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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碧 -【完美愛情配方】《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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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eae
時間:
2022-5-7 07:06:01
標題:
琉璃碧 -【完美愛情配方】《全文完》
琉璃碧 -
完美愛情配方
這個氣質男要是活在古代,肯定是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士!
去去去!她已經有個未婚夫,還想對其他男人做啥?
不過像她這樣美麗又來自某種程度的自卑,
難道他倆是真正契合的一對,否則他怎會這麽懂她?!
情況好像大大不妙,快結婚的女人對萍水相逢的男人太過留戀,
害她開始覺得自己不應該舉行婚禮……
但是她想結婚、他卻只接受不婚男女關係,
那麽她該執著自己的理想,還是全心全意追隨他?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7 07:07:05
第一章
從拉開計程車門到跳上紅磚道,朱晴晏只花了三秒鐘的時間,緊急的程度就連計程車司機在她身後猛喊:
“小姐!我還要找你五塊……”
“五塊送你當小費啦!”朱晴晏頭也不回地扔下這句,就直直朝她眼前那棟大樓奔去。
她哪還敢在乎那五塊錢?都已經遲到了,雖然說中國人參加婚宴遲到是很正常的事,但她今天是介紹人耶,要上臺講話的,如果鬧得全場只等她一個,她那些姐妹們不張嘴一口咬死她才怪!
不料屋漏偏逢連夜雨……
她一沖進那棟婚宴場地所在的大樓門廳,就看見電梯前鬧烘烘的,還聚集了一大堆人。都是等電梯的嗎?
朱晴晏暗喊聲糟,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國民禮儀,又扭又鑽地擠進了最前線,這才發現電梯門竟是開著的,而電梯裏只有一個女人。
“小姐,你不要再鬧了,趕快出來讓人家搭電梯吧。”一名大樓管理員模樣的伯伯滿頭大汗地正勸著那女人。
“發生什麽事了?”朱晴晏不明就裏地問左右。
“這女人呀,剛才在電梯裏不曉得跟什麽人吵架,”有人小小聲地回答朱晴晏。“這一吵就發神經啦,堵在電梯裏不肯出來呢。”
有這種事?朱晴晏一張精心裝扮的麗容立刻成了苦臉。
天啊,她在趕時間耶,而這棟大樓兩台電梯一台在保養中,另一台就被這神經女人占了,婚宴場地在八樓,難道要她蹬著細跟高跟鞋爬八層樓?等爬到她鞋跟大概就斷了!
“喂,你講點道理吧!”朱晴晏忍不住罵人了。“要生氣到外面去生,不要霸著電梯。”
女人惡狠狠瞪朱晴晏一眼。”你管我?”
哎喲,還凶哪。朱晴晏也惡回去:“我叫警察來哦!”
女人冷笑一聲。“管理員已經去叫了,我怕你啊?等警察來的時候我早就走了,”
朱晴晏一下子洩了氣。好吧,以我們人民保母的效率,這種小案子絕對不會很努力的疾速奔來。
但難道就任這女人這麽蠻橫?
“你到底出不出來?”
一個低低的、很有點份量的聲音。朱晴晏循聲望去,是個年輕男人,剛才沒看見,顯然是新來的。
一雙摺痕深邃的篤定眼眸,再來是挺直的鼻梁、性感的薄唇,完全不只迷人兩字足以形容。高而偏瘦,那衣架子似的身材卻讓人想象得到他精實的肌肉,一套質感極佳的灰藍色西裝,盛裝卻看似優閑,慎重卻依然隨性。
這男人氣質之獨特,完全吸引了朱晴晏的注意力,直到電梯裏那女人吼:“你凶什麽凶?我才不甩你!有膽你來抓我啊!”
朱晴晏才被那女人吼回了神來,正想看那男人怎麽回答電梯裏那不講理的潑婦,沒想到他二話不說,走進電梯裏,真的一把就將那女人抓了出來!
“你敢碰我?我叫警察抓你……”
女人潑辣地又扭又掙扎,一邊破口大駡,他隨手將女人往外一甩,電梯外原本聚集的人群立刻有默契地讓出一條路來,那女人給直甩到管理員的櫃檯前,剛好給管理員伯伯抓住。
“你居然敢抓我?我找律師告你!”
女人仍張牙舞爪地指著男人唾駡,他笑笑,毫不以爲意,連半個字都懶得回答她。
衆人又驚又笑又歎,開心地爭先擠進重新恢復功能的電梯,也有人向那男人道謝。
朱晴晏只是很佩服他的膽識。其實不就是一個蠻橫不講理的女人,哪個男人沒有力氣制服她?只是現代人大多怕麻煩,不想多生事端,搞了半天竟沒有一個男人肯出面,除了他。
他要是活在古代,恐怕就是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士呢……
朱晴晏邊想,卻也沒光顧著欣賞人家,腳步還是機靈得很,一下子擠進了這一班電梯。
門關上,她左顧右盼之餘才忍不住有那麽點失望,他不在電梯裏哪……
朱晴晏的失望在八樓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刹那被迫消失。她才剛踏出去,一群姐姐就張牙舞爪地迎上來。
“你到底去哪了?叫你早點出門就不聽……”
“大小姐啊,你終於來了,你以爲你是新娘啊?遲到了大家還得等你……”
“電梯不動嘛,怪誰!”朱晴晏很是知道該怎樣應付她這群姐姐,道歉絕對不是最好的方式,惟有硬碰硬才能讓她們住嘴。她們姐妹的相處模式,一向是誰的氣焰高,誰就是老大。
於是朱晴晏理直氣壯地下巴一擡,進入了婚宴會場。人口處收禮金的是她的大表妹、小表妹,當招待的是她的大姐二姐,她三姐在房間裏陪新娘,新娘是她表姐。
沒錯,她們一家加上阿姨一家,全是女人,加起來差不多夠去演楊門女將。
“去跟姨丈講,晏晏來了,婚禮可以開始了……”
聽見朱晴晏大姐抓著一個爪牙這麽吩咐著,朱晴晏不禁駭然,還真的等她一個呀?
雖然不至於真的只等她一個,不過婚宴比預定時間拖了半個多鐘頭是該開始了。結婚進行曲的聲音從擴音器裏漫天倒海地播放出來,紅毯前新娘新郎走出來,主婚人證婚人上臺講一堆,接下來就換朱晴晏這個介紹人了。
當著衆人的面,她自信地款步上臺,一點也不緊張,她從小就是演講冠軍,上臺有什麽好怕的?
只不過當她站上臺,握著麥克風,眼光往台下一掃……看見剛才解救電梯危機的那個氣質男人。
他也在這?朱晴晏的心莫名其妙地漏跳子兩拍,不由得去研究他坐的還是女方的桌子,是表姐的朋友嗎?
“碰碰……”
主持人、也就是朱晴晏的大姐,敲敲麥克風提醒在臺上呆滯掉的朱晴晏,她恍然蘇醒。糟,冷場了!祭出一個燦爛甜美的笑容。朱晴晏趕快把氣氛暖回來。
“今天各位在座的,通常只認識新郎,或者只認識新娘,”朱晴晏語氣輕鬆地開口。“不過我兩邊都認識,因爲我是媒人嘛。那邊坐在大紅喜字下面,滿足地戴著Tiffany鑽戒的,是我的表姐,旁邊那位傻笑著的男士呢,是我的學長。大家不難發現,這一對實在是標準的郎才女貌,或者也可以說是郎貌女才。我這優秀的表姐,英文系畢業的她現在已經是一家英文補習班的經理了,能幹的她曾經跟我們說過,‘我不結婚’。”
朱晴晏似水明眸中流光一轉,狡猾笑道:
“不過其實她那天說的全文是:如果沒有Tiffany一克拉以上的鑽戒,沒有明水路河堤邊的房子,沒有雙B字頭的車子,我不結婚。”
台下一陣哄笑。朱晴晏俏豔一笑,繼續道:
“而你們看我這位學長,不是相貌堂堂,一臉老實穩重?只是說起我跟他認識的原由,也很詭異。因爲我念的是建築,他念的是商,我們的教室一個在學校頭,一個在學校尾,我一直搞不懂他爲什麽要千里迢迢從學校頭跑來學校尾認識我,後來我才曉得,原來學校校慶園遊會那天,我家的娘子軍去學校找過我,因此全校男生都知道我有一群溫柔美麗兼之嫺熟大方的姐姐妹妹——”
全場又是一片笑,一對新人則被糗得哭笑不得。朱晴晏非常懂得適可而止,她笑道:
“好啦,我看我別再說下去了,我那可愛的表姐臉色已經有點紫,我未來的姐夫也笑得有點僵了。反正我這媒人紅包已經拿到,以後不管是老婆煮菜像豬食或者老公愛摳鼻孔這類事都別來問我。”最後,她還不忘。“附帶預告一下,在場的單身男士請注意,我還有兩個表妹待字閨中,有意者請來找我。我這個媒人招牌老信譽好,看今天這對新郎新娘就知道,一定是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白頭到老。”
朱晴晏倩倩一笑,鞠躬下臺;她妙語如珠的致詞,自然大度的豐采,博得全場一致的掌聲,簡直把新郎新娘的風頭都搶光了,說她愛現吧,誰叫她既美麗又幽默,她喜歡自己成爲大家矚目的焦點。
不曉得那個氣質男人有沒有帶著一雙欣賞的眼光看著她?當朱晴晏自得而滿意地回到桌前坐下,第一件事竟是搜尋他的蹤影,但他居然不在位子上。
“晏晏,你男朋友呢?”
朱晴晏這桌坐的全是她的姐妹們,一句話把她拉回現實。
“典旭啊!”朱晴晏不在意地回。“他晚點到。”
“咦,說人人到耶,那個不是他嗎?”
她一轉頭,果然看見彭典旭正走進會場。他人高馬大,樣子卻一派溫和,完全不像他的身材那麽有震撼力,一個溫柔的巨人。
朱晴晏舉手招呼他過來,騰個位子讓他坐下,她表現得既不興奮,兩人間的互動也不太甜蜜,他們看起來不像情人,反而像一對相敬如賓的老夫老妻。
唉,本來嘛,他們已經認識了四年,哪還有什麽浪漫甜蜜哪?不過話又說回來,當年他們剛認識時好像也沒浪漫甜蜜過。
她跟彭典旭一向是平平靜靜的,無風無浪。彭典旭這人很實在,家境又好,朱晴晏就決定嫁他了。
“待會兒吃完酒席我們先走,順便載我表妹回家。”
彭典旭一坐下,朱晴晏就湊過去,悄聲地吩咐著。
“嘎?”他還不大弄得清楚狀況。
“我表妹明天一早得出差,六點鍾的火車哪!”朱晴晏壓低聲音解釋著。“但我們那堆姐姐一定會不管人死活要她留下來幫忙,還不曉得弄到幾點,她不是連睡都不用睡了?”
“喔。”彭典旭這下懂了。他看看這全桌。“你有兩個表妹,哪一個?”
“我旁邊這個。”朱晴晏輕聲道。
彭典旭順著朱晴晏的指示看過去,看見這一桌女人無不高談闊論,大聲言笑,就連朱晴晏自己或是年紀才只二十歲的小表妹,都比氣勢似的一個說話比一個大聲。惟獨朱晴晏大表妹溫寶薇,一個人乖乖靜靜坐在她的坐位上吃東西,略帶胭腆的笑容,不只顯得格格不入,還分外楚楚可憐。
“喂,你們小兩口子幹什麽啊?”坐下就竊竊私語!”坐在朱晴晏正對面的二姐,忽然把矛頭指到朱晴晏身上。“晴,該不會是背著我們親熱吧?你看你口紅都掉了!”
整桌一陣哄笑。
拜託,哪個女人吃飯不掉口紅啊!朱晴晏慢條斯理堵回去。“你的口紅也不在了耶,跟誰親熱掉的?龍蝦嗎?”
衆家姐妹又譁然大笑,朱晴晏撈起皮包,跟彭典旭說了一句:“我去補妝。”
說是去補妝,但朱晴晏卻不進化粧室。她有個怪習慣,每遇到這種宴會似的人多場合,她最喜歡的補妝地點是:大樓樓梯間。
走出會場,經過電梯,朱晴晏找到太平門的鐵門往外一推,一個安靜無人的樓梯間。
燈光足,沒人搶鏡子。她靠在牆上,取出她的小化妝鏡,好整以暇地慢慢補妝。在這裏她補再久也不會遭人側目,多好。
不過從她的小鏡子斜角,竟映出一段樓階下的另一個身影……朱晴晏不預期有人,當場把她嚇了一大跳。放下鏡子,她清楚地看見那個人,居然是她剛才一直惦著的氣質男人。
她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怦然,沒想到他與她一樣對大樓樓梯間情有獨鍾。
“化妝粉室全滿了?”他鬧閑開口,星眸一掃,就像放出了根釣線,還帶著鈎,朱晴晏這下心可跳不完了。
“我不知道。”她巧妙回答他。
他手指上有支燃了一半的煙,說明他到樓梯間的目的雖與朱晴晏不同,但也有足夠的理由。
“化粧室裏有面大鏡子,應該比較適合你現在做的這些事。”
朱晴晏假裝沒聽懂他的奚落。“謝謝你的建議,不過我這張小臉用這面小鏡子很夠了。”
“看來你不喜歡女化粧室?”
“你說對了。”她翩然一笑。“除非去上廁所,否則我還真不愛去。”
他微笑的唇角勾出一絲揶揄。“如果每個女人都像你這樣,那以後化粧室裝潢的時候就省事多了。”
“你不曉得,女化粧室一點也不是個有趣的地方。對女生來說,那簡直就是個模特兒的伸展台,一堆女生聚集在鏡子前面,不認識的呢,互相斜眼瞄來瞄去,比誰漂亮比誰瘦,比誰手上的鑽戒大顆。認識的呢,嘰嘰喳喳交換新聞八卦,說多煩就有多煩。”朱晴晏一口氣,倒水似的說著,那聲音也像一串清澧的珠子,清脆明亮,又帶點頑皮的戲謔。
“我不曉得原來你們女生是這樣的。”他半是故意半是揶揄地笑了,仿佛他聽見的是什麽世界珍聞。
“哎喲!”朱晴晏習慣性的語法,那個“哎”字發第一聲,“喲”字的尾音則拖得長長的,成了很戲劇化的誇張語助詞。“聽你的口氣,好像很看不起我們女生的樣子。”
他並不吝嗇他的微笑,但他晶亮的瞳眸中更多的是嘲弄。“在你把事實告訴我之前,我對女人的評價是高一點。”
朱晴晏怎可能就這麽敗下陣來,她稍稍側著頭,十分可愛地思索著:“我剛才出來的時候,還看見裏頭一堆男生拼酒拼得臉紅脖子粗,原來男人聚會不是用腦子,而是用胃啊。”
他笑了,深褐色的眸子盯著她,她不認輸地瞪回去。她知道他在打量她,卻猜不出他在想什麽。
她偷偷找機會瞄了下自己。一件抽象畫似的熱帶色系雪紡衣裙,浪漫地裹著她玲瓏的身軀,應該是夠時髦也夠亮麗。她的長相呢?朱晴晏向采對自己的外表挺有自信,她知道自己有東方女人罕見的深刻五官,秀麗的眉眼卻又出奇地細緻,有人形容過她就像頂尖的藝術家用上好的玉石雕出的絕美人像,她也頗自得其滿。但這男人看她的樣子,研究什麽似的,那饒富興味的眼神仿佛像X光能把她看成透明。
她的自信突地消失了好幾分,心中怦跳,略略不安地換了個站立的姿勢,而他終於緩緩開口了:
“你借我用用吧。”
朱晴晏的眼珠子和下巴差點一起掉下來!她納悶而尷尬地:“怎麽……用?”
他的表情似乎很滿意自己可以造成朱晴晏這麽大的驚駭。
“我朋友的軟體公司是做電腦遊戲的,我發現你的樣子活脫就是他們新近開發一套遊戲中的女主角,如果可以,我想請你當他們的模特兒,讓他們照著你的模樣塑造女主角。”
女主角模特兒耶!朱晴晏眨了眨長長的睫毛,不掩飾地發出一聲驚呼。“哇。”
他的唇邊掠過一縷淺笑,那挪揄的神情像是在說:這樣就嚇到了?
他掏出筆,煙盒撕了一角下來,寫了個地址。“如果你願意,星期六下午兩點,我會在這個地方。”
朱晴晏接過小紙片,心裏仍有許多問號,比如說,是義務幫忙還是有酬勞的?她半真半假地旁敲側擊:
“通常我借人家用,價碼很高的耶。”
“放心,只要你不太貪心,酬勞應該可以教你滿意。”他完全懂朱晴晏的意思,而且太懂了。
朱晴晏歎口氣。“我問得這麽有技巧,你爲什麽要回答得這麽市儈?”
“我以爲你比較在乎的是答案。”他挑釁的眼光又抓住她的,朱晴晏本能迎上去,當下雙方又交戰起來,霎時間,眼裏萬箭暗器齊飛。
只不過這回朱晴晏竟有種想逃的感覺。她挺肩。“你這人怎麽這麽愛瞪人啊?!”
他揚眉。“因爲你瞪我,我只好陪你。”
“在動物的世界裏,當兩隻動物雙眼對峙時,就是在爭控制權,誰先把視線移開,誰就輸了。”朱晴晏喃喃道。
“這麽說,是你輸了,還是我贏了?”
那對漂亮的眸子又鎖上她的,真是!肆無忌憚亂放電啊!朱晴晏下意識把眼光移開。
“我以爲人類是高等動物,不必跟一般動物同類思考。”朱晴晏笑吟吟,拐彎抹角罵他。
他笑了。你來我往,他們之間的戰爭似乎沒完沒了,不過他卻不戀戰。“可惜這裏沒有評審可以替我們評定輸贏,看來這些賬得留著有機會再算了。”
他說完就走了,只留給朱晴晏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
朱晴晏怔怔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莫名其妙地悵然若失,莫名其妙地希望他可以再待久一點,就算再鬥鬥嘴也好啊!
她更懊惱自己爲什麽笨到連他叫啥姓啥都不知道要問,懊惱他跟她表姐是什麽關係她也不知道……
不過她是在這懊喪什麽呀!朱晴晏敲了敲自己的頭,要自己醒來。在快結婚前對萍水相逢的男人太過留戀,這絕對是自討苦吃。
回到婚宴上,酒席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新郎新娘也很有默契地早就在門口站崗,以防早些離開的賓客。
朱晴晏坐了會兒,看看情勢,機靈地一手抓起溫寶薇一手拉著彭典旭,暗暗開口:“我們先走吧。”
朱晴晏的打算是——逃她姐姐們個措手不及,不著聲色先離開,等她們找人時早已經不在了。
這算盤打得好,只不過漏忘了一件事:門口站崗的新娘也是她的表姐。
“你這麽早就走?”表姐看樣子不太高興。“咦?寶薇也要走?”
“我……”在她老姐強力的瞪視下,溫寶薇不由得往朱晴晏身後縮了縮。
“沒有,寶薇要去上洗手間啦。”朱晴晏拉著溫寶薇,說謊臉都不會紅的。
“是嗎?”表姐很是懷疑,無奈今天身份是新娘,不能太過潑辣,只好就此打住。“記得等下要過來照相。”
“行啦行啦。”朱晴晏敷衍兩句,抓了溫寶薇的手快快走,一直到下了樓,坐上彭典旭的車,才讓溫寶薇有喘口氣的時間。
唉,真恐怖。朱晴晏自己也受不了,爲什麽離開個喜宴得像絕命大逃亡?
“你回家就把門鎖上,耳朵塞好耳塞睡覺,別理那些女人。睡飽明天去上班,知不知道?”車上,朱晴晏還不忘回頭囑咐坐在後座的沮寶薇。
“嗯。”溫寶薇溫顧地點了頭。
這情景讓彭典旭很是疑惑,尤其這幾個宇:“那些女人”。“你平常跟‘那些女人’不也是一掛的?”
“那是被逼的好不好!”朱晴晏嗤道。“如果不跟她們一樣,我不就變成寶薇,一天到晚讓她們欺負?”
“你們兩個感情很好吧。”彭典旭從照後鏡裏看看溫寶薇,一個安靜柔和的女孩。
不過聽到彭典旭的問題,她難得地搶先回答:
“晏姐一向最照顧我,從小就是這樣。”
“沒有啦!”朱晴晏也難得這麽謙虛。“我跟她比較談得來。”
看起來這對表姐妹的感情還真是不錯。“表妹住哪?”
朱晴晏白他一眼。“我阿姨就住我家隔壁,你忘啦。”
“喔。”彭典旭應了一聲。朱晴晏家人有個怪習慣,親戚買房子都喜歡買在附近,就連現在嫁掉的什麽姐姐妹妹,居然也都住不遠。
不過這倒方便彭典旭這個司機送人回家。到了兩位小姐居住的大樓樓下,朱晴晏徑自下車,只跟彭典旭說了句:“拜拜。”
沒有情人間的晚安吻,沒有甜蜜溫柔的口吻,好像已經結婚十年的夫妻,彼此淡如止水——
說來奇怪,朱晴晏竟也挺習慣,反正她跟彭典旭的交往一直就是這樣,什麽轟轟烈烈的火花……不,從來沒爆過。
她甚至想不起來第一次見彭典旭的時候是什麽樣的情形……
在一樓門廳等電梯的時候,朱晴晏忽然回憶起來。
到底是在什麽情況下認識彭典旭的?
好像是一大堆同學學長一起去吃飯……又好像是辦慈幼社社刊那次,彭典旭是社團顧問……
奇怪,都已經是要結婚的物件了,怎麽她連兩人什麽時候邂逅的都不能確定啊?
完全不像今天遇見的那個氣質男人。才不過聊了幾句,每個細節過程她卻都印象深刻。
星期六下午……去是不去?
“晏姐,你不進電梯啊?”
朱晴晏像是恍然明白自己正在等電梯,而溫寶薇已經進電梯裏,手擋著門,微訝地等她。
她的神思是一下子飛遊到哪兒去了……
朱晴晏朝溫寶薇笑了一笑,很快進了電梯。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7 07:07:21
第二章
像星期六這種假日,朱晴晏家通常是熱鬧得不得了。
她家原本住著一家子人,只不過三年前父親因工作被調到台南,母親當然跟了去,四個姐妹在臺北念書的念書、工作的工作,不想走也走不開,於是這房子四姐妹就繼續住下了。
而這三年間,朱晴晏的三位姐姐陸續嫁掉,這屋子剩下朱晴晏一個人住,家中沒大人,表姐妹閑了就愛往這跑,成了大家的聚會場所。
今天,朱晴晏已出嫁的三個姐姐、剛當完新娘的表姐、可憐的溫寶薇因爲沒事在家也被拖來,除了去約會的表妹,可說是全員到期。
三個女人的噪音威力等於一個菜市場,這裏有六個女人,足以敵得上一個家樂福大賣場。中午客廳的桌幾上,擺滿了新嫁娘的表姐展手藝精心製作的餐點,衆家姐妹口中討論的,卻還是那天表姐的喜宴。
“哎,拜託,連螃蟹都沒有。”三姐嫌棄地說。
“可是有龍蝦啊。”身爲當事人的表姐趕緊喚醒大家的記憶。
“龍蝦?那麽小一尾。”大姐不齒地加入戰局。“跟去‘上閣屋’吃到飽的那種差不多大。”
“哪有——”表姐急得快爆掉了。
“晏晏哪!”二姐雪上加霜地添了一句。“你結婚的時候,記得千萬別去表姐那家。”
“放心,”朱晴晏有把握地一笑。“典旭說要請凱悅的外燴。”
剛才身爲箭靶差點被萬箭穿心的表姐,一見有機會調轉風向,趕緊向朱晴晏進攻。“對了,怎麽老聽你說結婚結婚,你們不訂婚啊?”
“不訂啦。麻煩死了。”朱晴晏倒了杯果汁給一直坐在角落,遠離暴風半徑的溫寶薇。“好在典旭他爸媽都留學美國,觀念也還滿新的。我們到時候就在他家朋友的別墅弄個花園婚禮,既別致又浪漫。”
“不訂婚?”表姐又挑起事端。“那連餅都不吃啦?”
“喜餅當然會有,婚禮的時候發嘍。”朱晴晏雍容地見招拆招。“只要參加的人都見者有份,像日本婚禮那樣,每個人都帶個禮物回去。”
“我訂婚時的那家喜餅不錯,只是貴了點,一盒要上千呢。”大姐慎重地建議,只不過建議中還帶點炫耀。
“上千?像我那時候訂婚送了兩百盒,不是貴死了。”三姐不服輸,特地告訴人家她送了兩百盒出去
“結婚一輩子只有一次,省什麽呀!像我,訂的是日本進口的喜餅,還不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二姐乾脆直接講了,日本進口的哪!
“晏晏哪,你們打算怎樣?”姐姐們的眼光一致轉向朱晴晏。
各位姐姐的例子在前,壓力實在頗大,一不小心就成了衆矢之的,隨時要防亂箭傷身。好在朱晴晏從小在這種比來比去的環境下成長,早練就一身絕世武功,不用等她們來問,她老早備好最高級的盔甲應戰
只見她故做不在意地聳聳肩。
“大概就跟飯店裏訂吧?比較方便。我想想,上次跟典旭討論過至少要請八十桌的客人,”她還當真搬出指頭來數。二桌十個人,那就八百個人嘍?差不多也要八百盒才夠……”
凱悅飯店那麽高貴,跟飯店訂的喜餅絕對也不會便宜,而且還八百盒!手筆之大,果然不是這些姐姐們可比,當下除了朱晴晏一臉春風,其他淨是一色悻然,恨不得能再結一次婚,好把朱晴晏的氣焰給壓下去。
好吧,這項比不過人,比別的總行。表姐立刻見風轉舵,招呼各位:“來來來,吃吃看我的手藝,經過名師指點的哪!”
三位姐姐向自然很有默契地捧場,當下遞叉子的遞叉子,找盤子的找盤子,什麽訂婚喜餅哪?早忘啦!
只不過捧場歸捧場,這“貶低別人以擡高自己”的宗旨仍是沒改。不多久,就聽見大姐評斷:
“唔,起司蛋糕不錯。不過底好硬!”
“什麽硬,那叫脆!”表姐一副專家的口吻堵回去。“本來正統的起司蛋糕就是這樣子的!”
沒兩秒,這邊又有人發難了。“嗯,這個芒果慕思好軟。可是好酸耶,”
“因爲用了貨真價實的芒果啊,當然有點酸。”表姐趕緊又解釋。
“不是不小心放了太多檸檬汁啊?”二姐糗她。
“才不是!”表姐連忙否認。
‘好啦好啦,算你很厲害,其實都滿好吃的啦。”終於,三姐說了句公道話,算給了表姐面子。
“當然,我可是交了學費去學的耶,人家很努力要做一個好太太的。”表姐可是一點不懂得什麽叫謙虛的。
嘴裏塞了咖哩酥餃的朱晴晏,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反駁:“誰說好太太一定要會做這些。”
表姐斜眼看看她。“你沒聽說過,通往男人的心最快的捷徑是胃?”
朱晴晏吊稍眼睛看回去。“那是上個世紀的說法。”
“晏晏,”二姐笑了,笑得很有點陰謀的樣子。“是因爲你不會做菜,所以才這麽說吧?”
