麽偶像明星的小男生!”

“什麽小男生?”縈然代替姐姐抗議。“人家是男人了。”

“媽,你對他印象怎樣?”晏然倒是比較在意這個。

駱媽媽側頭想了想。“沒什麽印象耶。”

晏然像是對這答案有些失望,臉上難掩失意,駱媽媽只得再說:

“當然沒什麽印象嘛,見過幾次面而已,感覺就是個好看的大男孩,很開朗,還算有禮貌就是了。”

“那……”晏然期盼地?“至少不會不喜歡吧?”

“那倒不會。”駱媽媽笑望著女兒。“不過我喜歡沒用,談戀愛的又不是我,你喜歡就好啦。”

駱媽媽明理的說詞,讓晏然寬心了。她因爲在乎止羽,當然就很在意家人對他的看法。

只不過當她回到三樓的房間時,縈然跟了過來。

“姐。”

她喊得十分謹慎,仿佛有重要的事要說。

“怎麽了?”晏然把房門開著,好讓妹妹進來。

“嗯……”縈然似乎遲疑著不知該怎麽說。“關於阿羽……”

“他怎麽了?”一切有關止羽的事,她自然都在意。

“嗯……我的意思是,他有些想法,跟你可能差很多,也許是因爲他年紀比較輕,所以……”

這或許只是縈然想說的話的開頭,一個開場白而已,但晏然卻覺得她知道妹妹想說的是什麽了

縈然在替她擔心兩人的年齡與思想上的差距呢。

晏然微微一笑,沒等縈然把話說完,很快接了下去:

“我考量過了。我是想通了,才跟他在一起的。”

縈然愣了愣,仿佛不太相信姐姐真的能想通,但她本來就不喜歡左右他人的作法,遂只是笑了笑:“那就好,沒事了。”

縈然沒再多問什麽,轉身走了。

縈然爲什麽特別提醒她,晏然當時並不知道,但幾天後,她明白了——

那天,止羽本來和晏然約好下班接她去吃飯,結果晏然臨時得加班,不得以只好打電話給止羽取消約會。然而不僅犧牲和男朋友約會的時間,還得一個人留在公司裏,晏然說有多嘔,就有多嘔!

若是從前的晏然,就算再嘔,嘔一嘔之後也還是乖乖加她的班;但現在的晏然與以前大不相同了,她一邊加班,一邊衡量著這工作的重要性,是否非今天做完不可?是否真得要她犧牲約會不可?

答案是不儘然的。雖然這些事很急,但也似乎沒那麽急,端看她本身的想法罷了。

她一想到這,立刻就作了決定——不加班了,明天再做。

晏然頓時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快樂地收拾了皮包,她看了看手錶,只加了十五分鐘的班,現在去約會,還來得及。

止羽剛才告訴她他會在家,她沒打電話給止羽,打算直接趕到他家,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然而,意外的人竟是她自己。

晏然是如此急於趕回家,以致於放棄了捷運,破例招了輛計程車。外來車輛進社區要換證件,晏然遂在社區大門外下車,而大門離她家不過幾分鐘的路程而已。

雖然穿著高跟鞋,晏然還是快速地走著。大門過後是一小片高高的樹林,初夏太陽已經捨不得下山,夕陽的尾巴拖長了,一蓬紅雲打在樹枝葉上,灑落一地參差的光影,有種浪漫而神秘的味道;而就在那隱隱約約的光線下,晏然不經意瞥見一對男女,正借著樹的遮蔽熱情擁吻。

也曾經和止羽有過這樣的經驗,使晏然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第一眼是好奇,也帶點將心比心的甜蜜;第二次再投去一瞥,正好那男的擡起頭,臉龐從光影中出現,跟晏然打了個照面。

靳止羽!

晏然呆在那,全身血液霎時凝固,她太震驚,太不能相信眼見的事實,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掉轉頭,她茫茫然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晏晏!”

止羽沒隔多久就迫了上來,晏然聽見他的聲音,腳下走得更快,到後來簡直是用跑的了,她不想見他,一點也不想,她只想擺脫他。

晏然奔到家門口,跑得太急、她幾乎要撞上家門!她喘著,慌亂地從皮包裏找出鑰匙,這一耽擱,止羽趕上她了,她縮進屋裏,轉身想硬關上門,但他在外面撐著門,晏然當然敵不過他,她放棄和他在大門口抗爭,旋身又沖上樓梯,奔回她的房間,這回她連想關門都來不及,他緊跟在她後面,強而有力的手一撐,把她的房門給開得大大的。

她家人呢?怎麽沒人來幫她把這個不速之客給趕出去!她氣急之下只想搬救兵,這才想到,縈然還沒回家,而她爸媽去赴親戚的壽筵去了。

“你沒事吧?”止羽問她。

沒事?怎麽可能沒事?!晏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而既然他不給她機會關起門來躲著大哭一場,她索性問了:

“你不解釋?”

止羽竟像是不曉得要解釋什麽,抑或不知該從何說起,鎖著眉,沒開口。

晏然忍不住替他起個頭:“你不至少解釋一下,或找個藉口編個謊,告訴我那女的是你什麽人?”

止羽皺皺眉。“我從不對你說謊。”

他的模樣並不像是太緊張,好像被晏然看見他和另一個女人親熱,並不是太嚴重的事。

晏然快抓狂了,嗓音也不由得揚高:“她是誰?”

“是我剛回臺灣時認識的。”他倒是直言不諱。“她是個空姐,飛來飛去,所以中間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了,最近才又聯絡上……”

“你跟她交往過?”晏然不禁截斷他的話。

他點頭。

晏然簡直要氣昏過去!“那最近呢?你腳踏兩條船?”

他側側頭。“也不能這麽講……”

不能這麽講?那還應該怎麽講?!”晏然一陣氣怒,一陣委屈。

“你知道我是不玩愛情遊戲的,還這樣對我?!”

“我沒跟你玩愛情遊戲。”他還好理直氣壯的。

晏然快瘋掉了。“還說沒有?你能說你對我是認真的?”

“當然!”

他更篤定了,那樣子完全不像在說謊,晏然有點迷糊了。

“那剛才那女孩呢?”晏然睜著一雙迷惑的眼。“她算什麽?玩玩就算?”

“也不是。”他這話也說得正色。

晏然完全搞不懂他的想法,她手捧著開始發疼的頭:

“那你對她呢?也認真?”

“嗯。”

晏然瞪著他的樣子,像在看一個怪物。這個曾經令她想站上一百層的高樓頂向全世界宣告愛情的男人,此時她只想把他從一百層的高樓頂丟下去。

“你可以同時對兩個女人認真?”

他還是一臉無辜樣。“可以。”

晏然不想再頭痛了,她只想隨手抓個什麽往他頭上砸去,讓他頭痛!

“你不曉得,愛情在很多女人,不,大部份的女人眼中,是惟一的,不可以分享的?”

“我不那麽想。”他倚在門邊,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

很顯然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麽錯,很顯然這也是他自由個性中的一部份——連愛情也自由,不受拘束,他想怎麽愛就怎麽愛,沒有對錯。,

可偏偏晏然不能接受!她爲什麽沒發現他是這樣的男人?他爲什麽沒告訴她?如果早知道這樣,她才不會放任自己愛上他!

“你這個……”晏然搜索著自己的用詞,終於找到一個她認爲最難聽的,她恨恨地吐出來:“混蛋!”

這樣的詞句從晏然口中說出,自然令止羽驚愕,更何況他還不知道自己惹了什麽大事,他不平地:

“不是這樣的吧?你昨天還叫我親愛的……”

“我現在只想叫你去死!”

晏然陡地重重往他身上一推,他沒預料到晏然會有這麽大的動作,一個不小心讓她給推出了房門。晏然將房門重重一摜,那門就當著止羽的面,驚天動地地結合上了。

“晏晏!”

止羽在門外喊,晏然完全不想理,她背倚著門,兩手捂著耳朵,不聽!不聽!不聽!

不知隔了多久,門外終於沒聲音了,晏然也沒力氣打開房門確定止羽還在不在,她拖著步子走向床前,像是疲累得再沒有一點力氣,直直栽進了棉被堆裏。


晏然原本以爲她今年的運勢已經苦盡甘來,但她現在才曉得,她的苦難根本就還沒結束。

她也終於明白,那天縈然跟到她房裏,是想要警告她關於止羽對愛情的不認真,然而她那時正被愛情沖昏了頭,自作聰明地以爲已經明白了縈然要說什麽,否則,她或許可以不必在他的愛情泥淖裏愈沈愈深。

沒想到,她終究還是愛錯了人。她很想恨他,恨他害她如此淒涼,但她卻發現自己很難恨他,幾天前她明明還是愛他的,怎麽可能立刻轉變?

於是,她只好很自己恨自己不夠理智,恨自己爲什麽要被他迷人的外表、被他溫柔的言語誘惑,恨自己爲什麽不把守住原則?她那些愛情守則,現在證明一條條都是有道理的,如果她遵守她的愛情守則,她現在就絕對不會淒慘至此。

因爲環境的刻板,所以羨慕他的開朗;因爲生活的一成不變,所以欣賞他的自在,想著自己也許可以跟他一樣……當初她如果沒有這些心思,她或許就不會被止羽迷住。

有些人,也許不改變就是最好的。晏然因爲挫敗的愛情而開始相信這一點,開始相信,她或許就屬於這類人之一。

這樣的想法,讓晏然更安於沈靜了,她甚至比和止羽相戀之前更沒有活力,因爲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把這段錯誤的愛情歸咎於自己把持不住,所以她要回到以前的生活方式,在她不經意的強迫下,矯枉過正。

晏然的家人當然發現了她的異常,但她臉上的漠然,又讓家人都不大敢問。機靈的縈然很快就猜到這八成跟止羽有關,才想著找天時間要去跟止羽問個清楚,這天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星期天,晚餐時間,如同許多家庭一般,晏然家也是配著電視新聞下飯,只聽見聲音圓潤的女主播清晰道:

“xx基金會今天被疑發生弊案,有人檢舉一位顧姓老師在基金會的研習班中開了五堂課,每堂課的教師都是顧姓老師和另一名顔姓老師,經檢舉,此顔姓老師即爲顧姓老師之妻,可她非但不具教師資格,且另有工作,事實上她也從來不曾出現在研習班,所有的課皆由顧姓教師一人教授,而在簽到簿上代簽他妻子的名,以領取鐘點費……”

是晏然工作的基金會,而且還是她所屬的部門!雖然她的職務是研習班的企劃,教師的審核、延聘、考績都不是她的職責,但傳出強樣的事,怎不令人心驚?!

晏然的嘴一張開就忘了要合回去,手上的筷子也停在畢空中,完全嚇住了。家人當然也都嚇了一大跳,駱爸爸關心地想澄清一下:

“晏晏,那雖然是你的部門,但不是你負責的對吧?”

晏然點了點頭。“那是我同事梅姐負責的。”

駱爸爸頓時放心了。“那應該沒你的事。”

話雖如此,但晏然卻不能和家人一樣立即放下心來,畢竟這事就發生在她周圍,太驚人了!她速速吃完晚飯,就急著想打電話給同事問情況。爲怕家人擔心,她回到房間走到房間外的陽臺,用手機聯絡。

她先打給梅姐,但梅姐電話中,怎麽也打不通;她打給部門主管,主管和她一樣心急:

“我也是看到新聞才曉得的,根本不知道是怎麽了。”

晏然只得掛下電話,試著再找梅姐,但她忽然想到,也許不只是她,包括她的主管、其他同事,或者是知道梅姐工作又看見新聞的梅姐親友……大概每一個都在努力撥電話,也難怪梅姐的電話不通了。

晏然徑自搖了搖頭,直覺就算她再擔心,也得等明天上班時才能知道詳情了。她微喟一聲收起手機,卻看見隔壁屋子的陽臺上,止羽正靠著欄桿望著她。

自從上次爭執之後,晏然再也沒和他說過一句話,她甚至是刻意躲他,不想跟他見面;這時不小心四目相對,她沒理他,想轉身走開,他卻在對面喊:

“喂!”

晏然不理,他遂喊得更大聲,雙手圈在口邊做喇叭狀:

“喂——”

夠糟的!喊那麽大聲,要是繼續喊下去,家人都要聽見了。晏然只好止住腳步,沒好氣地:

“幹嗎?!”

那樣的口氣,止羽再熟悉不過,他立刻知道:“你怎麽了?不高興?”

那種熟稔的態度,對她個性上的了若指掌,但卻來自一個破壞了她愛情美夢的男人……

晏然想著就有氣。“不幹你的事。”

“我知道了,你心情不好。”止羽更能確定了,他如同往常一樣地關心:“是不是又有什麽事了?”

這男人,怎麽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還似從前一般以這樣的口氣跟她說話?!

晏然冷冷地道:“你管太多了吧?”

“嗯,”他點點頭,自言自語似的:“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

“你別理我行不行?”晏然忍不住加大了音量。“就算天塌下來壓在我身上,也與你無關吧?!”

“不行。”他非常認真。“你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在你身邊,這次怎麽能例外?”

“你這人……”他難道忘了他們已經不是情人了?他是想挽回什麽?還是那套不做情人,還能是朋友?

然而不管怎樣,以她現在的心境,都不願再隨他起舞了。晏然漠然拋下一句:

“隨便你吧。”

她轉身走了,不管他在對面繼續叫喊。

算了,家人聽見就聽見吧!她心一橫,隨手一拉,落地窗整個關上了。

止羽吃了個閉門羹,有點糗,但他關懷晏然的情緒卻是絲毫未減。他對朋友一向關心,更何況晏然對他而言不僅僅是朋友而已。

從晏然身上問不出個所以然,止羽打了個電話給縈然,想從她那知道答案,而縈然正因爲姐姐異常的情緒反應而打算找止羽談,這下剛好,她約了止羽在家後面的小公園裏。

縈然到的時候,止羽早坐在蹺蹺板上等她了,縈然還沒坐上另一邊,止羽就等不及開口問:

“你姐怎麽了?”

縈然傻了一下,這好像應該是她的臺詞吧,怎麽被他先拿去用了?她不明白他所指。

“什麽怎麽了?”

“我剛才在陽臺上遇見晏然,她好像心情不太好,但問她又不肯說。”

原來是這個。縈然重重往蹺蹺板上一坐。“你沒看新聞?”

止羽茫茫然。“沒看。”

縈然只好播報給他聽:“剛剛新聞報導,說有人檢舉他們基金會有弊案,而且是我姐的那個部門。”

“不是她的問題吧?”

止羽一驚,倏地從蹺蹺板上跳起來,害縈然這邊一下子重重掉了下去。

曉蹺板重重撞地,縈然屁股都被撞痛了,她埋怨地站起來。“應該是她同事。”

止羽完全沒管他是否該跟縈然說句對不起,只顧著沈吟:“晏然一定很擔心。”

縈然揉了揉屁股,雖然很怨。但知道自己不是事件文主角,算了。

“去安慰她9阿。不過奇怪了,你剛剛好像說她不理你,你們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他抓了抓頭髮。“前幾天被她罵了一頓。”

縈然不解。“好端端地我姐幹嗎罵你?”

“因爲……”止羽換個方式解釋:“你記不記得那個姓黃的空姐?”

“記得啊,臉甜甜的那個。幹什麽?”

好像還是她跟止羽一起在止羽認識的。但這女人跟她姐有什麽關係?

