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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庭 -【今生冤家今世情】《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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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eae
時間:
2022-5-9 00:07:12
標題:
妍庭 -【今生冤家今世情】《全文完》
妍庭 -
今生冤家今世情
誰說青梅竹馬是兩小無猜與近水樓臺的代名詞!?
NO!姑娘她偏愛的是浪漫的奇情邂逅
不過愛神似乎有意想逗逗她......
她天天模仿「虎膽妙算」中的探員東躲西藏
為的就是閃避「厝邊」的宇宙無敵超級掃把星
但與「衰」為鄰,當然是衰到無止境、全年無休
為了開發新戀情,她打扮得活似酒國紅花
想出門釣凱子,卻讓冤家路窄的他撞見
害她獵豔不成反被獵吻......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9 00:07:18
楔子
社區小幼稚園內四處熱鬧喧嘩。盛夏了,園後淺淺的水池裏荷花綻放,胭脂粉搭碧翠,上面還歇了只藍紋蜻蜒,說不出的舒適恬淡正慢慢蔓延著。
驀地,一聲嚎啕打破了寧靜,在這方天地裏勾起些許的混亂——
“怎麼了?怎麼了?”達達的腳步聲此起彼落,不過其目標都很一致,忙不迭地往聲音的發出點疾奔而去。
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坐在地上,任老師如何安慰如何哄騙,就是不肯收住洪水。而不遠處,另一個年紀同樣大的小女孩正悻悻地偏著頭,在她腳旁是朵有點髒的紙玫瑰。
“卓莉詩,你怎麼又欺負方旻軒了呢?”園長太熟悉這場面了。
“我沒有!”嘟著小嘴,她反駁道。
“可是……”
“我說沒有!”睜圓瞳眸,她的脾氣真是拗得可以。
園長無奈,這時突然傳來其他老師的招呼聲:“園長,別和她計較了,快來幫忙哄哄方旻軒呐!”沒法子,園長只好先加入“制洪”行列。
十分鐘後,哭聲仍不絕於耳。
好煩噢!卓莉詩搖搖頭,覺得大人們的辦事效率還真是差!她挪動腳步往師長圍著的地方走去。
“喂!”蹲在他面前,她粉嫩的小手指劃過自己臉頰:“羞羞臉,方旻軒是愛哭鬼!”
“我不是愛哭鬼!”他說著,眼眶裏的小淚珠還是不爭氣地滾下。
“那你就不要哭!”
方旻軒吸吸鼻子,抹掉淚珠。“不哭就不哭,誰怕誰?”
卓莉詩滿意的笑了笑,牽起他的手:“我們回家吧!”
“好。”無論她往天堂地獄,他今生今世都願跟隨。
回家!?第一節課都還沒上完耶!有的老師開始急了,企圖挽留這對“公然蹺課”的小鴛鴦。“方旻軒、卓莉詩,你們不可以現在就回家。”
“為什麼不可以?”黑眉微蹙,小丫頭有點不爽了。“我想回家!”
小鬼頭自然是站在她那一方的。
“莉詩想回家,我也想。”這回換他拉她。“走吧。”
這群大人無聊斃了——這是他從上幼稚園開始至今的最大心得。
“等會兒——”
一位老師移步欲追,肩頭卻被園長輕按住:“沒關係,反正他們就住這附近。”
“但是,他們……”
園長莞爾,目送兩個小傢伙的身影在豔陽下漸行漸遠。忽地,她冒出句沒頭沒腦的話:“其實,我覺得冤家也挺好的。”
“什麼意思?”老師們個個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比起一年見面一次的牛郎織女,你們不覺得冤家比較幸福嗎?”
這一天正好是七夕。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9 00:07:39
第一章
喜歡朝陽嗎?這個問題若問一般人,想必肯定的答案多於否定,至少,它和暮氣沉沉的綿雨陰穹比起來,的確是清明可愛得多。
但是,若詢問的物件換成卓莉詩,那答案百分之百會變成一句“河東獅吼”:我痛惡!非常痛惡!
縷縷金光自窗外斜曬進屋內,先喚醒了米白床頭櫃上的大鬧鐘。
六點五十。秒針滴答,正過十二關卡後,鐘頂上兩隻酷似米奇的大耳倏匆引吭,雷霆萬鈞的怒吼頓時充斥滿屋。
不過,它的震喝並沒有維持多久,只見一蓮花妙指自被中探出——
“啪!”按下小黑鍵,瞬間一切又歸之于平靜。
好困!卓莉詩傭懶地翻個身,天藍棉被下,大字形的睡姿據滿整張單人床。
今天是星期幾啊——
人未醒,緒先飄;蒙蒙朧朧中,卓莉詩一半的意識已開始復蘇。
昨天晚上好像有看“超酷星期天”,上記者會的好像是那一個默默無聞的作家“妍庭”嘛!無聊死了!人家又不認識她……
且慢!昨天是星期天,那今天想必是星期一囉!?
兩個“生活公式”頓時入侵她美夢正甜的大腦——
星期一=上學日≠睡懶覺!
上學日×早晨+不透早出門=“茶包”(Trouble)
沒錯!麻煩,無敵大麻煩!
卓莉詩像觸電般張開明眸,右手翻抄,忙把床頭那扁圓柱狀物湊近鼻尖,除了玄黑表面外,唯見兩白條勾出一三分之一圓——中原標準時間,七點整!
又是美好的一天!
“美好的一天”!?卓莉詩對這五個字絕對抱持著甚大的懷疑。
來不及“旺一下”,更別提扭開廣播來聽“大楓樹語言教學”了,從起床到上學這段時間裏,她的字典裏只有“快”這個字,且十數年如一日。
快——匆匆翻身下床,顧不得亂如豬舍的被窩,三分鐘出入浴室盥洗完畢。
快——書桌上的課本講義自修考卷,舉凡跟學校有關的,一律被她兩隻玉手掃進書包。
快——最後一步驟,脫她睡時袍,著她校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夾秀髮——垂胸的直長髮隨意一攏,加菲貓圓圓的眼睛夾子束出一把烏黑。
刻不容緩!卓莉詩狂風般地卷出房間。
“我走囉!拜!”四個字昭告天下,算是交代了卓家其餘三口——煮早餐的爹地卓正雄,看報的都會粉領媽咪劉蕙娌,以及玄關處那搖著尾巴流口水的人類摯友——狗狗阿波羅。
“不吃點東西再走嗎?”卓正雄向愛女問道。
卓莉詩的腳步緩了緩,“不要。”還是算了吧!雖然她的胃是向著廚師老爸沒錯,但是為了美好的早晨,她決定先逃到學校再說。
除了遲到是一大理由外,更重要的是“避難”。因為……每每旭日東昇之時,她若遇上了天煞方旻軒,那她這一整天就只有兩個字可形容——麻煩!
轉開大門,卓莉詩效法影集“虎膽妙算”中探員的小心謹慎,就著掩張各半的門板檢視,左瞄瞄,右瞧瞧。
咦!?好像沒人耶!她放心的籲口氣,卻忘了那畢竟只是“好像”沒人——
“小僵屍!”
呐泥!?卓莉詩猛然回頭,一時之間卻忘了自己已邁出一半的玉足尚未踏穩,雨後的小臺階滑得很,一不小心很可能就……
“啊——”她的反射神經向來不是很靈光。
乒——乓——鏘——咚!
“方旻軒!”卓莉詩欲哭無淚。早說過了,一透早碰見他准沒好事!人家加菲貓頂多星期一“觸衰”,她卓莉詩可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哩!怕了吧!?
“來了來了!”跨坐在兩家之間的方旻軒,翻下矮牆,一把拉起呈“被踩扁的青蛙”之姿勢趴在地上的卓莉詩,好心的替她拍掉身上的灰塵。
“摔疼了嗎?”
可惜,他的憐香惜玉並沒有得到善意回應。
“放手啦!爛窗子!”她不爽,而且是非常不爽。
方旻軒並不在意,放下架於黑髮之上的淺度數近視眼鏡,很自然的將卓莉詩的書包背上自己肩頭——這已經是他的反射動作了。
“你走路難道就不能小心點嗎?”他慢條斯理的問,從幼稚園到現在,他不記得她有哪一天是平平安安出門的。
昨天是衣服夾到鐵門,前天是踢到花盆,結果還全倒呢!害得卓媽劉蕙娌辛苦栽培的玫瑰毀於一旦;然後上禮拜是踩到自家老狗的尾巴;再之前的……那就太多了,早記不得了。總之卓莉詩就是有那個本事,能在每天上學前變個花樣來振奮他的精神。
“別碰我!還不是你這掃把星、爛窗子害的!”卓莉詩大吼,悻悻然地搶回自己的書包。
日頭漸升,小社區中溜狗的溜狗,散步嗑牙的散步嗑牙,完全不把這對青梅竹馬每天固定會上演的劇碼看在眼裏,因為他們老早就習慣了。倘若他們哪天不吵不鬥了,那才教人覺得奇怪咧!
方旻軒倚在牆邊,似笑非笑地說:“你要去哪里?”
領帶制服配紅白黑三色NIKE籃球鞋,也許是天生的風格味道,他硬是把呆板且“俗擱有力”的男校制服穿出股悠閒帥氣。
卓莉詩早已不耐煩,達達踏挪到他面前:“當然是去上學!我和我們學校的圍牆以及工友,可不像你有那麼好的交情!”說完,她便踏著大且急的步伐往前面走去。
“是嗎?”方旻軒微笑著。瞥了眼手錶,他故意提高聲音道:“可是現在已七點半了喲!”從他們社區走到“兄妹校”——秉聖和羽廈中學最起碼也得花上十分鐘。
才說完,卓莉詩慍火未退的蘋果臉又回到他眼前。
“那你還杵在這裏幹什麼?”
“等你呀!”方旻軒跳上自己的腳踏車,拍拍後座:“如果你不想像昨天一樣爬圍牆進學校,就快點上來吧!”
她當然不想!卓莉詩認命地坐上後座,心裏仍不甚甘願。
“我發誓,我明天絕對不要讓這王八蛋載!”她小聲嘟嚷著,卻仍逃不過方旻軒的耳朵。
但願她能做到!方旻軒在心裏笑著。說句真心話,這已是卓莉詩第兩千零一次
發誓了,打從他國小開始騎車載她上學開始,卓莉詩沒一天不發此誓,卻也沒一天徹底實行。
所以——他衷心期待她明天第兩千零一次食言。
“事情就是這樣子啊!”卓莉詩吐完苦水,忿忿地拆開涼麵盒蓋,準備一祭自己空了數小時的五臟廟。
南湘蘊完全扮演好一個忠實聽眾,說難聽點是垃圾筒的角色。
“莉詩,我覺得你不妨換個角度想,人家方旻軒……”
“錯!是‘爛窗子’!”卓莉詩杏眼圓睜地糾正她。
“好好好……爛窗子爛窗子。”這個稱呼還真怪異。“你看嘛!人家爛窗子不也遲到了嗎?而且還是因為送你上學才遲到的耶!你這樣怪罪他,豈不是有點說不過去?”她好言相勸。
“可是他還害我摔了一跤啊!”她理直氣壯地道。
南湘蘊啞然失笑。“可是你也害他被教官罰爬圍牆十遍耶!”
南湘蘊果然不負校園NO.1才女之名號,伶牙俐齒的功夫真是一流的!“一比一,算起來你們是扯平了。”
感覺上,的確是很公平沒錯。卓莉詩嚼著淺褐色麵條,深思熟慮了好一會兒,才找出一個小小的蹩腳理由反駁道:“可是,我又沒說要他等我,他不會自己先走嗎?”如此一來,她也不會一透早就做“衰尾”,兩全其美,相安無事,多好啊!
南湘蘊握奶茶的手顫了顫,有一點點不相信外加疑惑的問:“莉詩,我以前雖然聽你提過……但能不能請你再說一遍,你和那個爛窗子是什麼時候開始認識的?”
卓莉詩答得理所當然:“上一代。”嘖!學校一定收了廠商回扣,否則涼麵的分量怎麼會越來越少?
“什麼意思?”
“我家就住他家隔壁,算是世交,等於說我還在我媽肚子裏就和他認識了。”
“他對你好嗎?是像哥哥、朋友、還是……”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耶!”手支螓首,卓莉詩兩道玄黑直眉微蹙。“不好不壞,不像兄長那樣嚴肅,卻又比一般的君子之交濃一點……哎呀,我不知道啦!”
說了半天,竟然是“不知道”!?
“那……玩伴呢?”南湘蘊維持著優雅姿勢微笑地問。莫生氣!莫生氣!我是羽廈最有雅量、最有氣質的美女,少農溫柔體貼的未婚學生嬌妻。這點小小的耐心考驗,根本難不倒她!
“也不完全是,我和他常吵架,可是也不會吵很久,充其量只能算是冤家吧!”卓莉詩明快地回答。“順便補充一點,他很掃把!是宇宙超級無敵掃把星!每次和他在一起我就會很倒楣。”
“噢!?”這就有趣了!“那你還常跟他玩在一起?還跟他一起去打棒球!?”南湘蘊很慶倖自己上回沒答應她的邀約,被這對“怨厝的”煞到事小,錯過“阿娜答”蔚少農才嚴重呢!
對喔!卓莉詩恍然醒悟。“有道理喔!我幹嘛答應他呀?害我那天還打破玻璃,被歐裏桑削了一頓。”
天呐!誰給我一把榔頭?我好想敲昏她耶,怎麼辦?南湘蘊玉手覆額,不知該說什麼。
“咦?好漂亮哦!”
“呃?”南湘蘊放下手,順著卓莉詩的眼光轉向。“你是說這個嗎?”偏偏柔荑,左無名指上銀白的光芒輕觸心弦。
“嗯!”
“這是少農送給我的。”一翦深情無限,南湘蘊一圈圈注視著戒子上一點又一點的心形小碎鑽,彷佛心上人就在眼前。
“訂情之物?”卓莉詩的口吻有羨慕有嚮往。
“答對了!”
“借我看看好嗎?”
“好啊!”湘蘊脫下戒指遞給她。
卓莉詩將戒指放在掌心打量著。“這不輕呢!”
南湘蘊點頭:“少農的朋友說,這個是純白金的。”
哇塞!白金耶!卓莉詩瞠目結舌:“你好好哦!釣到了金龜婿。”
湘蘊莞爾一笑。“我倒不太著重物質,其實他以後也不過是個畫家、美術老師罷了!真正令我感動的是他愛我的那份心,那份勇氣我覺得比一切都有價值。”
卓莉詩靜靜聽著,就表情上看來,她似乎正在努力理解所謂“真愛”的感覺。
算了!朽木不可雕也;蠢徒難以教也——
南湘蘊歎口氣:“反正等你遇上就曉得了!”
真有那麼簡單嗎?卓莉詩默然。須臾,她才問道:“湘蘊,談戀愛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呀?很好玩嗎?”
南湘蘊並沒有立即回答——她需要整理一下思緒,以前在小說、漫畫、肥皂劇中看過的,和自己切身嘗過的感受多少有些出入。
“嚴格說起來,它並不好玩。因為,當你真正喜歡上或愛上一個人後,你很容易擔心,而且不安。雖然心裏明知該信任他,卻總忍不住懷疑他的去向,害怕他會背叛。”
“為什麼?”
“因為你愛他,對他付出了真心真意,自然希望得到相同的回報囉!”
卓莉詩點頭,表示瞭解。
“那……談戀愛既然這麼辛苦,你幹嘛還一頭往裏面栽?果然被套牢了吧!?”她揚揚南湘蘊的婚戒。
“還說呢!”南湘蘊睨了她一眼。“不知道是誰哦!看了電視就拼命鼓吹我把筆記拿去賣,說什麼要實驗一下是真的還是假的。現在可好,實驗成功啦!哪天我要是變成了黃臉婆,一定第一個找你算帳!”
卓莉詩聞言,只是笑露小虎牙道:“我看你倒挺心甘情願的嘛!”
“卓莉詩——”其實,南湘蘊也不反對就是了。
“難道……戀愛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嗎?”
“當然不只這樣!”
還好!卓莉詩暗自喘口氣。
“戀愛中的人往往很矛盾,既貪心又容易滿足。”既然貪心,又何來滿足之有?她不懂。“怎麼說?”“貪心是貪在希望他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完完全全地佔有;滿足則是因為那份小小的幸福感,就算只是一個眼神、一句話,都能讓我感受到他的愛。”沒錯,幸福與愛,像她自己便是。
“還有呢?”
南湘蘊想了想,說道:“它會使女孩子變得更漂亮。”
“哦?真的嗎!?”卓莉詩深覺這個問題白問了,眼前的南湘蘊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她本來就生得清麗脫俗,現在看來,她更多了股嫵媚動人的氣息——女人味!
宜笑宜嗔,眸子總流洩出小女人般的喜不自勝。卓莉詩不得不承認,她——南湘蘊,真的變美麗了。
“我記得曾在一本漫畫中看過一段句子,好像是這樣寫著的:‘戀愛是女孩子的魔法;越哭泣越堅強,越煩惱越漂亮。’我覺得滿有道理的,它畢竟是成長的一部分。而且,青春只有一次,你不利用時光好好去愛它一回,等年老了再來後悔懷念,不是很遺憾嗎?”
“沒錯!”卓莉詩相當贊同。“好,我決定了——”她霍然一拍桌子站起身。
“決定什麼?”
“我也要效法你!好好談場戀愛,順便釣個老公!”
啊!?南湘蘊愣了愣。“這……這是個不錯的主意……”全天下名“草”沒主的男性同胞們,我為你們哀悼!
卓莉詩志氣滿滿,指天立地的姿勢英姿煥發,看來勢在必得。
突地,一道細銀光由她指間偷溜而下——叮——喀喀喀喀——
奇怪,那玩意兒好眼熟耶!
“我的戒指!”
喔哦!卓莉詩深覺不妙。“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大姐!那個上萬塊耶!還不快來幫我找——”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9 00:07:55
第二章
☆關於你的戀愛物件
一般而言,情侶的感情發展可分為以下幾大類:
Ⅰ.奇情邂逅型Ⅱ.日久生情型
Ⅲ.近水樓臺型Ⅳ.天賜良緣型
什麼跟什麼嘛!?騙小孩的書!
卓莉詩百般無聊的合上所謂“戀愛必勝秘笈”。一點建設性的東西部沒有,如果照書上的去做就能交到男女朋友,那才有鬼!
她把書調個面——這樣子就兩佰塊?坑錢呐!?
可是,人家既然有本事登上銷售排行榜,那表示應該有點用才對……
卓莉詩看看它,又看看不得不買的自修文具等,再摸摸口袋中僅有的五百元,內心不由得展開一場天人交戰。
怎麼辦?如果買了書就不夠錢再買自修了,偏偏明天Math阿Sir又要用。
她站在金石堂的暢銷書櫃前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恩師戰勝私心,卓莉詩歎口氣後把書放回了原位。
南湘蘊既然能靠一本筆記拐到姓蔚的傢伙,那她這個計畫的“始作俑者”何不也來試試呢?卓莉詩心頭露出一線曙光。
但,不巧的是它旋即又被烏雲覆住——因為她根本沒有寫筆記的習慣!
沒有筆記,又該如何炮製“巧釣相公”的詭計呢?再說這個風險未免大了些,成功率也不高。
卓莉莉詩頓時陷入苦思。憑她聰明的小腦袋瓜,應該不難想出別的辦法吧?
找人介紹!?不成不成!她最討厭那種相親般的假惺惺場面了!
鎖定目標然後倒追!?這……好像不太適合她耶!卓莉詩自認不高不美不動人,功課不好不壞,沒有特殊才藝;又學不來騷狐狸的媚功,有什麼本錢玩倒追遊戲!?
而且她們是“修女院”——百分之百純女校耶!不要說男同學了,連個像樣的男老師都沒有,總不能叫她找個“LKK”共譜一段“黃昏之戀”吧!?這未免太不像話了!
走著想著,卓莉詩一個不留神,踩到了地上待上架的新封雜誌,大家都知道,其書表面上可媲美保鮮膜的封套是相當的光滑柔細的——
“啊——”今晨的歷史很不幸地重演,而且,舞臺換成了大庭廣眾之下的金石堂書局。
乒——乓——鏘——咚!
“小姐,你沒事吧!?”雜誌區的工讀姐姐被她嚇白了臉色,忙拉她起來。
可惡!為什麼不是個帥哥來扶她呢?否則還有那麼點希望來場“奇情邂逅”哩!
卓莉詩略感失望。
沒錯!她方才的舉動的確很“奇情”,容易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符合了邂逅的基本條件。
“我沒事……”天!被書砸死的滋味一定很恐怖!卓莉詩撿起滿地被她撞翻掃落的書本。“對不起,我在想事情,所以……”
“沒關係。”工讀姐姐和善一笑,一同幫她撿。
卓莉詩拍拍那本害她跌倒的雜誌,不經意地瞥到封面上一獨特標語——
SUPPERGIRL筆友專欄正式啟用!
