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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米妮 -【戀上小徒兒】《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13 00:00:31     標題: 米妮 -【戀上小徒兒】《全文完》

米妮 - 戀上小徒兒

她舒芹走遍天下、志於解天下的毒,但藥材難得,手頭又緊,
因此行事只得「低調」,想要的一偷到手,便低調地走--
只是這次下手之處警衛森嚴,好似收到消息先來預防,可惡!
擇日不如撞日,她要的東西不能等,今晚非行動不可--
可還沒來得及施展身手,她就先撞上個黑衣人,險些摔下樹,
還好這人出手相救,看來身手不錯,不如轉而跟他合作!
哪知他冷冷拒絕,但一聽說她會解毒,立時又改變心意;
原來他似乎將她誤認為六年前救過他的恩人,
很想報恩,這是很好啦,因為他雖冷漠,其實是個念舊心軟的人,
讓她很想靠近、給他幸福,卻不想只是恩人而已……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13 00:01:05

楔子

  太大意!
  
  感受到體內的每一滴血炙熱翻騰,單焰塵撫住胸口。不能再運功了——
  
  氣一止,他立刻從半空跌落雪堆中,痛苦地吐出一口污血。
  
  果然有毒……
  
  看到被血染髒的白雪皚地冒出噁心的泡泡,單焰塵皺眉。
  
  那陰險的女人,到底使了什麼毒?
  
  都怪他,太小看了這次盜寶的行動,沒想到以珠寶貿易為主的萬家莊,莊裡竟有以煉毒出名的夜紅堡成員駐守。
  
  這下可好,不但原先預定今日要得手的天織繡作「雪蓮冷畫屏」沒盜著,還讓夜紅堡那妖女阮魅離夜巡莊內時,出其不意地對他下毒。
  
  可惡!單焰塵暗啐一句,好不容易才打聽出繡作藏於萬家莊密室內,就只差那麼一步——
  
  天織,乃四年前盛極一時的繡莊,卻受歹人覬覦,不僅趁夜放火燒了全莊,還盜走莊內收藏的十大繡作,私販給喜愛收藏繡作的豪門大戶,而「雪蓮冷畫屏」便是繡莊十大繡作之一,更是天織莊主夫人——他母親的得意之作。
  
  身為單家慘案的唯一倖存者,繡作對他而言便是「家人」,一定要奪回!
  
  可他沒料到,毒既不是餵在阮魅離那一邊巧笑倩兮,一邊狠狠朝他射來的幾枚銀針上,也沒有藏在那迎面拂來的香袖中,而是塗在架住繡作的幾根木頭上。難怪當時被他點住穴道、動彈不得的她還軟嗲嗲地說——
  
  「公子,比拳腳功夫,魅離自然是敵不過。不過,如果公子堅持盜寶,魅離也有退敵的方法……」
  
  人家都這樣提醒了,他還不懂得多提防點,赤手去摸那些臭木頭,等他發現有毒時,大批援手已趕到,他連威脅阮魅離交出解藥的空檔都沒有,更來不及把繡作帶走……天曉得那上頭是不是也被抹了毒?
  
  但,就這樣空著手倉皇奔逃,還真是狼狽……
  
  更丟人的是連解藥都沒搶到,嘖!
  
  「呵……咳咳!」想嘲笑自己的失手,這一冷笑卻又讓單焰塵咳出更多的污血。
  
  毒已經侵蝕到五臟六腑了嗎?他不禁失笑……
  
  這就是他的下場?
  
  毒發身亡,只能任由紛落的雪花就這樣漸漸掩蓋他的屍身,骨血回歸塵土,這樣好像也不太差……
  
  不,他現在還不能死!
  
  十大繡作至今只成功偷取兩幅,未盜齊前,他不能在這冰天雪地中孤單一人死去——
  
  單焰塵想撐起身子,卻發現手腳因毒性發作而使不上力,只能臥趴在雪地裡,讓劇毒和寒冷逐漸模糊了他的意識……
  
  不久,一大一小的兩雙腳,毫不留情也毫不知情地踩上單焰塵昏迷之處。
  
  「欸?」雪實在下得太急也太大,若不是單焰塵的衣角還露出一點在雪堆外,冷殆戰還以為自己踏到的是一座小土丘。
  
  「戰師父,他受傷了。」不聽師父的勸阻,小小的手將埋在雪堆裡的人挖出來。
  
  「別管他。」像怕沾惹到霉氣似的,冷殆戰還將靴底往旁邊的雪地裡磨了磨。
  
  「戰師父,他流血了。」雖然血已凝結,但一塊一塊的看起來好嚇人喔。
  
  「裝沒看到。」冷殆戰撇過頭。
  
  「戰師父,他中毒了。」血塊污濁,臉色青紫,儘管學藝還不精,但這樣初步診斷就可看出此人中毒,還中得不輕。
  
  「看樣子他掛定了,幫忙念句阿彌陀佛,善事做到這兒就好。」
  
  「……」
  
  「徒兒,怎麼用那種眼神看師父?他中的可是夜紅堡獨門的『血魂散』,就算是身為世上兩大解毒師之一的我,對這種私家煉製一日便死的劇毒還是沒門兒啊!」冷殆戰一臉愛莫能助地聳聳肩。
  
  「戰師父,他……」
  
  「就說我沒辦法了嘛!」這小徒兒的缺點就是倔。
  
  「挺俊俏的。」亂亂的黑髮,劍眉挺鼻,微微上勾的薄唇,不曉得那雙眼眸如果睜開了,會是什麼樣的好模樣?
  
  「什麼?那還不趕快救!」
  
  「戰師父……」
  
  「愣在那兒幹麼?前頭有個廢棄小屋,幫我把他抬進去!」欸,這傢伙好重!
  
  「你真的是喜歡女人的嗎?」還是不管男女,只要好看的師父都照單全收?
  
  「現下是討論我喜不喜歡女人的時候嗎?還不趕快過來幫我!」要死!他面色已經開始發黑,再不快救,這位俊小哥就要去閻羅王那裡報到了!
  
  師徒合力將單焰塵挪到無人的草屋,先行用一些隨身藥品幫他包紮傷口後,兩人面色凝重地望著仍在昏迷的單焰塵。
  
  「重點還是他中的毒啊……」搔搔帶有薄薄鬍渣的下巴,冷殆戰瞇起瞳眸思索。
  
  夜紅堡的「血魂散」以堡內獨有的九種至毒之草萃取煉製而成,再加上堡主長年以毒草為糧的體內血作引,費時上月而成,無色無味,凡碰觸便會從皮膚滲透進血液中,進而擴散全身。
  
  要解,可以,但需要同是夜紅堡內獨有的五種銀花、三種黃草,最重要的是堡主的一碗血,文火慢熬上月。
  
  夜紅堡向來以狡詐出名,武功不高,但使毒使得讓人毫無防範,陷阱設得讓人渾然不知的本領,卻是高到嚇人。盜花奪草便已不易,更別說要堡主交出一碗血——不如直接逼堡主獻出解藥還比較快!
  
  冷殆戰眉峰緊擰。他向來喜好面貌姣好的可人兒,不管男女皆是,看了便賞心悅目、心情愉快,就像他每次在湖面上瞧見自己的英挺模樣,就會樂上整天。
  
  三個月前,他收了這剛滿十歲的小娃兒,也是因為看在那漂亮的小臉蛋、水靈靈的眼眸,不忍放她一人獨活在那都是死屍的山頭,才把她帶在身邊的。
  
  話說回來,這位俊小哥到底怎麼惹上夜紅堡的?中了這麼棘手的劇毒,真是讓他想救他也難,想放棄也難……
  
  「哪。」
  
  「什麼?」冷殆戰看著徒兒伸來的小手。
  
  「藥。」
  
  「不就說師父這兒沒有了嘛!」平日聰明伶俐,說過的事情絕對不會忘的小徒兒,這下是怎麼啦?
  
  「夜紅堡的『血魂散』,戰師父身上應該有吧?」
  
  「有是有……欸,先說好,師父我可是正派的解毒師,跟蓮箏那收集毒藥成癖,還拿人做實驗的怪胎可不一樣,我有『血魂散』,只是——」
  
  「要找出解它的方法而已。」相處三個月,她曉得師父有多不喜歡別人拿他跟師兄,也就是另外一個技術高超的解毒師——尹蓮箏相提並論。
  
  想起尹蓮箏,秀氣可人的小臉蛋隱隱浮上一抹黯然。明明是拜在同個門下的師兄弟,戰師父是救了她一條小命的恩人,可尹蓮箏卻是滅她全族的大魔頭!
  
  她搖搖頭,驅除心中萌生的黑暗。她要遵從父親臨終前的遺願——不要把心思浪費在怨恨上,只要活著的一天,就要努力救人——這也是長年居住在萬藥山中,一直為有緣人解毒的藥人族千古不變的使命。
  
  「對對對,還是徒兒你最瞭解我了,師父果然沒有白疼你。」冷殆戰在懷裡東掏掏西翻翻,摸出一個小陶罐,放在徒兒攤開的掌心中。
  
  看心愛的徒兒接過後,沒有猶豫便要打開,冷殆戰急忙搭住她嬌小的肩膀。「徒兒,別怪師父沒提醒你,很疼的喔!」
  
  她給師父一個要他放心的甜美笑容。「沒關係,人是我發現的,我就得要負起救他的責任。就像戰師父所說,這個毒一日便會身亡,不管是去盜草還是奪解藥,都來不及回來救他。現下,也只剩這個辦法……」
  
  她將小陶罐裡的毒一飲而盡,沒一會兒,原本紅撲撲的粉頰逐漸變得紫黑嚇人,正如單焰塵此時的面色。
  
  傻徒兒……冷殆戰把顫抖的小徒兒緊緊圈抱在懷裡,不讓她因毒發的痛苦而傷害自己。唉,他這當師父的心都揪了!
  
  若非人命關天,他才不會讓小徒兒受苦!就算藥人族天生的體質,便是能將服下的毒藥經歷發作過程後,由自身的血液轉為救人的解藥,可徒兒只是個小丫頭,身上有多少血能給人家?他這個當師父的實在捨不得哪……
  
  三個時辰後,經歷整個中毒過程的小徒兒,一臉慘白地捲起手臂上的袖子,拔出師父腰間的匕首,往腕處一劃,鮮紅的血液立刻沿著傷口不斷汩汩淌下……
  
  單焰塵只覺有一股溫熱帶腥的液體從口中灌入,原先劇痛難耐的四肢像是泡在溫水裡般,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舒服妥貼。
  
  稍稍運氣,體內的毒似乎漸漸散去,原先的功力也一點一滴回來了。
  
  「小哥哥,練功可以,但七日之內還是別太勉強。」見單焰塵恢復意識便開始提氣,她好心出聲提醒他。
  
  「徒兒夠了夠了,能醒過來應該就無大礙,連吃的我都幫他備好哩,剩下就靠那小哥自己的福分了唄!天色不早,咱們還是趕緊上路找間飯館,為師的要替你好好補一補,瞧你臉色比那小哥還糟……」冷殆戰一邊嘀咕,一邊蹲下身,示意徒兒伏到他背上去。
  
  「師父,我還能走……」低低囁嚅的嗓音裡,卻是藏不住的孱弱。
  
  「兩位請留步,至少讓我知道名字,日後好報答……」
  
  好稚嫩的女聲……還是個孩子吧?是她救他的嗎?他要弄清她的身份,他從來不欠任何人的恩情!
  
  無人搭理他,只聽另一道男聲哄著:「你那剩下的力氣能走多遠?芹兒乖,師父骨子健朗腳程快,咱們師徒快去找個歇息的好地方!」
  
  這小姑娘喚作芹兒嗎?她生得什麼模樣?他得好好記住……
  
  單焰塵想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疲憊得很,加上方才急著運氣,現下是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芹……」
  
  「芹兒趴好,師父要上路啦!」爽朗的聲量直接蓋過單焰塵虛弱的嗓音。
  
  「姑娘……」接著,他只聽到一陣離去的腳步聲,以及將門輕輕帶上的細細聲響。
  
  唉……單焰塵合上雙眼,任由睡意侵襲,卻放不下深記在腦海裡的名字。
  
  她叫芹兒。
  
  天大地大,都沒比救命之恩大,無論天涯海角,他都要找到這小姑娘,還她一命之恩——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13 00:01:46

第一章

  豐收城,熙來攘往的街上到處擠滿了人,喊價的喊價、奔跑的奔跑,走馬看花的走馬看花,一片繁華榮景。
  
  「不愧是大城,還真熱鬧!」一身簡潔布衣的舒芹,把小包袱甩到肩上,靈活大眼東瞄西看。
  
  好香呢!她嗅著空氣裡的食物味。要先來顆肉包子,還是春卷?酥油餅好像也……
  
  等等!
  
  進城的目的可不是來找吃的!舒芹敲敲自己的腦袋,把心思拉回正經事上——尋求解毒的「黃石果」。
  
  昨日她腳程太慢,趕不上進城找客棧,幸賴城外農家好心收留,她才免於餐風宿露。所以當年輕農夫提起自家娘子患血毒的事,她立刻自告奮勇要幫忙解毒。只是,自個兒雖身為藥人,卻也解不了這種因長年氣血不順而累積的毒,且解毒藥材稀有珍貴了些,尤其是做引子的「黃石果」,踏遍萬里可能也找不到一顆。
  
  但這點困難,哪難得倒從六年前就跟在世上最強的解毒師——冷殆戰身邊的她?
  
  舒芹驕傲地昂起頭,她老早打聽到豐收城的北邊喬家院主人,便珍藏了一株會結出「黃石果」的黃矮樹。只是她也聽說,那老頭兒平日雖然熱心助人,卻把「黃石果」看得比命根子還重要,要他交出果子?除非先要了他老命!
  
  唉,真棘手。
  
  既然如此,向來秉持著「救人為大」的她,也只能使出最後手段——摸黑偷藥材去也!
  
  既然晚上才行動,目前天色還早,趁現在逛逛大街、吃些小點心,應該不為過吧?尤其她嘴好饞好想吃些甜的……舒芹眼尾一瞄,立刻相中不遠處的攤子。
  
  「大姊,兩串糖葫蘆。」好甜好好吃的樣子,舒芹站在攤位前面,口水都快滴出來。
  
  「這位……呃,是姑娘吧?我要收攤了,這兒還有三串,算你便宜點,都帶走好不?」若不是眼前這位約莫十五、六歲的姑娘,瓜子臉蛋生得實在端秀,否則瞥到舒芹一身的村夫衣裝,真把她誤認成一個俊小哥了。
  
  付過帳,舒芹接過三串糖葫蘆,便急著朝其中的糖梨啃了口,好滋味立刻讓她笑開了紅潤小嘴。呵,果然好甜!
  
  「兩位大姊,天還亮著,怎麼就急著收攤啦?」看到隔壁的菜販都把地上的葉梗撿乾淨,舒芹不禁好奇詢問。
  
  「早早收攤,好趕去喬家院做防盜準備呀!」邱大娘一邊回答,一面幫隔壁把賣剩的菜兜進竹簍裡。
  
  「咳……什麼?防盜?」舒芹差點被口水噎著。她剛剛有沒有聽錯?這些人竟然曉得今夜喬家院會有東西失竊?
  
  「是防盜啊!姑娘,你是剛從外地來的吧?我們城內連同今晚,已經連續四天去幫忙守喬家院啦!」
  
  「為什麼要守?防誰呢?」總不可能是防她吧?舒芹滿臉疑惑。
  
  「姑娘你有所不知,這幾年有個專挑名繡作下手的賊,來無影去無蹤,連報上官府都不曉得該往哪邊抓起哩!」
  
  她真是越聽越模糊。「然後呢?這跟守喬家院有什麼關係?」
  
  邱大娘跟著解說:「那些被盜走的繡作聽說都是出自十年前被燒光的天織繡坊。上一幅繡作失竊是在五天前,地點是隔壁城裡的錢家院。同樣珍藏了一幅天織繡作的喬老爺,一聽到消息,從那天起便派人駐守,以防賊偷來襲哪!」
  
  「喬老爺是個地方上的老好人,知道喬家院有難,我們全城的人都集結起來幫他守院。」賣菜的李大媽附和著。
  
  什麼?!舒芹只覺得頭皮發麻。全城的人都去守院?這樣她怎麼偷「黃石果」?
  
  沒留意舒芹一臉慘白,邱大娘還熱心提議。「姑娘,如果你今晚打算在這城裡住下,不妨也過去喬家院看看?」說完,還向舒芹指了指喬家院的方向。
  
  望著邱大娘和李大媽離去的背影,舒芹秀眉微攏,居然有人跟她同樣挑上喬家院下手?真是的,趕緊先去探探狀況再說。
  
  一肚子疑問的舒芹悶悶地走到喬家院前,沒想到還沒看到大門,外頭早已被大批民眾擠得水洩不通。
  
  「大叔,借個過,謝謝——唔,這位大嬸,麻煩你的尊臀往左邊移一點兒,欸,對,謝謝喔……」舒芹用力朝人群裡擠擠擠,好不容易才擠到大門前。
  
  偷偷掃視四周狀況,她不禁咋舌,光是正門就有數十位彪形大漢站崗,個個體格魁梧不說,臉上筋肉橫陳、目露凶光,彷彿只要看到盜賊的影子,他們就要舉起手中的大斧把人給當場劈了!
  
  想起那畫面,舒芹不禁打了個冷顫,再悄悄往門內瞄了瞄——唉呀,目光所及之處不是拿著棍棒的家丁,就是捲袖子插起腰站穩的婢女,遑論外頭把喬家院團團圍住的鄉親父老,每人手上都有對付賊人的「武器」。男人肩上的鐵鋤和斧頭不稀奇,女人手中的菜刀看起來也殺氣騰騰。
  
  舒芹不禁在心底低泣……喬老爺呀喬老爺,你除了種植珍奇樹果,竟然還收集名貴繡作?興趣會不會太廣泛了點?而且……那位專挑繡作下手的賊,早不偷晚不搶,為什麼偏偏選中了她要來盜果的時候?
  
  難道,她要等對方偷完繡作,這些守院的人群散去再下手?問題是,天曉得那賊打算何時來偷?
  
  況且「黃石果」可是要救人的,哪能一拖再拖?
  
  舒芹無奈地看看喬家院內內外外的人,歎了口氣。
  
  不管了,擇日不如撞日,今晚一定要行動!
  
  ***
  
  嘩,連官兵都來了?!
  
  好不容易爬上一棵能俯視喬家院全景的大樹,看到那大陣仗,舒芹嚇得蒙面巾下的小嘴好一會兒都合不攏。
  
  動用這麼多人看守,就為了一幅繡作?說穿了,那不就是一張布上縫了些彩線,居然這麼勞師動眾,還報上官府?
  
  兩年前,戰師父得知尹蓮箏想除掉他這個勁敵,為免連累她,戰師父強硬地決定師徒分道揚鑣。這兩年來,她獨身到處流浪救人,必要時也幹起偷藥材這勾當,但她一向遵守戰師父的叮嚀,低調地來,想要的東西偷到手,又低調地走,從來沒有遇過如此陣仗。
  
  官兵在前,彪形大漢在後,偷偷把門撬開完全不可行,至於院子兩旁,有家僕和民眾盯著,也難翻牆而過。
  
  舒芹抬頭仰望天色。唉,都快到亥時,看來只剩「從天而降」這招了。
  
  但,偏偏她的輕功還不到家呀……
  
  雖然她跟在戰師父身旁不過四年,也幾乎將他一身本領學得差不多,至於手腳功夫,戰師父也未雨綢繆,要她練到可以防身,還能對付一些三流鼠輩的程度,唯獨輕功——都怪尹蓮箏那個大魔頭啦!她兩年前才開始練提氣,戰師父便不得不與她分別,從此她的輕功便像只缺腳的貓兒……
  
  儘管有些底子,但對方祭出人海戰術,她贏面實在不大……還是先別冒險,等夜色更深,守院的人精神不濟時,她再乘機偷潛進去。
  
  打定主意後,她便躲藏在枝葉茂密的樹上,屏氣凝神等待。
  
  一個時辰過去,守院的人還是精神奕奕,舒芹忍不住揉揉雙眼。
  
  再一個時辰過去,不僅官兵護院個個站得腰桿直挺,連百姓們也是精神抖擻。而穿著玄色布衣,臉上還蒙著黑罩面的舒芹,身軀整個巴在樹幹上,含蓄地打了個哈欠……
  
  忽地,有道頎長身影此時躍上了舒芹躲藏之處——
  
  有人?!
  
  單焰塵吃驚。手裡的溫熱觸感提醒他扶著的並非樹幹,他飛快尋思,是誰?埋伏的人嗎?怎知他是今晚行動?他身子瞬間繃緊,隨時準備出手。
  
  只見那原先倚靠著樹幹的嬌小人影,像是突然受驚,才要轉頭,身體便一個不穩,斜斜地要往樹下掉——
  
  「啊?!」專注觀望院裡動靜,根本沒察覺身後來人的舒芹,還來不及反應,只能無力地哀叫一聲。這摔下去可淒慘了……
  
  聽到那微弱的呼喊,單焰塵不禁愕然。女的?
  
  意識到對方是個姑娘時,他立刻出手,把欲往下墜的身子給拉回來。
  
  「啊!」舒芹慘叫了聲,撲進一個寬闊胸懷裡。顧不得撞疼的鼻子和被拉疼的臂膀,她掙扎著起身之餘,還空出手揪住對方的衣領。
  
  究竟是哪個冒失鬼?!她在樹上待得好好的,幹麼突然從後頭嚇她?
  
  她仰頭一望,是個男人吧?全身上下,從頭髮、罩面、護手、衣褲都是黑抹抹的,尤其是男人的眼眸像黑夜裡的兩道寒光,懾人且透出一種清寒——真是雙好看的眼睛,只要別那麼冷……舒芹不禁盯得發愣。
  
  話說回來,這男人的行頭看起來像是要去當大盜——大盜?
  
  她才剛要出聲,對方已點了她啞穴,連同她臉上的罩面一起解下。
  
  唔唔唔?!發不出聲音的舒芹,驚愕地瞪圓了眼。他一定就是邱大娘口中的那名繡作大盜!
  
  反應快、動作敏捷,竟然還會點穴,這人跟她的戰師父一樣,都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呀!
  
  此刻,一個突來的念頭閃過舒芹腦中。既然有高手,不乘機請他相助怎行?
  
  「你——」月光映照,單焰塵望著那張小臉蛋,因扯落罩面而飛散的黑髮如瀑,襯得她肌膚勝雪,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閃爍著慧黠靈動的神采,小巧可愛的粉鼻下,是紅灩灩的兩片唇瓣,外加她方才衝進自個兒懷中,那嬌小柔軟的身子——
  
  他微微訝然,不禁脫口而出。「真的是位姑娘。」
  
  而且是位擁有驚人美貌的姑娘。
  
  只是,這大半夜的,一個姑娘家為何待在樹上?
  
  「不許呼叫。告訴我,你是誰?為何出現在此?」黑眸透出厲色,單焰塵警告舒芹,才解開啞穴。
  
  一被解開啞穴,舒芹立刻攀附住單焰塵。「我叫舒芹,我戰師父都叫我芹兒。我知道你是誰,你是來偷繡作的,我跟你一樣——啊不,不一樣,我下手的目標跟你不同。總之我也是來偷東西的,我們連手合作吧!」
  
  「連手合作?」等等——她說她叫芹兒?單焰塵不禁一僵。
  
  他低頭望了舒芹一眼。這姑娘的模樣,他真的不識得,但她的名字有點熟悉,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什麼——倘若見過擁有如此美貌,行徑卻如此怪異的姑娘,應該也不會沒印象才是。
  
  「對呀,你我都是來偷東西的,咱們乾脆互相幫助不是挺好?」舒芹眨巴著大眼,一臉認真地說服眼前的高手。早上邱大娘不也說,這傢伙傳說中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如果有他相助,想必是如虎添翼呀!
  
  「我為什麼要跟你合作?」出手探向腰際,單焰塵欲拉開那雙環抱自己的纖臂。這小姑娘看起來小歸小,力氣倒是頗大。
  
  「跟你說,我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絕技——」
  
  所謂的「絕技」,其實就是解毒啦!舒芹一面暗想,一面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很厲害。
  
  「我可以識破敵人設下的陷阱,而且就算你不小心中招了,我也可以救——」
  
  「用不著。」單焰塵一口回絕她的提議。打從六年前在萬家莊失手,每次盜寶行動,他必定做好縝密的觀察和思慮,絕不失手。
  
  遠望喬家院,目標八成在西廂院——也是最多官兵看守的地點。
  
  今夜要盜取的這幅作品,是天織十大繡作的第九幅,到手後,這幾年的心願,也就接近完成了。
  
  自己過人的絕技還沒介紹完就被他拒絕,舒芹有點受傷,不服氣地補充。「欸,你怎麼曉得這院裡真沒人會使毒——耶?」
  
  沒等她講完,好不容易掙脫她的單焰塵一提氣,轉眼已翩然落在喬家西廂房屋簷上,甚至連一點腳步聲響都未發出。
  
  「哇!才一轉眼的工夫,就已經飛到那地方啦?」見單焰塵輕功施展得利落,舒芹打從心底地佩服。
  
  但光上了屋頂是沒用的,舒芹看著守在西廂房門外的官兵——如何快速將這些官兵們解決才是關鍵。
  
  只見單焰塵輕輕落在那些人的身後,神乎其技地東點西點,幾十個官兵全部變得像雕像一樣定住不動,乍看之下,還以為這些人正認真地看守呢!
  
  「點穴技巧真純熟!」看單焰塵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搖大擺走進屋子裡,舒芹真是崇拜不已。
  
  如果她也學會點穴,不不,光把他那爐火純青的輕功學個七、八成就好,她再來偷東西就方便許多了。
  
  欸,現在不是欽羨別人的時候。舒芹甩甩頭,她也有目標要得手。
  
  把棄置一旁的罩面重新蒙上,舒芹依樣畫葫蘆地也提起氣來,奮力縱身躍起,正要攀上屋簷時,突然——
  
  砰!
  
  「唉唷,我的胳臂、我的屁股……」她不曉得要先撫跌疼的玉臀,還是先碰受傷的那只臂膀。剛才在樹上被那男的使力一拉,手臂果然受傷啦!
  
  接著,四周傳來一陣腳步,以及家僕爭相走告的呼叫,望著身旁漸漸逼近的人群,她暗地裡叫苦。這下慘了……
  
  ***
  
  「快快快,那個賊逃往中庭了!」
  
  「趕快過去幫忙抓人!」
  
  屋內的單焰塵握著剛到手的繡作,聽見屋外傳來一陣喧鬧。
  
  抓人?抓誰?他不是正站在西廂房中,什麼時候出現在中庭?不曉得是哪個莫名其妙的倒霉鬼——
  
  他忽然想起方才樹上的姑娘。她是不是說過什麼?她跟他一樣是來偷東西的?
  
  憑她那弱不禁風的模樣?不會吧……
  
  忽然,窗外閃過幾道人影,單焰塵趕緊藏身到暗處。
  
  「到底那個繡作賊長什麼樣子,偷了那麼多家,莫非有三頭六臂?」
  
  「聽前院的人說,身形似乎相當瘦小……」
  
  「瘦小?真的假的?難怪來無影去無蹤。」
  
  「不管怎樣,我們也趕緊過去吧!」
  
  等人聲遠去,單焰塵才從櫃子後現身。那些對話更是證實他的猜測,果然是那個嬌俏的姑娘。
  
  但,就算真的是她又怎樣?他向來不是個多管閒事的人,既然東西到手,就該速速離去。
  
  可他移動的腳步硬生生遲疑了。
  
  單焰塵微擰俊眉。為什麼如此記掛一位才剛見面的人?
  
  對了,因為她說她叫芹兒。
  
  儘管過了六年,但他從未忘記有位小姑娘,曾在大雪裡救他一命,那小姑娘的名便喚作「芹兒」——這也是他僅存的記憶。別說他當時根本沒見著她的模樣,光憑這六年的光陰,恐怕那小姑娘也成為大姑娘,樣貌聲音都變了。
  
  但他當時就許下承諾,就算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他也要找出當時救他的姑娘,報她一命之恩。
  
  會是那個芹兒嗎?這六年間他不斷尋找,無論是名字同音的女大夫、年紀相仿的解毒師,甚至是一大一小的師徒二人,只要有一絲可能,他就會朝著線索追尋下去。
  
  可一次次的探詢,總換來一次次的失落,甚至還惹來莫名其妙的姑娘,堅持自己就是救他的人。
  
  長年遍尋卻苦無下落,有可能會在今夜、在樹上,且於如此詭異的情況下,遇上當時的芹兒?
  
  況且,這位姑娘方才怎樣說?她也是來偷東西的?當年救他的那位姑娘,會是個偷兒嗎?
  
  雖然竊盜與為他解毒的行為並不衝突,但他就是無法將兩人連結起來。
  
  但卻也莫名地拋不開心中的疑惑——
  
  單焰塵握緊拳頭。即便又是碰上一個同名的姑娘、即便有可能再次認錯……但只要有一絲機會,他都不能放過!
  