戰事開始!朱晴晏輕輕鬆松應回去。“我跟典旭談過了,他說他不介意。”
幾位姐姐對看一眼,全都笑了起來,那種笑法,實在會讓人覺得自己剛才講了句至天下最白癡的話,恨不得坐小叮噹的時光倒流回去,把剛才那些話一口吞下。
“在你面前當然這樣說啦!”大姐解釋給朱晴晏聽。“可是你不曉得,男人在外頭談起老婆,如果老婆有一手好手藝,那說話的聲音都不一樣,一句‘我老婆很會做菜’都驕傲大聲幾倍。若是要他說‘我老婆什麽都不會’,那聲音一定小得像蚊子叫。”
是這樣的嗎?朱晴晏難得接招不還手。畢竟她還沒結過婚,哪知道結了婚的男人是什麽樣的心態?
“晏晏哪,我看你跟我去我那個老師那邊一起學做菜好了,”表姐這建議倒是滿中肯的。“她很厲害,一定可以把你教成烹飪高手。”
“需要嗎?”朱晴晏仍然非常懷疑。
“聽我們的准沒錯,我們都是過來人。”二姐笑說。“否則你表姐爲什麽要花那麽多時間去學做蛋糕呀?”
好像有點道理。
“哎,我們晏晏不行啦,她是大小姐,”三姐夾槍帶棒地。“誰不曉得她連碗都洗不好。”
“誰說!”朱晴晏最是好勝,禁不起三姐這麽一激,豪情壯志都被氣出來了。當場誇下蒙語:“你們等著吃我的滿漢全席吧!”
“我的課就在每個星期六下午,”表姐接道。“那今天下午你跟我一起去好了。”
今天?朱晴晏大搖其頭。“不行,我等一下有事。”
“有什麽事?”她大姐第一個皺眉。
“反正就是有事嘛。”開玩笑,這怎麽能說?“下禮拜我再去。”
“什麽事這麽神秘?”二姐跟著懷疑。
“神秘你個鬼,”朱晴晏呸道。“我每天去哪里都要跟你們報告啊?!”
擡頭看眼時鐘,都快一點了,朱晴晏當下不再理會蛆姐們再噦嗦什麽,溜進房間換衣服去了。
下午兩點正,朱晴晏照著那張煙盒紙片上的地址,來到位於內湖的一棟新辦公大樓。
站在大樓外面往上看,灰藍色的玻璃帷幕,特殊設計的大樓外觀,兩道鋼粱像是直插入天空似的,很有個性的一棟房子,是否意味著會看上這棟樓的人也都有著與衆不同的想法?
朱晴晏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來。如果只是爲了見那男人,也太無意義了,她就要結婚了呀!就算能認識他又怎樣?
可是不來……她一定會很遺憾……太……
算了,就當來賺點外快好了。他不是說了會有酬勞?
搭著四面都是鏡子的電梯,朱晴晏上了十八樓,最高的一層。1806……朱晴晏沿著走道找到那扇門,門口掛了個公司的招牌,朱晴晏聽過這家公司,做電腦軟體的。
推門進去,偌大的空間裏佈置得一點不像個辦公室,打破所有隔間,整個大屋子一覽無遣。黑色大理石的地板,四面大落地窗,質感很有品味的家具隨意放置,挑高屋頂有個原木塔築的閣樓,閣樓下掛了個打拳用的沙包,沙包旁還有個高爾夫推桿練習器。
整個寬廣舒適的空間看起來就像拍廣告或電影用的場景,惟一能與它門口的公司招牌連上邊的,只有正中央兩張長木桌上放了七八台電腦,四五個人或坐或站,朱晴晏甚至不敢確定他們是不是職員。
朱晴晏踏進屋,電腦前的那幾個人一轉頭,她就看見他了。
不再是正式場合的西裝,他穿著普通的牛仔褲、黑色T恤,這麽平凡的衣服卻好像反而顯出他的瀟灑帥氣。朱晴晏悄悄吸了口氣,慶倖自己尚能呼吸自如,即使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他都能讓她昏頭轉向。
“你來了。”
他微笑地走向她,朱晴晏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腳好像都不聽使喚了,僵僵的。奇怪,她這人從小沒緊張過,不管要她去演講上臺見陌生人,她都泱泱大度,惟獨一見他就緊張,每每心跳亂七八糟的敲,敲得她人都笨了。
他領她走到那張長木桌前,一個胖胖的年輕男人站了起來。
“哦,原來就是你啊。”胖男人戴著圓圓眼鏡,整個人看起來很卡通,很能給人好感。“我正愁不知道該怎麽塑造女主角的形象呢,好在楊惟展說他替我找了個好model。”
楊惟展?他的名字?朱晴晏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正等著她的眼光,朱晴晏當場被逮到,赧赧的。
“你怎麽稱呼啊?”胖男人遞了張名片給她。
“朱晴晏,”她接過名片,連忙道。“晴天的晴,晏子的晏。”
“朱小姐,我先幫你拍幾張照片好嗎?”胖男人取出一具數位相機。“如果要拿你當造型,我得記住你的樣子。”
朱晴晏怡然一笑。“如果你覺得我這個模型還可以的話,就多拍幾張吧。”
“你的樣子不錯啊。”胖男人笑道。
“你心目中的人物是什麽樣子的?”朱晴晏好奇問。
“漂亮,這是當然的嘛。”胖男人打開鏡頭,拍了幾張朱晴晏的正面。“然後要有一點性感,有個性的性感,這兩樣你算是都有。”
又漂亮又性感,對所有女人來說這都是很悅耳的讚美,笑容在朱晴晏的臉上漾開,又嬌又甜。“就這樣?”
“其實我沒想到很多,”胖男人邊拍照邊說。“基本上還是很模糊的。”
“我來幫你具體化吧。”楊惟展忽然開口了。
朱晴晏顧著當模特兒供胖子照正面、側面,聽見楊惟展在旁邊說:
“注意她的五官,”他的聲音仿佛在她臉上梭巡。
“驕傲的鼻子,好勝的唇。很有個性,很強勢,但她的眼睛洩漏她的秘密,患得患失,猶疑不定。”
朱晴晏的笑容頓時全僵在臉上。
她不僅驚訝,更加駭然。這傢夥她只跟他見過一次面,講過幾句話,他怎能把她剖析得這麽清楚?比一個她的摯友瞭解的還多。
更可怕的是,他講的還是她不爲人知、內心最深沈的那一面。
“幽默、自信,”他的聲音太有把握,仿佛已經對朱晴晏太熟識。“渾身散發光采,一種驕傲的美麗,然而驕傲來自某種程度的自卑,一種假像的自信,惟有如此才能掩飾自己的不足。”
朱晴晏深吸一口氣,臉上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熱辣辣的。好像她這人太淺,一下子就被人一目了然。
這對朱睛晏來說十分殘酷,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講她的缺點,讓她仿如必須當衆脫衣似的那樣難堪。
她莫名其妙發了火。就算他有一雙能看透別人的鬼跟好了,那他就該知道她是真的很自負,他這樣剖析她,不是教她顔面掃地?
太可惡了!
“你是什麽?心理大師嗎?”朱睛晏冷冷地道,“要不要我介紹你到電視節目上去講?”
“嗯,我們拍個背面。”胖子察覺到朱晴晏語氣中的怒意,幾乎是在想辦法防備她生氣了。
不生氣。朱晴晏告訴自己,安撫自己,不可以生氣,楊惟展是個什麽東西?跟他生氣會害她在這些人面前失去風度,不幹。
“這是個什麽樣子的遊戲?”她努力裝出輕鬆的樣子問胖子。
“哦,一個角色扮演遊戲。”胖子簡單說給她聽。“冒險加養成訓練,女主角有三個,都有很強烈的基本個性設定。”
朱晴晏覺得很有意思。“我是哪一個?”
“你是個小太妹,剛從監牢出來……”
胖子才說了第一句,朱晴晏就刷青了臉。這什麽意思?叫她來做一個小太妹的模特兒?她的樣子、她的氣質就只到一個小太妹的程度是不?還不如叫她做一個檳榔西施算了!
不知打哪竄上來一股難以壓抑的怒氣,朱晴晏突然扭頭就走。
“我不拍了!”
抓起皮包,朱晴晏頭也不回地朝大門走出去,沖出門,拐出走廊,洩忿似的重重按下電梯下樓鍵。
該死的電梯現在竟都在一樓,她非得停下來不可了。
“喂朱小姐——”
胖子從公司追了出來。他的身材並不適合跑步這類的快速運動,追上朱晴晏,他還是喘著的。
“你別生氣。”他說的斷斷續續。
看見胖子出來追她,朱晴晏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想起剛才就這麽悶著頭沖出來,實在也沒什麽道理。那角色的問題其實也沒那麽嚴重,橫豎都是假的,換虞她平日的脾氣絕對不會有事,搞不好還會嘻哈以對,但剛才爲什麽就想不開?
這火氣是累積的吧。從楊惟展不留情面地說她個性上盲點的時候,她難堪的感覺就已經漫成了一股怒氣,然後剛好找到了一個點,發作。
“我不是氣你。”朱晴晏歎了口氣。
“我知道。”剛才的情況胖子都看在眼裏。他勸道:“楊堆展那傢夥就是這樣子,我們每個人都好像被他看穿似的,很恐怖。可是他就是這樣,好的也講壞的也講,他沒惡意的。”
原來不獨獨是她,他竟然能看穿每個人的心?“你們每個人都習慣受他荼毒啊?”
“也不是說荼毒啦。”胖子笑。“有個瞭解自己的朋友也好啊,碰到問題時最好商量了。而且他既然什麽都知道,在他面前也不用拐彎抹角,什麽事都直來直往,反而簡單。”
朱晴晏默然了。也許她是真的反應過度了一點,能找到相知的朋友,人家還寶貝地當成知音;她剛才發的脾氣,倒像是生怕人家瞭解她似的。
“沒事啦。”胖子好聲好氣地勸。“就當他是個算命的嘛,而且不小心算准了。”
果然是個貼切的說法,朱晴晏終於噗哧地笑了出來。
她改變心意隨胖子回去公司,接續剛才未完的工作。再踏進那間不太像公司的屋子,朱晴晏忍不住問:
“你們公司怎麽這麽怪?一點也不像公司。”
“公司業務部什麽的全在臺北啦,”胖子推開大門讓朱晴晏進去。“這裏只是我們寫程式的地方。”
原來如此。幸福的程式人員!朱晴晏暗自羨慕。比起她繪圖員的那個小隔間,這裏的工作環境差不多是天堂了。
工作繼續。
朱晴晏看著胖子把她的照片存進電腦裏,聽他解釋怎樣畫出她平面的頭再轉成立體……她沒看見楊惟展,不曉得他上哪去了。
這份模特兒的工作太簡單,不過是給人家一個形象的概念。朱晴晏輕鬆地結束了她的工作,胖子還給了她一張支票,頗合理的報酬數位,說好主角完成後再讓朱晴晏來看。
朱晴晏再度離開公司來到電梯門前,只不過她這回不是發狠地去捶電梯鈕了。
電梯仍然停在低樓層,而且上升的速度極慢,慢到足夠讓楊惟展從走廊那頭緩緩踱過來……
朱晴晏不知道他從哪又冒出來了。
他安靜地走向電梯,一副送客的樣子。
“我想我不至於笨到不會坐電梯。”朱晴晏口氣不太好,顯然還沒原諒他。
“來者是客,總要送一下。”他的微笑卻很自在,好像並不知道發生過什麽大事。
“我不是客,我只是這家電腦軟體公司的雇員,來工作的。”朱晴晏硬硬地板過頭去,不看他。
“一個很輕鬆的工作。”他增加了幾個形容詞。“我這個介紹人,介紹的還不錯吧。”
“一切都好,除了你以外。”電梯來了,朱晴晏迅速進了電梯,合起的電梯門差點夾到楊惟展,她似乎有預謀將楊惟展擋在電梯外。
他用認真的口吻說:“電梯裏好像充滿了很濃的敵意。”
朱晴晏難得沒回嘴,她現在沒心思跟他搖唇鼓舌,打定了主意不理他,至少現在不想理他。
不過他明明就站在她旁邊,還一副無辜自在,好像他從來不曾惹惱她。她愈想愈不平,愈想愈不甘心,終於在一樓電梯門開的時候,她走出電梯,卻在門前煞住了腳步。
“你這人,懂不懂得陌生人之間的禮儀啊?!”她回過頭來,當著楊惟展的面就是一頓洩忿似的數落。“我跟你並不認識,我也不想讓你知道我太多。一見面就啪啪把我講個沒完,怎麽你上輩子是算命的啊?!”
他安安靜靜地聽她罵,臉上竟然還帶著笑容,看看表。“繼續罵,我今天時間很多。”
他悠然的態度簡直氣煞朱晴晏,她再也顧不得什麽美女的氣質了。“你以爲你是誰?可以一眼就看穿別人嗎?即使是個幾乎陌生的人?告訴你,做人別太自以爲是,你的狗屁直覺不見得每次都對!”
他一點也沒被她激怒,反而出奇溫和:“如果不對,你爲什麽要生氣?”
就算他再溫和,這兩句話也足以使朱晴晏的火氣再竄上三丈高。“氣我今天根本不應該來!”
她漲紅了臉,扭頭就走,氣衝衝地推開門廳前重重的玻璃門。她忘了眼前接著的是一層樓階,猛地一腳踩下去,她整個人向右邊一扭,就要摔了……頓時一隻手臂扶住她。
“小心。”楊惟展幾乎是把她整個人拾了起來,讓她重新站好。他揶揄笑道:“漂亮女人在馬路上摔跤不只難看,還會傷了你的驕傲。”
朱晴晏恨恨瞪他一眼,更恨自己爲什麽這麽不小心,差點又在他面前丟臉。她沖向大街,隨手攔住一輛經過的計程車,頭也不回地上車了。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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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22-5-7 07:07:37
第三章
朱晴晏從小就好勝。因爲成長環境使然,她處處都想贏,而以她的聰明優秀,她也的確是個常勝軍,只不過人不可能完美,但偶爾有那麼點失誤,朱晴晏也會想辦法在其他地方扳回一城。
比如說她那年聯考失利,只蒙到了一個私立五專,畢業後竟然又沒考上技術學院,高不成低不就當了個建築公司的製圖員。書身個個高學歷的姐妹群中,朱晴晏著實自卑了好久,所幸她找到個還不錯的未婚夫彭典旭,算是替她挽救了一點面子。
對她們家的女人來說,找到個好老公也算是人生的一大成就。這成就比事業學歷什麼的全都重要,畢竟好老公意謂著往後下半輩子的優渥生活,即使老公不小心有外遇,沒關係,至少還有錢,可以衣食無缺。
也因此,說她是爲了掩飾自卑而自負……朱晴晏有時也這樣檢討過自己,只是不太肯承認罷了,哪曉得那天竟被那個楊惟展當著陌生人的面一語道破——
可想而知朱晴晏會是多麼驚駭,多麼氣怒了。
那個可怕的男人!
他當真能把她一眼看穿?
好在她以後並不需要再見到他了,朱晴晏安慰自己。她只要搞定原來生活中的這些姐妹就夠了。
於是,下一個周末,朱晴晏隨著表姐去上烹飪課了。
教室在一個漂亮社區的一樓,進門迎面一個玻璃冷藏櫃,擺著幾個美麗的蛋糕。
“哇,這麼精致!”朱晴晏不由得發出讚歎。“賣的嗎?”
“才不。”表姐替老師驕傲地解釋。“老師其實不賣蛋糕的,除非先跟她訂,而且基本上一個禮拜只賣一個!這些是上一堂蛋糕裝飾課的學生做的吧。”
再往裏走,便是教室了,一個寬敞的大廚房,落地大窗看得見後院的花園,明亮的淡黃色燈光,佈置得十分溫馨雅致。
老師姓楊,叫楊幼儀,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五官端整秀麗,頭髮整潔地束在耳後,含笑的眼神看起來很溫和,朱晴晏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老師。
“我們這期上的都是西點,”表姐在老師講解時湊過來跟朱晴晏說。“下期會開西餐的課,到時候我們再來上。”
西餐西點對朱晴晏來說都一樣,基本上廚房對她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當老師解釋完交給各人實作的時候,她照著食譜上面寫的做事。
先量材料。好吧,那硬邦邦的奶油這麼大塊,要切吧?拿什麼切呢?她找了半天,手上拿了把剁肉用的金門大菜刀,拿刀的姿勢讓一旁看著的楊幼儀捏了把冷汗,怕她的烹飪教室鬧出人命。
然後,麵粉要過篩。朱晴晏一下予倒得太猛,白白的麵粉整個撲上來,把她摘成了個白麵無常。
再來,要打蛋了。蛋白蛋黃要分開,朱晴晏選擇了個最保險的方式,就是統統打到一個盆裏,再用湯匙把蛋黃舀起來。只不過這麼萬無一失的方法,她打著打著,居然把蛋打到鍋子外面了!
不,這不能怪朱晴晏,她其實沒有那麼白癡,完全是因爲她在打蛋的時候,教室門口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的楊惟展。
朱晴晏還以爲自己看錯,但他那出色的外貌,實在是不容許人將他錯認,他就這麼熟門熟路地走了進來,仿佛這是他家。
“你在幹什麼啊?”表姐看不下去了。打蛋都能打到桌上去?這太慘了。
“沒有。”朱晴晏把視線從楊惟展身上收回來,抓起抹布努力將桌上的蛋毀屍滅跡,卻又忍不住想探聽:“喂,這裏也有男生來學啊?好怪。”
“你說楊惟展?”表姐立刻知道朱晴晏指的是誰,這屋子裏只有他一個男人。“他不是學生啦。”
表姐就這麼尋常無奇地念出他的名字,把朱晴晏給嚇了一大跳,她驚問:“你認識他?”
“他是我朋友的新男朋友,我會來這裏學,就是他介紹的。”表姐指著講臺上的楊幼儀。“楊老師是他姐姐。”
朱晴晏能怎麼辦,只有張嘴結舌。
“我結婚那天他有陪我朋友來啊!”表姐邊替朱晴晏把蛋白蛋黃分開邊說。“你沒看見?”
朱晴晏接過表姐手上的工作自己做,想也不想就、撒了謊。“沒有。”
“你別看他是個大男人,他的廚藝可好的呢。”表姐看著正在指導一位學生拌麵糊的楊惟展道:“我在星期六的課見過他好幾次了。”
“不過我有時懷疑,”她忽然壓低了聲音,湊過去跟朱晴晏八卦。“楊老師是不是利用她弟當招牌啊?你看那些女生,我敢說十之八九是爲了楊惟展來的。”
那有什麼辦法呢?人要長成這樣,要女人不自動黏過去都難。
不過朱晴晏現在頭低得比平常低好幾倍,一點也不希望自己在人群中突出,反常地希望楊惟展不要看到她。
在他面前,她覺得自己仿佛全身洞明,靈敏得像枝含羞草,一點風吹草動她都縮起來。
只是天不從人願……
“你也在這。”
朱晴晏才剛開始打發蛋白,他就出現了。還用那種很熟稔的態度跟她講話。朱晴晏還沒想好該用什麼語法回答,表姐倒先好奇了:
“你們認識啊?”
朱晴晏這下沒時間在乎什麼語法了,立刻否認:“不認識。”
楊惟展雖然不曾附和她的謊,卻也還算有默契。“現在認識了。”
一見到他,那日的舊仇就浮上朱晴晏的心頭,別想她對他多友善了,“不見得吧。我可沒打算要認識你。”
他似笑非笑。“是嗎?”
兩人一來一往,表姐的頭就一下子轉右一下子轉車,看得津津有味。她當然要猜測這兩人是什麼關係,怎麼對話聽起采怪怪的?
“你沒事啊?”朱晴晏一扭頭,一股無名火全發在表姐身上。“你的餅乾要焦了啦!”
要是換成平日,表姐絕對沒有不吼回去的道理,可是現在餅乾重要,她飛奔去顧烤箱了。
楊准展似笑非笑,平心靜氣望著她。“看來你今天火氣很大。”
“有你來給我加油上火,火氣怎麼可能不旺?”朱晴晏瓤起一個打蛋器開始打發蛋白,可她那氣勢不像在玎蛋,比較像在打鍋子。
“別太生氣,”他忍不住笑。“小心把鍋子打穿了。”’
一字一句不是揶揄就是奚落,朱晴晏只有更氣的分,低下頭握緊打蛋器專心打蛋不理他。
“這樣打不好的。”他皺眉頭,終於看不下去了。“你要順著一個方向,不能左轉右轉。”
什麼左轉右轉?不轉怎麼打?!
“到底怎樣嘛!”朱晴晏忍住拿打蛋器往他身上砸的欲望,嚷著。
“不中用的晏晏。”他的唇邊漫著一抹微笑。
他喊這兩個字——晏晏,非常自然而順暢,朱晴晏聽了竟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好像他一向就是這麼喊她,應該就是這麼喊她。他偏低的嗓音,讓這兩個字聽來有股暖寵的味道,古怪卻很舒服的的感覺。
他靠過來指導她。朱晴晏像他有毒似的,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
“怕什麼?”他調侃。“我又不會撲到你身上。”
“誰曉得。”朱晴晏哼,頭昂得高高的。
他笑了。手臂極其自然地從身後繞著她,握住她的手,一同抓好了打蛋器,一邊告訴她:“打蛋器要這樣握,才能使力。剛開始不用機器而要你們用手打的目的,是讓你感覺蛋白的硬度,懂不懂?打蛋器不是在鍋裏劃圈圈,而是由下到上,轉……”
轉……
朱晴晏覺得自己也像是在轉。
雖然他的肢體動作如此自然,甚至帶了點禮貌,完全不牽扯任何情欲的,但他離她這樣近,他的身軀幾乎環著她,她柔軟的身子幾乎就這麼靠在他男性的胳臂中。
她被他握住的那只手都快不能動了,惟一只能感覺他掌心中傳來的溫度,手上的每一個牽動,都引起她一陣心跳躁熱。
以她現在的波蕩心緒,她根本毫無能力去感覺這蛋白應該怎麼打發,力度必須怎麼用,那蛋白才會成長似的慢慢變澎變漲,活起來……
不過她明確感覺得到楊惟展是活的,那吐在她脖子上溫熱的男性氣息是活的,那手臂每一寸結實的肌膚都是活的……她急速跳動的心,似乎鼓噪著某種她不熟悉的火熱反應,也是活生生的……
“記得了沒?就是這樣,你的蛋白打得差不多了。”
他鬆開了她的手。朱晴晏卻仍僵僵地一手握著打蛋器一手抱著盆。她只覺得他只要再多靠著她一秒,她就要雙膝酥軟,直直從桌邊滑下去了。
“不用你教,我自己也打得好。”她抹煞他的功勞。他在她旁邊,還不必刻意做什麼,她的心已經怦然失據,這樣太慘了。“有你在這,反而礙事。”
“趕人了?”他聽出她話中的意思。
她無情地別他一眼。“可惜我身邊沒有一把掃把,那樣你才知道什麼叫做趕人。”
楊惟展笑了。不過他接下來說的話,才真讓朱晴晏要火冒三丈。“算了吧。你學不好的。”
朱晴晏的火氣果然又揚起來,她冷笑。“你又在鐵口直斷了?”
楊堆展的眼裏有扶光在閃。“我的意思是,我在,你學不好;我如果不在,你也學不好。”
這是什麼繞口令?朱晴晏沒耐心地說:“我們用的語言相同嗎?麻煩你用國語翻譯一遍好不好?”
“我在,你覺得我妨礙了你,所以你學不好。但是我如果不在,沒人在旁邊刺激你,你的好勝心沒了,自然也學不好。”
朱晴晏安靜了。這傢夥似乎總能一語道破她心裏的任何想法,她在他眼前像是無以遁形。
她偷偷拿眼睛瞅他,幾乎是有些恨他,卻又十分服氣他。
她到底該不該理他?
“老師,我有問題……”一個學生樣的女孩抱著一盆鮮奶油,甜笑地等著楊惟展回應。
女孩救了她。朱晴晏放低了聲音:“你的崇拜者在找你了,還不趕快過去?”
楊惟展不置可否地笑笑,倒是隨女孩走了。
他一走,朱晴晏竟感覺異常疲累似的喘了口大氣,大大地放鬆。
可輕鬆沒多久,她的眼光卻又不聽使喚地自動去搜尋楊惟展的行蹤。當她看見楊惟展和他指導的女孩有說有笑,頓時朱晴晏整個人又緊繃起來,好像面臨什麼敵人似的。
怎麼會這樣呢?她已經開始嫉妒了嗎?但嫉妒什麼啊!她快結婚了,這時候對其他男人有任何不一樣的想法,只是自討苦吃。
這樣子不行!她惱火地罵自己。她需要一點力量把她拉回來,把她從對楊惟展的怦然心動中抓回來。
什麼力量呢?朱晴晏想了想,從櫃子裏找出皮包,翻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幾乎是她一掛掉電話,表姐就趨身過來,極好奇地問:“你跟楊惟展兩個嘀嘀咕咕什麼?”
“什麼?做蛋糕啊!”朱晴晏扔給她表姐一個不負責的答案,回去專心做她的蛋糕。
蛋白打好,和上麵粉和其他材料,終於可以送進烤箱烤了。一個看似單調的海綿蛋糕,竟也花了她這麼多的心力,她不免要歎烹飪真是不簡單,她得到什麼時候才能做到不被楊惟展恥笑?
二十分鐘之後,蛋糕出爐了。朱晴晏的成品除了形狀有點歪斜外,倒也還差強人意,之後楊幼儀一個個檢查,看見朱晴晏的成果。
“第一次就做成這樣,很成功呢。”楊幼儀鼓勵地笑道。伸出一隻手指壓了壓蛋糕表面,讓朱晴晏自己看蛋糕的彈性。“你看,發得很好,蛋白打的不錯。”
“謝謝老師。”朱晴晏開心地跟楊幼儀鞠了個躬,一擡頭,眼睛不受控制地去尋找楊惟展……
他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那雙深邃的眸子帶著灼灼的笑意,像是知道她會找他,就在那等著。她一望向他,就被他逮住了,那樣的眼神交會簡直讓朱晴晏驚心動魄,她好不容易才把快僵掉的脖子結轉回來。
“喂,我們一起搭計程車吧!”下課了,表姐打著如意算盤。“先送我回家你再拐回去,不遠。”
“不必了,”朱晴晏邊整理東西邊說。“典旭來接我。”
“之前怎麼沒聽你說?”表姐抱怨。
“他打電話來說他就在附近,所以我讓他來接我。”朱晴晏撒了個謊。其實是她打電話要彭典旭來。
她的想法是,讓全部的人,包括楊惟展、包括她自己,知道她有未婚夫,快結婚了,她不可能跟楊惟展怎麼樣,他不要會錯意,她自己也不能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想望。
彭典旭很準時,跟朱晴晏約好的時間一到,他就出現在教室門口。楊幼儀客氣地迎上去:“請問找哪位?”
“我找……”
彭典旭話還沒說完,朱晴晏就已經蹦蹦跳跳地跑了過去,表現得一副很開心的樣子,演戲似的挽著彭典旭的手臂,加減還帶了點羞赧地宣佈:“我未婚夫。”
衆人皆恍然大悟了一下,朱晴晏的目的達成了。
“我先走啦,下次見。”朱晴晏向衆人娟然一笑,好像很幸福的樣子。
隨著朱晴晏,其他學生陸陸續續也都走了。學生們都乖,把自己的那份器材全洗乾淨了才走,留下整理的楊幼儀和楊惟展十分輕鬆,幾乎不需要再做什麼清理工作。
楊幼儀煮了壺咖啡,斟了一杯給楊惟展。
“今天公司不忙?”她問。
“忙。”他走向流理台,把收好的蛋糕器具又拿了出來。“可是得趕來做蛋糕。明天人家不是要來拿?”