二十世紀末真情新復古帥哥酷妹不可錯過——
交筆友!?她怎麼沒想到咧!卓莉詩突然看見希望之神在對她微笑。
忐忑地望向標價——才九十九元!?這回,她沒啥好擔心的了。
“小姐,這個灰塵拍拍就沒事了,你不需要因為踩到就……”
“不,這是我自己想買的。”她笑答,懷著雀躍的心情往收銀台走去。
你好!我叫卓莉詩,現就讀羽廈女中三年級,興趣是看電視和睡覺,喜歡吃披薩,最喜歡的東西是和加菲貓有關的一切,家裏有爸媽和一隻狗,唯一專長是烹飪……不好!卓莉詩不滿的撕掉草稿。
我來自混亂的臺北市,姓卓名莉詩,獅子座,喜歡衛視中文台的日劇、超酷星期天、志村大爆笑還有加菲貓……好奇怪唷!第二張信紙在她玉手摧殘下,呈丸狀移居往可愛的歐弟垃圾筒。“哎呀!煩死人了啦!”卓莉詩沒耐心的丟開筆。而阿波羅偏著漆黑眼眸,好奇地望著小主人。卓莉詩覺得很無聊,索性逗弄起狗狗來了。
“好討厭哦,我從來不知道自我介紹這麼麻煩。”她撿起一個小皮球丟向牆角,阿波羅的反應極快,球未落地前就被它咬拾了回來。
如此“你丟我撿”的遊戲玩了幾回合後,卓莉詩悶得直想打呵欠。
隨手翻看了幾本待寫的畢業紀念冊,沒辦法,快三下了,這種老傳統的遊戲實在很難免俗。耶!?我何不用紀念冊上那種條列式的手法寫呢?靈感的燈泡在莉詩腦海中點亮。
她迅速坐回書桌前振筆疾書——
姓名:JOUNLIES性別:女星座:獅子座
個性:開朗興趣:看電視愛物:加菲貓
留言:我希望能交個知心朋友,無論你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隨時歡迎你寫信給我。
這是個相當整齊清爽的房間。書本整齊歸位在書架上,文學與自然科學各據一片天,仔細看去,竟意外地沒有一本漫畫,唯一夠稱休閒書籍的,大概屬百科全書下層幾本威海衛的偵探推理小說,和一整套亞森羅蘋吧!
書架再過去,是放了幾十片的CD架和一絕酷的迷你音響組,一樣是整整齊齊。
說來難以相信,但它真的是個男孩子的房間,同樣貼了NBA職籃明星海報,同樣有沾著灰塵的棒球、籃球和用來玩軟體的電腦。唯一特殊的是,它比其他同儕的來得清爽乾淨的多,而且,裏面還住了位高智商的嬌客——
天色漸亮,窗外的黑板退成一片霧紫,未放下百葉窗的窗子透進了微微晨光。
角落衣帽架上的黑影動了動,探出一個頭——是只九官鳥。
張著橙黃長嘴,它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隨後拍動黑中映著湛藍的翅膀飛上床。
“天亮了。起床——起床——”
棉被下發出一慵懶的男中音,沒有成人的刻板拘謹,儘是青春年少的清朗:
“冬天哪那麼快天亮?再睡一會兒啦——”方旻軒翻個身,不甘願的把棉被卷緊了些。
“活鬧鐘”倒是很盡忠職守:“起床——起床——”
它跳到棉被與方旻軒耳朵的接縫處,扯著九官鳥特有的破鑼嗓喊道。
那廂依舊無反應,周老的棋賽是很難受到時空阻隔的。
九官鳥沒辦法,看看隔壁房子的窗戶後,決定使出殺手鐧。
“小僵屍、卓莉詩——小僵屍、卓莉詩——”
忽地,床上原本毫無動靜的棉被倏然飛起——
“算你聰明!”方旻軒揮揮雙臂,九官鳥自然而然飛上他的肩頭。
“兄弟——早餐、兄弟——早餐!”
“我知道。”扛著“黑兄弟”,他走出房門,即聽到一片大雜燴般的巧囀。
就在那片大合唱中,方父勳先生,正一派悠閒地看報,盞茶在握,仿佛身處的是清居雅齋。
“早啊,兒子。”報紙下拉,方勳帶小鬍子的臉上漾出溫和笑容。
揮手致意,方旻軒回以氣質神似的笑:“早啊,老爹。”他很自動的將架上鳥籠搬到陽臺,邀鄰舍共用這天然樂章。
早晨的空氣透出微微濡濕,彷佛把臺北所有的污濁都沉澱了——他喜歡清晨,喜歡朝陽在東方天空放肆時的璀璨。
忽聞一陣翅膀噗嚓聲,身旁欄竿上的黑影乍現。
“這麼早上哪去呀?老兄。”
來者轉轉黑目,倏地一振翅:“去約會!”說完,它已在高高低低的樓房間飛沒了影兒。
約會!?這年頭連鳥都流行交際啊?方旻軒搖搖頭。
“散步時小心點,別被飛機撞到了!”帶點諷刺味兒,他喃喃道。
“阿軒呐——你起來了嗎?還不快來幫我的忙!?”突然,一記驚天地的叫喚似是由廚房傳出。
“來了!”方旻軒應道,回屋內之前,他還是不由自主的望向隔璧那棟外觀上和他家完全相同的房子。
現在才六點多,莉詩那傢伙肯定睡得像死豬一樣!
方旻軒笑著,眼裏的溫柔稱縱即逝。
郵筒透著油亮亮的綠光,卓莉詩深吸口氣,從書包拿出那封寫好的征友函,帶點顫抖輕輕投入寫著“本地”的那格。
筒底傳出一聲“喀咚”,為這簡單的動作劃上休止符。
卓莉詩微笑,突覺心裏有股莫名的興奮——那是期待與小小幻想交迭而成的。
真的會有人寫信給我嗎?會是男生還是女生呢?真不知道那會是個什麼樣的感覺……
種種問號在她心裏起落,卓莉詩突然想起一部相當有名的日劇,就是跟靠信件往來的精神戀愛有關。
精神戀愛……聽起來好美啊!她甜甜的嘴角更漾起青澀純真的笑容。
晨光透過樹梢灑了她滿身,卓莉詩伸起手來遮擋。平日她總嫌這片金黃刺眼,但是,不知怎麼地,今天她突然覺得它有些可愛,是因為它化了冬末刺骨的早風嗎?還是……
對了!爛窗子!卓莉詩想起今早出門時沒看見方旻軒。
一定和那傢伙有關!早說他是“宇宙超級無敵掃把星”,看吧!果然沒錯!否則她為什麼一見他就倒楣,不見他就安全平順?
卓莉詩頓時下了決心,雖然走路上學很累,大清早爬起來很煩,但是為了她美好的未來著想,這些又算什麼呢?
因此,她決定要發憤圖強,好好來為“回避煞星”而努力!
奇怪了!方旻軒來回在自家庭院踱步,腳踏車已牽好,鏤花的矮鐵門也已打開,獨缺他那早該匆忙出現的小僵屍,這可教他這位“柴可夫”先生如何是好?
再看了眼腕表——哎唷!只差五分就八點了耶!想他是十成十遲到定了,但是他依稀記得聽莉詩提過,她們有個凶巴巴又乾癟的老處女教官,專抓遲到份子。
這位大姐怎麼還不下來呀!是睡死了還是如廁時被沖到南太平洋了?
方旻軒甩甩手,他倒不是擔心自己,反正他跟教官早混熟了,爬牆被“抓包”頂多是被削個“嘿!上面風景不錯吧?”或“怎麼又是你?下次戴張面具,讓我有點新鮮感好不好?”……
“喀嗒!”卓家深掩的鐵門驀地開啟。總算來了!看我怎麼修理你!方旻軒回頭,一句訓詞正想出口——
“旻軒!?”
呃!?他愣了愣,隨即道:“卓媽媽早!”死丫頭,你是真被沖到南太平洋了是吧?連你媽都出門了還不出來!
“現在不早了吧?”劉蕙娌看看精緻的仕女手錶。“你怎麼還沒去上學?”
“我……”
劉蕙娌見他吞吞吐吐,又頻頻瞄向愛女房間,即問:“你是在等莉詩嗎?”
方旻軒莫可奈何,只好點頭承認。
“可是她已經出門了耶!”
“啊!?”怎麼會呢?他從六點四十五分就開始在院子裏站崗,壓根兒沒見她出來呀!
“她什麼時候出門的?”
“大概六點半左右……反正很早就是了!”
方旻軒聞之愕然。天要下紅雨啦!
為了證實昨日卓媽劉蕙娌所言,方旻軒今日可不敢大意,特地一起床便整裝完畢,不顧父母疑惑的眼光,一早就坐到矮牆那老位子上,等待他的“僵屍小姐”大駕光臨。
表上指針方迭抵“6”,他果然看見那倩影跨出門檻。
“小僵屍,你昨天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放我鴿子?”
忽聞那克死人不償命的“天煞”聲音,卓莉詩可是傻眼了!“你你你——”頭一個字還沒說清楚,單腳站著穿鞋的卓莉詩一個重心不穩,險些又滾下臺階去。
“我怎麼樣?”好在千鈞一髮之際,方旻軒又英勇地伸出了援手,讓她的身子有了依靠而免於摔在堅硬地面上。
“你王八蛋啦你!”她忿忿地槌打著方旻軒的肩膀。“放我下來!”
“喔!”方旻軒一鬆手,莉詩頓時親身體驗了伽俐略的著名實驗——自由落體。
“方旻軒——”
“又怎麼啦?”他蹲下身,俊秀的臉上笑得奸詐。
“你不會輕點嗎?好痛噯!”
方旻軒故作無辜狀的攤攤手:“你又沒說!”
什麼嘛!這個無賴……卓莉詩恨恨地瞪著他。算了!她才不和這種爛人一般見識。她繞過方旻軒,往學校走去。
“等等!”
“幹嘛?”她氣鼓鼓地回答。
他牽了車子隨後趕上:“你昨天為什麼不等我就先走?”
“哈!”卓莉詩像聽到了百年難得一聽的爛笑話,杏眼瞥向他:“我為什麼要等你?”
對呀!說起來,她的確是沒什麼理由非等他不可。但是,難道她不曉得,昨天少了她罵人的聲音,少了她瞠怒的俏臉蛋兒,他有多麼不習慣嗎?
“噯!怎麼不說話了?”卓莉詩一記粉拳敲上他的鎖骨——他們倆向來是這樣,過節來得快去得也快。
方旻軒無言地跳上腳踏車,自故自的往前騎走。當然,粗心大意的卓莉詩不可能會留意到那一抹小小的失落神情。
“爛窗子——”她叫喚。
那穿著秉聖中學制服的俐落背影並沒有緩步回頭。
“莫名其妙的傢伙!”卓莉詩咕噥著。他剛才不是還怪她沒等他嗎?怎麼這會兒等他了,他又自己一人溜掉?
罷了!隨便他,反正他自動閃開也好,省得又給她帶來些災禍!
音樂教室內,悠揚的樂章輕輕傳出,早上九點多,正是樂團練習的時間。
合奏的曲目結束,一小提琴音倏地勾起另一序幕——是獨奏,它仿佛是一隻搏扶搖而直上的鷂鷹,高高低低翱翔在音符組成的穹蒼。忽地,它放慢了速度,鋼琴聲在它稍退的瞬間織出另外一片天地,像是輔助也像鼓勵;無與倫比的好默契在兩位演奏者之間傳遞,如此優秀的演出,也無怪樂團指導老師聽得如癡如醉,幾乎忘了下課鈴聲的存在。
“好!今天就練到這裏,回去後別忘把今天發的譜子多看幾遍,下個禮拜我們要進新的進度。下課!”
期待已久的聖旨總算出現,同學們收拾著自己的樂器琴譜,三三兩兩走出了音樂教室。
“大嫂!”
“噓。”南湘蘊食指貼唇,壓低了聲音道:“別在學校叫,好不好?”
蔚海薇笑:“有什麼關係,反正老師早就知道了。對了!哥要我問你,今天有沒有空?”
“有事嗎?”提起蔚少農,南湘蘊的臉上仍不由自主飛上片淡淡紅暈。
“媽說想請你們家吃頓飯。”說白話點,就是“親家聯誼”啦!
“不曉得耶!我恐怕得先問問看。”南湘蘊蓋上鋼琴蓋,回頭時正好看見門口立了個熟悉人影。
“莉詩!”來者看來滿腹疑惑。南湘蘊微笑:“又來吐苦水啦?說吧!今天爛窗子給你惹了什麼麻煩?”
卓莉詩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頭,看見南湘蘊身後的蔚海薇,有些遲疑。
蔚海薇很識相,她看看這位常見面,卻不詳其姓名的學姐,說道:“大嫂,我看我先回教室好了。等你問完家裏,記得跟我哥聯絡一下!”
“等一下。”卓莉詩誠懇道:“如果是因為我的話,我想你不需要回避,沒關係,反正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對呀!聽聽也好,多一個人的意見總是好嘛!”
蔚海薇雖不太曉得內幕,但有了南湘蘊的支持,自然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囉!
卓莉詩一古腦地將早上的事全盤托出。
“這的確是滿有趣的事。”蔚海薇揉撚著發尾,凝視空氣某一點的眸子很難看出到底在思考些什麼。
“有趣什麼!?那個爛窗子明明就是無聊到了極點!”卓莉詩手撐下巴,萬般無趣地:“唉!男人心,海底針。”
南湘蘊遞去個懷疑目光——這個詞兒用的地方好像不太對吧?
末料,蔚海薇竟一彈指:“說得好!我有同感。”像那個姓沈名子昂的傢伙,她就摸不清他在想什麼;有時呆呆地愛在她面前要白癡,真正出事了又馬上變成個高智商、手腳炫的俠客,最令人吐血的是……他竟然還是個專織幻夢情網的言情小說家!天呐!若哪天他說他是個外星人,蔚海薇想自己大概也不會有多驚訝。
南湘蘊的問號又轉到學妹身上——不會吧?連大作家“威海衛”都聽不出那句子裏濃濃的曖昧?
沒有看上眼的男人,就算他們的心捉摸不定,又幹卿底事?
此話出自卓莉詩之口,對象是那爛窗……呃,她是說方旻軒,南湘蘊敢打包票,這之間的情感絕非單純的青梅竹馬而已。
蔚海薇想了想,由於不諳卓莉詩與方旻軒的詳細恩怨,又不瞭解卓莉詩的性子,便直言道:“會不會是因為他喜歡……”
最後一個“你”字沒來得及出口,話便被南湘蘊“搶救”了去。
“上學的時候有人陪伴,這樣比較不會孤單呀!”轉得好像有點硬,不過南湘蘊敢打包票,憑卓莉詩那脫線的神經,是聽不出裏面另有玄機的。
蔚海薇望向大嫂——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南湘蘊報以淺笑。
卓莉詩咀嚼了她們的話,單純的直線思考轉了轉:“會是這樣子嗎?一個快十九歲的大男生……”
“難說唷!”蔚海薇很容易進入狀況,她投給嫂子一個會意的眼神。
“是呀!這世界上沒什麼事情是絕對的。”南湘蘊道。
說句實話,心思細密如她,老早老早以前就嗅出這對“怨厝的”之間有份微妙的情愫存在,只是——
唉!總歸一句老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呐!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9 00:08:13
第三章
刊出來了!真的刊出來了耶!手捧最新一期的“SUPERGIRL”,卓莉詩喜上眉梢,仿佛已接到了許多傾慕者來信一樣。
也許,明天就會收到信也說不定呢!她吃吃地笑著,挪往家裏的腳步又多了些輕盈雀躍。
可惜,老天爺偏瞧不過咱卓小姐開心——
“小僵屍!”冷不防地,一隻手從她肩頭猛拍了記。
“喝!”卓莉詩被嚇了一跳,手上的雜誌也順勢掉落在柏油路面上。
“你好煩喔你!”她瞠道。
方旻軒仍是老樣子——壓根兒不把她的怒氣放心上,視線往下飄,看見地上那本花花綠綠的女生雜誌。
“哎唷,沒想到你也會看這個!”敢情粗線條的僵屍小姐開竅了不成?方旻軒彎下腰欲撿起書,沒想到竟被卓莉詩搶先了一步。
“不……不行嗎?”她把雜誌揣進懷裏,活像藏什麼寶貝似的。
甭提,她這舉動更引起他的好奇心了。
“沒人說不行,我只是好奇,不過是本無聊的雜誌嘛!你那麼緊張幹什麼?”
有嗎?她有很緊張嗎?卓莉詩看看自己,不知何時退到離他兩大步外的地方,雙手交環在胸前,也不曉得是在護雜誌還是在護什麼。看起來,她的確是滿緊張的。
卓莉詩放下手,清清喉嚨裝出一派自然。
“我才不緊張,就算有——”玉指上揚,正好停在離方旻軒鼻尖一公分處。
“也不幹你這個爛窗子的事!”說罷,卓莉詩便大搖大擺的回家去也。
“就算有,也不幹我這個爛窗子的事!?”方旻軒學她那調調兒,嘲諷地喃述了一遍。是嗎?他可不這麼認為!
夜幕低垂,晚飯後是一家大小共用天倫之樂的好時光,但是,那可不一定包括寵物在內——
潔白的窗簾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冷不防地,一個烏黑的小頭鑽出重隔,原來是方旻軒的九官鳥——“老兄”。
房內黑漆漆的,唯一可見的是門縫外透進來的微弱燈光。
老兄站在窗櫺上端詳了一會兒,確定房間沒人後,才跳到床旁的書桌上。
“這年頭啊!寵物越來越難當了!”它在書桌上用鳥嘴翻翻找找,尋著方旻軒叫它來拿的雜誌。“主人泡不到馬子,還要我幫忙!”
奇怪!找不到!?書桌就那麼大,又沒暗櫃什麼的。老兄看看沒有,只好轉移陣地,到床上去試試。
床離房門較近,自然比書桌亮些,方踏上軟軟的被褥,它就看見一本泛著油光的雪銅紙雜誌。
有了!老兄跳到書旁邊,張開大嘴咬了便拖。但是雜誌滑滑的,它試了好幾回都沒成功。
“傷腦筋!”老兄啄了雜誌一下,心裏正盤算該怎麼辦。
“嗚——”沒來由的低吼聲從暗處響起。
“別吵!”老兄回頭便是一啄,根本沒看見來者是何方神聖。
後面果然安靜了些,不過沒幾秒,那低吼聲又重新發出恐嚇。
老兄不耐煩,轉了過去:“我說別……”媽媽咪呀!它只見到眼前是排白森森的牙齒,犬類獨有的尖銳幾乎嚇破了它的膽子。
“救、救命呀!”
“汪!嗚汪!汪——”
唷呵!好一出“九官”偷書,狗狗在後呀!
就在它們一鳥一狗戰得正如火如茶時,房間的燈突然大開——
“好了,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卓莉詩拿起滿是口水齒痕腳印的“SUPERGIRL”雜誌,冷眼掃向眼前兩位囚犯。
阿波羅雖出自好意,但雜誌上的“罪證”皆為它的“傑作”,在自知理虧的情況下,它實在無顏以對養育它的小主人。
“烏鴉,你先說!”玉指驀地指向老兄的長喙。
“我不是烏鴉!跟你說很多次了——九官鳥!”鳥的確是聒噪的群類,只見它闊論滔滔不絕——
“人有名字種族,鳥也一樣,最忌張冠李戴!虧你讀了這麼多書,又和鳥類博士方勳一家鄰居這麼久,連這一點常識都沒有……”
“閉嘴!”但聞砰的一聲,卓莉詩一拍桌子的架勢活脫是武則天再世。
老兄安分噤聲。阿波羅是早習慣了這場面,仍低垂著頭靜待判刑。
“我管你是烏鴉還九官鳥!說,你偷偷跑到我家幹什麼?”
這下慘也!方旻軒未料有此一遭,老兄就更別提了。
“嗯,這……”支支吾吾之餘,也只有任氣氛僵著了。她眯著眼,三歲小孩都看得出那廂的動機不甚光明。“快說呀。”
阿波羅心裏有相同問號,幽黃瞳仁向著它瞧。兩家認識良久,不過其各自的寵物倒是初次見面,它對這只醜哩巴嘰又會說人語的長舌公可好奇了。
空氣間依然是一片沉默,若非鳥兒沒汗腺,此刻的老兄肯定急得滿身冷汗直流。
“幹嘛啊!?這麼急著把我找來……”就在緊要關頭,方旻軒故意放大音量的嘀咕聲隱約由外面傳來。“嘿!小僵屍,快來開門唷——”
“門沒鎖,你自己進來。”她沒好氣地說。
幕後主謀上場了,老兄總算寬心了些。
客廳的鐵門開起又關上。
“你不是說我是掃把星嗎?怎麼……”踏進玄關沒幾步,方旻軒就被一沖跳上來的生物撲上身。
“汪!汪!汪!”
“別鬧了,阿波羅!好癢耶!”說也奇怪,卓家忠犬偏愛他,見面沒一次不跳不舔的。
“阿波羅——”恐嚇的嗓音揚起,阿波羅才想起自己目前身為犯人甲。
興奮的心情一掃而空,它拖著沉重步伐,回到方才的位子乖乖蹲坐著。
“老兄!?”方旻軒故作驚訝狀。“它怎麼在你這裏?我還以為它又和哪只母鳥約會去了呢!”其實,他方才由窗口見莉詩怒衝衝叫喚他時,心底就料到了九成。
暗地裏,他與老兄的眼神對話如下——
失手了!?
你說呢?
笨呆啊你!這點小事都會出紕漏。
還不都得怪那只流口水的低等動物!
算了!看我的,多學著點——
卓莉詩環臂,邊踱步邊道:“我還想問你咧!自己養的鳥也不管好,沒事跑到我家來搗蛋,害我的房間亂成一團不說,連阿波羅都受牽連!”
“有什麼東西損傷嗎?”他輕描淡寫地問道。
“有!”卓莉詩果然中計,她自動奉上那本“SUPERGIRL”。“這兩個傢伙弄壞了我新買的雜誌。”
得手啦!鏡片下的眼睛瞬露得意,不留痕跡。
方旻軒看似隨意的翻閱雜誌。衣服、減肥、飾品、彩妝、星座、偶像明星和永遠少不掉的戀愛……嗟!女孩子的雜誌還真無聊,一點建設性的東西部沒有!
翻完彩頁,他被一格格通訊錄般的廣告牽住目光。
征筆友!?這有點意思了!
他順著看下去,忽見一行熟悉的地址:飛象社區三十八號。這,不正是他腳下踩的地方嗎?方旻軒疑惑著。等看完了整格,他豁然開朗——
JOUNLIES,卓莉詩!?難道小僵屍這丫頭……
雖然有點驚訝,但是他懂了。
“噯,你看夠了沒啊?你不是說它很無聊嗎?”
方旻軒鎮定依舊:“我又沒有在看內容,我不過在檢視它破損的程度罷了。”
“好啊!那你打算怎麼辦?是賠我一本新的,還是折現金?”