“啊!”機靈的縈然不必止羽再多加敍述,已經自己串聯出了可能性。“該不會你讓我姐發現什麽不該發現的……”

看著止羽要笑不笑的表情,縈然知道她猜對了。

這傢夥!死性不改。“你實在是!你不知道我姐對愛情是很認真的?!”

“我也很認真啊,”他一臉無辜。

“你那叫什麽認真啊?”縈然大嚷。“只有你才會覺得你那樣是對愛情認真!

止羽理直氣壯:“我就是這樣。”

“你是這樣想,覺得自己沒錯,但我姐不這麽認爲。”縈然很傷腦筋。“你們兩個在基本愛情觀上就差很多,你都不曉得?”

止羽對縈然說的不太陌生。“當然曉得。”

縈然快昏倒了。“曉得還去追我姐?”

止羽不甘一直被罵:“如果我沒記錯,當初不曉得哪個人,還很鼓勵我去追晏然?”

“那是因爲我姐一直沒男朋友,我想她一定很悶……”縈然其實也想不起來自己那時候腦子裏裝了什麽。“算了,我後悔了。但你也不至於那麽聽我的話吧?我叫你去追你就去?”

“當然不是。”他微微一笑。“其實也就是因爲我和晏然有許多不同,所以才覺得她有趣。如果她跟我想法都一樣,那還有什麽意思?”

這話似乎也沒什麽漏洞。“可是也差太多了吧?怪不得她最近都苦著一張臉,”縈然歎。“她心情一定很差。”

“我喜歡她,也關心她,這樣的心情,不會因爲她罵罵我、跟我吵個架就消失結束。”止羽把自己的想法說得明明白白。“但是我也不會因爲她而改變我自己,這樣你懂了吧?”

懂了。其實縈然也十分清楚,像止羽這樣有自信的人,是不太可能因爲她姐而改變的。但她姐呢?那些根深蒂固二十八年所教育出的某些想法,也是不可移動的。

這麽說,這段感情注定要以悲劇收場了!

思及此,縈然又歎了口氣。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6 00:09:16

第七章

“申訴?”

主管愕然,好像不認識這個名詞,但晏然那雙篤定的眼神,又讓他憶起有申訴這條途徑。

“好、好,讓你申訴。可是你要先到總務部去……嗯,跟總務部經理上訴好了。”

“我不去總務部!”主管明明就想推卸責任,晏然愈想愈氣,索性豁出去了。“你們革我職好了。”

“嗄?革職?呃,你要辭職當然也可以……”基本上只要能把晏然送走,不管是什麽方式,主管都不太在乎的。但怕事的他忽然想到:“嗯,你不會把這事告訴媒體p巴?”

晏然本來還沒想到,這下主管倒提醒了她。這類不公平待遇,媒體會有興趣的,但基金會可禁不起再一次的媒體攻擊。她正準備開口,身邊卻插進了另一個聲音:

“不一定哦。”

是晏然的女同事,和她同部門,也是要被調到總務部。先前她雖然委屈,卻不敢抗爭,當晏然去向主管抗議時,她的心思已然活動了些,這下見晏然占了上風,當下和晏然同仇敵愾起來。

“我也要申訴。”女同事也走向主管。

“你也要?”主管越過他的辦公桌,愕然看著新加入的生力軍。

“是啊,”女同事理直氣壯起來。“爲什麽我們要受不平等待遇?”

“那……那……你們先去總務部嘛,你們的職位,總務部都已經派人來接了……”

主管根本就只想把她們這兩個燙手山芋丟給總務部,晏然再也難以忍受,進出一句:

“上訴這段時間,我辦留職停薪可以吧?!”。

“我跟她一樣。”女同事立刻跟進。

“……”主管面有難色。“這我得問問看……”

爲了打發這兩個平常非常溫柔,此時突然變得強悍的職員,主管只得去找上級了。

然而當那些大人物正在開會的時候,總務部已派人來交接了。晏然雖然氣在心裏,但不管是准不准她申訴與留職停薪,她暫時都不會在這職位上,也只得先耐著情緒把手上的工作交代新來的人,拉拉雜雜的事直處理到下午,她才有時間喘一口氣。

她爬上頂樓,想一個人靜一靜。初夏午後的風十分怡人,她卻絲毫沒有心情享受,一股悶氣,讓她將將就要哭出來。

也應該哭吧?從早上到現在硬撐了這麽久,忍了這麽久,她都表現得很勇敢似的,沒有掉一滴眼淚,但其實她只想放聲大哭。

哭她工作上的委屈、不平,她更想哭的是那個
隔天,晏然到基金會上班,一早上她的部門主管就被叫去和高層開會,會一開完,還沒過中午,處分的公告就出來了。

那個罪魁禍首顧老師當然被撤職,他的課也都停止,而經辦的梅姐則被革職,處分相當重。

已經成家有家累的梅姐一看見公告眼淚立刻就掉了下來,晏然等同事在一旁也不由得替她傷心。但其實也不盡是梅姐的錯,那個顧老師就因爲他是基金會執行長的親戚,才能一下子開五堂課,而梅姐只不過是沒有認真查堂罷了。

然而事件上了新聞,基金會非得做出一些嚴厲的動作不可,這處分不只梅姐,還牽連到晏然,公告上竟指示,負責研習班這單位的其他職員,調職總務部。

這樣一就解決問題了嗎?晏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她的主管們這麽不講理,他們是怎麽看待這事的?爲什麽其他人也要負連帶責任?!

晏然非常傷心,她工作了這麽多年,貢獻了許多心力的地方,竟如此不值。她之前在工作上的一切努力,現在看起來就像個笑話,她不僅沒獲得應有的肯定,還無故而被牽累。

她灰心而失望,覺得自己怎麽老是在被欺負?被流言欺負,談個戀愛被欺負,這下連工作也被欺負,她再也不想忍受,不想再做乖乖牌了。

“我的工作技能跟總務部一點也無關,爲什麽我要去總務部?”晏然直接向部門主管抗爭。

晏然的主管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標準不做事又怕事的那種人。“那……我去問問看,調去別的部門也許也可以。”

“不是這樣的。”晏然不懂她的主管怎麽聽不懂她的意思?“我就是因爲喜歡這個工作,所以才待在這裏,你們現在無原無故調我的職,我怎麽能服氣?”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這樣想。”主管同情地。“但是上面說事情已經鬧大了,如果要讓外界沒話說,一定要處分得徹底一點……”

“做錯事的人又不是我!”晏然實在很想拍她主管的桌子,但她所受的良好教育。讓她無法這樣做。“我要申訴!”失去的肩膀,每次當她受委屈時,給她倚靠安慰的那個胸膛。而那個男人,現在想起來,卻似乎只令她更加傷心難過罷了。

然而讓晏然更痛恨的是,她竟如此想念止羽!想念他溫柔的呵護;想念他揉亂她頭髮的時候,那種疼惜的愛憐。他樂觀的言語,總能讓她心胸舒坦,破涕爲笑……

頂樓的門被打開了,那嘎啞的鐵門聲引得她轉過頭來,有那麽一刹那,她神思恍惚,以爲奇跡出現,止羽就將出現在她面前……

不,出現的人不是止羽,但一樣令她驚奇,是左睦騏。

“我去找你,”他走向她。“他們說你在這裏。”

“找我有事?”她揉揉眼睛,雖然沒流下淚,但她的眼眶裏已經有淚水,她用手背順便抹掉了。

“我看到公告了,”他溫和而關懷:“你還好嗎?”

“不好也不行。”晏然苦笑,轉過身去,把手肘靠在欄桿上,借著風吹幹她眼裏的淚。

“你要轉到總務部?”他站在她旁邊,也一樣靠在欄桿上。

“我申請留在原單位,”她沒轉頭,好像風會把她的話吹給他。“先留職停薪,他們還在商量。”

“應該會答應你吧。”他祈望地。

“難說。”晏然卻不像他那麽樂觀。

“如果他們執意要你去總務部呢?”他看著她。

“我辭職。”晏然簡短道。

“不會吧?”

他的聲音太過驚訝,晏然不由得轉頭看他,那雙眼裏好像有著太多的關心,她有些訝異。

“沒什麽好奇怪的。”她回過頭說。“我在這個基金會也不是多必要的人物,有我沒我沒什麽差。”

“別這麽說。”他篤定地。“你要是不在這裏,絕對不一樣。”

“不至於吧。”晏然淡淡地、懶懶地,經過這些,她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敢有什麽信心了。

“至少我這麽覺得。”他沖口而出。

晏然愣住了,這話可以普通,但也可以曖昧,她不由得望向他,而那雙她不熟悉的眼裏,好像有些令她更不熟悉的什麽。

“你知道,我已經辦了離婚。”他像是鼓起了勇氣,才道出這樣一句開場白。

“嗯。”晏然弄不清楚他的意思,不敢多說什麽。

“我不曉得該怎麽說……”

他似乎難以啓口,但又像是非說不可,他考慮了許久,終於還是開口了:

“其實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就很欣賞你,但我那時候跟我前妻已經有了結婚的打算,所以我從不認爲我有資格跟你表示什麽;不過現在,我恢復了單身……”

這……太令人震驚了吧?!晏然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她也不敢開口,怕打擾他繼續說下去。

‘俄希望每天都能見到你,如果可能,我也希望,除了同事之外,我們也能更近一步……”

他一口氣說到這,似乎之前打的草稿已經用完,不曉得能再說什麽了,只得拙拙補了一句: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吧?”

晏然怔怔地點了點頭。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幹什麽…”他訕訕地。“因爲你可能離職,所以我…覺得再不說就要太遲了…”

看他說得那麽辛苦,臉都漲紅了,晏然覺得她非得說些什麽鼓勵他一下才行,連忙開口道:“我懂。”

他籲了口氣,仿佛了了一樁心事,或傳達了一項必要的訊息似的,話說完,也就夠了。

“那……我先下去了。”

晏然水木地站在原地,直等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裏,她才像是恍然夢醒一般,眨眨眼,甩了甩頭。因剛才的那一幕,實在很像一場夢境。

怎麽可能?睦騏對她的印象竟然這麽好,而且還維持了這麽多年?

是訝異,也是受寵若驚。而睦騏這人,看上去斯斯文文,沈著穩健的,沒想到面對愛情竟也如此羞澀。

但她也是這樣的吧。從一開始時的心動、暖昧,羞怯的小小舉動,到慢慢互相認識、熟悉,終至心心相印……

她所認定的愛情規則應該是這樣,而不像某人,忽然從天而降似的掉到人家心裏,又驟雨一般迅速擄獲人心,讓入迷失了方向,不知覺沈人他的愛情漩渦中,等醒來肘,才發現自己走錯了路,浪費了心意。

所以,她如果要談感情,物件應該像睦騏這樣,才比較適合她吧?

但是,她和睦騏是否總是不對時機?

如他所說,初識時他已經有了婚約;現在他是單身,但她卻因工作而心神俱疲,又因失敗的愛情而把心弄得千瘡百孔。

她去哪找一個健康、完整的心,來接受他的愛意?

晏然搖搖頭,暫時不去想這些了。

她下樓回到辦公室,才發現主管已經開完會回來,她才剛坐上座位,主管就邀功似的朝她說:

“好啦,都答應你了,留職停薪,三個月。”

說得好像是他給她的某種恩惠似的……晏然歎了口氣。

“我猜,八成是上頭那些人覺得留職停薪這個名詞也不錯,才答應我們的。”跟她同樣命運的女同事湊過來,跟晏然咬耳朵。她顯然去打聽了許多馬路消息。“你看,他們可以去跟媒體說,負責業務的人已經辭職,同單位可能相關的其他人員,也正留職停薪調查中。”

如果照女同事這麽說,那她們不是又蒙受不白之冤了?好像這件弊案她們也有嫌疑似的。

但經過了這一天的是是非非,晏然已經懶得再抗爭了,就留職停薪了吧。

她起身去人事室詢問了辦理方式,拿回來幾張表格填好,主管單位乾脆地蓋了章,留職停薪立刻就算數了。晏然找來一個紙箱,把自己的私人物品稍稍整理了一下。

下班時間到,晏然最後一次打卡下班,暫時她是不會再見到這打卡鍾了。


休假了,心情應該是愉快的吧?但這情況不適用於晏然。

本來嘛,被迫休假,誰還開心得起來?

抱著紙箱走出基金會大門,晏然只覺得好累好累,好像這一天把她所有的力氣都花光了似的。她擡頭看了看天空,天空陰沈沈的,一副要下雨的樣子,晏然的心也沈重沈重地,一點也輕飄不起來。

一步一步走著,她有種感覺,現在也許是她這輩子最慘的時候了吧?她長這麽大,好像還沒有這麽倒楣過,她的運氣,大概不會更差了。

不,她想得太美好了!因爲就在大樓的牆邊,她看見止羽正倚牆站著。

等她?

不要吧!

他走向她。“下班了?”

果然。“幹嗎?”

“接你下班。”他簡短地說。

“不必了。”晏然不看他,她現在可沒什麽心情跟他扯。

“你拿這麽多東西,”他眼睛盯住她手上的紙箱。“怎麽坐公車?”

那紙箱是有點重,還有點快滑下去的危機,晏然手臂撐著往上挪了挪,卻不改原意。“我可以叫計程車。”

“叫計程車不如叫我,免費的交通車。”他笑。

換成從前,晏然可能會跟著笑,但現在已大不如從前,她漠然道:

“你別管我。”想越過他,走掉。

他攔在她面前。“爲什麽拒人千里之外?”

“好吧,我們把話說清楚。”晏然停住腳步,眼睛越過紙箱子,篤定地看著他。“先前你對我好,也許是想追我,好吧,那有道理;但現在我不會再理你了,所以你也不必浪費心思對我好了,沒用的。”

他沒生氣,反而露出招牌式的迷人微笑:“你把我說得像個爛人。”

你本來就是!晏然在心裏哼。

他的回答也很絕:“不過不管怎樣,我還是會對你好。”

晏然爲之氣結,聲音變得極度不耐:“你就饒了我行不行?”

那煩躁的語氣,止羽一聽就知道有問題,再加上他本來就是因爲昨天知道了基金會的弊案,擔心晏然所以才來接她下班,不由得溫和道:

“你生氣了。公司發生了什麽事?”

那柔和的口吻,耐心的眸子,晏然從前每一次都是因爲敵不住他那份殷切的關懷,而撤去了心防,把自己的煩惱、憂愁,心底最深處的疑惑,•都告訴了他。可這回……

不!晏然硬生生扭開了頭。

“不用你管。”

“說吧。”溫柔的命令語氣。

每回晏然只要不說,他就會用這樣的語氣命令她,每次都是這樣,晏然簡直恨極了他的糾纏不休,更恨自己爲什麽對這一切如此熟悉,又如此想念

“你要聽是不是?”晏然陡地火起,大聲道:“我被弊案牽連,公司要調我去總務部,我不去,就變成留職停薪觀察中,這樣你滿意了吧?!”

