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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黑顏 -【流鶯日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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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04:25
標題:
黑顏 -【流鶯日記】《全文完》
黑顏 -
流鶯日記
麻雀變鳳凰
不,不,她不是麻雀,她是野雞,一個現實而勢利的站街女。
她不喜歡管閒事,一向不喜歡,
可是為什麼唯二的兩次多事都會碰到他
婊子無情哦,這話可不是瞎掰的,
看她,不就把因為失憶而變得單純的他給「賣」了。
什麼?他說喜歡她
呵……呵呵,喜歡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05:12
前言
以前住在同心路的時候,樓下不遠處有一座橋,橋下是一個集市,每逢星期日,都熱鬧非凡。平日的話就比較冷清,只是橋上常常站著
一些女子,或一人獨站橋邊,或三三兩兩的一群。我每次從學校回家時,都會遇到,卻只以為是些閒來無事的人。直到有一天聽嫂子說起,
才知道她們都是一些暗娼。我們這裡稱雞婆。
嫂子是個健談的人,往往我和她在一起,只有聽她說的份,自己幾乎找不到插話的空間。我本就不善言辭,倒也樂得不必開口,只是以
嗯等單音字及點頭來維持她談話的興致。從她那裡,我知道了許多現實生活中的流鶯故事。
人們多是瞧不起這一類人的,我以前自許心善,但是看她們也同大多數一樣,會帶著異樣的心態和眼光。直到聽了一些她們的事後,才
慢慢改變觀念。
比如她們有時廉價得只需要五塊錢;比如她們有時一人和兩個男人做,完事後不僅拿不到錢,還被恐嚇侮辱;比如有的因為安全措施做的不好,常常懷孕,然後去私人診所流產,最後導致再也不能懷孕;比如有的做這一行竟然是為了供嗜賭的男友揮霍……
無論她們是可憐可悲還是可恨,都輪不到我來評斷。我寫這本書,只緣於想寫。看過相關調查,一般情況下,妓女和嫖客是互相需要卻
又彼此看不起的兩類人。可是在我的觀念中,如果愛情真正存在的話,那麼在它裡面將不存在任何雜質。沒有身份,沒有金錢,沒有美醜,
而且不及提防。現實或許不是這樣,可是言情小說就是允許人天馬行空想像的領域,既然灰姑娘都大批大批地變成了公主,那麼野雞為什麼
就不可以變成鳳凰。
經常在小說中看到作者把普通的妓女描寫得庸俗而令人生厭,我不免有些不平。呵呵,所以想把主角調換一下。至於男主角,委不委
屈,誰知道呢。
那麼,在各位看書之前,我要先申明一點,女主角是個妓,至於她為什麼要做妓,為什麼不如其他那些吃得苦中苦的人努力去拚搏,去
改變自己的命運,那跟我沒關係。我只想讓她做妓,不然不能認識男主角。
呵呵,這只是個愛情故事,沒有任何特殊含義的,大家別太較真了。
黑顏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05:50
第一章夜歸,醉鬼,女孩
從客人的家裡出來已經是凌晨兩點過,吳桂蘭在一個夜市小攤上吃了碗素粉,才遛達著回租的小屋。這個時候除了計程車,根本沒有其他可坐車輛。而她,捨不得那二十塊錢,寧可徒步走上四十分鐘。天冷,走走也可以讓自己暖和一些,不然回到家,又沒有熱水,只怕睡到天亮腳也是冰涼的。
將已經被冷風吹得開始發涼的手放到嘴邊,呵氣,搓熱後才插進外衣兜裡。這個鬼天氣,無雪無風的,卻乾冷透骨,連累得生意也差了。一天下來,她才接了兩宗生意,倒霉的是其中一個還被客人懷孕的老婆抓到,實在受不了大肚婆又哭又鬧的樣子,她連錢也沒收就跑了。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真是白癡,幹嘛要管人家是不是會動到胎氣,不是也沒人同情她在這大冷的天深更半夜還在街上往家趕。