  ***
  
  待宰的豬,八成就像她此刻這樣。
  
  撐著發疼的臂膀,舒芹慌亂地在宅院裡東奔西竄。
  
  戰師父,你在哪兒呀?別怪她危難時才想起,但她現下真的真的好想親愛的戰師父……
  
  如果這時戰師父在,見她陷入困境,定會像個神仙一般瀟灑地從天而降,輕輕鬆鬆將她帶走——
  
  突然,一抹黑影倏地降落在舒芹身邊。她只能察覺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攫住她纖細的腰肢,動作迅速卻不失輕柔。接著,耳邊拂來溫暖氣息。「走。」
  
  下一刻,舒芹發現自己飛騰在夜空中,方才遭受圍捕的庭院已遠在足下,官兵民眾的吵雜依稀可聞……
  
  「有幫手!莫非這是調虎離山?」
  
  「快去西廂院那邊看看,繡作還在不在?」
  
  「別讓他給跑了!」
  
  最後這一句,舒芹猜想應該是喬老爺喊的,因為她看到一個白鬍子長到胸前的老者,氣急敗壞地朝半空揮動雙手。
  
  舒芹笑開了。戰師父果然來救她了……
  
  「戰師——呃?」舒芹仰頭一望,恰巧對上了一雙冷眸,那眸底像一潭深不可測的湖水,光是這樣瞅著,她彷彿就要陷進去似的。
  
  他不是戰師父,而是——
  
  「是你?」認出來人,舒芹好訝異,同時也意識到,這傢伙跟戰師父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男人,被他抱在懷中,舒芹只覺得粉臉熱呼呼的。
  
  可是他剛剛不是不理她,幹麼現在又回頭來救她?
  
  「敢偷東西,就要有點本事。」方才見她一個瘦弱姑娘,在院裡無措地竄逃,他心底除了想確認她身份的念頭外,還有點不忍和心疼,那奇異的感受讓他禁不住一開口便是斥責。
  
  「喏,瞧瞧你剛才在樹上,對我做了什麼?」舒芹晃晃那只受傷的臂膀,一臉無奈無辜。
  
  「待會兒找個地方,我幫你處理。」
  
  察覺單焰塵就要提氣帶她離去,她急忙阻止。「不行不行,人命關天,我東西還沒偷到不能走,要走你自己走,放我下去!」
  
  「你——」手都受傷了,還惦記著要偷東西,而且是為了救人嗎?如果是這樣——
  
  「你要偷的東西在哪裡?」既然傷是因他而起,便幫她一把吧。
  
  「咦?」他要幫她嗎?那可是求之不得!舒芹趕緊把握機會。「在後院。」
  
  「拿了就走。」將她放在後院,並幫她處理傷勢的單焰塵,背過身,冷峻的目光在黑暗裡閃著銳利光芒,仔細留意別院的動靜。
  
  舒芹急忙在後院裡東看西望,不久,手中就多了顆小巧的黃色果子,她燦然一笑。「找到了——啊?!」
  
  耳邊傳來舒芹異樣的輕呼,單焰塵立刻回頭,只見她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三個人高馬大的漢子,不懷好意地睨著她。
  
  「姑娘!」單焰塵搶身過去。還以為人手都聚集到西廂房去了,沒想到後院竟然還有人留守。
  
  「別過來!」舒芹出聲阻止單焰塵。
  
  「喲,這丫頭還真有骨氣,不要人家救?」其中一個壯漢輕蔑地笑了出來,隨即揚起手中的巨斧,朝舒芹劈去。
  
  「姑娘!」單焰塵大喊。
  
  「叫你別過來!」舒芹喝住離她十尺的單焰塵,利落地閃過壯漢的巨斧,然後從腰際拔出隨身佩帶的長劍,劍尖指向彪形大漢。
  
  「就那把爛劍,傷得了老子?」壯漢笑得張狂,高舉巨斧。
  
  「當心!」糟,來不及了!單焰塵皺眉。
  
  不料,壯漢的動作突然停住,巨斧就這樣高舉在半空中,然後,壯漢斜斜倒下,一動也不動。
  
  「你這臭丫頭!」其它兩名漢子見到同伴莫名其妙倒地不起,怒喝了聲,便揮舞手上的大刀朝舒芹攻來。
  
  但,兩人的動作也同樣奇異地頓住,接著紛紛倒地。
  
  這姑娘果然身懷不為人知的絕技。
  
  將一切盡收眼底的單焰塵,也搞不清楚舒芹是用何種方法制伏了那三個巨漢。
  
  暗器?不可能,他眼力甚佳,從頭到尾也沒見到她使出任何一種暗器。長劍?更不可能,講白點,她只有將那把劍拔出來,連揮劍都沒有,那幾個壯漢便莫名被制伏了。
  
  舒芹將長劍收回鞘中,滿頭大汗地走到單焰塵身邊,小嘴呼出一口氣。「好可怕。」
  
  「你也會怕?」他冷峻的瞳眸難得地露出調侃意味。以為這小姑娘的膽子比常人還大呢。
  
  「當然!」舒芹指了指橫倒在地上的幾名大漢。「每個人都殺氣騰騰,恨不得把我就地正法似的。」
  
  「怎麼辦到的?」
  
  儘管蒙著面,仍看得出舒芹滿臉笑意,指指腰際的劍鞘。「裡頭藏有迷香,拔劍只是讓他們轉移注意,別去遮掩口鼻罷了。」
  
  「你會使毒?」警戒的神色浮上黑瞳,單焰塵渾身散發一股冷然。
  
  「我只會解毒。」舒芹小嘴微翹,對他的臆測嗤之以鼻。竟然說她會使毒?她才不幹那種傷天害理的事呢!
  
  「這是用倦草提煉的迷香,只會讓他們睡,不傷身體的。」舒芹聳聳肩,沒留意單焰塵聽到「解毒」兩字時,身子不自然地一震。
  
  她輕巧地走近他。「東西到手了,咱們……」她特地強調了「咱們」這兩個字,一臉期盼地望著單焰塵。
  
  他幫了自己兩次,看來這神秘的男人,行動不如外表那般冷漠。
  
  既然如此,他不會丟下她,會帶她走吧?
  
  「走。」手臂再度環上舒芹的腰際,單焰塵一躍,離開了喬家院。
  
  「哇唔——好像在飛!」攀住單焰塵的頸項,輕柔晚風從耳畔呼嘯而過,舒芹忍不住發出讚歎。他好厲害,不像她,最多只有上下屋頂的程度,如果要騰躍過屋子與屋子間,就不行了。
  
  而且,從他臂膀上傳來的力道,也給人一種好可靠的感受。尤其當他出乎意料地將她救出困境,他懷中的溫暖跟戰師父帶給她的感覺不同,是另一種……芳心為之怦然的……
  
  偎近他頸邊的小臉偷偷一赧,環上他的臂膀微微收緊了些,舒芹低問:「名字——你的名字?」
  
  她想知道他的名字。
  
  飛揚在夜空中的單焰塵低頭望了她一眼。
  
  一陣清甜的味兒隨風飄到他鼻間,這姑娘的身上總有股舒服的草香,懷抱中的她如此輕盈柔軟……呿,他在想什麼?他不是有事情想問她?
  
  「單焰塵。」將大量的冷風吸進脾肺,冷靜下來後,他持續提氣、騰飛。
  
  再來,該他問她。
  
  兩人來到空曠的城外,他放下嬌小的她,兩人對望。
  
  趁著天色微亮,單焰塵扯開自己的罩面,露出俊逸非凡的英挺五官,緊緊地瞅住眼前吃驚的她。
  
  「芹兒姑娘,你是否在六年前曾經救過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13 00:02:23

第二章

  舒芹圓瞪著清澈大眼,映入美眸中的那張英朗面容,教她驚歎。「好俊。」
  
  不僅武功,連外貌都不輸給戰師父,不,甚至更勝,只不過——冷肅了點。
  
  舒芹微偏頭,臉上淨是惋惜。唉,浪費那張俊俏臉蛋了……
  
  「芹兒姑娘!」單焰塵眉峰緊蹙。她沒聽到他的問話嗎?
  
  舒芹湊上前,兩人之間近得她可以感受到他沉穩的鼻息。她靈動的目光在單焰塵的臉上細細地打量,暗自揣想。
  
  她有救過他嗎?更準確地說,她見過他嗎?他說六年前……柳眉輕輕佻了挑,這幾年她救過的人不計其數,哪有辦法一個個記得認得?
  
  不過,話說回來——美眸瞅住那雙深邃的黑瞳,如果她曾見過這麼好看的眼睛,應該不會沒印象才是。
  
  所以,他是誤認她為六年前那個救過他的人,在喬家院時才會回頭來幫她盜果實的嗎?
  
  換言之,這傢伙極有可能認清她不是救命恩人之後,便撇下她一走了之?甚至可能一開始就壓根兒不理她?
  
  她有點羨慕起那個人了,八成是位姑娘吧?她不禁好奇起來,對方是怎樣救他的?而他又怎麼認不出救他的人呢?
  
  見舒芹陷入沉思,久久沒有回應,單焰塵再度發話。「芹兒姑——」
  
  話語未畢,就被一陣由遠而近的車輪和牛蹄聲給掩蓋過。
  
  被聲響吸引住的舒芹,往紛飛的煙塵裡瞧了好一陣子,而後突然笑燦了一張小臉,朝對方喊著:「阿牛哥?是我呀,我舒芹!」
  
  那抹突然浮現的笑靨,亮麗得讓立在一旁的單焰塵心弦為之一動。
  
  他沒想到,在這世上竟有人的笑容能比夏日烈陽耀眼,比冬日煦陽暖和,光這樣瞅著,便覺得心頭被妥貼地燙熨著。
  
  舒芹揮舞著臂膀叫喊,對方聞聲也揚手回應她,並把牛車駛近。
  
  那男人是誰?將提問擱置,單焰塵銳利地端詳著面前剛從牛車上跳下來的黝黑壯漢。能讓芹兒露出那樣歡喜的笑容……是熟人嗎?
  
  「阿牛哥你看,我拿到黃石果了!」舒芹開心地掏出懷裡的黃色果實,獻寶似地遞給那位男子。
  
  單焰塵認出,那果子是舒芹在喬家院裡盜得的東西。
  
  一個姑娘家大半夜地逗留樹上,說要去偷東西救人,如果不是他出手相救,她極有可能已被誤認作他,糊里糊塗地替他進了官府也說不定……
  
  難道她孤身犯險是為了這男的?
  
  拳頭微微地收緊,單焰塵感到一股悶氣在胸口衝撞著。
  
  身為一個男人,不是該傾盡全力守護身旁對自己微笑的人?他的父親、母親還有妹妹們,不管是誰,如果仍活著,仍在他身邊,他發誓他會拚了命地保護他們每一個笑容。
  
  他此生最大的遺憾,莫過於當他有能力扞衛重要的人時,已孑然一身。
  
  十年前,身為天織繡坊單家獨子的他,隨著師父習武流浪四方,才得以躲掉那場大火。儘管事後兇手伏法,可他的心裡從此就像被那場火燒出個窟窿似的,空到發疼。尤其六年前,連仰賴敬重的師父都因將本事全傳授給他,心願已了,安詳長眠,他更是清楚地體悟到,自己的生命裡再也沒有互依互靠的人。
  
  空有一身高強本領,卻無守護的對象,又有何用?
  
  就是那時,他輾轉獲知,竟有人收藏那些本該隨著大火消失的天織十大繡作,從此,哪怕是要偷要搶,哪怕只是移情的慰藉,他開始瘋狂尋求那些宛如親人遺物的繡作。
  
  而現下,站在舒芹面前的那名男子,四肢健全且身強體壯,為何讓一個姑娘替他去做那麼危險的事?
  
  「阿牛哥,今兒個你就別下田了,先去幫我把這張單子上的藥草給備齊,外加準備兩桶熱水來,我要來解你家娘子的血毒啦!」舒芹搶下壯漢手中的趕牛鞭,想了想,突然放到單焰塵手上。
  
  「這——」這是幹麼?單焰塵微愣,望著掌心裡出現的東西。她幹麼把趕牛鞭給他?況且她剛講了什麼,她要去解他家娘子血毒?那壯漢有家室了,那芹兒姑娘和他是什麼關係?兄妹嗎?模樣實在不像……
  
  「這這這——這田要犁得好,作物才會長得好。有沒有看到十尺前的那棵大樹?大樹過去那片都是阿牛哥的田,今日他有要事在身,你就先幫他犁一下。來,牛就交給你了。」舒芹接過單焰塵口中未完的話,像是賦予重任似地,舒芹拍拍單焰塵的背,然後拋給他一個「好好上工」的甜美笑容。
  
  留下吧!
  
  舒芹在心底默念,彷彿這句話真成了留下他的咒語似的。
  
  她真的好希望多點瞭解他的機會呀……他外表明明那麼冷漠,但對於六年前的救命之恩,卻惦記不忘——那表示他內心其實是溫暖重情的,不是嗎?
  
  那又為何總是一臉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她莫名地想靠近深究。
  
  單焰塵凝睇她姣好的面容,一臉深思。
  
  這姑娘笑起來,連眼角都蔓延暖意。
  
  在他身邊會漾出如此溫暖笑容的人,永遠都不會歸來了——他握緊手中的短鞭。
  
  「你要救人?」她和那名壯漢的對話,他聽得很清楚。
  
  舒芹點點頭。
  
  他躍上牛車,揚鞭輕拍了牛背一記,朗聲道:「去吧,救人要緊。我就在大樹下等你。」
  
  說完,他駕車離去,留下笑得傻愣愣,好開心的舒芹。
  
  他願意留下了……而且他說,他會等她耶!
  
  ***
  
  「累了就過來休息吧?」倚著大樹坐下,單焰塵朝田中的牛揚聲喊道。
  
  那頭跟它主人一樣又黑又壯的牛,只是悠哉地晃了兩下尾巴,繼續埋頭犁田,絲毫沒有偷懶。
  
  是頭好牛。
  
  微微笑意掛在單焰塵嘴邊。
  
  是天氣太熱了嗎?怎麼連他都像姑娘似地愛笑?
  
  暑氣蒸騰,朦朧間,遠方彷彿透出一抹女子的纖細形影。單焰塵抬手遮擋日光,黑眸半瞇。是芹兒姑娘嗎?那笑得燦爛的姑娘……
  
  他為什麼總莫名地想起她?
  
  略帶不耐地,他將散落額前的黑髮撥開,試圖將這些念頭一併揮開。
  
  這時,一名少婦提個水壺,粗手大腳地經過單焰塵眼前,走沒幾步就扯開喉嚨喊:「王大!死鬼!跑去哪兒納涼啦?王大?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只見遠方堆高高的稻草山裡突然動了動,滾出了個渾身上下都沾了稻稈的年輕農夫。
  
  「娘……娘子!你怎麼來了?」吐掉嘴邊的草渣,大夢初醒的農夫,滿臉慌張狼狽。
  
  「死鬼,我再不來盯著,田里的草都快長得比你還高哩!你看看,我們家的牛都跑到溪邊喝水偷懶,喝到肚子都鼓了,你還在睡!」少婦一手插腰,一手伸出長指戳向丈夫的額心,看起來盛氣凌人。
  
  「娘子,我不過天氣熱,稍稍打盹了會兒,你別發那麼大的火,嗄?」自知理虧,農夫好聲好氣地哄著,正要去摟妻子的肩,眼角卻先瞄到了她手中的茶壺。
  
  「你給我提水來了?」手一摸。「還是冰的,娘子,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農夫笑呵呵,從妻子手中接過茶壺就往嘴裡灌。
  
  「一早就在井裡幫你冰著啦!想說你下田辛苦,結果呢?哼!」少婦嘴裡仍是不饒人,但手已不由自主地從袖口裡掏出帕子,替滿頭大汗的丈夫揩揩臉。
  
  攬過愛妻的腰,農夫一臉幸福滿足。「有你這麼好的妻子,我哪有不努力的道理呢?你看著!待會兒我就把這片地犁成年年豐收的好田!」
  
  「死鬼,就愛貧嘴!」
  
  看著那對年輕夫妻,你一言我一句的好不溫馨,單焰塵的心窩卻像被拉扯般地陣陣發疼。
  
  互相關心,互相努力,甚至互相吵嘴,那就是「家人」的相處。
  
  如果爹娘還在,以他今年二十有七的年紀,會不會已成家立業?他的妻子,是不是也會像面前的少婦一樣,在他工作之餘,為他遞帕子送茶?
  
  單焰塵垂下眼。想這些多餘的事做什麼?
  
  他的父母已經死去,他失去所有家人,也失去了再次擁有家人的勇氣。
  
  昂首,他的視線停留在那少婦嬌羞的笑……他不想再失去,所以選擇不擁有。他的生命裡,「家人」這個詞永——
  
  「唉呀!」
  
  痛呼來自背後,單焰塵一回身,胸前忽然感到一陣冰涼。
  
  他低頭,只見前襟一片水漬流淌,而原因則是出自——前方約兩、三步遠,一位面趴地的姑娘手中依然緊握住的小茶壺。
  
  唉,這姑娘怎三番兩次令他失措?
  
  她什麼時候來的?現下這種情況,他又該如何?扶?不扶?
  
  「呵……」
  
  笑聲?單焰塵頓住要伸出去的手,不解地看著維持「平鋪」姿勢的舒芹。
  
  「呵呵呵呵呵……」只見舒芹慢悠悠的,一面將那張俏臉——不,灰頭土臉,從地面上抬了起來,一面自嘲。「瞧我笨手笨腳,連個水都送不好。」
  
  她絕對不會承認,她是為了要從背後偷偷嚇他,躡手躡腳的太專注,才會沒注意到跟前的小石頭,然後、然後——跌了個狗吃屎。
  
  還跌在他面前呢!真是丟臉丟到戰師父那裡去了。
  
  不行,她要冷靜。
  
  笑咪咪地爬起來,舒芹從容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檢查手中拎著的茶壺後,巧笑倩兮地遞給單焰塵。「水剩不多了,但仍是有的,湊合湊合著喝些?」
  
  冷瞳迅速地將舒芹從頭掃到腳,確認她只是沾了些塵土,沒有什麼傷,單焰塵將目光定在她明顯是佯裝鎮定的笑臉上。
  
  這姑娘會不會太有趣?讓他忍不住勾起嘴角,連望著她的目光都柔和了許多。
  
  他笑了……
  
  那雙瞳眸,除了冰冷之外,也有其他感情了。
  
  發現那抹掛在他唇邊的笑意,和他終於軟化些許的眼神,舒芹原本揪緊的心稍稍放鬆了點。
  
  心會揪,是因為他。
  
  她大老遠就瞧見他獨身坐在大樹下的身影,越走越近,她越能感受到他渾身散發的孤寂。
  
  等她瞧清他的神情,那彷彿一片荒蕪的憂傷,教她震驚——那雙深瞳裡的冷然,是打從心底沁出來的嗎?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舒芹也瞧見了那對夫婦,但如此平凡的畫面,為什麼會讓他露出那麼悲傷的眼神?
  
  那雙眼裡的黯然,重重敲擊她的心。
  
  她想知道他哀傷神情背後的原因,如果可以,她想見到那張好看的臉上綻露笑容,所以她才想繞到他背後小小捉弄他,讓他別露出那種神情,沒想到——都怪路上壞事的小石子!
  
  罷了,反正最後他還是笑了。
  
  「謝謝。」接過她手中的茶壺,他將所剩不多的水仰頭一飲而盡。
  
  見他把自己拎來的水喝得精光,舒芹一張粉臉笑到發亮。可當她發現單焰塵胸前濕淋淋一片時,原本笑呵呵的小嘴立刻驚訝地大張。
  
  原來水不是灑到地上,而是潑到他身上去了?
  
  「喂,被潑成這樣,你好歹也吭一聲讓我知道呀!」舒芹急忙往自己衣服裡東掏西找,卻怎樣也摸不著可以拿出來擦拭的東西。
  
  可惡,真是布到用時沒半條!
  
  「不礙事,待會兒就曬乾了。」將舒芹手忙腳亂的模樣盡收眼底,對於自己身上的狼狽,他並不以為意,只是將懷中藏著的繡帕拿了出來,確認無損之後,又放回懷裡。
  
  舒芹瞪大了眼。「那就是你偷的那條繡帕?」
  
  只是,他偷這娘兒們用的東西做啥?還這樣寶貝兮兮的,衣服能濕,那塊帕子不能濕?
  
  「我記得聽人家說,那帕子好像出白天……天什麼繡坊的十大繡作。怎麼?是心上人的?」想必是相當牽掛的人,才讓他這幾年來不斷地追尋和偷盜吧?但如果他身旁有這樣的對象,又怎會出現如此寂寥的神情?
  
  唉,這樣想著,怎麼心中沒來由地酸楚起來?舒芹輕拍著胸口。
  
  「是天織繡坊,繡出這條帕子的人是我妹妹。」指尖還留有方才摸過繡帕的絲滑觸感,對不敢、也無法奢求再多的他,這已是最大的慰藉。
  
  「妹妹?」聽到是妹妹而不是心上人,舒芹著實鬆了口氣。「那她人呢?」
  
  自己妹妹的繡帕幹麼偷,直接請她再多繡幾條不是比較省事?
  
  「不在了。」他淡淡道。
  
  舒芹忽然感到一陣恍惚,寒意從腳底竄上頭頂,頭頂炙熱的日光也像是失去了溫度一般……
  
  「咦?不在是指……」舒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腦中一片混沌。
  
  「死了。」他頓了頓,繼續道:「還包括我所有的家人——」
  
  他抬頭迎上了她濕潤的美眸,話語忽地停頓。
  
  她哭了?
  
  單焰塵心一緊,不自主地探出手,接住了未掉落的淚。淚是微涼的,但落進他手心,卻像火似地灼熱。
  
  「你不難過嗎?家人都走了,只留下你一個人,你……你不寂寞?」任由淚水滑落臉龐,舒芹望著單焰塵,望進他眼中像是曠野般無邊的寂寥。
  
  原來如此,她懂了,他跟她一樣,失去了家人。
  
  可他因為悲痛,封鎖了自己的感情,也因為如此,那雙本該神采飛揚的黑瞳,變得如此漠然。
  
  他這樣,真的讓她的心好痛。
  
  「你沒哭過嗎?」挨近他,舒芹雙手撫上單焰塵的眼。這雙深邃的黑眸,有沒有為家人掉過眼淚,抑或,就是把悲傷深鎖在其中忍著,久了,連容貌看起來也冷漠了?
  
  單焰塵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覆上那雙柔荑。
  
  她只是一位剛認識不久的姑娘,但在這瞬間,被她碰觸到的內心角落,竟然劇烈地震盪起來,教他想狠狠地擁她入懷。
  
  可那樣做,這姑娘便等於走進了他的生命裡——
  
  不行!
  
  他不想、不能、不要再次承受失去的痛,無論是那僅過了一夜,便傳來家門全滅的惡耗,或是一覺醒來,發現師父已合眼長眠,留他孤身一人在世——
  
  他哭不出來,因為哭泣也喚不回他的家人。寂寞又如何,他無法避免師父經歷生老病死。
  
  那就這樣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獨身處世,不再擁有,便不用害怕失去。
  
  單焰塵閉上眼,眉間因壓抑而深擰。
  
  「疼……」臉紅紅的,因為激動,也因為手被他握著,被握得好疼,她忍不住輕呼。
  
  單焰塵回過神,放開她。
  
  「芹兒姑娘,六年前在一場大雪裡,你曾經救過我嗎?」提示只能到此,如果舒芹真是那位姑娘,應該會有印象。
  
  倘若她真的是,他會在報完恩之後離開。若不是,他現在就走。
  
  不管答案是哪個,最終,還是要離這姑娘越遠越好,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心陷落……
  
  「咦?」原本顧著撫揉雙手的舒芹,被這麼一問,訝異地抬頭,仔細端詳他的臉孔。
  
  此刻的男人,嘴角的笑意、眼中的暖意都已退去,換上的,便是她初見著他的神情——冰冷與漠然。
  
  他要離開了!
  
  一旦確認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他就會走了!
  
  舒芹慌張起來,什麼六年前,什麼大雪,她根本就沒聽進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留住他!
  
  她不知道他想離開的理由,但她知道,她想陪著他,她——
  
  她的心被他牽動著。
  
  可她也不想說謊,騙他說她是呀……舒芹躊躇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遠方又傳來阿牛哥的呼喚。
  
  「芹兒姑娘,藥汁已經照你的吩咐熬到冒黃煙了,你要不要看看?」
  
  舒芹的小臉立刻垮下。無論如何,救人是第一要務,她現下一定要趕回去查看藥汁的狀況。
  
  得趕緊想個法子……
  
  突然,美眸滴溜溜地一轉,對了,還有這招呢!
  
  她走上前,牽住單焰塵的手。
  
  「我不是救你的人。」見單焰塵聽完便要掙脫她,舒芹立刻雙手並用,抓住他的袖口。「但你告訴我你要找誰,我或許可以幫你。」
  
  「不用。」單焰塵逼自己不能轉頭,別在意她會不會因這無情的拒絕而受傷。
  
  他怕心軟……他竟然怕自己會心軟留下!
  
  他使力擺脫舒芹的手,頭也不回地施展輕功離去。
  
  被留下的舒芹,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臉上——
  
  一點受傷失望都沒有。
  
  搓搓藏於手心的小葉片,湊到鼻間嗅了嗅,舒芹綻出一個頑皮笑靨。
  
  單焰塵……咱們走著瞧!
  
  ***
  
  午後,金光和煦地映照在綠草地,灑下片片金黃,風景煞是迷人。
  
  單焰塵倚坐在一棵大樹下,口中銜著一根草,悠哉地享受這宜人暖色,順便瞇起眼打個盹兒。
  
  沙沙……
  
  他微抬起眼,望了望樹上不斷搖晃的枝葉,又輕合上眼。
  
  這麼愜意的時刻,該是適合找周公拚場棋的,只是,現下似乎有比戰棋更吸引他的事。
  
  沙沙……沙沙沙……
  
  兩個時辰過去,她腿兒也該酸了——
  
  睜開眼,單焰塵嘴邊浮現一抹淺笑。
  
  笑?他詫異於自己的好心情,是因這天氣,還是因這睽違三日的再度相遇?
  
  「下來吧!」目光往前,話卻是講給上頭聽的。
  
  「唉唷!」舒芹直接從樹上跌下來。反正都是草地,摔到應該也不會痛,就算疼,也疼不過她兩條酸麻無比的腿。
  
  唉,他腳程好快,她不眠不休足足趕了三天,直到今晨才終於見到他步出某間客棧。
  
  她本想直接現身,卻沒料到他躲躲閃閃,一下子進飯館一下子出城的,還走入這片茂密的大森林裡,讓她追得好忙碌,不整整他怎行?
  
  好不容易逮著他打盹兒,想趁他大夢嚇一嚇他,以報這三日追尋之苦,可左等右等,兩個時辰過去了,就是等不到他睡熟,結果還——
  
  揉揉還在抽痛的小腿腹,舒芹略帶怒氣地問:「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今兒個大清早。」
  
  「那不就是打從一開始?!」舒芹瞪大眼。那麼早就發現她了,竟然還讓她在樹上苦蹲兩個時辰?剛才真應該直接摔在他身上!
  
  「跟著我做什麼?」單焰塵瞧見她的粉頰因怒氣而染上淡淡紅雲,日光明燦,照著她清致的臉龐,越發好看。
  
  這就是連著三天,日夜浮現在他腦海中的絕麗面容。
  
  將她徹底擺脫,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他不得不承認,心底卻有個強烈的念頭不斷衝擊他——他想見她,想再次見到她的笑顏。即便只是待在身旁而已,她的燦爛笑容,卻總是令他感受到相伴的美好與溫暖。
  
  他渴望來自於她的溫暖感受。
  
  就如現下這般,她俏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不再只是一抹腦海裡揮之不去的形影,他冰冷的心房便彷彿有股暖意隱隱流過。
  
  「當然是幫你找救命恩人。」單焰塵突如其來的一問,讓她原本的怒氣煙消雲散,舒芹立刻陪上笑臉。「塵老大,你在喬家院救過我,為了報恩,我幫你找恩人吧?我總是到處幫人解毒交朋友,一定比你容易打聽到同行的消息。」
  
  這三天一邊追尋單焰塵的蹤跡,她一邊努力地想,有什麼辦法可以理所當然地待在他身邊?後來她靈光一閃,他老是提及六年前救他的姑娘,那表示他是個重恩情的人,想必不會排斥另一個重恩情的人。
  
  當然,找什麼理由都是其次,重要的務必讓單焰塵答應收留——不不,留下自己。
  
  至於為什麼那麼執著地想跟他走在一塊兒……這幾日,她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總之她就是想嘛!想陪著他,想讓他不孤獨,而且有他在身邊,她心裡也有股說不出的喜悅。
  
  「塵老大?」聽到這奇異的稱呼,單焰塵劍眉微挑。
  
  「咱倆行走江湖,我想說扮成男裝跟在你身邊,也比較方便些。不然,要我當婢女也成,我就改口喚你聲『塵少爺』?」此話一出,連舒芹都起了雞皮疙瘩。這「塵少爺」喊起來,怎麼亂彆扭一把?
  
  單焰塵狐疑的眼神,從她那身小廝裝扮移到她臉上——那麼精緻嬌俏的五官,不管穿什麼,都沒人相信她是男的。
  
  「不需要。」他獨身慣了,沒必要多個跟班或婢女。
  
  再次見到她,已是他給自己的最大奢侈,不能再多,更不能讓她跟著自己。
  
  「你怎麼找到我的?」為了躲避她,這三天他刻意隱匿行跡,應該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喏。」舒芹從懷裡掏出一片紫紅小葉,在他面前晃了晃。「這叫暗香草,我在你身上偷偷留下了這股香味兒。」
  
  「香味?」單焰塵吸吸鼻子,什麼味道都沒嗅到,更別說什麼暗香草。
  
  「那是我們家鄉的特有種,只有我們族人才聞得到,所以才稱之為『暗香』。」一提起植物或藥材,舒芹便像洪水開閘,滔滔不絕。
  
  既然只是股味兒,洗掉它便是。單焰塵站起身,只丟下一句:「別跟過來。」
  
  「辦不到。」她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的,怎可能說別跟就不跟?
  