她劈哩啪啦地一口氣說完,他卻聽得愣住了。仿佛不相信事情會這麽嚴重似的,他的眼裏充滿了訝異、無法置信,對她真心的關切,和一種疼惜的愛憐;那抹憐惜,無疑地又牽動了晏然此時虛弱的心,她剛揚起的怒氣,速速消失了。

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從晏然手上抱走了紙箱,晏然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沒拒絕,就這麽怔怔地讓他把紙箱抱去。他往前走,她的腳不聽使喚也在後頭跟著,他把紙箱放進了後車廂,她則坐進了前座。

車子駛離了停車場,一路上,兩人都沈默著,很久很久都沒人開口。她搖下車窗,天陰了,晚風迎面拂來,冷涼冷涼帶點水氣,還真像她的心情,要哭要哭的。

車子爬上了山路,卻不是回她家的路,她忍不住開口問:

“你要帶我去哪里?”

“快到了。”他簡短地說。

方向盤在他手上,他要帶她去哪,她也沒辦法阻止,遂閉口不問了。過了幾分鐘,車速慢了下來,最後停在山路邊,熄了火。

止羽徑自下了車,晏然無法,也只得跟下車去,才發現他們正置身山頂。路邊架設了美麗的庭院式路燈,還有木架的平臺,踩上平臺倚著欄桿,那角度正好把山下的市區盡收眼底,一片閃爍的燈海光點,璀璨的光華連綿不斷,是繁華都市才有的美景。

晏然閉上了眼睛,眼裏竟然還是那美麗的星星點點。她睜開眼,不由得歎口氣,幽幽問:

“爲什麽帶我來這裏?”

“讓你散散心。”他靠著欄桿,望向遠方的燈火。“到開闊的地方走走,心會變得更大一點,就不會只局限地塞滿了不愉快的事,還能有點空間去裝一些其他的。”

他自有他一套理論,一種屬於他的生活哲學。晏然只覺得奇怪,爲什麽他的法子對她總是十分管用?當她望向那無邊無盡的燈海,令人屏息的景致,竟讓她有那種人海遼闊、漫漫無邊,而自己僅僅是渺小一粟的感覺……

頓時,她心中的煩惱似乎就變得比較沒那麽嚴重了,似乎,就比較不需要那麽在意了。

晏然刻意撇過頭不去看他,其實是不想讓他看見她眼裏慢慢泛起的溫柔與感動。

她的視線停留在木台另一邊的一對情侶,同樣倚著欄桿欣賞夜景,年輕的男女一人手上拿著一瓶啤酒,十分暢快的樣子,讓晏然起了念頭。

“我想喝酒。”她輕聲說。

他聽見了,想起剛才路過半山腰的社區有家商店,他微微一笑:

“我去買,你等我。”

她點點頭,車子很快開走了。大約十分鐘過去,他回到她面前,手上多了兩瓶啤酒。

晏然沒伸手去接,還皺了皺眉:“啤酒不算酒吧?我想喝烈酒。”

止羽有些傻眼,但他耐心十足。

“好。”他微笑回答一句,又回車上去了。

車子去又複返,這回他帶來一瓶小瓶的威士卡,夠烈了。

晏然研究著那酒,不,應該是研究著那瓶子,然後茫然擡頭問他:

“沒杯子?”

止羽呆了呆,眼睛瞪大了些。不過晏然的家教是這樣的,一板一眼,當然不能拿起瓶子就直接灌。這樣說起來,是他疏忽了。

“也對。”他還是笑著,又轉身走了。

“喂,”他走到一半,被晏然喊得回過身來,見她指指那瓶酒,噘噘嘴:“再買一瓶這個,這麽小瓶。”

還嫌小瓶?不會吧?

“沒問題。”

他嘴裏還是回答著,再去店裏買了紙杯和另一瓶酒。

那店員在短短半小時內結了他三次賬,都要認識他了。

再回來,這次終於沒問題了。晏然從玻璃紙袋裏取出紙杯,斟了牛杯遞給止羽,公平地也同樣斟了半杯給自己。

那半杯純威士卡,沒加冰塊也沒加水,就這樣?

止羽咽了咽口水:“你能喝?”

“我從小就陪我爸喝高粱。”晏然說著就先喝了一口,等於拿行動來證明她的話。“我爸說,酒偶爾喝一喝可以,而且一定要在家裏喝,喝醉了躺在床上就睡,不會出醜。”

這下好,他不曉得晏然原來還深藏不露!但他可不是酒國一條龍。

“我得先承認,我的酒量大概比不上你。”

“是嗎?”

晏然似乎並不太在意,她只是自己想喝,止羽能不能喝無所謂。她說著說著,已經把杯裏的酒幹掉了,拿起酒瓶來又斟了半杯。

她的喝法令止羽咋舌,果然是酒國一枝花。

喝了幾杯,晏然像是比較放鬆了,她有感而發:

“其實這裏我小時候就來過,那時候還沒有這個臺子,也沒有這些燈。我有個阿姨,之前就住在山腳下,我跟我妹妹、表哥他們,常常騎腳踏車上山來,每次都騎得氣喘吁吁,累個半死。有回騎到斜坡,我妹在我前面,一個不小心她摔了車,害我也摔了,兩個人摔成一團,她的手上腳上都是傷口,但奇怪的是我倒沒事,連個擦傷刮痕都沒有。”

她也不曉得爲什麽要跟止羽說這些,但她就是忽然很想說。

“我想我從小就滿幸運的。家庭很正常,沒人吵架離婚,我念書也念得很順,愛情就算比較無聊一點,也有過幾次短短的,雖然無疾而終,卻沒造成多大的傷害。”

她對著杯裏的酒笑笑,又把它飲幹了。

“所以我有時候想,我這陣子的倒楣,大概是好運終於用光了吧。而我的噩運,好像是從認識你才開始的。”

“不會吧?”

止羽這句不知是針對她的話,抑或是針對她喝下的酒,他才喝了一口,她已經喝了四杯。

“幹一杯吧。”晏然把杯子朝他舉了舉。“我倒沒有後悔認識你。”

不知是這天受了太多刺激,還是喝了太多的酒,晏然變得多話,而且說的全是平常不敢說的,藏在心底深處的話。

“我還記得那一天,你幫我車子過電的那一次,我早上醒來,打開窗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院子裏的你,陽光、活力,充滿了魅力。我那時以爲你是我妹的男朋友,你不曉得我有多羨慕她。後來她告訴我你們只是朋友,那一刻,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止羽呆了呆,這種事,晏然不說,他還真的不知道。

“這一杯,敬你帶給我的午餐。”她不等止羽表示任何意見,已經先喝幹了杯子。“我身邊從來沒出現哪個男人像你這麽細心,會帶午餐給我;也沒有哪個男人像你這麽隨性、自信,可以以你的生活觀改變我。那時候,我真的被你迷住了,我多想像你一樣自在、有活力。”

止羽更無言以對了。他那次帶午餐給她,只是一時興起……

她一段一段,繼續回想,繼續傾訴。她平常清醒時,這些話絕對不可能說得出口,更何況是面對止羽!但她現在什麽也不想管了。

“當我被左睦騏他老婆罵成是第三者,相親又失敗的時候,我真覺得自己要死掉了!但你讓我覺得我並沒有那麽差,只要放寬心,我還是可以燦爛地笑。你給我的那朵向日葵,快凋謝的時候,我把它壓在書底下,現在每回看到那朵乾燥的花,我都還會微笑。”

她把杯子朝他舉了舉:

“這杯,算我謝謝你的那朵花吧。”

止羽瞠眼咋舌,不僅因爲她豪氣幹雲地一杯接著一杯,也因爲那朵他幾乎已經忘記了的向日葵,她卻如此珍重地收藏著。

“這杯是一定要的。”她把杯子舉得高高的,杯裏當然又重新斟上了酒。“謝謝你帶給我一段短暫,卻快樂的日子。你和我心目中的理想情人完全不同,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麽會愛上你,但就是愛上了。我不管我所有的愛情準則,只想跟你在一起,總覺得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什麽也足夠了……”

她微醺薄醉,充滿了感懷,幽幽的語調,輕輕地道:

“我不後悔認識你,但我後悔任由自己愛上你。不過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是真的很快樂。”

止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拿著杯子,像被塑成石像似的呆站在那。晏然的酒後真言一字一句都令他驚撼。

“咦?你都沒喝?”晏然陡地發現她還有個酒友,而她好像不曾替她的酒友加斟過酒。

“我喝,我喝。”

他杯裏的威士卡還有差不多整半杯,但晏然說了這麽多,又喝了這麽多,他不喝一點,實在不行。他沒多加思考,把剩下的酒至灌進肚了。

純醇的烈酒,沒有任何稀釋,當下一股火苗從他的胃反竄上來,他的喉嚨像起火了似的,然而晏然卻一個人喝掉了一瓶……

所以當晏然微撐著頭,噫語似的道:“頭好暈啊……”他完全不覺得意外,不昏才怪。

“你別喝了吧。”他把酒瓶的瓶蓋蓋上,試著拿走晏然手上的酒杯。

“不要。”晏然握著酒杯,像保護一個重要東西似的,不給他。

“乖乖,給我。”

他輕輕拍了拍她紅紅的臉,又揉了揉她的頭髮,那哄寵的聲音,是晏然最想念的,她做夢也忘不掉。

一個悸動,她的眼眶紅了,任由他取走杯子,還不由自主地倚進他的懷裏,幽然低訴:

“我喜歡你揉我的頭髮;我喜歡你抱著我;我喜歡你親我的時候……”

她說不下去了,只是把頭埋在他的胸膛裏,手環住他的腰,好緊好緊地抱著他,好像想把自己融在他身上,又好像怕一鬆手,他就不見了似的。

他的心裏漫上一股莫名的感動,他從來不知道,她是這麽愛他。

在他懷裏的人兒漸漸安靜了,擁著他的力道也減了,是累了還是睡了?畢竟喝了太多。

止羽輕輕拍拍她:“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沒意見,很乖地隨他走向車子。

其實她還沒醉,卡在醉與不醉中間,神思一半清醒,一牛昏沈。

止羽送她到家門口,她還是自己拿出鑰匙開門進屋的,只是她一回到家,也忘了還沒吃晚飯,直接上樓到她的房間,看到床,就栽了下去。

幾乎是頭一沾枕,晏然就立刻沈沈睡去,人事不知。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6 00:09:38

第八章

那個晚上,晏然睡得昏昏沈沈,但止羽卻醒著。躺在床上,他眼睛盯著天花板,一點睡意也沒有。

他這人,一向習慣對人家好,從小就是這樣,對同學、對朋友,他習慣幫別人的忙,在別人失意或不安的時候,提供一些安慰或關懷。他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對,相對地,他也因此獲得了相當好的人緣。

長大後,他漸漸又瞭解,他這樣的個性,加上他出色的外表,在女人圈裏可真是所向無敵。不管是單純的女性朋友,還是想追他的,或是他想追的,沒有一個女人不喜歡他。

他對每個女人都很好,他的戀愛哲學是:在面對任何一個女人的時候,他一定專一而認真,但這並不代表這女人是他的惟一,他可以同時對許多女人認真,有太多女人等他去疼,他不想放棄任何一個。

喜歡他的女人,多半知道他的個性,他既不認真,也沒人敢跟他認真。他還記得在巴黎認識的一個女孩,主動提出跟他分手,理由是:

“我想我大概快愛上你了。”

他當時有點愕然,但事後也不太以爲意,因爲她只不過是他衆多女友的其中之一而已。

他一直對愛情抱持這樣的看法,直到現在,他二十五歲,遇到了晏然。

對晏然,他不能否認一開始只是好玩。

他認識的女人大半不是年輕活潑,開朗而不在乎如同縈然那類;再不就是成熟自信,很有個性的女人。沒有一個像晏然這樣,一板一眼,思想帶點傳統。

她的認真,在隨性的他看來十分有趣;她偶然的燦爛笑容,令她顯得份外璀璨迷人。但他向來也不把她當特例,直到今天。

她那番酒後的告白,完完全全撼動了他!他每一個隨性的舉動,在她眼裏竟然都如此重要,都有了意義。

他也從來不知道,晏然竟是這麽用心在愛著他,把他,或者說是把這份愛情,看作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可以爲之拋棄原則,全心全意,只爲愛一個人。

他曾經爲許多女人心動,但她不僅僅撼動了他,還讓他感動。

是否,生命中的確有某些事,是值得他專心專意對待不可的?

望著天花板,止羽的眼前出現了晏然的影子。

有些女人亮麗耀眼,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吸引別人所有的目光,但事後想起她來,除了那模糊的一點點美麗相貌外,竟很難記得周全。而晏然,如同她的長相,不搶眼,不豔麗,清清淡淡,看似平凡,說似平常,但卻令人難忘,似乎與她分別愈久,存於腦海裏的影像就愈清晰。

他從前對她只是喜歡,但現在,他想他是真的愛上她了。


晏然直直地睡到隔天早上,當她床頭的鬧鐘如常地響起,她才驚跳起來,習慣性地去洗臉刷牙,打算去上班,牙刷到一半,她才怔怔想起,不,她不必趕去上班,她已經留職停薪了。

清醒了,她的頭開始抽絲似的疼,也像是開啓了某個開關似的,昨天所發生的一切她慢慢都回想起來。她想到她在公司所受的委屈,想到左睦騏對她的表白,想到後來跟止羽去喝酒,她好像也對他表白了。

但她到底說了些什麽?卻又沒辦法逐字逐句地憶起。只記得她好像說了些心底的話,一些不該告訴他的話。

怎麽會這樣?真夠糟的了。她敲敲已經很痛的頭,刷好牙順便洗了個澡,換上家居服下樓。

早餐桌上,大家看見晏然一身家居打扮都很驚訝,晏然這才想到家人還不曉得她留職停薪的事,連忙報告了一遍。

家人聽完,互相交換了眼色,立刻有人安慰她:

“這樣也好,反正你很少放假。”

“就是說。你一畢業就開始工作,從來沒停過,趁這個機會休息休息。”

往好處想,是這樣沒錯吧。於是,晏然開始她第一天留職停薪的生活。

吃完早餐,駱爸爸上班去,駱媽媽去社區超市打工,縈然也去上課了,家裏只剩下晏然一個人,她百般無聊,手拿著搖控器歪在沙發上,對電視獻上最高的敬意。

中午,駱媽媽從超市帶回來午餐,喂飽晏然和自己;下午,駱媽媽又趕著去社區大學上課,好在不多久,縈然回來了。

縈然今天只有早上的課,心裏惦著姐姐一個人在家,於是下課後哪兒也沒去,直接回到家裏,竟看見晏然還是一樣毛毛蟲似的蜷在沙發上瞪著電視。

縈然所認識的姐姐一向很有規矩,很積極,曾幾何時竟變得這麽懶散無力?她忍不住開口:

“你打算這三個月的假期,每天都這樣過呀?”

“當然不是。”晏然當然也知道這樣賴在沙發上不太像話,她紅著臉替自己辯:“第一天而已嘛,讓自己放鬆一下。”

“有沒有打算放假要做什麽?”縈然在她身邊坐下,關心地問。

“沒有。”她喟。“我現在亂得很,工作搞成這個樣子,然後……”她沒說下去,只是又歎了口氣。

“又跟阿羽吵架?”,縈然猜。

晏然苦笑了下,和止羽發生的事她因爲不知如何開口,所以沒跟縈然說,沒想到她還是知道了。

“我看你最近怪怪的,”縈然站起身,走向冰箱拿了兩顆洗好的蘋果,遞給姐姐一顆。“所以去問阿羽,他說你們吵架了。”

“不只是吵架吧。”晏然的聲音澀澀地,蘋果拿在手上,沒有食欲。

“我知道。”縈然啃了口蘋果,又放下來,認真地對晏然道:“不過姐,阿羽的個性就是這樣子,要他改很難;但他現在畢竟還年輕,也許等他年紀大一點,就會對愛情有比較專一的想法。”

晏然苦笑搖頭。“我已經二十八了,還有時間等他?”