過了夜市,路上行人也開始少了。她租的小屋是在城市邊緣的貧民區,那裡除了一些七八十年代的紅磚樓外,多是些違章建築,住的都是他們這樣的外來人口。每月一百的廉價租金,是它受外地打工人歡迎的主要原因。
過馬路時,吳桂蘭猶豫了一下,還是認命地爬人行天橋。這時候車輛雖然比白天少了許多,但是還是小心點好,她的命別人看不起,她自己卻寶貝得不得了。
喘了一口大氣,她踏上最後一級台階,卻被一個矗立在上面的黑影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看清那是一個瘦高的男人,手中拿著啤酒正在猛灌。
媽的,酒鬼!她暗暗啐了一口,準備小心地避開,但是在經過那人身邊時不經意地瞟了一眼,只是一眼,讓她捨不得往前再走。那一身西裝雖然皺巴巴的,可是看上去質地和剪裁都很好呢。應該是個有錢人吧。
一天下來,才進五十塊錢,讓她始終有些不甘。只是,招惹一個酒鬼……
「先生,玩麼?給你算便宜點。」躊躇中,她已遵循職業本能問出了聲。話一出口,所有的猶豫都消失無蹤,怕什麼,又不是沒接過。
聽到問話,那人喝酒的動作停了下來,神色間透露出被打擾的不耐,卻連眼尾也沒掃她一下,顯然是在等她自己無趣走開。
聳了聳肩,吳桂蘭並不糾纏,邁步往天橋另一頭走去。她做這一行有兩年了,什麼樣的人會要,什麼樣的人不要,從他們的反應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這個人,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多少?」就在她快要走過天橋中段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男人低沉微啞的聲音。
咦?看走眼了。吳桂蘭有些驚訝地回過頭,看見男人正向她走來,臉隱在陰影中看不甚清,忙浮起職業的笑容。「二百,給錢再做。」她獅子大開口。如果是開始,她頂多要五十,不過現在情況換了,他看樣子是想發洩,那麼可以和他討價還價。就算少一點,她也賺了。她是這一行中最廉價的那一種,很少能要到百元以上,多是五十三十,有的時候生意不好,為掙口飯吃連十塊都做。
男人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她根本不值這麼多的輕鄙神色,卻從身上掏出皮夾,抽了兩張紅色的百元鈔丟給她。
沒想到他不還價,吳桂蘭也不介意他輕蔑的態度,彎腰撿起落到地上的票子,當然不會忘記用拇指分別摩挲了一下錢角鑑別是否假鈔。確定無誤放入包中後,才諂媚地笑道:「去旅館,還是你那?」
男人冷哼一聲,大步往前走去,沒有任何的示意,吳桂蘭趕緊跟在其後。是去他家吧,她如此猜測。
下了天橋,男人出乎意料地一把抓住她拖進路側一座建築物的陰影裡,直接拉高她的長裙。
吳桂蘭低呼出聲,沒想到他會在這裡,手無意識地擋了一下,便被他翻過身按在了冰冷的牆上。沒有任何前戲的粗暴侵入,純獸性的發洩,即使以她的經驗豐富,在一反應過來後立即努力放鬆自己去配合他的動作,依然痛得有些受不了。
沒敢發出求饒的聲音,她知道那樣會更慘,於是只能咬牙忍耐,還不忘從口中逸出狀似享受的痛苦呻吟。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男人終於低吼著洩了出來,靜止片刻,然後毫不留戀地抽離。
糟了,沒用套子。吳桂蘭心中哀號,現在只能乞求老天保佑這人沒什麼病。她雖然是最低賤的站街女,但是從來不接不用套子的客人,保護好自己是她最根本的要求,不然用這麼下賤的方法掙錢來做什麼。當她顫抖著抽出紙巾弄乾淨自己,整理好衣服轉過身時,男人早走遠了。
對著那人瘦高筆直的背影,她厭惡地向地上啐了一口,媽的,看上去人模人樣的,實際他媽就一禽獸。
一陣冷風吹過,她瑟縮著裹緊外套,將裝錢的包抱在大衣裡,開始往家走。冷啊!這樣的天氣在外面做,也虧那王八蛋受得了,還好他捨得給錢,又只做一次,不然命都得給他玩完。其實她有遇到過比這人還變態的,不過除了吸取教訓外,一般都會刻意去忘掉,不然就沒法做了。