“賠?”他從雜誌中抬頭。“我為什麼要賠?”
卓莉詩杏眼一瞪,小虎牙又趁獅吼時出來助陣亮相。
“因為它破了、爛了、壞掉了!而且是因為你家那只爛烏鴉!”
這番話很令老兄感不平:“我說我是九官鳥,而且我不爛!”
“閉嘴!”這回的喝止添了方旻軒的聲音,這是他和卓莉詩難得理念相合的一次。
“大姐,你這樣就很不講理了!你看看,這上面明明都是你家阿波羅的齒痕、爪印、口水滴,證據是如此的確鑿,你怎麼可以嫁禍給老兄呢?”人說凡事講求證據嘛!
“汪!”冤枉啊!它忠誠護家的心怎麼會被扭曲成這樣?真是忠犬難為呀!
“這……”卓莉詩一時為之語塞。“可是,如果老兄不突然出現在我家,阿波羅也不會為了抓它弄破我的雜誌呀!”
“聽起來似乎有道理。”
“本來就是!”
方旻軒又考慮了半晌。“不過嘛……”
卓莉詩沒那個耐心和他瞎耗,玉手猛地抓住他的制服領帶。
“煩噯!你到底是賠還是不賠啊?”
生死一線隔,她掌控了他踏入鬼門關與否的大權,方旻軒哪有說不的膽子?
“好好好……我賠,我賠總行了吧?”
卓莉詩哼了聲,鬆開手:“這還差不多!”
老兄投給阿波羅一個憐憫的目光——跟這種主人生活!?真辛苦你了!
阿波羅搖搖尾巴——早習慣了,小CASE!
“小姐,對不起,我要租用個人信箱。”
“你滿十八歲了嗎?”
“是的。”
“在學生?”
“對。”
“請把你的身分證和學生證借我看一下,有帶印章嗎?”
“有。”
“這些表格填一填。”
沙沙……卓莉詩填著表格。
“信箱一年租金和鑰匙押金合計七百元,這是你的鑰匙。”
小小的鑰匙帶點金銅帶點灰綠,靜躺在潑墨般的玄黑大理石臺面,等待新主人將它取走……
從好小好小開始,他就認識了那個“恰北北”的女孩子。他記得她不愛穿裙子,非常喜歡加菲貓,國中以前一直都是一頭亂如小男生的短髮,見了面不是喊他掃把星就是喊他爛窗子,可是又和他有著極好的“兄弟交情”。
矛盾,的確很矛盾。日子似乎總在他們吵吵鬧鬧中偷偷溜逝,轉眼,他高了、壯了,不再是幼稚園時被她弄哭的小鬼;而她那短短的秀髮也在不知不覺中漸長,眼前的,是亭亭玉立的十八歲少女,記憶中依稀的男孩樣兒已成歷史。
他熟悉她,卻不瞭解她。或許是因性別的阻隔,或許是因為當了十數年的冤家,對彼此的感覺已固定,他始終只能在她心門外徘徊窺伺。
不過,現在可不同羅!
冬陽暖暖的,他把昨天收到的信再次翻出來細讀一遍,忽然覺得自己與她好接近好接近——他是指心靈上的。認識這麼久,他從不曉得她喜歡看日劇,尤其是那些浪漫的愛情故事;他也不曉得她其實很愛哭,很多時候堅強的酷樣是裝出來的;他更不曉得,表面上迷糊脫線的她其實很會記仇,像此信中滿滿兩張他的罪狀就可證明:某年某月他打她——五歲;某月某日演話劇,他踩到她的裙子,害她差點滾下舞臺——國小四年級;某月某日他……
看樣子,她是很記掛他沒錯,不過那原因就有點……
方旻軒不知道是該歡喜還是該悲傷。不過,他真的喜歡這薄紙間的交集,分享她的點滴、陪她生氣、陪她傷心、陪她一起研究鈴木保奈美到底適合哪個角色;偶爾也陪她罵罵“自己”——沒錯!那個爛窗子的確很缺德,竟然這樣對待一位“淑女”,如果讓我碰到,我一定把他給@#%鬥&……
他微笑。雖然有點虛偽,雖然他只能匿名成個不存在的人物陪她,但這總比他們見面說不到三句就吵開來好得多;方旻軒單求她過得開心快樂,愛這個字,何需明說呢?只是,這小僵屍究竟何時才能開竅啊?
方旻軒拿出信紙,不消多久便寫完了回信,看看賀詞下的一方空白,他的筆尖在空中稍猶豫了會兒,又款款落下:
PS.你嚮往愛情嗎?
TO大頭呆:
是的,我嚮往。可惜沒物件也沒緣分,你知道我們是女校,一般常見的同學戀人是不可能找到的,我對“同志”可沒興趣,又沒那好運氣邂逅帥哥……對了,說到邂逅,我的好姊妹湘蘊就有夠好運,她現在已經等著進禮堂了呢!男朋友既帥,又文質有禮專一不二,她真是前輩予修來的好福氣。不像我,註定只有孤單的份兒。
Jounlies:
話可別說的太絕,你不是有個青梅竹馬嗎?俗話說近水樓臺先得月,如果他不會太糟,為什麼不考慮看看呢?或許他等了你很久也說不定。
TO大頭呆:
這就是你不瞭解的地方了!我和他是宿世冤家,他從沒把我當個女孩子看,我不否認他是玩伴或好哥兒們,但他百分之兩百不適合我,而我也不適合他,所以免了!省得自己被他煞死。
Jounlies:
你真的那麼討厭他嗎?
你真的那麼討厭他嗎?
淺水藍的海波信紙僅浮著這麼一句話,不知怎麼地,卓莉詩總覺得它讀來落寞失望,而且有一絲絲怒氣責備。可是,這不關他的事啊!是出自男性的同胞愛嗎?為什麼大頭呆要幫方旻軒呢?他是我的筆友又不是他的。卓莉詩百思不解。
拿開眼前的信紙,她從二樓小陽臺鳥瞰下去,正好見著方旻軒提著他們家一籠籠的嬌客出來曬太陽,老兄依然伏在他肩頭。突然發現,他的肩膀滿寬的,牛仔襯衫在他身上挺直得一如撐於衣架——卻又少了那份單薄。
他發現了她,出乎意料之外地,他並沒像平常那樣戲譫她是小僵屍,只牽牽嘴角,遞了個鄰舍間的友誼微笑,又回頭忙去。
刹那間,卓莉詩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拉遠了十萬八千里,她忘了生氣、忘了回禮,有的只剩不知所措。
卓莉詩有種莫名的罪惡感,同時也感到有些無辜,她不曉得自己有沒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方旻軒,為什麼他看自己的眼神那麼陌生?
不對啊!卓莉詩,你忘了他是你的冤家天煞嗎?陌生不是很好!?她提醒自己,再看樓下時,大頭呆留的那句話鑽進了腦子——
你真的那麼討厭他嗎?
雖只是捫心自問,但卓莉詩竟發現自己答不上來。口頭上,她常嚷嚷著討厭他、嫌他煩嫌他爛,可是,實際上呢?卓莉詩從沒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
他的存在對她而言是種習慣,和他鬥嘴吵架平凡一如家常便飯,甚至,她不確定方旻軒能不能算是朋友。她熟悉他,卻不瞭解他。
望著方旻軒的背影,卓莉詩的心裏頭一次出現悸動,思緒飛轉,她猜測著……不知那一片遼闊是否曾有人倚靠過。如果有,那個她會停駐一生一世嗎?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9 00:08:32
第四章
“加拿大!?”方旻軒疑惑的從書本中抬首,顧不得筆下解了一半的方程式:
“你去那裏幹什麼?”
方勳撚撚性格的小鬍子,得意道:“有所專門研究鳥類的大學請我去演講。”
這的確是挺可喜可賀的事情,方旻軒與有榮焉,總算沒白費工夫照顧客廳那票“大雜燴合唱團”,以及書架上的鳥類天才。
“有錢嗎?”老兄插嘴問。別看它只是只鳥,人家它可是傳承了咱們中國人的劣根……呃,應該說“特殊民族性”;所謂“利”字擺中間是也。
“噯,那個學校說大也不大,肯出機票錢我們就該偷笑了!”
“那休息住宿呢?你人生地不熟的,總不可能一到那兒講完了就回來吧?”
“兒子,這你就不必擔心了。”方勳笑,說道:“你老爹自有妙計。”
另一方面,隔壁的卓莉詩家——
“什麼?”卓莉詩目光倏地移位,其落點是身側的老爸老媽。“去旅行?”
“是啊。”卓正雄拍拍愛妻的手。“結婚快二十年了,我一直沒機會帶你媽出去國外走走,不像她辦公室其他那些太太小姐們,各個出國像吃飯,說起來我真過意不去。”
“你別這麼說,這次不就是個機會嗎?”他們鶼鰈情深的模樣令人好生羨慕。
“你們要去哪里?”
“加拿大,你媽上班的國際企業在那兒有間連鎖飯店,住絕對沒問題。還有,隔壁的方氏夫婦也會去,正好方勳兄受邀到那裏的一所大學演講。”
換句話說,就是兩家要一同出遊羅?
“那我和阿波羅怎麼辦?”
劉蕙娌指指地板,答話簡潔有力:“看家!”
卓莉詩嘟起小嘴:“不公平,人家也要去!”
“汪!”阿波羅聲援。
卓正雄垮下臉:“你學校又沒放假,怎麼去?”倘若讓她去,方家的小夥子肯定也會硬跟,說穿了,他就是不想讓這兩個惹禍精壞了他們二度蜜月的興致。
卓莉詩想了想。氣你們什麼時候去?”
“就這個禮拜天,住五天四夜,大約下個週末回來。”
“那我可以請假嘛!”她方說完,頭上就被劉蕙娌叩了一記。
“你啊,在家給我好好待著,都要考大學了,玩心還這麼重!”
她回敬老媽一個鬼臉。“知道啦!”
好好在家裏待著!?哼,會才有鬼喲!
卓莉詩拿掉髮夾,梳理一頭被夾子固定出淺淺彎弧的秀髮。
難得這麼好的機會,家裏一星期都沒大人,她才不會笨笨的留下來扮演淑女!東區、西門町,還有最近的華一大學PUB巷,那些地方有多好玩!可惜她從小到大朝七晚五,從不曾在外逗留超過晚上六點,也一直沒機會開開洋葷。
再說,那裏可是釣凱子的好地方呢!想到此,卓莉詩的嘴角不由得泛起微笑。
筆友雖然交到了,可是她總覺得不夠積極,她所希望的是實際一點的東西,會有個人在眼前,可以親耳聽聽情話承諾;莉詩所想的不敢太過火,但好歹讓她嘗嘗吻的滋味吧!
倚在加菲貓的大餅臉靠墊,她邊翻看著雜誌,小腦袋也邊浮起了計畫——
“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好了!”
“老婆,我的滑雪用具呢?”
“唉,行李箱旁的是什麼?”
“你們的機票護照和信用卡都沒忘吧?”
“在我這裏。”
“OK,沒事就上車吧!”
“莉詩啊!這幾天阮阿軒補習回來會去找你搭夥,麻煩了,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啦!反正這丫頭一個人也很閑,小孩子有伴兒也好。”
“誰看到我的免洗襪了?”
“在你的講義下麵。”
“喂喂,各位快上車吧,再不然我們可趕不上飛機了!”
砰!旅行社的六人麵包車終於拉上滑門,依稀仍可聽見那四位大人嘰哩呱啦清點東西的聲音。須臾,它驅動了引擎,在嗚嗚聲及掀動的薄塵中遠去,前往目的地——桃園中正機場。
“Bye—bye!玩得開心點啊!”卓莉詩揮手歡送。沒多久,麵包車漸小的影子便轉出社區大門,看不見了。
此刻已值斜陽漸落的時刻,要不了多久,黑夜就會降臨,也就是“卓氏灰姑娘”該去PUB釣王子的時候啦!當然,得先裝扮一番才行。
沒有魔法神奇的神仙敦母,卓莉詩只好就地取材外加自力更生。
沖個澡,莉詩將長髮卷上DIY燙髮卷,然後溜到爸媽房間,打開老媽那一大櫥的行頭。
好在老媽身為職業婦女,雖年近四十了卻仍走在流行尖端,裏頭的衣服沒一件是過時的。莉詩東挑西選了半晌,總算相中一件紗袖的緹花連身窄裙。
她取出它,發現它嶄新得像是剛買沒多久。印象中,她不記得老媽何時買了這件晚宴裝,更甭提看她穿過了。管他的,大不了穿完了先送洗再還她嘛!
卓莉詩換上了它和一雙相襯的絲襪。
奇怪,這衣服怎麼這麼緊?還有,領口為什麼這麼低呀!
她終於明白老媽為什麼把它當壓箱寶了。鏡子裏頭的是個曲線玲瓏的倩影,緊繃的布料把她束得像個“S”型,頸下也露了一大片珠光粉白。
卓莉詩試著把它拉高一點,可惜效果不彰,只好作罷。
走到化妝台前坐下,莉詩就著以前的記憶和手邊雜誌開始著妝,先打一層粉底,然後是眼影……
與膏粉筆刷大戰了好一會兒,眼前總算出現一位嫵媚的美豔佳人。雜誌說今年秋冬流行華麗的金屬貴族式裝扮,她很忠實的照做了,鮮豔面具遮去她十八年華的清純,紅唇透著絲絨般的光澤,美,而且神秘。
她拆開卷子,彎彎的大波浪披下,看上去活脫是個成熟美女,卓莉詩肯定,這襲裝扮能讓她在一大票模仿日本青少年的幼稚俗氣中脫穎而出,怕只怕到時候“蒼蠅”太多,趕都趕不走呢!
卓莉詩不由得竊笑,仿佛已見自己被一群帥哥圍繞獻殷勤的模樣兒。
不過,她身旁的阿波羅卻是滿頭霧水。若非方才卓莉詩的“變身過程”它全程參與,它鐵定打死也不相信眼前這位明豔動人的姊姊會是它的主人。
人類的確是很不可思議的動物。
大功告成了!卓莉詩很滿意的在鏡子前轉個圈,突地——
“哈啾!”唯一的麻煩是,這衣服在乍暖還寒的初春,似乎略顯單薄了點。她又從衣櫥中拿出一件同色小外套穿上;“順便”借用了老媽的香奈兒小提包。卓莉詩踩著勝利的步伐走到玄關處。這下子,問題來了——她不曉得該穿什麼鞋子。
看看這身打扮,總不能叫她穿學校的黑皮鞋或休閒球鞋吧?她只好又翻箱倒櫃找了起來。
而這一切偏偏又像約定好了似的,她果然找出雙三寸高的露指黑漆皮涼鞋。
於是乎,咱卓大美女便坐在對著門的方矮櫃上,開始向從未穿過的高跟鞋挑戰。
而此時,挺著餓得嘰哩咕嚕的肚皮,方旻軒悠悠踏進社區。
但願小僵屍已準備好一桌好菜了!
看見自己的影子在路燈下長曳,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個剛下班的丈夫,正在嬌妻的期待中步於歸途。
嬌妻……一抹笑容在方旻軒嘴角跳躍;他相信,那會是不久的未來,他的小僵屍屍很快就會與其畫上等號了。
他並沒有回家,而是背著背包直接往莉詩家走去。早上臨出門前,卓媽給了他卓家的備用鑰匙,因此他連按門鈴的麻煩都免了。
方旻軒掏出鑰匙開了門,正想踏進的刹那卻怔住了。
只見一活色生香的“大姊姊”正坐在鞋櫃上穿鞋,螓首低垂,披散下來的雲波遮住了嬌顏,而她坐的姿勢,配上他站的角度,正好是以讓他窺伺到薄絲紗下的美好“風景”。
“對不起,我走錯了。”方旻軒忙不迭地閃出門外。
靠在順手帶上的鐵門,他可明顯感到自己心跳加快,脈膊迅速,而且……
奇怪,是他走錯了嗎?方旻軒對對門牌,又看了眼手中的鑰匙。
門牌沒錯呀!再說他若是真走錯了,那門豈有打得開的可能!?還是說那是小僵屍的朋友?
這假設不到兩秒就被他推翻。
看她那副打扮,說是卓父的情婦他還比較容易相信。
倏地,方旻軒腦中竄進個有些異想天開的猜測——
他重新開了門。“小僵屍?”語句是疑惑不肯定的。
“啊!?方旻軒……”卓莉詩好不容易穿好了鞋,偏偏過高的鞋跟像是和她過不去似的,搖搖擺擺老不肯給她個重心。
他看見她的手肘掃歪了玄關那美麗的陶瓷大花架,不巧,它倒下的方向正是莉詩螓首所在。
“小心!”他奮不顧身的往前一撲。
“哎呀!你幹什麼?啊——”
砰咯——乒叮乓鏘!
不凋的假花亂撒一地,有幾朵甚至飛到了他背上,身畔碎裂的白瓷布出片危險,彷佛在等待任何人供上殷紅血祭。
方旻軒覺得耳朵嗡嗡作響,阿波羅的吠聲摻雜著花架摔碎引起的耳鳴,他甩甩頭,問道:“小僵屍……你沒事吧?”
“有事!”卓莉詩試著讓自己的手腕脫離他的禁錮。“你難道不知道你很重嗎?快起來啦!”
“Sorry!”身子下的人兒很不安分,不知能否算因禍得福,他不經意之下一連吃了好幾次送上門的豆腐。“拜託你彆扭來扭去好不好?”
“那你就起來呀!”
“好,好!我起來……”說實在的,他不太想起來。順手地,方旻軒拉了她一把。
“哎唷!”她叫了聲又跌坐回地上。
“怎麼了?”
罕見地,莉詩眼眶噙著薄淚:“腳……我的腳好痛!”玉手按著左腳踝,隱約可見是腫了些。
“來,我扶你。”他彎下身,尚沒沾到卓莉詩的指尖,冷不防又站了起來。
“你在幹嘛啊?”卓莉詩一頭霧水。“還不快扶我起來!”
方旻軒背著她,通紅的臉微微偏了幾度角,不敢多看。
“等你先把裙子拉好了再說。”
握著她的玉足,方旻軒仔細地貼上撒隆巴斯,又用彈性繃帶纏了一圈又一圈。
“真是的,穿個高跟鞋也會扭到腳……真拿你沒辦法。”
卓莉詩不平,很自然的把錯歸咎到他身上:“還不是你害的,如果你不突然叫我,我也不會撞倒花架又扭傷腳。”她嘟著嘴,“標準的掃把星轉世!”
方旻軒微笑。“是,我是掃把星轉世,那你呢?‘王水’小姐!?”
如果說女人全都是水做的,憑她那超高的破壞力和“出事”率來看,他肯定她是“王水”做的。
“王水?”這個詞兒依稀有些熟悉。
“由此可見你的國中理化全還給老師了,那是第二冊第十章的東西,由硝酸跟鹽酸構成,可腐蝕黃金。”
“我討厭理化。”她蹙眉,不知是因討厭的理化還是疼麻的腳踝。
方旻軒綁好繃帶,抬眼時突見她眸子中有淚水在打轉。
“小僵屍?”他心頭驚動,從小到大他是頭一次見她流淚。“有那麼痛嗎?要不要我背你去醫院?”
卓莉詩搖頭,淚水爬過的地方妝粉濕褪。一會兒,她問道:
“爛窗子,我是不是很笨啊?做什麼都做不好,連穿個高跟鞋都會惹這麼多麻煩……難道說,真正的禍星是我不是你?”
在眼淚洗滌下,她清秀的嬌顏重現眼前,方旻軒心中有千萬個不忍,摟著她安哄著:“好了,別哭、別哭……你一點都不笨,也不是禍星,你只不過有一點點粗線條,有一點點大意馬虎而已。”
“是嗎?只有這樣而已!?”
他點頭,抽了張面紙抹掉她臉上的殘淚和化妝品。
“OK!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穿成這樣了嗎?”他的視線仍不敢移得太下麵。
“因為我要去獵豔。”
方旻軒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獵豔?”
“對呀。”
敢情她把獵豔當成逛街上麥當勞了!?竟然說得如此稀鬆平常!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獵豔是什麼意思?”
“知道啊!簡單說就是勾引男人。”
“那你還……”方旻軒快被她氣瘋了。“大姐,你吃飽閑閑沒事做嗎?”勾引
男人、釣凱子耶!他的馬子竟然想去爬牆!?開什麼玩笑!
卓莉詩偏著螓首:“喂!你又不是我爸,擺這張臭臉給誰看啊?”鬈發真麻煩!她耙攬一頭雲波,萬種風情嫵媚動人。
“想去就說一聲,我又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是,你大方、你寬宏,偏偏我方某人就小家子氣,沒那種“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的雅量!
方旻軒極力冷卻幾近爆發的情緒,問道:“你知道你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嗎?”
卓莉詩挑挑眉:“什麼事?”
“被一個看起來多金英俊,披著羊皮的野狼騙到賓館,然後這樣——”唉!就怪她這身打扮太惹火吧!他實在忍不住了。
卓莉詩突然覺得唇上一片濕熱柔軟,再一次重心不穩,只不過她這次仰倒的地方是客廳沙發。
方旻軒狠狠地、盡情地吻她,手探到她背後,細細的黑拉鏈輕易地被扯開來,當他手觸到她柔滑細緻的背時,一把火熊熊燒進他的心。
他一直曉得他愛她,但是他千萬料不到這愛已植得如此深,難以自拔呵!
卓莉詩試著反抗,她甚至不曉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眼前的這個人不是他的冤家,爛窗子方旻軒嗎?他怎麼可能……怎麼會吻她呢?不對,這之間一定有什麼地方錯了!