楊幼儀微笑搖頭。
“我就說別答應幫客人做蛋糕,有期限的,好麻煩。就你心這麼軟,要幫人家做。”
“好玩嘛。”看他篩麵粉準備材料的樣子得心應手,的確不像是在做—件辛苦的工作。“而且他們既然肯這麼辛苦地排隊預訂,一定很珍視這個蛋糕,我在做的時候只要想到這點,就很快樂了。”
這個論點楊幼儀聽過幾遍了。她笑了笑,想起另一件事。
“那個新來的朱晴晏,你們認識?”她記得楊惟展一直找朱晴晏講話,很熟似的。
“見過幾次。”他模糊以對。
楊幼儀手執咖啡杯,閒話問道:“她有未婚夫,是不是快結婚了?”
“不知道。”楊惟展回答得很快。“不過我看,他們不會結婚吧。”
楊幼儀笑著碎了一聲。“以未婚夫妻自稱,自然是要結婚了,你跟人家不熟還下斷言?”
“看也曉得。他們兩個根本不村,怎麼看都是硬被擺在一起的樣子,像路人甲乙。”他講話的語氣,就像這事已是確切的事實。“他們之間有什麼生死相許的愛情?我看不出來。”
“要你講得這麼義憤填膺的?”楊幼儀失笑。“很多女人沒有愛情也能結婚啊。”
他利落地把不銹鋼盆架上打蛋器。
“晏晏絕對不是那種女人。”
楊幼儀狡黠地找他語病:“你喊她晏晏?”
楊惟展就有那自信,不認爲是被抓了小辮子。他聳聳肩,十分平常。“很順啊,你不覺得?’’
他對自己的那分把握,實在很難讓人家調侃得下去。楊幼儀只好直接問:“你喜歡她?”
“還不至於吧。”他道,手裏的動作從沒停過。
“也對,”楊幼儀啜了口咖啡,自問自答。“她不是你喜歡的那種類型。”
“我喜歡哪種類型?”他似笑非笑地看姐姐。“我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楊幼儀放下咖啡杯,替他回答:“你以前的女朋友都是那種優雅、聰明,十分明白自己在做什麼的女人。而朱晴晏,優雅,可以。小聰明,也許有,大聰明,不見得。”
“差不多。”他頗有同感。拿出果汁機打碎奇異果泥,他做的是一個奇異果慕思蛋糕。
“可是她很可愛,而且幽默,”楊幼儀繼續說出她的觀察。“我看你跟她在一起的時候,都不像平日那麼嚴肅了。”
是嗎?他不置可否。
“大概吧。”
“愛情有時就是一種征服,”楊幼儀思索地說。“你是不是很喜歡看她在你面前妥協的悻然模樣?”
他想了想。
“也許。”
楊幼儀笑了。
“還真稀奇了。平常說話那麼有把握的你,居然一下於用了那麼多不確定的字。我算算看:差不多、大概、也許……”她把眼光對準了楊惟展。“你自己說吧,你跟她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他做蛋糕的動作頭一次停頓了下來。他跟朱晴晏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從第一次見面針鋒相對的開始……楊惟展微笑了。
也許,已經發生了什麼,或者也算不上是什麼,而他從未預設立場去多想,只想順其自然。
他繼續中斷的工作,輕鬆地對楊幼儀說:“你幫我預熱烤箱好嗎?”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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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22-5-7 07:08:00
第四章
自從那個星期六之後,朱晴晏曾經想過,是不是不要再去上烹飪課了?
她實在不想再碰見楊惟展。每次見他,她總被搞得心境大亂,這一點也不是件好事。
可是如果不去上課,她怎麼對表姐交代?又怎麼應付家中姐姐們不時詢問的一句:“喂,什麼時候可以做個一桌來給我們嘗嘗啊?”
只恨當時自己誇下豪語,這下如果學不好烹飪,臉真的是丟大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天烤的蛋糕,倒是把她對烹飪的興趣給烤了出來,她覺得烤蛋糕滿有成就感的,而且楊幼儀這個老師很不錯,要她就此不去上課,她也認爲可惜。
兩相權衡之下,朱晴晏決定把星期六的課改成星期三晚上,因爲她聽說只有星期六楊惟展才會在。
打定了主意,朱晴晏立刻整個人都輕鬆了。甚至還打電話給彭典旭,告訴他星期六她有空陪他去挑選送給在美國結婚同學的禮物。
“可是、我、嗯……”彭典旭支支吾吾的。“已經買了耶。”
“已經買了?”朱晴晏有點意外,她知道彭典旭很不喜歡逛街買東西的。“你自己去的啊?”
“呃!”彭典旭期期艾艾。“也、不是。”
“那誰陪你去挑的?”朱晴晏想也沒想就問o
“我、姐。”彭典旭的聲音好像變得有點小。
朱晴晏問過也就罷了,並沒有多想什麼。“那就算了。”
“對不起。”彭典旭卻很不好意思地說。
“歎,沒關係啦。”朱晴晏絲毫沒放在心上。
那好吧,不用陪彭典旭了。朱晴晏於是約同事去逛街,兩人血拼了一下午,又跑去KTV唱歌,散會的時候卻才晚上八點。
朱晴晏在走去捷運站的路上想起化粉水快沒了,遂回頭又投入鬧市人群當中,拐進巷子去一家她常去的藥粉店。
“晏晏!”
朱晴晏回頭一看,竟是楊幼儀。
她身邊所有的人都這麼喊她,所以聽見楊幼儀這麼叫也不覺得奇怪。在路上偶遇楊幼儀讓她覺得很開心,她走過去,看見楊幼儀手上還牽著一個小女孩。
“哇,你女兒?”朱晴晏蹲下身去,逗著那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
“是啊,”楊幼儀笑著拉了拉女兒的手。“怎麼不叫姐姐?”
“姐姐。”童稚的好聽聲音,鈴鐺似的。
“長得好漂亮,”朱晴晏由衷地贊。“跟老師一樣。”
“四歲了,她的鋼琴老師住這附近,我帶她來學鋼琴。”楊幼儀笑著。問她:“你逛街?”
“嗯。”朱晴晏站了起來。
楊幼儀又問了個挺嚴重的問題:“下午怎麼沒在課堂上見到你?”
真糟,才剛蹺完課,就被老師逮到。朱晴晏硬著頭皮道:“我正想跟老師說,我可不可以改成星期三上課?”
“應該可以,星期三的人好像沒滿。”楊幼儀想了想。“只是,爲什麼要改成星期三?”
“因爲……”朱晴晏得想藉口了。“星期六……有事。”
楊幼儀笑望著她,突如其來地說了一句:“你該不會是因爲楊惟展吧?”
“嗄?”怎麼會那麼容易被拆穿的?朱晴晏嚇到都快笨掉,一下子什麼話都回答不出來。
“我猜的。”楊幼儀含笑的眼帶點狡黠,看來是有其弟必有其姐。“因爲那天你們兩個看起來,不太一樣。”
“他只要靠近我身邊一百公尺,我就想罵人。”朱晴晏嗤了一句。
“是啊?”楊幼儀覺得她說的很有趣。
“你不覺得他很恐怖?”雖然楊幼儀和楊惟展是姐弟,朱晴晏卻也不怕在楊幼儀面前數落他。“好像能把人一眼看穿似的,我不喜歡變成一個透明人。”
楊幼儀搖搖頭,笑歎道:“我們家就只我們兩個孩子,惟展又小我五歲,我跟他整個年齡層都不同,他幾乎從小就是一個人。這養成了他喜歡站在週邊,觀察每一個人的特性,理智分析每一件事。”
她感歎地又說:“其實我有時候也很驚訝,他怎麼能發展出這種能耐。我不敢說我有多瞭解他,畢竟我們兩個幾乎是各自成長的,但我能明白的是,他不是刻意要這樣,這是他個性的一部份,是優點也是缺點。”她看著朱晴晏,像是帶了點寓意。“你只要再多瞭解他一點,就會習慣了。”
“我爲什麼要習慣啊?”朱晴晏直接反應。
楊幼儀回答得很快。“你不是喜歡他嗎?”
“才不是!”朱晴晏差點整個人又要跳起來。“你怎麼會這麼想?”
楊幼儀臉上有著促狹的笑意。“因爲你時常偷看他,又常常故意不看他。”
“哪有?”朱晴晏生怕來不及否認似的,十分緊張。“老師你別亂猜,我都快結婚了。”
楊幼儀自忖與朱晴晏還不太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笑了笑。
“抱歉,算我開玩笑。不過不管怎樣,我只是想告訴你,”她的口吻變得認真,“你是真的想學奸烹飪不是嗎?我聽你表姐說,你不是跟家人下了承諾一定要學好什麼的?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學,別在乎惟展。不管他在不在,你都學得好,而且都得學好,是不是?”
朱晴晏愈聽愈自慚。
楊幼儀這幾句話說的再正確不過。本來就是,她上烹飪教室是爲了要學好烹飪,楊惟展只是一個插曲,而她竟然會爲了插曲而忽略了主要的旋律,這不是本末倒責,分不清孰輕孰重?
“我知道了。”朱晴晏衷心地說。“我一定會好好學的。”
楊幼儀微笑。“那就星期三見了。”
“嗯,”朱晴晏怡然一笑。“謝謝老師。”
“別叫我老師,”楊幼儀親切地說。“叫我儀姐吧。”
朱晴晏也很乾脆。“儀姐再見。”
背包摔上肩頭,朱晴晏愉快地朝她原來的目的地走去,仿佛解決了一件什麼事似的,她的心情更輕鬆了!
這星期三上的課是巧克力蛋糕和椰子塔,可是朱晴晏情緒很低落……因爲她的巧克力蛋糕失敗了。
“爲什麼會失敗呢?”看著那硬硬的類似發糕的巧克力蛋糕,朱晴晏十分沮喪。“海綿蛋糕我都會做了啊。”
“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你在量材料的時候量錯份量了。”楊幼儀思索道。“否則不太可能會變成這樣。”
“怎麼辦?”朱晴晏的模樣,看起來很想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似的。“太挫折了……”
“再試一次啊!”楊幼儀鼓勵。“不會每次都失敗的。”
“可是我還沒買烤箱……”朱晴晏懊喪道,後悔星期六爲什麼要去逛街而不去大賣場搬個烤箱回家。
“不然你留下來做吧!”楊幼儀好心地說。“如果你不急著回家的話。”
“可以嗎?”朱晴晏一雙眼瞳都亮了起來。
“可以啊。”楊幼儀點頭。“只是我不能留下來陪你,我得回家顧我女兒。”
“如果儀姐信得過我,我是很想留下來練習。”朱晴晏認真地道。
“我怕你什麼呢!”楊幼儀笑了起來。“這裏又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難道你把鍋碗瓢盆搬走嗎?你走的時候,記得把電源關掉,大門反鎖就行了。”
“沒問題!”朱晴晏立刻保證。
於是當教室的人都走光了之後,朱晴晏一個人在流理台前面對做蛋糕的器具和材料,重新開始她的巧-克力蛋糕。
電子秤量材料的份量,打蛋器打蛋……朱晴晏小心翼翼地做好每一個步驟,務必沒有任何錯誤,終於,麵糊送進烤箱,也烤好了,她取出蛋糕,倒扣出來,只等它涼,就能驗收了。
朱晴晏舒了一口氣,動手清洗起工具。教室裏十分安靜,只有小CD音響裏播放的鋼琴曲,和一些卡卡的雜音……
不對,怎麼會有那些雜音?朱晴晏仔細一聽,還是從門口傳來的,而楊幼儀走的時候把大門關上了啊!
該不會是……小偷吧?
這個念頭一跑進朱,晴晏腦裏,她就驟然緊張了起來。糟糕,糟糕!這不是她家,楊幼儀放心讓她留下來,她得負責任的;千萬不能在她手上遭了什麼劫
外面的雜音仍陸續發出,朱晴晏手慌腳忙中當機立斷,抓起平底鍋就沖到門前,避在柱子旁邊,準備來人一進來就給他一鍋——
“你在幹什麼?”
鍋子還沒砸下,來人先認出了她,她慌忙移開擋住視線的鍋子一瞧——楊惟展。
還好鍋子沒砸下去。不,早知道就該砸下去的,他來做什麼?!
“不是下課了?你怎麼還在這?”楊惟展看著手持鍋把,十分滑稽樣的朱晴晏,啞然失笑。“拿著平底鍋等著打我?”
“我留下來練習。”朱晴晏懊惱地把鍋子扔回櫃裏去。“沒人告訴我你會出現,否則我絕對會在你來的前一秒消失。”
“我姐沒說?”他把一個背包放在架上,習慣性地走向流理台。“我跟她講了今天下課後會過來。”
朱晴晏像是漏聽了前半,只注意後段:“上什麼課?你這麼老了還是學生啊?”
他哭笑不得。“我去教人,這樣行不行?”
“你是老師?”朱晴晏還不知道他的職業。
“算吧。”他簡單地回。
“教……”朱晴晏眼神飄了飄。“蛋糕?”
他瞟她—眼。“教英文。”
原來他是一個英文老師。也對,他看起來不像是太有錢的樣子。
“我姐真的沒跟你說我會來?”他不太相信似的又問了一次。
“沒有啊!”朱晴晏理直氣壯地回。“我幹嘛騙你。”
可是這又有點古怪了。
楊幼儀既然知道楊惟展會出現,爲什麼不提醒她一下?她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想見楊惟展。
是楊幼儀忘了?抑或根本就是希望兩人見面?
不只朱晴晏,就連楊惟展也想到了這點,兩人不約而同娶回視線對望了一眼,那短暫而似是帶著相通電流的眼光僅一接觸,立刻又像是同極磁鐵一樣速速彈開了去。
朱晴晏繼續回去洗她沒洗完的器具,楊惟展打開櫃子拿材料。
“你一個人留下來練習?真用功。”
“你是特地來稱讚我的?”朱晴晏低頭洗鍋連擡都不擡。
“當然不是,我來交貨,明天有人要來拿預定的蛋糕。”他找出的材料與器具說明他接下來的工作。
朱晴晏這才知道。“原來客人預定的蛋糕不是儀姐做的?”
他脫下外套,卷起了袖子。“我姐怕麻煩,她才不想理。”
朱晴晏揶揄地說:“不曉得那些客人知不知道蛋糕是出自你手?”
他不慍不火地回應!“反正不是出自你的手就好。”
朱睛晏倏地停止了洗滌的工作。“喂,我很努力的,別小看人。”
“那我就來看看你的成果如何?”他放下自己的材料,走向朱晴晏的流理台,目標是朱晴晏剛做好正放,涼的巧克力蛋糕。他一伸手,蛋糕就被扭了一角下來。
“喂,別偷吃——”
朱晴晏急忙跑過去阻止他,不過來不及,蛋糕已經缺了一角。她氣急敗壞地正想罵人,卻聽見他慢條斯理地道:
“還不錯,滿像樣的。”
朱晴晏罵人的話當下全吞回肚子裏去,換上一副不置信的眼睛,眨著長睫毛:“你說真的假的?”
他看看她。“我沒必要哄你。”
“還好,回收了一點自信。”朱晴晏相信了他,情緒一轉,放心而燦爛地笑了起來。“你不曉得剛才在課堂上做的那個,真是慘不忍睹,根本沒辦法拿出去見人。”
她笑得好自然,雙眼壘見,亮得像一顆琥珀寶石,如此魅人。他感覺心中有條絲線牽扯似的動了動…
他移開視線,專注在蛋糕上。“這個蛋糕想要拿出去見人,好像也欠缺了一點裝飾。”
“儀姐還沒教裝飾,”朱晴晏報告進度。“她說得先學好基本的蛋糕體。”
“你的蛋糕體已經學好了。”他迷人的眸中有抹光在閃動。“讓我們來看看它可以怎麼變化……做成奇異果慕思怎樣?”
“好啊。”朱晴晏幾乎要像小女孩那樣開心地拍起手來。“可是……”她陡地思索道:“奇異果是綠色的,配咖啡色的巧克力,那縱面切開看不是很怪?”
“我用的是金黃色的奇異果。除了奇異果的原味,還有點柳橙的甜,配上巧克力蛋糕的苦……”他看她一眼,慢慢說:“一種奇妙的調和。”
他每形容一種味道,朱晴晏就在心裏想象一種組合,最後在腦海裏聚成一個完美的畫面,她已經迫不及待了。
“教我吧!”她要求。
他微微一笑,動手準備慕思的材料。
巧克力蛋糕幹切成三半,缺角的那塊剛好不用。奇異果打成泥,加奶油乳酪拌化,和上香瓜甜酒、打發的鮮奶油,在模型中放人一層蛋糕一層慕思,冷藏凝固之後再一層蛋糕一層慕思,這是一種耗費精力與時間,需要細心與耐心的甜點。
楊惟展的動作很快,卻解說得很仔細,朱晴晏忙著用紙筆記下重點,又勇敢地接下他做一半的工作,著實學了許多。
最後的冷藏時間結束,他從冷藏室裏端出蛋糕,除去不銹鋼模,立即呈現一個整整齊齊、光滑細緻、淡金黃色的美麗成品。
抹刀沾上金黃色的奇異果醬,蛋糕轉盤一轉,蛋糕表面便呈現不規則而自然的線條,像一副寫意的抽象畫,是既浪漫又有氣質的裝飾。
一個普通的巧克力蛋糕,搖身一變,成爲精致優雅,令人驚豔讚歎,垂涎三尺的奇異果慕思。
“嘩。”朱晴晏怔怔看著那夢幻似的成果,喃喃自語:“真不敢相信。”
朱晴晏那夢般不置信的神情讓他忍不住微笑。“你學會我的拿手絕活了。”
“是嗎?”朱晴晏習慣性地糗他。“搞不好再過幾個星期,儀姐就教我們做了。”
“不可能。這個蛋糕的配方是我創的,連她也不會。”他隨手一掃,把用過的器材都掃進洗碗槽裏。“我從來沒教過別人。”
說的人隨意,聽的人卻驚心。他只教她一個人,是否意謂著他待她特別?
楊惟展卻像是根本沒想那麼多。他看看蛋糕,又看看朱晴晏,臉上有股難得一見的淘氣。“我們就拿這個交給明天的顧客怎樣?”
朱晴晏張口結舌。“可以嗎?”
他笑,動手清洗洗碗槽裏的器材。“沒什麼不可以。”
朱晴晏蹙眉。“我知道你做的慕思一定沒問題,可是我的巧克力蛋糕……”
他迅速化解她的疑慮。“我不會拿失敗的蛋糕給客人的。”
朱晴晏最後一點點的懷疑,終於在他太有把握的字句中消失殆盡。她臉上重新浮現笑靨。“真想不到,我做的蛋糕居然可以拿去賣。”
奇異果的酸、香瓜酒的香、奶油乳酪的醇、巧克力的苦……奇妙的調和,奇異的和諧。朱晴晏看著那一半出自她手藝的美麗作品,掀起了她那薄薄細緻的唇角,漾起了一個好燦亮的微笑。
楊惟展不經意地轉頭看她,抓住了她靈豔動人的神情,他的心似乎有什麼東西震了一下。又來了,那不知名的悸動。
他關掉水龍頭,甩甩打蛋器上的水,放到架上晾乾。碗架靠近朱晴晏站著的位置,他習慣性的靠過去放置……
那一刹那,他們離得好近。
清幽迷人的芳香。是她洗髮精的味道,還是融合了她體香的特殊芬芳?她對他來說似乎有著奇妙的魅惑力,他不由自主更靠近了她,他的胸膛觸著她的肩,臉頰幾乎貼住她的發絲。
近在咫尺的頸脖白皙玉嫩,珠貝色的柔潤肌膚,是那樣的令人遐思。
兩人間暖昧的距離,令空間縮小到仿佛只剩一寸。朱晴晏整個人像被魔杖點過一樣木立著,只是怔怔任著他的氣息輕撫過她的面頰,撩撫過她的心,那顆心不由得波濤動蕩了,激蕩著她的心湖。
她鼓起勇氣轉頭看他,他的眼神變得好溫柔,深深的,有些不知名的東西在裏頭,她簡直就要在他這樣的眼光之下醉倒……
然而那魔幻般的時刻僅僅是一瞬,打蛋器因爲太心不在焉的看放而掉了下來,鏘地一聲,魔咒破滅。
“呃,這個蛋糕,要不要找個盒子裝起來?”朱晴晏掩飾什麼似的,趕緊找個轉移目標的東西。
她的心裏全是他那雙深黝如潭的眸子。剛才那一刻,她感覺他想吻她。是錯覺吧?
“嗯,放進前面冷藏櫃就好。”他的聲音似乎也沒有了平常的力道。他仍不解剛才那一霎的迷思,他當真對她有感覺?
兩人各懷心事,一樣的心思。兩人不約而同整理善後的速度都快了起來,似乎只想快快離開教室,收器材的收器材,關電源的關電源,有默契得很。
屋外是正冬的晚風,清寒而涼,兩人深深吸氣,都感覺清醒了許多,朱晴晏還打了個冷顫。
楊惟展注意到她身上不是太禦寒的衣物。“你怎麼回去?”
“去外面坐公車。”朱晴晏不在意地說。
從社區走到車站還要十分鐘的路程,他沒多加思考便答:“我送你吧。”
教室門口停著一輛四輪傳動的休旅車,是他的。朱晴晏不懂車,不過她想這樣的車應該不至於太貴吧?畢竟他只是個英文老師。
坐上車,朱晴晏訝異於車子的內裝如此舒適而高級,真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只不過她坐著坐著,總覺得椅子上除她以外好像還有什麼……
她略略欠了欠身,從椅墊上抽出一張被她坐皺了的紙。
“啊,抱歉。”楊惟展意識到自己的迷糊,朝她笑了笑。
朱晴晏不介意地搖了搖頭,試著把那張紙攤平。她看見那張紙上全是英文,她的外語能力不好,只看得出應該是份食譜。
研究食譜研究到英文的去了。朱晴晏忍不住轉頭問:“你是不是學烹飪的?還是只是……”
“興趣。”他自動接下去。“我成天看著我姐做這些,覺得很有趣,就跟她學了。”
“雖然只是興趣,你也一定花了很多工夫。”朱晴晏由衷地說,替他把那張英文食譜折好,夾在看物盒裏。
“你呢?”他問。“又爲什麼這麼努力想學好烹飪?”
朱晴晏微微昂起頭,一副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決毅。“我答應我姐姐了,所以非學好不可。”
“你姐姐對你這麼重要?”他很訝異。
“不是重要,也不是姐姐,是‘姐姐們’。”朱晴晏糾正他。“哎,你不曉得我家那些姐姐可恐怖了,我要是有什麼不如她們,鐵被笑個半死。”
他笑。“自家姐妹自相殘殺?”
“差不多吧。”朱睛晏坐了個舒服的姿勢,倒也不介意把自己的事跟他說。“你知道我家有多少女人?我媽生了四個,我阿姨就住我們家隔壁,也生了三個。七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從小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比。”
他眉尖微蹙。“比什麼?”
朱晴晏吸了口氣,然後一古腦兒說:“小時候比功課,比誰的鋼琴彈得好;到了高中就比誰漂亮,誰受男生的歡迎;現在則比誰的薪水好,工作職位高,誰的男朋友或老公有錢有地位——”
“你的未婚夫想必一定符合你有錢又有地位的標準吧。”
這話仿佛有點諷刺味道,但朱晴晏沒多想,只輕描淡寫地說:“他不錯啊。家裏有事業。”
他提醒她:“講起自己的未婚夫,口氣好像應該熱絡點,不該這麼平淡吧?”
朱晴晏聳聳肩,不以爲意。“我跟他一直就是淡淡的,我很習慣了。”
“你們怎麼在一起的?”楊惟展從來不知道他是個這麼好奇的人,尤其對這種事。“他追你?你追他?”
“都不是。”朱晴晏只好又去回憶。“他是我學長,經常一起混,好像是同學起哄起哄,我們也覺得對方不錯,就在一起了。”
“真精彩。”
他這下的口吻是真的嘲諷了,朱晴晏聽得出來,卻好像沒什麼立場反駁他。
沒錯,她跟彭典旭本來就沒什麼浪漫癡狂迷戀的愛情故事好講給人家聽。她雖然懊惱,但也不得不接受這是事實……於是就更懊惱。
“別說我,那你呢?”朱晴晏把目標轉向他。“你女朋友呢?”
他詫笑。“我哪來的女朋友?”
“認識我表姐的那一個啊!”朱晴晏不平地大聲嚷,才不准他打糊塗仗!“你跟她去參加我表姐婚禮的那個。”
“散了。”兩個字,他簡單地回答朱晴晏。
“說的這麼輕鬆……”朱晴晏全是懷疑的眼光。“你這人一定很花心。”
“錯了,從來沒有人說過我花心,我也不這麼認爲。”他的聲音低沈沈的,很認真。“我只是一直在尋找最適合自己的那個女人。”
朱晴晏實在管不住自己要再問下去。“那個女人要有什麼條件?”
他沈默了一會兒。“有些東西是言語講不出來的,我沒辦法很具體化的把它條列式或條件化,我只明白一件事,當她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會知道。”
“如果找不到那個女人怎麼辦?你就一直不結婚嗎?”朱晴晏的想法一直是結婚至上的。
他失笑。“找不找得到,跟結不結婚好像沒什麼關聯。”
她閃了閃睫看。“你是不婚論者啊?”
“我不知道什麼叫做不婚論,不過我想我是不容易結婚的吧。”他的聲音沈沈穩穩的,說得十分有把握。他像是那種很明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男人。
那我呢?朱晴晏忽然問自己。我能這麼清楚地說出自己要什麼嗎?
朱晴晏還沒找出答案,她家卻已經到了。車子停在她住的大樓前,她轉頭對楊惟展說了句:“謝謝。”
一打開車門,卻看見她小表妹站在樓下門口,看見朱晴晏回來像看到救星,連忙大喊:“晏姐!太好了,你回來了!”
“怎麼了?”朱晴晏趕緊跨出車門。
“阿丁啦!”小表妹迎上來,回頭指指蜷縮在角落的一條狗,焦急地道:“我剛回來,看它那樣子覺得它要難産了啦,想送它去醫院,又找不到人幫我。”
“寶薇呢?”朱晴晏的三個姐姐和表姐都嫁掉了,家裏除了表妹跟她就是溫寶薇了。
“不知道跑哪去啦!”小表妹埋怨地說。“最近不曉得在忙什麼,整天不見人影。”
“先送阿丁去醫院吧。”朱晴晏當機立斷。“車……”
她回頭,看見楊惟展還沒走。
“抱歉,”朱晴晏奔回休旅車,臉上都是著急的神色。“你可不可以幫幫忙送狗狗去醫院?就在前面而已,不很遠。”
楊惟展沒說話,他只是開門下車,替兩個女人抱那只大狗上車。
“謝謝。”
朱晴晏重新坐上車,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她跟楊惟展解釋:“阿丁其實算是我們這棟樓的鄰居共養的,我們給它打了預防針,也植了晶片,平常大家都會喂它。它前陣子生了場大病,體力不是很好,加上又懷孕了……”
朱晴晏緊張得似乎有點語焉不詳,不過楊惟展至少聽懂了。
獸醫院果真就在不遠處,只不過他們到的時候,醫生正準備出來拉下鐵門
“等一下——”
朱晴晏跑百米似的急沖過去,醫生被迫加班了。
手術房裏,阿丁被抱上手術臺,兩姐妹又急又擔心地看著狗狗被打了麻藥,奄奄一息似的躺在那,醫生持手術刀,一刀劃下去,血肉模糊……
朱晴晏一陣心疼,扭開了頭。
“我看不下去了。”她離開手術室,走出了醫院。
楊惟展出來尋她,發現她的眼裏已經盈滿了淚水,他笑她也不是,糗她也不是。
“你幹什麼?只不過是開刀罷了,等下傷口會鑽回去的。”
“我知道,可是看了會捨不得嘛……”朱晴晏眼睛低低的,努力抑止住眼淚,不讓它掉下來。
“它會沒事的,你放心。”她的樣子楚楚可憐,他竟有種想將她摟在懷裏哄的衝動,聲音也變得溫和。
“晏姐!”表妹突然興奮地從醫院裏沖了出來。“已經生出來一隻了,你去看,好可愛!”