  「隨你。」單焰塵褪下外衣,忽然拋到舒芹頭上,遮蔽她的視線。
  
  「欸,塵老大——」糟!舒芹一驚,手忙腳亂地扯掉那件外衣。他該不會又像上次那樣瞬間搞消失吧?
  
  果然,頭一抬,她已找不著單焰塵的人。
  
  舒芹急得像火燒腳,那暗香草只能維持三天,這期間就算碰水也洗不掉,可一旦過了三天——也正好就是她在樹上等他的時候——現在管她是好鼻師再世,也聞不到什麼鬼!
  
  舒芹像只無頭蒼蠅般,慌忙地往可能的方向奔去,完全沒留意步伐,就這麼一腳踏進溪水裡——
  
  「唉呀!」舒芹懊惱地收起腳,趕緊站回溪邊的石頭上。她的鞋襪都濕啦!
  
  原來這林子裡還有個小瀑布——等等,瀑布下有人?
  
  一個年輕的男子背對著她,全身光裸地站在水瀑下,任由流水急沖他雄健的身軀。
  
  是單焰塵。幸好,她沒有追丟他。舒芹終於放心,目光卻不敢大意地直盯著那道身影。
  
  單焰塵閉起眼,仰頭享受水柱打在臉上身上的痛快,雙手隨意搓洗及肩的亂髮,全身散發自然的狂妄,危險的氣息舒芹看得有點傻了。
  
  單焰塵沖完涼,回過頭,才發現佇立在溪邊的舒芹。
  
  這姑娘難道全程觀賞?他微愕,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哪有一個未經人事的大姑娘,像她那樣直直盯著一個男人洗澡?
  
  她是單純到追在一個大男人的身後,甚至要求待在他身邊,也沒考量一個成熟的男人旁邊跟著妙齡少女,會有什麼後果嗎?
  
  拳頭無意識地緊握,單焰塵只覺一股莫名的火氣燃起。他可從不覺自己看來像個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
  
  她不懂是吧?既然如此,管她是真是假,他都要教教她,如果她還懂得害怕,就不會繼續如此愚蠢的行為!
  
  單焰塵嘴角放肆一揚,朝舒芹方向伸出手,招了招。
  
  「過來。」
  
  「咦?過去?」粉臉浮上紅暈的舒芹,聽到單焰塵突來的叫喚,立刻又陷入怔愣。
  
  她穿著衣服耶,溪水深度及腰,如果換她下水,鐵定濕到胸口。
  
  「不是要我收你為婢?」單焰塵朝她壞意一笑。「那就過來服侍我沐浴。」
  
  什麼?
  
  她粉臉脹紅,因為他那極為好看的笑容,也因為他過於露骨的言語。
  
  舒芹檀口微啟,驚愕得發不出半個音。
  
  見她失措,單焰塵知道自己的計謀成功,為求徹底,他瞄向舒芹身上的布衣,又補一句——
  
  「而且,你也要脫。」
  
  這下子,舒芹只覺得自己連腦子都空白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13 00:02:52

第三章

  他說,要他收她為婢,就要服侍他入浴,服侍他入浴,服侍他——
  
  而且她也要脫。
  
  脫?!
  
  舒芹的思緒亂烘烘。她只記得戰師父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可不記得「少爺和女婢」是男女中的例外呀!
  
  既然當婢女要服侍公子沐浴,那——
  
  「那我當你跟班就好。」好半晌,她才回過神,急忙討價還價。
  
  「一樣。」單焰塵沉聲地回道。
  
  什麼?跟班也是例外嗎?舒芹好挫折。
  
  幫他找恩人也好,要他教自己輕功也罷,她很明白,都只是借口而已,她真正的心思,就是希望待在他身邊,想陪伴他呀!
  
  她懂,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以後,因為過度悲傷,在心房築了道牆,外人無法走進去,他也不想出來。
  
  六年前的她,遭遇全族慘死之痛,也是一樣的心情。如果不是戰師父堅持要帶她走,她也想就這樣陪在父母身邊,一起死了也無所謂。
  
  畢竟「活著」對當時的她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她的天地一片荒蕪,什麼都沒有。
  
  可戰師父改變了她,讓她知道,只要願意敞開心,張開雙手,就能容納新的人生,遇上新的人,產生新的牽絆。
  
  能和他相遇,不正是重新接受這人生的她,意外獲得的一份驚喜?
  
  只是,她對這份際遇,莫名地期待更多。
  
  不是像和戰師父之間的師徒情誼,也不是因為互相憐惜之情,而是,就她跟他——男與女之間的——
  
  唉,她也說不清楚她期待的到底是什麼「情」。
  
  她只知道,每次靠近他,她的心兒就撲通撲通跳得好快,她的目光,就是會緊緊跟隨他。
  
  所以,無論他內心的牆有多厚,她相信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定有打破那道牆的一天!
  
  舒芹垂下臉,牙一咬。
  
  「不敢?」察覺她的沉默,以為她終於學乖了的單焰塵,下一刻卻錯愕萬分——
  
  褪去鞋襪的舒芹,正在動手寬衣解帶,黑髮披肩,顯得漸漸裸露的柔膚凝脂都淨透白皙得讓人眩目。
  
  單焰塵無法移開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她美得令他屏息。
  
  藥人族尚存時,舒芹只是個十歲的小女娃,蛻變成少女的期間,由於都跟著戰師父浪跡天涯,無論男女之事或是姑娘該有的矜持禮教,她都是一知半解甚至完全不懂。
  
  可儘管如此,在一個男人面前褪衣,還是沒來由地教她羞怯。
  
  只見舒芹伸手探向身後的肚兜繫帶,就要解開上身唯一的遮蔽——
  
  「夠了!」快步涉向岸邊,單焰塵隨手拿了件衣物圍住赤裸的下身,急忙抓住她的手。
  
  那掌心的冰冷與微微顫抖讓他訝然。
  
  小手抖成這樣,表示她確實是怕了,可她仍執意要照他的話去做?他只是要嚇嚇她,讓她知難而退,沒想到她固執至此。
  
  他目光移到她潤白無瑕的藕臂上——他幾乎不敢保證,讓她繼續這麼寬衣下去,自己還有足夠的自制力維持她的純潔。
  
  只是為了報恩,她願意做到這種地步?
  
  太傻了呀……他實在拿她沒辦法。
  
  「夠了?」表示她不用再脫了嗎?那……那接下來是不是……要開始服侍他沐浴了?
  
  舒芹怯生生地伸出另一隻手探向他,但還沒碰觸到他的身體,也被單焰塵牢牢掌握住。
  
  這姑娘,真想玩火嗎?
  
  抬起頭,她正對上他低垂的面容。舒芹認真地望進單焰塵的眼裡,這男人有張好看的臉,也有雙好看的眼睛。
  
  「為什麼?」舒芹不解地問。為何制止她?他的手好熱,而她仰望著他的臉,同樣火熱。
  
  面對舒芹的凝睇,他反倒有點不知所措。他雖不是什麼登徒子,但正常男人該有的慾望他也有,被一名近乎赤裸的美麗少女這樣直視,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下腹的那股燥熱。
  
  迴避她的目光,他將舒芹褪下的外衣,重新披回她光裸的肩膀。
  
  「我已沐浴完畢,所以夠了。」
  
  「那我幫你更衣。」
  
  搶過單焰塵手中那件罩衫,舒芹七手八腳地便要往他身上套,未料裸足一滑,她就這麼往後倒去——
  
  單焰塵迅速地穩穩摟住她的腰際,將她摟向自己。
  
  「唔!」隔著薄薄的衣料,他可以明顯感受她的渾圓柔軟緊偎著自己,那過分的刺激讓單焰塵不禁悶哼了聲,只得極力壓下體內那股欲爆的炙熱。
  
  而貼伏在他胸前的舒芹,只覺得兩手一空……
  
  「啊?衣服?」她輕呼一聲。
  
  兩人同時看向舒芹的手中,哪裡還有東西?再往下看,衣物已泡在溪水裡……
  
  這姑娘真是他命中的煞星不成?單焰塵只覺得額際似乎抽痛了起來。
  
  ***
  
  夏蟬夜鳴,一聲又一聲在森林裡迴盪,而某位姑娘的請求,同樣一次又一次打破這寂靜的夜。
  
  「塵老大,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就讓我跟著你嘛!」挨在單焰塵身邊,舒芹努力懇求,看是當跟班做奴婢,她都願意呀!
  
  單焰塵冷著臉,微瞟了舒芹一記,沒有回應,只是甩甩手上未干的外衣——她以為現下變成這樣是誰害的?
  
  若不是她失手將他的衣物拋進溪水裡,他會在這黑漆漆的森林裡滯留那麼久,甚至來不及在入夜前找間客棧歇息?
  
  也罷,在郊外過夜並不是頭一遭,獨身與滿穹星空作伴也不失愜意快活,但前提是——身旁沒有跟著一位姑娘。
  
  他的內心無法棄她不顧,但他的理智卻不斷與之抗衡——倘若仍然一再地忍不住出手幫她,她會依賴自己越深,他也越難放手不管。
  
  既然決定要讓她成為生命裡的過客,他也必須逼自己不再注意她,不能讓她靠得更近,無論是他的人,還是他的心。
  
  別擔憂她,單焰塵再三提醒自己,只要她沒有遇上致命的危險,其餘瑣碎小事他都當作沒看到,就讓她吃點苦頭,這樣她遲早會挨不住而自動離開。
  
  打定主意後,單焰塵將衣物晾在樹梢,開始處理他從溪裡捕來的三條魚兒。不多久,烤魚的香味立即傳遍四周……
  
  「好香。」舒芹跑到烤魚旁吸吸鼻子,聽見自己的肚皮也跟著發出咕嚕聲,該是用晚膳的時候了。
  
  「沒有你的分。」單焰塵狠心不看舒芹對著烤魚流口水的模樣,自顧自地將魚翻面繼續烤,語氣冷淡地道:「不是說不會給我添麻煩?肚子餓就自己想辦法。」
  
  「是。」說完,舒芹立刻奔進森林深處。
  
  「欸?」這跟他預想的不一樣……本以為她會抱怨他的小氣或狠心,甚至放棄與他同行,而不是乾脆爽快地答應,還獨自闖進暗夜的森林。林裡不知有沒有野獸,會不會看她柔弱可欺攻擊她?
  
  半個時辰過去。
  
  單焰塵無視魚已經快被烤成干了,只是專注地聽著,不放過任何一點奇異的聲響。
  
  那傻姑娘……遇到危機的時候,至少會喊人吧?她會不會在林裡傷著了?迷路了?半夜林裡陰涼,她的衣物夠不夠保暖,會不會讓她受風寒?
  
  單焰塵的心裡萬分掙扎,他很明白,如果他再主動跟她有所牽扯,以後要甩開她,恐怕是更不容易。
  
  但就這樣放她一個人在森林裡自生自滅……他辦不到!
  
  站起身,單焰塵準備去找人,但——
  
  「塵老大……」不遠處的小徑傳出一個虛弱的聲音。
  
  他立刻循聲飛奔過去,可一見到眼前的情景也愕然了。「這是——」
  
  背後拖著一隻大野豬的舒芹,看到單焰塵趕來,立刻把手中的豬蹄甩開,直接倒向草地,大口大口喘氣,指著野豬說:「它好重……」
  
  望著那只幾乎快跟她一般大的肥野豬,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小姑娘竟然可以憑一己之力獵捕到野生山豬?
  
  話說回來,之前在喬家院,這小姑娘也有能力撂倒三名巨漢,這樣想來,她能捕到野豬也沒什麼好訝異了。
  
  人沒事就好,單焰塵知道那塊壓在心頭上的石頭,已經擱下。
  
  瞧她灰頭土臉的,布衣上處處都是草根泥土,看來獵捕野豬還是花了一番功夫。單焰塵將野豬扛上肩,朝賴在地上不動的舒芹說:「先去洗把臉,我來處理野豬,待會兒你就有烤豬吃了。」
  
  「咦?」舒芹翻身坐起來,一臉茫然地指指那頭野豬後頭。「豬不是我要吃的,我的晚膳是豬嘴裡咬的那只山雞。」
  
  單焰塵拍拍肩上的野豬。「那它呢?」
  
  「當然是塵老大你的。」舒芹一臉理所當然。她個頭那麼小,胃口當然也就那麼一點,哪有辦法塞下這頭大肥豬啊!
  
  「我的?」他的晚膳怎麼會突然多了一隻豬?
  
  「我看你就捕三條魚,哪夠吃?」她記得以前戰師父胃口大開時,都要獵頭大野豬來祭祭五臟廟。
  
  「……」
  
  「感動嗎?塵老大,有沒有開始覺得有我當跟班,好像也還不錯?」發現單焰塵的眼底閃著一抹前所未有的情緒,舒芹興奮地問著。
  
  單焰塵微微動了下肩頭,她又嚷嚷起來。「別放別放,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你別不吃啊!」
  
  「你為何這樣做?」單焰塵沉聲問。她三番兩次挑戰他的自制,對抗他的信念,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就說了我要報恩。」舒芹回答得理所當然。如果說出真心話,他八成現在就即刻消失吧?
  
  只見單焰塵聽完她的「報恩之說」,久久沒有反應,她又趕緊補充。「你想想,如果你當時在喬家院沒回頭救我,我不早就被當成賊給抓去官府?如果我被抓去官府,那麼阿牛哥的妻子不就沒辦法解毒?撇開我不談,光是阿牛哥的娘子就是人命一條,如此大的恩情,就讓我連同他的分兒一起向你報答了吧!」
  
  講完一長串,舒芹暗自佩服起自己。瞧,她講得多麼頭頭是道、句句有理!這下子,塵老大可沒有理由拒絕她了吧?
  
  「我知道了。」
  
  丟下這句,單焰塵便扛著那頭野豬回到火堆旁,開始動手料理晚膳。
  
  只是為了要報恩嗎?單焰塵思忖著她的回答。
  
  有恩報恩,也是人之常情。他不也曾受過一個陌生姑娘的解毒之恩,至今仍牽掛著她的下落。
  
  但為何當他理解她為自己做的每件事,真的「只是」為了報恩時,卻感到一絲莫名的憤怒?
  
  如果今天換成別的男人救了她,她也同樣執意報恩,甚至對對方言聽計從嗎?
  
  一想到此,單焰塵只覺得有把火在心頭暗燒,氣那太傻太固執的姑娘,也氣因此而發怒的自己。
  
  他竟然——介意她可能對別的男人好,而且就只是「可能」罷了!
  
  手中處理野豬肥雞的力道越下越重,他眼中的寒意也越來越濃,單焰塵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讓那姑娘待在自己身邊,果然是太危險了。
  
  ***
  
  享受完各自的大餐後,單焰塵從樹梢取下已乾透的外衣,隨意披在肩上,便回到火堆旁側身躺下。
  
  他要睡了嗎?那她也——舒芹想悄悄挨身過去。
  
  「別過來,除非……」單焰塵黯眸微瞇,目光深沉地猜不透他的心思。
  
  「除非?」他幹麼那樣看她?好像她是什麼好吃的東西似的,不是才剛吃飽嗎?
  
  「除非……」單焰塵拍拍身旁的位置,薄唇微揚。「你要侍寢?」
  
  侍寢?那是什麼?聽起來像是服侍他睡覺……
  
  「那還不簡單?」舒芹快手快腳地爬到他身邊,同樣面對著他側躺下。
  
  不明究理的單焰塵,只見漾滿一臉甜笑的她伸出柔荑,輕輕往他頭上拍了拍,又移到肩膀撫了撫,來來回回好幾趟,小嘴還輕聲細語地不曉得在囁嚅些什麼。
  
  他湊近一聽——
  
  「塵老大乖,塵老大快快睡,快睡才能有好眠,好眠才能有好夢……乖喔,閉上眼睛,快睡快睡。」
  
  他一臉寒冽地抓住她在自己身上拍來拍去的手。
  
  「咦,不是要我服侍你就寢?」哄人哄到自己快睡著的舒芹,被他突然一抓,睡意瞬間消了大半,沒好氣地瞪著他。
  
  「不是這樣。」她當他三歲孩子嗎?
  
  嗄?這樣不行嗎?舒芹好困惑。以前戰師父都是這樣讓她睡著的呀!不然,還有另一招——
  
  只是……只是那實在是有點羞人哪!
  
  粉臉微赧,舒芹豁出去了,兩手一張,將單焰塵整個人帶進自己懷裡,小巧的下頦就這樣輕抵在他頭頂。
  
  「你——」面容突然偎進她胸前的豐盈,單焰塵只覺得體內有股熱氣猛烈竄流,咬咬牙,他趕緊將她推離自己。
  
  「不用了,各自睡下吧!」負氣似地,他翻身背對她。
  
  這姑娘……真不知該說她傻,還是一點警覺心都沒有。
  
  舒芹愣愣看著他突然轉過身的背影,突然有種被排拒在外的委屈。
  
  說要「侍寢」是他,說不要的也是他,他怎麼這樣反反覆覆的呢?
  
  是她哪裡沒做好,惹他不悅了嗎?
  
  輕輕的,她伸出手想去探他,但還沒摸著他手臂,單焰塵冷冷的聲音便傳來——
  
  「別動。醜話先說前頭,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你再靠近,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我不敢保證。」
  
  舒芹默默地將手收回。雖然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但他的口氣好凶喔。
  
  她只好乖乖不動,盯著火焰不斷在柴上跳躍,發出輕微細碎的聲響。
  
  好倦……一個人縮在火堆旁取暖的她,只覺濃厚的睡意不斷侵襲,她揉揉眼睛,提醒自己再堅持一會兒,直到耳邊傳來另一道平穩的呼吸聲。
  
  他睡熟了吧?
  
  她悄悄地爬到單焰塵附近,偷看他的睡臉。
  
  他長得真的很好看,五官英挺輪廓堅毅,而且不曉得為什麼,現在望著他眼睛閉起來的模樣,她突然覺得似曾相識……
  
  是在哪邊見過嗎?
  
  唉,她最不會記人臉了,尤其要她幫忙解毒的人越來越多,她就越認不清那些看起來似乎都差不多的五官。不過塵老大跟那些普通人不一樣,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瞳,像是擁有什麼法力似的,總讓她不由自主地想接近,忘都忘不了。
  
  如果她從前曾經看過這雙眼,一定不會認不出來,似曾相識只是個錯覺吧?
  
  她伸出小手,先在單焰塵閉上的眼前揮了揮,確定他不會輕易被她吵醒後,才敢輕輕躺到他身邊,意猶未盡地盯著他的臉。
  
  真是怎麼都看不膩呢!
  
  呵呵……舒芹露出甜甜的笑容。光是這樣望著他,就讓她喜悅無比。而且,他離她這麼近,只要一伸手,便能觸碰到他——雖然只能趁他睡著的時候。
  
  但,光是能碰到他的人有何用?她想觸碰到的,是他封閉的心啊……
  
  「為什麼你一直抗拒我呢?」在睡意完全將她包覆前,舒芹忍不住呢喃出聲。
  
  幾乎是她合上眼的同時,另一雙帶著複雜情緒的黯眸,緩緩睜開。
  
  單焰塵盯著她細緻的臉蛋瞧了許久,確定她熟睡後,他舉起手,指尖細細柔柔地畫過她小巧的耳垂、微彎的柳眉、細長的眼睫——他記得她的眼淚。
  
  當她知道他失去了所有家人時,她替他掉下過去沒有掉下的眼淚,那一顆顆澄淨的淚珠,都像烙印在他心上似的,教他只要想起,心口就隱隱發燙。
  
  修長的指頭輕掠過她粉嫩的面頰,停在那紅艷的唇瓣上——在他腦海裡,處處都是她燦爛笑靨。
  
  相遇不過短短幾日,她像是要將他過去空洞的日子填滿一般,不斷地灌進溫暖。
  
  尤其,她對他付出關心——那被他視為是「家人」才能給予的情感,也從她身上感受到了。
  
  單焰塵收回手,察覺她身子小小地一顫,他知道那是因為冷。儘管在夏日,夜晚還是有點偏涼。
  
  他想起她入夢前的那句話。
  
  為什麼要抗拒她?
  
  情不自禁地,他挨近身,將她摟入溫暖的懷中。
  
  他略嫌冰寒的唇附在她耳邊,細語如羽毛般地拂過。
  
  「因為你靠我太近……真的太近了。」近到讓他忍不住萌發佔有的念頭,但他仍害怕有那麼一天,擁有的溫暖會突然化作冰冷,失去一切的痛再次狠狠吞噬了他。
  
  不要擁有,就不會失去,若他從未想過擁有,也不用害怕失去的痛。
  
  那就這樣吧,他不去想了,這段情,打從一開始他就提不起。
  
  夏夜的森林,除了涼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只剩下緊密相偎的兩人,沉沉睡去的氣息。
  
  ***
  
  「好酒。」
  
  水漾城的露華樓,依傍著波光蕩漾的翦月湖,與熱鬧繁華的市街比鄰,想遠離人群的吵雜,又能將動人景色盡收眼底,唯有這兒最頂的樓。
  
  與其他雕欄玉砌的華麗包廂不同,露華樓最頂兒的樓僅有幾根木柱、遮日擋雨的屋簷,擺設只是簡單的一桌一椅。
  
  「與翦月湖的美景相比,繁世的裝飾皆相形失色。」露華樓主曾如此說道。
  
  對著悄然升起的月兒,單焰塵將樽中的酒液一飲而盡。
  
  若是以往,面對如此美景醇酒,他該是快意非凡,好好享受這屬於一人的逍遙自在。
  
  但今晚,他只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寂寥。
  
  無意瞄到月兒,單焰塵想起那晚留在舒芹唇邊的甜甜笑意。
  
  她那張像是編織著甜夢的俏臉蛋,在隔天早晨醒來,發現他不見蹤影,只留下地上幾個大字時,不曉得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該是如釋重負了吧?
  
  那頭野豬,就當她報過他的恩,兩人就此毫無瓜葛。
  
  可打從他離開的那時起,心中揮之不去的悵然和緊窒,又是為何?
  
  如此地留戀不已……他竟是捨不得離開她嗎……
  
  別再想了。單焰塵打斷思緒。那姑娘已與他無關。
  
  離開森林後的這半個月,他已打聽到新的消息。
  
  當今世上數一數二的解毒師——冷殆戰和他唯一的女弟子,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來到水漾城,替百姓們看病祛毒。
  
  會是他們嗎?一大一小且四處幫人解毒的解毒師。單焰塵憶起過去的片段——當時醒來,疲倦得睜不開眼的他,入耳的便是一個小姑娘的叮囑吩咐,然後,屋外還有一名男子呼喚她的名字……
  
  他叫她芹兒。
  
  芹兒……
  
  如此相似的名字,勾起另一抹纖細身影,單焰塵心頭一震。
  
  早知道會如此思念,當初便不該離——不,這已不能、也無法再去深究。
  
  輕輕一騰,他飛身躍下露華樓。
  
  單焰塵邁開步伐,步往水漾城最著名的煙花街。當務之急是去探聽那對師徒的下落,另外,藏有六年前那幅他未盜成的「雪蓮冷畫屏」的萬家莊,也正位於水漾城內。
  
  這次,他一定要到手!
  
  他有他必須完成的事,而她,脫離受他恩情的束縛後,也可以過想要的生活。
  
  不會再相遇了。
  
  單焰塵閉上雙眸,將那抹纖細的身影從腦海中抹除。
  
  就這樣吧……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13 00:04:31

第四章

  「好久沒見著您啦,陶老爺!最近是在忙什麼大生意?可想死咱們家的宴艷嘍!」瓊香苑的桂嬤嬤揮動著香帕,在門口招呼著每個進苑的風流客。
  
  一名錦衣綢緞、看來腦滿腸肥的白胖公子,被兩、三個家僕簇擁到瓊香苑前,臉上儘是猴急神色,恨不得長翅膀飛進妓院似的。
  
  唉呀,這不是城裡最大珠寶商——萬家莊的二公子?桂嬤嬤眼角一瞄到他,立刻堆起笑臉迎上來。「吆,難怪嬤嬤我今兒個眼皮猛跳,原來是有萬公子這麼一個貴客要上門呢!」
  
  才下轎走沒幾步,便喘得像跑百里的萬家財,對桂嬤嬤的招呼顯然相當不耐,劈頭就問:「少跟我來這些,妃婉今天接不接客?」
  
  整個水漾城的男人都曉得,煙花街裡最讓人愛到心癢癢的可人兒,就數這瓊香苑的頭牌——妃婉姑娘。不同於其他苑裡總是百般迎合狎客要求的平凡花娘,瓊香苑的妃婉可是以冷艷高傲聞名,傳聞就連放下簾子,剝了她的衣裳,使出渾身解數,都化解不了她一身的冷然。
  
  說穿了,男人就是犯賤,越是難攻下的花娘,就越是吸引人挑戰。哪怕是散盡千金,還得在床上像條狗般地服侍她,只要能讓那冷冰冰的妃婉嬌軟地吟哦一聲,隔天讓那些攀附在窗外偷聽的梳頭娘姨們傳了出去,這男人至少十天半個月在水漾城裡走路有風哪!
  
  而他,萬家財,便是水漾城整整一個月來的風雲人物。
  
  不是他誇嘴,一個月前的晚上,從妃婉房裡傳出來的可不是什麼微弱的虛哼,那彷彿從她喉間深處吶喊出來的吟聲浪語,真是把他身為男人的那份虛榮給喊上了天啊!
  
  妃婉那股像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騷勁兒,至今仍讓他回味無窮,萬家財吸吸快滴到胸前的口水,迫不及待想要再次與她大顯身手哪!
  
  「妃婉啊……」只見桂嬤嬤臉上閃過一絲為難,連忙陪笑說:「萬公子,嬤嬤不就跟您說了,妃婉那丫頭患了風寒,恐怕還得休養上一陣子,今晚還是讓爵靈丫頭來陪——」
  
  還沒等鴇母講完,萬家財那張色豬臉當場拉下,變成了死豬臉。
  
  「我說桂嬤嬤,你是嫌銀子賺太多了不成?這妃婉已經賞本公子幾次閉門羹了!大熱天的哪會得什麼風寒?你擺明誆我就是!」
  
  「唉喲,我的老祖宗,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哪!萬公子,別說嬤嬤誆您,您去打聽打聽,這個月妃婉丫頭可有接客的消息?她是真的身子微恙呀!不然這樣好了,等妃婉康復,嬤嬤派人第一個就通知您!」
  
  「哼!」忿忿地揮了揮衣袖,萬家財一臉不悅地敗興離去。
  
  「唉。」眼看大把的銀子從門前飛走,桂嬤嬤像是心頭被削走一塊肉般,疼得五官都扭曲了起來,正扭頭想找個倒楣的小奴小婢來洩洩氣,就看到剛踏進苑裡的一名面生公子。
  
  「請問苑裡的鴇母是哪位?」
  
  「就是我。」桂嬤嬤原本憤怒的表情瞬間換上笑意,領著對方來到瓊香苑裡最好的位置,還吩咐小奴斟上陳年老酒,一掌輕拍上對方的胸膛。「咱瓊香苑還沒出現過像公子這般英挺的人物呢!今兒個第一次來吧?有中意的丫頭,還是要讓嬤嬤我替您介紹一個呢?」
  
  單焰塵放了錠白銀在桌上,單刀直入地報出來意。「單某來此不是為了尋歡,只是想見見那位待在貴苑裡的解毒師。」
  
  根據他留在水漾城這幾日詳細打探的結果,冷殆戰似乎行蹤不明已有兩年,但他那唯一的嫡傳弟子仍接續師父的衣缽,到處替人解毒。
  
  如果消息來源正確,那名弟子目前應是受到瓊香苑鴇母的請托,替苑裡的姑娘診治才是。
  
  「要死!你小聲點!」桂嬤嬤一驚,連忙上前摀住單焰塵的嘴,還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深怕旁人聽到那番話。
  
  究竟是誰嘴巴這麼不牢?那名解毒師可是還沒踏進水漾城,就先被她半路攔截,偷偷請進苑裡替妃婉丫頭看病的,怎麼東防西藏,還是走漏了風聲?
  
  上個月,瓊香苑艷冠全城的頭牌,竟然生了不知名的怪病,前前後後不曉得請了多少大夫,個個都診斷不出個所以然來,而且其中一位居然還說妃婉丫頭可能是中了什麼奇毒,聽得她差點沒當場暈死過去!
  
  她的寶貝搖錢樹啊,這消息若是傳出去,瓊香苑的招牌不就拆了?
  
  好不容易才秘密請來一位解毒師,經過這幾日,似乎也有些眉目出現,本來她還慶幸一切就要塵埃落定,只要治好妃婉,再用錢堵了那名解毒師的嘴,萬事都將船過水無痕。
  
  沒想到……如此關鍵時刻,竟然又殺出了眼前這位公子!
  
  妃婉中毒的事情若是洩漏了出去,哪個客人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妃婉可是苑裡頭牌,少了她,生意可會大大受影響哪!
  
  發現桂嬤嬤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外加慌忙掩住他嘴巴的行動,單焰塵當下明瞭,這鴇母想隱瞞這苑裡有人中毒的事。
  
  他避開桂嬤嬤的手。「貴苑的私事,我沒興趣也不會張揚。單某只是單純想找那位解毒師聊聊,不會耽擱您太多時間,方便幫我引見一下嗎?」
  
  除了桌上的那錠白銀,單焰塵再從懷裡拿出個沉甸甸的小錦囊,一同放到酒杯旁。
  
  聽到他說不會將事情聲張出去,再瞄到那袋為數似乎不少的小錢囊,桂嬤嬤緊繃的神色這才緩了緩。戒慎的目光再度朝單焰塵狠狠掃過一回,憑她幾十年來閱人無數的一雙眼,這名英姿煥發的俊公子怎麼看都不像個食言之人,既然只是來見個面……好吧!
  