這當然也有道理。但縈然仍道:“已經對他放下了感情,放棄難道不可惜!”

“那又能怎樣呢?”晏然再歎一聲。“其實我有時候也想過,他這人太出色、太特別,跟他在一起,就好像飄在雲端上一樣,腳踩不到地;又好像自己變成了偶像劇的女主角,在談那種小說似的愛情。但我適合這樣的愛情嗎?我二十八了,不該再做夢了,我要的應該是一個穩重的男人,也許平凡,但實際。至少我能踏踏實實地知道未來在哪里。”

晏然說得太明確,好像已經有另一個人在讓她拿來和止羽作比較。敏感的縈然忍不住問:

“你是不是有這樣的一個物件?”

“也不能算是……”晏然不管什麽事,幾乎都會老實告訴妹妹。“你記得我曾經在基金會裏,被一個同事的老婆誤會,罵成第三者?”

“記得,就是那個左睦騏嘛。”縈然有陣子常去基金會找姐姐,姐姐的同事也見過不少,包括睦騏。

“他現在已經離婚了。”晏然靜靜地說。“昨天,他聽說我可能辭職,就緊張地跑來跟我說了一些話,希望我跟他……可以交往。”

“什麽?”縈然陡地一驚。“弄假成真啦?”

“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晏然眼前不自覺地浮現睦騏的身影。“但他不是那種隨隨便便亂說話的人,所以應該是認真的吧。”

“早不說,晚不說,在這個時候……”縈然傷腦筋。

“之前你要他怎麽說?”晏然望著妹妹。“他又還沒離婚。”

“你滿喜歡他的是不是?”縈然直截了當地問。

“也談不上喜歡,你知道的,他之前一直是有婦之夫,我去喜歡一個有老婆的男人幹什麽?”晏然還是實話實說:“不過,我的確是滿欣賞他的。”

“那你答應跟他交往了?”縈然繼續問。

“昨天我整個人根本是一團亂,所以也沒跟他講什麽,”晏然放下那一直拿在手上當裝飾似的蘋果,抱起一個抱枕,把下巴埋在抱枕裏。“不過就算是現在,我也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

“爲什麽連自己怎麽想的都不知道?”縈然追問下去。

“心情太亂了。”晏然埋在抱枕裏的頭搖了搖。“唉,如果他不急著找我,這些事過陣子再說吧。”

縈然正想開口,她的手機卻響了,她只得先從她扔在沙發上的背包裏找出手機。

“縈然,你在哪里?”是止羽的聲音。

“在家啊。”縈然應。

“太好了!有沒有時間?出來一下。”他乾脆地,一點也不浪費時間。

縈然瞧了眼晏然,很怕她一出門晏然又像毛毛蟲似沒力地窩回沙發。

“我要陪我姐。”

“你姐?”止羽的聲音忽然變得緊張起來。“她該不會就在你身邊吧?”

“是呀。”縈然再應。

“別告訴她這通電話是我打的。”

止羽那慌張而小心的態度是縈然很不熟悉的,她不由得皺眉:

“你到底要幹嗎啦?!”

“拜託、拜託!”他好認真好認真。“你出來就對了,我在後面公園等你。”

“好啦。”縈然無法對付他的纏賴,又實在很好奇止羽爲什麽會變成這樣,遂答應了。

答應了止羽,就只好對姐姐抱歉了,縈然保證似的道: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很快很快。”

晏然點點頭,倒沒什麽意見。

縈然速速出門,來到社區後的公園,左看右望不見止羽,直到天上掉下來一個三銅板打中她的手,她猛然擡頭,發現止羽竟然坐在一棵盤根錯結的榕樹上。

她撿起一元銅板朝他仍回去,叫道:“你該不會要我爬上去吧?”

他靈巧地接住銅板,笑道:“上面空氣好,腦袋比較清楚。”

不會吧?他坐的位置離地差不多三公尺耶!不過想她小時候也是個爬樹高手,今天又穿了牛仔褲,那就回味一下兒時樂趣吧。

太久沒運動,縈然爬上樹頭幾乎是驚險萬分,好在他坐的那樹幹十分堅固,而且還有足夠的位置可容納她,她終於坐定,看見止羽手上竟然拿著一小瓶肥皂水,正從塑膠圈裏吹泡泡。

小時候的玩意,長大就很少見了,縈然開心道:“哇,好久沒玩這個了!”

他把小瓶子和塑膠圈都交給縈然。“剛才經過商店看到有在賣,就買了,其實是買給你的,我也沒心情玩。”

縈然很理所當然地接過瓶子,高興地製造了一大堆泡泡。止羽總是這麽細心,這麽懂得讓人開心,怪不得她姐會一頭栽進他的情網裏,難以脫逃。

“幹嗎把我叫出來?”縈然言歸正傳。

他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正色。“我問你,以你對你姐的認識,像我這樣的情況,如果重新追她,她會不會理我?”

縈然瞪大了眼睛。“我有沒有聽錯?你對女人不是一向都很隨性,要來就來要去就去,沒想到你竟然會想留住我姐。”

止羽側了側頭。“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但好像就是忽然之間改變了想法。”

縈然尋思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和一個女人初識時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是讓你去追她的原動力;但等交往了一陣子,那種心跳的感覺消失,你對她也失去興趣了。”

他汕訕笑道:“其實人也不可能一直心跳加速,一直心跳加速不是快死了?”

“有問題。”縈然放下泡泡瓶,審他似的。“是什麽讓你改變想法?”

止羽倒也不隱瞞:“昨天我帶你姐去看夜景,她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也說了很多心底深處的話…”

縈然笑著猜到結果:“你被感動了?”

他雖然微笑著,眼裏的感觸卻頗深。“好像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是像她這樣子愛我的。”

且不論止羽覺悟的程度,光他這樣的眼光,就讓縈然覺得十分稀奇了。

“好吧,既然你對我一點也不隱瞞,我也就把我知道的告訴你。我姐這人基本上是很理智的,再加上曾經受過你一次傷害,所以就算她還很愛你,但她的理智還是會要自己離你遠一點,懂沒?”

他的表情變得好嚴肅。“那我沒希望了?”

縈然想了想:“應該說是,先前你只需花五十分力氣就能追到她,現在想要她回心轉意,可能要花五百分的精力。”

他的開朗天性立刻又讓他燃起信心,他笑道:“沒關係,我精力充沛!”

“不過現在大概不是你精力充沛就夠用的,你還多了個情敵。”縈然好心通報。

“什麽?!”止羽喊得好大聲,太過激動,差點要從樹上摔下去。“哪來的情敵?!”

“她有個同事叫左睦騏,你大概不知道他是誰……”

“我知道,”縈然還沒說完,他就急著說:“他老婆發神經把晏然罵了一頓的那個。”

縈然詭笑道:“不過你不知道,他現在離婚了,而且他對我姐印象一直很好,已經對我姐表白了。”

止羽的眼睛瞪得很大,眼光直直的,閃都不閃。

雖然告訴他實話好像很殘忍,但縈然還是覺得她有告之的義務:

“他呢,雖然沒有你長得帥,不過年紀比你大,所以比你穩重,這幾年來,我姐也滿欣賞他;再加上他的工作、生活方式,都是我姐所習慣的,不像你,全世界跑來跑去,我姐會覺得跟著你沒未來。”

止羽沈默了。縈然說的這些,他都明白,他也想到那回在基金會演出時,他撞見晏然和睦騏的對話,那時他就有種無名的第六感,覺得晏然看待睦騏不僅僅只是同事,沒想到現在真成了他的危機。

縈然見止羽不語,猜到他一定正大傷腦筋,但她的疑問還沒結束。“還有,你不是快要回法國去了?那還怎麽追我姐啊?”

止羽回過神來,認真回答縈然:“我想帶她跟我回去。”

“嘎?”縈然嚇了一跳。

“她不是放三個月的假?我想她跟我回法國,就算去散散心,換個生活環境,都好。”他頗有感觸地道:“你知道我每次看到她愁愁的臉,笑容都不見了,心裏就很疼。她可以是很明亮、很開朗的,我,要讓她變成一個快樂的女人。”

他的語氣很平常,並沒有特別激動,但縈然卻反而可以聽出他心中的真。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晏然總是在意止羽適不適合她,卻忘了,止羽或許是最能帶給她快樂的男人。

“好!我支援你。”縈然對此時的止羽開始有了信心。“就照這樣,你去跟我姐講吧。”

“嘎?”縈然突如其來的鼎力支援,讓止羽有些受寵若驚。

“沒錯,放心大膽去講,”縈然重重往他肩上一拍。“會有好結果的!”

“謝了。”

止羽笑了,也拍回去,然而拍得太重,縈然差點掉下樹去,他連忙去拉,卻又被縈然的重量給拖得重心不隱,兩人驚笑著、差點一起掉下去。


晏然休假的第一天,是這樣過的——看電視,吃東西,跟家人聊天……一團混沌。

晚上她坐在房間的書桌前,桌上的鏡臺映出她茫茫的眼神,她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三個月,九十天,一年的四分之一,她總不能這四分之一年的時光都這樣在電視機前耗下去。

她翻出記事簿,是真的想好好規劃一下接下來的日子,但拿著筆,她的腦子又是一片空白,什麽想法也沒有。

怎麽經歷了這些困厄之後,竟然連人都變笨了?

她像希望自己清醒似的拍拍臉頰,聽到的卻不是手拍臉的聲音,而是什麽東西打在落地窗上的聲音。

第一聲,晏然不以爲意;然而第二聲、第三聲……鈍鈍的聲音,不是什麽尖銳的器物,但足以造成聲響,若不是惡作劇,就是有大刻意。

她站起身,拉開了落地窗。

是止羽站在隔壁的陽臺上,用美工刀裁著橡皮擦,一塊塊往她窗上扔。晏然低頭撿起許多塊小橡皮擦,很想把它們全扔回去。

“你是不是太無聊了?!”

晏然的聲音不大,但止羽還是聽見了。

“這是個很好的招呼方式,你不覺得?”他愉悅地喊回來,聲音比她大得多。

“不覺得。”晏然的口吻並不是太開心。

“火氣這麽大?”他隔著距離,企圖仔細看她。“宿醉還沒醒?”

說到宿醉,晏然忍不住問他:“我昨天到底喝了多少?”

“一瓶威士卡。”他看見晏然驚訝地嘴都張開了,連忙再補一句:“小瓶的。”

晏然像是松了一口氣,但小瓶是多小?能讓她喝得半醉牛醒,一定不少。

止羽好奇看著她:“昨天晚上的事你都記不得了?”

晏然傷腦筋地:“只記得一個大概。”

他只覺得有趣:“你跟我說的話呢?也忘了?”

“也只記得……大概。”

“晏晏?是你在跟人家講話嗎?怎麽這麽大聲?”

有人在敲她的房門,是她媽媽。她和止羽這麽一來一往,音量都放大了,難怪家人會覺得奇怪。

“沒有,”晏然趕緊打開房門,跟媽媽交代:“嗯……我在講電話。”

講電話這麽大聲?駱媽媽倒不追究,下樓了。

止羽似乎也明白隔空喊話不是個好方法,他在橡皮擦上綁了張紙條,又打中晏然房間的落地窗。

晏然撿起,攤開紙條,上面寫著:

我在你家門口等你。

她憑什麽要去?晏然皺皺眉,再擡頭,對面陽臺已不見止羽的身影,想必是下樓出門去等她了。她其實並不想見止羽,但又怕不去他會繼續回陽臺上吼,到時大概不只她媽,連所有的鄰居都知道他們在幹嗎了。

晏然只得隨便換了件衣服出門,才一踏出小院子外的大門,止羽果然就在門邊等她。

“散散步吧?繞一圈?”

他的語氣裏有種小心翼翼的味道,像是怕她不開心,但其實他那命令似的習慣還是尚未改變,話說完,他已經邁開步子了。

晏然的腳仿佛不聽指示似的,不由自主跟著他走,口裏不知埋怨他還是埋怨自己:

“我爲什麽要跟你去散步呢?”

他正經八百地對她一笑:“因爲你開始放長假了,不能天天窩在家裏,你需要運動,而走路是很好的運動。”

“運動也需要心情吧。”晏然歎。

他揚揚眉。“你心情很糟?”

一枝長長的樹枝伸向路邊,擋住晏然的去路,她洩忿似的一把打走它。“很亂。”

“怎樣可以讓你心情不亂?”暗暗的街燈下,他的眸子卻十分明亮。

晏然的眼神卻黯淡,而消沈。“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出國旅行怎麽樣?”他認真提議。

太普通的提議。“想過,可是沒有認真想,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要不要試著想像一下,在法國的鄉下,南部的一個小鎮,有羅馬帝國時代的古跡,有葡萄酒莊、董衣草田;”他慢慢地道,鋪陳一幅美好的景致。“人們和善、親切;夏天的氣候暖適怡人,絕不像臺灣這麽熱;天空是透明的,比墾丁還藍……”

“爲什麽是法國南部?”晏然陡地打斷他。

“因爲我住在法國南部。”他不諱言地朝她一笑。

晏然盯著他那雙慧黠的眼睛,思索後道:“你在暗示我什麽?”

“不暗示了,我直說。”他認真看住她,語氣中有抹誠懇。“我再過兩個星期回法國,跟我一起走吧。”

果然直接!晏然愣住了,意外而驚奇。

“嚇到了?”他似笑非笑地看她。

晏然怔怔點頭。

“沒什麽好驚嚇的。”他輕鬆地說。“你休長假,出國旅遊是很正常的一項安排;而選擇有熟人在的地方,更是最佳選擇!我剛好要回法國,你就跟我去法國玩,十分理所當然。”

晏然不得不承認,這傢夥真的是非常會說話,他說的條條有理,卻刻意漏了一項,她已經跟他分手,他還帶她回法國幹什麽?

“我不想再跟你有什麽牽連。”晏然提醒他。

他擺出一副受傷的表情。“這太令人傷心了吧?”

晏然沒被他流浪狗似的可憐眼神給迷惑。“是你先讓我傷心的。”

“那這樣吧,”他好正經好正經地道:“我們兩個都不要再傷心了,我們就從去法國起,從頭開始。”

說的比唱的好聽。“我沒想過要跟你從新開始。”

“那從現在開始想,如何?”他脾氣好得很,絕對不生氣,而且不放棄。

晏然忍不住問:“每個跟你分手的女人,你都會想要跟她們從新開始?”