他的吻像酒也像迷藥,讓她禁不住一再品嘗……卓莉詩終究還是恍惚陷落了。
方旻軒吻足她飽滿紅潤的朱唇,往下到粉頸時不覆濃烈,而是蜻蜓點水般的輕細。
“哎唷!”一個不小心,方旻軒壓到了她扭傷的腳踝。這一疼,可把卓莉詩喚醒了。“你幹什麼!?”一個巴掌已朝他臉上揮去。
啪!方旻軒的眼鏡被她打落在地。
他怔了怔,如夢初醒般自她身上爬起,拾回自己的眼鏡戴上,步到離她幾公尺外的地方整理衣服。
感情突然越了界,兩顆紛亂尷尬的心只有任氣氛沉默。
“那套衣服是你媽的吧?我勸你趁沒弄髒前換掉它。等會兒記得把國劇臉譜卸乾淨,還有頭髮最好弄直;我記得你們學校不准燙頭髮……”
“不要你管啦!”卓莉詩有點歇斯底理。“莫名其妙!你以為你是誰?我怎麼樣都與你無關,多管閒事……我……我就算失身也不會失給你!”
方旻軒知道自己嚇到她了,雖然罪惡感很濃,但……更濃的卻是怒氣。
瞬間,她一雙手腕又被他單以一隻手抵錮牆頭。
“你想試試看嗎?”他的眼神可不像開玩笑。
卓莉詩仍倔強瞪著他,紅紅眼眶又醞釀出一片水霧,徘徊——落下。
他沒法子不和她的淚水妥協。
方旻軒鬆手,拿起自己的背包:“下一次,我不會那麼輕易放開你。”他留下這麼一句話,在門邊,想回頭卻怕觸及她的淚眼。
鐵門在低調的碰嚓聲中帶上。
房子裏只剩下卓莉詩一人,尚未收拾過的狼籍,來不及歸位的醫藥箱,沙發凌凌亂亂,抱枕歪斜在地,而她心裏,更是亂得理不出分毫頭緒。
阿波羅默默走過去,將下巴擱在卓莉詩膝頭,兩隻幽黃的眼直盯著她,看得出它是想安慰她。
卓莉詩恍惚了半晌,慢慢從複雜中抓回自己。
她需要援助,她必須找個人談談——不容遲疑的。她隨即抓起電話——
黑褐色的狸毛筆頭在洗筆皿中轉幾轉,褪了繁華又染上另一抹浮雲,在義大利水彩紙的米白上勾勒出片片天地。蔚少農擺擺手腕,一幅美景又近完工階段。
“安可安可!姊夫,再畫一張嘛!”小鬼頭古靈精怪,開口閉口姊夫叫得可甜著呢!“這回我要小松鼠,而且要抱著一顆櫻桃。”
南湘蘊莞爾,輕點湘佑鼻尖:“又要拿去討好漂亮妹妹呀?”
南湘佑紅著小臉笑而不答,算是默認。
蔚少農微牽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弧:“喂,我是來教你畫畫的,怎麼每次都變成我一個人在畫,你們兩個看戲啊?”
“老師說要多觀摩學習。”
南湘蘊隨即賞了小弟一記叩額,道:“要多練習才有進步,像你這樣三天兩頭偷懶要詐,想追上你少農哥哥,恐怕要等下下輩子才有希望。”
“沒關係,小孩子本來就心無定向,讓他自由發展吧!”
“本來就是嘛!”南湘佑大表支持。
兩票對一票,像南湘蘊如此具有民主素養的美少女,自然是懂得服從多數的,不過——
“可是,我還是認為小孩子不該漫無目的地過童年,少了個發展主向,對他的未來多少有負面影響。”意見表達還是可以的。
蔚少農聽完,臉上的笑紋深了些。“是,那以後就拜託你了。”
“拜託什麼?”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當然是我們寶寶的教育工作。”
南湘蘊的粉頰旋飛上紅霞。“哎呀!討厭啦你!”
電話像是想解除尷尬似的,倏地鈴聲大作了起來。
“喂?”她拿起話筒。“是的,我是……莉詩!?”
蔚少農見她突然變了臉色,忙靠過去。“怎麼了?”
南湘蘊用食指按按嘴唇,示意他先別問。
“發生什麼事了?你……你先別哭好不好?”
電話那端仍是啜泣聲不斷,隱約可聽到卓莉詩嚷嚷:“王八蛋的啦!我再也不要理爛窗子了,卑鄙無恥下流骯髒齷齪笨蛋白癡兼變態的大色狼!”
哭得浙瀝嘩啦,罵人還如此流利清晰!?功夫還真不是蓋的!蔚少農大感佩服。
南湘蘊臉上飄忽著不定的神色,憑女孩子的直覺,她大概已料出了三分。畢竟,能讓卓莉詩哭成這樣,代志肯定大條!
“莉詩,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為什麼你……”
南湘蘊不問還好,一問耳膜又遭到嚎啕聲的蹂躪。這回不只蔚少農,連兩公尺外的小湘佑部投來關心的目光。
“不然這樣子好了,禮拜一你到學校再慢慢解釋,還是你要我現在過去?……什麼?你確定自己沒事嗎?……那就好。”南湘蘊的蛾眉時緩時蹙。“啊?不要見他?我知道,可是這有點……哦,好吧!我想想辦法。你別再哭了喔!拜拜!”
南湘蘊放下電話,長長地籲了口氣。
“如何?”
“一言難盡。”她攏攏耳邊散下的發絲。“說真的,我也不大曉得怎麼回事,好像是她跟自己的青梅竹馬鬧翻了。”
“噢。”蔚少農覺得很無聊,他向來不關心感情上的事,除非和他切身相關。
“對了,你明天早上和下午有空嗎?幫我接送卓莉詩好不好?”
蔚少農皺皺眉,說道:“空是有。不過,這樣子好嗎?我跟她又不是很熟。”他可是很潔身自愛的。“再說,我的老爺車已壽終正寢了,怎麼接送?”
“慘了,這下可麻煩。”她手支秀額,努力想著其他的法子。
“湘蘊,卓莉詩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找人接送啊?”
“因為……她平常都是由那個青梅竹馬送她上學,偶爾也接她放學;但是他們現在鬧翻了,所以莉詩不想見他。”
果然是非常無聊!而且一點意義都沒有。蔚少農寧可埋首於小湘佑指定的“小松鼠抱櫻桃”。
“對了!昂他有空嗎?”
蔚少農抬眼看她,不著邊際的問了句:“今天幾號?”
“十三。”
“噢,那他沒空。”
南湘蘊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她是曉得蔚海薇、沈子昂這幫人等有點怪怪的,但她沒料到她一直以為最正常的“阿娜答”其實也沒差到哪去。
“為什麼?”
“因為十五號截稿。”他說得自然平常,看來已很是習慣。“他和小薇在同家出版社的同份雜誌上連載,所以你哪天發現小薇眼圈黑黑、精神不繼,甚至口中念念有辭或胡言亂語,那八成離截稿日剩不到三天。昂的症狀跟她完全一樣,看久就知道了。”
南湘蘊今天可又上了一課。不過,莉詩托給她的麻煩可還沒解決呢!
“那到底還有誰能幫忙啊?”
蔚少農想了想,答:“還有阿曦呀!反正那小子閑得很,對付女孩子又很有一套,只要找得到他,一切就不成問題了。”
說歸說,但是找不找得到,那可沒一定了!
南湘蘊只能祈禱他老兄別又一個心血來潮,蹺到南極獵企鵝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9 00:08:46
第五章
這一次,方旻軒知道自己是真的傷了卓莉詩。
怪來怪去還是得怪他太衝動,沒思考到她是否能承受這麼大的改變。向來,方旻軒與卓莉詩的交集僅限於逗嘴吵架等火爆場面,也許是女主角的感情神經不夠發達,自始至終沒發現有個人在為她等待。
天氣很配合心境,今早的天空灰灰暗暗,也因此讓老兄和方旻軒各貪了半小時多的睡眠。
“快呀!快!你會遲到的——不得了,你會……”消音的原因是老兄的大嘴遭了枕頭痛擊。
“煩死了!現在才六點十五,吵個屁啊!?”方旻軒搖搖晃晃的摸進浴室,他昨夜一直沒睡好。
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方旻軒發現他的左頰是一片紅腫。她下手還真重!難道不會心疼嗎?
方旻軒掬著冷水往臉上一潑,淡淡的刺痛直達心窩。
看樣子是甭奢望了。
說來值得佩服,短短一小時之內,他徹底搞砸了自己和卓莉詩之間的關係,做不了冤家,當不成朋友,他多年渴盼的愛侶更是想都別想了!
幸好她那一巴掌打來,抑止他做出更多他會後悔莫及的事。不是他沒能力和勇氣負責,相反的,他非常樂意負責她今生今世,而是他不希望在不確定她的愛前,就以這種方式愛她。
“不得了了——不得了!不得了……”噪音污染的惡源不知幾時飛進了浴室。
嘩啦!
“幹嘛啦你!你難道不知道我很容易感冒嗎?”老兄甩甩羽毛濕垂的矬翅膀,高聲叫道。
方旻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我打算沖個澡,如果你不是‘斷袖之鳥’,就儘快閉上你的鳥嘴給我出去!”
“亂講!我正常得很!”
“那就出去!”下一秒,老兄已被他丟進門外的洗衣籃裏。
“不得了啦!”它仍不死心。“哎呀呀——方旻軒要被拋棄啦——”
還是這招有效,方旻軒果然拉著脫一半的襯衫跑了出來。
“你在胡言亂語什麼?”他明明記得自己並沒告訴它昨晚的事啊!
老兄用喙子指指窗子:“自己去看。”
挨近窗子,唷喝!只見一輛他只在電影中見過的加長型凱迪拉克大剌刺的停在莉詩家門口,倚在車門邊的是位笑臉和煦的大帥哥,另外尚有四位酷呆了的“終極保鑣”各據車子東南西北四方。
敢情是王永慶到這兒溜達啦?這麼大的派頭!?不過,這和他被不被拋棄有什麼關係?
方旻軒雖嚇了一跳,卻不料,接下來的劇情更是令他膽戰心驚——
等了約莫半分鐘,那帥哥恬淡的微笑一變,突然伸手向前迎去。
“卓小姐嗎?很高興見到你,在下風詠曦。”
小僵屍?方旻軒心頭問號冉冉升起。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卓莉詩看著眼前“壯闊”的場景,顯得有些不知所措。雖然昨晚南湘蘊告訴過她,來接她的人可能有些“特別”,但她壓根兒沒料到是這種特別法。
她踏出了步子才想起腳傷未愈——
“噯!小心點。”風詠曦忙扶住她。
“謝謝,我沒關係……”口頭上雖逞了強,伹那踉蹌的樣子實在騙不了人。
風詠曦看不下去,索性一把將她打橫抱起:“算了,我看你還是別硬撐吧!”
“風先生——”卓莉詩又急又驚,臉蛋兒紅得似顆蘋果。
王八蛋!方旻軒瞧見這一幕,嫉妒之火烈不可抑。這傢伙!竟然敢在別的男人懷裏裝出一副小女兒的嬌模樣!?不可原諒!
“我的朋友都叫我阿曦。或者,你想叫我風大哥也可以,不過我先聲明,我可沒多老哦!”風詠曦把鼻尖湊進卓莉詩的秀髮,像是陶醉其中。“小蔚怎麼沒告訴我是要接這麼可愛的女孩子?”
這親密的動作令卓莉詩窘迫不已。
當然,他是故意的!風詠曦老早便注意到隔壁二樓有雙監視的目光,也從南湘蘊那兒打聽到這對“怨厝的”大致的來龍去脈,因此,他存心想逗逗那小夥子。
方旻軒的拳頭握得老緊,顯然火山已逼近爆發邊緣。
四大護法之一為風詠曦開了車門,他把卓莉詩抱進車內,然後自己上了車。
凱迪拉克揚長而去。
“看吧!我就說你被拋棄了。”老兄不怕死的幸災樂禍著。“人家又稱頭又有錢,你呀——不用比都輸到冥王星去囉!”
“輸你媽的蛋!”無辜的窗臺慘遭方旻軒的憤怒鐵拳。方才出口的髒話可是他心裏所罵過最好聽的一句。
望著主人悻悻地離去,老兄開始對新吸收的辭彙展開研究:“我媽的蛋孵出來不就是我嗎?輸我媽的蛋……唉,兄弟,你輸就你輸嘛!幹嘛把我這只‘局外鳥’也賠進去?”
“還想哭嗎?”南湘蘊輕聲問。
卓莉詩搖頭。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卓莉詩微張小嘴,來不及發聲卻被另一含糊迷離的嗓音搶白道。
“先找家婦產科檢查看看有沒有懷孕,然後再買盒蓋斑膏把脖子上的吻痕蓋掉。”
蔚海薇趴在小提琴盒上想睡得一塌糊塗。“最後……再拿把剪刀把他——閹了!”
“海薇,莉詩沒有被‘那個’啦!”
“噢。”她扶正琴盒,又栽回夢鄉。“那真可惜。”
什麼?卓莉詩不可思議的望著南湘蘊。
“別介意,她也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若不是咋兒個蔚少農事先告知她已接近截稿日的事,此刻面對海薇的胡言亂語,她恐怕也會跟卓莉詩一起目瞪口呆。
“對了,你還沒說你的打算呢!”
“我啊……”卓莉詩歎口氣。“我想我和他是完了。”他們之間本來就沒多少交流,這一攪,十八年來算不上友誼的友誼更是蕩然無存。
“那……你想他為什麼會對你做出這種事?”
卓莉詩杏眼一瞪,憤然道:“我早說了,他是卑鄙無恥下流骯髒齷齪笨蛋白癡兼變態的大色狼!”偏偏,她的心是背道而馳的,毫不客氣眷戀起那前半段“輔導級”的溫存。他的唇、他的眼睛,還有他寬廣的懷抱、溫暖的手掌;頭一次發現,他其實是很帥的。
不對不對!卓莉詩,你想到哪里去了?你難道忘記那姓方的畜生侵犯了你,硬生生奪走你本該留給愛人的初吻嗎?卓莉詩在腦中拼命提醒自己。
“莉詩,如果他真如你所說的,不過是想洩欲的大色狼,又怎麼會因你小小的反抗就罷手?”
“因為……”卓莉詩突然理直氣壯不起來了。“因為他還有一點點良心。”
“那他就不能算卑鄙無恥的色狼啊!如果色狼會有良心,臺灣的強暴率早不知下降多少成了!”
卓莉詩無言以對。
南湘蘊看著她,好一會兒,她歎口氣道:“莉詩,我不懂你在逃避些什麼。”
“逃避?”她一雙美目睜得好似加菲貓的鴨蛋眼。“我哪有逃避!就算有,請問我又在逃避些什麼?”
“逃避你和他彼此相愛的感覺。”
“亂講!你不是爛窗子也不是我,怎麼會知道我們的感覺?”
“談過戀愛的人自然就曉得。”南湘蘊有意無意地望了眼左手無名指——那是她的誓言,他的承諾,他們的未來;這一生註定的相知相守。
“莉詩,我問你一句:你,愛方旻軒嗎?”
卓莉詩並沒急著否認,她反問:“先說你對愛的定義是什麼?”她學聰明了。
“很抱歉,愛它沒有定義,它是為每一對戀人量身打造的,比如說——”
“大嫂!”音樂教室外突然傳進一溫雅不失爽朗的男性嗓音。
“昂?”南湘蘊對此來客頗感訝異。“你怎麼會來我們學校?”
“我來找我的薇薇。”
想也知道。南湘蘊搖搖身畔的小睡豬:“海薇,醒醒,昂有事找你。”
“叫他滾回愛爾蘭去,少煩!”蔚海薇光說不算,連某種“山”字型輔助手勢都比了出來。
“海薇!”
“算了,讓我來。”沈子昂繞到蔚海薇身後,抵著嗓子裝出頭家鄭姐的聲音。
“蔚海薇,截——稿——囉——”
“什麼!?”明明還剩一天的啊!蔚海薇猛地站起——
砰!
“哎唷!”這聲慘叫是兩人一起發出的。
“我的下巴——”
“我的頭——”看樣子,她也該清醒了。
“噯,你幹嘛啊?我的頭很痛耶!”海薇扶著螓首,開始發飆。
“你頭痛,難道我的下巴就不痛嗎?”
“痛死你活該——”
南湘蘊把目光由那對火爆情侶身上轉向卓莉詩:“信不信?他們之間也有愛情,而且是共同患難、生死與共的。”
卓莉詩搖搖頭,這太不可思議了!她還是第一次見識真正的“烈火”冤家,相
較之下她和方旻軒僅夠挨上“中巫”的邊,比見大巫的小巫稍過得去——
“放心,如果我痛死了,一定不會忘記拖你一起做亡命鴛鴦!”
“好膽你就試試看!”
“在學校?不好吧!?這種事該找沒人的地方……”
“閉嘴!再講小心我扁你!”
“我說自殺噯!你想到哪里去了?唉,現代人啊……”
“姓沈的!不要以為你長得四肢發達我就不敢扁你!”
“扁得到就來呀!”
“帶種的你別給我跑!”
“奇怪,我帶不帶種幹卿底事?哦——我知道了!原來你是想……”
“沈——子——昂——”
黃昏時分,囂張的加長型凱迪拉克再度出現於臺北街頭。
古人說:一回生,二回熟。卓莉詩經過早上的震撼,已頗能接受這誇張的護送方式。她實在非常佩服南湘蘊的識人廣泛,也感謝風詠曦這局外人不遺餘力的跨刀相助,不過……這未免太招搖過市了吧!?
“渴不渴?要不要喝飲料?”風詠曦提出的雖是問句,但快捷的手已斟好一杯紅茶遞上。
她接過杯子:“謝謝。”卓莉詩嗅了嗅,又淺嘗一口,她用猜的也曉得這是全世界最好的錫蘭紅茶,而且它的價格貴到令她有想打包回家做紀念的衝動。
“風大哥,你好像很有錢喔?”雖然她明知這個問題愚蠢至極。
風詠曦一怔,笑答:“不,我沒有錢,這是我爹和我老哥賺回來的,而我不過是個遊手好閒的敗家子罷了。”
卓莉詩皺皺小鼻子。“還不都一樣!”
“或許吧!在大部分人的眼裏,我有沒有錢和我家有沒有錢是相同的。”他就是厭了那浮華金砌的生活,才會一蹺蹺到阿爾泰山上拜師學藝,過著漂泊雲遊的生活,直到那一次回臺灣時遇上沈子昂。
卓莉詩見他沉默,也不好意思多問些什麼,便把目光遞向窗外,瞥見四周街景愈漸熟悉。
“風大哥,你送我到社區口就行了,我的腳好很多,可以自己走。”
“不行,那樣太危險了。”
“我堅持。”她的口氣不容置疑。
僵持了半響,風詠曦終歸是讓步。“陳伯,勞駕靠邊停。”他望瞭望卓莉詩,道:“是因為那個叫方旻軒的小子嗎?”
卓莉詩吸了口氣。“對。”沒來由的,她就是不想讓他看見,這和她當初決定惱他的預謀完全是南轅北轍——矛盾。
早如他所料,風詠曦懂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沒什麼不敢攤明講了。”
“風大哥……”
“有人愛,或者有可以愛的人是件好事,你要好好珍惜,別像我,晃了二十個年頭,獨孤箭客一個。”小蔚有了湘蘊,昂也不甘示弱,更是快手快腳的盯上蔚海薇,唉!若他再不加把勁,華一大學的“三劍客”遲早得改組成“單箭客”——其成員僅有他與那陪他浪跡天涯的弓箭了。
“別騙人了,風大哥,你又帥又多金,怎麼可能沒女孩子喜歡?恐怕排隊的都有好幾卡車吧!”
“是有好幾卡車沒錯……”風詠曦頓了頓。“我想你一定聽過一句話: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我看你是狂風無情才對!”她笑推開車門,揚揚紅酥小手向他道別。“謝謝你,風大哥。對了,如果你明天還要來接我,別忘了我的小小要求——拜!”
“我知道。”風詠曦朝她揮手,目送綠色的制服影子直到模糊,電動車窗的玻璃才關上。
呼!風詠曦萬般輕鬆的靠上椅背,拿起她喝剩的紅茶一口喝盡。
有多久了?他沒跟女孩子如此輕鬆暢快的對談,依稀他身邊出沒的佳人總暗藏目的,不是為權就是為錢,再不然就為他這副臭皮囊。
長得好看有個屁用?再過個幾十年還不是灰土一堆!風詠曦最不屑那些為錢賣笑賣身的野雞小白臉。
與那些胸大無腦的虛假娘們兒比起來,風詠曦特欣賞卓莉詩的單純——那或許是學生共有的特質,他覺得同樣可從南湘蘊與蔚海薇身上抓到相仿的影子,一種令他想掬在手心呵護的感覺。
他突然覺得老天爺有些虧待他,為什麼每次令他動情的人兒,都已名花有主了呢?十五歲那年在苗疆遇到的鳳仙,心裏只有恐怖組織的淺井美智子,聰明酷妹蔚海薇,還有方才的小丫頭卓莉詩,她們的過去他來不及參與,偏偏,她們的未來也都被預約完畢了。
唉!可憐呐,難道他註定一生孤獨?
“你還知道回來?”他像抓到妻子出牆的丈夫。
轉進小鐵門,卓莉詩即聽到那慍火中燒的嗓音。“我回不回來幹你屁事?”既然他態度不佳,卓莉詩覺得自己也沒有跟他客氣的必要。
方旻軒見她如此冷若冰霜,心頓時像讓人劃了一刀,鮮血淌落,變成怒火,吞沒他所有的歉意溫柔。
“是不幹我的事。咦,怎麼沒看到那個錢少爺?得了便宜就跑啦!?真是……”
“你給我閉嘴!”卓莉詩杏眼圓睜。本來,她是想好好與他談談的,至少明白他對自己到底有沒有那個她尋覓的字存在。“我不許你這樣污辱風大哥!”
風大哥!?還真親密!方旻軒冷哼:“污辱!?我敢嗎?”嫉妒果然是毒藥,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恭喜你獵豔成功,你的選擇我尊重,當然……五星級的飯店要比客廳沙發舒服多了!”