  桂嬤嬤將銀兩揣進懷裡,喚來一名小廝。「帶這位公子去二樓的客房。」然後對單焰塵說:「單公子,人待會兒就幫您帶到,先上樓稍坐會兒。」
  
  單焰塵點點頭,跟著前來的小廝上樓。
  
  他俊眉微凜。這瓊香苑裡到處充斥著各種花香,以及姑娘們的胭脂水粉味兒,庸俗得令他感到刺鼻——
  
  腦海突然浮現一抹嬌小身影,還有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自然草味。
  
  他記得擁她入眠時,滿懷都是屬於她專有的那股溫暖芳香,讓人聞了難忘……
  
  他是怎麼回事?單焰塵停住腳步。明明要自己別想她的,卻老在不經意間閃過她的一顰一笑,兩人相別至今不過半個月,他竟三番兩次地掛念起她……夠了!他今晚還有要事處理,他得親自確認這名待在瓊香苑裡的解毒師,是不是六年前救他的那位姑娘?
  
  被領到桂嬤嬤替他安排的房間,給了帶路的小廝賞銀,單焰塵才剛要打開門,後背就突然傳來一個力道,他回頭一看,對方是名衣衫不整且面露紅潮的年輕姑娘。
  
  不顧身上單薄的衣著,年輕姑娘二話不說便將他推入房門,神色慌張地把門帶上。
  
  迫不及待地,她裸露的雙臂撫上他的胸膛,眨巴著那雙水汪汪的眼,望著他苦求。
  
  「要了我!求求您,公子,就在這裡要了妃婉吧!」
  
  單焰塵還不及有下一步動作,妃婉便急急地將他拉往房間裡的軟床上,並且開始動手解他的褲帶。
  
  這舉動讓原本驚愕於她怪異行為的單焰塵回神,阻止她往下探索的手,才剛抓住她——
  
  砰!房門突然遭人打開。
  
  床上的兩人聞聲一震,不約而同望向大敞的房門。
  
  「單公子——咦?妃婉丫頭,你怎麼跑來這裡?嬤嬤不是百般提醒你,不能私自找人交歡嗎?」
  
  搶先出現在視線中的桂嬤嬤,氣急敗壞地奔向床鋪,揪住妃婉的手便要拉走。
  
  「嬤嬤,可女兒我實在難受……」只見妃婉掙脫桂嬤嬤的手,又撲回他懷中。「單公子是吧?您就疼疼妃婉,要了我吧……」
  
  「妃婉丫頭,那樣是不行的!解毒師不都已經說了,你這毒一旦經過交歡,就會累積得越深,不出幾次,你的小命就會不保啦!聽嬤嬤的話,快點回房休息去。」
  
  桂嬤嬤往後一招手,立刻喚來三兩位小婢,將哭得梨花帶雨的妃婉從單焰塵身上攙扶開。跟在妃婉身後離去前,桂嬤嬤還趕忙回頭陪笑道:「單公子,您要見的人幫您帶到了,兩位慢聊,嬤嬤我就不打擾了。」
  
  桂嬤嬤走後,一道纖細的嬌俏人影才從門外現身。
  
  「總算找到你了,塵老大。」舒芹倚在門邊,沒好氣地斜睨著他。
  
  這次,單焰塵是扎扎實實地愣住了。
  
  ***
  
  單焰塵先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聽錯了,再抬頭看到人,他換成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是見到了幻影。
  
  幻影?他失笑,難怪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過半月而已,他竟思念她到如此地步。
  
  他本以為,自己能把舒芹當作是過客,離開她後,也就忘了。可他沒想到,對她的情感竟成了一顆種子,播進心坎,發芽扎根,漸漸長得讓他不得不正視。
  
  一個人怎麼有辦法對自己說謊?他想她,不管理智怎樣控制他,他對她的思念,就是會從嚴密的封鎖中滲透進來,往他心裡蔓延。
  
  單焰塵起身,緩步走近她,大手撫上她紅潤的臉龐,讓那溫熱進了心裡。她是真實的,真實地站在他面前。
  
  接觸的瞬間讓他頓時領悟,他不可能把她忘記的,她的一切,都讓他那麼眷戀。
  
  面對他的舉動,有些不知所措的舒芹,覺得自己臉頰湧上的熱氣,似乎比他手心傳來的暖熱還燙人。
  
  方纔進門時,跟在桂嬤嬤身後的她,一眼就瞧見了單焰塵。除了訝異他的出現,看到塵老大和妃婉兩人待在床上,他的手還抓著她的柔荑,那情景、那姿勢……都讓她不是滋味地撇過頭,藏身到一邊去。
  
  她不想看。儘管她希望他的生命不再孤獨沒錯,也希望有人可以陪在他身邊,給他溫暖,但……她自私地希望那個人是她!
  
  他可不可以不要讓別的姑娘那麼靠近他?
  
  小臉突然偎進他寬闊的懷裡,頰邊的粉嫩肌膚摩挲著他胸前的衣料,舒芹第一次覺得十六歲的自己,竟然還有著像孩子般的任性倔強。
  
  不管,她好不容易才又見到他的。
  
  把整張臉埋進他溫暖的懷中,這是她好期盼的人,好期盼的重逢哪!
  
  她真的好想好想他,卻又好恨好恨他,恨他怎麼又把自己丟下。她該推開他的,該數落他的狠心、他的絕情、他說話不算話,可是她不想推開他!不……她不僅不想推開他,她還想再抱緊一點,最好緊到塵老大想走都不能走!
  
  這樣最好——
  
  舒芹悄悄伸出手,環上他的腰際,然後佔有似地收緊。
  
  感受到她的擁抱,還有那嬌小身子的貼近,鼻間盈滿她暖暖的甜香……這一切,他以為都在那晚偷偷記熟了,但……
  
  「你怎麼會在這裡?」
  
  「塵老大為什麼走了?」
  
  兩人幾乎同時提問。
  
  單焰塵鬆開手,看見仰起頭的舒芹,臉上淨是不滿及委屈,八成是為了他那日早晨不告而別的行為,還在生他的氣。
  
  「不是說好讓我跟著你的?」舒芹腮幫子氣鼓鼓地問。那天清晨在森林醒來的時候,除了身上蓋著單焰塵的外衣,只剩下地上那表示吃了她獵的豬,等於已經報恩的幾個大字。至於他的人,不曉得何時就開溜了。
  
  「我可從來沒說不走。」見她處於氣頭上的俏模樣,單焰塵不禁莞爾。
  
  她如同他記憶裡的模樣,表情生動,直率又坦然,是位極為單純的好姑娘,也是他無法從心上捨去的女人。
  
  「但你說你知道了!」可惡,當時的她以為那就等於答應,沒想到他竟然還是丟下她一個人,讓她醒來後吃驚又錯愕。
  
  「知道你要報恩的心意,我吃下那頭豬了不是?」他救她一次是恩,他受她一餐也是恩,對他來說,這兩件事就扯平。
  
  「哼,賴皮!」舒芹瞇起眼睛。「若不是來這城中,恰好遇上瓊香苑裡要人解毒,我不就找不到你了?話說回來,你跑到妓院裡做什麼?」
  
  戰師父曾說,溫柔鄉能解男人愁。塵老大有愁嗎?有愁也只能找她解,不可以找別的姑娘!
  
  「解毒?原來冷殆戰的弟子是你?」
  
  「是啊,我就是,怎麼?」
  
  「那——」單焰塵還想發問,卻被急急忙忙奔來的桂嬤嬤給打斷。
  
  「舒芹姑娘,妃婉丫頭不對勁,你快去看看她啊!」
  
  「我立刻過去。」聽到有人毒發,舒芹的心思立刻轉移到救人上頭,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她也沒忽略。
  
  回過身,她拉過單焰塵的手,一同跟上桂嬤嬤的腳步。
  
  舒芹一面走,一面像抓犯人似地挽住單焰塵的胳臂,口中還不斷念著。「這次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開你,勸你如果有想偷溜的念頭,趕緊拋棄它吧!塵老大?我講話你有沒有在聽?」
  
  「誰……救我……我好難過,誰來救救我……」才接近妃婉的閨房,就聽到裡頭傳出她痛苦萬分的哀叫聲,她顧不得等單焰塵回話,立刻把門打開,只見妃婉已難受地在床上掙扎翻滾。
  
  一看到站在舒芹身後的單焰塵,妃婉又想探出柔荑,但她的手還沒碰到單焰塵,舒芹便順勢地接到自己手上,並開始幫她把脈。
  
  發現她那充滿佔有慾的小動作,單焰塵嘴角微微上揚,一絲暖意就這樣漫過心頭。
  
  瞧瞧妃婉異常泛紅的臉色,也嗅過她身上發汗的氣味後,舒芹從懷裡摸出一顆藥丸子,讓妃婉配著茶水服用。
  
  見妃婉像是舒緩許多,安穩地睡去後,桂嬤嬤一臉欣喜地望向舒芹。「妃婉丫頭的毒解了嗎?」
  
  「不,還沒解。如果我猜得沒錯,妃婉姑娘中的毒,應該是出自夜紅堡的『銷魂丹』,而夜紅堡所種植的『還魂花』,則是製造『銷魂丹』毒藥和解藥都絕對少不了的一味材料。我剛剛給妃婉姑娘服下的藥丸子,就是缺了那最要緊的『還魂花』,所以只能壓製毒發,不能根除。」
  
  「這、這什麼夜紅堡、銷魂丹的?是什麼人物?嬤嬤我聽都沒聽過呀!妃婉丫頭怎會中了這種毒?」
  
  舒芹想了想,朝著桂嬤嬤問道:「瓊香苑……或是妃婉姑娘,有惹上什麼仇家嗎?」
  
  桂嬤嬤認真地思索了會兒後,搖了搖頭。
  
  「嬤嬤我在水漾城開妓院也有二十年,交際手腕算是拔尖的了。就算與同業往來,也都是和平競爭,絕無惡意中傷攻擊之事。至於妃婉和苑裡其他的丫頭感情相當融洽,不可能互相陷害。你說與人結仇……這嬤嬤我實在想不出來。舒芹姑娘為何這樣問?」
  
  「表面來看,此毒一旦發作,就會強烈地想與人交歡,這對花娘或客人來說,或許是幫助盡興的藥物。可就如同我之前向嬤嬤您提過的,這毒的後勁極傷身子,只要交歡次數一多,毒性會越積越深,想交歡的慾望也越發高漲,直到心臟承受不住的那天,妃婉姑娘便會暴斃而亡。」
  
  桂嬤嬤聞言,不禁哭喊了出來。「這是有人故意想害她不能做生意呀!」
  
  舒芹沉吟了會兒。桂嬤嬤猜得沒錯,的確是有人刻意下毒,不想讓妃婉姑娘接客做生意。可剛才桂嬤嬤也說了,平日並無與人交惡,與同業之間更無齟齬。那麼,是客人嘍?
  
  可喜歡妃婉的客人,怎會忍心下如此劇毒,置她於死地?難道就只是為了一時的貪歡?或是……使毒的人,也不曉得這毒的性子?
  
  嗯,這可能性倒是極高!記得戰師父說過,夜紅堡的毒不僅研製過程刁鑽,連效用都相當奇特狠毒,外行人若是沒有仔細研究,可是很容易誤用的。
  
  「桂嬤嬤,您還記得妃婉姑娘第一次毒發前,接待的客人是誰嗎?」
  
  「咦?問這做什麼?」桂嬤嬤好疑惑。
  
  在一旁靜立已久的單焰塵望著舒芹,冷靜地開口道出他的推測。
  
  「你懷疑那個客人就是擁有『銷魂丹』的人嗎?倘若對方堅持不肯承認,或是不願交出解藥,那你又該怎麼辦?」
  
  「沒有解藥,我就想辦法自己製造。」沒想到塵老大這麼快就理解她的心思。舒芹開心地朝他燦然一笑。只要她能拿到毒藥,最後的手段就是利用自己身為藥人的體質,用血製造解藥。
  
  不過戰師父吩咐過,她是藥人的身份一定要保密,所以不到緊要關頭,不能隨意展現。
  
  「這……」桂嬤嬤回答得有點遲疑。「妃婉毒發前所遇到的客人……那位是……是萬家莊的二公子。」
  
  「萬家莊?是城裡那個做珠寶貿易的萬家莊?」單焰塵暗忖,如果真是那個萬家莊,以莊主和夜紅堡的交情,萬公子若握有毒藥也不是件怪事。
  
  「是呀!」桂嬤嬤急忙解釋道:「但萬家莊可是水漾城數一數二的名門大戶,萬公子又相當喜愛咱們家的妃婉丫頭,妃婉休息的這個月,他可是每隔兩、三天就來探她的狀況,實在不像是要害死妃婉丫頭的人哪!」
  
  她猜得果然沒錯。心裡已經有底的舒芹,先安撫激動的桂嬤嬤。「我沒說那位萬公子想害死妃婉姑娘,有可能連他自己都不曉得那毒會傷了她。但也因為如此,更是需要藉著他來救妃婉姑娘。桂嬤嬤,你有什麼方法可以引那位萬公子來,好讓我確定一下嗎?」
  
  「有是有,嬤嬤我答應過他,只要妃婉開始接客,就會第一個通知他。可妃婉丫頭現在這麼虛弱,哪能做生意呢?」
  
  「妃婉姑娘不能,我能。」舒芹胸有成竹地毛遂自薦。
  
  「不!你不能!」單焰塵脫口喝止,讓舒芹和桂嬤嬤都嚇了一跳。
  
  可他心底的驚訝不亞於她們。這小妮子到底在想什麼?竟然想去當花娘?!一想到她被別的男人用下流的眼光觀賞,甚至是觸碰,他幾乎感受到額角的青筋迸出!
  
  舒芹不服氣,這是小看她的救人能力嗎?「為什麼我不能?」
  
  「因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你被別的男人碰!」
  
  咦?
  
  她怔愣著,美眸眨了眨。她有沒有聽錯……不,她聽得很清楚,剛剛塵老大說他不能讓她被別的男人碰,那……那是不是表示,塵老大是有點在乎她的?太好了!
  
  不過,現在還是正事要緊。
  
  「塵老大放心,就讓我假扮妃婉來會會這位萬公子。『還魂花』向來有股特殊的味兒,我只需聞他身上有無那氣味,便能得知他是不是下毒的人,我不會讓他動我的。」
  
  看著自信滿滿的舒芹,單焰塵眉峰深擰,火氣焚上心頭。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不,應該說,她懂一個花娘到底要跟客人做什麼嗎?
  
  沒發現他臉上的怒火,舒芹還衝著他露出甜美笑容。
  
  「放心吧!無論如何,這人我一定會救的!」
  
  救人救人!這姑娘總是把救人的事情,看得比自身的安危來得重要!就像當初在喬家院時,手臂明明受傷了,她還是堅持要先偷東西救人。
  
  不是他不讓她救人,而是他不想讓她陷入危險之中。
  
  指節在單焰塵緊握的拳頭下漸漸泛白,他要讓她理解,無法預期的危機會如何傷害她。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13 00:05:08

  ***
  
  「芹丫頭,你確定?」
  
  「確定。」
  
  「不請他出去?」
  
  「不請。」
  
  「就這樣讓他待著?」
  
  「待著。」
  
  「可丫頭你要換衣裳,讓一個大男人待在屋裡……」桂嬤嬤抖開妃婉最常穿的紗裙,預備讓舒芹換上。
  
  呃?對喔,她還要換衣服。舒芹俏臉微赧。那——
  
  「塵老大,麻煩請你背對一下,一下下就好,你不可以乘機偷溜喔!」將褪下的穠布衣整齊地端放一旁,舒芹一邊接過桂嬤嬤遞來的衣物,目光還不時往單焰塵瞄去,深怕一不留神,他又消失了。
  
  好不容易塵老大有點在意她了,就表示他的心已經不是銅牆鐵壁,面對她的死纏爛打,還是有擊破的可能,對吧?所以,她得乘勝追擊才行。
  
  「你真的清楚怎麼當個花娘?」早就背對她、倚在門邊的單焰塵,突然冷聲問她。
  
  不過幾日的相處,他已經徹底地體悟到她不僅未經人事,且還單純得可以,在她對男人那麼毫無戒心的情形下假扮花娘,不曉得會遭受到那些尋歡的男客如何地輕薄對待?
  
  「喲,舒芹丫頭,你這樣一扮起來,嬤嬤苑裡的姑娘全給你比下去啦!」桂嬤嬤傳出呼聲。
  
  摸摸身上華麗的綾羅綢緞,展現出她玲瓏有致的好身段,舒芹看向映照在銅鏡裡的人——彎彎的眉毛畫得柳細修長,粉臉也淡淡地上了妝,流露出小女人的紅嫩羞澀,尤其是她那張水潤小嘴,紅灩動人。她眨著明珠般的美眸,愣愣地說出感想。「僅以背影示人而已,用得著裝扮成這樣嗎?一點都不像我。」
  
  「傻丫頭,這是你天生的好模樣,哪來什麼像不像的?難得生得如此標緻,不打扮打扮多麼可惜,單公子,你說是不是?」桂嬤嬤問向一旁的單焰塵。
  
  他仍是冷凝不悅,可抬起眼,映入的畫面卻讓他久久無法反應。
  
  他知道她是個好看的姑娘,雖然她總是一身儉樸布衣,依舊掩飾不了她的絕色容貌。可儘管知道她美,當他看見她穿上女人該有的裝扮,依然驚艷得無法從她身上移開視線。
  
  目光掠過她嬌小卻穠纖合度的姣好身形,自白皙的頸項來到那雙僅著薄紗,可以窺得溫潤肌膚的纖細藕臂,最後停在那勉強僅能稱得上「半掩」的粉嫩胸口,那裸露在外的渾圓弧度,足以令所有男人血脈賁張。
  
  他可以想見,當狎客看到這一身扮相的舒芹,眼中會流露出多麼渴望的神色,腦中又會盤旋著如何淫邪的念頭——光想像其他男人用著猥瑣眼神飽覽過她絕麗的容貌、曼妙嬌柔的體態,甚至是她酥胸半裸的畫面,他便覺得盛怒難抑!
  
  他介意她以這副面貌出現在別的男人面前,更介意她的滿不在乎,最介意的是——關於她的一切,他竟都該死地介意!
  
  凍人的寒意漸漸襲上那漆黑無比的黯眸。
  
  「不好看?」怯怯地望向寒著臉、不發一語的單焰塵,舒芹懊惱地低下頭。果然,這裝扮不適合她。
  
  「哎喲!好看好看,天仙似的,哪裡有不好看的道理?啊,你身上的味兒不對,嬤嬤我這就去把房裡的那盒香粉給拿來!」說完,桂嬤嬤便興高采烈地奔出房門。
  
  見舒芹垂首,他知道自己的淡漠令她難過,可慍怒又勝過不忍。
  
  單焰塵突然走近她,伸手輕勾起她低垂的俏麗臉兒,黯黑深瞳浮上一抹邪氣,直望進她大睜的水眸裡。
  
  「你真的清楚當個花娘要做什麼?」
  
  舒芹答得很順。「不就是陪客人喝酒談天,說笑取樂?」
  
  「還有呢?」單焰塵的身子更挨近她一些。
  
  呃,塵老大的臉怎麼突然靠她那麼近?她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摸摸手,摟摟腰,親親小嘴,脫衣服睡覺,這些我都知道!」當她是三歲娃兒啊?男女交歡之事,戰師父又不是沒跟她提過。
  
  「你不在乎?」既然她都清楚明白,為什麼還要親自去試?黑眸不禁浮上一抹怒氣。
  
  她越退,他就越進逼,直到舒芹的背抵上牆,無路可退的她,只能抬頭迎上他的灼熱注視。
  
  「在乎什麼?」她被問得一臉莫名其妙,昂首回道:「我很快就可以確認出那位萬公子究竟是不是使毒的人,他才沒機會碰著我一根寒毛。」
  
  「事情真能全如你意?」這姑娘會不會把流連歡場的男人想得太好應付了?將她困制在雙臂與牆壁之間,單焰塵暗自咬牙。儘管親眼見識過她撂倒巨漢,但凡事都有萬一,她就不怕出乎意料之下給人佔了便宜?
  
  「哼,應該說,能如他的意嗎?我就不信一位成天只會泡在溫柔鄉的富家公子,有什麼高強本事可以降伏我!」舒芹輕斥一聲。儘管比不上塵老大,但憑她的拳腳,不過一個尋歡男人,還是難不倒她的。
  
  「那如果換成遇上我呢?」
  
  未等舒芹反應,他便俯身向下,吻住那兩片誘人的紅灩。
  
  單焰塵本想以此警告,懲罰她不該如此小看男女之事,更氣她不聽勸,可當兩唇相覆的剎那,什麼懲戒都已被他拋諸腦後,取而代之的只有佔領的慾望。她的唇是如此香馥柔軟,讓他不禁湧起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渴求。
  
  他多希望擁有她的一顰一笑,她渾身散發的溫暖氣息、她帶給他的關懷感受、她所有的美好,他都極度渴望佔有。
  
  伸手攬緊她的纖腰,讓兩人更加密不可分,他著迷於她的紅潤,依戀地不捨離去,反覆輾轉舔舐吸吮,似乎還是不夠,於是他誘惑地舔撬她的貝齒,勾引出更深入的濕潤糾纏。
  
  她是那麼甜美誘人,激起他獨佔的慾念,他怎能忍受讓其他的男人觸碰到她的一絲一毫,怎能?
  
  「唔……」才察覺那雙黑眸離自己好近,小嘴便已被他堵住,腦袋瞬間一陣空白的舒芹,只能任由他在唇上掠奪豪取。
  
  她無力地垂下手臂,任他把自己摟得更緊,胸口莫名地漲滿各種複雜情緒,悶得她幾乎快不能呼息……
  
  她明明靠近過他,也曾被他擁抱,她感受過心湖泛起一波波漣漪的觸動,但那卻都不像此時這般。他無預警的侵略,像是在她心裡掀起驚濤駭浪似的,洶湧得令她無措。
  
  這和之前想像的相處情形不同,她從沒想過兩人可以如此親匿。儘管陌生,但……她接受,甚至可以感受到內心深處有股喜悅,漸漸蔓延而開。那是因為對方是他啊!她的眼迷濛了……
  
  原本撫住她臉蛋的手,來到兩人緊貼之處,他覆上她胸前的圓潤,掌心輕輕揉捏那銷魂的飽滿,抵住她的薄唇不禁微微上揚。看來她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瘦弱無骨,這香氣陣陣襲人的美姑娘擁有一副令男人瘋狂的成熟女體。
  
  突如其來的刺激,教舒芹全身一顫,她扭動嬌軀,想抗拒來自他的猛烈侵略。
  
  「怕了?」離開她的唇,單焰塵細嚙上白皙的粉頸,留下淡淡紅瓣,低沉瘖啞的聲音,蕩漾出動人心弦的迷魅。
  
  「不……」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她仍是固執。
  
  她不怕!
  
  隱約想起他剛才問的,倘若遇上他呢?
  
  她才不怕,她不怕他對她做的任何事,她唯一害怕的,只有他摸不透的心,還有那道她想跨越卻苦無門路的牆。
  
  聞言,單焰塵臉色一沉,以更不容反抗的強勢力道再度吻住她。
  
  「唔!」過度猛烈的奪取,讓舒芹不禁張口咬下。
  
  單焰塵嘴裡立刻嘗到一抹血味,那濃郁的腥讓他莫名地熟悉,為求更徹底的瞭解,他沒有放過她,反而加重啃吻,甚至放肆地將手探進她微微開敞的衣襟內,尋求更讓人麻酥的溫潤……
  
  好熱……那熱源來自他掌中的膚觸,直接燙熨上她胸前的渾圓。她可以清楚感受,他那帶有薄繭的指尖正輕輕捻揉著最敏感的一點……她要燒起來了,他在她身上的所有舉動,都像要烙進心裡似的……
  
  她猜不透他的想法,猜不透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做。
  
  最最猜不透的是——他當初為什麼丟下她?
  
  「放開!」使出剩餘的力氣,舒芹奮然推離他,紅潮未退的粉臉滿是怒氣地瞪著單焰塵。「為什麼吻我?」
  
  他吻她,是否表示他對她存有渴求?如果他對她有那麼一絲絲期待,那為什麼不想留她在身邊?
  
  舒芹直望著他,滿是期待地緊睇著他的表情。
  
  她多希望他能回答,因為她是他想要的人,所以他吻她。
  
  「我要讓你知道,如果你敵不過對方,就會遭受如此對待。」單焰塵瞇起黯瞳,細細的、一絲暗紅沿著嘴角流下,他沒有伸手去抹,將血舔進口中。
  
  「這樣,你還是不怕?」
  
  怕?舒芹愣愣的,只覺得一陣心寒。就這樣?他沒有任何私人的情慾,只是單純地想用這方式警告她,只要是男人,都會想要這樣對她?
  
  沒有別的了?
  
  等不到想聽的答案,咬緊被吻疼的下唇,無法多辯駁一句的她,只覺得思緒澎湃紊亂,不曉得該從哪邊整理,也無法迴避他那緊迫盯人的眼神,原本滿滿的內心,像是突然被抽空一般……怎麼會這麼疼?
  
  她轉身,倉皇而逃。
  
  待舒芹的腳步聲遠去,單焰塵的眼神瞬間黯然,嘴角的笑也漸漸淡去。
  
  他方纔的舉動,嚇到她了?
  
  他沒說實話。
  
  他的確是為了要懲罰她,所以使出強迫的手段,但,他也是真的想吻她,想佔有她。他氣她為何不珍重自己,他卻那麼擔憂她的安危,關心她的一切。
  
  對她的感情,從初遇開始,相處之時,直至現在,已滿溢到無法抑止。
  
  但這份前所未有的情感,竟陌生得令他無措。他甚至不曉得怎樣做對她才是最好的?
  
  單焰塵沉默地望著自己的手。上頭還留有緊擁她的觸感,卻不同以往的溫暖感受,有種要將他焚燒殆盡的痛。
  
  如果舒芹對他沒有情感,那他剛才的舉動,跟一般男子的侵犯有什麼不同?他明明不想看她難過,更不願傷害她,卻還是那麼殘忍地對她。
  
  他該追回她,對她坦白他的心意嗎?她又會怎樣回應?他幾乎可以猜到,這傻姑娘一旦知道他的心意,鐵定會為了報恩,勉強自己迎合他的感情。
  
  他不想這樣,一點也不想……
  
  到底該怎麼做才好?他要怎樣看待自己的這份心情才是?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13 00:05:31

第五章

  「阮魅離,你給我出來!」明明是自家宅院的客房,可萬家財卻連上前拍打門板的勇氣都沒有,只敢隔著房門好幾尺,遠遠地扯開喉嚨喊著。
  
  開玩笑,裡面那女的可是夜紅堡的人,若不是有事要問她,他真想離那女妖魔越遠越好!
  
  他永遠不會忘記,當年阮魅離由於夜紅堡與萬家莊的生意而入住宅院時,他因貪戀她的美色,忍不住乘機偷摸她的小手一把,結果,他那隻手臂奇癢上月不說,後來甚至開始發黑潰爛。若不是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阮魅離終於在最後關頭給出解藥,他的手說不定就廢了!
  
  阮魅離的身上有毒,天曉得那扇門板上是不是也沾上什麼折磨死人的怪毒?總之,面對那個女人,他還是小心點好。
  
  萬家財自己喊累了,索性喚來奴僕替他繼續喊,不知喊啞了幾個人,才終於等到門緩緩開啟。
  
  「找魅離呀,萬公子?」比起萬家財的急躁,倚著門邊的阮魅離還慵懶地打了個呵欠,魅眼微抬,睨向面前這群人。
  
  「那、那個,你、你你你之前給我的到底是什麼藥?怎麼我給妃婉姑娘吃了之後,她一個多月都不能接客?」儘管阮魅離嘴邊淺淺噙著笑意,萬家財就是隱約感受到午憩被擾的她,心裡正老大不開心,經她這樣一瞄,只覺腳底莫名地涼了起來,還是趕快把來意說完快溜吧!
  
  「怎麼會呢?魅離給萬公子您的,可是夜紅堡效力最強的春藥。難道,那位妃婉姑娘吃了沒成效?」阮魅離故作訝異地問,其實心裡比誰清楚,給萬家財的「銷魂丹」除了催情外,還能要了那名花娘的小命。
  
  什麼冷艷聞名全城的紅牌花娘,說穿了不就是個下賤妓女,裝什麼高姿態?她就是看不慣滿城的男人都去迎合一個婊子,剛聽萬家財說,那個妃婉不接客是吧?忍得了這一個月,忍得了之後千千百百個月嗎?「銷魂丹」毒發的慾念可是會越來越劇烈,越來越難捱,等到那騷蹄子撐不住,與男人交合至死的那天,再讓地府閻王去評評她有多冷、有多艷吧!
  
  「有成效!當然有成效!」萬家財不禁得意地挺起胸膛。那藥丸可是讓他在水漾城的男人面前風光了一整個月,怎麼會沒效?「只不過……」就銷魂了那麼一夜,再來就等不到妃婉接客了,真是讓他越來越心癢難捱,越來越懷疑當初阮魅離給他的春藥,所以忍不住前來向她興師問罪。
  
  萬家財話還沒講完,一個奴僕就急急忙忙奔來,近身稟告。「二少爺,瓊香苑的桂嬤嬤派人來告訴您,妃婉姑娘今晚開始掛牌子接客了!」
  
  「真的嗎?那還不趕快替本公子備轎!」萬家財聽完,一雙瞇瞇眼立刻大亮,腦中淨是今晚將與妃婉在床上翻騰的下流畫面。
  
  相較於萬家財色心大起的淫邪表情,阮魅離的眼裡則是充滿詭計即將得逞的喜悅。
  
  那花娘總算按捺不住,來找男人了是吧?
  