話說完,她卻想往對街沖,朱晴晏破涕爲笑之餘,連忙拉住她:“你去哪?”
“去買電毯,”她指著對街一家連鎖電器行。“醫生說阿丁身體太弱,可能沒辦法養小狗,要靠我們喂了。小狗太小,晚上需要電毯,我現在趕快過去買,免得等會兒人家打烊。”
朱晴晏不攔她了,她甚至沒時間再說話,立刻又奔回醫院。不過她還是不敢進手術室,怕看阿丁被開膛剖肚的樣子。護士小姐拿了紙盒,把小狗放在盒裏拿出來給她看。
“應該還有幾隻。”護士小姐說。
剛出生的小狗軟軟的,手腳短短的,緊閉著眼睛,很倔強似的,朱晴晏不敢抱,卻開心得話都說不出來,不停用手指逗逗它、摸摸它,笑得忘了眼睛裏還留著剛才的淚水。
楊惟展似乎也感染了她那分喜悅,陪著她看小狗。他問:“以後小狗打算怎麼處理?”
“送人。”朱晴晏篤定地說。“我們會找一些好人家,絕對不會再讓它們變成流浪狗的。要是送不掉;我自己養。”
楊惟展笑了。“我認養一隻吧。”
“就它吧,你看著它出生的。”朱晴晏轉頭看他,一臉笑靨。
他笑歎。“剛才緊張得都快哭了,現在又笑成這樣。”
朱晴晏不好意思地斂了斂笑容,但那開心的情緒怎麼擋得住,那又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濕濕霧氣的美眸瞅著他,楚楚可憐水水媚媚的,又帶了點調皮。
他神思一恍,幾乎擋不住她如此魅人的眼神,他明顯感覺心裏那不知名的什麼又在牽動他的心……
這回,他不再想問爲什麼,只想放任他的心。他輕輕拉住她,俯向她,把唇覆在她沾著晶瑩淚珠的眼睫上。
她整個人像被下了魔法般怔住,驚訝到連眼睛都忘了要閉,直到他的唇順著她小巧的鼻尖移向她的櫻唇,一種迷惑她神思的奇妙感覺……她沈醉地合上了雙眸。
濕潤柔軟的唇瓣相觸,他強烈的男性氣息猛烈地眩惑著她,她渾身發顫,意亂情迷,心中有道無名的火線順著她的四肢百骸焚燒。
他的手扶著她的頸,手指順著她跳動的脈搏輕撫,他的吻溫柔、緩慢,勾引她的唇,挑逗她的牙關,她癡然暈厥,幾乎不能呼吸、喘息……
她從沒有過這麼狂熱的吻,雙唇接觸的那一刹,她全部的一切全被掏空,再填進去的只有他。從前所經歷過的,包括彭典旭,甚至再之前的一些經驗,自此刻開始全不算數,在他之前,她等於算是沒吻過。
醫院大門倏地被推開,門上系的鈴鐺敲醒了沈醉的兩人。
“怎麼樣?生幾隻了?”表妹的心思全在狗上,顯然沒看見什麼精彩鏡頭,朱晴晏暗自慶倖,好險。
“嗯,去手術室看看。”朱晴晏和表妹一起走向手術室。她不敢進去,還是站在手術室外的玻璃門向裏頭望,而她的眼光連閃也不敢閃一下,怕看見楊惟展。
剛剛那驚心動魄的感覺,仍在,她的唇上還留有他熾熱的溫度,她不知道這到底算什麼,一時興起?一時衝動?
她的心又煩又亂,因爲她不曉得自己希望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既然如此,她乾脆選擇不面對他。她一直巴著表妹不放,直到阿丁生産完,三隻小狗放在紙盒裏,楊惟展仍然送她們回家,她藉口要照顧狗坐到後座。
其實就算她坐前座,楊惟展也不可能說什麼吧,因爲表妹也在,可朱晴晏根本就是心虛。
到家的時候,表妹抱阿丁,她抱小狗,匆匆說了句謝謝,楊惟展卻在車裏喊住了她。
朱晴晏止住腳步。可是表妹已經先走了,慘啊
她把眼睛埋在紙盒後面,偷偷看他想做什麼,只見他找出筆,又撕了一片煙盒的紙寫了什麼,遞給她。
“打電話給我。”他說,低沈磁性的音頻、深邃魅人的眼睛,她這回沒躲掉,而且被催眠似的伸出手接過了那張紙片。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7 07:08:16
第五章
朱晴晏現在有了兩張煙幕撕下來的紙片,一張上面的地址已經不太重要,但另一張上頭的電話……
朱晴晏有事沒事就忍不住要去翻那張紙片來瞧。紙片的邊緣都因太頻繁的磨擦而變得毛毛糙糙的了,不過紙片上的電話她卻一次也沒打過。
她不敢。
真的是不敢。打電話去找他算什麼呢?她還沒忘記那天的吻……算了吧,那根本是她一輩子忘不掉的。
他拿紙片給她的神情,似乎不是太勉強的,那麼……朱晴晏猜測,他並不後悔那個吻嘍?可是,他們的關係這麼曖昧要幹嘛呢?又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比如說,他們就此開始談戀愛之類的?沒有。
她也不該跟什麼人談戀愛吧,是不是?她快結婚了。
其實她告訴過自己,管它那麼多,把紙片丟了不就得了?每天煩死,也不見得有結果。
但又捨不得……而上頭的電話仍是一次也不敢撥。
軟體公司的胖子打電話來,約她星期六早上去看依她的模樣畫出來的女主角,朱晴晏掛掉電話,整個人卻立刻雀躍得像是要飛起采——
不是因爲自己是電玩遊戲的女主角模特兒,而是因爲去軟體公司應該會見到楊惟展。
不敢打電話找他,但在軟體公司見面又是另一回事,那是偶遇、機緣巧合,不是她主動的,她無罪。
於是她興奮地等待星期六,甚至去買了新衣,精心打扮去赴約。
可惜的是,她細心描繪的盈盈眉眼,一身新裝飄逸亮豔,結果都只便宜了胖子的眼。
楊惟展不在。
朱晴晏幾乎是立刻不知道她到公司來幹什麼的了。雖然胖子開心地告訴她效果很不錯,電腦螢幕上一個很像她的女孩跑來跑去也很有趣,但她一點也提不起勁。
她很快就告辭了。
離開大樓,她與十幾分鐘前踏進大樓時有著截然不同的心情,天地之別。她此時情緒之消沈,似是一下於從天空落了地……不,不只落了地,還沈到深淵穀底裏去了。
她寥落黯淡,是個黑白無色彩的人。她的心裏充斥著滿滿的失望,極度的失望。好像她此時此刻才忽然明白了失望這兩個字怎麼寫,以前活到這麼大所經歷過的失望都不作數,因爲沒有一次的失望像這回令她如此難過,心隱隱作痛,眼淚還一直想往下掉。
“晏晏!”
她失了魂似的走在路上。有人喊她。
當朱晴晏聽見那聲音的一刹那,她馬上整個人又活過來了。
她轉頭看楊惟展,漫著水霧的盈盈眸子裏綻放著璀璨的光華,整個人立刻煥發起來,變得美麗而動人,那燦爛而明媚的笑容,沒人想象得到她前一刻還惆悵得像一朵要凋萎的花。
“你看完了?要走了?”楊惟展從她走路的方向猜測。
“嗯。”朱晴晏傷腦筋地點了點頭。
那麼……就沒藉口,得說再見分手了嗎?她偷偷擡眼看楊惟展,他似乎沒有想走的打算。
他看著她,深深黑黝的眼睛閃著灼灼亮亮的光。“要不要……再上去坐坐!”
“好!”
幾乎是他還沒把話講完,朱晴晏急著就答應了。話一吐出,她自己都尷尬得要命,埋怨自己怎麼表現得這麼明顯?
他笑了,什麼也沒說,只是很理解地走過來牽她的手。
回到大樓,才一進電梯,他就吻了她。
那種似曾相識的震撼,天旋地轉。他的吻狂野、熾熱,吻去她所有的疑慮,如果說她還有一絲疑慮的話。
他的舌尖慢慢地,性感地在她唇上遊移,搜尋著她的熱情;他的心跳如鼓聲震耳,以一種狂野的律動伴隨著她加速的心跳。雖然隔著重重衣物,他身體的熱度仍然傳人她的胸中,在在傳達著一股訊息:他想要她。
朱晴晏在心蕩神馳中也對自己坦承了一件事,她也想要他。
只不過,她不只想要他,在電梯到樓門開,他們被迫從熱吻中回復現實,當她迷眩地望著他深褐色瞳眸的那一刻,她還明白了一件事:她愛上他了。
如果不是愛上他,她不會因爲他的存在而心神不寧,不會念念不忘他想著他,不會因見不著他而失魂落魄,更不會由於他的出現而欣喜若狂。
她沒有刻意去經營什麼,卻也不曾去阻擋什麼,她似乎就這麼不知不覺、迷迷糊糊地,允許自己跌人他的情網中。
然而這對她來說絕對不是件好事……在即將成爲他人新婦之際,愛上另一個男人。
電梯門開著,楊惟展已經站在電梯外,回頭等著她出去。不知怎地,這一腳朱晴晏卻遲遲跨不出去。
她直直凝著他,眼中充滿了感情,但腳步怎麼樣就是踏不出去。
“我不進去了。”終於,她深吸了一口氣,放棄似的按下關門鈕。
“怎麼了?”他直覺擋住電梯門。
“你進去吧,我走了。”她用力推他出去,電梯門關上了。
掛上電話,朱晴晏整個人也像是掛了一樣,無力地攤平在臥室的床上。
剛才電話裏的是她遠在台南的老爸,主要是告訴她,他和彭典旭的父母商量過了,希望婚期就訂在六月。
六月!離現在只有兩個多月!
她要嫁人了嗎?她真的要嫁人了?朱晴晏腦裏像是只有這個問句,不停地反復,塞滿了她整個腦子。
嫁給彭典旭……那楊惟展怎麼辦?
她會愛上楊惟展似乎也並不意外,他那樣子,完全就是她會愛上的男人,自信、帥氣、聰明,他生來有股氣勢,教別人在他面前不得不低頭,而她佩服這樣的男人。
就這樣嫁給彭典旭,她捨不得楊惟展。但如果跟楊惟展繼續和下去,她怎麼跟彭典旭交代?
她忽然翻身起床,打了個電話給彭典旭。別問她爲什麼,就當她是需要聽聽彭典旭的聲音,把她從楊惟展旁邊拉回來。
“喂,哪位?”線路不太清楚,彭典旭的聲音遠遠的。
“我啦。”朱晴晏加大了些音量。她知道這時差不多是彭典旭下班的時間,他應該在車上。
“晏晏,怎樣?”兩人一貫平常的對話。
“沒……嗯,”朱晴晏本來想說沒事,但沒事她打電話幹嘛?遂問:“你媽有沒有跟你說,希望我們六月結婚的事?”
“有,昨天晚上跟我講了。”
“你覺得怎樣?”
“可以啊。”彭典旭的口吻,好像朱晴晏要他決定今天晚上吃什麼這樣的小事,而不是婚姻大事。
彭典旭的車內免持聽筒功效大約是太好,朱晴晏隱約聽見旁邊有個女人講話的聲音,她不免問:“你車上有人啊?”
“唉。”彭典旭的聲音很低。
“同事啊?”朱晴晏完全好奇。
“是……你大表妹。”彭典旭似乎頓了會兒才說。
“寶薇啊?”朱晴晏當然驚訝。“她怎麼會在你車上?”
“嗯,其實她上班的地方就在我們公司隔壁,很近,”彭典旭解釋著。“我今天想去找你,所以就順便載她回去。”
“你等等要來找我啊?”朱晴晏覺得有點怪,彭典旭怎麼沒早說。
“嗯。”
“你按門鈴我下去好了。我那些姐姐今天又跑到我們家來了,吵得要命。”朱晴晏即便是在自己房間裏,也聽得見外頭一群女人說話的聲音,由此可見噪音多大,彭典旭絕對受不了的。
“好,那就這樣了。”彭典旭說。
朱晴晏掛了電話。而幾乎是她放下話筒的那一刹那,她房間的門就砰砰砰地被人敲了起來。
“喂,晏晏?晏晏?”是她三姐的大嗓門。。“你躲在房間裏幹嘛啦?出來吃飯了!”
只要聽見這類的聲音,朱晴晏絕對是非出去不可。因爲如果她遲了一分鐘還沒出現,敲門的會換成她二姐;要是她再不出去,接下來就是大姐,而且敲門的聲音會更大,幾乎把門敲爛。
朱晴晏沒啥興致地開門出去。餐桌上,擺子一桌子豐盛的菜。她這幾個姐姐都還沒有小孩,老公又經常工作忙碌,大家就常找機會聚聚,朱晴晏這個只住了一個人的屋子,自然是最好的場所。
“來來來,今天吃泰國菜。”身爲主廚的大姐,殷勳地布碗布筷。
然而幾個姐妹一邊找碗找筷,眼睛卻一邊流連著電視機,十分不專心吃飯。電視裏播的是日本偶像劇,朱晴晏只聽見姐姐們討論著:
“哎,我就說嘛,她一定會去找他的啦。”
“還用得著你講?一個是男主角,一個是女主角,她不去找他去找誰?搞不好她還不會去結婚呢。”
“可是男的會叫她去結婚啊,他又養不起她。”
七嘴八舌的,個個都像八婆。朱晴晏原本就煩,這下聽了更躁,忍不住嘲諷:“你們有氣質一點好不好?還以爲自己是十八歲?盯著偶像劇不放。”
“很好看耶,爲什麼不看?”三姐理直氣壯回頭瞟她一眼,又回去看電視螢幕。“而且女主角現在婚前外遇,劇情精彩的咧。”
“婚前外遇”……
這四個字像個印章似的一下子蓋進朱晴晏腦海裏,她懍了一懍,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劇中的女主角。
“人家婚前外遇,你們也看得這麼高興?”朱晴晏心虛地說,刻意用著很不屑的口吻。
“拜託,”表姐語出驚人。“要是碰到這種男主角,什麼婚前外遇,婚後外遇我也願意。”
“不要啦,還是婚前外遇好一點。”二姐笑道。“反正還沒結婚,做什麼都沒責任。”
“還沒結婚,就可以不用負責嗎?”朱晴晏傻傻地問。
“負什麼責啊?”三姐受不了地看了朱晴晏一眼。“又還不是人家老婆。”
“那……對那個外遇的物件不是很不公平?”朱晴晏忍不住再說。“自己都要結婚了,還跟人家混。”
“這就很難說了。”大姐笑得很狡詐。“男人嘛,就像Discovery裏播的動物節目一樣,腦子裏想的只有交配,不用他負責去嫁別人,他搞不好還很高興呢。”
一段話講得幾個女人除了朱晴晏之外,全笑了起來,顯然頗有同感。
“那那那……”朱晴晏還是很疑慮。“如果到時候不小心愛得一發不可收拾,回不來了呢?”
“那就再看著辦,”大姐頗現實地說。“看哪一個有錢有事業,挑個條件好的嫁掉嘍。”
“哎,管它到時候嫁給誰。依我說啊,趕在踩進愛情的墳墓之前再談一次放肆狂野的戀愛……”二姐三八地擺出一副做夢般的神情。“哎,就值得一輩子了。”
“有那麼誇張啊!”三姐受不了地推了二姐一下。當下幾個女人一團哄笑,差點把桌上的碗都弄翻了。
私底下根本就是當事人的朱晴晏,卻也因姐姐們的這段談話,頓時有了全新的想法!
她像是突然開竅了似的,從自我掙扎的牛角尖裏走了出來。
她應該嫁彭典旭,這似乎是無庸置疑的了,因爲彭典旭有事業又有錢。楊惟展呢?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英文老師,而且楊惟展自己說過,他是不容易結婚的。
所以,就這樣放任自己愛上楊惟展,好像也沒什麼不對,畢竟……
趕在踩進愛情的墳墓之前再談一次放肆狂野的戀愛。
是了,就是這樣,不必有罪惡感,不必自責。想愛楊惟展就去愛,就算是她的一個補償,免得一輩子沒嘗過什麼癡心狂熱的愛戀就去結婚了。
看著那群又聒噪又八卦的姐姐,朱晴晏生平從來沒有一次覺得這些姐姐非但不吵不討厭,還有那麼點可愛。活到二十幾歲,她頭一回發現這些姐姐還是有點好處的。
朱晴晏的心情立刻愉悅了起來,端起碗,也學她們擠到電視機前,加入她們的行列。
“喂,你們怎麼坐那麼擠啊!留個位置給我,我看著他們演什麼……”
朱晴晏沒有打電話給楊惟展,但她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她打電話給楊幼儀,表示想把課調回星期六,於是星期六她隨著表姐去上課。
楊惟展果然在上課不久後出現,看見朱晴晏,他可想而知十分意外,然而在衆人面前也不好說什麼,朱晴晏也一直忍耐著,直到下了課,學員都走了,她陪表姐已經快走出社區,忽然假意喊一聲:
“哎呀,糟了,我把手機放在教室了。”
“怎麼這麼笨啊?”表姐受不了地。“還不趕快回去拿?免得等一下老師走了。”
“那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朱晴晏暗藏心機地說。
“好啦好啦。”表姐不耐煩地,只覺得朱晴晏迷糊。
就這樣,朱晴晏快快樂樂地回到教室,不巧卻和走出教室的楊幼儀撞了個正著。
楊幼儀一訝。“你怎麼又回來了?”
朱晴晏的劇本裏沒有楊幼儀這段,好在剛才的藉口還用得上,她謊報:“我把手機忘在裏面了。”
“這樣啊。”楊幼儀笑了,仿佛心知肚明,她只說:“去拿吧,還有人在。”
簡單幾句,卻似乎一語雙開,朱晴晏不由得臆想楊幼儀大概是猜到了,但她不怕楊幼儀知道,楊幼儀看起來並不像是個大嘴巴女人。
推門進去,濃濃咖啡香迎面拂來,靠落地窗前的大餐桌上咖啡的香氣氤氳,她想找的人就靠在桌前,執起咖啡杯向她:
“喝杯咖啡吧。”
閒適優雅,鎮靜,從容,完全不意外。朱晴晏忍不住要問:“你知道我會回來?”
他淺笑,星眸往她臉上一掃。“從你剛才上課時看我的眼光,我就知道了。”
什麼眼光?朱晴晏臉上一紅。她剛才洩漏秘密了嗎?
她急著扳回一城。“還說呢,你看人的樣子才真的不像話,不管什麼時候都亂放電!”
他濃眉一揚。“怎麼放電?我還不知道怎麼放呢。”
“還說不會?現在就是啊!”朱晴晏理直氣壯地走向他,大膽地指著他的眼睛。“眉毛壓得低低的,光鎖著人家看。”
他恍然大笑,笑了好久才暫止。“跟你說實話,我是深度近視,有時候又不愛戴隱形眼鏡,不這樣實在看不清楚人。”
“嗄?”朱晴晏傻了。這麼無聊的理由?
“不過現在我知道了,”他的笑容斂了下來,正經八百地說。“原來這樣就叫放電。”
朱晴晏噘著嘴。“不用我告訴你,你也已經一天到晚去電人了。”
他的笑意更深,眼睛梭巡著她的臉,口氣中有著一絲逗趣的意味。“電到誰了?你?”
朱晴晏的眼神飄了起來,不敢直視他,感覺自己的臉辣辣的,大概是紅了。
不忍心逗她太過,他眼光一斂,倒了杯咖啡給她,輕鬆開口:“喂,我的小狗呢?長大沒有?”
講到小狗,朱晴晏立刻開心起來,興致勃勃地比劃著。“長這麼大啦,開眼了呢,好可愛。我表妹搬回家養了,還特地去買特製的奶瓶奶粉,像媽媽一樣的喂它們,長得很不錯。”
她小女孩似的興奮,讓他不由得笑了。“我什麼時候可以抱回家?”
“來我家抱啊!”朱晴晏沒多加思索。“抱回家自己喂。”
“我能去你家嗎?不怕見到你的……未婚夫?”他促狹地刻意加重了那三個字:未婚夫。
“只是去抱狗,又沒怎樣。”雖然如此,朱晴晏的口氣卻有點心虛。
“如果不只是去抱狗,就不行了?”
楊惟展一雙黑眸泛起耐人尋味的笑意,那樣的凝視,看得朱晴晏渾身都要不對勁起來,下意識往桌邊挪了挪,仿佛離他遠一點點她會比較安全。
她的舉動卻提供了楊惟展接下來的臺詞。他略帶奚落地道:“我忘了,我不能靠你太近,免得你又要逃跑。”
“什麼啊!”朱晴晏本能反駁,很介意他的嘲諷。
楊惟展當然有理由。“上次在電梯裏,你不是很努力的逃跑了?”
事實放在眼前,朱晴晏也只得低頭。“人家慌了嘛,不知道該怎麼辦。”
“現在知道該怎麼辦了?”他追問,仿佛要她無路可逃。
“唔。”她不小心又往旁邊移了一點點。
“我來猜猜。”他不再逗她,換了個口氣。“那次你跑掉,一定是道德感作祟,覺得好對不起你未婚夫,罪孽深重,對不對?”
他的理智分析,向來是不出錯的。
“可是現在呢,大概想通了。覺得反正還沒結婚,也沒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想做什麼就去做。”
朱晴晏總是被他那洞悉人心的能力搞得無法招架。她歎。“你把我的話都說光了,我還說什麼。”
“我的話還沒說。”他放下杯子,走向她。“其實你根本不必想這麼多。就像我,我並不介意你有未婚夫。我愛上的,就去愛,以後的事,誰都不曉得。也許你並不會想嫁我,我也不會想干擾你的婚姻,既然如此,現在擔心這些做什麼?”
好吧,他說的都沒錯,但問題是她不一定想得到啊。朱晴晏不服氣地想了半天,擡起頭來給了他一個答案:
“人家單純嘛。”
“你單純?”他差點笑啞了。
“是啊。”她說的理直氣壯,自己卻也忍不住好笑起來。沖著他,忍不住就笑了。
他想了想。“不是單純,是笨。”
朱晴晏很不服氣。“你每笑我一次,就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你下次再笑我我要收費了。”
楊惟展被朱晴晏惹得放聲大笑,妥協改口:“好吧,你雖然笨,卻笨的很可愛,行不行?”
朱晴晏咬咬手指頭,好像得慎重考慮的樣子。好半天才慢條斯理地說:“好像不太行耶。”
一抹笑意飛跳上他的唇邊,他那雙漂亮的眸子也笑了,“我就喜歡自以爲聰明,實際上卻笨笨的你。”
朱晴晏嗤地一笑,卻不打算放過他。“聽起來還是不夠好聽。”
他走近她,放低了聲音,他帥勁性格的迷人五官在她眼前放大。“我想我愛上你了。”
這句話夠好聽了。朱晴晏水靈的明眸往上微揚,笑得好真,那雙明燦如水的嫵媚雙眸迷眩著他的感官,清麗的美麗臉龐引他心動,他不由自主靠近她,她清亮的笑聲形成一陣陣氣流,在他臉頰旁吹拂。
他的眼睛變得好亮,那張足以讓朱晴晏心醉神迷的面容,笑得有點詭譎。“可是你笑成這樣,總覺得像在勾引我。”
“有嗎?”她裝傻,一聲嬌嬌輕笑,語調低柔,吐氣如蘭,卻不知哪來的衝動,湊上去在他耳邊吹了一口氣:“這才叫勾引啦。”
她放肆完了就想溜,卻被他逮了回來,手臂箍著她,手指若有似無地在她頸子上劃圈。“在這種地方勾引我,你不覺得奇怪了點?”
“我又沒想要幹嘛。”她望著他,屏著氣,不明白爲什麼只是他手指的輕觸,就足以讓她意亂情迷。凡他手指經過的地方,麻麻的、酥酥的,引起她心中一波波的震顫。
“是嗎?”他輕咬她的耳垂,低低的聲音直接從她的耳畔吹人,她心魂悸蕩,整個人幾乎要攤軟下去,而他支撐住她,她無力地靠在他身上,任憑他權獲她的唇。
她的意識,醉醺醺,又軟綿綿的,感覺他唇舌放肆的探索,佔有她的頸、她的肩,留下一個又一個粉紅的印記,留下一個個又麻又癢又甜蜜的記號,像是印進她心中似的。
兩副緊貼的身軀燃著火焰,像是一把火炬遇上了另一把,於是熾情接管了一切。剛才的調情成了絕佳的前奏,她全身充滿了一種奇異的欲望,她從來不知道她竟然對他有著這麼濃烈的想望,那不知名的情潮來的又急又烈,仿佛急著吞噬什麼,好滿足那過度的饑渴。
他抱起她,直接放在那張大餐桌上。以她平淡的感情生活,她從來想象不到餐桌竟然也能成爲激情的舞臺,而她現在卻正在經歷。
蒙朧中,她明白這也許會是她這輩子最狂野的一次經驗。她感覺他的手在解除她身上複雜的障礙,太費事的工作,她移開他的手,果斷地直接把整件毛衣撩過她的頭頂,簡直是某種狀況的迫不及待。她看見他的眼裏全是笑意,她瞟他一眼,伸手去扯他襯衫的扣子。
衣服被胡亂地丟棄,扔在哪也不介意,她聽見桌上的東西一個個掉落地面的聲音:咖啡杯、報紙、糖包、鮮奶油球、湯匙……各式各樣的聲音,沒人要理,也沒人有空管,像是混和在喘息與呻吟中的配樂,鏗鏗鏘鏘。
地上一片狼藉,桌上一片旖旎春光……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7 07:08:31
第六章
朱晴晏好像一個人分成了兩半,一半秘密地跟楊惟展談著放肆卻甜蜜的戀愛;另一牛則被動地著手準備她的婚禮。
她不曉得她怎麼可以在其中找到平衡。或許並不能算是平衡,而是某種妥協,因爲有楊惟展的狂熱愛戀,讓她可以甘心去準備她下半輩子平淡的婚姻生活。
這似乎很諷刺,但她不知道還可能有什麼平和的解決方法。
她時常接到父母打來的電話,通常是討論結婚事宜,什麼某某人要不要請、哪家花店訂花之類的。
朱晴晏完全沒有意見,一切都隨便雙方父母去決定。然而無獨有偶,不只朱晴晏對婚禮這麼不熱中,彭典旭的反應也一直是淡淡的,什麼都好,好像結婚的人不是他。
不過他一向就很好講話,所以朱晴晏也沒覺得有什麼怪。
只是彭典旭真的忙了點,甚至連禮服都沒空陪她去挑,她只好自己解決。周日,她找了溫寶薇陪她去。
在中山北路的一家知名禮服公司的試衣間裏,朱晴晏正穿著她看上的一套禮服,合身剪裁的白色綢緞,順著她玲瓏的身段在下擺散開,往後鋪成一片半圓,復古的款式令她看來高雅出衆,幾乎就是“羅馬假期”裏的奧黛麗赫本。
“好美……”一旁的溫寶薇不由得讚歎。
“別羨慕,”朱晴晏看著鏡中自己美麗的身影。雖然對這婚姻沒有太大的興致,但女人嘛,身著華服總是開心的。“等你結婚的時候,一定有更新更多的款式可以選。”
“我結婚?大概不可能了……”溫寶薇喃喃囈語似的聲音,顯得非常微弱。
“你說什麼?”朱晴晏沒聽清楚。
“沒有。”溫寶薇很快笑了笑,走向朱睛晏。“我來幫你戴頭飾吧。”
這件禮服有個別致的頭飾,一個小小的珍珠環,系著一片薄紗,象徵性的頭紗設計,浪漫又典雅。
朱晴晏從鏡中看見溫寶薇既讚賞又欣羨的眼光,她忍不住再問鏡中的溫寶薇:“你真的不打算當我的伴娘?”