啪!卓莉詩狠狠給了他一記耳光。
“你為什麼要這樣子說?”她覺得委屈,好委屈,眸子泛起淚光。
“好問題。”他不在乎臉上再多幾枚紅印,心已分了兩半,方旻軒想道歉,想恢復溫柔守護她的本性,卻只能無力地任魔鬼代他做出回答。
“他很溫柔吧?告訴我,他是怎麼對待你的?為什麼不說話?你說啊——”
“方旻軒,你瘋了嗎?”為什麼會這個樣子?卓莉詩在心裏問了一遍又一逼。南湘蘊說愛是為每對戀人量身打造的,難道,這就是他們之間的愛?
如果真是,卓莉詩寧可不要,她寧可回到數天前鬥嘴的爛窗子和小僵屍,她不要這樣的局面。她的心好痛!
“是,你說的沒錯,是我瘋了!”方旻軒毫不客氣的拉近莉詩,似火般吻住她的紅唇。“我愛你愛瘋了。”
卓莉詩總算聽到他真切的告白了,但她腦中的細胞卻不願接受這事實,這種感覺像聽到親人戀上了自己一樣。
“不!”錯了,他愛的不該是她呀!從小到大,她老是欺負他,又凶又會惹麻煩;卓莉詩不認為自己夠資格接受他的愛,那對他而言太不公平了。“方旻軒,你清醒點!”
“我很清醒。”他仍不願放開她。
“聽好,你不該愛我……”她嘗試發表自己的見解。
“為什麼不?誰敢阻止我?”他的眼中又點燃怒火。“難不成是那個姓風的傢伙?”
看他像頭眼紅的獵豹,卓莉詩知道,自己那方為他著想的闊論,看來是派不上用場了,不得已,她只有違背自己良心一途——
“是我自己!”她奮力掙脫方旻軒的懷抱。“我討厭你!我一點也不愛你!”
火爆的空氣頓時凝結。
方旻軒鬆開手臂。“你說什麼?”
卓莉詩知道現在後悔是來不及了。“我不愛你。”她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
“是嗎?”方旻軒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突然大笑起來。
“原來如此……哈哈哈——原來這十幾年來都是我在自作多情……聽到了嗎?她一點也不愛我!哈哈——”
他笑得好苦,卓莉詩看他這般,卻也只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方旻軒的笑聲漸小,半晌,他像是恢復鎮定,緩緩抬起頭:
“莉詩,對不起,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再見!”
卓莉詩依稀從他眼角瞥見銀光,悔恨交加的罪惡感如潮水,一下一下衝擊著她的心。
“旻軒……”等等啊!我不是說真的,拜託你回頭好嗎?我需要解釋清楚——
望著他失落的背影,卓莉詩覺得彷佛有道門正緩緩掩上,把他們隔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方旻軒!”卓莉詩大喊一聲,卻見方旻軒像鐵了心腸,硬是不回頭。
算了,是她咎由自取,怪不了他……她絕望了,淚眼無意識地飄栘,忽見陽臺上一隻驚慌的貓兒踢翻花盆——
不!“旻軒——”
磅鏘!
我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它像海濤深遠的波蕩,很平穩很規律。
可是,這裏是哪里?
周圍白茫茫的一片,隱約可見柔和的金色光芒,我可以確定,自己來到了個陌生的環境。
奇怪,我應該是在自家門前,跟某人爭論某些事情才對呀!
那是什麼事情呢?為什麼我想不起來?
我很努力的想,也試著移動位子,看看這兒還有些什麼,不過,我舉目所見仍舊是分不清東西南北的白色。
突然,我的耳邊響起遙遠的呼喚。
起初我聽不清那是什麼,一會兒,我讀出那聲音像在叫——小僵屍。
是喊我嗎?它聽起來為什麼那麼熟悉?
我往聲音的來源找去。
他有時是輕鬆的喊著小僵屍,有時又轉成呢喃般的莉詩——我的血液細胞隨之共鳴。
我想見你,我要知道你是誰。
倏地,我眼前的一片白色散開,我看見一個人站在不遠處。我曉得,他就是喊我的人,我認識他。
繃緊的情緒獲得釋放,我毫不考慮地朝他奔去。
看不清他的表情,像在微笑,也像欣慰寵溺——暖暖的感覺頓時洋溢我心。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就在燈火闌珊處。
“方旻軒——”
是的,我想起來了,我是卓莉詩,他是方旻軒,我生生世世最愛最喜歡的人。
我再也不逃避。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9 00:09:02
第六章
他憐惜地輕撫卓莉詩的粉頰,它慘白的一如頭上繃帶,他看了好心疼。
方旻軒恨死自己了,他恨自己為什麼說話不經大腦,又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如果她肯……不!是他肯稍讓步,這一切就不會發生,她就會活蹦亂跳的站在眼前,齜著小虎牙和他大小聲,而不是現在這樣,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
他握著莉詩一隻手,放在唇上細吻:“拜託,你趕快醒來吧!都是我不對,我道歉,不管你愛不愛我都不重要,我只求你快點醒來……”她可是為了救他才受傷的,這點更令方旻軒愧疚不已。
方旻軒不禁又在她粉白的唇上落下一吻,可惜現實不如童話,公主並沒有因王子的吻而清醒。
突然,寂靜的病房外吵雜如菜市場——
“哎呀——怎麼會這個樣子呢?”
“真不會挑時候,我連酒店大門都還沒踏出一步耶!”
“老公,你怎麼這樣說話?受傷的可是你女兒噯!”
“嗚……卓太太,我對不起你,我沒敦好小犬,連保護女孩子都做不到……”
“沒關係,這又不幹旻軒的事,再說,要不是有他,咱莉詩的小命早沒了。”
“可不是嗎?方太太,這裏是醫院,你小聲點……”
“就是啊,老婆,你沒看見牆上寫著‘保持肅靜’?喂!你們誰拿了我的研究報告?”
真是一群丟臉的家屬!方旻軒忍無可忍,起身拉開房門:
“安靜點!病人需要休息!”
面對這突來的大喝,兩家人先是愣了愣,隨即不約而同的把食指壓上唇——
“噓——”彷佛噪音罪首是方旻軒而非他們。
“天呐!”劉蕙娌低呼一聲,撲到床邊。“我可憐的女兒,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
“老婆,她現在在昏迷中,你講什麼她是聽不到的。”卓正雄扶住愛妻的肩。
方勳整理完他的研究報告,臉色沉重的向方旻軒詢問:
“兒子,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和莉詩吵了一架。”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所以你就把她打成這樣!?”方母擰著小手帕驚問。
方旻軒被這天外一筆塞住了口舌。
“哎唷,不是啦!”他真被打敗了。“我要回家的時候,一盆花莫名其妙的從二樓掉下來,本來,躺在病床上的人應該是我。”
他走到床畔,柔情萬斛地為卓莉詩拉好被子。“是莉詩救了我。”
“對不起。”病房外響起禮貌的叩門聲。
“你們是……”方旻軒先是看到一個溫文儒雅的青年,身旁還伴著位秀氣甜美的少女。
“我是她的同班同學,我叫南湘蘊,你好。”少女開口,清脆的嗓音宛如黃鶯出穀。“你是方旻軒吧?”
南湘蘊!?這個名字似曾聽過。方旻軒翻翻記憶,恍然大悟:
“你好,我知道你。那這位想必就是蔚……”
“在下蔚少農。”蔚少農率先伸手與他相握。
“莉詩和你提過我們嗎?”
方旻軒無力的笑了笑:“可以這麼說。”
“小蔚。”一個聲音冷不防地岔入,發話物件是蔚少農。“抱歉,我們來晚了,因為我們在王警官那兒出了點小狀況……”
方旻軒對這聲音突然產生了警戒。這聲音,難道會是——
“什麼小狀況!?一……一點狀況都沒有……”另一個男子半攙半抱的帶了個紮馬尾的女孩子走進病房,以上的話便出於女孩口中。
“海薇?”南湘蘊疑惑地和蔚少農對望一眼。
蔚少農看了蔚海薇紅撲撲的小臉一眼。“昂,這是怎麼一回事?”
沈子昂無辜的笑了笑,攤攤手:“是薇薇自己說她滿了十八歲,酒拳債要自行負責的。我哪曉得……”
“什麼!?你讓小薇喝酒?還劃酒拳!?”蔚少農一雙眼珠差點脫窗而出。
“哥,別這樣……昂是好人,他幫我還了脫衣的酒債……不過那身五花肉實在沒啥看頭……”
“喂!你未免太毒了點吧?這麼健美的肌肉竟然被你說成五花肉?”
嘿!不打全自招了,這回沈子昂和蔚海薇的餡兒可露大囉!
太誇張了!他的寶貝老妹喝醉也就罷了,竟然還……
“沈子昂,我們出去聊聊。抱歉,失陪。”不愧是蔚少農,這等狂怒仍能維持一貫君子風度。“還有你,一起過來!”一手握住醉步輕移的蔚海薇,他攬著沈子昂的肩迅速轉出病房。
“請各位別放心上,他們常這個樣子。”中間一直靜當觀眾的風詠曦解釋道。他迎上方旻軒陰恨的目光,笑問:“你好像很不歡迎我們。”
“不,只有你。”方旻軒毫不客氣。“我不歡迎你。”
“阿軒呐——”張智婷急急的拉住兒子的衣袖,用眼神指責他的不懂禮貌。
“媽,這是我和他的事情,你別管。”他往前一步,毫不懼怕眼前這快一百九十公分的高挑男子。“你來幹嘛?”
“當然是探病。”風詠曦才懶得和他計較,不如開門見山把話說清楚。
“你大可不必那麼緊張,卓莉詩是你的,沒人會跟你搶。而我,是因為拜把的嫂子拜託,客串一天護花使者罷了。是不是啊?大嫂?”
南湘蘊在這麼多陌生人面前被叫嫂子仍不習慣,粉頰立刻飄上淺淺丹暈:“是的,那天莉詩拜託我找個人接送她,因為少農的車壞了,剛才那位沈子昂又抽不出空來,所以我才請風詠曦幫忙,如果引起了什麼誤會,非常對不起。”
方旻軒聞言,一顆高懸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他揮揮手:
“算了,與你們無關。”他現在只希望卓莉詩快快醒來,他好親口向她道歉。
“那,莉詩現在的情況怎麼樣?”南湘蘊提出了全部探病者關注的焦點。
“算她命大,醫生說大部分是皮肉傷,有些腦震盪。其他的,要等她醒過來再說。”方旻軒邊敍述邊往床上看了一眼,突然發現她的睫毛動了動。
“莉詩!”他沖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坐起身。“你醒了嗎?太好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來看看?”
她一雙美目似仍在半夢半醒之間,有些渙散。“口好渴,我想喝水……”
他接過卓母遞過來的開水,將之挨近卓莉詩慘白的小嘴。
一會兒,她喝完了水,像是清醒許多。
“還要嗎?”方旻軒溫柔的問。
她搖搖頭,好奇的打量著眼前這位憂心忡忡的大男孩。他很帥,給人的感覺冰涼中透著溫柔,只可惜看來憔悴了點。
風詠曦一見她陌生的眼神,心裏暗叫不妙——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莉詩啊,你可把爸媽嚇死了!”劉蕙娌摸摸她纏著紗布的秀額,又攏了攏她睡亂了的黑髮。“就長不大,這樣媽怎麼能放心把你交給別人?”
“媽?”她眨眨清澈的黑眸。“你是說……我是你的女兒?”
“這孩子!又在說什麼傻話?”劉蕙娌並沒察覺她的異樣。“逗世界上除你之外,還有誰會是我的女兒?”
那他呢?卓莉詩的目光栘向方旻軒,她並不期待他也會是親人之一。
“你是誰?”
方旻軒一怔,只當她是開玩笑。“不要這個樣子好不好?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千千萬萬個對不起!你別生氣了,嗯?”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道歉。”
方旻軒不可思議地看著莉詩,又掃了眼在場諸位“菲力浦合眾團”,壓低聲音道:“大姐,你要我在這裏講!?你家人會亂刀砍我的!”
雖然她很好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看他凝重的表情,卓莉詩想想還是算了。“如果你不想說就別說。”
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風詠曦始終認為這氣氛有說不出的怪異。
“卓小姐,你好點了嗎?”
“嗯。”卓莉詩又見眼前多了位大帥哥。奇怪了,她今天走桃花運嗎?“你是……”
“你怎麼這麼快就忘記我了?我是前天接你上下學的風大哥呀!你嫌加長型凱迪拉克太招搖,希望我換‘March’的,記得嗎?”
嘖,忘掉最好!方旻軒在心裏道。
“我想你大概認錯人了。”卓莉詩搖搖頭。“我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你;還有你們。”
“莉詩!”驚呼從眾人口中同聲發出。
“莉詩,別玩了!你真不知道我們是誰?”方旻軒仿佛遭受一記當頭棒暍。
“不知道。”她仔細看過在場的每一張臉,很誠實的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你是誰?”南湘蘊搶問。
卓莉詩很用心的思考了半響,回答卻仍是那三字言:“不知道。”
天!怎麼會這樣!?方旻軒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心湖又被攪亂了。
“醫生——”
“來,告訴我,這是什麼?”
“電腦、茶杯、視力檢查表、針灸銅人、大腦、中腦、小腦、延髓……”
“中華民國國父?”
“孫中山。”
“一個國家的構成需有哪四個基本要素?”
“政府、主權、人民、領土。”
“對不起,醫生,你為什麼要拿國中公民考她?”
“呃?失禮失禮,拿錯了,這是上次一位學生留下來的。”
醫生把不該出現的公民課本丟給身旁護士,清清喉嚨對卓氏夫婦道:
“兩位,據我看令嬡智商很正常……”
“誰跟你講她的智商不正常了!?”方旻軒紛亂地耙理一頭黑髮,努力克制怒氣。“我說的是記憶喪失!她不但不記得我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醫生聽他吼完,轉頭向莉詩:“他說的你同意嗎?”
“同意。”卓莉詩很平靜的點頭,在外人看來沒有一絲不正常。“我真的不曉得自己是誰,他們叫我卓莉詩。”
“啊!可是——”張智婷欲言又止。“為什麼莉詩一點也不……”
醫生不是當假的,他應付過太多家屬病人,用腳丫丫也猜得出方母想說啥——
“太太,並不是每個喪失記憶的病患都會又哭又叫像瘋狗,你八成是連續劇看太多了吧?”
南湘蘊發現摯友表面上雖鎮定,眸子裏卻透著微微驚恐的光芒,她感同身受,不自覺走向床邊緊握住她的手。
卓莉詩喜歡這個溫柔美麗的女孩。“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南湘蘊。”她回給莉詩一個微笑。“我們從高一起就是最要好的朋友。”
隨後,南湘蘊招來方旻軒,在他耳畔道:“聽好,你對莉詩所做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當然,我不會揭發你的,這次意外對你們而言或許是個新起點。”她把莉詩的手交給他。“一切造化就看你自己了!”
“我知道,多謝指點。”趁人不察,他的唇輕輕滑過莉詩玉手,瞥見那羞紅的小臉蛋兒,方旻軒忍俊不已。
撤除了先入為主的冤家防衛,方旻軒知道他可以放心大膽的去寵她、愛她,甚至有可能讓她也愛上他,不過……他仍舊想念以前的小僵屍。
“醫生,你不是說我女兒受的是皮肉傷嗎?怎麼會突然喪失記憶?”卓正雄問。
“這你大可放心,根據她的檢查報告來看,令嬡的狀況屬‘暫時性記憶喪失’,如果你們能多陪伴她,這會有助她記憶恢復。總之,無大礙就是了。”
方旻軒松了一口氣。“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直到你好起來……不對,我要照顧你今生今世!”方旻軒再不會跟她嘔氣,他要好好彌補長久以來欠她的呵護。
卓莉詩笑著點頭。她不曉得記憶喪失前的卓莉詩怎麼想,但此刻的她真的好喜歡他。
“真感人啊!我又不愁沒題材寫了。”才被訓話完畢的沈子昂扶著蔚海薇,也在房門口觀賞完全程。
“喂!”他結實的胸膛突然遭到粉拳攻擊。
“如果我也喪失記憶……你會不會也照顧我一輩子?”由此可見蔚大小姐醉酒未醒,若是在平時,她可是打死也不會提這等事兒,姑娘她可酷得很呢!
沒辦法,人說酒後吐真言嘛!
“當然會,我不但會照顧你一輩子,就連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預約了。”
“嗟!巧言令色……”蔚海薇笑著說。“我才不相信……”儘管如此,她仍帶著安詳放心的表情在沈子昂臂彎裏沉沉睡去。
“小傻瓜……”他寵溺地吻在她烏黑秀髮上。
醫院上演的雖不外乎生、老、病、死,但在這間病房的內外,盡都是蜜意柔情無限。
鐵門打開,劉蕙娌牽著莉詩的手走進房子。“這裏就是你的家,二樓左邊的房間是你的,自己多走走,熟悉一下環境吧!”臉上慈祥的微笑撐得勉強,試想,天下有哪對父母在孩子遭此重變後還能真正平穩安心的笑?
“你們回來了——”
“汪汪汪!”樓梯上冷下防沖下一鳥一犬。
“這……這只狗是……”瞧它黏自己的模樣兒,卓莉詩料得到自己和它應是好朋友。
“它叫阿波羅。”方旻軒摸摸阿波羅的頭。“名字是你取的。”
應該是“她”吧!?卓莉詩不太能和以前的自己取得交集。
“老爹——老媽——”老兄開心的飛到方勳和張智婷之間。“外國的同伴怎麼樣?下次要不要我也去演個講?”
“再說吧!”方勳塞顆機場免稅店買的巧克力給它——這次旅遊帶回的唯一紀念品。“有點事,所以我們提早回來。”
“是因為卓莉詩的事嗎?”
“咦,你怎麼知道?”
老兄一飛又回到方旻軒肩頭。“兄弟告訴我的。噯,聽說你喪失記憶?”
卓莉詩被眼前會說話的九官鳥嚇了一跳。“對。”雖然說她知道九官鳥有模仿人說話的能力,但她沒看過會“自己”說話的九宮鳥。
老兄打量她一圈,憑鳥類的敏銳感覺,它是覺得她有一些些不一樣。
“你是誰?”
“卓莉詩。”
“他是誰?”老兄踩踩足下肩頭。
“方旻軒。”
“亂講!你還說你喪失記憶!”言畢,老兄突被一隻大手掃下肩膀。
“笨鳥,這些基本的我們當然會告訴她!”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喪失記憶過!”老兄為自己辯護道。
“你真的會講話啊?”卓莉詩對老兄大感興趣。
“廢話!不然你以為我現在在幹嘛?唱歌嗎?”老兄方被削,心情正值紅色警戒。“今天是看在你失憶的份兒上,我不跟你計較!我警告你,不准歧視我們鳥類的智商。”
卓莉詩覺得這只九官鳥好好玩。“我知道了,對不起。”出乎意料之外的,她竟抱起老兄,在它玄黑色小頭上輕輕一吻。
什麼——!?方旻軒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老兄——”天殺的!她都還沒主動吻過自己耶!
老兄恍恍惚惚地抬頭,見到主人怒氣騰騰的殺來,頓時清醒,忙不迭地振翅落跑——“喂喂喂——我什麼事都沒做啊!救命呀——”
“你放心,我會讓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好事的!”
方旻軒追著老兄出了鐵門,兩家大人也早就各自帶開;收拾的收拾,整理的整理。卓宅一樓就僅剩莉詩與忠犬阿波羅。
家——卓莉詩環顧四周。這個地方就是她的家,但她對這裏的記憶卻是一片空白,就連穿衣鏡中映出的自己她都感到陌生。強烈的無助感又一波波襲來。
她想起南湘蘊溫柔的微笑,也想跟著笑,不料卻牽出兩行清淚。
“莉詩?”
動她心旋的嗓音突然傳來,卓莉詩趕緊抹去眼淚。
“怎麼了?”方旻軒看見她紅紅的眼眶,心裏像是被人揪了一下,無來由地心疼了起來。
“沒事。”她把頭靠在方旻軒肩膀,那一刻,莉詩感到了無與倫比的安全。
方旻軒不多問,只是輕輕拍撫她的背。
他知道,自己今生註定是她避風的港灣。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9 00:09:16
第七章
“咦?醫生說繃帶能拆掉了嗎?”方旻軒一見桌前束著一頭長髮的莉詩,充滿思念的一聲“小僵屍”差點沖出口。
“嗯!”她摸摸頭頂。“可是傷口的地方仍不時會痛,醫生有開藥給我。”
“是嗎?那你要小心一點!”他期待的奇跡還是沒出現。“廢話少說,我們來上課吧!”
“又要上課?”卓莉詩不悅的嘟起小嘴。
“好啦!嘴上都可以吊一斤豬肉了。”方旻軒把只鉛筆放上她的櫻唇。“再怎麼說你都得考大學,現在每天讓你留在家已經便宜你了。”
“噯,我是病人耶!”
“是嗎?我看不像。”
卓莉詩賴不過他,只好認命的拿出課本。
她發現方旻軒是個好學生,就拿兩人的課本來說,他的課本每一頁都寫著密密麻麻的筆記重點,而且“讀”得爛爛的,這點從每頁起毛的紙邊就可證明。反觀她,高三都上完一半了,課本仍嶄新得像剛買的一樣,這表示它的主人極少碰它。而且,少碰也就算了,翻開內頁,沒有筆記不說,畫的儘是一隻只好吃懶睡的加菲貓,現在看來更像在嘲諷她自己。
卓莉詩每次都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然而,有點卻令她不解——當方旻軒看見那一隻只令人捧腹的蠢貓時,他眼底閃過的卻是一絲哀傷,然後和她換了課本發怔,有時盯著她瞧,有時看著課本,既不指責也不糗她。
像現在,他又一個不小心跌入回憶中,對莉詩的叫喚充耳不聞——
“旻軒,旻軒……方旻軒!”
你應該叫他爛窗子——一個聲音在她腦中說道。
卓莉詩猶豫了一下,決定試試看:“爛窗子!”
“什麼?”果然奏效!