快到了。前面是一道往上的深黑巷子,旁邊有日報社的高樓,還有學校和賓館,也有寫字樓。但是在那些華麗的建築物後面卻是一座山丘似的坡地,從下到上密密麻麻擠滿了當地農民自己修來出租的簡陋房子。幾條狹窄的石階梯道開枝散葉似的將整片貧民區連接在一起。不錯,這裡對於整個城市來說就是一貧民區,裡面住的多是她這類人。她的小屋位於山腰,大約要爬十來分鐘,想到此,那本來就一直沒消停過的兩腿哆嗦得更厲害了。
扶著旁邊的牆歇了一會兒,她這才拾級而上。
馬上又要到月底了,這個月零零碎碎加起來總共才掙了三千來塊,去掉吃的,用的,能剩下二千五。寄兩千回去,還可以存五百,雖然比上個月少,總比沒有好。
她家在偏遠的農村,有六個兄弟姐妹,雖然計劃生育實施了幾十年,但在她家鄉卻沒見什麼成效。除了計生站的人為了罰款的問題常去各家光顧,離去時拖牛趕豬,不然就是帶走一些不值錢的東西,每家每戶照樣添人加口,即使到了揭不開鍋的時候,偉大的造人運動卻仍在繼續。
她是家裡的老大,下面有三個妹妹,兩個弟弟。加上年邁的阿婆阿爺,只是這幾張口就足以把以農為業的爹媽壓垮,何況弟妹還在唸書。每年到了要交書本費的時候,整個鄉里都可以看到老爹佝僂的身影,只是多數親戚家裡和她家境況相似,那裡又能借到多少錢。所以她初中沒上完就跟著同村的姐妹一起出來了,按爹媽說的,一是為了掙錢供弟妹上學,二是為了給她自己掙點嫁妝。要知道她上學時成績可是頂好的,如果繼續唸下去,說不定也能像二妹一樣考個名牌大學出來。
想到此,吳桂蘭笑了笑,她總是這樣,老在深夜回家時想這些過去了的事。什麼上大學啊,嫁人啊,她還能再想麼。
過了一個轉彎,她停下來歇口氣,抬頭看了眼城市裡燈火通明的夜空。在這裡,什麼都有,就是看不見家鄉那麼乾淨的天。
其實啊,剛出來那會兒可沒想到自己會幹上這一行。那時總想,即使沒唸過多久的書,只要人勤快肯幹,總也能養活她自己吧。想想,那時她多少歲呢?
一隻手撐在痠疼的腰上,一隻手按在膝上,她看著從自己口中呼出的白氣,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是十五歲,還是十六……
她的思緒突然斷了,直起身漠不關心地笑看著前面正在上演的一幕。狹窄的巷子裡,幾個年輕男孩正按著一個掙扎哭叫的女孩撕扯,那樣子決不會是玩鬧。這裡的人很雜,黃賭毒一樣不少,自然是社會敗類滋生的溫床。像這樣的事,不說每天發生,隔天一次也不足為奇,她早習以為常。只是這次不巧的是他們正在她必經的地方,除非她轉回去,從另一條路上去。唉,她這把老骨頭可經不得這樣的折騰啊。
「救我……求求你救我……」一眼看見了下面的吳桂蘭,女孩一邊踢打著身上的男孩一邊哭著衝她哀求。在這個時候突然看見一個人,對於女孩來說無異於一根救命稻草吧。
這樣一來,那幾個男孩自然也發現了她的存在。隨著流裡流氣的口哨聲響起,餘下三個閒著的男孩向她圍了過來,但在看清她的長相後便即停住。
「我說是誰呢,原來是蘭大姐。」其中一個叼著煙的男孩用著夾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話輕浮地嘻笑道,一隻手撐住牆與另外兩個塞住了過路。「怎麼樣,今天搞了多少?」露骨的言外之意讓另外兩個男孩哄笑起來。幾個男孩看上去都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正值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
吳桂蘭在心中罵了句髒話,表面上卻笑得花枝招展,嬌滴滴地道:「要死了,你們三個兔崽子連老娘的便宜都佔。讓哪讓哪,老娘沒功夫和你們扯淡……這天氣,鬼冷鬼冷的,生意可不好做哪。」在這種地方混了這麼久,少管閒事她還是知道的。
三個少年不約而同切了一聲,悻悻地往旁邊靠了靠,讓出一點位置來。他們再無法無天也不至於蠢到無故招惹同類,若被其他人知道的話,這裡就沒他們立足的地了。
「拜了。」輕佻地打了聲招呼,吳桂蘭從三人身邊擠過,自然免不了被他們手頭上揩點油。她也只是佯裝不依地嬌嗔兩句,便順利地走了過去。
女孩一直在掙扎哭鬧不休,卻沒再向她求救,顯然已把她當成少年們的同夥了。
跟她沒什麼關係吧。每天都發生,她憑什麼管?