  如果陰險是夜紅堡人的行事作風,那多疑便是夜紅堡人的習慣,因此心喜之餘,阮魅離仍有些疑惑。紅牌花娘的恩客何其多,為什麼偏偏挑上萬家財?他正是害妃婉中毒的人哪!
  
  是巧合嗎?她有自信,夜紅堡的毒向來神秘刁鑽,一般人別說診驗不出,說不定連中毒了都無法發現。
  
  所以,真的只是恰巧嗎?
  
  盯著萬家財離去的背影,阮魅離眼中閃過一絲詭譎,一抹冷笑就這樣停在她嘴邊。
  
  ***
  
  淡淡的,幾縷細煙裊裊升起,在薄霧中繚繞出一抹纖柔輪廓。
  
  舒芹嬌俏的身子蜷縮在窗台前,不發一語地望著屋外夜景。
  
  沙沙……
  
  屋外不遠處的巨樹枝頭突然微微晃了起來,藉著月光灑落,茂密的樹葉中隱約可見一道清孤傲岸的黑影。
  
  她知道,塵老大就躲在那棵大樹上。
  
  她小臉微側,細嫩的肌膚微微磨蹭著膝頭,清澈的目光像是要穿過重重葉片,望進那後頭的人似的。她好想他,好想面對面看看他。
  
  自從那個吻之後,塵老大再也沒出現在她跟前。為奪毒佈局的這幾日,她知道塵老大仍留在瓊香苑裡,並沒有離去,但她就是找不著他,也碰不著他。
  
  塵老大故意在躲她?
  
  既然如此,為何他又每晚出現在她窗外的那棵大樹上?難道不是表示他其實有點在乎她,因而默默保護?
  
  或許他以為她沒發現,而她也不打算拆穿,深怕一個不小心驚動了塵老大,就連這樣遙望他身影的機會都沒有了。
  
  將下頦輕抵膝頭,舒芹好失落。
  
  希望塵老大把自己留在身邊,她就可以天天看到他,這是個奢求嗎?真是她要的太多?
  
  砰!
  
  伴隨著被猛力推開的門,一股味兒飄來——這是……銷魂丹?
  
  「妃婉,你在哪兒?快過來,過來給本公子抱抱!」當萬家財的目光搜尋到藏於竹簾後的婀娜背影,立刻充滿色慾淫邪,肥手緊緊揣著的,正是待會兒他要使用的銷魂丹。
  
  不用回頭,隨著男子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那銷魂丹中的還魂花香便跟著越來越濃的情形,舒芹便能確定,身後的人就是害妃婉中毒的兇手。
  
  那麼,接下來就是要拿到毒藥。她將倦草悄悄放進身旁燃著的香爐中。這幾日都已計算好了,藏身在這片竹簾後,一方面可以爭取辨認兇手的時間,另一方面也可以利用自己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只要讓萬家財聞足了倦草香,昏睡過去,便能乘機奪得「銷魂丹」。
  
  當然,如果運氣更好的話,或許連解藥也可以一併得手。
  
  至於這個色胚公子醒來後,要如何哄騙他這夜莫名其妙昏過去的事,就交給能言善道的桂嬤嬤處理。
  
  現在就等他趕快把竹簾掀起,大口大口地吸飽倦草香,好好睡一覺吧!
  
  見花娘的背影絲毫沒有移動的意思,原本大開胸膛打算讓美人投懷送抱的萬家財,還以為姑娘是使性子了,垂涎好聲地哄著。「我的好妃婉,在怪本公子太久沒來看你嗎?噯,這也不是我願意的呀,要怪就怪你們家那個不識相的桂嬤嬤,說什麼你身體微恙,不讓我見你!美人兒你別氣,我想死你了!快,快過來讓本公子抱抱……」
  
  這傢伙還真長舌!背對萬家財的舒芹,聽著他那一長串的噁心話,忍不住翻起白眼。有完沒完?為了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臉,她動都不敢亂動。唉,腰好酸,屁股很痛,連腳都麻啦!
  
  起來走走應該沒關係吧?只要別被萬家財發現她不是妃婉,背對著他走動一下,不礙事的。
  
  萬家財那雙色迷迷的小眼睛,好不容易等到竹簾後的纖細身影終於有了動作,卻只看到美人兒在裡頭東走走、西晃晃,就是沒有出來迎客的動作。
  
  喔——他懂了!
  
  「你這折磨人的小東西,原來是想跟本公子玩遊戲啊?上次咱們玩了什麼,大夫與病人是吧?那這次……就換玩玩土匪與壓寨夫人如何?」要當土匪怎能不蒙面?萬家財將銷魂丹收入懷裡,再煞有其事地從懷中掏出錦帕,給自己蒙上了面,接著搓著不安分的手,漸漸往竹簾邁進。
  
  土匪與壓寨夫人?這勾欄院裡的花樣還真多!舒芹苦笑,還不忘轉轉臂膀,捶捶酸麻的腳。
  
  聽到身後竹簾被掀起的聲音,她斂起臉色,小心翼翼地移動步伐,凝神等待萬家財昏睡過去的那一刻——
  
  「好妃婉別跑呀!乖乖站在那兒別動,我的寶貝夫人,本山大王就快要抓到你了!」
  
  怪了,他怎麼還沒昏?奇異的狀況,讓舒芹不禁微擰秀眉,尤其萬家財的聲音越來越近,她忍不住加快閃避的動作,只是腳麻到發疼,讓她想快也快不了。
  
  「抓到你了!」一心一意只想跟美人滾到床上去的萬家財,厭倦了花娘那看似調情的舉動,乾脆快步逼近,一把抓住那只白皙柔嫩的臂膀後,迅速往自己的方向一帶,手就要攬上美人的腰——
  
  「你?!」被抓住的舒芹,萬分驚訝地回過頭,不意外對方眼裡也同樣出現錯愕神情,但她意外的是——
  
  「你居然蒙面!」舒芹瞪大了美眸,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那張用錦帕蒙住口鼻的肥豬臉。難怪倦草香還沒發揮效用,因為他根本沒吸進多少!
  
  「你不是妃婉?」但她比妃婉還美!萬家財驚艷地打量面前陌生的美姑娘,絕麗姿色不僅比妃婉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別有一番恬靜氣息。
  
  這貨色他喜歡!貪婪立刻浮上萬家財邪惡的小眼,他也要讓這姑娘吃下「銷魂丹」,好品嚐她那清新的滋味。
  
  大事不妙!發現萬家財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罐子,從味道分辨出那便是「銷魂丹」的舒芹,猜測對方極有可能要將它用在自己身上,另一隻沒被擄獲的手,馬上探向藏於腰際的匕首——
  
  沒想到還沒出手,門外就竄進一道身影,往舒芹頸後賞了一記。
  
  「啊!」頸上傳來一陣麻疼的舒芹,只覺得眼前開始模糊,在遁入黑暗前,她腦中閃過一個人——
  
  塵老大……
  
  「幸好我有跟過來,萬公子,你可欠了魅離一次。」一身男裝打扮,尾隨著萬家財來到瓊香苑的阮魅離,從剛剛房裡傳出的對話,她約略猜到對方並不是妃婉本人。雖猜不透瓊香苑要人假扮妃婉接客的用意,但至少可以確定,對方想必發現了萬家財就是害妃婉中毒的人。
  
  究竟是怎樣猜到的?普通人應該是連中毒了都無法查明啊!
  
  「來得好!魅離你來得正好,回去我會在爹跟前多說你和夜紅堡好話的,你繼續幫我守著吧!」看清楚來人,臉色從驚恐變狂喜的萬家財,無意追究阮魅離跟蹤他的事情,只顧著把昏迷的姑娘橫置在軟床上,迫不及待地動手解開她的衣襟。「乖,吃顆『銷魂丹』,等你浪蕩起來,不曉得是怎生的誘人模樣?」
  
  「萬公子你可得當心,魅離覺得這事不單——啊!」
  
  「什麼單純不單純,都先等大爺我享用美人後再說!」無暇理會阮魅離突如其來的哀叫,萬家財笑得連眼皮都泛紅,腦中盤旋著各種綺麗幻想,惹得他慾火高張,正準備從隨身的小罐子裡倒出一顆黑藥丸,餵進姑娘的小嘴——
  
  忽然,耳畔一涼,他下意識地閃避過,眼角卻沒有遺漏,突襲他的是雙男人的手。
  
  對方接二連三攻擊,完全沒有任何功夫底子的萬家財,只能拚了小命地躲避,甚至還滾到床下去。
  
  「誰?究竟是誰?好大的膽子,竟敢壞了本公子美事!魅離?魅離?」狼狽地趴倒在地上,萬家財這才發現阮魅離也被打臥在一旁。他仰頭對上一雙漆黑無比、令人不寒而慄的森冷瞳眸。
  
  美事?單焰塵目光快速掃向軟榻上的舒芹,原本嚴厲的神色,落到她上身裸露的粉嫩春光,以及略顯蒼白的面色時,越發駭人。
  
  這隻豬竟然敢動她,而且還在他的眼皮底下!
  
  那夜吻了她後,為了抑制自己再次萌發同樣的衝動,他決定不靠近舒芹。但思念每晚都折磨得他無法入眠,對她的牽掛,更是讓他連瓊香苑都離不開。
  
  想見她,想保護她不受到一絲危險,於是他夜夜都佇立在離舒芹窗前最近的那棵巨樹上,遙遠地凝睇,任由眷戀將自己啃噬得體無完膚。
  
  方纔舒芹只不過離開窗邊一會兒,出了他的視線,儘管他迅速察覺異樣,也以最快速度趕到房裡,卻還是讓她遭遇輕薄——
  
  「該死!」單焰塵直起手,便往萬家財的方向劈去。
  
  「爹呀娘呀!我要被殺了呀!」驚險閃開攻擊的萬家財,見原本依附的木頭桌子,在男子凌厲的掌風下裂成兩半,差點尿濕褲子。
  
  他要廢了那隻豬的雙臂!
  
  單焰塵利眸陡瞇,揚起手,就要朝萬家財的肩膀揮去——
  
  忽地,一陣莫名的白煙襲來,單焰塵不覺屏住氣息,舉手遮掩。迷霧中,只見原本倒臥在一旁的人,來到萬家財的身旁,試圖將那肥胖的身軀從地上拉起。
  
  原來幫手還沒倒?單焰塵沒有任何猶豫便朝對方出招。
  
  儘管面臨凌厲攻勢,阮魅離仍是不疾不徐地說道:「床上那名姑娘似乎沒有任何遮蔽,擋得了我那道毒煙嗎?」她對著男子,指指毒煙即將瀰漫到的地方——舒芹躺著的床鋪。
  
  眼前的男子,是六年前在萬家莊中了她「血魂散」的人吧?
  
  那張過分英挺的面容、深邃的眸,讓她印象深刻。記得當年,她事後還有點惋惜,一名俊美男子就這樣死在她的毒手下。
  
  但……他怎麼可能還活著?「血魂散」是一日斃命的劇毒,就算知道解法,沒有夜紅堡堡主的血,誰都活不成!
  
  除非……阮魅離未被罩面遮蔽的眼睛,閃過一絲奇異亮光。萬家財下毒被揭穿的事,還有眼前男人好端端活著的奇異狀況,漸漸在她的腦中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念頭——
  
  該不會是恰巧遇上了冷殆戰,那名傳說中,不管什麼稀有的毒都能解的解毒師?不,只要沒有堡主的血,再強的解毒師都無法對付「血魂散」。
  
  難道……是多年前就已全族滅亡的藥人?
  
  有可能嗎?那傳說中只要服下毒藥,體內的血便會成為解藥的神奇部族,竟然還有倖存者?
  
  這該不會就是今日引出萬家財的背後用意吧?奪得毒藥,好給藥人製出解藥?哼!如果真是這樣,那事情就有趣了。
  
  阮魅離的嘴角不禁扯出一抹惡毒的笑。
  
  「快,你快救救我!我要被殺了,你快帶我走啊!」見救兵到來,萬家財像溺水者終於見到浮木一般,死巴著阮魅離的腳。
  
  啐!礙事的廢物!若不是堡主警告,不可以對萬家莊的人任意下手,她真想當場劈了這頭肥豬!
  
  趁對方聽完她的提醒,背過身去探望軟榻上的情形之際,阮魅離立刻揪住萬家財的後領,再次放出掩蔽行蹤的毒煙,迅速離開房裡。
  
  離去前,阮魅離陰狠地瞪了男子的背影一眼。今兒個,她就先暫且退下,日後大夥兒走著瞧!
  
  ***
  
  發現身後的毒煙再次襲來,單焰塵想也不想地閉氣之外,立刻用身體護住床上的舒芹,並把她帶到別間房裡。
  
  但無論他懷中的防護有多嚴密,只要舒芹仍在呼息,他身上沾染的些許毒煙,仍有可能傷害她。
  
  沒有猶豫,單焰塵低下面容,覆住了舒芹紅潤的唇瓣,一聲難以自制的喟歎,從兩唇相合之處輕囈出。
  
  他真的思念她,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切,還有她的淡淡香氣,她的唇……
  
  劍眉緊擰,單焰塵努力定下心神,接著穩穩地將自己的氣息渡過去。
  
  確定毒煙全部散去後,他才離開那片柔軟,將懷裡的人兒輕輕放在軟床上。
  
  逃走的那兩個人,單焰塵沒打算追,反正知道下毒的是萬家財,那麼萬家莊絕對脫離不了關係。曉得了人和位置,解藥的事情就好解決。
  
  望向床榻上面色終於恢復紅潤的可人兒,確認她沒有受到毒煙傷害後,單焰塵瞇起黑瞳,目光停駐在她只存褻衣蔽身的胸口。如此嬌媚美色,連君子都會為之心神蕩漾,何況流連勾欄院中的尋歡客?就連他,此時此刻心緒也不禁失控紊亂了……
  
  這傻姑娘,知道他再晚些時候出手,自己的貞節就不保了嗎?他早提醒過,那樣衝動的決定會惹來麻煩,她怎就那麼倔?
  
  徐涼晚風從敞開的窗口吹拂進屋,撩起床幃飄飄,怕軟榻上的嬌俏人兒受冷,單焰塵低下身,將舒芹攤於榻上的外衣重新穿好,正準備繫緊她胸前的衣帶,黑眸卻對上一道晶亮亮的璀璨目光——
  
  萬物在那瞬間都像停止一般,兩人就這樣對望著。好一會兒,終於有人出聲。
  
  「你醒了?」單焰塵尷尬萬分地問。
  
  那雙擱於人家姑娘胸脯上的手馬上移開,好像他剛做了什麼壞事似的,只能僵在那兒。
  
  見舒芹默默抬起纖細的臂膀,單焰塵以為她是要揮開他的手,正要拿開,卻被她伸來的柔荑給抓住衣袖。
  
  彷彿一眨眼便會錯過什麼似的,舒芹直直地瞅著面前的人。不顧他和她此刻正位於床榻之上,自己又衣衫單薄,兩人甚至還維持著極為暖味的親近姿勢,她只想好好地看看他。
  
  目光眷戀地掠過他的面容,他的眼,他頎長的身子……她記得被他抱擁的感覺,像是活在他的保護之下。
  
  就連他身上散出的那股淡淡陽剛味兒,滿盈在她的鼻息裡,都能令她感到無比的安心。
  
  塵老大來救她了——
  
  手中揪緊了單焰塵的袖口,凝睇他近在咫尺的臉龐,舒芹只覺得眼眶一熱,水汪汪的美眸立刻浮上霧氣。
  
  「塵老大……」他終於肯來到她身旁了,她真的好想他!
  
  像路邊走失的狗兒,總算等到主人來認領一般,癟起小嘴的舒芹,看起來委屈又可憐。
  
  發現她眼角的濕濡,以為她是因為差點遭遇不測,害怕而哭泣的單焰塵,一顆心彷彿被重擊似的,悶得發疼。
  
  「別哭,沒事的,有我在。」與方才殺氣騰騰的模樣有著天壤之別,他放輕了語調,指尖輕拂過她的眼角,拭去那點濕。
  
  溫柔呵護至極的舉動,讓舒芹忍不住潰堤。
  
  她想抱他,但剛清醒,頭還暈暈的,身體也沒有力氣。躺著的舒芹,只能抓住單焰塵的手,然後是衣袖,一點一點地將他往自己拉近。
  
  眼見拂過她臉邊的袖口,被眼淚沾惹出一片水漬,向來的鎮靜已被拋到天際,單焰塵只覺得慌。
  
  她是被嚇著了,還是哪邊受了傷?抑或,那登徒子真對她……
  
  「我去宰了他!」
  
  見他突然起身,手空了的舒芹察覺他要離開,顧不得自己仍虛弱,掙扎起身,用僅剩的力氣抱住了他。
  
  「嗚嗚,塵老大不要走,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的……」埋進單焰塵的頸項,她挖心掏肺似地大哭起來。
  
  她是因為終於見到他,所以才那麼傷心?
  
  怔愣的單焰塵在領悟之後,壓抑的情感全從胸口湧了上來,緊緊地回擁了她。
  
  像要把所有等待的委屈一次全部傾倒出來似的,舒芹蹭進他的懷裡,抽抽噎噎了好一陣子後,情緒才總算平復了些。
  
  「那位公子呢?」她從他懷中仰起頭,手仍緊攀著他的腰,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跑了。」
  
  「那毒呢?」最重要的東西如果沒有得手,連日來的佈局便白費了。
  
  單焰塵搖搖頭。
  
  「怎麼會?」身手不濟的是她,太小看對方而被暗算的也是她,但有塵老大出馬,要擺平那公子哥兒應該是沒問題的呀!
  
  「那傢伙有幫手,還會使毒煙。」至於以保護舒芹為第一要務,而使對方乘機脫逃的事,他全避而不提。
  
  「毒煙?」舒芹立刻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有嗎?我沒聞到……」
  
  「已經都散去了。」他是在確認後,才讓舒芹脫離他的保護之下。
  
  「是嗎?」就算毒煙全部散盡,但只要身處在同一處,衣裳布料上多少會殘留些氣味,她身上怎麼會什麼都沒有?
  
  狐疑的眼神掃向單焰塵,舒芹湊過去從胸前嗅嗅嗅,嗅到他身後去。
  
  「你幫我擋下了?」毒煙慣有的刺鼻味,在他前面沒有,背面有,這表示他一定是用他的身體幫她做掩護,但是……
  
  舒芹閉目調息,訝異地發現,自己體內竟無一絲中了毒煙的跡象!
  
  「怎麼會呢?就算你擋住了,我多少還是會吸進一些的,除非……」他以口幫她渡氣?
  
  想到這裡,舒芹立刻紅了一張俏麗粉臉,貝齒輕咬了咬下唇,直直望向從剛才就不發一語的單焰塵。
  
  「塵老大,你……你剛剛……剛剛是不是……」又吻了她?不,這樣應該不算吻,而是……是用嘴巴渡氣,救她避過毒煙?
  
  對上舒芹疑問的目光,他躊躇著該怎樣回答。他是為了救她而以口渡氣沒錯,但,他無法否認,除了救人的念頭之外,其中還包含對她的眷戀。
  
  「我——」
  
  單焰塵正要回答,桂嬤嬤就突然從房外闖了進來,一扭頭就見到床上依舊緊貼在一起且深深對望的兩人,桂嬤嬤的臉上立刻浮現尷尬。
  
  「這……誰可以跟我說說,出了什麼事嗎?那個……萬公子人呢?」算了算,請萬家財進舒芹姑娘的房也好一段時間了,不管萬二公子是不是下毒者,最終下場都是被倦草迷昏,要她這個做嬤嬤的來收尾。但她在樓下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舒芹回報,乾脆自己上來探看狀況了。
  
  沒想到,原本的房間居然空無一人,傳來聲響的卻是空著的隔壁房。桂嬤嬤好奇地開門,就見小倆口親親熱熱的畫面,雖不曉得單公子是打哪邊出現的,可萬公子怎麼不見啦?
  
  「下毒的的確是萬家的少爺。」單焰塵一面向桂嬤嬤解釋事情的來由,一面放開舒芹,準備翻身下床。
  
  不料,舒芹擱在他腰際的手卻巴得死緊。
  
  孤男寡女共處一床,且動作親匿,這在外人眼底看來,會怎樣想?難道她都不會顧慮嗎?單焰塵無言地望向她,兩掌覆向那雙牽制的纖臂,就要拉離。
  
  姑娘狠狠地瞪了回來,意思很明顯——要拿開她的手臂,想都別想!
  
  他幾乎失笑。
  
  「真是他?」沒發現兩人的暗潮洶湧,桂嬤嬤大吃一驚。「這可怎麼辦才好!萬家可是縣城裡有頭有臉的珠寶大戶,咱們怎惹得起?」
  
  「放心吧,只要知道萬家在哪兒,其餘我自有辦法,不會給桂嬤嬤您另添麻煩的。」今兒個是自己太過大意,小看了對手,錯失奪毒的機會,她要再找機會親自上萬家莊一趟,搶不到,她就用偷的!
  
  「你有辦法?」單焰塵挑眉瞅她,沉聲問道。
  
  「就老方法,你也曉得的。」無視他眼底質問的意味,舒芹對他皺皺鼻子,一副大夥兒心照不宣的俏皮模樣。
  
  「你真有把握?」先別提那個癡肥的富家公子,如果又遇上意料外的幫手,那她又該怎樣應付?
  
  「呃……」被戳中痛處的舒芹,又嘔又窘又無法回嘴。
  
  塵老大這樣拆她台,是什麼意思嘛!
  
  「那、那……現在是?」怎麼聽起來,舒芹姑娘似乎不太可靠的樣子?桂嬤嬤好擔心,她家的妃婉丫頭到底有沒有救呀?
  
  不讓單焰塵再有多說話的機會,舒芹空出小手,摀住他的嘴,自己趕忙接上桂嬤嬤的疑惑。「總之,我一定會把妃婉姑娘的毒給解開的,桂嬤嬤您就不用擔心了!」
  
  說完,她還不停朝桂嬤嬤的方向擠眉弄眼兼努嘴,示意她老人家快點離開。
  
  這下子,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察覺單焰塵身上火氣迸發。
  
  「好吧,看你……你們也累了,今晚就先歇息吧!」怕遭受波及,桂嬤嬤識相地趕緊離開。
  
  見旁人總算離去,單焰塵抓下那只柔荑,憤怒難抑地望向舒芹,卻見她虛軟地往榻上一倒,滿臉疲憊。
  
  他的怒氣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心慌無比的擔憂。
  
  舒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像是放心似地朝他嫣然一笑。「好在有塵老大你來救我,那萬公子出手還真狠,捂得我氣都沒了,差點要向閻王報到。」
  
  「一個姑娘家,這麼愛逞強!」看她儘管氣虛不適,手仍是固執地緊揪著他腰間的衣帶不放,單焰塵忍不住輕斥。
  
  她也不反駁,只是笑瞅著單焰塵。她聽得出來,那些藏在話語後的濃濃關心。塵老大還是有些在乎她的。
  
  「為什麼救我?」如果之前的吻,真的只是警告,那麼為了懲罰她的自信過頭,不是該丟下她不管,讓她好好自食不信邪的苦果嗎?
  
  這問題惹得單焰塵眉峰微蹙。
  
  因為他心裡有她,所以救她,他無法眼睜睜地看別的男人接近她、碰觸她,完全不能!
  
  「那你呢?為什麼一直想跟著我?先說好,我不需要你的報恩。」無法直接回覆她的疑惑,單焰塵選擇丟出另一個問題給她。
  
  「不是報恩!我——」天!話一出口,舒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是沒氣又不是沒腦筋,居然差點就要脫口而出「我就是想要跟著你」!這樣一定會把塵老大給嚇跑的。
  
  但話說回來,如同塵老大問的,為什麼呢?除了想天天都看得到他、想待在他身邊、想要陪伴著他不讓他寂寞的念頭之外,那份總是讓她臉紅心跳的情愫是什麼?
  
  這問題,她居然從沒好好地深究過。
  
  單焰塵全神貫注地等著舒芹後半段的話,卻見她表情忽然轉為茫然,他微歎口氣,輕柔地撫上她失焦的眼。連他都不曉得該怎樣整理自己的心情,又怎能逼她深思兩人的關係?
  
  「你累了,先睡會兒吧。」
  
  「那你呢?」的確倦了,小小腦袋無法思考更多的舒芹,手仍是緊纏住單焰塵不放。
  
  「就待在這兒。」他知道如果他不留下,這傻姑娘鐵定不肯閉上眼睛。
  
  「你也累了,一起躺吧。」光留下不夠,扯扯他,她像個要糖吃的小女娃兒,眼底是滿滿的盼望。
  
  單焰塵暗邃的眼眸,深深地凝睇眼前那張美麗姣顏,思忖了會兒,他翻身上床,側躺到舒芹身邊。
  
  對她的情感,他逃避不了自己的心。但,讓舒芹留在身旁,先不論她的心意,自己必須承受可能會失去她的痛苦,這份煎熬,他受得了嗎?
  
  他不曉得,現下的他,已沉溺於有她在身旁的每一分美好。
  
  他很清楚,這是一種上癮的放縱,但他戒不掉,至少現在,他不想戒。
  
  「睡吧。」他說。
  
  像是早就熟悉了這個動作似的,舒芹挨進單焰塵溫暖的懷裡,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乖巧地閉上眼睛。
  
  靜靜地,他修長的手指依戀地拂過她的雲鬢,一次又一次,直到他也跟著合上眼,自然而然地擁緊她……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13 00:06:26

第六章

  徒兒……
  
  誰?是誰在叫她?
  
  「徒兒,你又沒聽師父的話,跑來偷看了。」一個不過十歲的小女娃,大半夜的,就這樣趴在勾欄院房外的窗口,還用口水把窗紙點破了一個洞,像什麼樣?冷殆戰英挺的面容浮上一抹苦笑,他這小徒兒真是倔強,固執的事情怎樣都講不聽。
  
  「人家待旁邊的房裡無聊,想說來這兒等你嘛!」手拿著方才戰師父在晚市裡買給她的撥浪鼓,舒芹仰起俏麗的小臉,很無辜地說。
  
  「唉,真拿你沒辦法。都這麼晚了你還沒睡,明早趕著上路你可別叫我背你。起來吧,咱們回客棧了。」看見走道上來來往往的男客們,紛紛將驚艷和垂涎的表情丟到舒芹身上,冷殆戰一邊寒起臉瞪了回去,一邊朝還伏在窗前的舒芹伸出手。
  
  沒想到舒芹竟回敬了兩隻大張的小手臂,像只乞憐的小狗兒,露出盼望的神情。「戰師父,抱抱啊!」
  
  沒乖乖待在替她準備的安全房間,還敢跟他撒嬌?忍不住想訓斥徒兒一頓的冷殆戰,一接觸到舒芹那惹人憐惜的晶瑩目光,怒火瞬間澆熄就算了,強健的臂膀還很不爭氣地把她抱了起來,只剩嘴巴還有點理智,但語氣仍是柔緩。「記著,以後別隨便亂跑,師父會擔心。」
  
  坐在戰師父有力的臂彎裡,還勾住他溫暖頸項的小舒芹,樂得笑開嘴,順從地回應。「是,徒兒謹記戰師父的教訓!」
  
  「這才是我的乖徒兒。」極為寵溺地,冷殆戰薄薄的鬍渣逗弄上小徒兒細嫩的臉頰,引出她陣陣銀鈴般的純真笑聲。
  
  「既然舒芹是乖徒兒,那戰師父也要像剛剛盼兒姑娘親你那樣親我!」說完,舒芹還對著冷殆戰嘟起小嘴巴。
  
  嚇!手一軟,冷殆戰差點讓舒芹掉了下去,幸好及時回神,趕緊把力量又使回手臂上,才沒讓懷裡的小姑娘跌個四腳朝天。
  
  這不聽話的小徒兒,不僅僅趴到窗口偷看,還正巧看到花娘與他示好的場面?唉唉,要怎樣跟徒兒解釋?他可是為了解毒才進妓院,一切都是工作,他可沒回應對方啊!哎哎哎,這如果解釋不清,叫他往後為人師表的尊嚴哪裡擺?
  
  「親我嘛!戰師父,盼兒姑娘都親到你的嘴兒了,我也要!」見戰師父久久沒反應,依然把小嘴噘高高的舒芹有點著急。
  
  「嗯咳……徒兒啊,這嘴……是不能亂親的。」清清嗓子,冷殆戰試著跟小徒兒解釋。「要遇上喜歡的人,你才能親他。」
  
  「喜歡?舒芹喜歡戰師父啊!」攀住冷殆戰的小手更摟緊了些,舒芹癟起原本翹嘟嘟的嘴,有點快哭的樣子。
  
  她喜歡戰師父,喜歡待在他身邊,跟著他遊山玩水,難道戰師父不相信?還是戰師父不喜歡她呢?
  
  「別哭!」看到小徒兒明珠般的大眼裡汪起水氣,冷殆戰煞是心疼,急忙接著說:「師父也喜歡你,但這種喜歡跟我剛剛說的喜歡是不一樣的,分清楚些好了,我指的是『愛』。」
  
  「愛?什麼是愛?」聽到仰仗的戰師父也喜歡自己,舒芹放心地收起眼底欲湧出的濕,換上另一個疑問。
  
  「什麼是愛,這沒個定義,如果你哪天看到了某個野男人……」冷殆戰的俊眼瞇了起來,特地加重「野男人」三個字,那可是要搶走他心愛小徒兒的人哪!
  