方旻軒倏然回神,按住她的肩膀:“是你嗎?小僵屍?”
她看著他,說不出的遙遠眼神代答了她並非他熟悉的小僵屍。
“對不起。”他落寞的鬆手,撿回課本。
一秒後他懷著疑惑問道:“你怎麼會突然知道我叫爛窗子?”
卓莉詩叩叩太陽穴:“我也不曉得,想到就喊出口啦!”
方旻軒知道了;是她,正牌的卓莉詩。那是記憶恢復的預兆,他放心多了。
“旻軒,你為什麼會叫爛窗子,好奇怪唷!”
“你取的啊!”他笑了笑。“我想大概因為我的軒字有窗子的意思,而你認為我很爛!”
“不會啊!我覺得你好好。”
“可是以前的你不認為。”方旻軒閉上眼睛,籲了口氣,不知不覺把稱呼換成第三人稱。
“她總說我是天煞、掃把星,什麼一見倒楣,再見‘觸衰’……見面談不了幾句就會吵起來。哈!”儘管如此,他仍舊眷戀那些片段。
“那你為什麼還對她這麼好?”說來也許怪異,但莉詩有種嫉妒的感覺——對以前那個自己。
“因為我愛她。”他回答,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看見這張令他牽腸掛肚的容顏:“不,我應該說,我愛你才對!”
“沒關係。”卓莉詩聳聳肩,由玻璃上瞥見自己。“她好幸福。”
“錯了!”方旻軒點點她的鼻尖。“是你好幸福!”
卓莉詩不置可否。
“對了,你猜我剛才為什麼會叫你小僵屍?”
“為什麼?”
“也算報復你叫我爛窗子。”掐指一算,這個昵稱也跟了他十年有餘了。“因為你有對明顯的小虎牙,名字裏唐詩的詩字又和僵屍的屍同音。”
“哦。”卓莉詩倒對自己的事不甚關心,她比較喜歡聽他的。“再多告訴我一點有關你的事好嗎?”
“不好!”方旻軒手上的自動筆冷不防地向她輕敲而去。“想藉此逃避讀書?你的道行還不夠深呢!”
“被發現了!”她耍賴的半吐粉舌。
方旻軒不理她,拿出自己的家庭作業開始寫了起來。
卓莉詩無心於課本,又開始東摸摸、西摸摸。
“慢著,你要去哪里?”
“馬尾綁太低了,掃著脖子好癢,我想重綁。”
“可是現在是上課時間!”
“哎唷,反正我只是在自習,一下下就好了嘛!”
方旻軒拿她沒轍,只好收起威嚴的家教口吻:“用梳子時小心傷口。”
“知道!”卓莉詩拆開橡皮筋,快意的梳理起一頭秀髮。
梳個頭也值得那麼高興?方旻軒看她又是哼歌又是翻箱倒櫃找飾品,所有柔情均化作笑弧掛在嘴角。
不到兩分鐘,方旻軒終於技癢難熬——
“噯,不要每次都綁那種土馬尾好不好?來來來——我幫你綁!”
“你?”卓莉詩心裏升起一點點不信任。“行嗎?”
“沒試過怎麼曉得?”方旻軒小心接手。
玄黑的烏絲在掌心,他是今天才曉得天父造人的奇妙,男性女性的差異就算單藉一根頭髮來看都明顯——指尖的觸感是多麼飄逸柔細啊。
“好痛!”
“怎麼?我碰到你的傷口了嗎?”
“不是,你扯到我的頭髮了啦!”
“對不起對不起!”他更放輕動作。
卓莉詩從鏡子裏細細瞧他。現在正值冬末春初,氣候仍偏寒,可是她卻從他的鼻尖發現了小小的汗珠,似乎是因這場“發戰”引起的。
看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幫女孩子梳個頭有那麼難嗎?卓莉詩笑在心裏。古人有句話說:“女為悅己者容”,意思是女人為了自己喜歡的人梳妝打扮;不過若要用在這裏,則應修改成:“男為己悅者容”——男人替自己喜歡的人梳妝打扮。
“這樣如何?”
“你的辮子為什麼綁這麼松啊?好像睡亂掉的!”
“沒辦法,我又不敢使力。”
“你還嫌我的馬尾土,現在這個樣子更土!像村姑一樣。”她對這位私人髮型設計師不甚滿意。“不好,我不要!”
這其實也怪不了方旻軒,想他堂堂一男子,又沒受過類似訓練,能綁得出來就該偷笑了,還奢求能有“沙宣級”的水準嗎!?
“那我們再換一個。”他拆了髮辮重整旗鼓。
折騰了近半小時,方旻軒把自己見識過的花樣兒全現完了,偏偏就是不稱卓莉詩的心意。
“哎呀!算了算了,我不要你綁了啦!”管他馬尾是靚是俗,她就是習慣了這髮型。卓莉詩拿起夾子,熟練的將長髮夾起。
而這瞬間的動作,又讓方旻軒捕捉到那個他熟悉的卓莉詩的影子。
驀地,他伸出手將莉詩緊緊圈在懷中。
“旻軒?”卓莉詩對他突來的動作百思不解,她覺得這像是個無助的小孩在害怕自己的心愛玩具被人奪走。
方旻軒啊方旻軒!我不明白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的,你眼中所見的、懷中所抱的,不正是你想用盡一生疼惜的依戀?只不過現在的她暫時失去記憶而已,她會好過來的。
是啊!她當然會。方旻軒如此;回答心裏那安慰自己的聲音。
“你不是還想多知道些關於我的事?”他帶她回到原位坐下。“來!我講給你聽。”
她的確是很想。
卓莉詩瞥了眼桌上朱墨爛然的課本,猶豫道:“你不是叫我要好好讀書嗎?”
“我改變主意了。”只要能讓他的小僵屍快快回來,就算考不上大學他也值得。“今天我容許放假一天。”
“太好了——你快講呀!”
方旻軒想了想,盡可能地把小時候發生過的趣事講述給她聽,只見她間或拍手叫好,聽到令人噴飯處也跟著捧腹大笑,全然是個聽故事的第三者。
或許是他神經過敏,方旻軒總覺她對自己以前的事愛理不理,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反倒是講到他時,那對漂亮的眸子才又發出光輝。
“說起來,你做過的好事真不少。”他說到一個階段,暫以此句畫上休止符。“也許。”卓莉詩小打個呵欠,忽道:“對了,我醒來的時候你為什麼劈頭就道歉?你一直沒說呢!”
她的話勾起了方旻軒那天差點吃到某“禁止販賣的水果”的記憶,他臉色霎時精采:“呃,那個就……說來話長了。”
“沒關係,你自己說放我一天假的,我們時間很多,你慢慢講吧!”
“可是……”唉,這很難啟齒耶!尤其面對她現在這天真無邪的笑臉。
“講啊!我想聽。”
在卓氏好奇寶寶堅持的情況下,方旻軒僅有據實以告的路子可走——
“你知道的……那天,我們的父母相約出國,然後留我們在家。”
“嗯哼。”
“我補習完後要去你家搭夥,結果,誰知你穿得怪裏怪氣的。”
“怎麼個怪法?”
“呃,就是那種布少肉多;容易傷風感冒的那種嘛!”方旻軒見她表情茫然,
又在腦中搜索了片刻,才找出一較婉轉又貼切的例子——
“簡單說,很像……那個‘酒國紅花’。”
“哦。”她懂了。
不過——她,以前那個卓莉詩沒事穿成那樣幹什麼?難道想誘惑他不成!?
“現代版”的卓莉詩溜了方旻軒一圈,目光停留於他動人心扉的臉龐上,心裏卻在微笑——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哦!
“後來呢?”
“後來出了點小狀況,你扭傷了腳,我則問了你穿成那樣的目的。”
“我怎麼說?”
“你說你要去獵豔。”
“不會吧!?”這答案的確出人意表。“那我有沒有獵到?”
“有。”方旻軒笑著指指自己的鼻子。“你獵到了我。”
“怎麼會?你不是說我們是冤家,我對你一見倒楣;再見‘觸衰’?”
“那不過是你個人的想法。”方旻軒挨近她,一見螓首上的傷口,觸目驚心,萬般憐惜。“我老早老早就喜歡你了,只可惜你這少根筋的丫頭總把我的少男心當垃圾般不珍惜,見了我總沒好氣,活脫像我欠了你幾千萬。”
他的口吻輕鬆,但聽在莉詩的心裏卻難過,她萬萬沒想到以前的自己竟是如此對待方旻軒,她才是真正虧欠他的人。
“再來呢?故事還沒結束吧!?”偎在他胸口,卓莉詩竟莫名其妙地恨起以前的自己,她是因為失憶才知道這些事,倘若沒有失憶,自己究竟又會再辜負他多少年呢?她聽見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可知這片丹心中埋的傷痕是她難數的了。
“當我一聽說你要去獵豔時,可想而知是氣昏了頭,所以我就很凶的……吻了你。”
就這樣而已?卓莉詩憑自己和他相處間的親密度來看,她不認為他是那種偷個香吻就以“非禮良家婦女”為罪名強迫自己投水謝罪的古板漢。若真如此,單就這幾日的“前科”,就足讓方旻軒為了找夠跳的江河而大費腦筋。
“還有嗎?我不認為那需要道歉。”
“呃,我‘抱’了你……”方旻軒漲著蘋果色的臉補充道:
“限制級的抱法……S開頭,X結尾……”
卓莉詩聞之呆愣三秒。“真的還假的!?”
“你別緊張好不好?沒成功啦!”方旻軒揮舞雙手,試著安撫她的情緒。經過“後悔”和“內疚”兩味藥調和,在他眼中看來,她的表情活像個想哭崩天地的小烈女。“你放心,不論我有沒有侵犯你,我都已決定要負責你一輩子。”
她才不緊張,她只是驚訝——方才她還在思忖著要誘惑他,沒想到以前的自己果真做了,只可惜不太徹底。難怪他說她獵到了他。
“一輩子?你知道一輩子有多久嗎?”她支著蠔首看他。“萬一我不願意怎麼辦?”
她的話猶如冷泉一盆,嘩啦灌進方旻軒腦門。對啊,萬一她不願意怎麼辦?莉詩有自己擇愛的權利,他總不能捆著她去法院公證吧?
澆熄希望的秋雨在方旻軒心頭飄飄落。
“喂。”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怪哉!她幾時黏進自己懷中的?
他還來不及開口就被她搶了發言權:“她不嫁你我嫁你!”
“誰啊?”方旻軒一時會悟不過來她的意思。他從不記得自己把懷抱之外的人兒列入婚嫁物件過。
“我。”她很自動地在他頰上遞一香吻。“以前的卓莉詩。”
方旻軒明白了。默默的,他沒答話。
“你可以現在娶我啊!等記憶恢復時,生米也煮成了熟飯,到時候我想賴也賴不掉啦!”
這的確是個投機取巧的好計畫,但是——
“不,我不能這麼做。”他要等她回來,他要她開開心心、甘心樂意的做自己的新娘。“你會不高興的。”
“誰說,我很高興啊!”
我說的不是現在的你。這句話在方旻軒喉頭徘徊了好幾圈,終究沒出口。
“我想當你的新娘。”卓莉詩看著他,怯低著聲音道。
她美目寫的似乎都是:娶我吧!娶我吧!
方旻軒暗歎口氣,不得不搬出最老掉牙的搪塞之詞:“我們還是學生——”父母不同意那半段是可免了,若是他現在走出房間向兩家人公佈喜訊,換來的既不是“梁祝”也非“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悲劇劇碼,而是歡天喜地、張燈結綵外加開香檳放鞭炮。誰不知道那四老想結親家快想瘋了!
“可是還不是有很多學生新郎、新娘?”
“那是因為他們多了不該有的‘責任’。”方旻軒泠不防地將她壓倒在書桌旁的單人床上,問:“難道你希望我也在你肚子裏放個‘窗子&僵屍複合體’?”
雖然巧顏已被他逗得通紅,但卓莉詩倔強的性子可沒隨失憶暫逝,硬是要掙份面子:“好啊,你來試試看呀!”她作勢要鬆開他的衣服鈕扣。
“今天天氣冷,我看你安分點吧!”
方旻軒拉起莉詩,糗道:“再說,我可不希望那麼早就讓你產後身材變型,我會心疼的。”
“是嗎?我看你巴不得我變黃臉婆,好出去找漂亮妹妹。”其實他長得相當俊俏稱頭,又有一顆溫暖包容的心,若非他念的是男校,肯定被堆花癡拱上天奉作神來崇拜——卓莉詩心想。
“才不,我最忠實了。”他祭出金莎巧克力的著名廣告詞。
“鬼才信!”卓莉詩笑道,掄起一隻超大加菲貓朝他砸去,不料,身體一麻,痛楚的感覺刹那間由頭頂襲逼全身。
“莉詩?”
“頭好痛……”她抱著頭,小臉痛苦的皺在一起。
“你的藥在哪里?”
“背包……”
方旻軒找到藥,忙斟了杯水喂她服下,然後輕輕擁住她,仔細留意並不時用指尖拭去她額上冷汗。
一會兒之後,她煞白的臉色才又見紅潤,緊閉的眸子也隨疼痛減弱而張開。
“好點了嗎?”
卓莉詩頷首,溫馴的偎在他胸懷,像只戀主的貓兒。
說實話,她剛才真是嚇壞了他,方旻軒忍不住要訓個幾句。
“看,玩得過頭了吧?你別忘了你現在可是病人,再發生意外怎麼辦?”他吻吻莉詩的額頭,道:“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是抱牌位冥婚,就是陪你到閻羅殿公證。”
“你也可以娶別人呀!”
方旻軒笑,執起她的手:“很抱歉,我們的小手指已被月老拿紅線系住了,只不過他這根線編得不好,害得我們一路波波折折。如果硬生生剪斷,下輩子可是要做豬狗牛的!我可不想。”
卓莉詩輕笑出聲——她也不想。
紅線系姻緣,這是每個人都聽過的傳說;若真如方旻軒所說,擅自斬斷姻緣的人下輩子會變豬狗牛,那現在節節上升的離婚率呢?傳說畢竟不足信矣。
卓莉詩的思緒翻覆——
假如,今天說“我要嫁給你!”的是失憶前的莉詩,他想必興奮地又叫又跳,抱起她來擁吻,而不是像之前,掛上淺淡的微笑,搪給她那八股勞什子的理由。
什麼學生不該結婚——哼!
她還以為他會說:我沒上成功嶺,讓你獨守空閨兩年我捨不得。若方旻軒的說辭是後者,卓莉詩想自己的接受度還會高些。
說來說去,他們之間的阻礙竟是——她自己。
沒錯,就是卓莉詩她自己;唯一不同的是失去記憶前與失去記憶後。
卓莉詩發現他對“過去版”的她,癡情的程度已到“瓊瑤級”的水準;不換時空,免變容顏,他就是只對她依戀,這怎不令“現代版”的她吃味兒?
卓莉詩抬頭,果不其然,方旻軒又陷入發呆狀態。
唉!一個念舊的男人,你能奈他何?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9 00:09:31
第八章
真該死的!臭老爸!
方旻軒忿忿踢起路上一個廢鋁罐,任其在空中畫出一拋物線,落於不遠處。
為什麼連問也不問,就擅自決定我出國留學的事?
他問在腦裏,罵在心頭,飛緒轉向今晨——
“兒子,我有點事跟你聊聊。”
“老爹,你沒看到我在K書嗎?”方旻軒揚揚手上的三角函數。這段期間不必送卓莉詩上學,他很會善用這腦袋最清晰的大好時光。
方勳不理會他小小的抱怨,逕自遞上一牛皮紙袋。
“這是什麼?”
“克里諾大學的資料。”
這不就是上次請老爹演講未成的大學?“你還要去啊?”
“當然,不過是一年後。”
方旻軒拿起資料翻翻,興趣似是不高。
“兒子……”
方旻軒應聲望向方勳,等待續言。
“聯考不好考吧?”
“不就那麼回事兒?”方旻軒揮揮手。“你又不是沒陪考過,高中、大學其實也沒差到哪去。”
“如果說有所大學不用考,又有你喜歡的科系,你念不念?”或許是受老子影響,兒子方旻軒也和方勳一樣,偏好生物研究。
“喝!”方旻軒眼睛一亮。“哪有這麼好的事?莫非教育部長又吃飽閑閑,想搞個‘大學免試升學’來試辦?”要真如此,方旻軒可保證他在校三年的成績足讓他混上那幾所數一數二的學府。
“不是。”
方旻軒看方勳閃爍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升起懷疑:“老爹,你究竟想跟我說什麼?”
“也沒什麼……”方勳笑了笑,攤牌道:“好事,我上次一併把你的成績交給克里諾大學,結果他們寄來了這個——”他拿出張米色紙給方旻軒。
“入學通知單!?”他細讀,雖不認識的字彙占多數,卻也能猜出個大概。“我要出國留學?”
“是啊。”方勳似乎很得意,並未留意方旻軒臉上已開始風雲變色。
“我不要!”他丟開通知單。
方勳愣了愣,驚愕道:“為什麼!?這是個大好機會呀!”
“要念大學臺灣也有。”方旻軒心頭浮現一個人影。“如果我走了,莉詩怎麼辦?她現在又失去記憶,我……放不下她。”
當夢想與愛情無法兼得時,總是最苦人。
方勳默然,冷眼看著兒子;他不認為這小子這麼不懂斟酌取捨。
“你自己好好考慮,別逼我動用父親的權威。”
父他的大頭鬼!方旻軒重重地把背包往背上一甩,再難聽的話也無法宣洩他心中的嘔氣。
不過,說真格的他也不願這機會白白飛走,畢竟這種趨向動物學術研究的科系在臺灣不甚熱門,若真想學出點東西弄出點成就,還是得到國外。
可是……莉詩呢?
方旻軒明白這不是生離死別,也希望真如古詞人秦觀所言:“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他該舍,他知道要舍;但偏偏就是舍不下。
一切等莉詩記憶恢復再說吧!
天氣漸熱,走在灰沙滿天的臺北街頭,方旻軒換過季的短袖制服沒多久便汗水涔涔,他不得不找片廊簷,抹去滿頭大汗。
算算日子,從上次事件至今已好幾個月過去了,卓莉詩卻一點起色也沒有。方旻軒開始懷疑上次的醫生是不是在誆他,說什麼只是暫時,都暫了快半年了!萬一、萬一……
不,方旻軒,你不可以胡亂猜測,卓莉詩無論如何都會好起來的!——他深深確信。
方旻軒拭拭鼻頭汗珠,戴回眼鏡,不經意發現對街走來位似曾相識的歐裏桑,五十出頭,頭髮灰灰、肚子圓圓,最重要是那一笑滿口“GSS”(金閃閃)的假牙——他不正是莉詩的腦科大夫嗎?
“醫師——”方旻軒才顧不得什麼紅不紅綠燈,忙沖到馬路上攔住他。
“請問你是德山醫院的腦科主任吳畢霖先生嗎?”
“是啊,我是。”吳醫師可沒想到自己名號已響亮到這種地步,連下了班在街上晃晃都不行。“請問你是——”
“方旻軒。”他遞以握手禮。“請問你記不記得三、四個月前診治過一位女孩子,她被花盆打到,暫時失去記憶……”
吳醫師眯著眼盯看他半晌:“哦哦哦——我記得你!那天你們病房還來了不少朋友——”
“不,他們是那位病患的朋友。”
“欽,還不是一樣?不過說真格的啊,你們是上哪認識那麼多出色的朋友?你不知道他們可是令全醫院的護士們作了好幾天美夢呢!什麼時候你再帶他們來溜達溜達……”
方旻軒翻翻白眼,雖然他明知打斷一位長者興高采烈的談話是相當不禮貌的事——“對不起,吳醫師,我今天要跟你講的不是這個。”
“喔。”他看起來有一點點失望。“那你想跟我講什麼?”
方旻軒看看四周,這才發現他們竟在斑馬線上打開了話匣子。
“醫師,如果不耽誤,我們換個地方談好嗎?”只要有冷氣、沒灰沙,哪兒都好。
“當然、當然。”
“醫師,你不是說她的記憶喪失只是暫時嗎?為什麼都過了快半年,她仍舊沒恢復。”方旻軒為了蓋過滿坑滿谷的兒童噪音,不得不提高音量。
天殺的!這老頭啥地方不好選,選麥當勞幹嘛?他快被這疲勞轟炸搞瘋了。
“你必須有耐心。”吳醫師說來輕鬆,大啖一口香濃的蛋捲霜淇淋。“失憶症要完全恢復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少說也得半年;她才不過幾個月而已,猴急什麼?你趕著帶她上禮堂啊!?”
方旻軒被他說得臉色一紅。“可是……卓莉詩並不是得失憶症呀!她是因為外傷導致失去記憶的,這兩者恐怕有差別吧?”
“哦?”吳醫師的眼中睿智光熠,他突然打開公事包,拿出個大大的資料夾向他問道:“那小姐叫什麼名字?”
“卓莉詩。”
吳醫師聚精會神的翻找備用病歷,一會兒,他欣喜的把資料夾轉遞給方旻軒:
“找到了!”
“謝謝……”不知是有人請客他太開心,抑或他太欣賞眼前的少年,吳醫師竟忘了方旻軒看不懂病歷上一條條小蚯蚓。
“醫生,我看還是勞煩您解說一下吧!”
吳醫師恍然大悟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是念醫科……對了,卓小姐前兩天才來復診過!”
“好像是。”方旻軒面有愧色。每每莉詩排診的時間他都正好在學校,又近大考,可想而知是蹺不出去;回家後她又不願提,所以他一直對她的狀況很模糊。
“她並沒有什麼大礙,皮肉傷也復原得差不多了,照理來說記憶是該恢復啦!不過……”
“不過怎麼樣?”方旻軒的一顆心又因他的遲疑旋即高掛。
“卓小姐似乎有潛意識反抗記憶恢復的跡象。”
“反抗記憶恢復!?”