“還是算了吧!”溫寶薇微微偏過了頭,似乎不想讓朱晴晏看見她的表情。“你也知道我妹一直很想穿漂亮禮服。”
“便宜她了。”朱晴晏陣。
“其實你結婚那天,我可能也不能去……”溫寶薇幽幽然道。
“爲什麼?”溫寶薇還沒講完,朱晴晏就忙著嚷。“喂,你這太說不過去了吧?以我們的關係,你不當伴娘也就算了,竟然連婚禮都不來?!”
“我只是說可能,”溫寶薇連忙道。“我怕我們公司要我出差。”
“不行!你絕對不能不來哦。”朱晴晏認真地叮囑她。“就算是出差也不行!”
“我儘量。”溫寶薇笑了笑,卻笑得有些勉強,她似乎思索著什麼,有事值擾著她。好半天,她才終於鼓起勇氣似的。“晏姐,其實我……”
感覺溫寶薇欲言又止的,朱晴晏轉頭看她。
“怎麼了?”
她在最後一秒又改變了主意:“嗯……沒什麼。”
溫寶薇略略反常的表現,朱晴晏雖然察覺,卻沒放在心上,只因她的腦海掠過了一個很令她開心的想法,她急著去實行。
“小姐,”朱晴晏穿著禮服走向站在一旁服務的店員。“你們這裏有沒有拍立得相機?我未婚夫沒來,我想照張照片讓他看看我挑的禮服。”
“請等一下,”店員很有禮貌地。“我去問問看。”
女店員不多久回來,手上果然拿著一台小小的拍立得相機,原來是她們前面櫃檯就有賣。
朱晴晏立刻整理好衣服,攏好頭髮,留下了一張最簡單的婚紗照。
“謝謝。”朱晴晏笑著從女店員手上接過照片,臉上的神情當然非常愉悅。
她陸續又試了幾套禮服,溫寶薇也都一直陪著她,安安靜靜的,卻有點安靜得出奇,靜到連朱晴晏都覺得奇怪,忍不住問她:
“你今天怎麼都不講話?”
“不會啊。”溫寶薇遮掩地說。“其實我平常也不太說話。”
“你有心事?”朱晴晏關心地問。
溫寶薇蹲下去幫朱晴晏弄裙擺。“我沒事,晏姐,你別亂想。”
朱晴晏不太放心。“可是你的樣子好像不太快樂。”
“晏姐你呢?”溫寶薇忽然脫口而出。“你快樂嗎?”
朱晴晏手背到後面去拉拉鏈。“你是問現在,還是問以前以後?”
“現在。”
“某些時候是快樂的,”她對著鏡中的自己無奈笑笑。“其他時候,有點惆悵。”
她不怕跟溫寶薇說實話。因爲再怎麼樣,溫寶薇也猜不到她所謂的快樂,是跟楊惟展在一起的時刻,而所謂的惆帳,是她即將面臨的婚姻。
剛才拍的那張照片,她當然會拿給彭典旭看,然而她最主要的目的,卻是留著給楊惟展看。
她嫁的人不是楊惟展,她的婚禮楊惟展應該也不會出現,但她想讓他看看她穿新娘禮服時的美麗。
脫下禮服,朱晴晏換回自己原來的衣服,又到櫃檯做了些預定的工作。當這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溫寶薇像是又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在朱晴晏臨出攝影禮服公司大門前喊住了她。
“晏姐,你等會兒有沒有空?我們聊聊好不好?”
“抱歉,我有事耶。”朱晴晏約了楊惟展,實在不能有空。
“那,你晚上什麼時候會在家?”溫寶薇似乎不想放棄。
“嗯……不確定。”朱晴晏每次只要一見楊惟展,時間對她來說就不具任何意義了。她真的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回家。
還好她家現在只有她一個人住,否則要是被衆人發現她經常徹夜不歸,不鬧到天翻地覆才怪。
“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溫寶薇今天似乎從一開始就不太對勁,是不是真的有要緊事?
“沒關係,”溫寶薇卻又退縮了,甚至有股松了口氣的樣子。“算了,下次再說吧。”
溫寶薇的態度著實有些奇怪,身認與她交情最好的姐姐,朱晴晏對於不能聽她傾訴感到些些不好意思,連忙追問:“真的沒關係?還是我晚點再走好了,我們現在先找個地方聊聊?”
“不用了,”溫寶薇卻又慌忙搖頭。“真的不用。”
溫寶薇既然這麼說,朱晴晏也不再堅持。和溫寶薇在攝影禮服公司門口分手,朱晴晏徑自去搭公車。
公車上,她座位旁邊的女孩正展讀著一份報紙。從朱晴晏這面,剛好看到一個半版的汽車廣告,那廣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因爲楊惟展剛好就開這款車子。
她側著頭讀了一些廣告詞,關於汽車的介紹,眼角掠到最下一列的車價,她驚訝地發現,這款車竟要一百四十幾萬!
她沒想到楊惟展居然買得起這麼貴的車。她好奇地想再多讀點關於那車的訊息,女孩卻把報紙折了個面,廣告沒了。
朱晴晏心裏很訥悶,想要問楊惟展,不過畢竟不是件太重要的事,她下了公車走路去楊惟展住處,這一路上就忘了。
楊惟展住的是老房子了,二十多年的七層樓公寓,不過地點非常好,就在國父紀念館附近,寸土寸金的地段。據楊惟展說這房子是他父母買的,他念大學時父母離異,母親搬回娘家,父親再娶移民去加拿大,楊幼儀結婚之後,這屋子就成了他一個人的家。
楊惟展對這屋子並未花什麼心思佈置,但卻充滿了他強烈的個人風格。偌大的客、餐廳沒有太多家具,一切完全視需要而定,比如說需要坐,所以有兩把椅子,需要放書,所以有一整列書架,一般客廳該有的沙發茶幾之類,在他的屋裏不可能看得見。
朱晴晏總覺得他屋裏的風格和那個軟體公司很像,一樣簡潔,一樣是名設計師的家具,惟一不同的,大概是楊惟展家裏多了個大陽臺。
二十幾年前的建築,搭起的運建要是沒被拆掉,就差不多等於合法的了二樓把院子全加蓋出去,楊推展住的二樓索性拿一樓的屋頂當地板,整個陽臺加大了好幾倍,夠種樹種花,還夠擺下一組原木室外桌椅。
這也是朱晴晏最喜歡的一個角落。冬末春初,晚風微涼,恣意坐在木椅上,一杯咖啡,身邊有個心愛的男人。
她不忘把下午特地拍的照片拿給楊惟展看。“我剛剛去挑的,漂不漂亮!”
“漂亮。”楊惟展看了一眼,很平淡地說。
他不在意的神情、平常的語氣,把他心裏那突然竄上的淡淡心驚、淺淺悵惘都掩飾得很好。似乎是在這一刹那,他才忽然意識到這女人終究不會屬於他。
“你不喜歡?”朱晴晏看不出楊惟展有多大興致,以爲是照片裏的自己不夠美,微微失望。
他勉強一笑,把照片還給她。“喜歡也不是我的。”
朱晴晏這才曉得原來他不是嫌她不夠漂亮。她嘟起嘴。“你沒說過要啊。”
他坐正了身子,口氣認真卻又帶了點嘲諷。“如果我說了,你是不是不跟彭典旭結婚?”
朱晴晏被問倒了,她抗議:“你又沒說過要娶我。”
他難以認同地反駁:“就算我沒說過要娶你,但你愛的是我,卻還是決定去嫁一個你不愛的人?”
“我嫁你,你要嗎?”朱晴晏說得理直氣壯。“你自己說你不想結婚的。”
他不由自主地加大了音量,兩人的對話似在爭吵了。“怪了,爲什麼一定要結婚?”
朱晴晏睜著一雙不解的大眼睛。“女人應該就是要結婚的不是嗎?”
楊惟展盯著她,就這麼直直盯著她好久好久,他忽然發現自己忘了一件事;他和朱晴晏對許多事的想法都截然不同,而這觀念兩人都不曾試著要去協調。
一切似乎都變得很無謂,他抿著唇,抿得雙唇薄薄的。“算了,不講了。”
他那模樣明明就是生氣的樣子。朱晴晏很是委屈,攢著他的臂膀拉他。“你幹嘛發那麼大脾氣?”
“我什麼時候發脾氣了?”他否認。
當然。他對自己都不肯承認了,不承認當他一想到她終有一日會離開他,心臟竟有種無言的抽疼,不想承認他其實捨不得她。
“還說沒有。”她噘著嘴,半撒嬌地。“臉色難看成那樣,還罵我。”
他轉頭看她,她微仰的小臉蛋一臉無辜。她其實不敢要他,他也不太知道該怎麼給,既然如此,兩個人在這裏吵什麼吵,傷什麼心?
他歎口氣。“別理我,我今天發神經了。”
“可是我想理你啊。”她要笑不笑,一雙眸子顧盼流轉,俏豔逗人,身子一歪,整個人就偎到他懷裏去了。
摟著滿懷軟玉溫香,他笑也不是,氣也不是,根本就拿她沒轍。她滿意地嬌嬌笑了,雙臂環住他的肩,一張臉埋進他的肩窩裏,在他的脖子上呵氣。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從前不太多,以後也不會太多。對她來說,每一刻時間都要當做雙倍來用的,她才不願、不允許一點點的不悅影響了兩人相處的時刻呵。
朱晴晏後來經常想起那天的事,一想起楊惟展那天的古怪表現,她的心裏就有那麼絲甜滋滋的,因爲楊惟展畢竟還是愛她的,還是捨不得她去嫁別人。但又有那麼一點苦澀澀的,因爲她就要嫁給彭典旭了。
隨著婚期愈來愈近,她心中的遺憾就愈來愈濃,她對楊惟展的不舍也愈來愈強烈,這使得她整個人變得恍惚而易愁。她不知道她的家人看出來沒有,但也許因爲都不知她和楊惟展的事,所以至當她是婚前緊張症罷了。
知道事情始末的楊幼儀,倒發現了她的異樣。
她仍然在楊幼儀的教室上課。蛋糕課已經結束,這個星期六楊幼儀開始教手工麵包了。麵包比起蛋糕又是另一個專業,朱晴晏學的並不是太好,動作慢了些,以致于同學都已經下課離開,朱晴晏卻還在清理善後。
“對不起,儀姐。”朱晴晏很不好意思,因爲她知道楊幼儀得回家看顧女兒。“再等我一下下。”
“沒關係,”楊幼儀笑道,煮起了咖啡來,在大餐桌旁找了張椅子坐下。“我今天不趕著回去,我女兒去她奶奶家了。”
那張大餐桌……嗯……朱晴晏才看了一眼,就不好意思再看,把潮紅的臉藏在水槽裏。“呃,我很快就洗好了。”
“慢慢來,我不急著走。”楊幼儀閒適地啜起咖啡來,忽然想起什麼要提醒朱晴晏。“你今天還等惟展嗎?他今天不來你知道吧?”
朱晴晏洗好了器具,擦幹了手,擡起頭來給了楊幼儀一個微笑。“我知道,他跟我說了。”
“每年到了這幾個月,他公司總是比較忙。”楊幼儀不經意地說。
“公司?”朱晴晏像是聽見了一個她很陌生的名詞。“什麼公司?”
“你不知道?”楊幼儀詫訝。“軟體公司啊。他和朋友合開的。”
朱晴晏茫然搖頭,她完全不知道。
“他沒告訴你?就是你上次去的那家啊。”楊幼儀並沒想太多就說了。“他朋友專管模式設計,他負責公司大小營運。”
原來那家公司不只是他朋友的,也是他的!怪不得那個工作室的裝潢和他的屋子那麼像,根本就是他的風格!
“可是,”朱晴晏仍有疑問。“他看起來都很閑,也不用天天去上班……”
“他有一群好手下。”楊幼儀一笑。“業務有業務經理,財務有財務,他當然不用天天在公司裏看著。”
朱晴晏恍然大悟,卻有些無言以對,像是太驚訝了。好半天才說了句:“我一直以爲他是英文老師。”
“英文?”楊幼儀失笑。“那是他每星期三去一家老人安養院義務教他們英文,免費的。”
一切都有了答案,朱晴晏再不能有疑問了。她喃喃道:“難怪他那麼有錢,買得起那麼貴的車子。”
“你一直都不曉得?”楊幼儀好奇地看她。
朱晴晏當下覺得自己好像那種被愛情沖昏了頭的糊塗小女生。不過她本來就有點迷糊。“他沒說,我也沒問。”
只不過她現在知道了。原來楊惟展有這麼好的事業,比起彭典旭並不遜色。而他的外表、迷人的個人魅力,卻是彭典旭遠遠不及的,楊惟展簡直就是女人夢寐以求的完美男人。
如果說,她的結婚物件是楊惟展的話……
朱晴晏怔怔地想著,一時沈人恍惚。
“晏晏?晏晏?”
像是終於聽見了楊幼儀的聲音,朱晴晏如夢般清醒過來。“嗄?什麼?”
“我喊了你好幾聲了。”楊幼儀研究似的望著她。
“怎麼你最近好像經常心神不寧?”
朱晴晏勉強一笑。“煩吧。”
楊幼儀偏著頭猜測道:“跟惟展有關?”
“當然跟他有關。”朱晴晏苦笑。“我要嫁的又不是他。”
“也對,你快結婚了哦。”楊幼儀回來喝她的咖啡,一口徐徐咽下,才問:“你在猶豫?”
“我不曉得。”朱晴晏煩躁地歎。“以前我一直覺得我可以接受一個不是以什麼深刻愛情爲基礎的婚姻,可是在我遇到惟展之後……”
楊幼儀忽然問她:“你是不是覺得女人一定得結婚?”
“是吧。”朱晴晏對這答案是沒什麼疑問的。
楊幼儀看著她,語重心長地說:“晏晏,如果你認爲女人應該要結婚,那我勸你,還是嫁給你未婚夫吧。”
“我明白。”經楊幼儀提起這點,朱晴晏仿佛更煩悶。“惟展並不是那麼想結婚。”
楊幼儀放下了咖啡杯,平靜地開始說:“我家的家庭環境,對惟展的影響很大。我從小父母就常吵架,在我們印象中,爸媽相處的場景好像除了爭吵之外就沒別的了。後來我父親外遇,母親變得很少管我們,婚姻這制度在我們家來說,幾乎等於毫無意義。”
楊幼儀的語氣有些無奈,但這樣的婚姻本來就是無奈的。
“大概就因爲這樣,惟展把婚姻看成一件極慎重的事,認爲愛情絕對不等於婚姻。愛情也許可以一次又一次重新來過,但婚姻不該是這樣,他一定是在一個萬般考量都完美的狀況之下,才可能去結婚。”
她擡起頭來,深切地凝視朱晴晏。
“不過在我想,惟展的這個想法太理想化。而且漸漸成爲他的一個藉口,一個逃避婚姻的說法罷了。所以我覺得,他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結婚了。”
朱晴晏心中驚異,深吸了一口氣,卻抑止不住那分蔓延上來的、濃濃的懊喪。
她知道楊幼儀分析的沒錯,以楊惟展的個性,說不定此生真的沒有女人可以讓他走進結婚禮堂。
“不過,”楊幼儀寓意深長地又說。“如果有哪個女人可以接受不婚的男女關係,我想惟展會是個很好的伴。”
伴?朱晴晏愣了愣。她要一個伴嗎?不,她需要一個老公,在長久的男女關係裏,她的家族所認同的是一個丈夫、一個老公。
她們這些姐妹的觀念,在某方面來說還是很傳統的。嫁得太糟的女人在姐妹圈裏肯定沒地位,但老老不嫁的女人,同樣得忍受姐妹們奚落的眼光。要是跟男人同居而不嫁?
那更慘了,大概每個姐妹都會輪流罵她,罵完了再重輪,永無寧日。
她能接受那種、拋棄一般社會的觀念、放棄在家中的地位,只爲了勇敢地追求真愛的生活?
她不敢。
朱晴晏歎了口氣,傷歎世事爲什麼總是不能完美?如果她能嫁給楊惟展,那真是再幸福不過,不管她的愛情、她的人際地位,都能獲得最好的結果。
只是,楊惟展不娶她。
那麼,還是嫁彭典旭吧。朱晴晏在懊喪中還是做了這樣的決定,她相信這對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做人要理智,不可以被情感牽著鼻子跑。
只是理智……通常不會令人太愉快……
朱晴晏擡起頭來看看楊幼儀,眼裏濛濛的像是氳著一層霧氣,她很想哭,哭她的愛情與現實不能圓滿。
“給我一杯咖啡好嗎?”她要求楊幼儀。“不要加糖,不要加奶油。”
楊幼儀依言斟了咖啡給她。朱晴晏伸手接過,啜了一口。那濃濃的黑咖啡極苦,苦到喉嚨都澀澀的。
不過朱晴晏就要它的苦,這樣,她才會忘記心裏更苦。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7 07:08:52
第七章
朱晴晏雖然下定了決心還是要嫁彭典旭,但她和楊惟展仍是繼續約會,她根本沒辦法不見他,沒有他的日子,她完全無法想象會怎麼樣。
她跟他算過軟體公司的賬,噴他:“爲什麼不告訴我那家公司是你的?!”
楊惟展很茫然的樣子,擡眼問她:“我沒說嗎?”
朱晴晏才不這麼容易放過他。她瞪起他來。“你跟我打迷糊仗啊?什麼時候說過了?!”
他不太在乎。“大概忘了吧。你又沒問我。”
她就曉得他會用這招。朱晴晏有時覺得楊惟展也賊得很,模模糊糊跟她推太極拳,推來推去推到她不計較了就罷。
“是不是不想告訴我?”她不死心,硬要問出個結果。
“我爲什麼要瞞你?”他反問她。
朱晴晏卻一下子說不出理由了。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答案的,她有時想,楊惟展不告訴她他的事業,是不是怕她愛上他的錢?
不過這個想法實在有些差勁,不只貶低了他,也鄙視了她。她只得把這想法丟開。
有時朱晴晏也會爲他的事鑽牛角尖,一下子愁悶起來。一煩,她就會跟他說:“我們分手吧。”
“什麼時候?”他問,還是那副不太在乎的神情。
“現在啊!”朱晴晏儘量讓自己表現得好認真。
他卻老當朱晴晏是鬧,正經八百地跟她商量:“現在我沒空,明天好不好?明天我不上班,整天陪你分手。”
“你當我開玩笑啊!”朱晴晏老是氣得要跺腳。
“沒有。”他歎了口氣,似乎認真了些。“你要嫁人了,遲早要分手。”
“所以就該當機立斷,趁早分手才對。”朱晴晏急急忙忙說。
“好啊。”不過他回答得太認真,馬上又像假的了。
“我說真的啦!”朱晴晏傷腦筋地。
“我也說真的。”他附和她。
“那就分啊!”朱晴晏的聲音高高細細的,倒有點像在撒嬌了。
“怎麼分?”他笑著反問。
“就這樣分啊!”朱晴晏回應他,忍不住自己卻也咯咯笑了起來。
搞半天,一件應該是悲傷落淚,男女主角淒涼痛楚的戲碼,被他們演成了個鬧劇,亂七八糟,一塌糊塗,簡直就像個笑話。
結果,鬧到朱晴晏結婚前一天,都還在跟楊惟展約會。
朱晴晏甚至覺得,楊惟展好像認爲她一定不會去結婚似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弄成這樣,也不曉得要跟他怎麼講,但她真的要嫁給彭典旭了啊!
婚禮那天早上,朱晴晏七早八早就被姐姐們吼起床,然後,姐妹們忙進忙出,急著送朱晴晏去化妝,梳頭發,每個人打扮好,等轎車來接她們去婚禮會場。
身爲一個對婚禮一點興致也沒有的新娘,朱晴晏的表現令姐姐們大爲不滿,她們不能理解朱晴晏爲什麼前天晚上還玩到半夜才回家,不知道要小心今天臉上會出現黑眼圈,也不能原諒朱晴晏索然無味的態度,好像結婚的人不是她。
朱晴晏大概是全世界最不像新娘的人了。沒有任何興奮之情,也沒什麼緊張,一切平淡到像是要去吃頓飯一樣——不,如果是要去吃飯,可能還會比現在開心一些。
被人從床上挖起來,朱晴晏聽從二姐的吩咐去浴室洗把臉、沖個澡。她其實還沒睡醒,睡眼惺忪地正準備走去浴室,她的手機響了。
“晏晏,你下來。”
她一聽見這聲音,立刻全醒了!楊惟展現在找她做什麼?
“你在哪?”她緊張兮兮地問,心虛地看看左右有沒有人偷聽。
“我在你家樓下。你下來。”他清楚而有力地說完,就掛了電話。
樓下?!朱晴晏丟下手機,迅速拉開落地窗沖到陽臺。果然,楊惟展正靠在他那輛名貴的休旅車旁。
拜託!這種時刻來找她,不怕被人看見?朱晴晏忘了自己身上還穿著睡衣,轉頭立刻往門外沖。
“晏晏!晏晏!你去哪啊?”她異樣的行徑引起了姐姐的注意,她才剛拉開大門,大姐就在她背後嚷了。
“我馬上回來!十分鐘!”她胡亂地喊,飛快下樓了。
清晨六點,天還濛濛亮,朱晴晏推開樓下大門,立刻奔向楊惟展。
“你來幹什麼?”朱晴晏慌亂地問,腦裏有個勁爆的想法,他該不是來參加婚禮的吧?
還好不是。他扔了煙蒂,擡頭看看她家燈火通明的窗口,還有許多人走動的影子。“這麼早,你家這麼熱鬧?”
他的臉色看來有些憔悴,一夜無眠?朱晴晏心疼了。聲音變得小小的,眼睛看著地下。“我的姐妹來幫我準備婚禮。”
他屏著氣。“你真的要嫁他?”
不是老早說好了嗎?朱晴晏那苦惱的眼神等於在說“是”。
“你別嫁他!”他忽然沖口而出。
朱晴晏一驚,心中都亂了。“你現在才說,怎麼來得及啦!”
“早說晚說還不是都一樣,”他一下於抓住了她的肩。“總之你別嫁他!”
朱晴晏完全慌了。他早不說晚不說,偏在這個節骨眼來要求她,一切都已經定案了呀!這時候叫她反悔?她怎麼處理這情況?
“不行啦!”她幾乎要哭了。“來不及了。”
“沒什麼來不及的。”他的黑眸驟地變深,倔強地箍著她的肩不放。
朱晴晏心慌意亂之際眼角瞟到三樓她家的陽臺,大姐二姐等不到她回來,已經跑出來陽臺外面往下望了。
糟糕!萬一要是被看到,那根本就解釋不完了!
“你別這樣,”她費力地掙脫他,卻又忍不住要安撫他。“你先回去,晚上我找你,好不好?”
她沒辦法再顧及他了,狠下心來,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轉頭往回奔。她不敢再看他,只怕看了他失望抑或冰冷的眼光,她會心疼如絞,然後當真不理智地拋下她今天的豪華婚禮,跟楊惟展跑掉。
不能這樣啊,一切都已經說好了不是嗎?
她速速沖回家,靠在門上喘著,這回是被大姐推進了浴室,放水洗澡。
熱水嘩啦嘩啦從她頭上淋下來。從早上起床到現在,她像是終於清醒了,她此時的思緒是今天最清楚的一刻。順著奔流下來的熱水,她的眼淚也跟著亂七八糟地掉了下來。
她沒想到楊惟展竟然還會來找她。一想到他憔悴的面容,她就更想哭,她知道他是愛她的,難以眼睜睜地看著她去嫁別人。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又不娶她。
她覺得自己好像白活了二十六歲,這二十六年的歲月,竟然沒教會她怎麼處理自己的感情生活,任她把愛情弄得一團糟。她想起剛才還跟楊惟展說,她晚上去找他。
她說這話的時候,倒是真心的,並不是唬他哄他,但此時想起卻成了個悲哀的笑話。
她的腦子到底在想什麼啊?!怎麼可能有女人在結婚典禮當天晚上回去找舊情人約會?!
楊惟展大概是太有把握,以爲她根本不會嫁;而她自己則是傻到天真,好像以爲他們可以一直愛下去,然後說斷就斷,就跟剪掉一段線那麼容易。
卻不知道那線即使剪了,卻絲絲密密纏進心裏,絲來線去,永無寧日。
幾乎從這一刻起,朱晴晏就笑不出來了。她像個機器娃娃似的,被姐妹擺佈著化妝、做髮型、穿禮服,搭上豪華轎車,送去婚禮會場。
出門時,朱晴晏還忍不住四處望了一下。不,沒有楊惟展的影子,經過她的拒絕,他想必當然已經走了。
她沒時間傷感,因爲禮車已經在等著她,她的姐妹在身後簇擁著她。
然而上車後的朱晴晏變得更加寥落,眉眼裏不時掠過一抹慘慘的哀傷。有時不得不笑,卻也笑得僵,笑得勉強。
婚禮的會場,是彭典旭父親朋友的一棟花園大別墅,特地借給他們辦婚禮。彭典旭家信奉耶穌,因此找了牧師來證婚,朱晴晏家雖然信佛,卻也不那麼堅持,朱晴晏於是有一場別開生面的花園婚禮,簡直像拍電影似的。
朱晴晏一到別墅,就被迎進二樓的房間。整個二樓已經安排好是給新娘新郎休息的樓層,閒雜人等不准上來,不過光朱晴晏的那群姐妹,也就夠閑夠雜的了。
溫寶薇終究還是來了。她向朱晴晏道賀:“晏姐,恭喜。”
朱晴晏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回應。何來喜之有?不過溫寶薇的臉色竟也比她好不到哪去,眼袋腫腫的一個熊貓眼,不是哭過就是昨夜根本沒睡。
“你還好吧?是不是很累?”朱晴晏想溫寶薇大概昨天又加班加到很晚,不由得關心。
“沒有,我沒事。”溫寶薇垂下眼,似乎不太敢看朱晴晏,也不想在她身邊停留太久。“我去看看她們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那頭一堆姐妹,還真的不曉得因爲什麼亂成了一團,你一言我一語,要吵架似的。
“你們幹嘛?”朱晴晏實在是沒心思理她們,但她們就在她身邊吵,以她現在的情緒實在受不了。
姐妹還是爭吵著,好半天才有人跟朱晴晏說:“大姐忘了把你的頭紗帶來了啦,真是的!”
“才不是我忘記的!不是誰說她要負責……”大姐連忙撇清。
一言一語你來我往,簡直就是羅生門,這種責任歸屬的問題也解不清,朱晴晏煩躁地制止她們的爭執:“好了好了,都別怪來怪去了。現在怎麼辦?”
“叫人回去拿?”三姐想了法子。
朱晴晏不想再多說什麼,只想趕快解決問題。“那就快去吧!”