吳桂蘭想著,快要越過他們。
「走開……嗚……喬,救我……」女孩哭著喊著,嗓子都沙啞了,眼看著沒什麼力氣繼續反抗。
啪!一聲脆響,夾雜著一個少年的咒罵聲,似乎是被女孩咬了一口。其他幾個少年紛紛幸災樂禍地笑起來,又上去一個打算幫手。
「娘的,老子非干死你個騷貨……」被咬的少年惱羞成怒,一把抓住女孩的頭往牆上撞去。
本來已走過的吳桂蘭停了下來,因為那清脆的巴掌聲。手不自覺捏緊,指甲陷進掌心的肉裡。如果那時候有人能幫她一下,或者她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喲,我說你們幾個猴崽子,對女孩子怎麼能這麼粗魯啊。」在考慮清楚之前,她已經轉身來到了他們身邊。「你們也不怕鬧出人命……」
「你他媽少管閒事!」一個手中把玩著彈簧刀的少年擋住了她。除了壓住女孩的那個準備幹事的少年外,其他幾個都不善地看向了她。
「蘭大姐是不是又想要了啊?」那個叼煙的少年懶洋洋地道,又惹來其他幾個少年起鬨的大笑。
「別啊……」吳桂蘭一邊在心中罵著自己,一邊輕輕撥開面前那少年的刀,「大姐我不是關心你們嘛,玩玩可以,別把人家弄殘嘍,非逼著人家把你們幾個小子弄進局子裡啊。」
那叼煙的少年似乎比較理智,一聽這話,果然有所反應,一巴掌拍在那正抓著女孩頭髮的男孩頭上,「喂,我說你小子有點腦子行不行?」語罷,轉過臉不是很正經地向吳桂蘭道:「不粗,不粗這臭娘們會乖乖讓咱們上?行了,你請走好。」
吳桂蘭一點也不識趣,笑瞇瞇地道:「姐有辦法讓她乖乖的,你們要不要試試?要不然硬來的話,有可能傷到你們自己的哦。」
知她經驗豐富,叼煙的少年有些意動,耳邊又聽到另外那個少年的咒罵聲,於是沉吟起來,拿刀的少年顯然膽子較小,於是慫恿到:「凌哥,不如讓她試試,又沒什麼損失。」
叼煙的少年凌哥哼了一聲,「好啊,你可別想耍咱哥們,不然,哼哼……」說著,讓那一直在奮鬥卻始終沒有成功的少年讓開,另外兩個捉緊了少女以防她逃跑。
吳桂蘭笑了起來,「姐哪敢啊……海哥,你刀借下。」也不待拿刀的少年反應過來,她已經伸手去拿他手中的刀。
「哎喲!」那少年下意識地閃了一下,沒想到那刀鋒利,竟然劃傷了吳桂蘭的手,嚇得他沒敢再動,而是乖乖將刀給了她。
其他幾個少年見此情況都發出了嘲諷的笑,倒也不以為意。吳桂蘭悶不吭聲繞過擋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走到被壓住的女孩面前蹲下,藉著昏暗的光線打量了一下。
「好漂亮的妞兒,你們幾個小子哪弄來這麼好的貨色?唔,可惜……」她說著,受傷的手摸向恐懼痛恨地看著她的女孩的臉,「流了好多的血啊,姐給你擦擦。」
女孩憤恨地啐了她一口,偏開頭抗拒她的碰觸,吳桂蘭沒有閃開,臉色微沉,眼神變得惡毒無比,啪地一聲煽了女孩一耳光,「媽的,臭娘們,別給臉不要臉。」
那幾個男孩看戲般冷眼旁觀著,並不喝止。
吳桂蘭心中冷笑,一隻手夾住女孩的下巴與她充滿恨意和恐懼的目光對視著,受傷的手狠狠地在女孩額上被磕破的地方擦了擦,引來女孩痛苦的哀叫。
「小丫頭,聽姐的話,乖乖陪凌哥他們玩玩,不然……」從地上拾起刀,她用刀鋒在女孩臉上輕輕比劃著,「信不信我在你臉上劃朵花……啊,糟,我手出血了……」看著自己右手上的血順著刀背滴落在女孩臉上,她驚呼道,驀然丟下刀後退了一步,幾乎跌倒。