為什麼?怎麼會?兩大問號在方旻軒心頭盤旋不去。
“你別那麼緊張。”吳醫師和藹地拍拍他肩頭,安慰道:“那僅是推測,說不定只是她腦電波比別人稍強些,再加上每人體質不同,所以才好得較慢。”
“謝謝,你是位好醫生。”方旻軒撐出個笑容。“我該回去了,抱歉打擾您那麼多時間。”
“不、不會……”
方旻軒走出麥當勞,心仍掛在吳醫師的話上。
莉詩不願恢復記憶?他驀然想起自己在提及她的過去時,卓莉詩臉上那事不關己的表情。或許是因為她喜歡現在的關係,所以才不願回到以前的火爆冤家吧!
方旻軒思忖。如果是這個理由他接受,不過,也未免太小孩子氣了,那個傻丫頭難道不知他愛她的決心!?宿世冤家又怎樣?他偏要把他們變成絕世親家!
無論如何,方旻軒都要想辦法讓她恢復記憶。
路過必勝客時,他突地靈光一閃——他記得她愛吃披薩。
“耶?你今天來得特別早喲!”卓莉詩笑吟吟地看著甫踏進玄關的人影。
時鐘當當敲了六下,像是為他的早到佐證。
“晚飯吃了嗎?”他問。
她搖頭。“爸媽出去了,我只好將就囉!”指指膝前矮幾,上面是碗美味卻沒營養的泡面。
“真是,你還是個病人噯!”方旻軒蹙眉,慶倖自己帶了披薩回來。看看一邊同樣在用膳的阿波羅,它狗罐頭裏的養分都多出那統一鮮蝦面十倍有餘。
卓莉詩摸摸傷口早已癒合的頭,嗔道:“別開口閉口說我是病人嘛!人家現在
很健康!”在你眼裏,只有我恢復記憶才算康復吧!?
“是嗎?”方旻軒冷笑一聲。
“咦?什麼味道這麼香——”她抬著小鼻子嗅了嗅,目光落向正微笑的方旻軒臉上。“那個聞起來好像是……”
“必勝客的海鮮披薩!”
“萬歲——”卓莉詩歡呼一聲,香一記在他頰上。“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被‘遺棄’在家?”
“心有靈犀一點通。”
“噁心!”她捧著披薩坐回沙發。“你呢?你也還沒吃吧?”
方旻軒理所當然地接收那碗鮮蝦面。“你吃吧!記得留一點給我就好。”他轉
開電視,故意撥到衛視中文台的日劇。
“那我呢?”美食當前誰人不愛?老兄拋棄它的狗兄弟與罐頭,也來湊一腳。
“吃你的飼料小米吧!”方旻軒瞪了這超級電燈泡一眼。“誰叫你來的,滾回家去!”
“抱歉,我只會飛不會滾。”老兄不客氣地挑走鮮蝦面裏少之又少的精華——脫水蝦仁。“再說,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我已經在這裏待了一下午,算起來‘日齡’比你老,要趕人也該是我趕才對。”
他斜睨著它:“講那麼多話你不口渴啊?”
“多謝提醒。”它啜口碗裏的味精開水,在喉頭繞繞又吐回碗裏。“惡,這什麼?有夠難喝!”
方旻軒眼見他的晚餐毀于老兄嘴裏。雖然他們“同居”已久,但他可沒興趣跟這只蠢呆相“食”以沬。
臭鳥,給你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啦!?太倡狂了!
“老兄——”不堅固的免洗筷被他握得咯咯作響。
“幹嘛幹嘛?你又想幹嘛?”老兄動作可快了,一溜煙躲到卓莉詩的身後去。
現在,它可知道該找誰當護身符了。
“真沒出息,竟然找女人當靠山!”方旻軒隔空喊話,打算使用激將法。
老兄才不吃他那一套:“你沒聽說過英雄難過美人關嗎?”它的臉皮堪稱全鳥類最厚的。
“愛美人不愛江山!懦夫!亡國君!中國人的恥辱!”
噗——卓莉詩竊笑。敢情他把老兄當商紂王了?
“哈哈!我不否認我生在中國長在中國,又和一準中國人混到大,但我終究不是中國‘人’!你的指責宣告無效!”
方旻軒恨斃了。唉!誰叫他平時太放任老兄,真標準的“養鳥為患”。
“好了啦!它不過是只鳥,跟它計較那麼多幹什麼?”莉詩喂老兄一塊披薩上的墨魚。
她的失憶在某些時候對某些人來說,是有利無害的。
“不公平,你每次都偏袒老兄!”
不服氣你就來呀!老兄得意洋洋,用眼神向他挑釁。
“真受不了你們!”莉詩好氣又好笑的抓住不設防的老兄。“喏,男人的紛爭,你們自己去解決!”
“噯,你……”
哆!老兄跌回正主子的手中。
“嘻、嘻、嘻……”鳥類的嘴是上下兩瓣,要咧著假笑怪辛苦的。
“很好笑喲!”方旻軒回給老兄一個假笑,眼神似乎在向它述說著:你毀了我的晚餐,又在我馬子面前爭寵,好嘛,你很行嘛……
我看你這個羽毛脊椎生物還能囂張到什麼時候!?
“救、救命呀——”
“很遺憾,這裏沒人能救你——”
一場追逐戰開始上演;而卓莉詩早笑翻了過去。
她從沒看過有鳥這麼精,更沒看過有人會跟鳥爭風吃醋的!
卓莉詩抹去眼角笑出來的淚水。她在這段期間所過的,是從不曾有過的快樂日了。
驀地,卓莉詩疑惑自己的腦中怎麼會冒出這種句子,它給人的感覺像是要離別時的感慨,可是,她明明哪兒也不去呀!
罷了!就當是她多心吧!莉詩拿出三塊披薩留給方旻軒,溜了眼電視。
啊,這是“東京愛情故事”,她最喜歡的一部日劇,這恐怕是第三次重播了吧?她剛才看報紙時怎麼沒有——注意到。
吃了一半的披薩由她手中掉落。
莉詩呆愣住,方才像是有個無聲息的幽靈溜進她的腦中,放下了那些記憶,不該有的——她原本早忘得一乾二淨啊!
她支著秀額,努力在腦海中搜尋其他突然出現的記憶,好在除了和日劇有關的,她並沒有想到其他。
深深喘口氣,莉詩明白“她”快回來了。
可是,她要眼睜睜看以前的自己再度刺傷方旻軒的心嗎?
答案是不要!卓莉詩受夠了他眉宇間不經意流露出的寂寞,她說什麼都不願!
“莉詩?怎麼,頭又痛了嗎?”
“不,我只是在想些事情。”她拿起搖控器按掉電源,她必須隔絕任何有可能勾回記憶的事物。
“為什麼把電視關上?”
“你想看嗎?”
方旻軒搖搖頭,說:“我以為你會喜歡看,既然你不想看那就算了。”
是啊,算了;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卓莉詩咬口松厚的披薩,嚼著嚼著,心裏又升起問號。
“旻軒,你怎麼會突然想到帶披薩給我吃?”它的價錢足買四、五個自助餐的雞腿便當,莉詩雖知方旻軒疼她,但仍不認為他會無緣無故帶這種“高檔貨”供自己打牙祭。
“因為你喜歡吃啊!”方旻軒笑得好溫柔。
又是為她。卓莉詩頓時覺得胃口盡失,耳邊仍聞他叨絮著:
“本來我也不曉得,是後來當了你的筆友才知道的。起初我還不信,直到有一回我給了你一張抽獎得來的必勝客折價券,看你那副歡天喜地的樣子,我才確信。說來你也真現實,給了你折價券後那幾天,你都是和顏悅色的對我……莉詩!?”
她沉默起身,頭也不回的上了二樓。
“噯,你又做了什麼好事?”十年風水輪流轉,這回老兄總算占了上風。“竟然把莉詩氣走?不可原諒!”
“喂!你講講道理好不好?”方旻軒看著樓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我根本沒得罪她啊!我只是……”
“不用辯解了!”老兄憤然開罵:“畜生!大男人主義!鴨霸!魯男子!不可原諒——”最後一句震得方旻軒差點上耳鼻喉科掛急診。
言訖,老兄振了翅膀飛往二樓。
怪哉,我招誰惹誰啦?方旻軒掏掏耳朵,裏面鳴聲未散。他只不過說她以前很喜歡吃披薩而已,這樣也算惹到她了?
卓小姐潛意識裏似乎有反抗記憶恢復的跡象……
吳醫師的話冷不防地竄進他的腦子。
真是如此嗎?方旻軒輕手輕腳地跟了上去。
他並沒有直接進她房間,而是靠在房門虛掩的牆邊,細聽裏面的動靜——
“莉詩,我家主人不懂事,你不要生氣嘛!”老兄漆黑的眼睛看來極誠懇。
卓莉詩低歎口氣,問:“老兄,我以前是什麼樣子的一個人,告訴我好不好?”
老兄看了她半晌,點點頭。“你喜歡低低的馬尾髮型。”
莉詩馬上攏握一頭長髮,用那加菲貓的眼睛夾子束起。
“你很少穿裙子。”
她迅速換掉及膝的中庸裙,改成一條牛仔褲。
“還有……你很凶。”
這就有點困難了!總不能叫她沒事亂發脾氣吧?
“還有呢?”
“你討厭我。”方旻軒步進房間。
莉詩微笑,手往房內介紹般的一揮——
“看日劇、吃披薩、喜歡加菲貓、低馬尾、不愛穿裙子、兇暴的個性……還有呢?你乾脆一次說完,我好寫本劇本,以便時時扮演‘你的’卓莉詩!”她生氣了。
方旻軒眉頭緊擰。“不要這樣子,我沒那個意思……”
卓莉詩拍開他的手,淚水滾滾落下:“我不懂,那樣子的我究竟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喜歡?她對你好嗎?她會順你的心意嗎?連你自己都說了,她和你見面說不到三句就會吵起來,為什麼你還非愛她不可。”
“你是有被虐狂嗎!?”她的粉拳和著散淚,雨點般落在方旻軒胸口。
“被虐狂——!?”老兄彷佛遭雷電劈首。“天——呐!我的主人年紀輕輕不學好,竟然會是……慘了!慘了!我一定會被他帶壞的,不要啊——我怕燙!別拿蠟燭滴我——”它一陣亂飛,不小心竟“當”一聲撞到風鈴,屋內總算安靜了些。
超級神經質的傢伙,這些是誰教它的啊!?
方旻軒才懶得理它。伸了手臂想將莉詩圈進懷中,不料她俐落的退了一步。
“我告訴你,我是我,不可能和你的小僵屍一樣!如果你還想強迫我變回從前,我勸你還是趁早死心吧!”一天也好,兩天也罷,她就是拼死也不要讓記憶恢復。
方旻軒靜等她發完脾氣,才輕吐一句:“隨便你。”聽來淡得無關緊要。
“呃?”卓莉詩愣了愣,她還以為他又會說一堆屁話,重點依舊是希望她恢復記憶。
方旻軒溫暖的手掌細細摩挲她的臉頰,拭走顆顆晶瑩。
“我喜歡、我愛的就是你,就算你變了——不論是外在或內心,我的心還是一樣,這有什麼好計較的?告訴我,你是誰?”
“卓莉詩。”
“這就對啦!我方旻軒今生今世就只愛卓莉詩。”他真的放不下她——方旻軒決定放棄出國留學的機會。
“等一等!”她的食指擋住他的唇。“你是不是全世界叫卓莉詩的你都愛呀?”
“如果是呢?”
“那你就去死——”食指瞬間變成巴掌往他臉上揮去,可惜出師未捷,最後被他握在掌心。
“你會捨不得的。”既然“阻礙物”已除,那他當然就——嘿、嘿、嘿!不用客氣囉!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9 00:09:47
第九章
自那次之後,方旻軒果然不再提希望她恢復記憶的事,但該來的終歸會來,過去的記憶仍一點點、一滴滴滲回卓莉詩的腦子。相對的,她對現在的自己也愈益模糊,彷佛像塊已拼出周圍的拼圖蓋在她腦中,收回過往,卻失去現在。
“莉詩——有空嗎?來幫媽媽整理衣服好不好?”
“來了——”她乖巧的走進父母房間,一踏進房就見滿地秋冬衣物,亂得像到了舊衣回收中心。
“我的媽!你怎麼這麼多衣服啊?”
劉蕙娌頗不好意思:“誰教你媽是職業婦女,行頭難免多一點嘛!”
這叫“多一點”!?我看是“超級多”才對吧!卓莉詩在心裏歎道。
她撿起腳邊一團黑布,抖開一看——長袖緹花連身窄裙!?它好眼熟呵!
頓時,數個片段的記憶如電影在她腦子放映——
這衣服怎麼這麼緊啊?
我要去獵豔!
你可能會被一個看來多金英俊,披著羊皮的狼騙到賓館……
我就算失身也不會失給你!
你想試試看嗎?
下一次,我不會這麼輕易放開你……
“莉詩?”劉蕙娌溫柔的手搭上她的肩。“你的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我沒事。”卓莉詩擠出一個微笑,但她心裏卻很明白——是時候了。
“我才不去!”
“我叫你去就去!”方勳的態度很強硬。
“不!我說不去就不去!”方旻軒的態度更堅決。
“聽好,你爸我命令你給我去!”
哼!你的命令一斤值幾毛錢!?方旻軒翻翻白眼,道:“沒聽好!你兒子我不接受你的命令,不——去!”
方勳被眼前的頑固仔氣得吹鬍子瞪眼:“逆子!你想氣死我嗎?”
“不想。”方旻軒很坦白。“現在氣死你對我百害無一利,除非等你把財產歸到我名下再說。”
“你——”
“爹,我沒興趣跟你要嘴皮子,總歸一句話:加拿大我不去。”他還忙著讀書呢!為了陪莉詩他退掉了補習班,下個月就是聯考,他這次靠的只有實力了。
“很好,我也只有一句話——”方勳走過去合上他的自修。“你給我去念克里諾大學!”
“我才不去!”
“我叫你去就去!”場面又轉回一分鐘前的狀況。
“為什麼我非去不可?”
“是為你的前途。”
“那就得犧牲我和莉詩嗎?她也是你看大的,現在失去記憶你卻要我丟下她不管!?萬一你未來的媳婦跑掉怎麼辦?”
說來說去,這小子顧的仍是兒女私情。
方勳突然露出像是掌握了勝算的冷笑:“對不起,兒子,這回我機票和膳宿都安排好了,班機是後天早上八點,由不得你!”
“哈哈哈——”方旻軒冷不防地報以大笑。“那又怎麼樣?我學校那邊呢?畢業證書都——”
“發了。”方勳勝利地晃晃藍紙筒,上面金穗兒搖曳。
“……”哼!他才沒那麼容易認輸!“到加拿大要準備的東西我根本——”
“收拾好了!”張智婷笑笑地打他房間走出來。
噢!天呐——方旻軒悔恨萬分的一扣眼蓋。他怎麼會忘了老媽這個王將!?
“那我不會落跑嗎?”
這句賭氣話多少發揮了嚇阻作用,張智婷知道這小子可是說到做到,讓他放洋的決心多少有點動搖。
方勳卻不為所動,他看了兒子一會兒,篤定且鏗鏘有力的說道:“你不會的。”
喲喝!方旻軒鮮見他如此正經,宛如個可預知未來的占卜師,他的心裏不由得直犯嘀咕。
天曉得這老賊又要使啥子奸計!他小賊——不,他方旻軒可不是頭一天當他兒子了。他得小心一點。
三戰兩敗一平手,方旻軒是暫落了下風。
“阿軒!電話,莉詩找你。”電話的岔入稍稍冷卻了方氏父子間的火藥味。
“喂,是我——”方旻軒臉部的線條霎時柔和許多。“好啊!當然好,五分鐘後門口等我。”他掛上電話,匆匆換了套衣服準備出門。
“喂,你去哪里?”他們的戰爭還沒結束呀!
“帶莉詩出去走走。爹,你的摩托車鑰匙呢?”
“不行,你還沒去考駕照!”
“我十九歲了。”他亮出一張嶄新的駕照。
奇怪,他幾時去考的!?方勳接過一看——“可是,這是汽車的噯!”
跟舊人類溝通真累!方旻軒歎口氣,道:“你不會給我汽車鑰匙嗎?”
“不可以,你沒有獨自開車上路的經驗!”洩個底子,事實上他老人家是捨不得自己還開不到三次的新“細姨”任這新出爐的駕駛人蹂躪。
“煩耶!汽車摩托車你自己選一樣,不給我不去加拿大!”
“……”
這場戰爭——自然是方旻軒扳回一城!
“心血來潮想看海?”方旻軒笑笑。“真搞不懂你們女孩子在想什麼!”
“就是想嘛!”她拿根樹枝在沙灘上寫寫畫畫,不時閉上雙眼聆聽海濤。
這海濤聲彷佛能牽動心跳,規律的起伏——近而遠;遠又近。
她好像常聽到,很熟悉似的。
“你知道嗎?聽說臺灣最美的海灘是墾丁的貝殼沙海灘耶!”
“唔,然後呢?”他接過她手中的樹枝,在地上畫出個大大的心形,裏面寫的是:方旻軒愛卓莉詩。永遠!
“我們結婚的時候去那裏好不好?”
“你說什麼都好。”
“喂,你要記得唷!千萬不能忘了!”
“為什麼非要我記?”
“因為……我怕自己會忘記。”她把手浸在冰涼海水中,眼底掠過絲旁人難鑒的憂傷。“哎呀,反正你記得就是了!到時候如果我忘了,要提醒我喲!”
“噢。”方旻軒突然想起自己出國念書的事,大學最起碼得念四年,如果再加上研究所……天!那她得等到什麼時候啊!?
不對!他不是跟自己講好了,要留下來守護卓莉詩的嗎?方旻軒趕緊醒悟。
不可否認的,他的夢想仍無法完全被愛情壓下去。
嘩啦!
“喂!”好冰——方旻軒抬頭,看見卓莉詩站在淺灘處朝他扮鬼臉。
“發什麼呆啊!想情人嗎?”她說著,又掬一手海水向他潑去。
第二次被他閃了開來。
“不用想!我的情人就站在眼前!”他當然不會讓她——清澈海水飛濺。
一陣嬉戲之後,兩人的衣服都已濕得差不多,莉詩冷不防地打個噴嚏。
“好了,別玩了!你要是感冒怎麼辦?”
“死不了啦!”她揉揉鼻子,冷不防一拽他的手臂——
澎——嘩啦啦——
“卓莉詩!”
呵呵!標準的“拖人下水”。
莉詩站在一旁,笑得天真無辜:“這算回報你!如此一來我們就算感冒也不怕沒人陪了。”
是喔!到時可別害我在飛機上發燒流鼻涕——
他怎麼可以冒出這種想法!?方旻軒在心裏狠狠罵了自己一句。他不是下定決心不走了嗎?方旻軒心裏的天平又開始擺蕩。
“旻軒,你看!夕陽好漂亮!”
卓莉詩的呼喚抓回了方旻軒的意識,他往前方看去,果見燦爛的晚霞放肆,橘紅與金黃,碧藍的海面好似鋪了層金粉,水影波光瀲濫。
他心裏有個結,她的心裏又何嘗不是?
卓莉詩腦中的記憶總在不經意時竄出又隱沒,她肯定再要不了幾天,現在的自己、目前主宰的思想就會退位,到時候她就是他熟悉的小僵屍;愛看日劇愛吃披薩,沒事和他發發脾氣吵吵架——日子會恢復到從前,而現在的她則成為一段被遺忘的出軌記憶。
說真的,她不甘心,卻也沒辦法再拖延下去了。
“哈啾!”
她的噴嚏聲驚醒方旻軒,他忙攬住她打著寒顫的身子:
“叫你不要鬧偏不聽!你看著涼了吧?”方旻軒的衣服同樣濕透,連忙牽著她到賣泳具的攤子買了條毛巾。
“你要是真的感冒,看我下次帶不帶你出來。”他細細擦拭她一頭長髮,嘴邊的叨念像個心急的媽媽。
卓莉詩聽得很煩沒錯,但心裏卻掩不住一份甜蜜。
只要有方旻軒在,她覺得自己萬事都不必擔心——那是種好安全好安全的感覺。
“少年仔,你很疼女朋友唷!”泳具攤的老闆笑看這對佳偶。
“謝謝。”他微笑。在方旻軒心裏,他疼莉詩是天經地義的事。
“才不!他是我哥哥!”說起來,他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的確滿像兄妹的。
“喂,我跟你同年耶!哪有那麼‘糙老’?”
“好啦!你不‘糙老’,是我太幼齒,可以嗎?”
方旻軒歎口氣:“我若是真有你這個妹妹,不是被你氣死就是累死!”
“那做老婆豈不是更慘?”她的話引來泳具攤老闆和數位遊客的笑聲。
“走……走啦!”唉!這丫頭!他真舍不下她。
“哈啾!”晚飯後,坐在客廳看電視的卓莉詩冷不防地打個噴嚏。
“怎麼搞的?”卓正雄放下報紙,大手探往女兒的秀額。“今天下午跟旻軒跑去哪玩啦?”
“海邊。”濃濃的鼻音難以掩飾。
“孩子的媽!快來,莉詩好像發燒了!”
“我看看——”劉蕙娌摸摸她的頭。“這麼燙!?你跑去玩水了對不對?真是的!”
“嗯。”卓莉詩整個頭昏昏重重的,身子沉得像灌了鉛。
“好了,老婆,先別急著罵莉詩,快帶她去看醫生要緊!”
從醫院回來後——
“對不起,卓伯伯、卓媽媽,我沒照顧好莉詩……”方旻軒抱歉地說。
“你不用道歉,旻軒,是這丫頭自己說要上海邊的,與你無關。”
“可是……”
“這幾個月我們已經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了,這真的不怪你。”
“卓媽媽別這麼說,那是我應該做的事。”方旻軒頻頻望向二樓。不知她的燒退了沒?
卓正雄沉默了會兒,道:“聽說你要到加拿大去念書?”