一群女人呼擁著又全跑了出去,討救兵找人幫忙。
剛才這屋子是充滿了人氣,人聲鼎沸,刹那間上切又安靜下來,只剩下朱晴晏一個。
從別墅到她家有段距離,這麼一來一回肯定得耗去不少時間,然而預定舉行婚禮的時刻卻已經快到了。朱晴晏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她的頭紗會趕不上婚禮。
她站了起來,決定去找彭典旭,問他可不可以把婚禮延後半個小時,這樣一切都會充裕一些。
她記得剛才大姐好像說過彭典旭就在隔壁房間
她推開房門,走廊上沒有半個人,雙方父母都在花園裏忙著接待賓客,而這別墅二樓幾乎就沒什麼人能再上來。
朱晴晏費力地撩著長長的裙擺,走到隔壁房間,那房門是虛掩著的,並未鎮實,朱晴晏正打算先敲敲門,卻已經聽見房裏傳出彭典旭的聲音。
“我對不起你……”
彭典旭的聲音幽幽的,朱晴晏一陣納悶,他對不起誰?突如其來的好奇,使她停止了敲門的動作,就這麼靠在牆上,就著虛掩的門口。
“你別這樣說,這是我們一起決定的。”
另一個聲音。令朱晴晏驚訝不已的是,那竟是溫寶薇!他們兩個在密商什麼?
彭典旭似乎低低歎了口氣。“有時候覺得上天實在太不公平,爲什麼讓我們相遇,卻又讓我們這麼無奈?”
朱晴晏整顆心霎時全都提上來!什麼?什麼?他在說什麼?
“有句話叫有緣五分,大概就是我們這樣子吧。”溫寶薇的語氣不只幽然,甚至還很哀戚。
這兩個人難道……難道……
“想想我也真是沒用,”彭典旭自諷地。“竟然不敢把事實公諸於世。”
“不是這樣的。”溫寶薇急急說道。“我也沒辦法跟她說實話,畢竟她對我這麼好,而我卻……”
“她”?這個“她”,指的就是她朱晴晏嘍?!怪不得,怪不得溫寶薇那天在攝影禮服店裏對她欲言又止,還淨問一些怪問題!怪不得她打電話給彭典旭,溫寶薇竟會在他車上!
朱晴晏霎時全都懂了,只是不明白自己怎麼這麼粗線條,竟然連一點點端倪都看不出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是如此專注于自己和楊惟展的戀愛,周遭一切發生的事,她幾乎根本不關心。
“我們對我們身邊的人都太負責任,惟獨漏了我們自己。”房裏,彭典旭的聲音又在說。
“我們不是談過了?”溫寶薇微弱的聲音卻帶了點堅決。“這樣,或許也是某種圓滿。”
圓圍個頭啊!朱晴晏在門外不由自主地苦歎。早就千瘡百孔了。
“我實在不敢想象,”彭典旭像是又歎了口氣。“以後如果在她娘家遇見你,我應該怎麼反應。”
“其實我今天本來不想來了,”溫寶薇淒淒的語氣。“但是……總想在你結婚前再見你一次……”
話在一半斷掉了,填上去的是溫寶薇輕輕的啜泣聲。不知怎地,朱晴晏聽了也傷心,從某種角度來看,她和溫寶薇的境遇沒什麼分別。
“你別哭了,”彭典旭啞啞地道,“你哭得我心都痛了。”
朱晴晏大驚,她從來沒想過老實平凡的彭典旭,居然也會講出這種小說對白級的情話?還講得這麼自然?!
至少她就沒聽過啊!不公平、不公平……
“你就讓我哭吧……”溫寶薇抽抽噎噎地。
屋裏安靜了,只剩下弱弱的哭泣聲,聽來更教人覺得悲哀。朱晴晏在外頭只是怔怔的,幾乎完全被嚇住了。以她對彭典旭的認識,她一直以爲彭典旭是那種木訥的,沒什麼愛情慧眼的,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深刻感情的人,但她現在所聽見的彭典旭,卻仿佛完全不是這個樣。
她是真的愣住了。她到底認不認識彭典旭?
溫寶薇在房裏哭了多久,朱晴晏就在外頭呆了多久。直到屋內低泣聲漸漸停止,溫寶薇似乎恢復了情緒。
“我先下去了吧。”溫寶薇理智地說。“我那些姐姐大概也忙完了,我們這樣要是給人見到就糟糕了。”
然後門一開,送溫寶薇出來的彭典旭,先看到了靠在牆邊的朱晴晏。
“晏晏?!”他驚呼。
“晏……”溫寶薇像是想喊晏姐,但喊了一個字,就再發不出聲音。
“你……”彭典旭應該是想問朱晴晏,你都聽到了?然而驚嚇太過,大家都像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字句剩下片片段段。
朱晴晏站在那裏,穿著一襲美麗的新娘禮服,臉上全都是迷惘的問號。
“爲什麼?”她忍不住問彭典旭。
溫寶薇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掩面而泣,那聲音簡直讓人聽了肛腸寸斷。彭典旭本能地往溫寶薇身前一擋,準備擔起一切責任,他拉著朱晴晏。
“我們進房間再說。”卻轉頭低低吩咐溫寶薇:“你先下樓吧。”
那模樣分明是十分維護溫寶薇。朱晴晏實在不知道該有什麼感覺才好,歎了口氣,隨彭典旭進入她剛才休息的房間。
“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彭典旭在她身後一關上房門,她就迫不及待地回身問:“我表姐結婚那次?”
“更早一些。”彭典旭硬著頭皮,老實回答。“我在你家見過她,後來又發現她公司就在我公司旁邊,有時就一起吃中飯。”
接下來不用說,朱晴晏也猜得到。吃著吃著,然後就不僅僅是吃飯了。
“你們……很相愛?”朱晴晏怔怔地望著他。
彭典旭無語,似乎不敢直視朱晴晏的眼睛。
這樣的默認,加上剛才彭典旭對溫寶薇的殷殷憐惜,都讓朱晴晏察覺她在彭典旭心目中的份量遠遠比不上溫寶薇。她從沒聽過彭典旭對她說過什麼綿綿情話,更別提什麼生死相許的愛戀。
她那女性的自尊一下子揚了上來,讓她好想發脾氣,而她是有權利生氣的。
“爲什麼不告訴我?”她的口氣不太對了。
“沒辦法開口。”彭典旭歎。“我跟你已經有婚約,她又是你那麼好的姐妹,實在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說。”
“結果我還是知道了,”朱晴晏幾乎是不原諒他吼。“而且是在這種時刻,這種情況之下!”
彭典旭感覺到朱晴晏的不悅,他急著澄清,也願意彌補。
“晏晏,我跟她都已經說好了,從此之後不會再有任何牽扯,不會再藕斷絲連。我既然答應娶你,就願意對你負責。你放心,結婚之後我不會再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彭典旭的態度肯定而有把握。朱晴晏看著他,回頭想到自己,她有什麼資格生彭典旭和溫寶薇的氣呵?她自己不也跟他們一樣,在愛與婚姻中掙扎?而她還做不到像彭典旭這麼篤定,能信誓旦旦地說以後一定會忘了楊惟展。
驀地,朱晴晏的氣沒了。她擡頭看彭典旭:“你認爲你做得到?”
彭典旭的臉上是下了決心的果斷。“我相信我可以。”
“你真厲害。”朱晴晏喃喃道。爲什麼她身邊的男人都對自己這麼有把握?“你們男人真厲害。”
“這不是厲不厲害的問題,”彭典旭頓了頓,似乎在選擇一個比較適當的說法。“而是有些事,不得不割捨。’’
“值得嗎?”朱晴晏怔怔地問自己,也問他。
彭典旭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
“你不打算叫停?”朱晴晏終於還是問了出來。她等待著彭典旭的回答,在她的內心深處幾乎希望彭典旭可以中斷這個婚禮,還他們兩人自由——
“不。”彭典旭決斷的回答,讓朱晴晏最後一個微弱的希望泡泡破滅。
本來也是,她自己都沒有勇氣在這種時刻拒絕這個婚禮,又怎能期盼彭典旭可以替她做這件事?
“好啦,好啦,頭紗拿來了。”門忽然被人打開,二姐連門也忘了敲,急急忙忙拿著頭紗奔進房間。
“快呀,快戴上呀,”三姐也跑進來了,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作勢拍拍心口。“還好還來得及,沒耽誤到。”
“哎,新郎還站在這幹嘛?趕快去花園叫大家準備啊!”二姐看見彭典旭還佇在一旁,忍不住就嚷了。
接著大姐、表姐和當伴娘的表妹全進來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你一手我一腳,把朱晴晏給打扮得整整齊齊了。
朱晴晏和彭典旭剛才的討論與無奈,在短短幾分鐘之內,立刻變成無謂而且不可能的空言了。
彭典旭離開時還望了朱晴晏一眼,那眼光像是在說:你看吧,已經開始了一半的事,就只得繼續做下去,現在根本不可能回頭的了。
寬闊的花園裏裝點得十分美麗,氣球、鮮花,白色支架的棚子,長桌上豐富可口的佳肴、點心,陰陰涼涼的天氣,不至於讓身於戶外的賓客熱得發開……
這是個足以讓每個女人驕傲、感動的婚禮,可以牢牢記一輩子的,一切看上去都如此完美、圓滿——
只除了新郎新娘兩個當事人。
在結婚進行曲的音樂中,朱晴晏緩步走到講臺面前,而彭典旭在那兒等著她。她幾乎是機械式的跨步,腦袋裏空空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完這段路。
講臺上的牧師面帶笑容地開始說話了。“各位朋友,我們今天在這裏,見證彭典旭先生,與……”
他說的什麼,朱晴晏其實並沒聽進去,她悄悄環視這整個會場,忽然明白彭典旭爲什麼說這是條不能回頭的路。這些爲了他們而喜悅的家人、前來祝福的賓客,這裝點得完美無缺的漂亮會場,甚至前面那個上頭站著一對糖娃娃的七層大蛋糕……都讓這場婚禮成爲非得進行不可的事。
“在這個美好的日子,在上帝的祝福之下……”
牧師仍在說。朱晴晏看看左邊,彭典旭的父母坐在那,一臉欣慰的笨容;再看看右邊,是她自己的父母,含蓄的笑臉也是和悅。
他們高興什麼呢!這些笑著的賓客,簡直都跟傻瓜一樣,看著他們以爲幸福美滿的一切,但站在講臺前接受祝福的這對男女,卻各自有深愛的人,只不過不巧是一起站在這裏舉行婚禮罷了。
真是諷刺。
“這個神聖的時刻,我們……”
牧師的致詞像是終於快到尾聲了。其實他並未佔用多少時間,朱晴晏卻覺得她已經在這裏站了好久。她想起剛才走向講臺的時候,看見溫寶薇像是坐在靠角落的一個位置。
她沒多加思考,就整個身子回過去看溫寶薇。
她突兀而不夠禮貌的舉止,使得注意著新娘的賓客們都吃了一驚,而朱晴晏清楚地看見溫寶薇眼眶紅紅的,蓄著淚卻不敢往下掉,爲了不讓別人發現她的失常,還得硬擠出一個跟旁人一樣的祝福微笑。
朱晴晏驀地一股心酸。認識了溫寶薇半輩子,她非常明白,強顔歡笑是溫寶薇最委屈的時候。
她回過頭來,發現牧師重重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責怪她剛才不恰當的行爲。但朱晴晏卻好想笑,新娘新郎連結婚爲了什麼都搞不清楚,還怎能期望他們尊敬證婚的這個人?
新娘,心系在另一個男人身上;新郎,愛的是其他的女人。而賓客的座位之中,有個女人正傷心欲泣
這不是場婚禮,簡直就是場大笑話。
他們是在幹嘛呢?
朱晴晏再也忍不住,就這麼咯咯笑了起來。剛開始還是小小聲的、吃吃的笑,後來像是控制不了自己,像發神經似的,愈笑愈大聲。
彭典旭輕輕拉了她一下,要她克制,然後她看見牧師又在瞪她了。她又做了不當的舉止嗎?就連她身後的伴娘表妹也出聲提醒她:
“晏姐!你在於嘛啦!”
她在幹嘛?她本來從今天一早起就不知道自己在於嘛。
不過她現在倒十分肯定她應該怎麼做。她陡地拉著彭典旭的手,轉身走向賓客席,當著全場驚駭而意外的眼光,拉著彭典旭一直走一直走,直直走到溫寶薇面前,在溫寶薇還愕然著,不知該怎麼反應的時候,她只跟溫寶薇說了一句話:
“我把他還給你。”
然後,她沒有轉身,而是拾著長長的裙子繼續往前走,走出了別墅花圈。大門外他們租來的加長型禮車停在那裏,雇來的司機正在車上打盹,朱晴晏當機立斷,開了門坐進去,吩咐他把車開回臺北。
司機大夢初醒,很訝異這個婚禮怎麼這麼快就結束了?更奇怪的是上車的只有新娘子一個人。
“你別管,”朱晴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把車開回臺北就是了。”
於是,當花園裏的人都從極度的駭訝中驚醒過來,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而趕來追朱晴晏的時候,禮車已經揚長而去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7 07:09:05
第八章
朱晴晏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裏。不多久後,大批人馬隨即追到,敲門的敲門,喊人的喊人,關心的關心,擔心的擔心,朱睛晏一律只有一個回答:
“不要吵我,我要睡覺!”
衆人在外頭討論了好久,終於相信朱晴晏是想一個人靜一靜,這才不去吵她,讓她一個人在房間裏。
而朱晴晏也當真如她所言,一脫下那套沈重的禮服,就悶著頭睡覺。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那麼累那麼累,好像做完一件大事似的,花了她好多精力心
等她睡醒,已經是晚上了。窗外天色暗暗的,她摸索著開了床頭燈,想著家人應該都已經走了吧?遂打開房門悄悄往外頭一望
不。燈火通明,熱熱鬧鬧,幾乎是白天的原班人馬,還加上她爸爸媽媽。朱晴晏這—開門,等於自投羅網,一群人立刻簇擁而上。
“你還好嗎?不是人不舒服吧?”
“你醒啦?餓不餓?這裏有吃的。”
“對呀,從你的結婚典禮上帶回來的,那些東西都好好吃……”
之前發出的話都沒什麼問題,惟獨表妹這幾句話一吐,衆人立刻不約而同把指責的眼神丟向表妹,站在表妹旁邊的二姐甚至拿手肘撞了她一下。“你幹什麼?白癡啊你!”
表妹還沒意識到自己爲什麼挨駡,朱晴晏也不太懂。隔了幾秒,朱晴晏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們都把她當成是這個婚禮可憐的犧牲者了。她們所看到的那面是彭典旭跟溫寶薇欺負背叛了她,所以她結不了婚,她是最值得同情的一個。
大家都這麼想,朱晴晏也懶得去解釋,但她是真的餓了。打從一大早起床就像作戰似的趕著去結婚,後來也接近滴水未進,怪不得她從前常聽人講,結婚喜宴上最餓的是新娘新郎。
她坐到餐桌旁,不介意地大嚼那些從她失敗婚禮上帶回來的菜肴餐點,在這其中,她陸陸續續從家人口中得知她在婚禮上衝動離開後的後續,其實也就是彭典旭一個人扛起了一切責任。
他向大家道歉、解釋、認錯,願意負擔所有婚禮的費用,還好他家有錢。朱晴晏心想。
那溫寶薇呢?
“後來情況一亂,她就不曉得跑到哪去了。”表妹一副不屑的語氣,仿佛很受不了自己這個姐姐。“找她也找不到,一直到剛剛才打電話來,說她住同事家,不回來了。”
“真沒用。”表姐跟表妹幾乎是同樣的語氣,不齒地嗤。“敢做就敢當嘛,還不敢回來,怕我們罵啊?”
“晏晏,你不要跟他們生氣,知不知道?”大姐安慰地過來拍拍朱晴晏。“不要氣壞了自己。”
“唉,碰到這種事,也真是沒辦法。”二姐替朱晴晏布萊,把好吃的全堆到她面前,還去熱湯。
“我說,要不要叫他們兩個人來當面跟你道歉啊?”表姐慎重其事的。“他們這樣實在太對不起你了嘛。”
“那個彭典旭看起來老老實實的,”三姐評斷。“我總覺得只有我們晏晏甩他的分,哪里曉得他是扮豬吃老虎,反過來把我們晏晏甩了。”
“甩”這個宇有點刺耳,朱晴晏覺得自己好像咬到了魚骨,難過難過的。
“對啊。”表妹加進去說。“也不想想新娘在婚禮進行一半時被迫取消婚禮,那新娘子多丟臉啊!以後怎麼見人?”
丟臉?!朱晴晏的眉都蹙了起來。
大姐也歎:“莫名其妙老公就被搶走,唉!”
這是在說她朱晴晏太沒用嗎?到手的老公都會被搶走?
朱晴晏的臉上已經青——陣紅一陣,頗不是滋味了。但這些姐妹一向只知開口說話,眼睛卻不知道察言觀色,是在一邊的朱媽媽都受不了,才出聲斥她們:
“你們到底是安慰人,還是想讓人家更生氣?”
還好今天有朱媽媽。只是這幾個女人多年所發展出來的功力,實在並非朱媽媽幾句話就制止得了的;
“我們沒惡意啊,”果然,二姐搶白。“只是說事實,爲晏晏不平嘛。典旭和寶薇那兩個人當然好啦,隔個兩年我們大家都忘了,他們就結婚去,但晏晏多悲哀呀?就這樣被拋棄,還要重新來過。”
被甩、被搶走、丟臉、被拋棄……
每個字眼都像在提醒朱晴晏她有多失敗。
這簡直是她出生到現在,在她的姐妹中最擡不起頭的一次,最慘敗的一次!畢竟,她們的老公沒有在結婚典禮上讓人知道有外遇而中斷婚禮。
向來極重視自己在姐妹中地位的朱晴晏,本能想反擊,她不悅地道:“我沒那麼慘好不好?”
“沒有嘛,”表妹一副滿腹同情的樣子。“我們只是覺得你很可憐。”
可憐?她朱晴晏才不需要人家可憐!
不曉得何來一股火氣往上沖,她沖口而出:“我取消婚禮,又不單是爲了典旭,也爲了我自己!”
“我們知道我們知道,你想成全他們兩個嘛。”大姐很想安撫朱晴晏的脾氣似的。“不過這樣自己就做棄婦嘍。”
大姐簡直就是火上澆油。棄婦?!朱晴晏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我根本不喜歡典旭,我喜歡的是別人!”
“真的假的?”衆姐妹的眼睛仿佛電燈泡插了電似的,一個個全亮了起采,這八卦太勁爆了。
事到如今,朱晴晏是被自己愚昧的驕傲給搞得騎虎難下。她悶悶地道:“我跟典旭一樣,在結婚之前,一直在跟別人交往。”
這簡直大爆冷門。“誰啊?我們認不認識?”
“表姐認識。”朱晴晏看了眼表姐。
表姐立刻成了衆矢之的,衆家姐妹的兵器霎時全往她身上招呼:“你知道怎麼不早說?”
“我不知道啊!”表姐無辜加三級,求救似的轉頭向朱晴晏。“拜託,到底是哪一個啦?”
朱晴晏低低地報了名字:“楊惟展。”
“他啊?!”表姐的眼睛又放大了三倍。
“他是幹嘛的?”二姐好有興趣地立刻迫問。
“他是一個電腦軟體公司的老闆。”朱晴晏怕表姐也跟她當初一樣以爲楊惟展只是個英文老師,趕緊自爆消息,而她說這話的時候,多少也還帶了點得意。
“而且長得比典旭帥多了。”表姐客觀地補了一句,朱晴晏聽了心裏更開心了。
“嘿,既然這傢夥的條件不輸典旭,那晏晏不會丟臉了嘛。”三姐出著饅主意。“這叫一報還一報啊,典旭去娶寶薇,那晏晏你就跟這個什麼楊惟展的結婚,給他們點顔色瞧瞧!”
雖然是餿主意,卻很符合這群姐妹的思考模式。
換成別的事朱晴晏可能會不在乎,但糟糕的是,楊惟展根本就不想娶她。
朱晴晏只得模糊以對。“什麼嘛,剛搞砸了二個婚禮,立刻又要再接下去另一個婚禮?”
“有什麼關係,”表姐很理所當然地。“你不是跟他在交往嗎?”
“交往不見得代表結婚好不好?!”朱晴晏煩躁地道。
“噢。喔——”表妹忽然聽明白了似的;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姓楊的沒說過要娶你。”
朱晴晏剛剛因爲自爆與楊惟展的事而在姐妹中擡高的地位,立刻又重重跌到穀底裏去。所有姐妹都用著一種瞭解而憐憫的眼光看她。唉,還是沒用嘛,老公被人搶走了,男友又不娶她。
“好了,你們別再瞎說了。”
還是朱媽媽又看不下去,出來訓斥這群女火住嘴。不過以她母親的身份與觀念,她實在不得不說說女兒。
“晏晏,”朱媽媽加重了語氣。“我是不曉得你跟典旭在搞什麼,既然都已經說好要結婚了,兩個人又各自去跟別人交往幹什麼?這次的事,你跟典旭都有責任。”
朱晴晏的頭低低垂下去了。
他們是該罵的吧,她和彭典旭。搞了一個沸沸揚揚的婚禮,卻當著親戚朋友的面,以笑鬧劇似的形式收場。
而真正最丟臉的,卻是雙方父母。
朱媽媽看見女兒垂頭認錯,也不忍心再罵,但她是真的不懂:“這個楊惟展真的這麼值得你愛?”
對這點,朱晴晏是不懷疑的,她點了點頭。
“晏姐,帶來給我們看看啦。”忍耐了幾分鐘的表妹,立刻又故態複萌了。
“對呀,就算不想娶你,來見見你的姐妹們無妨吧?”大姐不落人後地也添了一句。
朱媽媽這回也懶得再斥喝這群女人了,她簡直就是管不動她們。而朱晴晏憑著常年以來訓練出的鬥志,也讓她沒那麼容易被打倒。她自我揶揄似的口氣說:
“我知道我知道,沒辦法讓他娶我,也總得帶來讓你們看看吧?”
姐妹中,終於有大姐像是比較知趣,察覺了朱晴晏的不悅,她試探地碰碰她。“喂,生氣啦?”
“我不是生氣,只是煩!”朱晴晏倏地把椅子往後一推,在椅腳和地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之際,她已經站了起來,回房間抓了皮包就往門外走。
“喂,這麼晚了,你去哪?”大姐本能反應。
“我去把人抓來給你們審啊!”朱晴晏頭也沒回,大門在她身後被甩上,發出抗議似的重重一聲:碰!
朱晴晏直到站到大街上,才知道現在已經很晚,她家附近的商店都關門了,怕不只十點吧。
但她知道楊惟展一向睡得晚,所以她並不擔心,招了計程車便直奔他家。
她是那麼急著想儘快看見他……不只因爲她需要他來挽回她的面子、她在姐妹中的地位,也因爲她真的好想他,好想好想偎在他懷裏,訴說她今天的委屈。
車子停在楊惟展家樓下,一樓大門正好沒關,她得以直上二樓,按下了門鈴。
可想而知,當楊惟展開門那一刹那看見她時,他的臉上是多麼複雜的表情。驚訝、意外、喜悅、迷亂種種繁複的情緒,皆因他沒想過她竟會出現。
早上在她家外面,當她拒絕他的那一刻,他想他這輩子大概不會再見她了。雖然早上朱晴晏對他說的最後一句是:我晚上找你。楊惟展只當是笑話。沒想到這個剛當了新娘子的女人,真的在結婚典禮當天晚上跑來找舊情人?!
楊惟展當然不知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覺所謂驚世駭俗,大概就是如此了。
離經叛道……但他喜歡。他的血液裏本來就流著點反叛的成份,例如他對婚姻的拒絕。
他開門讓朱晴晏進來,關上門,他立刻從身後擁住了她。朱晴晏也正需要這樣的擁抱,她回轉身,兩隻手臂緊摟住他的腰,把自己密密貼在他的胸前。
她是多想念他的懷抱呵。只不過是今天早上才見著,她卻覺得已經分別了好久好久,她也經歷了好多好多事,她知道惟一不變的,是她對他的愛。
委屈加上感動,她伏在他的胸前哭了起來,眼淚淅瀝瀝地把他的襯衫哭濕了一大片。
“怎麼了?怎麼哭了?”他哄小孩似的拍拍她的頭,寵情人那樣地吻吻她的睫,安慰她。“沒事了,嗯。”
“你不會知道我今天有多慘。”半晌,她才擡起一雙珠淚婆娑的眸子。
何至於慘?她如她所願當她的新娘于去了不是嗎?
“你結婚了?”應當是肯定句的,卻變成問句了。
朱晴晏搖頭。“沒有。”
他大大吃驚。“爲什麼?”
“因爲,”朱晴晏損了損鼻子,抹了抹眼淚,半靠在他身上,把早上的事約略說了一遍。“那一刻我發現,我跟典旭的婚姻根本就是個錯誤,即使勉強成立了,我們也不會有什麼幸福的日子,夫妻兩人都同床異夢,那不是太可笑了?”
她還說到她站在牧師前的心情,以及接下來她是如何瀟灑地把彭典旭送給溫寶薇,再說到她回家之後和姐妹們的談話。
“我一時忍不住,就把我跟你的事告訴她們了,她們對你很好奇,想見你。”講到這裏,算是結束了。
楊惟展一直沈默地聽著,不發表任何意見,臉上甚至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朱晴晏不知道,其實這才是楊惟展最恐怖的時刻,他愈安靜,腦子便愈冷靜。
“然後呢?”他終於緩緩開口。
朱晴晏仰頭看看他,好像很奇怪他有此一問。“然後我就來找你了。”
“找我幹什麼?”他離開朱晴晏,走向櫃子取出一瓶酒,給自己斟了一杯,仰頭一口全喝了進去。
“你不安慰我啊?”朱晴晏跟過去,口氣有點撒嬌的成份。
“我才比較需要人安慰吧。”楊惟展放下杯子,臉色陰陰的。“說到慘,你會比我慘?”
朱晴晏完全聽不出個所以然。“你慘什麼啊?”
楊惟展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酒,很悶似的。“我呢,說來說去,原來只是個二號候補。”
“你怎麼這麼說。”朱晴晏心中一緊,怕他誤會了,她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
“不是嗎?”他譏諷的語氣。“我要求你別嫁,你不願意。最後你雖然仍沒結成婚,但並不是因爲我,而是因爲你老公愛上了別人。可這時候,你又想到我了,想到你還有—個男朋友,一個候補的懷抱。”
“事情不是你想的這個樣子,”朱晴晏急著要解釋,急著要理清楊惟展心中的誤會。“我跟典旭的婚姻,是真的騎虎難下,婚禮上,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就這樣豁出去了。”
“爲什麼那麼急著告訴家人你跟我的關係?”他轉頭看著朱晴晏,銳利的目光讓失晴晏仿佛在他眼前無所遁形。
朱晴晏怔怔地。“不小心就說了。”
“不小心就想到我了。”他薄唇緊抿,口氣嘲諷得更厲害。“因爲你大概覺得我的條件還不錯,可以跟你跑掉的老公比一比。可以讓你在姐妹中救回一點面子,所以得帶我去給你家人看。”
他句句嘲謔,朱晴晏聽了實在不是滋味。她今天已經夠倒楣了,爲什麼來找楊惟展還得撞他這般言詞審判?
她按撩不住脾氣地嚷了。“你就算幫我,讓我在家人面前不至於太丟臉,這有什麼不對?”