  「你會為他心跳加速,想要無條件為他做很多事情,想要待在他身邊,想要一直看著他的臉,想要想要很多事情的時候,那就是愛。」
  
  聽得一愣一愣的小舒芹,默默地將戰師父的話一字一句記進心坎裡,像個寶藏似地珍藏起來……
  
  這些塵封已久的話語再度躍上舒芹的腦海,清晰得宛若昨日。
  
  想要待在他身邊,想要一直看著他的臉,會為他心跳加速——那就是愛。
  
  她……愛上他了嗎?
  
  他是誰?那張英挺冷俊的臉龐,那雙好看的黑色眼睛,那抹魅惑至極的笑,那總是沉穩的音調……
  
  是他嗎?他是……
  
  「你還真愛在樹上睡覺。」單焰塵的話語裡藏不住憶起往昔的濃濃回味。
  
  他記得初次見到舒芹時,她也是抱著樹幹睡到不省人事,連他上樹了都未察覺。而現下的狀況一如當時,只不過面前姑娘的姿勢換了一個……更令他捏把冷汗的。
  
  自從萬家財敗興離去,舒芹隔天一早就收到了封寫著「想順利從本公子這兒拿到解藥,就別報官府,親自上萬家莊來討!」的短箋,至今已經過了七日。
  
  那張短箋擺明了是挖好陷阱,硬要舒芹往裡頭跳,偏偏那傻丫頭就是耿直,為了救人,幾乎不顧自己的安危,若不是有他阻止,說不定下一刻舒芹就直接衝向萬家莊了。
  
  他不能讓她孤身犯險。這七日內,妃婉暫且靠著舒芹的臨時解藥,先緩和毒發的痛苦。而他,便帶著舒芹來到這片濃密的森林裡,不分日夜地教她輕功。
  
  記得她曾說過——
  
  「把你那套出神入化的輕功,教我個七、八——不不,六成就好,假若真碰到什麼意外,我就能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他不要她碰上危機時,跟對方硬碰硬,他要她懂得保命,過得好好的,所以一方面他計劃延後盜藥的時間,好讓對方放鬆戒備,另一方面,他全力教導舒芹學會輕功。
  
  此次前往萬家莊,除了盜藥,另外也有繡作需要他奪回。只要舒芹能把輕功練熟,再加上他,兩人聯合出手的勝算想必會大些,就算有個萬一,他也要有讓舒芹平安脫身的把握!
  
  塵老大的聲音莫名地從上方傳來,舒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她睡著了?
  
  剛剛不是還在練提氣,試著怎麼從這頭的樹騰飛到另一頭的樹,怎麼會突然打起盹來啦?不過話說回來,輕功她已經連練七日了,不但樹與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連高度都是加倍攀升,如果不夠專心,那摔下來的傷勢可不只是拐腳斷手而已。
  
  話說回來,塵老大像是在趕進度似的,幾乎沒讓她有什麼時間睡覺,嗚,她好累,別說樹上了,浮在水面她都有可能瞬間入眠。
  
  「你睡在那裡真的很危險。」儘管舒芹已有些許底子,但不過七日的時間,能把輕功練到這種程度仍屬不易,只是,他才不過放她自己練習一會兒,這姑娘竟然就趴在樹枝上睡大覺去了?而且還挑了一根那麼細的枝頭,讓他連與她立足同一個位置的地點都沒有,就怕那根樹枝會撐不住兩人的重量。
  
  這下可好,他只能選擇一個較高的位置,伸出手來試著去撈她。
  
  「危險?」不就是樹上,哪裡危險?等等,樹上?舒芹這才赫然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是棵高聳巨大的樹木……上的一根小枝幹!天哪!她剛剛是怎麼安穩地睡在這上頭的?舒芹掙扎著想撐起匍伏在樹枝上的身子,不料手才一使力——
  
  啪!
  
  「啊!」面前樹枝應聲而斷,正面朝地直直落下的舒芹,嚇到連提氣護身都忘了,眼見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草地,舒芹只能絕望地閉上眼,接受自己準備摔成肉餅的命運。
  
  咚!
  
  咦?不疼?仍緊閉雙眼的舒芹,伸出手來探探身下。這什麼東西?草皮嗎?軟軟還暖暖的,摔下來都不會痛,而且觸感似乎怪了些……
  
  「摸夠沒?」她很輕,就算捨身成為肉墊,他也沒有覺得有任何疼痛或不適,但伏趴於身上的那副柔軟嬌軀,還有在他胸前不斷游移的那隻小手,所到之處都像燃起火焰一般,儘管躺在濕冷草地上,單焰塵依然覺得燥熱難挨,他趕緊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
  
  「嗯?原來是塵老大啊!」睜開眼,對上一雙深邃至極的黑瞳,映照著月圓夜色,裡頭似乎還隱約跳躍著火光,舒芹不懂那亮度從何而來,只覺得他真好看。
  
  「不然呢?難道你以為我是一片草皮?」單焰塵暗咒一聲,這傻愣姑娘不打算離開他身上就算了,竟然還睜著那雙水漾美眸直望著他,這是在考驗他對她的忍耐度嗎?
  
  舒芹有點心虛地吐吐丁香小舌,她的確是差點把他誤認成草皮沒錯,但她不好意思承認。
  
  為了轉移話題,舒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伸出了兩根手指頭。
  
  「第二次,這是塵老大你第二次在樹上救我了。」現在想起來,緣分真是一件相當奇特的事。如果她那夜沒不小心睡趴在樹上,抑或塵老大當時見「摔」不救,兩人就不會相遇了不是?
  
  趴在單焰塵身上的嬌軀小小蠕動了下,那雙輝閃著奇異光芒的黑眸,她好想再湊近點看。
  
  她還記得當時,就是這雙深邃的黑瞳吸引了她的注意,而且,那時的塵老大眼底很冷、很空,淡然得不像此時此刻。
  
  「噯,別亂動!」該死!她不曉得她剛剛小吐舌頭的模樣很誘人嗎?單焰塵望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那張美顏上、兩片如花瓣般的紅潤。他吻過她,他知道她的味道有多香郁柔軟,令他嘗過之後依然眷戀地不捨離去,還有她那玲瓏有致的姣好身段、回憶裡掌中溫潤的膚觸,在在都讓他此時的自制力快瀕臨崩潰……
  
  舒芹訝異地眨眨眼,她沒看錯,真的有焰光在那雙黑瞳裡隱隱閃耀,看起來更加邪魅難測。打從心底地,舒芹輕聲讚歎:「我喜歡你的眼睛。」
  
  單焰塵愣了一下,她剛剛說了什麼?喜歡?這姑娘剛剛對他說了喜歡,她知道這兩個字從她嘴裡說出,對他這幾日來的忍耐有多大的破壞力?深邃眼眸一暗,低啞的聲音從喉嚨裡發出。「一個姑娘不該輕易地說出喜歡,尤其對方是個男人。」
  
  不懂他眼底洶湧的暗潮從何而來,舒芹依然堅持。「我是真的喜歡你的——啊!」
  
  未等她說完,翻身將舒芹壓制於身下的單焰塵,用唇覆住了她所有欲出的言語,掠奪那令他沉淪的柔嫩。
  
  拋開所有的理智與忍耐,剩下的,就只有他對她最炙熱的渴望。
  
  單焰塵加重吮吻的力道,兩唇緊密的貼合,不讓她有任何喘息的機會,深深地、恣意地享用那兩片溫嫩豐軟。
  
  「你不該挑戰我的極限。」稍稍退開,單焰塵滿意地睨著眼前那被吻得濕潤紅灩、煞是迷人的粉唇,聽到身下的嬌俏人兒發出細細嬌喘,嘴角不禁狂放上揚。
  
  「唔?」一臉迷惘的舒芹,檀口微啟,正想辯駁些什麼,單焰塵的吻又乘機落了下來,更加侵略地與她唇舌糾纏,汲取她口中的甜美。
  
  舒芹的眼兒朦朧了,那滿天昏黃的月色,像是沾了酒氣似地引人沉醉。放鬆原本緊繃的四肢,她試著探出舌尖來回應他。
  
  感受到舒芹的主動,單焰塵依然抵著她的薄唇,不禁悶哼一聲。這姑娘存心讓他逼近瘋狂邊緣嗎?他的吻離開她的紅潤,沿著頸項完美的弧度往下,來到衣襟微敞的胸前,雪嫩的肌膚讓他忍不住張口舔吻細嚙,印上淡緋紅瓣,引出她陣陣輕顫及吟哦,他再度吻住她的唇。
  
  承受著他帶來的刺激,舒芹伸出藕臂,依戀地環住單焰塵的頸項,在他結束一次冗長的深吻後,凝望那雙因情慾而紊亂的黑眸。她喜歡他的眼睛,也喜歡與他為伴,她的心會因他而悸動,那……這就是戰師父所說的「愛」吧?
  
  情不自禁地,舒芹低喃出聲。「我愛你,我想一直陪著你……」
  
  她說她愛他?
  
  聞言一震,單焰塵立刻停止纏綿,翻身坐起,所有理智都因舒芹這番話而重回腦中。
  
  不是報恩?不是因為這姑娘傻得固執,她一步一步走進他的心裡面,是因為她愛他?
  
  她說錯什麼了?一臉迷茫的舒芹,愣愣地坐起身,望著單焰塵那彷彿被雷擊到的震驚表情,突然覺得有點委屈,她說的是實話呀!
  
  「為什麼?」他想不透她愛上自己的原因。
  
  「為什麼?」舒芹瞪大了眼,一副「這麼簡單的問題也需要問」的訝異表情。「因為塵老大你對我很好呀!」
  
  「我對你很好?」為了遠離她,他三番兩次不告而別,哪裡好?
  
  「自從遇上你,只要有危險,你都會來救我,不是嗎?」一抹羞紅悄悄點綴在舒芹的嫩頰上。
  
  「……」那是事實,因為他丟不下她。
  
  「身為解毒師,一直以來,都只有我救人的分,而被救……除了戰師父,你是第一個。」戰師父是她的師父,所以撇開不談。但塵老大對她來說是個男人,是個在心中佔有特別地位的男人。
  
  她想起單焰塵替自己擋下了毒煙。「你也是戰師父以外,第一個會在乎我安不安好的人。」藥人的天命就是救人,而她也相當樂意去做。但在不斷地貢獻出自己的血液時,她也會想,有沒有人真正地在乎過她?
  
  不是因為她是藥人,也不是因為她是位解毒師,就只因為她是她。
  
  多年來,她一直暗自地期盼生命裡能有這樣的人出現,直到遇上了塵老大。
  
  舒芹緩緩向單焰塵靠近。「所以,我愛你。」終於碰上這樣的男人,她愛得順理成章,天經地義。
  
  「我——」該死!單焰塵握緊了雙拳,覺得一股熱氣衝上了腦門。他對她一樣有情,可為何他總是矛盾又掙扎,無法像她那麼地坦然面對?
  
  察覺到單焰塵臉上異樣的紅熱,朝著他額頭的方向,舒芹探出了手,卻被他給穩穩接下。
  
  「別。」是因為情緒過於激動嗎?他覺得腦袋好沉,連睨她的視線都開始漸漸模糊。
  
  「我知道塵老大你在抗拒什麼,你害怕失去……不要緊的,我等。」舒芹另一隻沒被擄獲的手,執意探上單焰塵的額際,果然,隱隱發燙。
  
  他終究不是鐵打的,連著幾日的緊密練習,再強的人,也還是會累倒。
  
  「不礙事。」她既然知道他的顧忌,難道不會覺得他是一個多麼自私的人嗎?擋去覆於額上的柔荑,單焰塵欲站起身,不料,眼前一暗,夜空旋轉了起來。
  
  「別逞強了。」舒芹趕緊靠上前,以纖瘦的身子撐住他,放柔語調。「塵老大,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
  
  撐起沉重的眼皮,單焰塵微瞟了舒芹一眼。
  
  是恍惚嗎?還是太久太久沒有人對他說出這句話?
  
  他不再是一個人……是這樣嗎?單焰塵只覺得四肢放鬆了下來。
  
  將塵老大陷入昏睡的面首擱於肩頸間,舒芹的頭輕偎著他的,這時,雨點開始落下。
  
  回瓊香苑太遠了,她沒把握有力氣扛他回去,必須另外找個地方才行。
  
  ***
  
  這是哪兒?
  
  微睜開眼,單焰塵舉起右手,擋去那眩目的清晨曙光。似乎是身在一個山洞裡,除了穴口明亮,周圍仍是黑壓壓的,但重點是,他為什麼會在這兒?
  
  高溫似乎退去了,他抹抹額際的濕汗。剛剛他夢見爹娘了……那從屋子四面八方竄出的火舌,就這樣燒到了爹娘還有妹妹身上,而他卻無法靠近一步,不能去救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
  
  他覺得身體好熱,熱得口乾舌燥……
  
  水,模糊之中,他喝到冰涼的水,但體內仍是炙熱難挨,像有火燒在胸腹那般,直到,他感覺有一股清冷從身下透來,雖然緩和掉燥熱,但漸漸地,他竟又覺得冷,好像赤身站在雪地裡,酸疼鑽進四肢百骸,他好難受,真的好難受……
  
  最後,他知道有人握住了他痛苦掙扎的手,隨即,一副溫暖軟潤的膚觸覆到自己胸前,他感覺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有一種說不出的安詳舒適,他依戀著那種親匿,尤其是彼此交握的手……
  
  仍是牽著的?!單焰塵訝異地看向自己的左手,白嫩細緻的柔荑就這樣軟覆其上,從頭到尾都沒有放開過。
  
  夢中的沁涼是由於此時躺著的石床,那溫潤則是——
  
  舒芹蜷曲著,整個人像個球一樣,依偎在單焰塵身旁。
  
  赫然坐起的動作,驚動了仍在睡夢中的舒芹,離開彼此溫暖的身子,她不禁微微瑟縮了下。單焰塵脫下自個兒的外衣,覆上她嬌小的身子。
  
  「你醒了?」櫻唇微啟,囁嚅著,舒芹揉揉惺忪睡眼。唔,她還好睏。昨晚,她先讓塵老大吃了些退燒的草藥,但他似乎作了很痛苦的夢,不但高燒不退,連身體都出現痙攣。過程中,她一直牽握著他的手,試圖感受和分擔他的痛苦,最後累得跟他一起睡去。
  
  「為什麼這樣做?你明白我有多自私!」害怕失去,所以他總是對她若即若離,這樣的傷害,她不痛嗎?單焰塵不禁咬牙,兩人交握的手,越來越緊。
  
  「不管你怎樣對我,這都是我自己願意做的,是我自願的……」舒芹低喃著,蜷起薄衣下的姣好身軀,貪戀著從他手心傳來的溫熱,她不想放開,而且僅是如此,都已讓她感到奢侈且足夠。
  
  戰師父講的,不求回報的付出,她知道,她的確愛他。
  
  「我愛你,別抗拒我……」再度睡去前,朦朧恍惚間,舒芹吐露出自己最真誠的心意。
  
  不知怔愣了多久,單焰塵只知道,當他回過神時,已經緊緊地摟抱住她,宛若要將彼此融合在一起似的,瘋狂且深刻地緊擁著。
  
  他在她的發上、唇上、身上,反覆地烙下屬於他的印記,代替他未說的語言,他所有的感情……
  
  他可以感受到,現在的他,是真真實實地抱住心頭裡的那個人了。三番兩次的不告而別,又三番兩次的不期而遇,如果這世上真有注定的緣分,他相信,他願意相信。
  
  若這真是他與她的緣分,上天給他重新擁有的機會,那他已經錯失了那麼多次,這次如果再放手,會不會就是最後一次?
  
  不,他不會再放手的。他很明白,他不想放走懷中的這個可人兒。
  
  他的心,早就放不開她了。
  
  ***
  
  「阮魅離,你給我出來!」儘管身後跟著批大陣仗的家僕,萬家財的膽子還是沒大到哪兒去,一樣離客房門口遠遠地,扯開喉嚨喊著。
  
  「萬公子今兒個又有何貴幹?」這次阮魅離出房門的動作很快,可臉色卻明顯的不悅許多。每日都來她房門口大聲嚷嚷,他不煩,她都覺得煩死了!找個機會真該把他給毒啞!
  
  對上阮魅離那心懷不軌的眼神,萬家財突然覺得背脊發涼,忍不住抖了抖,才揚聲質問:「你不是跟我說,他們一定會來莊裡奪解藥,怎麼都過七日了,本公子還等不到那個美人兒上門?」
  
  想到那日意外見著的標緻美人,他就不禁心神蕩漾,眼睛發直,身體酥麻,只差口水沒有直接滴下來。
  
  色心沖腦的蠢蛋!阮魅離不禁暗咒。她只稍稍跟萬家財提到,對方為了救人,定會前來奪藥,有說來的會是那女人嗎?
  
  「過七日有什麼稀罕的呢?我說萬公子,你私自派人送信給瓊香苑,不就挑明了你早設下埋伏在等對方上門?你有準備,難道人家就不會準備?」
  
  阮魅離不屑地瞄了瞄那群站在萬家財身後、已經不眠不休地守了七日七夜的奴僕。豬就是豬,靠這群人能幹麼?倘若碰上那名從「血魂散」下倖存的男子,這些老弱殘兵哪對付得了!
  
  話說回來,瓊香苑那邊到底是怎樣確定萬家財就是下毒的人呢?依她的瞭解,藥人族只是比一般人多認識了些奇花異草,應該無法辨認毒藥才是。
  
  傳聞冷殆戰在六年前收了一個弟子,而藥人族,正是在六年前滅亡的。會這麼巧嗎?藥人族的遺孤,竟然成為解毒師的徒兒?
  
  倘若真有這麼一個人,那麼,對方是誰呢?難道真是那名假扮妃婉的女子?這的確相當有可能,只有她才能近距離地確認萬家財是不是下毒者,並且出手奪毒。
  
  有趣,真有趣,或許真讓萬家財給猜中,那名女子會前來索取解藥。
  
  如果真是這樣……
  
  「萬公子,你想得到那女的對不對?」換下滿臉鄙夷,阮魅離的聲音像是摻了蜜似的,甜到嚇人。
  
  「對對對……對呀!」面對阮魅離突來的甜膩語氣,萬家財卻莫名地想倒退三步。
  
  「但魅離猜想,當日那名突襲你的男子,也極有可能陪她前來耶!」為了保護那女子,那男的甚至放棄追捕她和萬家財了不是?
  
  「什麼?那該怎麼辦?」只要想起那個男的徒手便能劈裂桌子的畫面,他到現在腳都還會抖哩!
  
  「明箭易躲,暗箭難防哪!來,魅離給你個好東西。」說完,阮魅離從懷裡掏出幾顆銀丸,硬是塞給本來死都不肯多碰一下的萬家財。
  
  兩人嘀咕了好一陣子,接著萬家財便爆出得意非凡的笑聲。
  
  「哈!只要沒那男的礙手礙腳,美人兒就是我的了!」
  
  阮魅離瞇起細眼,睨著萬家財淫邪的表情,迸射出狐狸般的詭詐神色。
  
  藥人呀藥人,倘若這是真的,她絕不會讓對方逃離自個兒的手掌心。
  
  何況,總是以身為世上最強解毒師為目標的「那個人」,如果得知了藥人的下落,定會相當高興的。
  
  「箏,等著吧,我會把藥人送到你手中的!」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13 00:06:53

第七章

  「其中必有詐!」
  
  躲在暗處的舒芹,不時悄悄探出頭偷瞄萬家莊的動靜。
  
  她從剛才便覺得在門口的兩個人形跡可疑,一個是餵狗的,狗兒都啃掉七、八根骨頭快撐爆了,他仍是繼續餵食,另外一個打更的更怪,她還沒看過哪個打更人會這樣守在人家家門口的哩!
  
  況且兩人不斷地東張西望,就像是……像是防備有人會來偷襲似的。
  
  單焰塵站在舒芹身後,沉聲回道:「當然有埋伏,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教你學會輕功?」
  
  「咦?說的也是。」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回望單焰塵一眼後,立刻正色。
  
  「塵老大,記得我們說好的,我負責偷藥,你去盜你的繡作喔!」
  
  「我從沒跟你說好。待會兒行動,我還是會跟你一起。」繡作固然要盜,但與舒芹相比,便顯得不那麼重要了。確認她成功偷藥且平安無事之前,繡作就先擱在一邊。
  
  「塵老大,你在擔心我嗎?」舒芹一臉期盼地望著他。
  
  自從那日在山洞替塵老大退燒後,她便察覺了他的改變。儘管塵老大嘴上什麼話都沒說,但他對她的呵護越來越多,該說是他開始卸下心防,還是她越往他的心裡頭靠近?抑或兩者皆有?
  
  不管怎樣,兩人正一點一滴地更為緊密,已是事實,令她喜悅無比的事實。
  
  「別只顧笑,該進去了。」不讓舒芹繼續盯著自己猛看,單焰塵索性伸手攬住她的纖腰,就要提氣往上——
  
  「等等!先解決掉門口這些人。」雖不曉得裡面還有多少埋伏,但能擺平一個是一個。
  
  舒芹施展已練得純熟的輕功,翩然降落在守門的人附近,然後取出能令人立即睡去的藥粉,迎風撒往空中——
  
  咚,打更的先倒地,啪,接著是餵狗的那位。
  
  這樣就夠了。
  
  舒芹滿意地收起藥粉,還來不及回頭炫耀成果,細腰又被粗臂給擄獲,轉瞬間,她便已站在萬家莊內。
  
  「都被塵老大你帶來帶去的,這樣我幹麼要學輕功?」瞪著腰上那只霸道的臂膀,舒芹不滿地噘起櫻唇。她也想多嘗試連日練習的成果啊!
  
  不理會她的抗議,單焰塵謹慎仔細地掃視四周,手臂仍霸佔在她的腰間,護衛的意味相當濃厚。
  
  突然,他攬住舒芹,快速閃進一旁的假山後。
  
  「怎麼回——唔?」才要發問,小嘴就被一隻溫暖的厚掌給輕輕摀住。
  
  「噓,噤聲。」單焰塵低下身,從背後挨近她耳畔,出言提醒。
  
  感受一股溫暖氣息輕輕拂過頸項之間,不明究理的舒芹乖順地點了點頭,一張俏臉偷偷泛出紅彩。
  
  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
  
  「大門那兒好像出事了!咱們快點過去看看!」
  
  兩人剛藏身不久,幾個僕人便從附近跑過,驚得舒芹立刻刷白了臉。
  
  「只怕這是聲東擊西,你還有你,去大門那兒看看狀況,我去通知二少爺,請他多留意點,敵人可能已經溜進來了。」
  
  「好,我們先分頭走,待會兒我叫更多人去守二少爺房間——」
  
  等家僕跑遠後,舒芹才敢從假山後探出小臉。她拍拍驚魂未定的胸口,瞪大美眸,一臉欽佩地望著單焰塵。
  
  「幸好有塵老大,剛才好險!」老天爺,她顧著貪看院景,可是完全沒發現有任何聲響,塵老大竟然那麼快就察覺了,真是萬幸!
  
  不顧單焰塵一臉失笑的表情,她趕緊接口。「方纔那群家僕說要去守二少爺的房間,他們口中的二少爺應該就是那個萬家財,而他的房間,八成就是藏有解藥的地方吧?既然如此——」
  
  她眼神掃向單焰塵,又瞄往家僕離去的方向。
  
  「跟上。」面對她迷糊又熱心的個性,單焰塵除了啼笑皆非,也難有其他反應,只能配合她的暗示追蹤僕人。
  
  跟在後頭的舒芹笑開了紅潤小嘴。就說跟在塵老大身旁,會讓她萬分安心嘛!
  
  瞧,都不用她出手,塵老大輕輕鬆鬆就把守在萬家財門外的人撂倒,有些人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塵老大給點穴制住了哩!
  
  只是……她有點喪氣,那她跟來萬家莊到底是幹啥的?怎麼幾乎都沒有她出馬的機會?
  
  砰!
  
  解決了守門的人之後,單焰塵護著舒芹,先上屋頂探看動靜,確認房內沒人後,便引著她準備進入屋內。這時,一張小臉努力地從他身後擠了過來——
  
  「該我了啦!」嬌軀死命擠開高大的單焰塵。找解藥可是她負責的,再不出面,她今兒個就要變成豪華大宅一夜遊了。
  
  解開罩面,舒芹抬高鼻子,聞著聞著,兩彎秀麗的柳眉就越擰越緊。
  
  「怪了,怎麼一點解藥的味道都沒有?話說回來,這兒真是萬家財的房間嗎?他人呢?解藥呢?不是要本姑娘親自來討?」
  
  「當心!」感受到背後突來的殺氣,單焰塵立刻出聲提醒舒芹,同時舉臂擋開那支朝他射來的袖劍。
  
  「可惡!那男的還真礙事!」事前埋伏在屋外的萬家財,看到單焰塵真如阮魅離所料,陪那美人兒前來討藥,已在心底不曉得暗咒了幾百回,這下子連偷襲都失手,讓他更是氣到跳腳,轉而從懷裡掏出阮魅離給他的銀丸,朝單焰塵丟去——
  
  「哼!」單焰塵從容不迫地使出飛鏢將銀丸射下。
  
  「銀丸有毒!」看到那閃耀著奇異光芒的彈丸,舒芹直覺其中必有毒性,在他射出飛鏢的同時,搶先擋在他的身前。
  
  被射穿的銀丸應聲爆開,散出陣陣濃煙,直逼她未覆面的麗容——
  
  「啊!」被迷霧籠罩的舒芹痛苦地蹲下身,摀住被煙霧侵襲的臉。
  
  「舒芹?!」見狀,單焰塵發出驚吼。
  
  「不要靠近!」察覺他要近身探望,她嬌小的身子立刻蜷曲著往後縮去。
  
  萬家財見到中銀丸的,竟然是他朝思暮想的大美人,慘叫出聲。「完了!我的美人!這下全沒了!中這啥『蝕毒丸』的,眼睛跟面容一定都毀了……」
  
  聞言,單焰塵飛身逼上前,緊掐住萬家財的咽喉。
  
  「交出解藥!」他氣勢駭人地喝令。
  
  「沒……沒解藥……臉……毀了……就是毀了……」被掐得幾乎喘不過氣的萬家財,猙獰地瞪著單焰塵那張令他嫉妒萬分,本想親手毀掉的面容。
  
  「沒有解藥你就等著見閻王!」加重手下的力道,單焰塵深沉的眼底有著絕望。他沒殺過人,但不介意讓萬家財成為他破戒的第一位。
  
  「咳……咳咳!別……別殺他……」掩住面容的舒芹,被瀰漫的毒霧嗆得乾咳,卻不忘幫萬家財求情,或者說,她不想見塵老大因她而殺人。她不懂,有什麼事讓他氣昏頭了嗎?塵老大怎麼看都不像是殘忍的人哪……
  
  「舒芹……芹兒?」狠狠將萬家財丟開,單焰塵轉身想靠近仍是咳嗽不止的舒芹。
  
  「別過來!咳咳……煙還沒散……」捂著臉,她提醒著,腳步不斷往後退。
  
  「讓我看看你。」單焰塵不容抗拒地走向她。
  
  這毒煙是她幫他擋下,他此刻的心情,除了當年失去所有親人的那晚,從未如此難受過……
  
  「哈!你確定要看?那張臉這時恐怕變得比鬼還可怕!」跌倒在地的萬家財儘管全身疼痛難捱,嘴裡依然不忘惡意嘲弄。
  
  聽到萬家財的話,單焰塵只覺腦子像被巨炮炸過般,亂烘烘的。一個姑娘為了救他,臉蛋就那樣毀了,她年輕美麗,擁有純真笑容、甜美臉龐,讓他如此眷戀……而一切,都因為他……
  
  他堅定地走向舒芹,也吐出了一直藏於心底的話。
  
  「你別怕,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願意用這輩子來陪伴你。」
  
  見到舒芹中毒的瞬間,他真以為自己就要失去她,心底彷彿將死似地劇烈發疼,連人也像被抽空了一般——他無法想像沒有她的人生!
  
  緊緊地,單焰塵攫住不停後退的舒芹,將她擁入懷中,低沉嗓音迴盪在她頭頂上方。
  
  「芹兒,往後的每一刻,我都要你陪著我。」
  
  只是毀了容貌而已,他不在乎外表皮相,只要她活著待在他身邊,兩人互依互靠地過日子,那樣就夠了。
  
  「真的嗎?塵老大。」舒芹仰頭,望著他的下頦問,雙手仍霸住他的腰不放。
  
  聽到他喚自己的小名,她只覺得一顆心柔軟得快化掉了。
  
  她終於等到他了……
  
  與他相遇之初,始終是她固執地纏住他,眼巴巴地盼著他的回應。尤其是她發現自己對塵老大的情感後,更是渴望他能夠對自己敞開心門,接受她的心意。
  
  如今她總算聽到,塵老大親口承諾他的一生相陪,喜悅滿盈著她的心,令她像是置身夢境般不可思議。
  
  「不能反悔喔!」她揪緊單焰塵腰際兩側的衣帶,一臉堅決。
  
  「你——」映入眼前的面容,讓單焰塵愕然。
  
  舒芹仰起的臉孔,居然沒有預料中的腐蝕,仍是絕麗動人,除了多了些眼淚鼻涕……
  
  「咳!」
  
  她又咳了一聲,杏眼瞪向同樣一臉震驚的萬家財,頗為生氣地問:「你這煙到底加了什麼啊?這麼辣又那麼嗆……薰死我了!」
  
  「怎……怎麼可能?」阮魅離給的東西居然會失效?!萬家財此時不用點穴也僵得跟木頭一樣。
  
  「就你那點毒也想傷我?」隨手用袖子抹去滿臉的眼淚鼻涕,舒芹朝萬家財昂了昂小巧的下巴。藥人的抗毒性向來隨著以往解過的毒藥等級而提升,她儘管年紀輕,可世間上的重毒她也解過幾樣,這種毀人皮相的低等毒,她是不放在眼底的。
  
  「你真的沒事?」捧起舒芹的臉,單焰塵仔細端詳,眼底除了不放心還是不放心。
  
  「噯,沒事的。」他靠得好近,她可以清楚看到他的五官,尤其是那雙好看至極的眼睛,就這麼直勾勾地望著自己……舒芹美顏染上一片艷紅,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氣息拂過臉上,如此親匿的距離,教她芳心有些難以負荷,忍不住輕推開他,轉向萬家財。「解藥拿來!」
  
  察覺眼前情勢對自己極為不利,萬家財不禁驚慌地對空大聲呼救。「來……來人啊!都死到哪兒去了?阮魅離!快來救救本公子啊!」
  
  只見不遠處一道黑影聞聲竄出,卻是朝反方向奔去——
  
  阮魅離?不就正是六年前毒他的那個女人?單焰塵厲眸閃過一絲冷意,才要出擊,一旁的嬌小身子已快速衝出,緊隨在黑影後頭。
  
  「芹兒?!」單焰塵立即拋下已癱軟在地的萬家財,趕到舒芹身側護衛她的安危。
  
  那個惡毒的女人,下手絲毫不手軟,他不能讓她動芹兒一分一毫!
  