“當然沒有,”他不笑了,笑容斂下來,帶著些許溫柔。“你是第一個。”

晏然避開他溫柔的眼光,道:

“我不知道你爲什麽會想這麽做。我在你所認識的衆多女人之中,絕對不會是最出色、最動人,或是最有吸引力的一個。”

“但你卻是惟一一個用真心愛我的。”他慢慢說,一字一句。

晏然的心震動了一下,有種酸澀的情感正緩緩浮上,她壓抑住那種感覺,只說:

“或許別人也很愛你,只是沒讓你知道。”

“也許吧,”他肯定地道。“但我現在遇到的是你。”

晏然挑他話裏的毛病:“這樣說,好像太牽強了。”

他沒對晏然的話表示太多反對的意見,只是笑了笑,隔了一會兒,他才用一種沈沈的語調道:

“說我突然之中覺悟了什麽,我想不只你不信,我自己也不太相信;可你知道我的,如同我慣常的習性,我不會刻意去體會、瞭解什麽,但有時候不經意、無形之中,我會學到一些什麽事,例如這世上,也許有某些事是必須要專一去對待的。”

晏然再度沈默了,而那股酸澀的情感竟然漫進她眼裏,讓她想哭。

打從他們認識開始,這大概是止羽所說過關於感情的話裏最深刻、也最能感動她的,但卻是在他傷了她的心之後說出,還能有它應有的份量嗎?

他倒是不催她,不急於回收效果。他們走著走著,已經走了一圈,又回到晏然家門前了。

“辦法國簽證需要幾天,所以你還剩下一個星期可以猶豫。”止羽停下腳步,深深看著她,那眼裏有抹她不太認識的成熱和篤定。“別太急著否定我,考慮一下。”

晏然怔怔看著他,沒再說什麽,緩緩轉身走回家去了。


晏然的假期立刻多了一個好選擇:出國旅遊。而且有熟人帶路,有吃有住有玩。換個人或時間,晏然肯定不會猶豫,但偏偏就是這個時機,是止羽。

若隨他去法國,就不僅僅是去法國而已,還有著另外一層含意,就是再給他一次機會。

但她是否應該再給他一次機會?

依她的愛情守則,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她怎麽敢再相信他?她只有一顆心,已經被他傷了一次,不想再雪上加霜。

若依循她的愛情守則,她千萬不能隨他去法國;而他自己回法國去,那是再好不過,借著時間和距離,她正好可以忘掉他,然後尋找穩當的另一個春天,也許就是曾經向她告白的左睦騏。

既然如此,她何必還猶豫?遵循她的愛情守則就對了。

但是……

總是還有一個但是。

止羽對她提議之後的隔天下午,晏然正從超市購物回來,一進家門,就看見靳奶奶坐在客廳裏。

“你好,靳奶奶。”晏然禮貌地打了招呼。

靳奶奶對她家來說絕對是稀客,雖然鄰居在外頭遇見都會聊聊天什麽的,但很少會到別人家作客,這不禁讓晏然好奇靳奶奶來訪的原因。

她才剛在一旁坐下,駱媽媽倒先開口了:

“靳太太在跟我說,他孫子過幾天就回法國去了,你反正放假也沒什麽計劃,何不乾脆就跟他去玩玩?”

晏然一驚,沒想到止羽竟會把他的打算告訴奶奶,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是啊。我兒子媳婦也住在那,吃住都不成問題。我前兩年也去住過一陣子,那裏風光真是漂亮呢!”靳奶奶也加入了說客行列。

晏然聽著聽著覺得不對勁,但只微笑著,倒不開口。

說著,靳奶奶微微歎了口氣:

“我剛剛才在跟你媽說,我家那個阿羽啊,就是什麽事都太隨性了點,以致於有時候傷了人家的心都不曉得。但他還年輕嘛,總要經歷過了才能學乖,像我們這麽七老八十了都不見得能事事做得周全,他也還要學呀。”

晏然這下更是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止羽難道在靳奶奶面前承認自己的錯,只爲了多一個幫手、一個說客,一份長輩的壓力?

這實在是太……太……

晏然想到四個字:不擇手段!

幹嗎?他豁出去了?

“我覺得你那孫子挺開朗的,很親切,很有禮貌。”駱媽媽見晏然不語,只好說些好話。“這點倒不錯,現在的年輕人很多都自以爲是,目中無人呢。”

“駱太太誇獎他了。我那兒子媳婦也就這麽一個兒子,當然是寶貝了點,寵著由他任性也是有的,不過他知道錯了就願意去改,這倒是好的。”靳奶奶邊說,邊拿眼角掃著晏然,似乎在等她的回應。

晏然實在不知該作什麽反應才好,當然不願就這麽答應了她們,只得藉口:

“媽,冰箱裏還有葡萄你忘了?我去洗一洗拿來給你們吃。”說完立刻站了起來。

靳奶奶活了這麽大歲數當然也不是白活,察言觀色她還會,也知道事情都有個限度。她笑道:“別忙、別忙,我坐了這麽久,該走啦卅

她起身走向門口,臨出門時還向晏然補了一句:

“晏晏哪,你跟阿羽去法國,我只要先交代我兒子媳婦一聲,保證他們把你照顧得好好的。”

仿佛話中有話。如果止羽在法國對不起她,他老爸可以管教他。

老人家的好意,晏然當然得給長輩面子,她微微一笑:“謝謝,我再想想。”

靳奶奶走了,晏然如釋重負地倒在沙發裏,剛從超市帶回來的東西放在桌上,也忘了整理。

卻沒想到連媽媽仍不放棄,她往晏然旁邊一坐,開口就是:

“晏晏哪,你的護照是不是周期啦?要不要再辦?”

晏然翹起嘴:“媽,你趕我去法國啊?”

“什麽趕,你工作這麽多年,也沒放過什麽長假,這些年就只跟我去過一次日本,年假又只是在家睡覺,這下有機會出去走走,就別浪費。”駱媽媽羨慕似的加了一句:“如果可以,我還想跟你去呢。”

晏然想也沒想就回:“那你跟阿羽去好了。”

駱媽媽噗哧一笑。“幹什麽?跟女兒搶男朋友啊?”

晏然可沒笑。“他不是我男朋友了。”

“晏晏哪,”駱媽媽拉起女兒的手,輕輕拍了拍。“男女在一起,吵架是平常的事,要是每吵一架就要分手,那怎麽得了啊?一輩子都不要嫁了。”

晏然覺得她母親這話不太適用於她。“你知道我爲什麽跟他分手?”

“好像是他花心,是吧?”

看來靳奶奶剛才的確跟媽媽說了不少。

“花心的男人還能信任嗎?”晏然哼。

“你爸爸從前也很花心啊。”駱媽媽出人意料地說。

“嘎?”晏然呆了。

駱媽媽笑:“否則你們姐妹倆怎麽會生得這麽漂亮?你爸爸年輕的時候是美男子呢,一大堆女孩子等著給他挑。”

晏然從不知道這些事,她忍不住問:“媽,那你放心啊?”

“怎麽不放心?”駱媽媽十分自負。“有辦法抓住他,他就定下來了嘛。”

晏然對母親只有佩服兩這。“了不起,但我沒你的功力。”

“怎麽這麽沒自信?!”駱媽媽皺皺眉。

好了,這下又扯到自信的問題。

晏然現在想想,她之所以不敢再跟止羽重新開始,除了不敢信任他之外,恐怕真的還是對自己沒什麽自信。她自認非天仙美女,也不懂什麽抓住男人的方法,她除了自己對對方的愛,以及對方給她的愛外,完全無以依憑,然而之前她與止羽的交往卻讓她明白,光靠彼此的愛好像不太夠。

說她膽小吧,她真的沒什麽信心敢再嘗試。


經過了昨天止羽的提議,今天靳奶奶與母親的第二波勸說,晏然以爲到此爲止了,沒想到晚上她窩在房間裏看書,剛到家的縈然一下子就來到她的房間,比起前兩波攻勢更單刀直入,直接就跟她伸,手:

“姐,你的護照呢?我去幫你辦簽證。”

晏然倏地從床上跳起來。“我還沒準備要去呢。”

“爲什麽不去?”縈然瞠著眼,好像不明白姐姐怎麽會有這樣的疑問。

“爲什麽要去?”晏然學她的語氣。

“去玩,去散心啊。”縈然的答案跟所有人一個樣。

晏然沒好氣:“身邊跟著一個曾經令我傷心的男人,我怎麽散心?”

“再給他一次機會嘛,”比起來,縈然直截了當得多。“你看不出來他現在有多努力?”

晏然不否認,卻也不肯定。“現在的努力,也不能代表未來。我不想拿時間再跟他去賭。”

縈然坐在床邊,頗富深意地看著她。“你不賭,就什麽都沒有,但是你如果去賭,還有可能賭贏哦。”

這倒是個有道理的說法。但是——“又沒人能保證。”

“他要是再欺負你,我拿把刀去法國砍了他!”縈然做了個劈人的動作。

晏然忍不住笑了,卻沒辦法像縈然這麽樂觀。“你幹嗎這麽替他背書?”

“不知耶。”縈然正色尋思。“大概是覺得他這次好像滿認真的。”

是嗎?或許她曾經親身經歷過他的傷害?!所以就算他再認真、再努力,做再多也沒用。

“我說呀,你想那麽多幹什麽?”縈然貢獻她的看法。“你就當去法國玩一趟,花費既少,又有免費導遊;其他諸如以後要不要跟他在一起,要不要原諒他,都是附屬的,先玩夠了再說!”

這是縈然派的思考模式了,而她晏然式的思考邏輯,大概絕對想不出這樣的答案;可她也不能不承認,縈然這是比較聰明,而且有理的作法。但她又十分懷疑,自己一板一眼的個性,能做到這麽收發自如嗎?

晏然還兀自沈思,縈然卻已經等不及,直接問她:

“姐,你的護照放在哪里?”

晏然正陷於苦思,沒有腦子再來思考縈然的問題,下意識地回:“書桌的第二個抽屜。”

縈然依言找出護照,翻檢著:“嗯,還沒過期耶,這裏也有照片。”她翻著護照的夾層,數數照片的張數。“嗯,夠了。我拿走啦!”縈然把護照向姐姐揚了揚。

晏然陡地回神,發現護照已經被拿走,急著喊:“喂,我還沒答應要去……”

縈然頑皮地笑著,帶著姐姐的護照,很快溜下樓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6 00:09:58

第九章

晏然想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答應和止羽去法國。

是因爲她身邊太多說服的聲音?但她從不認爲自己是隨波逐流的人;是因爲貪圖旅遊?可她對法國雖然向往,卻也還沒到非去不可的地步;那……難道只是爲了,有一個能和止羽複合的機會?

不不,這樣的答案,是晏然怎樣也不肯去想的。

出發的那天,縈然開了爸爸的小白車送他們去機場,一路上,晏然只覺說不出的彆扭,接下來的這兩個多月,她的生活都要交在止羽手上了,這教她怎麽能不緊張?

因此一路上,她便只跟妹妹聊天,根本不跟止羽說半句話,直到上了飛機,她跟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

“我的耳機線被你的手壓到了,請移動一下,謝謝。”

止羽望著她那副既緊張又努力要裝出一派自在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但他不敢說什麽,只是趕緊把耳機線還她,就這樣到了香港,兩人什麽話也沒多說,相敬如賓。

直到在香港又轉搭上法航班機,止羽看見她一下子整整枕頭,一下子拉拉毯子,才忍不住道:

“放鬆一點吧,要飛十個小時,我們買的又是經濟艙,會很累人的。”

“我很放鬆啊。”晏然不承認。

“是嗎?”他不拆穿她,眼裏倒都是了然的笑。

晏然知道自己隱瞞得太差,扭回頭不理他,想到航程要那麽久,不由得伸了伸腳,但她人高腿長,經濟艙實在不太符合她的需要,咕噥了句:“這位置還真小。”

“要不要來顆安眠藥?”他從外套口袋掏出一個小藥瓶。

“什麽?!”晏然嚇了一跳。

他解釋:“我每次出遠門,都會事先請我的醫生開安眠藥給我,我上了飛機吃一顆,就一覺睡到目的地。”

“真的假的?連飯也不吃?”晏然沒聽說過這種方法。

他蹙眉:“飛機餐簡直不是人吃的,而且睡著了反而不餓。”

聽來倒也有點道理。晏然這輩子坐過最遠的航程是去日本,三個多小時,現在三倍多的時間,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打發,若能一覺睡去,倒也是個好方法。

“好吧。”

她向止羽伸出了手,止羽在她手掌心裏放了一顆小小的藥丸,她向空服員要了一杯水,吞了下去。

對不常服用安眠藥的她來說,藥效發揮作用的,時間極短,她很快就感覺到渾身沈沈的,精神鈍鈍的,不出半小時,她就睡著了。

這一覺晏然睡得怪怪的,好像睡得極沈,但事實上又清楚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或許是那不舒服的坐椅不時提醒她人在飛機上,她側著睡,又平著睡,再翻身睡……終於醒了。

睜開惺忪的眼,晏然看見了止羽,從他身邊小窗上透進的陽光,把他褐色的頭髮照得閃亮,他溫柔的眼睛正望著她。

“剛好趕上早餐。加減吃點麵包吧,再飛一個小時就到了。”

他的樣子好像一直都望著她,從沒轉開過視線似的,她不由得問:

“你沒睡?”

他笑笑。“睡睡醒醒。”

“你自己爲什麽不吃安眠藥?”她道,掙扎著替雙腿換了個坐姿。

他淺淺一笑。“我要是也睡死了,誰幫你蓋被子?”

晏然哼了一聲,不理他的甜言蜜語,卻想依他的建議多少吃點麵包,然而掀開盒餐,那微波加熱的炒蛋冒出一股古怪的味道,實在不太美味,晏然頓時沒了食欲,連麵包都吃不下了。

所幸飛機在早餐之後終於降落了,她隨著止羽辦入境手續,轉搭國內班機。

在等班機的時間裏她依然不想吃東西,只喝了杯咖啡,這時她發現四周許多和他們一起等班機的人中,有人牽著一條狗。

“狗可以上飛機?”晏然好奇問。

“國內航線可以。”止羽不在意地。“你在法國待久點就會知道,法國人愛狗愛得多瘋。”

果然是異國。晏然不再大驚小怪,繼續喝她的咖啡。

國內班機坐了一個多小時,又轉機場巴士,下車拖著行李走了幾分鐘,晏然來到一間兩層樓的屋。屋子看得出已經有些年代了,白色的牆,咖啡色的木門和窗,小小巧巧的,小院子裏有兩棵自然生長的小樹,陽光斜斜灑下,說不出的舒適雅致。

“太漂亮了!”她忍不住讚歎。“你買的!一定很貴吧!”

他把自己和晏然的行李提進屋,只回答了兩個字:“貸款。”

晏然懂了。走進客廳,從窗戶看見院子裏停了輛漂亮的休旅車,晏然直覺反應:“你的車?”

止羽還是那兩個字:“貸款。”

晏然不說話了。環顧這屋,屋外雖然看來古拙,屋裏卻裝潢得十分現代,那些家具看得出是名牌貨,晏然不禁問:

“這些很貴的家具,該不會也是……”

他替晏然把話說完:“貸款。”

晏然怔了怔,雖然口中沒說什麽,但很顯然她的眼裏一定透露著“怎麽會這樣?”的意味,看得止羽皺了皺眉:

“好吧,我先都招了,免得你經常要重復那種受不了的表情。我和朋友在亞維儂還有個小劇場,那劇場成立的基金一半也是貸款。”

“那你的開銷不是很大?”晏然照常理判斷。

止羽卻不照常理處事。“我每次賺了一筆錢,就會盤算一下,這些錢夠我用幾個月,又夠我付幾個月的貸款,然後這幾個月我就不工作啦,放大假。”

晏然深吸一口氣,簡直視他爲奇人。“你不存錢的?”