他看著她,濃眉底下的那雙深眸之中閃著兩簇陰鬱的火焰。“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不認識我。”
朱晴晏傷腦筋地雙手抱頭。“惟展,我今天沒腦子聽你說這些莫測高深的話,你講明白點行不行?”
“你不只今天沒腦子,你平常也沒腦子。”他按撩著不悅,語調陰沈。“對這整件事,你可笑的婚姻、我們的關係,你到底想過沒有?”
“我怎麼沒想過了?!”她的音量擡高了。
奇怪,以他對朱晴晏的認識,他竟然不知道朱晴晏是這麼一個不擅思考的女人。失望之餘,他竟然笑了起來。
“如果你仔細想過,或者異地而處換成我的個性想一想,你大概就不會來找我了。”
她的思想已經夠亂,而楊惟展笑得讓她更摸不著頭緒了,她根本沒空去想,直接就問:“爲什麼?”
“因爲我不會理你。”
朱晴晏被他的回答嚇住。怎麼?他不要她了?
“今天早上,如果在我要求你的時候你答應了我;或者是今天之前,你決定拒絕那個可笑的婚姻,不管哪一個狀況,我都會因此而更愛你,更珍惜你。”他說著,眼神冷漠而陰沈。“但現在,你讓我覺得我只是個展覽架上的商品,任你隨時要的時候就要,不要的時候就丟著。”
“你不娶我啊!”朱晴晏也有她的理由。她嚷得好理直氣壯。“如果你肯娶我,我當然不嫁典旭!”
“結婚這個形式重要,還是我重要?”他銳利地說,怒氣飛上了他的眼角。“我大可唬你,說幾年以後娶你,你也一樣會信。謊言與事實,你要哪一個?”
“我不是那種可以不要婚姻的女人,”朱晴晏仍然替自己辯解。“這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的聲音變得更冷,還帶著尖銳的譏誚。“這麼說,我們打從當初就不該開始了?或者,應該只是玩玩就散?”
“你在後悔嗎?”朱晴晏仰頭,眼光迎上他的。“後悔我們都不應該把這段感情看得這麼重?”
“也許吧。”
他走向落地長窗,把眼光投向窗外。他的聲音中不再蘊著怒氣,然而無奈卻寫在他的眉梢。
“你曾經問過我,爲什麼不告訴你我的事業。沒錯,我是有些擔心你愛上的是我的錢,因爲你實在有那麼點虛榮。但我跟我自己說,女人嘛,虛榮心是修飾品,不用太在意。只不過我現在才知道,你的虛榮不只是修飾,而是必備!老公才剛跑,你就迫不及待要把我推出去見人,迫不及待要把我當成一件戰利晶似的去展示!”
朱晴晏再度覺得委屈。“我愛的男人夠優秀,我因爲他而驕傲,這難道有什麼不對?”
他陡地轉過頭來面對她,那張臉又變了,他的眼光淩厲,言詞鋒利:“你永遠想到的只是你你你,你的面子、你的驕傲,像你們這種女人,男人只是一個你炫耀的工具,跟你的一個名牌皮包有什麼差別?”
“我才沒有這樣!”朱睛晏叫道。
“你就是這樣。”他冷冷地。“我終於知道我愛上的是一個膚淺、簡單,而且還會傷我心的女人。”
他的這幾句話,像是給了朱晴晏最重的一擊,她生平沒被人家這麼嚴厲的指責過,但她做錯了什麼?
“你走吧。”
朱晴晏呆呆地看著他走過去拉開門,平靜卻冷漠地這麼對她說。
“你要我走?”隔了好久,她才像是弄清楚他的意思,她卻不肯相信……他要她走?
“我不會去見你的家人,我暫時也不想見你。我花了太多愛在你身上,我得用點時間想想這是不是浪費。”
他明白而清楚的解釋,對朱晴晏來說卻近乎殘酷。
她不懂,就算她真的做錯了什麼,難道有到這麼嚴重的地步?會讓他難以忍受到要她走?
朱晴晏怔怔地望著他,怔怔地望著,望著他那對深邃而黝黑的眸子,望著他那英俊而男性的臉龐。她曾經熟悉的,相當熟悉的,但現在這張面容中,卻又有著一抹決絕,那是她所陌生的。
她機械化的邁步走出了他的屋子,大門幾乎是立刻就在她身後關上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7 07:09:35
第九章
朱晴晏大概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在同一天被兩個男人拋棄。雖然理由不盡相同,但結果是一樣的,她跟這兩個男人都沒戲唱了。
彭典旭帶給她的難堪,還算有限,但楊惟展所造成她內心的傷痛,卻是言語難以形容的。
這對朱晴晏來說,當然算得上是某種“重創”,這重創讓她接下來的日子都了無生氣,非常安靜,每天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就連姐妹來了也不太搭理。
她始終沒告訴家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家人猜也猜到她是爲情所困。準備回台南的朱媽媽,不忍心看女兒消沈下去,勸朱晴晏和她到台南散散心,不過朱晴晏拒絕了媽媽,她的理由是——她還得上班。
只不過朱晴晏的工作對她采說也算不上什麼重要的事。她原本有兩個禮拜的婚假,但參加她婚禮的同事都在當天看見了精彩的拒婚那一幕,因此朱晴晏也不好意思繼續請她的婚假,休息了幾天就回去上班了。
然而該放婚假的人又回來復工……同事們那一雙雙諒解同情卻又帶了那麼點嗤笑的眼光,實在讓朱晴晏忍不下去,反正她對這工作也不太重視,當初還打算嫁了彭典旭過陣子就辭職的,但這會兒她離職的時間恐怕會提早了。
她每天安安靜靜地上班,安安靜靜地下班,安安靜靜地清理著心上的傷口,但她其實並沒有太好的自愈能力,多半的時間她還是想哭就哭,氣怨楊惟展爲什麼對她這麼無情。
這天她下班,正想依原議回家,才走出公司大樓,就看見溫寶薇站在紅磚道上,而且立刻迎了過來。
“晏姐。”她怯怯地喊朱晴晏。
朱晴要看著溫寶薇,溫寶薇那張平素圓圓的臉,好像也削瘦了幾分。“你今天不用上班?”
“我提早下班。你晚上有沒有空?”溫寶薇兩手摸著皮包的提袋,抓得緊緊的,似乎很怕失晴晏會不理她。
朱晴晏輕歎了聲。她們姐妹早該談的,卻拖到現在。她沒有拒絕,帶溫寶薇到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廳。
餐廳賣的是日式定食,但兩人對食物都沒多大興趣,點了餐,朱晴晏還要了一大壺麥茶,她們一定會說很多話。
“你還是不想回家住?”朱晴晏先開了口。她們就住附近,她知道溫寶薇自從婚禮那天之後就等於搬離家了。
“應該說是不敢吧。”溫寶薇幽幽地說。“你知道我的膽子一向小,個性也不強,一想到姐姐她們會把我罵成什麼樣子,我就覺得暫時還是別回家的好。”
“可是住在你同事家,”朱晴晏關心地問。“會不會不方便?”
“我同事的室友剛搬走,只剩她一個人,她很高興我去陪她。”溫寶薇微微笑著,直覺反應似的加了一句。“典旭也覺得暫時這樣比較好。”
溫寶薇說得好自然,朱晴晏不由得重復:“典旭。”
溫寶薇這才後悔剛才好像太不假思索了些,她並沒有任何揶揄朱晴晏的意思,但這話聽采卻仿佛有些刺激。她急著說出心底的話:“晏姐,我現在知道你也許並不太惋惜離開典旭,但我……”
“等等,等等,”溫寶薇話才說了一半,就被朱晴晏好奇地打斷。“你爲什麼這麼說?”
溫寶薇並不瞞她。“那天我回家拿東西,不小心碰到我妹,聽她講了,我才知道原來你愛的不是典旭,是另有其人。”
她的姐妹幾乎就是一個個八卦廣播站,她原本不期望她們會守什麼秘密。只不過既然溫寶薇知道了“那……典旭也知道了?”
“嗯。”溫寶薇稍稍低下了頭,仿佛怕朱晴晏要怪她。
朱晴晏倒沒怪她的意思,只覺得自己也做了對不起彭典旭的事,似乎應該由她當面跟彭典旭說才好。“他一定很氣我吧?”
“他沒什麼資格氣你。”溫寶薇老實地說。“他也做了同樣的事。”
這倒也是實話。朱晴晏既傷腦筋,又感歎地說:“我們三個到底在幹嘛呢!如果有一個人早點說出事實,就不至於弄到現在這樣了。”
溫寶薇也很坦然。“也許我們都不夠勇敢吧。”
然而這或許不僅僅關係到勇氣……朱晴晏回省內心,清楚明白至少她自己就不只是這樣。
她之所以在婚前不說破事實,只因爲她還存著一絲僥倖,認爲楊惟展就算不娶她,她仍能釣得彭典旭這個金龜婿,好好做她的少奶奶。只是她萬萬沒料到溫寶薇和彭典旭竟然會是情人……
“寶薇,”朱晴晏直截了當地問:“你很愛典旭?”
溫寶薇沒回答,卻微笑了,笑得羞羞澀澀的。
這無疑是個最肯定的答案。然而溫寶薇的微笑卻讓朱晴晏更想一探究竟。“你愛他什麼?”
“我跟他的個性很像,都是不太愛說話,不太會說話,也不喜歡跟人家爭什麼的人,但我們有我們自己的想法。”溫寶薇一字一句娓蠅道來。“由於相像,所以我們十分瞭解對方,相處十分能融合,體諒對方!”
溫寶薇並不羞于在朱晴晏面前說出自己內心深處的感覺,她對朱晴晏一直愧疚在心,她覺得她欠朱晴晏一份最清楚的解釋。
“是因爲這樣,我們才不知不覺愈走愈近,最後才意識到已經離不開對方了。”
她的這番告白簡單、直接,卻充滿了最真實的情感,足以讓失晴晏深深震撼。她忍不住再問:“你愛他,光只因爲他這個人?”
溫寶薇像是不太懂朱晴晏的意思,反問:“否則還有什麼呢?”
還有什麼?還可以有很多,諸如彭典旭的事業、地位、財富之類,她當初所認爲彭典旭的優點。
驀地,朱晴晏就自慚形穢起來,眼簾也垂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對愛情的看法是怎樣的。”溫寶薇見朱晴晏不看她,還以爲朱晴晏不贊同她的想法,她急於解釋:“但我,我這個人不聰明,所以也很簡單,我愛典旭,只因爲他是我這輩子所認識惟一一個讓我想時時刻刻見到的人,而且,不管跟他在一起多少時間,我都不厭。”
溫寶薇說的仿佛正是她對楊惟展的感覺。她喃喃歎息。“愛情,不就是這樣?”
“將心比心。晏姐……”溫寶薇看著她的眼睛,坦率地直接說了。“你有你愛的人,我也心有所屬,之前我瞞著你和典旭交往,是我不對,我誠心誠意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
她的神情、她的語氣,都誠懇而由衷。
“從今而後,我們還是好姐妹是不?你知道我從小跟我親姐妹都比不上你這麼親,如果你以後都不理我,我會很遺憾的。”
她的眼神專注真摯,她的聲音中有著期盼,然而其實就算溫寶薇不說這些,朱晴晏也沒打算要氣她。她開朗地笑笑,替溫寶薇的杯裏再注滿茶水。
“那些臭男人算什麼?我們當然還是好姐妹!”她爽快地說。“只是你以後有什麼事,不能再瞞著我,這太不夠意思了!”
“我知道錯了。”溫寶薇誠心地說,以茶代酒,她敬了朱晴晏一杯。
“其實你說的對,”朱晴晏咕嚕一口喝光了茶,頗有感觸。“以你和典旭的個性,你們兩個才會是幸福的一對。我跟彭典旭,想想也實在不曉得爲什麼會在一起,還弄到最後決定要結婚。”她說著說著,自己也忍不住搖頭。重新斟滿了茶,又舉杯。“我祝福你們。”
“我也祝福你和你愛的那個人,他姓楊是嗎?”溫寶薇衷心道。
不過這祝福來的不太是時候,只是讓朱晴晏聽了更傷心。她自嘲地說:“我跟他就沒什麼好祝福的了。”
“爲什麼?”溫寶薇不明白。“你不是已經恢復了自由之身?他應該因此而高興啊!”
該不該告訴溫寶薇…朱晴晏選擇了一個比較簡單的方法。“我可能、做了一些、讓他不太開心的事。”
朱晴晏並未詳細說明,溫寶薇也就不好追問,但不管原因爲何,她還是關心地問:“你自己明白你做了什麼?”
朱晴晏望著溫寶薇,苦笑道:“本來還不太清楚,但剛才聽你說了那麼多之後,我明白了。”
“我說了什麼?”溫寶薇卻又不懂了。
“你讓我知道,原來愛情是可以單單只有彼此相愛,而不牽扯到其他面子啦、金錢啦……等等的。”朱晴晏坦白地說,並不怕溫寶薇笑她。“他罵我膚淺,因爲他覺得我太在乎這些。可是你知道,我也不是故意要這樣的,而他的條件又剛好很值得我炫耀……”
“每個人對愛情的看法不同,而且這畢竟是個現實的社會。”溫寶薇幽然道。她與朱晴晏生在同樣的家庭環境,她很可以理解朱晴晏爲什麼會有較現實而功利的想法。
但這都不是重點。溫寶薇熱切地問:“可是現在既然你也有了與他相同的認知,爲什麼不去跟他說清楚?就說你已經明白了。”
朱晴晏怔怔地看著溫寶薇,仿佛從沒考慮過這樣的決定。“你要我去找他?”
“吵架過後,你們都沒談過吧?”
“投有。”
朱晴晏在心中算算,已經五天了,他再沒打過電話給她,她也好強地不去找他。
“哎,”朱晴晏困難地說。“要我先低下頭去找他,這樣豈不很沒面子?!”
溫寶薇不以爲然。“既然都這麼愛他了,還講什麼面子。”
一針見血。她好像就是太重視那些外在的、什麼面子之類的,才把情況搞成現在這樣。
“去找他?”她詢問似的。
“現在就去吧。”溫寶薇鼓勵著,甚至拿起賬單就要去櫃檯付賬,好讓朱晴晏能立刻去找楊惟展。
“別……”朱晴晏制止住溫寶薇,硬把她又拉回座位。
“我再想想。”她勉強對溫寶薇笑了笑。
然而這一想,就又過了幾天。她一直不能接受就這麼直接去找楊惟展。道歉?她那張薄薄的面子拉不下來,總得找個什麼藉口——
藉口來了。
阿丁生的小狗都已經快三個月大了,四隻小狗在表妹家跑來跑去,簡直讓她快瘋掉!她努力找好家庭把狗送掉,效率卻不太高,送了半天才只送了兩隻,只好向朱晴晏求救了。
“拜託幫它找個爸爸或媽媽吧,”表妹抱了其中一隻來給朱晴晏。“剩下那只我可以自己養,但如果要我養兩隻……”
表妹做了個慘絕人寰的表情。的確,年輕、還不習慣太負責任的表妹,能決定養一隻已經夠難得了。
那只幼犬在朱晴晏懷裏活蹦亂跳,一刻也不安靜,她不得不想起是她和楊惟展看著它們出生的……
楊惟展還說過想認養它們其中一隻。朱晴晏心想,爲什麼不替他把小狗送去?也是個藉口。
她的心裏有著難以言喻的莫名興奮,沒有多加思索,星期三晚上她就帶著小狗去他家找他了。
爲什麼選星期三?因爲朱晴晏知道每星期三楊惟展會去安養院義務教英文,上完課已經十點,通常他不再去別的地方,會直接回家。那時候在他家門口等他,不至於落空。
太活潑的小狗怕抱不住,朱晴晏特地找了個紙箱,打了許多個通氣孔,就在楊惟展所居住的公寓樓下,她靠著臺階而坐,小狗陪她等。她看看手錶,十點半,楊惟展應該快回來了。
時間緩慢滑過去,好慢好慢,這焦灼的等候幾乎是苦刑。她專注著視線,翹首看著對街的來車,期盼著有沒有一輛她所熟悉的休旅車會在前頭的紅綠燈停下,然後回轉過來,停在她面前——
猛地,她看見楊惟展的車從對街遠遠駛向紅綠燈,她立刻從臺階上跳起來。就在她面前,隔著街上的路樹,她看見楊惟展的車窗降了下來,朝她這兒望。
他看見她了。那一刹那,朱晴晏的心都快跳出胸口!她難掩激動的。心緒,不由得想著楊惟展見了她是意外?是驚訝?有沒有一絲開心?
不過朱晴晏並未獲得答案。因爲那輛車投有回轉,而是直直往前駛去,他過家門而不入,置她於不顧。
朱晴晏整個人都傻了、呆了,不敢相信這是事實。莫非他沒看見她?
不。朱晴晏甚至記得他剛才的眼光,他一定看見她了。那他爲什麼不回來?難道他一點也不想見她?對她的等待不屑一顧?
她的血液霎時冷凝成冰,說不出有多失望,說不出有多心痛,那種難以言喻的情緒,簡直撕裂了她,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掉了下來。
她沒想到他竟會這麼狠心、這麼絕情,竟然連一點點機會都不肯給她。他們曾經有過的愛戀在他心裏到底算什麼?
她的心冰冷、絕望。他殘酷的離去,等於判了他們的愛情惟一死刑,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她機械似的,疲憊無力地抱起那盒紙箱,走上二樓,把小狗放在他家門前。她不想再等他回來,不想再等他回頭,但她相信他應該會善待這只小狗。
雖然不要她,至少會要這只小狗吧。
她回到街上,夏日的晚風仍是熱烘烘的,一陣熱空氣撲面而來,她有些昏昏的……隨手招了一輛計程車,她毫不留戀地坐上了去。
隔天,朱晴晏就跟公司請了假,買了一張單程的火車票,她去了台南。
台南有疼愛她的父親、母親,沒有那她可怕的姐姐妹妹,也沒有會令她傷心的楊惟展,朱晴晏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麼比一個溫暖而安靜的家更適合療傷的地方了。
她到台南的那天,朱媽媽到車站去接她。仿佛料到她一定會來一樣,朱媽媽並沒有問任何理由,只是盡心地接待她,朱晴晏心裏無比感激,就爲母親不曾追問她的傷口;
有母親在身邊的日子,果然不一樣。朱媽媽平常的工作就只是照顧朱爸爸,這會來了個女兒,等於讓她平淡的生活又多了個目標,她整天弄好吃的萊、堡湯、藥膳,似乎想把女兒補得肥肥的。
“媽,我又沒生病,這麼多補藥,我會補過頭的。”朱晴晏盡力不把憂愁浮現在臉上,強自歡笑。
“我知道你火氣一定不小,所以我弄的都是些涼補,不至於讓你上火。”朱媽媽理解地笑道,忍不住又自言自語。“不過我也許該弄點補心的來給你吃……”
朱晴晏聽了好笑,心裏卻想掉淚。心碎了,吃些補心的豬心雞心之類,不曉得有沒有用?
朱爸爸對女兒也很關心,看朱晴晏每天偏偏地悶在家裏,便勸她每天早上至少跟他去爬山散散心,朱晴晏打起精神也陪爸爸去,自己心裏卻清楚得很,她的問題之大,不是爬爬山就能解決的。
朱爸爸下臺南來住的是公司的宿舍,一棟老公寓的最上層,頂樓陽臺大約是之前的房客整頓過,種了許多花草樹木,儼然是一個簡單的小小花曙。
朱晴晏十分喜歡這個花園的安靜與樸實。在家的時間,若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她總是待在這裏,靜靜看看天空,沈澱自己的心緒。
然而,楊惟展總是最能破壞她心中平靜的一個人名,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裏就像有幾萬隻蟲子啃噬,說不出有多疼、多刺痛。
被情人遺忘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她從來沒嘗過,也從沒想過自己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她躺在躺椅上,望著藍藍的天空,淚滴不受控制地便由眼角悄悄滑下臉頰。
朱媽媽不曉得什麼時候上了樓,看見平日愛漂亮的女兒竟然就任自己這麼曝在炙熾的陽光下,十分詫訝。“你就這樣子曬啊?不怕紫外線?”
朱晴晏不著痕跡地拭去眼角僅存的一滴淚珠,勉強給媽媽一個微笑,卻絲毫沒有移動的意思。
她都已經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在乎什麼了,更何況曬黑?
朱媽媽卻看不下去,硬是把朱晴晏正坐著的椅子往樹蔭下拉了拉。“改天叫你爸弄個什麼海灘陽傘之類的上來,免得把你曬壞了。”
“媽,你不用擔心我。”朱晴晏只得站起,等媽媽把椅子就定位了,再重新坐下。
“怎麼?嫌你老媽煩哪?”朱媽媽給女兒一記衛生眼。
“我不是這個意思。”朱晴晏苦笑。
其實朱晴晏來了這幾天,朱媽媽也看得出來女兒心情不好。朱晴晏渾身上下籠著一股消沈,近乎無助的消沈,落寞、沈默……完全不像從前活躍的她。
朱媽媽看在眼裏,疼在心裏。雖然吞沒說過什麼,可這些日子她就看著女兒一直這麼消沈下去,實在也不是辦法。
“你臺北的公司准你請這麼久的假啊?”朱媽媽也拉過另一張椅子,坐在朱晴晏旁邊。
“當初本來是要請婚假的,所以工作也交代得差不多,應該沒什麼關係。”朱晴晏自嘲,也不太在乎地說。“那個工作我也不是很喜歡,人家要是嫌我了,我就乾脆辭掉算了。”
年輕人,就算辭個工作也不算是什麼大事,怕的是辭了之後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
朱媽媽忍不住問了。“晏晏,你對自己有什麼打算?”
朱晴晏茫然地望著媽媽。“如果你所謂的打算,就是終身大事的話,我現在已經無人可嫁了。”
“我不是指這個。”朱媽媽很快地說。“你跟那個楊惟展怎麼樣了我也不曉得,不過我不管你們怎麼了,我問的是,對你自己、你以後的工作、你的感情生活,你有什麼想法?”
朱晴晏轉頭,,看見媽媽一雙充滿了關心又十分認真的眼睛,她愣了愣,被問倒了。
朱媽媽久久等不到答案,歎了口氣。“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以爲你經過了典旭的事、一個荒唐的婚禮,至少可以理解一些什麼。”
“媽,我是不是很笨?”朱晴晏忽然坐正身子,沒自信地急切問媽媽。“是不是很多事我都想不通?”
“你怎麼會笨呢?”朱媽媽寓意深長地接下去。“而且就算你想不通,有時候也不是你的錯。”
“其實我一向以爲自己很聰明的,”朱晴晏又無力地攤回躺椅。“可是現在……我一點信心也沒有了。”
“晏晏,”朱媽媽再開口,說的卻不再是朱晴晏的事,而是關於她自己。“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媽媽自從跟你爸下了台南之後,好像變快樂了?”
朱晴晏側頭想了想,若沒人提及,可能還不太看得出來,但經母親這麼一說,好像還真的是這樣。“爲什麼?”
“我本來也不懂。”朱媽媽感歎地說。“甚至從前在臺北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不快樂,直到來這裏被逼著幾率、是重新開始生活,我回頭去看從前,才看見我以前過得多麼糟糕。”
朱晴晏沒插嘴,她雖然不知道母親爲什麼要跟她講這些,但她至少可以做一個聽衆。
“你也知道,”朱媽媽娓娓從頭訴說。“你外婆爲了想要一個兒子,生了七個女兒,那年頭,家境又不是太富有,個個女兒幾乎都是隨便養隨便大,造成我們姐妹共同的個性!凡事都得靠自己去爭才有。大家雖然是姐妹,但表面上、暗地裏全在較勁,因爲只有羸的人才有好處。”
朱晴晏苦笑了下。她母親生長的環境,跟她家現在的生態,又有什麼不同?
“然後,我們姐妹各自成家,不曉得爲什麼,又生了許多女兒。”苦笑的人換成朱媽媽了。“現在的父母自然不像從前,我們都盡心盡力要給女兒最好的一切,然而我們愛比較的心態還是不改,愛面子、愛占上風,兒女成了我們較量的籌碼,不知不覺中,我們的下一代也跟我們的習性一模一樣了。”
之前我身處在那樣的環境中,還看不清這一切有什麼不對。”朱媽媽說著,轉頭贊許似的看了眼朱晴晏。“我覺得我的女兒比別人優秀,我這個做媽媽的很驕傲,這沒什麼不對啊。”
到了她們這一代——朱晴晏默想著,炫耀的東西則換成了工作、事業、男朋友、老公、
“但是殊不知永遠這樣比較,真的是一件太辛苦的事。得則欣喜失則憂,每個人都把得失看得好重。爲了想贏,我簡直就像一個隨時都得上場的運動選手,永遠得把自己擺在最佳狀態。”
朱媽媽往躺椅上一躺,仿佛就連只是說著這些,都覺得累。
“直到我跟你爸來了台南,那種比較的環境一下子不見了,我過得十分清閒、簡單,再也不必去擔心是否被人看不起,是否比不上誰誰誰,我頓時才明白,我在臺北過的那種生活、那種壓力,使我易怒、煩躁、不安。回想過去,我幾乎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朱媽媽後悔似的搖了搖頭,又輕拍了拍朱晴晏的手。
“來這裏之後,我開始想很多事。我甚至覺得很對不起你們四姐妹,因爲我讓你們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我想你們的價值觀都被影響了。比?比什麼比呢?贏了又怎樣?面子又算什麼?你的生命難道就只建立在‘讓別人看得起’這件事上?你所做的一切,都只爲了這樣?這太愚昧。”
“人活在世上,大概就很難逃得掉別人的眼光吧。”朱晴晏終於開了口。
“生活是你自己的,爲什麼要在乎別人的眼光?”朱媽媽揚起眸子看女兒。“如果你太在意這些浮面的事,久而久之你的雙眼會被蒙蔽,你會看不清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朱晴晏喃喃反問。
“你的生活,你自己想要的生活。”朱媽媽篤定地說。“你想成爲一個什麼樣的人,而不是別人眼中的你。”
枉朱晴晏平日伶牙利齒,此刻卻怔怔地想不出什麼話好回答媽媽。她的腦子通常想的是怎樣讓自己變得更漂亮,或者是怎樣才能讓自己在姐妹中地位更高、更有面子,然而關於母親所說的這些,她還真的沒仔細想過。
朱媽媽也想象得到朱晴晏會無言以對。她繼續說:“你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即使感情受到創傷,即使工作受到挫敗,都無所謂,因爲你還有自己,只要你明白這一切,你可以做一個讓自己更喜歡的人。”
母親的這番話,朱晴晏還真的是聽進去了,也聽懂了。她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母親,心中感歎、激動,而且懊惱,惱她這二十多年是不是都白活了?竟終日爲了那些無意義的事忙碌、傷神。
怪不得楊惟展對她失望,她實在不是個夠聰明的人,更蠢的是,她也許連傷害了楊准展她都還不自覺。
不過這一切都可以過去了……逝者已矣,而她仍有許多未來在等著她。
她忽然整個人都活了起來,怨起媽媽:“媽,你怎麼不早告訴我這些?”
“早說,你也不一定懂。”朱媽媽寓意深長地說。“就象你的那些姐姐,你以爲我不想告訴她們嗎?”