方旻軒心頭猛一跳,表面上仍鎮定不動。
“那是我爸的主意,與我無關;我跟他說了我不去。”
“旻軒。”劉蕙娌拍拍他的手,道:“到國外念書很好啊!如果是擔心莉詩的話,你大可不必。”
怎麼個不必法?他用眼神問。
“你放心!我會替你看住莉詩,開玩笑,你這個女婿我要定了!”
天!看住莉詩?怎麼看呐!難道她還想抓只壁虎,磨個守宮砂什麼的不成!?
“多謝,我也希望兩位會是我的岳父母。”他起身往二樓走去。“我去看看莉詩——”
方旻軒輕輕推開貼著加菲貓海報的房門,走進房裏,坐在床邊。
“好點了嗎?”
卓莉詩從被中探出頭,聲音有些沙啞:“你好過分,不陪我一起感冒,昨天我挨了一針呢!好痛。”
昏暗的燈光下,她的小臉仍舊紅通得明顯,看來燒是還沒退了。
方旻軒無語,摸摸她的粉頰,任她同樣滾熱的手握著。
“你明天要出國對吧?”
“你知道?”
她點點頭,說道:“到那邊不可以忘記我唷!不可以看到金髮的漂亮妹妹就去追,不然小心我再和上次一樣,打扮成‘酒國紅花’去獵豔!”
“你敢!?”
“我敢。”
方旻軒笑了笑:“放心吧!你沒那個機會!”
“為什麼?”
“因為我根本不去國外。”他緊緊圈住她的手。“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盯著你,
如果有哪個不識相的傢伙敢打你的主意,我就揍得他求爺爺告奶奶!”
“哇,好害怕喔。”卓莉詩笑著。
她真捨不得他。“我好喜歡你。”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卓莉詩迎上他不解的目光,解釋道:“我是說‘我’好喜歡你,不是卓莉詩。”對一個意外替代的意識而言,這張臉、這副軀體並不屬於自己。而名字,也只是名字;它不存在任何意義。
“你燒昏頭了嗎?”方旻軒輕輕吻在她的額頭。“你就是你,哪有什麼‘我’跟‘卓莉詩’的分別?”
你還是不懂。莉詩暗自歎了口氣——她早料到他不會懂。
“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等一下!”小手驀地揪住他的衣角。“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結婚時去海邊?”
“誰跟你講這個!”
“那不然是什麼?”
莉詩轉轉美目,狡詐道:“你先答應了,我再告訴你!”
唉!沒辦法,誰叫病人最大呢?“好,我答應,說吧!”
“你說的,不能反悔唷!”
“不會。”
“乖乖去加拿大。”
方旻軒這才恍然大悟——他被拐了!臭老爸!竟然連莉詩都買通好了,難怪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不行,這個我不能答應你!”
“你賴皮!你剛才明明說不反悔的。”她邊說邊咳了聲。
“是,我賴皮——”他輕拍她的背脊,又為她拉好毛巾被。“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麼走得開?”
“拜託!小感冒而已……我跟你保證我明天就生龍活虎了!”
鬼才信她的保證!方旻軒毅然起身。“什麼都別說了,你好好休息吧!”
“你聽著——”
方旻軒的腳步停在臥房與走廊的入口交接處。
“在你學成歸國之前,我不想見到你。”
“莉詩!”這太絕了吧!?難道他想趁假期飛回來解解相思都不行?
“我是說正經的。”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決冷漠。“否則,你就這輩子別想碰我。”
“你……”
“放、心,我會等你。”
“這不是重點!你難道不曉得……”
“我的話從現在開始生效!”她冷冷說完,卷著被子面向牆壁,不去看他。
方旻軒心頭頓時五味雜陳,足足沉默了三分鐘。
“我知道了,再見。”再見!他不會發現卓莉詩顎下的毛巾被上多了浮水印。
方旻軒又深深望了她一眼,才把門關上。
“回家檢查一下有沒有東西漏掉,你該休息休息。”在客廳,方旻軒遇到了自己老頭。
“你收買莉詩遊說我,這不公平!”他低吼道:“我不去加拿大!”
方勳看著他,問:“你不打算討莉詩給我作兒媳婦了嗎?”
一句話頓時堵住他所有的堅持。
方旻軒沉默著,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你這狡滑的老狐狸——”
砰!
“啊!老公——”
“方勳兄——”
小狐狸痛賞老狐狸一記“黑輪”,憤然離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9 00:10:06
第十章
莉詩總覺得自己做了個好長好長的夢;那夢中有她、有方旻軒,還有他養的白癡九官鳥——老兄跟自家老犬阿波羅等,許多她熟悉的人。
不過最多的片段仍是方旻軒。
頭一次,就在那段夢裏,她看到他舉世無雙柔情的笑容,聽見他呢喃絮語的情話;熟悉他溫暖遼闊的懷抱,那感覺活靈活現,直到夢醒時分仍感受到溫存——
好驢的春夢!卓莉詩打了個呵欠,輾轉蘇醒。
窗外又是一方美好晨光——似比平常亮眼許多。
老天!現在幾點啦!?
她翻身下床,來不及站住腳,頓感一陣天旋地轉,又跌坐回床沿。
“爸——媽——”她甩甩螓首,揚聲道:“現在幾點了?你們怎麼不叫我?”自己彷佛得了場重感冒,可是搜索記憶的結果,只有方旻軒冷冷的背影,和一片黑暗。
對了!她要去跟他和好,她必須道歉,雖然他也有錯……不過,總歸一句話:她要讓他知道自己有多喜歡他。
至於爸媽……他們出國了嘛!難怪沒人叫她!
卓莉詩扶著牆走出房間,卻聞本來冷寂的樓梯跫音乍現——
媽!?
“哎呀!你這個丫頭跑下床幹什麼?”劉蕙娌挽著女兒溫熱的玉臂,又把她安置回床上。
“媽,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明明記得他們要去玩一個禮拜的,今天算來才第一天,他們應該還在飛機上呀!
“拜託,我打從前天晚上帶你去看醫生後就沒出門了!”
“可是……”她怎麼不記得有這回事?“爛窗子呢?你幫我叫他來一下好嗎?”如果她估計的沒錯,那傢伙八成站在院子等門。
她憶起前天臉紅心跳卻凌亂的一幕幕。
“爛窗子?”劉蕙娌好久末聞此昵稱了。“旻軒他去加拿大了啊!”
不對吧!?卓莉詩總覺得……怪怪的。
“媽,你是不是記錯了?要去加拿大演講的不是方旻軒,是方伯伯!”還有,二月份的天氣怎麼會這麼熱?她明記得任老伯說有個大陸冷高壓來勢洶洶。
唉!氣象報告向來不值盡信,因為它是全世界最公開光明且愚蠢的騙局;或者該說是笑話。
“莉詩,你沒睡昏頭吧?”劉蕙娌開始覺得不對頭了。
她搖搖頭,梳理長髮時瞥見月曆——六月份!?
“媽,我的月曆為什麼少了四張?你拿去給阿波羅墊廁所了嗎?”
這口氣、這語句……劉蕙娌怔怔望定她。
糟糕,都八點多了,爛窗子鐵定不會等她,前天又發生那種事……
莉詩羞紅了臉頰,找尋制服的手也停頓下來。
說真格的,如果他肯好好說,不要亂吃風大哥的飛醋,他們或許可以——
綺夢維持不到兩秒,就被理智冰泉澆醒。
錯錯錯!卓莉詩,現在不是作白日夢的時候!你該想的是如何找個笨理由搪塞給訓導處那超龜毛的老處女!開玩笑!她還想畢業呢!
“莉詩……”
“怎麼了?”她發現老媽看自己的眼神活像見到妖怪。“有什麼不對嗎?”莉詩低掃自己一眼;頭是頭,腳是腳,一副軀體兩隻手——完全正常啊!
“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啊!我媽。”
“那你知道你是誰嗎?”
“廢話!我是你女兒,卓莉詩。”她開始懷疑老媽是否加班過度抑或更年期提早來臨,怎麼盡挑些怪問題問她。
“對了……”卓莉詩突然停下手邊的工作。“今天幾月幾號?”她依稀記得三上的期末考似乎在這幾天內。
“六月十七。”
呼,好在還沒……什麼!?卓莉詩難以置信的盯著媽咪:“你說今天六月十七號?”
“是啊。”
莉詩倒抽口氣——不可能,這不是真的!我一定還在作夢,拜託誰來把我打醒!
“不可能!這又不是電影,睡個覺就會到未來!?那我中間的四個月上哪去了?被外星人綁架了嗎?”
不能怪莉詩的反應如此激烈,畢竟多出一段空白生命的感覺是比完全失去記憶來得可怕得多。
“莉詩,你鎮定一點!”劉蕙娌見寶貝女兒突然恢復記憶,心頭是喜驚參半。
“我很鎮定!”她來來回回在房間內踱步,試著整理腦中的紛亂思緒。
誰來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讓她平白無故失去近半年的記憶?莉詩只知道她和方旻軒在院子大吵了一架,然後,她看見一盆花自二樓掉下來,然後——然後——然後她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什麼事吵吵鬧鬧的?”
“汪!”卓正雄和忠犬阿波羅聞聲也上樓來。
“老公!”劉蕙娌欣喜的淚一時抑止不住。“莉詩恢復記憶了!”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卓莉詩站在他一塵不染的整齊房間內,靜靜面對著方旻軒拋下她,遠赴加拿大念書的事實。
當然,她不會曉得那是自己恐嚇兼拐騙換來的結果。
書桌的透明膠墊下是一張張他從小到大的生活剪影,莉詩靜靜看著,不發一言。
一歲的他、五歲的他、上幼稚園的他……直到上國、高中時矬斃了的大頭照,她是多麼熟悉呵!
當然,那裏面也不乏他們倆的合照,只不過那多半是兩人大眼瞪小眼,或裝出相親相愛樣子的“合成作”。
“王八蛋的——”莉詩霍然一掌拍在桌墊下數個方旻軒臉上。
他就這樣吭也不吭一聲的溜到國外,自己不道歉也就算了,竟然連讓她道歉的機會都不給,好過分——
明明,莉詩明記得他曾憤怒的對自己說:我愛你愛瘋了!現在呢?愛瘋了所以躲到加拿大去療養嗎?好,就算他真要走好了,也該留個幾句話給她吧?
卓莉詩才不信他會不留隻字片語就獨自遠去,她才不信!
她開始在書桌上搜尋著。打開抽屜時,她發現一把銅黃泛綠的小鑰匙,上面貼著個小標籤:臺北郵政某某信箱。
這個信箱號碼好像在哪兒見過——她思忖。
再往抽屜深處找去,她挖出幾封信函和一張不知是什麼的紙類。
這——這不是我寫給大頭呆的信嗎?莉詩抽出信紙,果見自己熟悉的字跡。
卓莉詩終於明白她的筆友為什麼要袒護方旻軒了——原來他們根本就是同一人!
那個爛窗子用最靈巧的手法窺盡了她的內心,莉詩好恨自己寫信時幹嘛那麼誠實。而且,他窺完也就算了,竟然還食髓知味地盜走她的芳心。
怪盜……騙子……
她丟開信繼續往下看。
信下面的紙類看來年代久遠,依稀是張賀卡;裁作封面的紙早就褪色,上面用粉蠟筆和彩色筆劃出的圖同樣歷盡滄桑——依那輪廓來看應是顆愛心吧!
她小心翼翼打開它,乍見自己幼時的倩影也在其中,那是張照片剪貼的情人卡,照片上方是淡淡的黑色簽字筆跡,注音和歪斜國字拼湊成“我的新娘子”。
卡片似是打開回憶之門的鑰匙,莉詩知道它的來由了——
剛上小學沒多久,一次美勞課正近西洋情人節,老師叫小朋友帶材料到學校做卡片,她記得那次他做完、打過成績後,說什麼都不讓她看,不能免除的他們又因這小事吵或打了一架,足足鬧上幾天彆扭。
原來,那時候他就要定她了。
方旻軒的笑突然浮現在她腦海,他們倆所有的心結舊怨頓時在此刻間隨風而逝。
一份難述無形的情感包圍了她。莉詩知道,她明白,這就是南湘蘊所說的——愛;一份為他與她量身訂作的真愛。
“虛偽的人……”莉詩想哭也想笑。“為什麼不告訴我呢?害我把你白當了十幾年的冤家……”
想起自己對方旻軒的態度,她都替他感到冤枉。
雖然,卓莉詩沒找到方旻軒的“遺言”……呃,應該說“留言”,她卻真正明白了方旻軒與她自己的心意,這不也挺好?
此時此刻,她巴不得生對翅膀飛去加拿大找他,告訴他:對不起,還有——我愛你。
作者:
teae
時間:
2022-5-9 00:10:25
尾聲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方旻軒!”
卓莉詩憤怒地踏著地磚,像是他俊秀的臉就刻在那格格灰紅上。她那火爆得彷若吃了十噸炸藥的樣子引來不少路人側目指點。
“看什麼看!?你有意見嗎?”她手擦蠻腰,毫不客氣的瞪罵回去。“今天是你好運氣!可以見識何謂‘潑婦駡街’!”
好在臺北為首都,不時有些“另類份子”出沒街頭,諸路人也多見怪不怪,頂多一陣吃笑、一記白眼過去就算了,各過各的大道小橋,沒人會多計較。
卓莉詩方才去看放榜,不能說理所當然,但她也是不出意料的落榜了。
“這都得怪那個爛窗子!”她又重重一踩地板。
如果,不是因為他,她就不會失去記憶那麼久而沒準備聯考;一個月前她連畢業證書都是向老師千萬拜託才拿到手的。
如果,他沒有偷偷溜掉,她就不會瞪著一堆題目答不上來,而慘敗考場;這和國中時糊塗沖上羽廈女中的場面簡直是天壤之別。
如果,他不要留那麼多思念給她,她就不會在考試前幾天仍惦記著他,丟了最後衝刺的機會;天知道她聽到海外有臺灣留學生出事時,心裏是多麼緊張。
唉,一段相思兩處愁。莉詩輕歎。
總之,通通怪他就是了!如果不是他,她就不必去補習班蹲苦窯,而是成為花粲明媚的大學生,過自由生活,讓學長呵護,何必,何必單單……記掛他一人呢?
淚水又不知不覺奔出眼眶,她想他,她好想見他。好丟臉喔!她十九歲也不算小女孩了,竟然在大街上流眼淚,說出去肯定會笑死人!卓莉詩忙用手背拭去淚水。
“嘿!小妞,哭什麼!?我來安慰你好不好?”粗俗不堪的搭訕聲響起。
她回過頭,只見一個渾身叮噹響的街頭阿飛。
“我請你喝咖啡如何?”
笑話!要她跟這種低俗的人喝咖啡!?這感覺就像穿著大禮服去士林夜市吃路邊攤一樣——超級不配!再怎麼說卓莉詩可也是羽廈畢業的學生,她雖沒試過,卻也不想嘗試著當“敗壞校風”的罪名扣上自己腦袋時是啥滋味。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方旻軒現在遙在千里之外,難道她要效法古代糟糠之妻,窩在家裏謹守三從四德?然後等他書也讀夠了、玩也玩夠了、心也全變了,回來送她座貞潔牌坊,繼續擁著新歡逍遙去也!?這種賠本的生意她打死都不做!
“怎麼樣嘛!喝個咖啡也要考慮這麼久?”阿飛邀約的手舉都舉酸了。
卓莉詩再次打量他。
“謝了。”罷了,寧缺勿爛。“如果你有本事請我到加拿大的克里諾大學喝咖啡,我就去。”言畢,莉詩頭也不回的離去。
偶爾聽見飛機呼嘯的聲音,她都會不自禁地停下腳步抬起頭,目送它,也猜想它是否曾去過或將會去加拿大。
有的話,她希望它能將自己的愛也一併帶去;帶給那個她千里之外的眷戀。
不知道他現在正在做什麼?卓莉詩思忖。那兒跟臺灣有時差,大概是黑夜吧!那,他的睡夢中可有自己出現?還是說他枕畔已有個無法“一手掌握”的洋美女,而她早被他忘到西班牙去了!?
“大色狼——”臺北東區無辜的人行道第三度遭受“卓氏醋桶”的玉足茶毒。
或許真是這樣;所以,方旻軒才會去加拿大一個多月都不曾跟自己聯絡,如果嫌越洋電話浪費,那紙短情長的書信好歹也該寄一封呀!假如,他的心裏真有一方天地是屬於她的。
算了算了,回家去吧!莉詩過條街,往老巢走去。
她才不會笨到發那種“我再也不要想他了,努力迎向光明燦爛的明天吧!”之類的爛誓,那只適合哄哄國中級的小豆蔻,她大小姐很遺憾不買帳!因為:
第一,她討厭刺眼擾眠的晨光;第二,她深有自知之明——她無法不去想他,哪怕只是一刻也一樣。
三轉兩轉,再抄個近路胡同,卓莉詩可愛的老家社區已在望。
說起來奇怪,雖落榜了,但莉詩卻有種輕鬆的感覺。
經過方家時,她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那片小院子,方旻軒常在那兒陪他家的“大雜燴合唱團”曬太陽;那個兩家之間的矮牆,他總是坐在那兒,頂著他的眼鏡等她出門,見面禮則是一句“小僵屍——”。
小僵屍……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徘徊,卓莉詩的腦子甚至有份天真的期待,方旻軒會出其不意的打開門,或者從陽臺窗戶探出頭,如此親昵的喊她。
卓莉詩還是第一次喜歡這個綽號,因為只有方旻軒如此稱呼她,這讓她覺得自己像是他專屬的。
俗諺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多少還是有點道理的;想她和方旻軒,冤了十幾年,天天“冤家路窄”,想避都避不掉!這會兒不冤了,偏偏相隔兩地,成了分飛燕。
唉——她不自覺又歎了口氣。
笨呐!你站在門口幹什麼?何不光明正大的進去追憶呢?
也對,反正她本來就想A點方旻軒的課本自修,那可比自己堪稱加菲貓畫冊的課本不知有建設多少倍!既然她已準備明年捲土重來,那當然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囉!卓莉詩打定了主意,立刻進了他家的鏤花小鐵門。
奇怪!該不會通通沒人在吧!?她按了三次門鈴,又在門口等了三分鐘有餘,卻不見任何人應門,就連老兄多事的詢問都沒聽到。
她把耳朵貼近門板,除了鳥兒們大練新曲的聲音外,儘是一片寂然。
她又按了次門鈴,心裏默數:一、二、三……七、八、九、十!
鐵門深鎖深幾許?孤獨等待無人開!
好吧!她就不用客氣了!卓莉詩調個方嚮往後院跑去。殊不知,就在她腳後跟離了前坪沒多久,那扇門曾緩緩開過——
卓莉詩記得的,國中時有次跟方媽媽出門買菜,回來竟發現沒帶鑰匙,正想叫她來自己家休息時,方媽媽帶她來了後院,從一個舊舊的工具箱內拿出把備用鑰匙,解除了危機。只是事隔多年,那工具箱不知還在不在?
老天垂愛,還真讓她不費吹灰之力發現工具箱,找著了鑰匙。
卓莉詩回到前門,順利闖入。
老天!這麼吵!?這兒就算有人也難聽見她的門鈴聲!真不曉得方氏一家怎能忍受這種高分貝的噪音。卓莉詩坐在玄關脫去鞋子,突然發現磁磚上有片片淺水漬。
又是哪只蠢鳥把水碗打翻了?莉詩才懶得理,立刻直驅上二樓。
到了方旻軒門房口,她毫不考慮的扭開門把——
“喝!”卓莉詩著實嚇了一跳,她原本以為會空空的房內,竟然有個上半身全裸的男人坐在方旻軒的書桌前。
卓莉詩忙不迭地把門關上——她還以為,她看到了方旻軒。
天!我的相思病也未免太重了些,竟然會營造出那麼逼真的幻覺?
“喂,雖然我們家外型一樣,但你也不至於錯得這麼離譜吧?”
媽呀!連幻聽也行!?
莉詩突覺背後抵著的門板一空,再接下來,自己接觸到的是水蒸氣摻著溫熱體溫所包圍的一堵肉牆。
輕輕回頭,她看見的臉上雖垂著濕發,但絲毫不阻礙她認出他。
“旻軒——”就算化成了灰,她也認得且牽掛。
“真的是你!?”卓莉詩欣喜若狂,抱著他又叫又跳。她好高興,真的好高興!
方旻軒任她偎著抱著,心頭甜蜜濃得化不開。當他得知莉詩記憶恢復的消息時,立刻馬不停蹄的趕了回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剛才怎麼沒聽見我按門鈴?”
“我在洗澡。”
莉詩蹙眉。“你沒事幹嘛洗澡?”
“沒辦法,臺灣海島到了夏天既濕又熱,我一回來就出了滿身大汗,難道你要我一身汗臭來見你?”
“不要。”卓莉詩吐吐粉舌,鑽進他散著肥皂香味的胸懷。“你不是要念大學了嗎?怎麼有空回來?”
“這得問我那天才老爹,搞了半天他申請的學校根本不是克里諾大學!害我東奔西跑一個多月,仍舊沒找到哪所才是我的學校。”
這未免太天才了吧!?莉詩忍不住發噱。
“那你還要去嗎?我是說如果找得到那所學校。”她的聲音透著微微的擔心。
說什麼傻話!要他再丟下她?門都沒有!
“我當然不——”方旻軒冷不防地把她往旁邊一挪。“哈——啾!”
“你感冒了嗎?”莉詩憂心地摸著他的額頭。夏天的晚風仍是挺涼的,不可忽視。
“大小姐,我們等一下再敍舊好嗎?我衣不敝體耶!”從剛才相思成災的卓莉詩便死賴著他不放,方旻軒哪有多餘的時間去穿衣服?
“呃!?”莉詩的目光由他的臉漸漸轉下……
一小段沉默維持不過五秒——
“啊——你色情狂呀!?沒事只穿著一條小褲褲跑來跑去幹什麼?”
“噯!我剛洗完澡,待在房間哪也沒去,是你自己闖進來的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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