“存啊,”他聳聳肩。“不多就是,有個基金。”

“那你有沒有想過,”晏然試著提醒他。“如保你不小心發生了什麽意外,或是等你老了,沒辦法工作了……”

他大笑了兩聲。“法國是社會主義國家,我們交那麽多稅是幹什麽的?”

聽起來好像也有點道理,晏然發現她就算拿再多她的觀點去說服他,他還是有理由足以駁回。那……好吧……算了。

“要不要先睡一下?”他十分細心。

晏然搖搖頭。“飛機上睡飽了。”

“那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止羽這一說,才真喚起了晏然那餓過了頭的肚子。在飛機上什麽也沒吃,她早就饑腸轆轆了。

隨著止羽走出屋子,晏然這才發現屋子正對面有個小坡,坡下是條小河,河岸整理得綠草如茵,非常漂亮。晏然忍不住贊:

“你家的環境實在不錯。”

止羽倒也不謙虛:“否則我幹嗎買這間屋子?”

兩人相望一眼,笑了。

來到這陌生、卻景致怡人的國家,晏然對止羽的抗拒感似乎在無形中消散了些。

沿著小街走,一路都是老房子,公寓、獨棟小屋,有種樸拙而實在的美,晏然欣賞著這些建築,不經意地,她已經停在一間餐廳前面了。

招牌上寫著她看不懂的法文,但止羽已經推門進去,她於是也跟進。

櫃檯後迎出一個中年人,笑著擁抱了止羽,止羽拉她過去嘰哩咕嚕講了幾句話,那人也擁抱了晏然,晏然有點怯怯地,覺得這裏的人實在熱情。

靠牆的座位,是止羽的老位子,晏然問他:

“你跟這家店很熟啊?”

他笑。“幾乎天天來吃,你說熟不熟?”

這麽忠誠!晏然等著老闆送上功能表,好研究看看是什麽菜這麽吸引止羽,但她等了很久,都沒人拿功能表過來,她不解問:

“不用點菜嗎?”

止羽回答得很絕:“沒有功能表。他煮什麽我吃什麽?”

“嘎?”晏然呆愣著,然而身在異國,只好任止羽擺佈。

好在菜送上來,看起來並不太恐怖,一盆像是馬鈴薯泥,一盤黑黑像是血腸之類的腸子,一盤晏然認得是沙拉,再來又是她不認識的肉……

“你試試看,家常菜。”止羽鼓勵地,替她的盤子添上一些菜。

既來之,則安之。晏然一來是餓,二來是認命了,看到什麽就往肚子裏吞,而令她意外的是,這些菜竟挺合她的胃口,她一下就吃掉了大半,吃到止羽沖著她笑,大概是被她吃的份量給嚇著了。

吃得太多,走出餐廳後,止羽帶她去散步。大約又走了十來分鐘,晏然看到眼前有個龐大的古建築物,羅馬時期的風格,外有高高圍牆圈著。

“這是什麽?”她問。

“一個羅馬時期留下來的競技場,”止羽道。“可以算是全世界保存最完整的一個競技場。”

“不會吧?”晏然訝然,不敢相信地驚嚷出聲。“從你家走路就可以走到一個古競技場?”

止羽不在意地笑。“法國到處都是古跡,簡直差不多算是跟古跡住在一起,久了就覺得無聊了。”

“怎麽可能會無聊!”她大大不以爲然。“我是學藝術的,要能生活在這種地方,真是求之不得。”

晏然拖著止羽,興奮地立刻去找競技場的人口處想人內參觀,不巧卻已過了開放時間,只能明天再來了。

她十分氣餒,止羽爲了安撫她,只得帶她去附近不遠的一座羅馬時期的殿堂,和對面一座現代美術館,晏然才滿意了。

在法國的第一天,晏然很愉快地度過了,她甚至沒有在異國的不適感,只是不適應時差,感覺非常累,很早就困了。

她被止羽領到他的臥房,藍色的被褥,是個看球來十分舒服的大床。

“你睡這吧。”止羽把她的行李都搬了進來。

她的心莫名其妙地懸了起來,在半空中吊緊。她睡他的房間他的床,那他呢?一起睡?

天哪,她可沒準備要這樣……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慮,笑道:“我的工作室有張沙發床。”

晏然悄悄吐了口大氣,希望他沒看見。而她的心裏也在悄悄感謝他留給她的空間。

“晚安。”他再朝她一笑,輕輕合上門走了。


晏然就此開始,在法國過著所謂放大假的生活。

每天止羽陪著她去參觀各個古跡名勝,也陪她去看美術館和博物館,晏然發現這是個天氣怡人、充滿了文化氣息的小鎮,她是藝術學院畢業的,對藝術文化總有一股說不出的愛好,身處於這樣的一個環境,真讓她有再度念書深造的念頭。

“這裏有大學嗎?”她有回問止羽。

“這個城有所藝術學校,”止羽知無不言。“附近也有個大學城,坐火車差不多半個多小時。”

“這裏的學費貴不貴?”她脫口而出。

“便宜到你難以想像,”他微笑。“公立大學學費約台幣一萬元,怎樣?”

台幣一萬元!嚇死人的便宜!晏然呆掉了。

止羽早料到晏然會有這樣的反應,便道:

“法國對人民的福利是很好的,受教育本來就不應該花太多錢。”

“那一定很難申請嘍?”

“也不儘然,”止羽搖頭。“比較麻煩的是先決條件:語言。法文不好念,要把法文念到可以讀書上課,那得花一番工夫。不過你大可先念語言學校,同時副修一些你想念的課,如果不在乎文憑,想學點東西倒是不難。”

“法文哪……”晏然側頭尋思。她對學習語文不太討厭,但法文實在是全然陌生的。

“你擔心什麽?”他似笑非笑地看她。“有我這個免費的家教老師,難道還怕學不會?”

“我又沒說要來念,”晏然連忙道。“想想罷了。”

“想想罷了。”他重復了這句,促狹的眼神,像是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

而止羽的屋子,最令晏然驚奇的是,竟然還有一個小小的酒窖,收藏著不少紅酒。

“我就是爲了這個酒窖才買這間屋子的。”止羽如是說。

於是,止羽開始教晏然晶酒。各式各樣的紅白酒,學問大得很,晏然記不了太多,但她可以負責喝,甜甜澀澀又極易入口的紅酒,往往喝得晏然臉紅通通的,眼波一轉,難得地嫵媚嫣然,滿臉光彩,醉人神韻,睛若秋波。

止羽笑著點頭:“你現在不用看著那朵向日葵,也可以笑得一樣燦爛了!”

“是嗎?”坐在止羽家的陽臺上,晏然隨手又拿起了桌上的紅酒杯。

“慶祝一下吧。”他也舉起了杯子。

“慶祝什麽?”晏然測了側頭。

“我的成功。”他凝視著她,眼光一點也不閃爍。“在臺北時我就在想,我一定要讓你笑得自由自在,陽光而暢快,現在目的達到了。”

晏然打從心裏掠過一絲暖流,微笑地舉起杯子,碰了碰他的。不知怎地,她的心好溫柔,感覺好像回復到與止羽熱戀時,那種幸福的快樂。

止羽也帶她去見他的朋友。他的朋友不見得個個都會講英文,但晏然卻是除了英文以外不會任何外文,然而他的朋友都熱情而友善,語言遂成了並非惟一必要的溝通方式,有時就算比手劃腳,或是心領神會,晏然都覺得有趣,以致於她非但不排斥見他的朋友,甚至還挺喜歡加入他們的聚會。

一回在止羽的朋友家喝餐前酒,坐在止羽旁邊的一個男人不知跟止羽聊了什麽,然後兩人舉起酒杯,放聲大笑起來!晏然好奇問:

“你們爲什麽這麽開心!”

止羽望向她,眼睛閃亮,笑意盎然。“他問我,最近爲什麽都只帶同一個女人出現。”

晏然皺皺眉。“然後呢?”

他朝她眨眨眼:“我說我改邪歸正了,所以他要敬我。”

晏然擰著眉,眼裏卻笑了。“才不信!”

“不然你問他!”止羽陡地著急起來,深怕晏然不信任他似的,他正色地:“他不會講英文,不過你可以叫他把剛才的話寫在紙上,然後你回家查字典。”

一件小事,止羽卻看得那麽重要,只因牽扯到她的信任問題。她哧地一笑:“神經!”

她沒再追究。沒道理,她竟然願意相信他,是爲什麽她也不清楚。

而除了待在法國南部,止羽也帶她去巴黎。

“不帶你去巴黎,你可能會覺得沒來過法國。”他說。

晏然舉雙手贊同。巴黎有羅浮宮,有奧塞美術館,有聖母院……有太多太多到法國必得造訪的地方。巴黎,也有止羽的父母。

止羽打算帶晏然就住他父母家,但他得先徵求晏然的同意。

“有沒有關係?不然我們可以去住飯店。”

住飯店?那是訂一間房還是訂兩間房?兩間房不合乎經濟,一間房太尷尬。住他父母家雖然有點怪怪的,但至少他家應該有多餘的房間吧?

“如果不會打擾你爸媽,我當然沒關係。”止羽大概想不到,晏然是因爲這原因才答應的。

“這倒不會,我家蠻大的。”他笑道。

不過晏然直到真正進了他家,才知道止羽所謂的“蠻大”,其實是很大,他家還有游泳池!

止羽的父親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和止羽長得很像,只是比止羽更粗獷一些,止羽的五官裏若有些許細緻,大概皆來自他母親。他母親是個秀麗的法國女人,身高不高,眉眼含笑,她打破晏然對外國女人的一般印象,她原以爲外國女人都是人高馬大,粗枝大葉的。

“我爸在英國念書的時候認識我媽,她那時候在英國旅行,後來兩個人就結婚了。我爸畢業之後就跟我媽來到法國,在法國落地生根。”止羽簡單告訴了晏然他父母的事。

“爲什麽不留在英國?”晏然本能問。

他笑。“我爸生性浪漫,跟我一樣,法國假期多,比較適合他。”

“你爸是做什麽的?”晏然好奇。

他特地先看了她一眼,才回:“會計師,符合你的規矩吧?”

晏然哼了一聲,知道他在調侃她。

生性浪漫,卻選擇了會計師這麽枯燥的工作?晏然與靳爸爸相處之後,覺得某方面這對父子的確很像,但父親比起兒子平衡多了,也成熟穩重多了。然而靳爸爸卻對晏然說:

“我兒子如果像你這樣就好了,莊重,內斂。”言下之意,頗欣賞晏然似的。

晏然微微紅了臉。“我才羨慕他呢,自在隨性,不受拘束。”

“是嗎?”靳爸爸笑了,笑得若有所思。“不過我這回看到他,倒覺得他好像長大了點。”

“怎麽說?”晏然很有興趣。

“我這兒子,從小就聰明,運氣也不錯,以致於這一路走來沒什麽困厄,幾乎是想要什麽有什麽。”

他略略感歎地道,接著卻又微笑了:

“說老實話,他從十幾歲開始就帶女朋友回家,我們也都習慣了,但只有這次,我看見他對你的小心翼翼、呵護備至,我在他眼睛裏看見認真,還有對你不經意流露出的那種憐惜。我想他是終於學會生命中的某些事,是該珍惜的。”

是父親對兒子的偏愛?抑或是止羽做得更的明顯到就連不知情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既然如此,身爲當事人的她,怎麽可能毫無知覺?從前對他的些許怨懟,似乎在無意間慢慢消散了。

那天晚上,在塞納河畔,她遠眺羅浮宮的燈光,那璀璨的光華,美得像場夢境。她轉頭看止羽,止羽正注視著河岸上一個雜耍的街頭藝人,她望著他的側影,那陽剛中帶著細緻的線條,傲氣的鼻梁,性感的唇,這男人帥勁之姿態,也像是從夢裏走出來的。

眼前,對晏然來說,無疑是場美夢,因爲止羽的陪伴,使她充滿著一股幸福的感覺。從前他雖然也對她好,卻仿佛總像少了什麽;現在止羽對她,卻是充滿了細膩的心意。

“累不累?”他發現晏然凝著他,笑著關心了一句。

“你比我累吧,”晏然由衷道。“要陪著我這個觀光客看東看西的。”

他毫不考慮地回:“只要你開心,這算得了什麽。”

晏然感到內心的一股悸動,她微微垂下了頭:“你何必這麽辛苦?”

“不辛苦不行。”他微微一笑,語氣裏沒有一絲怨尤。“有的時候一不注意時間,就比人家慢了半拍,但這世界還是正常在轉,爲了要彌補那段時間,只好加倍努力。”

她的心裏驀然湧起一份難以言喻的感動,和一份酸澀的柔情,這璀璨的河畔,加上她身旁的有情人,幻化成一股浪漫的氣氛,迷醉她、鼓動她,她輕輕往他靠了靠,微仰起頭。

這算是某種愛情的暗示,親吻的邀請,止羽十分清楚。換做從前,他絕對毫不猶豫;但此時的他,卻不敢輕舉妄動。

他向她靠近了些,又怕若是自己會錯意,豈不又惹惱了她?

晏然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模樣,心裏更是柔情滿溘,她再倚向他,他湊過來,兩人的唇終於相遇了。

一個輕柔的吻,足以喚起往日的甜蜜,卻多了點別的。那微怯的心跳怦然,對親密接觸的不安與無措,不只晏然如此,就連止羽也是一樣。

晏然驀地發現了一件事,他居然在緊張!

這當然也出乎止羽的意料之外,他緊張什麽?是一個吻,對他來說簡直跟吃飯喝水一樣的平常,他不曉得吻過多少片唇……然而只因都不像晏然這麽讓他在意,他滿懷柔情,多了怕晏然受不了,少了怕她感受不到……

離開他的唇,晏然長髮半遮,星眸半掩,面頰是一片酒醉似的嫣紅,眼裏有扶甜甜的暖意。

她此刻什麽也不想,她只知道,她又開始戀愛了。

當他們準備從巴黎返回南部小城的時候,止羽的父母邀請他們去坎城度假。

“我們在坎城有間小屋子。”靳媽媽說。

靳媽媽的名字叫艾琳,也堅持晏然喊她艾琳就好。

就快到八月節,公司行號從一個禮拜到一個月的假期不等,坎城的度假小屋是止羽父母經常選擇的度假去處。

止羽沒答話,只徵詢晏然的意見;而晏然反正是來遊玩,隨遇而安,與止羽父母相處得也不錯,而且想到坎城的那片蔚藍海岸,她似乎沒有理由放棄。


一行四人,從巴黎直接搭飛機到了坎城。

飛機降落在尼斯機場,再轉巴士到坎城,小鎮風光與止羽住的地方有些類似,但感覺更閒適,更浪漫一些。

在車站雇了計程車,沿著海岸邊的公路走,海岸的港口裏停滿了私人的遊艇、帆船,公路下的沙灘到處都是曬日光浴的人,那天空藍藍的,大海藍藍的,晏然的心也跟著飛揚了起來。

從公路的另一邊轉上去,是個山坡,計程車在小路上轉了轉,停在幾間白牆紅瓦的房舍旁,其中一間,便是他們接下來幾天的家。

一進屋,艾琳就連忙整理這將近一年沒人居住的屋子,晏然當然也卷起袖子幫忙,兩人弄了一下午,才把屋子弄乾淨,把帶來的東西放整齊。兩人將最後一塊抹布洗好晾上曬衣繩,有默契地相識一笑,這個下午,讓她們有了份友誼似的情誼。

晚上,就在山下止羽父母熟識的餐廳吃飯。

靠海,當然吃海鮮,而晏然也漸漸習慣了典型的法國晚餐方式——晚晚開飯,將近八、九點,餐前酒先聊天喝一個小時再說,一餐飯吃完,十點、十一點是很正常的。

回到小屋,坐在屋前的長椅上,大家又是聊天。

終於到了該睡覺的時候,麻煩也就來了。

不是小屋沒有足夠的房間,這屋子倒有房間可以讓止羽和晏然分房睡,但艾琳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足夠的毯子。

“我去跟隔壁借借。”艾琳當下決定。

不知是爲了怕替人家帶來麻煩,抑或是她真的不在意,晏然脫口而出:

“不用了,我可以跟阿羽睡同一間。”

這話一出,連晏然自己都訝異,這是她的聲音嗎?是從她的嘴裏講出來的?不可思議。

衆人先是一驚,隨即艾琳發出了回應:

“嘎?喔。”

微訝,又帶著什麽了然的口吻,雖沒有一絲調侃的味道,卻也讓晏然剛才的勇氣盡失,害羞地垂下了頭。

止羽本還沈浸在突發的震撼中,看見場面有點尷尬,笑著開口:“不需要那麽驚訝吧?”