「靠,一點小傷,有什麼……」凌哥在一旁冷言冷語地譏嘲,就在此時他旁邊的另外一個少年像是想起什麼,湊過去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讓他臉色大變。
「我操@#$%ˆ&……」他罵了一串髒話,衝上去一腳踹在還沒來得及站起來的吳桂蘭身上,「臭婊子你他媽有愛死病也敢亂碰老子要的女人……」
這一腳力氣極大,吳桂蘭痛得蜷曲成一團,卻還要強顏陪笑道:「凌哥你可別亂說,我怎麼可能得那髒病,我、我……不管你這事不就得了。」說著撐起身子就想要離開,那樣子看上去實在有心虛逃跑的嫌疑。
「你……」凌哥本想再狠狠給她一下,卻突然反應過來她身上有傳染人的病,硬生生剎住了車,退後了一步,當她是瘟疫一樣避開。「這裡什麼人不知道你早染上那病了,媽的,你這爛貨什麼人都可以上,沒得病才叫奇怪。」一想到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女人就被她這麼給壞掉了,他就嘔得要死,怎麼早沒想起這件事呢。
原本還抓著女孩的兩個少年聞言早嚇得鬆手跳了開,似乎怕被她碰過的女孩會傳染給他們似的。女孩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突然安靜下來,眼中一片空洞。
吳桂蘭嘿嘿乾笑了兩聲,訥訥地試圖為自己開脫:「別亂說啊……我還要做生意不是。那……那個,我剛才也沒怎麼碰到她……不會那麼容易就染上……」頓了頓,看幾個少年神色仍然不善,忙又補救道:「要不,姐免費陪你們一個月當賠罪,你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吧。」
「呸!不稀罕,給老子滾遠點。」畢竟混的時間不長,從來沒人像這樣給他們面子,又加上不想再沾惹眼前的女人,那凌哥雖然懊惱,倒也不想再追究,轉過頭對其他人說:「被這婊子碰過,老子可不敢上了,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都知道愛滋病可以傳染,但這些對性事尚懵懂且又不學無術的少年便將之當成了瘟疫,只怕碰一下就會被傳染上,自然沒膽嘗試,當下都遠遠地避開了兩女。那凌哥又撂下幾句狠話,然後幾個少年一溜煙往下面竄去,不再理會那個少女。
等那群不良少年消失無蹤後,吳桂蘭才靠著牆吐了口氣,半晌突然得意地笑了起來。她就知道無論什麼人,即使知道那病傳染沒那麼快,也會避之唯恐不及,何況是這幾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
正想著,突然發生那女孩安靜得有些不正常,於是瞟了一眼,這一看嚇了一大跳,只見女孩正拾起她掉落在地上的刀往自己胸口扎去。
「媽的!」她猛地撲過去,一把抓住女孩的手,然後反手就是一耳光。「老娘好不容易才把你從那幫混蛋手中救下來,你竟敢給我尋死。你他媽損失什麼了……要死死遠點,別讓老娘看到。」越說越氣,啪地又打了女孩一下。
也不知是否是這兩巴掌見效了,女孩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染上愛滋病,你讓我有什麼臉活下去?」
切!原來是這個原因。吳桂蘭又好氣,又好笑,也不解釋,輕輕拍了女孩的臉一下,放柔了語氣:「行了,先去我那兒吧。別又來幾個混蛋,可有的你受。」