  可舒芹的心思全集中在面前的黑影上。
  
  一陝追上,那個人身上有還魂花的味道!」
  
  ***
  
  「奇怪,人呢?」
  
  隨著黑影來到寬廣的後院,舒芹停下腳步,一臉迷惑。
  
  「怎麼了?」翩然落在她身旁的單焰塵瞇起銳利的瞳眸,留意四周的動靜。
  
  「人不見了,但味道——這兒還魂花的味兒好濃!」舒芹皺皺鼻頭,朝著香氣來源靠近。
  
  「找到了!還魂花!」果不其然,舒芹巡到後院角落一小片靜靜在黑夜裡綻放的雪白花海,這樣她就能製出解藥了。
  
  探出手,她就要去摘那些白色花朵——
  
  「咦?」指尖才碰上花梗,她便察覺異樣,可頓了頓,她還是將還魂花摘下——連同藏於花下,一紙寫著「藥人」的短箋。
  
  沒漏掉舒芹那瞬間的停頓,單焰塵問道:「花有什麼不對勁嗎?」
  
  「花上有毒。」她語氣平淡,彷彿花上沾的只是水珠。
  
  「那你——」單焰塵訝異萬分,繼毒煙之後,再來是毒花?這地方未免也太過危險,他想立即帶她走人。
  
  「我沒事,這毒……已經傷不了我。」舒芹盯著手裡的白色花朵,上頭的毒出自夜紅堡的「血魂散」,當時救過誰,她向來沒什麼印象,但經歷過的毒,她每個都記得清清楚楚。
  
  才把花和短箋收入懷中,她耳邊就傳來萬家財的破鑼嗓子,還有多人匆忙的奔跑聲。
  
  來不及反應,舒芹只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被騰空抱起,轉瞬間,她和單焰塵已來到莊內一個看起來相當隱密的小廂房。
  
  對了!舒芹突然想起,這趟前來,塵老大的主要目的是盜取天織繡坊的最後一幅,也是最精緻的繡作——「雪蓮冷畫屏」。
  
  單焰塵來到屋前,意外發現門鎖竟已遭受破壞,連萬家老爺為了保護心愛寶貝而設下的陷阱,也一併被人解除。
  
  這詭異的情況讓他不敢帶著舒芹冒險,他將她留置房外,獨自踏著謹慎的步伐往廂房內前進。
  
  趁這機會,舒芹把才纔拿到的短箋從懷裡掏出。
  
  上頭寫著「藥人」,表示這短箋是要給她的吧?但為何有人知道她的身份?這世上知道藥人一族的人已經不多,何況曉得藥人存在的人,一定也聽聞過這特別的一族,早在多年前便被一心要成為最強解毒師的尹蓮箏給狠心殲滅。
  
  當年爹爹在緊要關頭,把她推入平日儲放稀有珍草的小地窖中,才得以保住她小命。後來她被冷殆戰收為徒兒,戰師父也相當保護她身為藥人的秘密身份,就怕再度引來師兄尹蓮箏的殺機。
  
  多年來如此嚴密的防範,怎會在今晚、此地,收到一紙寫著「藥人」的短箋?
  
  就著月光,舒芹打開短箋閱讀,越看臉色便越發凝重。她慌忙抬頭,搜尋著單焰塵的身影,一見那抹頎長的身影步出屋外,她立刻迎上探問。
  
  「如何?有找到繡作嗎?」微咬下唇,舒芹秀麗的外貌在月色映照下,竟稍稍透出蒼白。
  
  單焰塵搖搖頭。
  
  「移動的痕跡很新,有人搶在我到來之前,先把繡作給拿走了。」
  
  舒芹捏縐了短箋。塵老大眼中閃過的失望與挫敗讓她好心疼,她嗓音輕顫。「那——」
  
  「放心吧,我會再找出繡作的下落的。」
  
  「繡作……繡作真的對你很重要,是不是?」小心翼翼地,舒芹向他探問。
  
  「當然,那等同於我家人的存在,但——」單焰塵直直望向聞言微微一震的舒芹。「這是我過去的想法。」
  
  執起一隻白皙的柔荑湊向唇畔,他深邃的眼裡滿是柔情眷戀。
  
  「直到我遇見了你。芹兒,不要離開我。」
  
  從話語中流洩、幾近是懇求的情感,讓舒芹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她將嬌小的身子迎向單焰塵寬大溫暖的懷中,滿足地讓他的氣息包圍自己。
  
  她不想離開他呀!可是——
  
  纖細手臂環緊了單焰塵的腰際,舒芹依戀地在他胸前輕輕蹭著,不讓他看見自己眼裡的點點淚珠。
  
  單焰塵打橫抱起她,帶著此生最重要的人兒,一同離開了萬家莊。
  
  ***
  
  唧嘎——
  
  門被輕推開,配合著極為溫柔的動作,一道玲瓏曼妙的身影緩步踏進屋裡。
  
  「箏,我回來了。」阮魅離軟語輕喚,深情的目光直望向面前的男人,眼角眉梢處處透著無盡的仰慕。
  
  虛掩的紙窗吹入陣陣晚風,透入些許月色,男人背後的白髮泛出微微銀光,也映照出那身凝脂雪白得幾近透明,絕色至極,卻也淡得像是不存於這世上似的……
  
  斜倚金碧輝煌的座椅,半覷著眼,男人撐起那張宛如仙人的妖美臉龐。
  
  「夜紅堡又有新毒讓我試了?」尹蓮箏冷冷地問,對阮魅離的歸來沒有半分欣喜之意,連語氣都寒得沒有溫度。
  
  阮魅離搖搖頭,一半是回應他的提問,一半是安慰自己,對他的淡漠別往心裡去。自從五年前遇上尹蓮箏,愛上他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清楚,他就是那樣的男人。
  
  背叛夜紅堡毒藥一向不外流的門規,偷偷提供尹蓮箏世上最狠最凶的劇毒,抑或是替他搜尋試毒、好製作解藥的倒楣鬼,甚至是幫他暗中解決那些可能威脅他地位的名解毒師——只要是能為他做的,她什麼都願意。
  
  「那你因何而來?」聞言,尹蓮箏那雙比常人淡了許多的瞳眸射出冷光。
  
  「箏,我有比新毒更令你感興趣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挪移到尹蓮箏身邊,阮魅離靠近他耳畔。
  
  「我碰上了一個藥人族的姑娘。」
  
  眉尾微挑,尹蓮箏細長的眼嚴厲地瞅著阮魅離,卻是輕輕地道:「藥人族早在六年前,就被我給全滅了。」
  
  他的肯定讓阮魅離有些窘,急忙辯駁。「可能有漏網之魚,可能當年——箏,相信我!我真的遇上藥人族的遺孤,我確定她是!」
  
  她親眼見到,那姑娘摸過摻有「血魂散」的花朵時,安然無事的模樣。向來中了「血魂散」的人,都逃不過一日之內見閻王的命運,可不管是那位姑娘,或是她身旁的男人——她相當肯定,那男的就是六年前在萬家莊,為了偷繡作而中「血魂散」的人——他們竟然都活下來了!
  
  那姑娘不是藥人是什麼?猜想是在六年前,她偶然救了中「血魂散」的他,才能不受「血魂散」的毒性影響。
  
  況且,那張寫有「藥人」的短箋,也被那姑娘拿走,倘若她不是藥人,鐵定不會對那短箋有興趣的吧?
  
  所以那姑娘一定就是藥人沒錯!
  
  瞟向阮魅離萬分急切的模樣,知悉這女人向來行事冷靜的尹蓮箏,才稍稍提了點興致。
  
  「說來聽聽。」他目光向前,倚靠座椅的身軀未動。
  
  阮魅離立刻將自己如何遇上舒芹和單焰塵,和舒芹對於奇毒有神奇反應的發現,一五一十稟告尹蓮箏,以及短箋上的文字,和她接下來打算請君入甕的計謀。
  
  那兩個人——就她先前在瓊香苑裡,還有這次在萬家莊中,觀察兩人的互動,交情應是匪淺——不,或許比「匪淺」更甚……
  
  所以,為了奪回那男子朝思薯想的繡作,那姑娘應該願意做一些必要的犧牲吧?
  
  聽完來龍去脈,尹蓮箏的臉色出乎阮魅離意外地越來越陰寒。
  
  「既然她有可能是藥人,為什麼沒有在當下就找機會除掉?你以為我當年因何要滅除整族藥人?」
  
  從小就被喻為解毒天才的他,哪能接受這世上竟然有人天生下來,血液便是現成的解毒藥,那他多年來的鑽研到底又算什麼?
  
  見他動怒,阮魅離忒是著急,趕忙解釋。「留下藥人的命,魅離也是為了你呀!箏,瞧瞧你,為了煉製出各種解藥,你越來越清瘦了,我實在不忍心你如此傷神。只要有了藥人的血——傳說中那不是百毒不侵嗎?這樣你就可以輕鬆點,追求你更想要的,不是嗎?」
  
  追求他更想要的?這句話吸引了尹蓮箏的注意,他瞇起淡色瞳眸,琢磨起個中涵義。
  
  他想要什麼?很早以前,也有人這樣問過他——那個與他師出同門,總是一臉與世無爭的小師弟,冷殆戰。
  
  沒想到成天嘻皮笑臉,像只蒼鷹一般自由翱翔的冷殆戰,竟然和自己同樣擁有習藥的天賦不說,且在日後,世人居然把他和冷殆戰並列為最強的兩位解毒師。他不服!他明明比冷殆戰來得有野心,憑什麼兩人的地位是同樣的?
  
  記得兒時,冷殆戰初次見到他用師父的心愛狗兒來試藥時,震驚地問——他到底想要什麼?
  
  尹蓮箏環顧滿室的華美,身上是高等綢緞,宅院甚至另辟一處堆放登門求藥的人獻出的滿滿寶物,朝廷高官、地方鄉紳……多少有名望的人來到他面前,也只能像狗一樣,低聲下氣地求他救人。
  
  他就像是掌控生殺大權的判官,要人生便生,要人死,活不到下一刻。
  
  榮華富貴、權勢掌控——這就是他要的東西!
  
  察覺尹蓮箏似乎有繼續聽下去的意願,阮魅離趕緊補上。「另外,那名姑娘……似乎是冷殆戰的弟子。」
  
  「殆戰的弟子?」尹蓮箏冰冷的眼眸突然閃過一絲火光,稍縱即逝,連阮魅離也沒察覺。「那她——也習有解毒的技術?」
  
  「據我打聽,那姑娘替人解毒的能力,不愧是冷殆戰真傳。」
  
  「哼。」冰冷的淺笑停在尹蓮箏唇畔。
  
  好啊殆戰,突然消失隱匿了兩年,總算讓他抓著把柄了吧!
  
  這次,他要把蒼鷹的翅膀,狠狠折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13 00:07:16

第八章

  「桂嬤嬤您請留步,送到這兒就好了,我們走嘍!」城門下,舒芹轉身對著人群中的桂嬤嬤揚了揚手。
  
  盜完花,製出解藥,也順利解開妃婉姑娘的毒,她此行的委託就結束了。
  
  「舒芹丫頭,一路小心哪!」桂嬤嬤遙喊著,然後將目光放到她身後的男人身上。
  
  單焰塵微微點頭回應,然後再自然不過地,把舒芹手上的包袱背到自己肩上。
  
  「笑什麼?」見舒芹一臉喜孜孜,還盯著自己猛瞧的模樣,單焰塵愣愣地完全摸不著頭緒。
  
  「沒什麼。」瞄瞄他肩上的包袱,又看看他的表情,她有種踏實的,兩人真走到一塊兒的感覺。她偏頭問:「我笑得很奇怪嗎?」
  
  「不,一點也不。」他希望她永遠待在身邊,永遠這樣燦爛笑著。還她一記笑,單焰塵愛憐地搔揉她的黑髮。
  
  「欸欸,當我狗兒呀?」低身閃避單焰塵的大手,舒芹有些不服氣地嚷著。
  
  他笑開了,大步往城外走去。
  
  目光跟隨單焰塵爽朗的笑臉,她的思緒卻飄遠了。她想起那張短箋的內容——
  
  「繡作暫置銀蓮山莊,下月初七,等候大駕。」
  
  「銀蓮山莊」,她曉得那是尹蓮箏的宅院。師父曾警告過,千萬不要靠近那個地方,但她有時就是會不小心,像是之前盜取黃石果的喬家院,就和銀蓮山莊位在同一個縣內。
  
  舒芹的手微微顫著。戰師父隱瞞她的身份這麼多年,還是被尹蓮箏給逮到了?
  
  但放短箋的到底是誰?是尹蓮箏本人?還是他的手下?那麼冷酷的大魔頭,竟然有人願意追隨?
  
  不管對方是何許人物,既然知道她是藥人,為什麼不殺她?
  
  留下她的小命,卻搶走了塵老大的繡作,意思就是要拿她自己去換吧?那樣也表示,對方八成知道她和塵老大的關係……
  
  絕不能把塵老大拖下水!
  
  舒芹握緊拳頭。尹蓮箏有多冷血可怕,六年前她就已有體悟,儘管塵老大功夫高強,但尹蓮箏向來心機深沉,下手狠辣,她不能讓塵老大陷入這種危險之中。
  
  「被曬昏了嗎?要不找個陰涼的地方坐坐?」不知何時來到舒芹身邊的單焰塵,見她額際不斷泌出汗珠,伸手替她擋住炙人的陽光。
  
  「沒事,咱們走吧?」收拾臉上的陰霾,舒芹仰頭對他露出甜美的笑容,反手拿下他舉高的大掌。
  
  單焰塵順勢握住了那只柔荑,牽著她跨步而去。
  
  感受到掌中包裹住的小小軟軟的手心,他嘴角微揚。失去家人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有人相陪的充實。
  
  落後在他身側的舒芹,就這樣默默任他牽著,讓那厚實掌心的熱暖了她的手、她的心,也暖了她的眼眶。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該有多好?
  
  「我們要上哪兒打聽繡作的下落?」將眼底的濕熱逼回去,舒芹努力維持雀躍的語氣。
  
  「往北去吧,那兒有許多收藏繡作的行家,天織繡坊的十大繡作向來聞名,如果流入誰的手裡,行家之間一定有消息。」
  
  北邊嗎?舒芹暗忖,銀蓮山莊位在北邊,這樣剛好。
  
  稍稍掙脫厚掌的包圍,與他十指交纏,頭一次這麼做的舒芹,迅速赧紅了粉臉。她偷偷側頭,想探看他的反應,眼神卻對上了嘴邊噙著笑意,正溫柔回望她的單焰塵。
  
  舒芹笑了,如花的笑靨在她美麗的臉龐綻放。
  
  她要好好珍惜待在他身旁的每一刻,她要深深記得兩人所有的親密碰觸,把它留在腦海,刻在心底。
  
  因為時間所剩不多。
  
  要保護塵老大,並且奪回他珍惜的寶物——就算代價是自己的生命,她也不悔。
  
  ***
  
  五匹、七匹,不——應該不止,到底有多少啊?
  
  黑暗裡,一雙雙閃著銳利光芒的視線,讓舒芹腳步退卻,但仍然不肯放下肩上的獵物。
  
  這群尋著血味而來的狼,目標究竟是她,還是她剛捕到手的山羌野兔?
  
  可不管是哪一個,她都不會輕易交給它們。
  
  好不容易趁著塵老大專心生火,她才偷溜進林裡,準備張羅兩人的晚餐,沒想到竟然遭遇這空前的危機。
  
  要呼叫嗎?
  
  不行!這陣子無論找客棧還是上飯館,都仰賴塵老大無微不至的打理和照顧,今兒個若不是她顧著採取這山頭的奇花異草,耽擱了上城打尖的時間,也不會害塵老大得陪她露宿郊外。
  
  本來塵老大可以住暖暖的房,蓋熱呼呼的被,卻因為她的拖累,七晚八晚了還要四處找柴生火。
  
  她是為了幫塵老大分擔辛勞才溜出來,如果現在呼救,不是又給他多添麻煩了?那怎麼可以?
  
  舒芹咬咬唇,瞪著眼前成群的大狼,她得振作才行!
  
  要拔劍嗎?念頭一起,黯黑裡便閃出一道銀光,舒芹抽出隨身佩劍,劍柄在月光下更顯森冷,狼群一陣騷動,卻不是畏縮,而是挑戰的激昂……
  
  怎麼感覺這威嚇沒用?舒芹暗自叫苦,難道她要試著對一群狼喊出「刀劍不長眼」嗎?
  
  那,還是只能使用倦草,讓它們在不知不覺間倒光光,但這要花一點時間呀……
  
  目光絲毫不敢離開狼群半分,舒芹偷偷空出一隻手,探向胸口的小錦囊,才要掏出倦草——
  
  咚,離她比較近的幾匹狼突然倒地,再來是後面的……咚咚咚咚咚……
  
  手就這樣停在胸口,舒芹瞪大了眼,不知所措地盯著面前的奇異景象——怎麼回事?她都還沒出手呀?
  
  發現同伴倒下,狼群間起了憤怒的騷動,其中一匹就在她愣怔時,露出白尖的獠牙,朝她撲躍過去——
  
  但預料的襲擊還沒發生,舒芹便察覺腰間被一股不失溫柔的力道給攬住,她怯怯地半睜一隻美眸,探看週遭的動靜。
  
  原先攻擊她的大狼已倒臥在一旁哀鳴,身前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更為高大的黑影。
  
  「塵老大……」細細的聲音,連舒芹自己聽起來都覺心虛。
  
  「我一轉頭就見不著你,為什麼?不是說過乖乖待在我身邊就好?」單焰塵森寒的目光掃向狼群,不怒而威的氣勢讓它們退卻了前進的步子,甚至陸續夾著尾巴逃開。
  
  看著散去的狼影,舒芹忽然好盼望自己也能躲開塵老大凌厲的眼神哪!
  
  「我……我只是……想張羅咱們今晚的伙食……」她好無辜地望向單焰塵,眨眨大眼。她原先也是一片好意,想幫他分擔些雜活嘛。
  
  「你是想張羅我們的晚餐,還是想成為狼群的晚餐?」只要想到她會暴露在危險中,就令他萬分不安。
  
  「本來都很順利的……」舒芹指指她獵到的山羌野兔,再指指被單焰塵打中的狼。「這只是意外……」
  
  「你不能有任何意外。」
  
  已經失去所有家人的他,不能再失去她。單焰塵捧起她的臉,一字一句地說,眼底滿是堅決認真。
  
  「我懂。」同樣地,她也不能讓他碰上任何意外。舒芹微側臉頰,偎著單焰塵的厚實大掌,輕輕摩挲,貪戀來自他的溫暖碰觸。
  
  「你懂,就不要再離開我眼前,好嗎?」掌心傳來她細緻的膚觸,讓單焰塵軟了態度,也把語氣放輕。他依戀地看著舒芹的動作,神情彷彿永遠看不夠似的。
  
  沒有回應他的問話,舒芹只是別有深意地仰望他一眼,然後低頭邁步往前,主動環抱他的腰際。
  
  「啊!」不知何時拐傷的她,忍不住縮回一隻腳,疼得連肩膀都縮了起來。
  
  單焰塵立刻橫抱起她,來到離火堆不遠的小溪旁。
  
  藉著火光,單焰塵輕柔地褪去舒芹的鞋襪,仔細探看她的傷勢。
  
  從未被男人如此靠近盯著腳丫子的舒芹,又羞又急地想抽回裸足。
  
  「可能有點痛,忍耐點。」單焰塵略一使力,將舒芹拐著的腳踝給扳回去。
  
  「疼疼疼!塵老大你別乘機處罰我!輕點、輕點呀!」那瞬間的痛,讓舒芹忍不住齜牙咧嘴,忘了方纔的羞怯。
  
  「什麼處罰不處罰的,動動看,還有哪邊不舒服嗎?」望著她吹鬍子瞪眼的表情,單焰塵的臉上滿是笑意。
  
  舒芹小心翼翼地動動腳踝,發現無異狀之後,索性站起來在草地上東奔西跑。
  
  「完全不疼了,塵老大你真厲害!」舒芹一張笑得發亮的小臉,湊到他身旁,景仰地望著他。她真的好喜歡待在他身旁的安全和安心感。
  
  「小事罷了,也值得你這麼開心?」單焰塵望著她的眼底有著無限寵溺。
  
  舒芹用力地點點頭,只要是關於塵老大的所有事,都能讓她開心。
  
  那燦爛的笑顏,讓他忍不住低頭,輕輕在她紅潤的唇上偷了一記,見舒芹的臉上立即浮現他預期的緋紅,他滿意地退開,回到火堆旁處理她獵來的食物。
  
  這、這、這是趁人不備呀——
  
  舒芹撫著差點跳出胸口的心,有點不平地坐到單焰塵身邊。
  
  盯著他神色自若地料理野兔,不平的情緒在她心裡越漲越高。對兩人之間的親密感到悸動的,難道只有她嗎?怎麼塵老大看起來好鎮定,不像她,總是臉紅心跳,有時還會喘不過氣來哩!
  
  這實在太不公平了,她有時也想看看他「不鎮定」的時候,尤其是——因為她。
  
  「咦?塵老大,你的衣服破了?」忽然,單焰塵衣袖上大大小小的裂縫,吸引了她的心神。她記得方才進林裡前,塵老大的衣物還是完好的呀?
  
  「八成是方才被樹枝給劃破的,不礙事。」單焰塵只是微微瞟了臂膀一眼,又將目光定在烤得正香的野食上。
  
  「方纔?是我被狼群攻擊的時候?」舒芹探出手,撫過那一道道裂痕,偏頭問著:「你一定很趕吧?」
  
  若不是因為匆忙,以塵老大的身手,怎會避不過那些樹枝?
  
  沒料到她有此一問,單焰塵遲疑了下,然後點點頭,不發一語,專心地控制火候。
  
  對於單焰塵的木然,笑意突然在舒芹臉上氾濫。
  
  「因為怕我遇到危險,所以塵老大你急了?是不是?是不是?」不讓單焰塵有閃避的機會,舒芹擠到他身旁,興致盎然地逼問他。
  
  「嗯。」一個應聲算是他的答覆。
  
  太簡單了,她還不滿意,不死心地追問:「因為我的關係?」
  
  將手中的烤肉翻了個面,單焰塵這才回過頭,望進舒芹的眼裡。「也只有你,能令我發狂。」
  
  舒芹知道自己臉紅了,只覺心像打鼓似地在胸口跳著,幸福滿溢著,教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多希望時光就停在這一剎那。
  
  夠了,這樣就夠了。
  
  好滿足的舒芹,突然朝單焰塵伸出手。「外衣脫下來,我幫你補。」
  
  像是聽到什麼新鮮事似的,單焰塵臉上突然出現一抹頗富興味的表情,斜眼瞅她。「你會?」
  
  「呃……」伸出去的手突然縮了縮,舒芹見他嘴邊浮起戲謔的笑,很不服氣地說:「這是什麼話?我好歹也是個姑娘,況且……況且,我也有看戰師父做過,又不是很困難的事……噯,塵老大你脫是不脫?」
  
  「看來你那戰師父還真是教了你不少事情。」仍掛著那抹耐人尋味的淺笑,單焰塵順從地將外衣褪下,遞到舒芹手上。
  
  兩人相處的這段時間以來,他不止一次地聽她提起那位教她一身解毒本領,卻忘記將她的輕功鍛煉好就丟下她的戰師父。對於這陌生的長輩,他心底有股隱隱的感激之情。如果冷殆戰當年沒救了舒芹,今日的他,就不會有如此活潑溫暖的佳人與他相伴。
  
  「當然,他可是很強的!唔,記得戰師父有留給我針線……」舒芹在懷裡掏來掏去,終於摸到想要的東西,將衣物攤開,大刀闊斧地動工起來。
  
  不過一會兒,單焰塵忍不住出聲。「你確定你是在把破洞補好,而不是想要讓它變成一塊破布嗎?」原本不過是條細縫,到了舒芹手中,不知怎麼弄的,竟然變成拳頭大小的缺口。
  
  「你別亂說,我待會兒就補好了。」小臉又羞又急地一片紅通通,舒芹邊斥責他的調侃,邊和手中的針線奮戰。
  
  再過一陣子,單焰塵又開口了,這次的口氣帶著些微擔心。「你究竟是在補我的衣服,還是在補你自己的手?」嘖,又是一針!這傻姑娘是不曉得針線不長眼的嗎?怎淨往自己手上扎?
  
  「別吵,我漸漸抓到技巧了……」舒芹笨拙地將線穿來穿去,一心只想把塵老大的上衣補好。
  
  單焰塵望著她專注縫補的神情,感覺心底某個角落被隱隱牽動了,深邃的眼眸不禁流露出懷念……
  
  「我的妹妹們,還有我的母親,她們在刺繡時,也會出現像你這般的神情。」
  
  她讓他勾起傷心的回憶了嗎?舒芹慌張地抬頭望向單焰塵,試圖在他臉上找尋傷痛的痕跡,及時給予安慰。
  
  「沒事的,雖然她們已經不在……」明白她眼底的擔憂是因為自己,單焰塵立刻柔言緩和她的緊張。「但我現在有你。」
  
  那如果沒有她呢?塵老大該怎麼辦?
  
  正準備咬斷線頭的貝齒一頓,塵老大曾經說過,繡作就是他的家人,「家人」當然是無可取代的,而她——只是個姑娘,如果沒有了她,塵老大還會遇上其他的姑娘吧?像是塵老大記掛的,六年前曾救過他的那位恩人,不就是個姑娘嗎?那個姑娘或許也會愛上塵老大,或是有別的姑娘……另外的姑娘……
  
  她的心沉了下來。她想,塵老大的身旁,不會缺紅粉相伴的。
  
  舒芹將補好的上衣還給他,眼神不由得瞄向幾處明顯補得粗糙的地方。
  
  單焰塵毫不介意布料上拙劣的女紅,將外衣穿回,迎上她帶著困窘的神色,他自然地將烤熟的食物放進她緊握的手裡。「小事而已,別往心裡去,以後有的是機會,這會越來越熟的。」
  
  聽到他的話,舒芹只覺心頭一揪,差點抓不住他遞給她的兔肉。
  
  真是這樣嗎?以後有的是機會?
  
  現在的她和他,究竟還有多少的「以後」?
  
  她不敢想。
  
  小口小口咬著兔肉,舒芹默默垂下眼。現下當務之急是先奪回繡作,親自前去銀蓮山莊是免不了的,但絕不能拖塵老大下水!
  
  對方要的是她,而且是活生生的她,不然他不會讓她活到現在,甚至要她上銀蓮山莊。如果對方不肯交出繡作,她定會以性命相逼!
  
  但即使拿到繡作,能親自交給塵老大的機會也很渺茫,她也不能讓塵老大上銀蓮山莊,要另外想個地點,兩人都曉得的地點——
  
  喬家院!
  
  離銀蓮山莊最近的就是喬家院了,如果拿到繡作,一定要想辦法送到那個地方。
  
  就這樣決定了,不管怎樣,一定要拿回塵老大的繡作。
  
  ***
  
  舒芹昂首,望向那掛於夜空,如鉤般的新月。
  
  把臉半埋入微冷的湖水裡,她悶悶地想,約定的七日就快到了,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
  
  她還能給塵老大什麼?還能多留些什麼關於他的回憶?
  