沒錯,沒什麽好訝異的,靳爸爸也隨之一笑,化解了尷尬。


小屋位於山坡上,站對角度,就可以看見山下的海岸,遼闊的景致,一望無際。

晏然非常喜歡站在這裏遠眺海岸,覺得有種開闊的舒暢感。一回,她看見艾琳隨手放在桌上的鉛筆,心裏忽生一念,向艾琳借了來用。

找張白紙,墊了本厚書,晏然就坐在屋外一角開始素描起那片海岸。雖然許久沒動筆,但還是迅速完成了一張素描。

“畫什麽?我看看。”不期然,止羽不知何時冒了出來,頑皮地伸手搶走晏然的畫。

“還我!”

晏然一驚,急得伸手去搶,止羽早把那張紙拿得遠遠地,好看個清楚。

“畫得不錯啊!”他贊。

晏然大搖其頭。“我七、八年沒動筆,差太多了。真正要畫,得重新開始。”

“那就重新開始吧。”他理所當然地說。

晏然一怔,她只是隨性所至畫畫,沒想太多。“哪有那麽容易。”

“怎麽不容易?”他反而覺得晏然奇怪。“想做就去做,拿起畫筆就行了。”

自然,隨性,這果然是他的風格。晏然微微一喟:“我不像你。”

止羽微微一笑,然而那銳利的眼睛,似乎足以穿透她。“我也沒有要把你變得像我,可是你可以多聽聽你自己心裏在說些什麽。”

說什麽呢?她其實不太想聽,也不太敢聽,它有時會說一些在她認爲是十分冒險的念頭,而以她的個性,是不可能去實現的。

“它說,肚子餓了。”晏然模糊以對,難得也會俏皮。


晏然在出發前就跟家人說好,每個星期天她固定會打電話回家報平安,當然即使住在坎城也不例外。這個周日她打電話回家,如常報告生活動態,駱媽媽告訴她家裏發生的大小事,順便還加了一項:

“還有,跟你一樣留職停薪的那個女同事打電話來說,上次那件弊案隔了這麽一陣子,風聲差不多過去,你們基金會又恢復正常運作,她申請複職也獲准了,所以特地跟你講一聲,你如果要回去,也可以回去工作了。”

晏然一怔,仿佛有點恍若隔世的感覺,基金會的工作?那好像已經是幾世紀以前的事了。

“我知道了。”她漫漫應了母親一句,思潮卻從她現在的閒適與浪漫,慢慢拉回臺北的現實去了。

這些日子,她只盡情地享受這浪漫的異國情調、甜蜜的愛情,卻忘了她在這國家只是個過客,她終究要回到她從前的生活去的。

於是,在掛了電話之後,她變得多愁善感。而即使只是小小的變化,也逃不過止羽細心的眼睛,他警覺地問:

“是不是臺北有什麽事?”

“我同事要我媽轉告,”晏然老實說:“我可以申請複職了。”

他心一震,手上拿著的一杯咖啡晃了晃。“什麽時候?”

晏然模糊以對:“就算是當初所講的三個月,也快到了。”

止羽半天不說話,只是遠遠望向窗外;晏然偷看他的側面,那張英俊的臉龐現在既無奈又苦惱,看得她心疼起來。但氣氛一下變得凝重,她也說不出話來。

這其實本來就是個始終存在的問題,只是不到問題真正來臨的時候,誰都不會去想。

而晏然忽然發覺自己當初要來法國時,考慮得還真不夠透徹,那時她只苦惱著該不該原諒止羽,卻沒想到她要是原諒了止羽,之後又該怎麽辦?當假期結束,兩人會是如何的難分難舍……

愛情爲生活帶來了不一樣的樂趣,像是帶來了一道光,可是每一道光都會投射出陰影,而屬於他們的陰影,現在正籠罩著他們。

閉上眼睛,止羽思索著答案,如果……

“你有沒有想過,”止羽忽然轉過頭來,深切地看著她:“留在這裏別走!”

晏然嚇了一跳,本能反應:“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止羽熱切地,半個身子都轉了過來。“你喜歡這裏,也喜歡像我一樣自由自在的生活,爲什麽不試試看?”

晏然仔細凝著他。他們兩人對事物的觀念極爲相左,卻也産生某種互補,像她這人向來走的是直線,從來不認爲還有其他線條的路可走,但在他身上,她看見了人生的無限可能,看到了另一種生活的意義,一顆令人羨慕、自由的心。

但這並不表示她也能做得到。

她已經在他身上嘗試過一次失敗,也曾試過違反愛情守則的下場,雖然他們現在破鏡重圓,她的愛情守則似乎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但關於現實的工作呢?生活呢?難道也都要她放棄原則?這太恐怖了。

她的聲音破碎:“留在這你要我做什麽?而且我在臺北還有工作,我怎麽能走?”

“可是在這裏你會有全新的生活!”止羽心中的焦灼逐漸濫於言表,他努力地建構一幅美好的藍圖,企圖說服晏然:“你不是也想過繼續念書?我也許不算很有錢,但絕對足夠我們兩個生活。”

“但是,你也習慣到世界各國去工作,如果我真的要念書,我就走不開。”晏然提出反對的理由。

“如果你走不開,我就不離開法國,光靠在國內的固定演出,其實也不少。”

他承諾地、興致勃勃地說,期待著晏然的反應。

晏然的頭愈來愈量,沒錯,她的眼前似乎也浮起了那麽樣的一個影像,在那個充滿人文氣息的小鎮,不再有工作壓力,不因有都市生活的複雜,這些日子的單純歡樂閒適,全都可以延續下去,美好得有如一場夢……

是了,只像是夢,對晏然來說,她惟一能相心像自己生活在這樣的場景,只有在夢裏,不是現實。

晏然的心裏有個很重的聲音,在說:實際一點,晏然,不可能的,沒有固定的工作,以你的個性,絕對不安,你不能接受這樣的生活。

她深吸了一口氣,心跳困難地搖搖頭:“我沒辦法。”

“試試,給自己一個機會,”他強而有力地說。“拋開你那制式的觀念,生活可以有很多模式。我沒有要你變得跟我一模一樣,但你也不必限制自己。”止羽仍然抱著強烈的希望,他的眸子緊鎖住她,用他的感情鎖著她,他的每一個字都緊迫盯人:“而且你有我,我不會讓你過不快樂的生活。”

那麽真誠的邀請,那麽深情的眸子,晏然都要被感動了!她的喉頭哽著,強忍住眼淚,她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因止羽的真情感動而點頭,可是……她還是搖了搖頭。

止羽氣餒了。他的頭垂下去,苦惱地瞪著地,感覺自己的情感一下子陷入完全茫然的狀態。他愛她,可是這太痛苦了,他的愛情,留不住一個他深愛的女人,他要怎樣才能讓她留下來?

“也許……”晏然心疼如絞,她彌補地說著無意義的話。“也許你願意來臺北?”

止羽苦笑,他的聲音仿佛離她很遠很遠:“我念完高中之後來到法國,那時候我就決定了以後要留在這裏。”止羽雖然隨性,但他始終有他的固執堅持。

晏然也知道這太不可能,叫他跟她留在臺北,對止羽的人生來說,有什麽意義?

晏然被他們之間的問題難倒了,淚珠無預兆地滴了下來,她困難地說:

“止羽,無論是誰都想像你一樣,拋開一切任性而爲,可是現實層面根本不容許……”

“沒關係,沒關係,”他伸出手臂摟住了她,她無聲的淚珠、她難受的心境,都讓他感同身受而深深心疼。他忍住自己的痛楚,只想好好呵護她。“別多想,還有很多解決辦法的,世上不是只有黑跟白兩種顔色,是不是?還有一段時間,我們慢慢想,會想到好方法的。”

他在安慰她,晏然知道,這只不過是安慰她的話罷了,想到以後兩地相隔的痛苦,魚雁往返與熱線電話能連系多久的感情?她完全不敢保證。

依偎在他暖暖的懷抱裏,望著自己的手指,晏然忽然模糊地想著,那裏好像欠了一枚戒指……也許他們該瘋狂一點,現在立刻搭飛機去拉斯維加斯結婚

奇怪,和止羽在一起,她已經拋棄掉許多她的愛情原則了,爲什麽總還是有許多觀念,她怎樣也拋不掉?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6 00:10:16

第十章

時間在歡樂中仿佛過得更快,一轉眼,她的假期就快結束了;一轉眼,她就得去確認機位了。分離的時刻,終於來到他們眼前。

離開法國的那天,晏然是搭早上的班機,她很早就起了床,甚至該說,她其實一夜都沒睡好,幾乎是睜眼看著窗外的天空慢慢慢慢變亮……

她躡手躡腳下床,不想吵醒止羽,她知道,他幾乎快到天亮才睡著,捨不得的離情依依,使他倆都難以入眠。

輕聲換上衣服,梳洗,再將行李最後檢查一遍,打電話叫了計程車。在等計程車的時間,她回到止羽身邊,蹲在床前,她閱讀著他的睡姿——

那寬闊平整的額,垂著幾撮不馴的發絲;眉稍微揚著,像閃著一個揶揄的微笑;那孤傲的鼻,像大理石雕出來的一樣;還有那寬寬的、性感的唇,她曾經在上面印下無數個吻……

一滴淚滴不預警地從她臉頰滑下;她一驚,連忙抹去了它。

深怕吵醒止羽,她不敢再耽擱,即使再不舍,還是得離去。一狠心,她扭頭起身,下樓到客廳拖著皮箱,還沒走出門,就聽到身後一連串喊聲:

“喂,就這樣走掉了,太不夠意思了吧?連再見都不說一句。”

他終究還是醒了,身上只著一件睡覺時穿的短褲,連衣服都來不及加一件,顯然是急著沖下樓來的。

晏然回轉身,盈盈水霧的眸子瞅著他,像是忽然喪失了說話能力一樣,一言不發。

他走向她,想也沒想,就把她拉進自己的懷裏,狠狠吻她,又饑渴又甜蜜,深厚而濃摯的感情,依依不捨,將他的每一絲愛都存放人他們相遇的唇中。

他離開了她的唇,用手摩挲著她臉上的線條,溫柔、緩緩地劃過她的五官,仿佛這樣就可以把她的影像深深烙在心裏。

晏然的心竄過一絲酸楚的抽痛,那一刻,她想不顧一切地把皮包中的機票給撕了!可她終究是個理智的人,至少是她認爲的理智。

她微顫著,只是任無聲的淚水自她臉頰上滑下。

她的淚水仿佛滴在他的心上,令他又酸又痛,他再度擁她人懷,吻她的耳垂,吻她臉上的淚,急於呵護她:

“幹什麽?又不是永遠不見面了,我可以去找你,你也會來找我的,是不是?”

“我一定會來,我以後一有了假就來找你。”

晏然淚濕了他胸前的襯衫,點著頭,很認真地點,似乎這樣才能夠證實這些話是事實。

雖然眼裏盛滿了離別的憂,可是止羽仍然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給晏然:

“這樣不就好了?而且我們每天都可以通E-mail,還是在彼此身邊的。”

晏然的淚眼中浮現了一絲笑容,雖然任誰都知道這種兩地相思的戀情最難熬也最難維繫,但此刻的她仍然願意去相信,她與止羽仍是有可能繼續的。

“別哭了。”他再度替她抹去了淚痕,“笑一個給我看!”他輕輕拍了拍她的粉頰,又揉了揉她的頭髮。

牽動記憶深處的動作,晏然又想哭了,但她不能哭的,她不願意自己哭著離去,更不願讓止羽看她哭著離去。堅強、堅強,她一向很堅強的不是嗎?

止羽臉上的微笑是種強迫性的灑脫。“我開車送你去機場。”

她搖頭。“我叫了計程車。”

止羽笑笑,沒再堅持,他不能隨晏然回臺北,因爲他從臺灣賺回來的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他和朋友合開的劇場也早安排了他的劇目非得去工作,既然如此,兩人在機場,不過只是演出更傷心的離別罷了。

屋外有人按門鈴,是計程車來了。

晏然終於對止羽擠出了一個笑容,轉身走開。

然而她一走出門,臉上的笑容立刻像失去支撐似的,垮了下來。

坐上計程車,晏然任著這幾個月所熟悉的景致愈來愈遠,終究消失在後照鏡裏,她往椅背重重一靠,眼前沈甸甸地似乎一切都凝滯了,陽光不再燦爛,她的心,也變得暗沈沈一片。


從法國歸來,晏然立刻回到了工作崗位,她如同往常一樣地盡職守份,甚至更努力工作。

縈然曾經問過她:“你是不是靠著工作來麻痺自己,掩飾什麽啊?”

晏然沒回答,但任何知道事情始末的人,大概都會這樣猜測。

既然這個穩定、正當、她所熟悉的工作是她選擇的,那麽除了努力把這樣的生活過好,證明它的價值之外,晏然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說服自己她離開止羽回臺北是對的。雖然現在當她打開電腦,惟一能讓她提得起興趣的,只有等待止羽的e—mail,等待他一段纏綿的情話,等待他一句令她感動的問候。

日子,就在等待止羽的e—mail當中,一天天地過去。

她回基金會工作之後,睦騏來找過她,也寫e—mail想約她一起吃飯。

晏然這才想到,睦騏每回來找她好像都是止羽不在的空檔。一開始她和止羽還不是男女朋友,後來她跟止羽吵架,現在止羽又不在臺北,睦騏從來不清楚她和止羽到底是什麽狀況。

她其實很想對睦騏說個明白,說她的心已經給了另一個人;但基於個性上的害羞與矜持,她覺得應該找個適當的時機來講比較好,於是她找了藉口回絕他的邀約。

但又覺得這樣說謊有點不安,怕傷了他,於是又試著彌補:“下次再說好嗎?”

因爲語氣上的轉圜餘地與希望,讓睦騏果真就有了“下次”。他斷斷續續又約了她,她也一樣找藉口不去,她的想法是,拒絕個幾次,睦騏應該就會曉得,不再對她抱任何期望了吧?