女孩不過一進衝動,聞言果然害怕起來,也不用她如何勸說,便乖乖地跟了她走。
吳桂蘭租的房子是一個二樓的單間,十幾平方米大,沒有衛生間,也沒有廚房。她用一條在地攤上買的格子布將房間隔成兩部分,外面當廚房用,裡面睡覺。
女孩不自在地站在門口,看著這簡陋的所在,猶豫著是否該進去。「這……你住這裡?」她實際上想說的是這種地方是人住的嗎,還好改口得快,只因看見吳桂蘭已經換上拖鞋,將包丟進了布簾後面。那熟練的動作的確像是回到自己家裡一樣。
「是啊。」吳桂蘭走到火爐邊將壓火的鐵蓋勾起來,然後將水壺提上去打算燒點熱水。如果沒有這女孩,她或許連水也懶得燒就這樣躺上床了。因為水電費是算在房租外面的,租同層樓的幾戶均攤,大家都有意識地儘量減少用電器。冬天燒爐子不僅省電,隨時有熱水用,還可以讓屋子裡暖和一些。
「不想進來就滾,別他媽杵在門口,你不冷我冷。」瞟了眼一臉不知所措的女孩一眼,發現她除了外面的羽絨衣拉鏈被扯壞,牛仔褲的鈕子掉了外,衣褲並沒有太大的損壞,心中不由好笑,咕噥了一句:「幸好是冬天。」如果是夏天,恐怕也等不到她多事了。
女孩臉色變了變,卻還是走了進去,順便將門關上,然後站到了角落裡。吳桂蘭懶得理她,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到爐子前,隨著身上暖意增加,倦意也湧了上來。
「你……真的有那病嗎?」良久,女孩的聲音怯怯地在安靜的屋內響起,語氣中透露出一絲僥倖的期待。
已經在打磕睡的吳桂蘭聞言這才想起自己手上的傷口還沒處理,睜開眼睛,翻起右手看了一眼,發現傷口不大,血已經止了,便不再理會,又閉上了眼。
「你是做什麼的?」過了一會兒沒有得到回答,女孩又問,這一次期待明顯減弱,卻還有著試探的意思。
吳桂蘭哼了一聲,依然沒有回答,即使她並不避諱自己是妓女的事實,但也用不著昭告全天下吧。
仔細看了看坐著的女人的打扮,女孩咬住了下唇,半晌才又開口:「請問幾點了?」絕望在她的眼睛和聲音中瀰漫開來,她無力再去追問那明知是肯定的答案。
「你他媽能不能安靜會兒!」本來就極累的吳桂蘭終於爆發出來,抬起頭沖女孩沒好氣地吼道。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用挨那一刀一腳,弄得現在痛得直不起腰,也不知明天還能不能接生意。
女孩嚇了一跳,再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水熱了,吳桂蘭忍著痛自己倒水洗了臉腳,便躺上床睡了,並沒有招呼女孩一聲。
再次醒來已經是中午,支起身才發現腰疼得厲害,撩起睡衣一看,竟然青紫了一大片,稍稍一碰便疼得她呲牙咧嘴,不由罵遍了那凌哥的祖宗八代。強撐著起身,對那女孩的不辭而別毫不意外。她並不是好人,也不想救人,更不想得到別人毫無用處的感激。