是了。從前母親要是跟她說這些,她一定是左耳進右耳出,不以爲然,惟有在她跌到穀底深淵的此刻,她才可能有最深刻的感覺。
生活工作一團混亂,情人又離她而去……這的確是穀底了。
如果世界上有很多種覺悟的方式,這大概是代價最高的一種。不過無價的是,換回她的某種清醒。
“我是真的該好好想想了。”朱晴晏感觸深長地喃喃道。
“如果你早點有這樣的認知,”朱媽媽補了一句。“也許你的感情生活也不至於搞得這麼糟。”
這是實話。朱晴晏默默認了。不過好在,只要有了開始,任何事都不賺晚。
“媽,謝謝你。”朱晴晏的臉紅紅亮亮的,真心地感謝母親。
朱媽媽拍拍她的手,有種放下心似的舒坦。微笑道:“你再坐坐吧,我下去了,想去花市買點花。”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下去!”朱晴晏倏地從躺椅上跳下來,好心情地跟隨母親。
未來還有很多日子要走,她可得愛惜自己才行,至少先別把皮膚曬壞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7 07:10:47
第十章
這個星期六楊惟展去楊幼儀的教室,並不只有他一個人,他還帶了一個旅行用的寵物籠,放在牆邊。
楊幼儀一直很好奇那是什麼,但上課時間她又沒辦法分身去看,直到下了課,她才迫不及待去蹲在牆角,小心地打開寵物籠,裏頭一個小狗睡眼惺忪地探出頭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哇,好可愛的小狗!”楊幼儀一聲驚呼,就忍不住把它抱了出來。
“我剛才帶它去獸醫那裏打預防針,”楊惟展解釋。“來不及回家,就把它一起帶過來了。”
“你開始養小狗啦?”楊幼儀童心未泯地逗著小狗玩,那小狗活潑地在她身上跳竄。“哪來的?”
“晏晏給我的。”
楊幼儀倏地眼睛一亮。“你跟晏晏和好了?”
楊惟展和朱晴晏起爭執的事,她聽楊惟展說過。
“沒有。”楊惟展重新洗了手,走到流理台前,準備做客人訂的蛋糕。“我們根本沒見到面。”
“那它怎麼來的?”楊幼儀把狗頭往他身上努。
“我有天回家,發現它就在我家門口,”楊惟展實話實說。“我想是晏晏送來的,她曾經答應要給我一隻狗。”
楊幼儀抱著狗,狗的頭歪歪的,楊幼儀也側頭不解。“她就把狗放在你家門前,沒等你?”
“我沒見到她。”
楊惟展並沒說謊。他還記得那天是星期三,他上完課回家,趕著去家附近一間洋酒專賣店爲家裏被他喝空了的酒瓶補貨,在家前面的紅綠燈前他移下車窗,把一枝刮打到他車門的路樹樹枝撥開,買了酒回到家,就看見小狗被放置在紙箱裏,睡在他家門口。
“沒見到她,至少也打個電話謝謝人家吧。”楊幼儀的語氣中頗有噴怪之意。
“我打了,”他不經意地說。“她不在家。”
楊惟展肯主動找朱晴晏,讓楊幼儀替朱晴晏多了一點點希望,只不過最後的答案卻令人氣結。“不在家你不會打行動?”
“不在家就算了。”他並不太當一回事。“幹嘛那麼麻煩?”
“這才不是麻煩,你根本就還在考慮要跟她說什麼對吧?找不到她正好。”楊幼儀幫他說出事實。
他並不否認。“你都知道了,幹嘛還問我?”
“你都不會覺得惋惜嗎?”楊幼儀抱著小狗走到他面前,仿佛那小狗是朱晴晏的某種化身。“朱晴晏很可愛的。”
“愛情就是把一男一女放到佈滿地雷的草地上去野餐,會發生什麼亭,不是惋惜就有用的。”
“謬論。”楊幼儀嗤之以鼻。
楊惟展不跟姐姐爭,只是取出器具材料,熟練地製作起蛋糕。他仿佛是有感而發:“愛情如果能像做蛋糕這麼單純,多好。你看,只要材料對了,配方對了,和一和,放進烤箱烤,萬無一失。”
楊幼儀找了個碟子給小狗喝水,對弟弟這番看似有道理的話十分不以爲然。“你這話不公平。對蛋糕你已經十分瞭解,自然駕輕就熟,閉著眼睛都能烤出個好蛋糕來。但你對愛情並不那麼熟悉,也許它的單純反而被你自己複雜化了,你怎能怪它?”
楊惟展也總有他的解釋。“以我所看到的事實。我有能力認知,她並非我所想像的那麼美好。”
“你想象的美好是什麼?你所謂的完美?”楊幼儀這話帶了十足的揶揄,然而原意卻語重心長。“惟展,人不是蛋糕,人是有生命、有思想的。晏晏她並不完美,因爲她是個平凡人,她也許有點虛榮,像一般女孩一樣小心眼,但你不能否認,她有其他的優點。”
楊惟展把麵糊倒進模型裏,看都不看姐姐。“你何必替她當說客?”
“我不是替她當說客,我只是看不下去。”她沈吟片刻。“你知不知道?你的模式在愛情中不斷地迴圈,總是當你看到了對方的某項缺點,你就走。你打算走一輩子?”
“爲什麼不能尋找一輩子?”楊惟展很難被說服。“誰規定的?”
“沒人規定,”楊幼儀微微一笑。“只是當你驀然回首,你會發現原來你已經錯過,而且再也無法挽回。”
輕輕的幾句話,卻仿佛有著千斤般重,能言善道如楊惟展,難得聽任楊幼儀說著,沒有駁回。
“惟展,”楊幼儀靠在桌邊,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弟弟。“其實我一直很想跟你講一句話。”
“什麼?”
她靜靜地說:“你看得透別人,卻看不清自己。”
他驀地一震,手上正在打的雞蛋,差點打到鍋子外頭去了。
是這樣的嗎?他看得清別人,卻看不清楚自己?
朱晴晏回到臺北,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雞肋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工作給辭掉。再賴下去,她不只覺得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人家公司。
這幾年未間斷的工作,讓朱晴晏著實存了些錢,很夠她好好盤算一下自己真的想做什麼。
家中姐妹一聽見她回來,還是纏著她。知道她辭了職,各式各樣的聲音於焉出籠,有反對的,有不屑的,有贊成的,對於她接下來的路,意見也很多,最大的聲音是——去念書吧。
念書。朱晴晏是很想有一個傲人的學歷,但幾次考試的失利讓她明白自己實在不是讀書的料,況且她現在已經不需要姐妹的羨慕或贊同以成就她的自信,所以還是罷了吧。
在姐妹各式各樣的聲音中,朱晴晏約了楊幼儀,在一天下午到教室去找她。
楊幼儀十分樂於見到朱晴晏,但朱晴晏的開場白卻讓她很是驚訝,朱晴晏說的是:
“拜託你讓我來這裏當助教,我不要薪水,只要可以跟著你學就好。”
楊幼儀除了意外還是意外。“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說了,你別笑我。”朱晴晏認真地說,看著楊幼儀承諾似的點了頭,才說下去。“從我畢業後的這麼多年,我一直做著一個自己不怎麼喜歡也不怎麼討厭,幾乎是沒感覺的工作。不過那無妨,因爲我根本也不曉得自己想做什麼。”
朱晴晏自己也受不了自己似的搖了搖頭。
“最近,經過了這麼多事,我開始明白,如果我再不好好想想我的人生,這些荒謬或失敗的事在我以後的日子裏可能還會不斷地上演。”她謝過楊幼儀,從楊幼儀手上接過一杯咖啡。“我開始真正坐下來想,我要的是什麼、我想做的是什麼。我的答案是,我想要一個自己喜歡的,能怡然自得的,又可以對別人有點貢獻的生活。”
“但是,”她深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吐出來。“我完全不曉得詼怎麼做。”
“我開始去找我喜歡的東西。”她幽幽地說。“然後我才忽然發現,我這人好像根本沒什麼興趣!放假不就是看電視、逛街、唱歌,我從來沒有很特別想去做什麼事。”
“後來我終於想到我的烹飪課。”她揚起眼眸,對楊幼儀笑了笑。“我想到,雖然我當初來報名是把這裏當新娘學校,覺得要結婚了得學點烹飪。但在學習的過程中,我發現我對這些還滿有興趣的,也還學得會。”
楊幼儀不免想到朱晴晏之前認真的情況,下了課還常留下來練習。
“所以我想,”朱晴晏下定決心似的勇敢面對著楊幼儀的眼眸。“至少給我自己一次機會試試。”
澄淨的眸子依然美麗燦亮,然而比起以前不同的是,現在的朱晴晏,眼光中多了分通透明徹。
“你變了呢。”半晌,楊幼儀才終於開口。
“變好了吧?是不是?”朱晴晏開玩笑地。
楊幼儀微笑,點點頭。“變得更可愛了。”
這是個讚美,朱晴晏朗朗笑了,但她最在意的,還是她剛才提出的。“儀姐,拜託你答應我吧。”
楊幼儀閑然地放下咖啡杯。“多個人幫忙打掃打雜,又不用薪水,我有什麼不答應的呢。”
“謝謝!謝謝你!”朱晴晏幾乎是立刻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興奮道。“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
“只不過……我這裏已經有一個免費的助教啦。每個星期六下午……”楊幼儀邊說,邊觀察著朱晴晏臉上的表情變化。“你不怕見到楊惟展嗎?”
果然,朱晴晏馬上又笑不出來了。她怔忡。“我沒想這麼多。”
楊幼儀忍不住關心地問:“你回來之後,沒去找過他?”
找他又如何?朱晴晏莫名其妙歎氣。“沒有。”
“爲什麼?”
她坦承:“我不敢。”
楊幼儀不同意地說:“你又沒做錯事。”
“有。”朱晴晏肯定地答。“而且錯得很離譜。我以前很膚淺、很勢利,我只要有一個條件不錯的男朋友,就會想把他帶到大庭廣衆下去炫耀,管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像只動物園的猴子……”
朱晴晏那天生的幽默,總是令楊幼儀忍不住莞爾。她收起笑。“可至少你現在知道錯了,不是嗎?”
“但是他不要我,而且近乎決絕。”朱晴晏只要一想起那天楊惟展寧可過家門不入也不願見她,她就沮喪。“我總不能去求他。”
“沒人要你求他。”楊幼儀換個說詞。“你不過去找他談談,或者說聲抱歉總可以。”
“你以爲我沒試過?”朱晴晏也不怕在楊幼儀面前丟臉了。“很久以前我就答應他要送他一隻狗。我們吵架之後沒多久,我打了如意算盤,想借著送小狗給他的名義去找過他,結果——”
她又歎氣,她這一輩子所歎的氣加起來恐怕都沒她這陣子來得多。
“我在他家樓下等他,然而他的車在我面前經過,他看見我——卻當沒看見,就這樣走了。”她吸了一大口咖啡,沒加糖,沒加奶,苦的。“你想我還有多大的勇氣,能有多厚的臉皮,再去找他?”
“不對。”楊幼儀思索著質疑。“惟展跟我說的是,你拿狗去給他的那天,他沒見到你。”
“他說謊。”朱晴晏面色沈沈的,很不以爲然。
楊幼儀卻篤定地搖頭。“惟展不說謊的。他說沒看見,就一定是沒看見,這我相信他。”
“不可能!”朱晴晏也很執著。“我就這麼看著他,當著我的面搖下了車窗,他一定看見我了!”
兩道各有各的說詞,楊幼儀解決不了。“羅生門。看來只有你們自己去對質才曉得了。”
“算了吧。”朱晴晏卻慨憾地一句帶過,看見也好,沒看見也好,她並不敢對楊惟展抱太大的期望。
“暫時你也只能算了,”楊幼儀笑道,走向流理台,順手把咖啡杯給洗了。“因爲他出國了,要過兩個禮拜才會回來。”
“出國?去哪?”朱晴晏還是忍不住要問。
“去日本,公事。”楊幼儀回答著,邊把蛋糕模子拿出來,無奈笑道:“所以,客人訂的蛋糕,我得自己做嘍。”
“我可以看你做嗎?”朱晴晏也走了過來,不想錯過任何一次的學習機會。
“當然可以。不過這個配方是惟展給我的,”楊幼儀從冰箱上取下一份食譜。“我自己都是第一次做。”
朱晴晏湊過去看那張紙上的名稱奇異果慕思。
這個簡單的名字,帶朱晴晏回到楊惟展第一次教她做這個蛋糕的情景。奇妙的金黃色奇異果,特殊神奇的香甜、奇異的酸澀,加上巧克力的苦……
那是愛情的味道。
朱晴晏的神思不由自主地飛馳,是楊幼儀的聲音把她拉了下來。
“我這裏本來是不接受客人訂蛋糕的,我嫌麻煩,”輪到楊幼儀來做客人訂的蛋糕,她忍不住講。“結果惟展心比我還軟,他答應每個星期六下午來做。”
“我問過他,搞什麼要答應客人?”她從冰箱裏取出一盒奇異果,依然是金黃色的。“他說來訂蛋糕的人總是爲了慶賀一些特別的日子,生日、紀念日、情人的生日、家人的生日、結婚紀念日……雖然他也覺得這些特別的日子應該要送的人自己親手做的蛋糕才有誠意,但有些人就是沒有慧根,學不會,他只好幫這個忙。”
“所以,他所做的每一個蛋糕,都代表了一分愛。對家人的愛、情人的愛、夫婦的愛、子女的愛……”她對朱晴晏笑了笑。“你說吧,他其實也是夠浪漫的了。或者也可以說,他對愛情,總抱著一種浪漫的期望。”
一個對愛情抱著期望,卻又恐懼婚姻的男人。朱晴晏完全明白楊幼儀所指,楊惟展睿智強勢的另一面,那如詩人般感性浪漫的一面,那是她曾經熟悉的。
她忽然好想念好想念楊惟展……
“我來做這個蛋糕好不好?”她開口要求楊幼儀。“他教過我,我曾經替他做過一個。”
“怎麼不早說?”楊幼儀笑逐顔開,把工作的位置讓給朱晴晏。“來,這個給你做。我來做幾個杯子蛋糕,給我女兒晚上去上鋼琴課帶給老師。”
於是融巧克力做蛋糕體的,變成了朱晴晏。她細細地篩著麵粉,盡心地打著蛋白,柔柔地和著麵糊……仿佛借著這個蛋糕,她和楊惟展又有了某種聯繫。
她歎息,有感而發。
“在我還沒來這上課之前,我原本想著做蛋糕只要有標準的配方、完備的材料,就萬萬沒有失敗的道理。”
她旨起一匙麵糊,看著麵糊以完美的稠度緩緩落回盆中。
“愛情,也是一樣。我以爲只要我看中了正確的物件,我有信心可以抓住他,就像有了萬無一失的配方與材料,一定會成功。”
“但現在我才知道,”她感傷地自顧自笑。“不管烤蛋糕或是愛情,我好像都想得太單純,也太有把握了。”
朱晴晏說得感懷,楊幼儀聽著卻笑了。
“看來你不瞭解愛情,更不瞭解蛋糕。你以爲蛋糕的配方是絕對的?”她笑著搖頭,把杯子蛋糕的配方遞給朱晴晏。“你看,這個配方上寫著五十千克的麵粉,我就偏給它用六十幹克,你想結果會怎樣?”
“會失敗?”朱晴晏本能反應。
“錯了,不會失敗,”楊幼儀微笑著揭曉答案。“蛋糕只不過稍稍結實一點,但還是個漂亮的蛋糕,而且有另一種口感。蛋糕的配方和材料都是這樣,端看人怎麼搭配罷了。”
朱晴晏聽著楊幼儀的話,看著手裏靜靜等待倒入模型的麵糊,忽然有了另一層感觸。
愛情又何嘗不是如此?沒有標準的範本,沒有規定的材料或程式,只有靠彼此的心回應。
也許,每個人都在找一個完美幸福的愛情配方,但即使材料器材都有了,也得靠烘烤的人一雙巧手和一顆心,才能烘烤出一個漂亮的愛情蛋糕來。
“晏晏,”楊幼儀忽然喚她。
“嗯?”她順從地回應。
“給惟展一點時間。”楊幼儀真心地勸。“不要逼他,但是也不要放棄他,多給他一些時間。”
朱晴晏笑得很澀。“他都打算放棄我了。”
楊幼儀並不如此作罷。她坦率地又說:“惟展也許看似聰明,無懈可擊,但他也有他的茫點。”
朱晴晏迷惑地凝視著楊幼儀,只因楊幼儀像在說一個她並不瞭解的楊惟展,而她需要時間消化。“我很笨的,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
“惟展愛你。我看得出來。”楊幼儀的聲音柔和卻很肯定。“你也愛他,不是嗎?”
朱晴晏默然了。隔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吐出:“我的新生活裏,其實是不包括感情這項的。”
“爲什麼?”
“不敢吧。”她困難地咽了一口口水,一想到楊惟展,她的心仍是一片亂。“不敢有什麼期待……”
“儘管期待吧。”楊幼儀堅定地打斷她的話。“我對你們有信心,我等著你們一起研究一個完美的蛋糕來給我。”
相對于楊幼儀的篤定,朱晴晏卻不敢有那麼強的信心。
會有那麼一天嗎?
秋日的風清爽涼適,讓人感覺臺北終於成了個較適合人居住的都市。朱晴晏走在大街上,忽然覺得在臺北的街道上走路也不是件太慘的事,那車來車往的噪音廢氣,好像都可忍受了些。
她才剛和溫寶薇分手。中午,她和溫寶薇在溫寶薇公司附近吃了頓午飯,表姐妹兩人又回到了以前無話不談的日子,比親姐妹還親。
溫寶薇現在已經正式與同事分租了房子,不打算再住家裏了。這舉動自然又引起家裏那群娘子軍的集體圍攻,但溫寶薇很堅持。
“住過外面,再回去根本就不習慣了。”她說。
朱晴晏也贊成溫寶薇搬出來。與其常年被限定在一個自己不適應的小框框裏,還不如早日學會反抗,把自己解放到一個適合的環境。
溫寶薇也問她和楊惟展,朱晴晏坦白說了。
“我原本打算在他去日本的那兩個禮拜中好好想一番說詞,能讓我一見他的面就侃侃而談,令他耳目一新,可惜的是……”朱晴晏陷入懊惱困境。“現在兩個禮拜都已經過去,他早回臺北了。這星期六,我在教室一定會碰到他。我甚至還在想,是不是星期六先躲一躲……”
溫寶薇很是不懂。“爲什麼你還得先擬好一份演講稿才能去見他?”
“他不喜歡笨女人。”朱晴晏認真地說。“我如果要讓他覺得我還值得他愛的話,就得令他刮目相看。”
“好複雜。”溫寶薇咋舌。她和彭典旭絕對沒有這麼麻煩。
她和溫寶薇的討論沒什麼結果,因爲溫寶薇幫不了她什麼忙,面對楊惟展,還是得靠她自己……
不過朱晴晏暫時不去想這些,她還有工作要做。照著楊幼儀給她的一個地址,她搭車來到內湖。
她尋找到一家專賣進口書籍的店,店裏有許多關於美食方面的書。朱晴晏聽了楊幼儀的話,也買了台翻譯機,開始努力看英文食譜了。事實上,許多各國的美食書籍都沒翻譯成中文,如果只看中文書,一定會漏掉許多知識……這也是楊幼儀教她的。
只不過這家書店還真難找,朱晴晏照著地址,繞進去巷子裏,沒兩下又轉出來大街上,不對就是不對。正當她垂頭研究著筆記本裏的地址時,有人喊她:
“晏晏?”
那聲音……
朱晴晏頓時整個人僵掉,血液像是突然被抽光,她動也動不了。好半天,她的血濃才像是倒流了回來,她慢慢轉過了身。
依然是那張令她魂縈夢系的臉龐。她心底一陣惶亂,暗自懊惱怎在這時遇見楊惟展?她的演講稿都還沒寫呢!
這下可好,教她說什麼?
“你回來啦。”她只好隨便說。
“前天。”他盯著她。“你怎麼會在這裏?”
“來買書。”她慌亂地找出楊幼儀寫給她的那張紙條,好無謂的動作,像是得證明她沒說謊。“儀姐跟我說這裏有家進口書店,可是奇怪我怎麼都找不到……”
“你走過頭了。”他指著她身後。“再往回走兩個路口,左轉進去,過兩條巷子就是。”
朱晴晏愣了一下。“你這麼熟啊?”
“那家書店我去過,而且,我公司就在斜對面。”
“對哦!”朱晴晏仔細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才恍然大悟。她還真是個大路癡!楊惟展的公司她都去過兩次了,對附近的道路還是沒能融會貫通,造成她現在的迷路。
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的。更慘的是,再接下來,他們就沒話了,兩人之間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牆,一片沈默的隔閡……
朱晴晏莫名其妙又緊張起來。說些什麼啊笨蛋!她罵自己,可是草稿還沒打好,萬一說錯了話,豈不是弄巧成拙?
“那……”
他似乎也掙扎著,也想說什麼,卻是欲言又止。
“那我先走了。”他終於說出了個完整的句字,也似乎是這個情況之下,惟一適合的句字,即使朱晴晏仿佛在他眼中,見到一絲惋惜……
“再見。”她卻也只能這樣回答他。
楊惟展似乎比她灑脫得多,他趕時間似的,立刻頭也不回地朝對街走去了。
朱晴晏原地站著,呆呆佇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邁開了比平常沈重百倍的腳步,轉身照著他剛才所指示的方向走。
她不得不罵自己笨,一個機會又浪費掉了。
而楊惟展呢?難道也這麼不珍惜、不在乎這樣的一個機會?!
一想到這,朱晴晏頓時變得整個人空空的,好像只剩下一個意識在前進,悠地淚水開始在她眼中轉,轉來轉去找不到路好滑下來,她伸手抹掉了那不爭氣的眼淚。
過了一個路口,又過了一個路口,她簡直是茫然地往前走,只知直線,不知道還有旁的路。猛然一個紅燈把她攔了下來,她驟地發現,她又走過頭了!
她氣急敗壞地回頭,只罵自己笨。真是太笨了!什麼都不會!不會講話不會走路……她又怨又委屈,眼淚就這樣再也忍不住,她站在大街上,唏哩嘩啦地大哭了起來。
大街上站著一個嚎啕大哭的女子,自然引來許多人的側目,但朱晴晏根本沒空理這些,她放任情緒地哭著、咽著,掉了許多眼淚,盡情哭了一陣,終於,眼淚像是掉光了,來不及製造了,不再往下掉了。
她也忽然清醒了。
這算什麼呢?明明是想念他念得夜以繼日,既然見了面,偏偏又不知所措。她沒寫草稿又怎樣呢?她本來就不聰明嘛!就算寫了草稿,搞不好還背得七零八落呢。
她在意這麼多幹什麼?只要直接把她的心意表達給他就夠了呀!
經過這麼一哭,仿佛淚水把她的神思洗得更清晰了,她忽然領會了很多事,也有了種豁出去的勇敢,就算把自己掏出來也無所謂。
她開始往來時的路上走。一步一步更急促,剛才經過的街景像是電影倒放似的一路反演回去;她一急,像只魚逆流而上似的,反而更吃力,她索性小跑步起來,顧不得四周人的眼光。
楊惟展去哪了呢?他往對街走,是回公司了嗎?朱晴晏躊躇著,正打算過馬路,卻看見一個太熟悉的身影正急著穿過大街,往她的方向跑來。
朱晴晏不由得停住了腳步,怔怔看著朝她而來的楊惟展,愕然於兩人是否有著某種心靈感應。
幾乎就在剛才見面的地方,兩人再度相遇,所不同的是,這次他的眼裏充滿了她曾經熟悉的感情,充滿了某些已遺失了的柔情,她的心一下子熱烘烘的了。
“你……回來找我?”她咽了咽口水,幾乎發不出聲。
他點頭。剛才一路跑來,還有點喘。
朱晴晏深吸口氣,難掩情緒激蕩。“你……有話要說?”
他頓了頓,大口吸氣,看得出這對他來說很困難,因爲他掙扎了許久,仍未開口。
朱晴晏愈等愈著急,愈緊張。她剛才在路上下的決心,要把自己的感情大膽說出來的決定一下子也給忘了,只是心焦地想知道他要對她說什麼。
“你再不說,我都要老了。”
她的幽默總能讓他會心一笑,即使是在這麼緊繃的時刻。他驟地笑了,氣氛也變得輕鬆,他再不猶豫,再不覺得困難,直截了當地說:“我們再試試吧。給對方,也給自己再一次機會。”
朱晴晏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她的傷心,她的猶豫,她的痛苦,都因爲這樣的幾句話而神奇地結束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煎熬,終於得以告一段落。
頓時她的整個臉龐都變得璀璨而煥發,她一下子向他奔過去,幾乎是跳著抱住了他!他措手不及,往後踉蹌退了一步,卻仍是笑著擁住了她。
她穿著平底鞋的雙腳踩在他腳上,整個人掛在他身上,笑著、擁著,像個淘氣的小女孩,放肆地展現她的快樂。
她開心地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個噴噴有聲的、重重的吻!
“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滿意也最最最好聽的話了!”
“這麼容易滿足?”楊惟展也笑了,笑得好輕鬆,仿佛他終於結束了一件太困難的決定。
這些日子對他來說無疑也是種掙扎。他知道自己心裏始終有朱晴晏的位置,而楊幼儀的話又在他心中縈回,他對朱晴晏的嚴苛標準,難道真的只是他對愛情不敢認真的一個藉口?
直到兩人剛才的重逢。他驚訝於只是見到她,竟能讓他的心如此震蕩不安,當他剛才與她離別,自己走回公司時,他整個人幾乎就像中暑似的昏昏沈沈,心也像是陷落一塊,空空的,找不回來。
她並不完美,但他也不見得完美,而他愛她。
於是他回來找她。
“拜託!以你的個性,要等到你說這樣的話,真是不容易咧。”朱晴晏感歎無比。“哎,早知道我就不用那麼累,辛苦地跑回來找你,就在原地等你來追我就行了。”
他眼裏晶亮晶亮的。“你回來找我?”
“唔。”朱晴晏不太甘願地承認了。
他的唇角往上一彎,一個很有興趣的笑容。“你也有話要跟我說?”
“不敢說。”她噘著嘴,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爲什麼?”他追問,不放過她。
朱晴晏爲難地歎息。“因爲怕我又不夠聰明地說錯了話,我在你心中的印象就更不完美了。”
他笑著把她抱緊,眼中佈滿愛意,不怕對她承認:“那有什麼關係,我也不怎麼完美。”
楊惟展的話令朱晴晏好生意外,她誇張地提高音調:“真令人難以相信耶。你這麼自信滿滿的人,會講出這樣的話。”
他的態度是出乎她意料的坦然。“當一個不完美的人,也沒什麼不好。”
“何只沒什麼不好,簡直就是太好了!”朱晴晏以行動表示,不在乎他們還在大街上,又賞了他一個吻。“這樣一來我的壓力就小很多了。”
“只是我們得先說好,”他的眼光忽然變得認真。“我暫時還不能接受婚姻,你別拿結婚來壓我。”
“你放心,”朱晴晏笑著,終於從他的懷抱離開。兩人終於比較像個大街上的正常人了。“經過上一次精彩的婚禮,我對結婚也不是那麼有興趣了。我現在只想好好做我自己,不管別人說什麼。”
他望著她的眼光,好像不相信從她口中會吐出這樣的話。然而他旋即笑了,笑得好燦亮。他頗具寓意地道:“這麼說,我們這兩個不完美的人湊在一起,反而好像形成一個完美的關係了?”
朱晴晏笑著,忍不住又伸出手臂摟著他的肩,用一個吻來回答他,他們兩個立刻又成了大街上不正常而引人側目的一對了。
愛情,可以有許多原料、許多配方,別的情人配方是什麼,他們並不曉得,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已經漸漸找到了屬於彼此的完美配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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