實則不然。因爲她始終不是果斷決絕的語氣,讓睦騏不明白她的心意,兩個一般善良溫吞的人,就將這事搞成了拖拖拉拉、牽牽絆絆。

晏然有時想,或者像她這樣個性的人,就得碰上止羽那種不由分說,決定了就算半強迫也要她點頭的人,她才能真正去開始什麽吧?

從辦公桌旁望向窗外,陽光依然晴朗、炎熱,路樹的葉子也仍然青青綠綠的,然而總覺時節將盡,太陽不該再如此放肆了——臺北的秋天,是先從人腦子裏的意念開始的。

這些年來,每天忙碌的工作與生活,讓她幾乎沒去注意季節的轉換。冬天辦公室裏不冷,夏天自然有冷氣,頭頂上的電燈只要按下開關,永遠是明亮的。

似乎這個夏天,是她惟一有感覺的夏天,也惟一這麽清楚地明白,夏天已經過去了。

可她對止羽的思念,對他的愛意,隨著時間不但沒有淡去,反而日夜滋長。

晚上,躺在床上,眼睛一閉,睡與醒的交界之間,她會想起那片藍藍的天,她飛翔在其上,降落的時候,她愛的人會在地上等她……

她是如此想他,以致於當她坐在房間的書桌前,會有個幻像,覺得她的落地窗好像正被橡皮擦打出了聲響,她會走到陽臺上,望著對面那間不再亮著燈光的房間,懷念他們相處的情景。

然而這天,當她又站在陽臺上憑吊過往,止羽房間的燈光忽然亮了起來!晏然大吃一驚,看見對面窗簾後還有個人影一閃,她的心怦跳起來,是止羽回來了?

但那光亮隨即消逝,人影也迅速不見,晏然心慢慢靜下來,自歎自笑。

那燈光當然可能只是靳爺爺或靳奶奶開門進去拿什麽東西罷了,只有她才會神經緊張地聯想到止羽。

止羽人在遙遠遙遠的法國呵……

不過詭異的狀況就此開始。

晏然有天下班,竟然在公司前看見靳爺爺的那輛VOLVO,她特地注意了車號,真的是同一輛。以前止羽在臺北時總開著這輛車來接她下班,她再熟悉不過!

她的心又提懸起來,不由自主地向那輛車走去,駕駛座上沒人,她有點失望,卻又有點釋然,大概是靳爺爺剛巧到這附近吧。

不知是不是這些事件的影響,或是晏然心理的因素,她開始覺得每天早上她去上班時,背後總好像有一雙眼睛,目送著她坐上社區巴士。有回和縈然去捷運總站對面的市場吃蚵仔煎,遇見那個擺簽詩的攤子,那一年老闆竟沖著她傻笑!但晏然不相信那人每天見過那麽多客人,會特別記得她。

更疑惑的是,當她轉頭看縈然,縈然卻正和那老闆交換著一個秘密的眼神,晏然更納悶了,她是否看錯?

而這一切,終於有了答案——

星期六,放假日,晏然通常都睡到很晚,但這天她忘了把鬧鐘關掉,於是如同平常的時間,七點半,她醒了。喝喝水、上上廁所,她原本正準備躺下去睡回籠覺,屋外一陣引擎聲,引得她好奇地拉開窗簾。

這麽早?爸媽都還在睡覺,左右鄰居也都很少早上出門,是誰?

靳爺爺的VOLOV正從外面回來,停妥在靳家門前,這一切並沒有什麽異狀,晏然正準備拉上窗簾,然而就在她伸手向窗簾的那一刹那,她看見從車上下來的人,竟是縈然!

縈然怎麽會去開靳爺爺的車?她要開也該開她爸的小白車啊!這是怎麽一回事?

她心裏有許多問號,毫不考慮沖下樓,在客廳攔截住剛進門的縈然,劈頭就問:

“你這麽早去哪?”

縈然像是沒事先準備。“嗯,去……散步。”

顯然就是大謊!晏然更懷疑了。“去散步幹嗎開靳爺爺的車?”

原來被姐姐看見了。縈然先是皺皺眉,隨即乾脆笑了:

“好啦,就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他已經走了。”

晏然的心莫名一陣狂震亂跳。“他?他是誰?”

“阿羽。”

什麽?!

晏然頭一昏,震驚過度,他已經走了?什麽叫已經走了?

“難道他之前在臺北?”

縈然點點頭。“是啊。”

晏然頭上仿佛被人打了一捶,轟轟然全是小蜜蜂在到處飛。他在臺北?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可是我沒看見他啊!”

縈然對她眨眨眼。“他就是故意不讓你看見的。”

這麽說,那窗後的人影、出現在她公司樓下的車,都不是她心理作用了!甚至夜市那個擺簽詩攤的男人,大概也知道止羽回來了,惟一一個蒙在鼓裏的,就只有她而已,

晏然莫名地有些氣怨,他怎麽能這樣?虧她如此想念他,他卻不告而來,不辭而去。

縈然給了她答案:

“他說他只是不放心,想知道你現在過得好不好,所以才來看你,只要你過得好,他就滿足了。他還說,他尊重你選擇回臺北,所以他不敢打擾你,免得你好不容易恢復的正常生活又變亂了,等過陣子兩人的情緒都比較平靜了,再來好好考慮以後要怎麽辦。”

晏然頓時心情波動,震蕩得說不出話來,剛才那些怨懟的情緒,立刻消失殆盡。

她怎還能埋怨他?他什麽都替她想到了,什麽都以她爲優先。她心中漫上一層柔軟的感動,酸酸地泛上她的雙眼,讓她好想掉眼淚,她這時才明瞭,她根本離不開他,也不想離開他。

“他在哪?機場?”晏然不顧自己還穿著睡衣,就想去拿車鑰匙。

“來不及啦,”縈然道。“我看著他出境的。”

怎麽會這樣!晏然再也忍不住,淚珠簌簌就掉了下來,霎時在妹妹面前變成了個淚人兒。

縈然搖搖頭,拿了面紙給她:

“他就是不想看見你這樣,所以才不跟你見面,這下你又哭了,他豈不是很白費?你不曉得他每天偷偷看著你,卻不能跟你講話,有多難過呢。”

沒錯,縈然說的對,但教她怎能控制那激動的情緒?她抽著面紙,一張又一張,很努力在制止她的淚。

縈然笑歎,忍不住道:

“我知道阿羽一向很多情,但我從來不知道他也可以這麽專情。我要是早知道他能這樣,我也會愛上他的。”

縈然拍拍姐姐,留姐姐一個人在客廳裏。

晏然站在那,手上握著一疊面紙,倒也不是傷心,只是一股深深的感觸,逼得她想掉淚。

看著窗外的天空,臺北的天空,不叫藍天,因爲根本是算不上藍的顔色,只是灰灰的。不能叫藍天,那叫什麽呢?灰天嗎?多麽令人失望的名詞。

她所執著要留在此地的意義,到底有沒有她所認爲的值得?這真是她所想要的嗎?

晏然陡地發現自己一直在意的,一直不願意放棄的,其實只是一個制式、一個心靈空乏的悲情人生。她也盼望能走出去,能做點不一樣的,她才二十八歲,不是八十二歲,她還有好多路可以走。

照著社會的步調,照著社會給她的規範走,那是最保險最順暢的事;但如果想照著自己的心走,那反而需要勇氣了。

她明白自己始終最欠缺的就是勇氣,不管愛情或其他。她不像止羽,他可以自己提供自己力量,而她,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氣,需要很多很多的刺激,她才能踏出那一步。

愛情是沒有守則的,生活也沒有。她有那麽多守則,卻沒辦法保證她一定會快樂;止羽違反她所有的守則,但他卻是惟一能帶給她快樂的人。

明白,與不明白,其實只是一線之間,她睜開淚水模糊的眼睛看向窗外,朦朧水霧似乎該遮住她的視線,可是她卻看得更清明。

“還好嗎?喝杯水吧。”縈然回到她身邊,帶了一杯水給她。

她接過杯子,感激地對妹妹點點頭,情緒已不像剛才那麽激動了。

“姐,”縈然有感而發。“我一直想問你,你爲什麽不跟阿羽留在法國?”

“因爲膽小,因爲不安,因爲怕失敗、怕受傷、所以不敢放棄手上現有的。”晏然一字一句,不怕丟臉地,把自己的問題都講了一采。“如果說我這陣子有什麽改變,大概都是因爲阿羽在身邊逼著,不得不做;他一不在我身邊,我就沒力量了。”

“既然如此,你還捨得離開他?”縈然凝著她。

晏然微微笑了笑。“我現在明白了,但願還不算太晚。”

她的微笑,讓縈然瞭解姐姐終於想通了,她也笑:

“怎麽會晚呢?他還在法國等你呢。”

晏然抹了抹淚,整個人都亮了起來,笑容綻放在仍然蓄著淚的眼睛裏。

“呵,這樣我以後去法國,就有姐姐、姐夫可以依靠了,真好!”縈然開心地替自己盤算著。

“你等著吧,”晏然笑道,清亮的眼睛,伴隨著燦爛的笑容。“要到那一步,還久著呢。”

是的,還久著,至少眼前就有許多事,需要先解決。


星期一晏然一去上班,就先到人事室間了辭職事宜,也先口頭向主管辭了職。

主管和同事都非常驚訝,道:

“不是讓你複職,也回來原來的工作職位了嗎?爲什麽還要辭職?”

大家都以爲她是爲了之前的不公平待遇仍心裏埋怨。

“不是的,”晏然連忙解釋:“只是想換個環境,去做做別的事。”

“想去做什麽?”同事問。

“應該會先去念書吧。”晏然說出心裏的計劃。

“念書也可以一邊工作啊。”同事不舍地喊。

“可是……”晏然頓了頓。“我是要去法國念呢。”

同事不說話了,可是一個個心裏都在納悶,爲什麽一定要去法國念啊?

晏然只笑笑,也懶得解釋,橫豎她自己知道爲什麽就行了。

不過有個人是一定要解釋的,就是睦騏。

睦騏聽見晏然親口對他說離職的決定,非常錯愕,晏然遂對他坦白:

“對不起,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其實當初那個冒充我男朋友的靳止羽,後來真的變成我男朋友了;而我被基金會調職的時候,又剛好跟他吵架,但我後來去法國,卻是跟他去的……”

晏然愈說愈愧疚,而睦騏那愕然的反應,讓晏然更是抱歉,但她還是鼓起勇氣,一定得把話說清楚。

“我不是刻意要瞞你,只是時機一亙都……”

她畢竟不擅長這種事,還是沒把話說完,頭就先垂了下去。

睦騏沈默了一會兒,才像是終於回復了說話的能力。“你現在去法國,就是要去找他?”

晏然擡起頭,望見睦騏帶著失望的眼眸,她十分不忍,卻更肯定地點頭:

“只有跟他在一起,我的生活才有快樂:才有活力。”

她臉上的那種堅定,是睦騏很少在晏然上看見的,他也同時發覺現在的晏然似乎與他往日所認識的晏然不太相同,她好像自信了些,雖然仍舊柔婉,眉宇間卻多了份篤定。

或許,只有她心愛的人,才能讓她有這樣的改變吧。

他歎口氣,也表現得很釋然:“那我,也只能祝福你了。”

“謝謝。”

晏然笑了,那樣的璀璨明亮,是以往極少在她臉上出現的。在工作這邊,她沒有任何顧慮了。


豔陽高照,晴空萬里,晏然取下太陽眼鏡,從計程車裏出來,手上只持著倉促收拾的簡單行李。

太倉促了,以致于爸爸媽媽都十分錯愕。讓女兒去度假兩個多月是一回事,去念書長住,那當然又是另一回事!

還好有縈然的三寸不爛之舌幫忙,再加上晏然保證自己一定每年回來,駱爸爸駱媽媽才終於點頭,晏然也才得以追尋她的幸福。

藍天的午後,那棟白色小屋靜靜出現在她眼前,她輕輕走上屋前的小徑,推開門……門沒鎖,那表示止羽在家,他在家時從不鎖門。

懷抱著一股興奮卻又平靜的心情,她看見她愛的人,熟睡在藍色的棉布大床上,英俊的面容,連睡著都如此迷人!晏然忍住滿腔的眷戀不去叫醒他,把窗簾稍稍拉起,爲他遮掩午後的陽光,可又忍不住回過頭去再望一眼,再望一眼……無法移開視線,無法克制自己心中那種又滿足又激動的情緒,只需這麽看著她,她就覺得夠幸福了。

忽然之間,她有個衝動,從她的皮包裏找出一隻原子筆,在茶幾上隨便找了張廣告紙反過背面,她開始心無旁騖地畫起止羽的睡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這輩子已經多久沒有像此時一樣有“想畫點什麽”的衝動,她很快畫了張簡單的素描,記下他的睡容。

還是不忍吵醒他,晏然把畫完的小圖放在他的枕邊,悄聲走出屋外,把自己放進藍天與河畔的草地之間。

沐浴在大自然中,晏然閉上了眼睛,享受心靈上的完全輕鬆,沒有時間壓力的自由,是如此奢侈的感覺。

當止羽帶著那張小畫在草地上找到晏然,望著這徜徉在大自然間的清麗女子,像睡美人般靜靜地閉著眼睛,柔順的髮絲披散在草地上,嬌柔又迷人。

他輕悄悄地走到她身邊,似乎怕突然的移動會把她嚇走,又怕這只是個幻夢,他只要伸手一接觸,就會落空。

晏然睜開眼睛,看見了他,她燦爛的笑靨,告訴他這不是幻夢,是事實。

兩個爲思念所苦的人,見了面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即使沒有千言萬語,應該也有些感觸,然而就因爲心中漲滿了感觸與深情,面對像是美夢成真的狀況,都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止羽靜靜地在她身旁坐下,把那張畫放到她眼前。“我以爲是天使送給我的禮物。”

晏然的臉龐從來沒有如此煥發,如此璀璨,她歎著:“你才是我的天使。”

“要我這個天使滿足你什麽願望?”止羽的口吻雖然尋常,然而他凝著她的眼神洩漏著他心底的激蕩,遮掩不住濃烈的深情。

“幫我訂一個畫架,”晏然望著他,眼中佈滿了愛意,她的大拇指溫柔地在他唇上劃著。“或者,幫我找一塊夠大的畫布。我想我要開始畫畫了。”

她的輕觸帶給他無比的悸動,他抓下了她的手指,指著那棟白色小屋的一片牆面:“那一面牆夠不夠大?”

晏然笑著轉過頭去看。“足夠了。”

然而她的視線一轉回來,立刻整個人就被攬進了他的懷裏,他纏綿地吻她,又強烈又熾熱,她感受著這衝擊著她心靈,令她懷念的吻,淚珠不由自主地悄悄滑落。

“你非哭不可嗎!”止羽離開了她的唇,溫柔地:“高興也哭,不高興也哭。”

“爲了我不確定的未來,我先哭一哭。“晏然難得俏皮。“搞不好我來投奔你,下場會很慘也說不一定。”

“你怕不怕?”他摟了摟她。

“不怕。”晏然笑了,這句話卻說得十分肯定。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他的唇取代了他的話,印上她的唇,是他的承諾。

晏然微笑著,靠在他的臂彎裏,幸福而寧靜的感覺像潮水一樣流向她。現在,時間奢侈地只屬於她和他了,只要她願意,她可以在這裏坐到日出、日落,伴著這個一點也不符合她的愛情守則,卻是她這輩子惟一心愛的男人。

她想,她的守則,可以一條條丟進河裏去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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