  沐浴完起身,水珠沿著她低垂的臉龐滴入湖心,她將額前的濕發收往腦後,露出一雙晶瑩的美眸。
  
  她漫步走向岸邊,隨手取了些衣物包裹住自己的裸身,像只靈巧的貓兒似地施展輕功,便悄然落到在一旁大樹下為她把風,正閉目假寐的單焰塵身旁。
  
  月光映照在他那張英挺的面容上,襯得他像幅畫一樣,一幅怎麼看都看不膩的畫。
  
  舒芹忍不住輕歎出聲。關於他的一切,她想要的還有好多好多,但時光卻那麼少。
  
  「怎麼在歎氣?」不知何時睜眼的單焰塵,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當他視線掠過她纖細的裸肩,來到僅以薄布遮掩的玲瓏身段時,眼底進出的火花像隨時都會燃到她身上似的。
  
  舒芹捕獲到那瞬間的光亮,懂得那雙眼底滿溢的是什麼——渴望,就如同她對他一樣。
  
  然後,柔軟紅唇覆上那稍嫌冰冷的薄唇,她渴求來自他的味道。
  
  面對她突來的主動,單焰塵沒有多餘的心思訝異,粗臂攬上細腰,密合了彼此的縫隙,大手掌住她的後腦,他熱烈地加深這吻。
  
  四周都像要狠狠焚燒起來一樣,舒芹覺得自己身在火中。
  
  她的藕臂環上他的頸項。不夠……這還不夠……她想要更炙熱的……
  
  拋開理智,舒芹縱情地回應單焰塵的深吻。
  
  隔在兩人之間的單薄衣料,禁不起過於激烈的摩挲,鬆脫至線條完美的腰際。夜風拂過舒芹的裸背,激起她一陣輕顫。
  
  察覺到懷裡可人兒的冷意,單焰塵立刻脫下外衣,披在她肩上,這才發現她兩條手臂皆因裸露而微微發涼。
  
  「怎不先把衣服穿上,你身子都冷了?」他俊眉驟擰。
  
  「是嗎?」尚未從激情中清醒的舒芹,眨了眨眼。「可我覺得熱……」
  
  那熱,是從骨子裡、心底蔓延出來的。
  
  小手探上他同樣發燙的臉頰,舒芹張著美眸問他:「你也熱,不是嗎?」
  
  單焰塵快速地抓住她仍在不斷點火的手。他何止覺得熱,簡直就要焚燒起來了!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沖個涼。」輕拂過舒芹紅赧的粉頰,單焰塵起身走向湖畔。
  
  是錯覺嗎?
  
  單焰塵一面褪下身上的衣物,一面思索。芹兒今晚的舉動,明顯與平日不同,變得相當……相當地主動。
  
  赤裸的胸膛還留有方才兩人親匿的膚觸,一思及此,單焰塵又覺得體溫驟升了起來,趕緊步入清涼的湖水中。
  
  他幾乎可以感受到她的慾望,正如同他極力抑制的渴求一般,對於兩人的發展,不是不能逾矩,而是他怕嚇到她。他們往後還有很多的時間和機會,他願意等,只是今晚——
  
  為什麼是今晚?
  
  後方忽地傳來汲水聲,單焰塵不必回頭,憑著鼻間盈入的淡淡馨香,也能辨認身後的人是誰。
  
  一雙纖手環上他的窄腰,在腹部收緊,屬於女人的豐盈柔軟貼上他背部的肌理,讓他清楚知道,身後的嬌俏人兒就跟此時此刻的他一樣,未著寸縷。
  
  大火一發不可收拾,再冷的湖水都滅不了這場熊熊燃起的焰——
  
  「芹兒,為什麼?」炙熱的大掌覆上她的柔荑,緊緊包住。
  
  面容輕偎著單焰塵高得嚇人的體溫,儘管湖水偏涼,她卻一絲冷意也無。
  
  「因為我想,在今夜、此刻……不行嗎?」
  
  單焰塵倏地轉身,熱切的吻便猛烈地落到她唇上、頸上、肩上,然後往下——
  
  「啊!」過度的刺激,讓舒芹倒抽了口氣,本能地昂首,抬高自己的身子,迎合單焰塵更深入的侵襲。
  
  單焰塵捧起她的粉臀,像獸一樣,品嚐那對令人發狂的柔軟豐盈。舒芹不覺地用長腿環住他健壯的腰,雙手攀住他的肩頭。
  
  「芹兒……芹兒……」感受著彼此最親匿的碰觸,單焰塵在舒芹的頸窩慢慢輕蹭,湊近她耳邊,不斷低喚她的小名,柔情萬千。
  
  這就是他對她最深情的表白,她懂得。
  
  「我愛你。」她回應,並吻住他的耳垂。
  
  單焰塵低吼了聲,窄腰一挺,突破了最後的界線,讓兩人合而為一。
  
  舒芹咬上他的肩肉,身子在沸騰,心也在沸騰。
  
  激情繾綣間,彷彿整片湖水連著夜空,都滾熱地沸騰起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13 00:07:45

第九章

  單焰塵飛快地在夜色裡奔馳。
  
  三天三夜來,他不吃不喝不睡,追尋的腳步也未曾停歇——自從湖畔那一晚的激情之後,隔日醒來,他就遍尋不著舒芹的蹤跡。
  
  除了殘存在他臂彎裡的餘溫,和鼻間屬於她的香氣,舒芹留下來的,就是一地的字——
  
  「塵老大,這次換我在地上留字了。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那棵大樹嗎?七日後,我會讓繡作回到塵老大手中。」
  
  單焰塵咬緊牙,接著便嘗到口中淡淡的血腥味,但他深鎖的眉不是為了皮肉上的疼痛,而是心底彷彿被挖空般的痛。
  
  傻子!她怎麼就那麼傻?繡作對他而言固然重要,可怎能與她的存在相比?
  
  他對她的需要,早就遠遠勝過對繡作的依賴!
  
  芹兒提到七日後,既然繡作會在七日後到達當初相遇的喬家院,現下他也只能往那裡去。
  
  單焰塵立刻飛身上路,往目的地奔去,途中也不忘留意舒芹是否留下線索,可總是一次次地失望。
  
  她到底去哪兒了?
  
  唰唰——
  
  一抹黑影突然降落在單焰塵身邊,與他並肩奔馳。對方身手之敏捷,教他也吃了一驚。
  
  單焰塵心生警戒,眼角快速掃向身旁的男人。他有張瘦削卻英氣非凡的臉,下頦蓄著薄薄的鬍渣……
  
  「我的舒芹小徒兒,你可要好好撐住,師父這就趕過去了啊!」摸摸鬍渣換搔頭,男人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但從眼底透出的光芒,再認真不過。
  
  聽到熟悉的名字,單焰塵立刻猜出男人的身份。「戰師父?」
  
  「誰是你師父?這位小哥你可別亂叫。」冷殆戰微慍地睨了單焰塵一眼。他這輩子最不可能的事,就是收個臭男人當徒弟,太傷眼睛!他立刻把腳步再次加快——
  
  咦?他剛叫他什麼?戰師父?除了他的寶貝舒芹,誰還會這樣叫他?冷殆戰勉強地再把目光移回單焰塵身上。喲,這小哥頗俊的嘛!不輸他——晤,似乎有點面熟……
  
  勉為其難地靠單焰塵近一些,冷殆戰瞇起眼仔細端詳,腦中努力回想,忽然捶了掌心一記。「啊!你是六年前中了夜紅堡的毒,讓我徒兒把你從雪中救起的那個俊小哥嘛!」
  
  這瞬間,彷彿晴天霹靂,單焰塵錯愕至極,不禁停下腳步。
  
  「救我的……是芹兒?」
  
  「你也認識我徒兒?咦?」臉一側,發現原本並肩的身影不見了,冷殆戰回頭找人,還往單焰塵身上嗅了嗅。
  
  「你身上也有我徒兒的味道,哇!這麼濃?這兒也有,那兒也有,連……連、連、連……臭小子!」
  
  嗅到最後,冷殆戰一把火起,只差沒有揪住單焰塵的衣領。「說!你跟我的芹兒徒兒是什麼關係?」
  
  「芹兒……芹兒……」單焰塵低喃著,薄唇漸漸泛白。是她,居然一如他最初的猜測,六年前救他的姑娘真的就是芹兒!為什麼他這麼粗心?儘管舒芹三番兩次地否認,可他竟然沒有細查,就這樣讓她再次從身旁溜走。
  
  「喝啊!」一個挖心掏肺的嘶吼從單焰塵口中竄了出來。他要找到她,就算用盡此生所有的心力,他一定要找到舒芹!
  
  單焰塵轉過身,抓住了冷殆戰的肩膀。剛聽他說「要趕過去」,這表示戰師父一定曉得舒芹的去向。
  
  「告訴我,芹兒到底在哪兒?」
  
  被單焰塵突來的巨吼一嚇,又讓他搖晃幾下,冷殆戰原先的怒火瞬間消失殆盡,他細細打量眼前的男人,而後聳聳肩,隔開了他的牽制。
  
  「想救我徒兒就跟我來吧,時間已經不多了。」指腹輕輕摩搓著一片小葉,冷殆戰立刻朝原本的方向再度奔馳而去。
  
  夜香草是只有舒芹身上才有的稀草,那是出自萬藥山的特有植物,在這世上,應該只有藥人族的倖存者舒芹,還有他自己才能聞到。
  
  很久以前,他跟徒兒約定過,凡是遭遇危急時刻,尤其是碰上了尹蓮箏那個大魔頭,就把這奇香散播出去,好讓彼此有所警惕,也好循跡搭救。
  
  自從三天前,他捕來當早膳的野雁、半空盤旋的大鷹、甚至是路邊啄米粒的麻雀,腳上都系有夜香草,他便曉得大事不妙。
  
  沿著明顯是寶貝徒兒留下的線索一路追隨,他的面色越來越凝重,因為種種的線索都指向同一個地方——尹蓮箏所在的銀蓮山莊。
  
  當初收舒芹為徒時,他就向小丫頭告誡過,千萬別靠近尹蓮箏,也要小心保密身份,以免遭人覬覦,沒想到還是——
  
  徒兒是被人抓去的嗎?但既然都被擄走了,哪來的時間留下那麼多的線索?抑或——冷殆戰瞥了單焰塵一眼,看來這俊小哥跟寶貝徒兒有很深的緣分——有著不得不行的理由吧?
  
  無論原因為何,現下徒兒陷入危機,身為她的親親師父不赴湯蹈火怎行?
  
  尹蓮箏……如果芹兒出了什麼意外,他一定不會放過他!
  
  「為什麼說時間不多?芹兒有危險?」一聽舒芹有可能身處險境,單焰塵恨不得背上長了雙翅膀,能立刻飛到她身邊去。
  
  「如果徒兒真在尹蓮箏手中,那的確是凶多吉少,我們只能盡快趕去救人。」若尹蓮箏真要舒芹的命,以他拔草便要除根的性子,恐怕小徒兒早就不曉得曝屍在哪個荒郊野外,何必等到銀蓮山莊才下手?只是——會留她一條小命,恐怕尹蓮箏的目的,會讓舒芹比死還難受……唉,他好心疼哪!
  
  「尹蓮箏?他是誰?為何要對芹兒不利?」她是這麼一個單純善良、四處助人的好姑娘,怎會與人結仇,甚至引來殺機?單焰塵百思不解。
  
  「你——」見單焰塵對舒芹的危機一無所知,冷殆戰忍不住睨了他一眼。「看來你跟我徒兒也沒多熟嘛!那丫頭什麼都沒跟你說?包括她具有什麼樣的天賦?」
  
  「她是你一手調教出的解毒師,不是嗎?難道因為她幹過偷兒?但她偷取那些藥材,也是為了替人解毒,有必要因為這樣就要加害於她?」
  
  「嘖嘖嘖!」冷殆戰咂咂嘴,再賞單焰塵一記白眼。「你知道六年前你中的是什麼毒嗎?一日喪命的『血魂散』,如果沒有夜紅堡堡主的血,華佗再世都救不了你。」
  
  「可我被芹兒給救活了?」單焰塵眉峰緊擰,回想六年前的場景。
  
  除非當時舒芹恰巧有堡主的一碗血,否則,他到底如何從劇毒下活過來的?而且當時他口中嘗到的微腥,的確是血液的味道……
  
  「如果我那時喝的不是夜紅堡堡主的血,又是……難道?」單焰塵只覺有道響雷落到腦門上,轟得他腦筋一片空白。
  
  「是我徒兒的血。聽過藥人族嗎?那族的人,個個都能以自己的血製出解藥。只要喝下毒藥,並且撐過毒發的苦,他們的血對解毒來說,跟仙丹一樣有效。而我的寶貝徒兒,正是藥人族僅存的一人。」
  
  這表示當初小小的舒芹,為了救他一命,以那麼嬌弱的身軀,與他同受劇毒之苦?
  
  單焰塵只覺得胸口不斷傳來幾欲死去的心悸。
  
  「傻姑娘……」只為了救他,救素味平生的他?
  
  「傻是我徒兒最令人憐愛的兩點之一,另一點是她總是替人著想、體貼入微的心。」同是疼惜舒芹的人,冷殆戰總算不再繼續賞人家白眼。瞧瞧這位俊小哥,絲毫不亞於自己的輕功,氣質沉穩,得知徒兒的身份,眼裡浮上的不是獲得稀世珍寶的貪婪,而是最最深切的愛惜,冷殆戰給了單焰塵一個肯定的凝睇。
  
  這就是他寶貝徒兒挑中的對象。
  
  他的好舒芹,人一定要好好的啊,這樣才能跟這男人走下去……
  
  ***
  
  兩道黑影竄入銀蓮山莊。
  
  單焰塵隨著冷殆戰,來到位於山莊內極隱密的一處石室前。
  
  一路上,兩人遭遇不少陷阱,但皆被一一攻破,單焰塵以高強的武力致勝,冷殆戰則以純熟的解毒技術,助單焰塵避過各個餵了毒的陰狠機關。彼此的合作無間,讓兩人不約而同給予對方極高的評價。
  
  但當石室的門打開時,打頭陣的單焰塵,卻被裡頭的景象給駭住了——
  
  被懸於密室半空中的舒芹,手腕、腳踝、頸項等所有主要脈部,都被割上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就這樣不斷滴落擱於地上的木碗中,每一碗,幾乎都快滿出……
  
  由於被繩索緊緊捆綁,舒芹的四肢末端皆呈現烏黑,而身體其他部分,處處都是怵目驚心的深紫瘀血,連從衣物破碎處露出的肌膚,都是冒出血的抓痕,而與這些烏黑、青紫、深紅迥異的,是她宛若白紙、毫無血色的臉……
  
  「芹兒?!」單焰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殺的他有多希望,吊在那上頭的不是舒芹,是自己也好,就不要是舒芹!
  
  「塵……塵老大?」失血過多的孱弱,讓她連睜開眼都好吃力,但——她好像聽到塵老大的聲音了……
  
  是夢嗎?被綁來的這幾天,她的確常在夢裡見到他,但夢裡好安靜,她真的好想念塵老大低沉的嗓音,聽了便安心,讓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折磨,彷彿也不再疼痛了……
  
  是老天爺疼她,所以讓她聽聽塵老大的聲音?
  
  來到銀蓮山莊後,出乎意料的,尹蓮箏爽快地交出繡作,且在她眼前,將繡作綁在訓練過的鴿子上,送到她指定的地點去。
  
  前來的最大目的達成了,她也答應了尹蓮箏的要求,交出自己的血,供他研究解毒之用。
  
  為了怕她毒發忍不住疼痛掙脫,尹蓮箏不顧她的反抗,將她吊起來放血,還刻意控制力道,只會讓她感受痛苦,卻不會讓她死去。
  
  她好痛,痛得只能往夢裡躲,可夢裡還是痛,什麼都沒有……
  
  她微微抬眼,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了一道頎長的身影。好像呀,那個人真的好像塵老大,這個夢好好,可以聽到聲音,還看得到人。
  
  「是夢也沒關係,塵老大……我好想你……」忽地,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地直落,她努力擠出聲音喚著,哪怕這只是一場夢。
  
  因為真正的塵老大,應該在趕去喬家院的途中。她答應過他的,會把繡作送到那兒,這是最後一幅繡作,塵老大終於可以了結多年來的心願……
  
  只要他能快樂,她的犧牲,也不算什麼了。
  
  「芹兒,這不是夢!你等著,我馬上放你下來!」單焰塵立刻提氣,一掌便往綁住舒芹的粗繩上掃去。
  
  她快死了!從她渙散的目光意識到這點的單焰塵,一顆心彷彿撕裂般地痛苦。是他害了她,若不是她要幫他找回繡作,也不會遇上危險。
  
  「慢著,繩上有毒!」見綁著舒芹的繩索上染著奇異的黑光,冷殆戰立刻阻止單焰塵。仔細瞧了眼前的陷阱後,他忍不住大罵出口。
  
  「狠!真狠!尹蓮箏,為了綁我徒兒,你真是狠招用絕!」
  
  「怎麼了?這繩子能解嗎?」戰師父剛不是說時間緊迫,哪還有空閒耗在這繩子上?
  
  「解開需要一些時間,除非有人肉做引——」
  
  唰!話語未畢,冷殆戰耳邊便傳來以刀劃物的聲音。
  
  「手臂的,行嗎?」左手上臂削去了一塊血肉,可單焰塵卻像是沒有知覺似的,任由傷口鮮血淋漓。
  
  「行!」冷殆戰接過他的臂膀肉,立刻以最快的動作解毒,好救他的寶貝徒兒。
  
  「塵老大……」見他傷著自己,舒芹心疼得落淚。
  
  「芹兒,沒事,我馬上救你下來……」皮肉上的疼,哪能與他此時宛如千刀萬剮的心相比?只要想到她承受的痛,他——即便要他交出性命相換,他也願意!
  
  儘管只有一時,但單焰塵依然覺得等待解毒的時刻,彷彿一世之久。他怎能讓芹兒多受一點苦……
  
  好不容易繩索上的毒終於解開,隨意包紮過手臂的單焰塵立刻上前,欲把繩索解下——
  
  冷不防一記銀鏢射來,單焰塵眼角發現暗器上一樣帶有詭譎的黑光,立刻閃身,霎時頓住了救人的動作。
  
  尹蓮箏從石室裡的暗處走出,擋在舒芹和單焰塵中間,眼裡藏不住見到單焰塵的訝然。「身手果然不錯,難怪能打敗那幾個守門的。不過,你不要這個了嗎?」
  
  尹蓮箏一手捏有幾枚毒鏢,另一手拿著正是繡作——「雪蓮冷畫屏」。
  
  「為什麼繡作還在你那兒?!」見到繡作,奄奄一息的舒芹立刻掙扎了起來。「我來的第一天,明明親眼見你把繡作綁在信鴿身上,讓它送去喬家院的!你騙我?!」
  
  「騙你又怎樣?傻就是傻,我難道不會調包,替自己留一手?不唬唬你,怎能讓你乖乖把那解百毒的血交給我呢?」妖艷的眼眸滿是寒人利光,尹蓮箏狠狠瞪了單焰塵幾眼。「倒是你,怎麼躲過石室外機關的?難道你也會解毒?」
  
  「有我在呢!」冷殆戰從單焰塵身後閃出,臉上前所未有的憤怒與激動。「尹蓮箏,你竟然拿我的徒兒試毒?!」他目光掠過舒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每次徒兒拿自己的血製藥,服下毒藥時,身上就會出現這種因毒發之痛而自殘的傷痕。
  
  見傷痕的數量與遍佈範圍,尹蓮箏到底拿了多少劇毒讓徒兒吃下?而且那冷血大魔頭沒幫她處理傷口就算了,竟然還將她綁起來放血?
  
  「不然呢?這不就是藥人活在世上的功用?」比起冷殆戰的氣憤,尹蓮箏寒冷卻理所當然得很。
  
  「喪心病狂!小子,去救我徒兒!」把解繩的任務交給單焰塵,冷殆戰疾步向前,迅速閃過尹蓮箏射來的毒鏢,逼近那張絕麗也絕情的面容——
  
  「站住!」尹蓮箏抓緊了手中的繡作,喝住冷殆戰凌厲的攻擊。「再靠近,我就毀了這繡作!」
  
  「哼,不就是一塊布!小子,救人!」絲毫不把尹蓮箏的威脅放在眼裡的冷殆戰,身手凌厲地朝尹蓮箏攻去——
  
  「塵……塵老大別救我……」眼見繡作可能毀損,舒芹忙喊:「戰師父快住手,那不只是布,是塵老大視為家人的珍寶呀!」
  
  「芹兒?」
  
  「徒兒?」
  
  儘管微弱,可心愛徒兒的聲音還是傳到師父耳裡,冷殆戰停下攻勢,和單焰塵同樣錯愕地望著舒芹。
  
  「以前的我只是救人,塵老大,這次我要救你的心……等到繡作全部回歸,也等於你的家人都回到你身邊了,我想……這樣你就不會孤獨,可以放心去找六年前救你的那個姑娘。你不是跟我說過,繡作真的對你很重要?這是我最後能幫你完成的事,所以——」
  
  唰唰!
  
  舒芹話語未畢,幾道掌風劈過,綁住她的繩索立刻應聲而斷,單焰塵飛身上前,穩穩接住她墜落的嬌弱身軀。
  
  「在我心中,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你懂嗎?芹兒?」單焰塵激動地紅了眼眶。見她性命垂危,卻還是把他,甚至是他家人的繡作,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要,他心疼得要死了。
  
  舒芹一被救下,冷殆戰馬上挨近,探看徒兒的狀況。
  
  「還有氣,能救,要快!」
  
  一看舒芹被救,尹蓮箏憤恨地撕毀手中的繡作,趁著冷殆戰和單焰塵把心神都放在舒芹身上,將木碗裡的血倒進隨身的葫蘆裡,便接連放出暗器偷襲。
  
  不料,餵了毒的暗器立刻被機警的兩人打回,尹蓮箏眼見放出去的暗器突然拐個彎,朝自己飛來,這時,一道倩影掠過他眼角——
  
  「箏?!」
  
  剛從石室外趕來的阮魅離才要靠近,便被尹蓮箏抓來擋在身前,所有的暗器全擊中了她。
  
  嬌柔身子瞬間跌落地面,阮魅離驚愕地望著插於胸中,令她致命的那道銀鏢,上頭還細緻地刻了朵蓮……
  
  「為我而死,你也該瞑目了。」說完,尹蓮箏便頭也不回地逃往室外。
  
  「小子,徒兒先交給你,我去追尹蓮箏!」那些血可以救人,當然也可以救他性命垂危的徒兒,冷殆戰把舒芹安置給單焰塵,馬上追了上去。
  
  「塵老大……繡作,尹蓮箏毀了你的繡作……」見他毫不遲疑地出手搭救,舒芹愕然地喘了口氣,瞪大美眸,滿臉不可置信。
  
  「那已經不重要了。」單焰塵將她摟入懷裡。
  
  「不重要?」舒芹一臉茫然,目光仍往尹蓮箏拋下的那幾塊碎布張望。「怎……怎麼會?那像是你的家人,你最重要的……」
  
  「我剛說了,現在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就只有你而已。」發現懷中的可人兒在短短幾日內,便被折磨消瘦得宛如輕羽,單焰塵緊擁住她,熱淚終於流下。
  
  「芹兒……芹兒……一直以來,救我的都是你,六年前救我的人,就是你。」
  
  「我……我?」舒芹訝異地看向單焰塵。
  
  「不管是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救的,芹兒……我愛你,這輩子我就愛你……」
  
  「塵老大……」舒芹驚喜地凝望眼前深愛的男人,更多的淚水從朦朧的眼底湧出,可過於虛弱的身體,禁不起激動,她終於昏厥了過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13 00:08:07

尾聲

  「……所以,後來戰師父追尹蓮箏追到山莊後的懸崖,那大魔頭不曉得是不是自認打不過我師父,也不想被他逮到,或是腳不小心滑了下,就那樣墜入身後的萬丈深淵,只留下隨身的葫蘆,然後人不見了?」仍在床榻上休養的舒芹,舒服地倚在單焰塵的臂彎裡,接過他送來的補藥,小口小口地啜著。
  
  「你的戰師父是這樣跟我說,但基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理由,你戰師父仍會繼續追蹤尹蓮箏的下落。」見她每喝一口就皺一次眉頭,單焰塵不禁失笑。「有這麼難喝?」
  
  舒芹吐了吐舌頭,朝他扮鬼臉。「喝自己的血耶,感覺真怪。到底還有幾帖呀?」
  
  「你被放了四碗血,分八日,你還有三日的分要喝。」仔細盯著舒芹喝完最後一滴藥汁,單焰塵才接過空碗,遞上她最愛的糖葫蘆。
  
  「塵老大,你對我最好了!」喝完戰師父替她調製、苦澀又腥的藥汁,舒芹立刻把糖葫蘆塞進嘴裡,吃得腮幫子鼓鼓的,那俏皮的模樣,讓單焰塵忍不住在她頰畔香了一記。舒芹立刻飛紅了臉。
  
  「塵老大!」她還在專心吃糖耶,舒芹不服氣地抗議。
  
  「你叫我什麼?」
  
  「塵老大呀。」
  
  「不改個稱呼嗎?你戰師父都答應我了,等你一好,我們就成親。」
  
  「那要改什麼?」
  
  「直接喚我的名。」
  
  「咦?」那不就是叫他「焰塵」或是「塵」?
  
  「試試,嗯?」
  
  「塵……塵老大,你這是幹麼?又不是娘兒們,計較那麼多。」她豪氣地一掌呼上單焰塵的臂膀。
  
  穩住了手上的空藥碗,單焰塵氣定神閒地坐回床榻,也不反駁,從後頭環上舒芹的纖腰,汲取她發上的淡香。
  
  「我們往後的日子長得很。」意思是,他有的是時間跟她耗。
  
  屬於他的溫暖氣息拂過頸邊,聞言,舒芹縮進他懷中,唇邊淨是幸福笑意。
  
  是呀,她跟塵老大的日子,長得很呢!
  
  【全書完】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13 00:08:30

後記

  妮妮前陣子接到人生第一束捧花。
  
  畢竟是女孩子,不管有沒有肖想要趕快嫁出去,光是看到滿手當天早上才摘下的粉紅玫瑰,還綴著超飄逸的粉紅緞帶,妮妮當場像個公主一樣,整個人都飄然了起來……
  
  只是這束捧花,卻不是我「自願」搶到的——不,別說搶了,那束捧花根本是差點砸在我腳前!
  
  捧花的來源,是妮妮聰明又漂亮的表姊,有別於之前我參加過的婚禮,新娘都是在捧花上結了很多條線,給各個未婚美女憑運氣拉,誰拉到結著捧花的那條線,捧花就屬於誰。妮妮的表姊則是選擇電視劇中常演的,新娘背過身往後拋,讓大夥兒爭得面紅耳赤的那種方法。
  
  對,「面紅耳赤」,甚至是「你死我活」,這才是妮妮腦中新娘丟捧花的精采畫面!
  
  妮妮很喜歡的日劇「求婚大作戰」中,不管是長澤雅美拋出的捧花,或是氣球中爆出的邱比特小熊,都搶得相當激烈呀~~
  
  朋友也提過自己的婚禮上,當新郎拋出她的吊襪帶給現場未婚的男性時,那畫面激烈得像是餓獅撲羊。
  
  更別說新娘在拋捧花時,有位伴娘爭奪到連撲到地面,手中都還緊揣著那束花——因為之前搶到吊襪帶的,正是那伴娘現在的老公。
  
  所以當表姊問我,願不願意上去搶捧花時,總是愛湊熱鬧的妮妮,一口就答應了!拜託,終於有機會站在最近的距離,感受眾家姑娘搶捧花的神力,妮妮怎麼可能錯過呢!
  
  尤其妮妮被點名站上台時,大略評估身旁的五、六位姊姊們,都比自己更接近適婚年齡,更適合沾沾接捧花的喜氣後,妮妮立刻挑了一個最外圍但又不會太遠的距離,準備好好觀賞這場爭奪戰。
  
  我甚至還熱心地提點姊姊們,想嫁的話就再離新娘近一些,然後小心足下的高跟鞋、留意一下待會兒自己的姿態……
  
  巴拉巴拉沒想到,就在新娘拋出捧花的瞬間——原本擋在妮妮面前的人牆,居、然、閃、開、了?!
  
  彷彿捧花上綁炸彈似的,眾家姊姊竟然以驚人的速度,在那不到一秒的時間裡,飛快地閃離捧花拋出的軌道!
  
  如果當時有人拍照,一定能捕捉到我臉上那瞬間宛如名畫「吶喊」的驚恐表情。
  
  一切突然都成了慢動作,從新娘往後一拋、捧花高高飛起、眾人閃的閃、避的避,眼見捧花要落地了,而且還落在我正前方的地上!
  
  腦筋一片空白的我,想都沒想就飛撲出去,以一個踉蹌、拐到高跟靴子、還差點跌個狗吃屎的姿態,驚險地接下了那束捧花。
  
  我還來不及反應,新娘表姊和新郎都已經圍過來恭喜我,主持人也預言我四十九天內會嫁掉,還要我自我介紹,好好推銷自己。
  
  我眼角瞟到主桌,表姊的媽媽——也就是妮妮的大阿姨笑得超級開心,掌聲最熱烈的,當然也是妮妮自己的家人,瞧妮媽妮爸笑到椅子都快翻過去了。
  
  我已經記不得當時胡亂講了些什麼,只有印象我以不可思議的眼神,一一朝姊姊們掃了過去,內心狂吼——幹麼躲捧花啊你們?!
  
  結果耳邊就聽到表姊說:「沒接到捧花沒關係喔,我有替大家準備小禮物——歐舒丹的旅行組!」
  
  啥?!
  
  不僅妮妮的表情僵了,連台下妮媽的笑臉也瞬間石化了。
  
  歐——歐——歐賣嘎~~妮妮也想要旅行組呀!姊姊你們該不會早就聽到風聲,所以目標全鎖定捧花之外的禮物?!
  
  後來就聽到很多人跑來安慰妮妮。
  
  「沒關係啦~~捧花很漂亮呀~~」
  
  「看,多好!主持人還幫你製造了多認識些對象的機會……」
  
  「說不定之後就會有人來問你的資料!」
  
  是呀……是呀……婚禮結束後,的確有人跟大阿姨打聽我——身高不滿一五0公分,素顏瘦小,還娃娃臉的我!
  
  「那個女生多大啦?高中?大學?怎麼那麼小就上去接捧花啦?」
  
  「唉唷,大家都不好意思跟小女生搶捧花,看她拿花拿得那麼可愛~~」
  
  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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