愛滋?她一邊梳頭一邊哼笑,她雖然節儉,卻在健康上毫不嗇吝,每個月都會去醫院做一次婦檢並驗血。她比誰都清楚,如果這個身體完了,那麼她也完了,她家裡的人更完了。至於為什麼這個片區的人都知道她得了愛滋,完全是因為一個沒弄清楚情況的三八婆。還是半年前的事,那時那個臭婆娘自稱是她的好友,經常纏著和她一起出去拉生意。有一次,她去醫院的事被那女人知道後,那女人便自作聰明地以為她染了不乾淨的病,畢竟像她們這種人,如果不是發現身體出了問題,誰會無緣無故地跑去醫院。後來那女人就再也沒來找過她,原來和她一起的姐妹也與她疏離了,周圍的人看她的眼神漸漸變得奇怪,正當她莫名所以的時候,終於有一次因為一單生意和同行吵架,這才知道原因。當時她氣極了,跑去和那女人打了一架。可是後來回過神後一想,其實這樣也不錯,起碼這件事讓那個一直想拉她進伙的王老大死了心,不再派人來打擾她,那些搶錢或白吃的雜碎也不會再找她。所以,自那一架後,她再沒為自己在此事上澄清過。當然她的生意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但比起得到的好處還是可以不去計較,比如昨晚,如果不是這病,她恐怕只能裝著什麼也沒看見地走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看樣子是沒法接生意了,她笑了笑,撩起窗簾看了眼放晴的天,開始收拾東西打算去公共澡堂洗個澡。用熱水泡一下腰上的瘀傷,或者會好得快一點。
就在這時,手機響起,拿起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06:13
第二章戴眼鏡的男人(上)
因為是週末,咖啡館裡人很多,吳桂蘭在一株巨大的綠色植物後面靠窗的位置找到了那個約她出來的男人。男人約摸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清秀俊朗的臉上戴著一副銀絲眼鏡,減去了一分陰性的漂亮,多了幾分知性的斯文,穿著合身的西裝,看上去文質彬彬,卻又隱隱透出一種讓人說不出的迫人氣勢。閱人無數的吳桂蘭一眼便知道那隱藏在鏡片後的雙眼正在犀利地打量評估著她。
這個人不應該出現在她的世界中。忽略掉心中那莫名升起的熟悉感,她如此想。
「我是阿蘭,是你找我?」不客氣地在男人對面坐下,然後注意到在他的椅背上搭著一件駝色的長外套。
林修喬毫不避諱地打量眼前的女人,染成紅色的卷髮披散在肩上,因為染色劑質量較差,加上疏於護理已漸漸褪色,露出黑色的髮根,髮質乾枯沒有光澤。妝上得很濃,而且缺乏技巧,配上廉價俗艷的衣著,整個人散發出濃濃的風塵味,讓人一看便不由想到豬肉攤上叫賣的白肉。難怪一路進來,吸引了那麼多的注意力,而她竟然渾若不覺。
「不錯。」他頷首,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尚未冷卻的黑褐色液體。「要喝點什麼?」
搖了搖頭,吳桂蘭平生首次拒絕這種有人付費的好事,這人讓她感到莫名的壓力,直覺告訴她,他不是出來玩的。「先生怎麼稱呼? 你可是第一次照顧阿蘭的生意哦。」她諂媚地笑,如果不是感覺到那個人身上散發出不可親近的氣勢,她恐怕會在第一時間坐到他的身邊。
林修喬鏡片下目光一閃,隨即溫柔地笑了,雙手手指交叉放在膝上,向後靠向椅背,「林修喬。」昨晚才見過,她竟然認不出他來,對於從事這個行業的她來說,很失敗啊。
「昨晚嘉嘉發生了什麼事?」沒有拐彎抹角,他直切正題。
「嘉嘉?」吳桂蘭怔了一怔,「誰啊?」她不記得自己認識一個叫嘉嘉的人,這人恐怕找錯人了吧。想到此,她覺得有些無趣,好不容易決定休息一天,卻又被這樣白白浪費了。
「她昨晚不是和你在一起?」林修喬雙眼微瞇,眼縫中射出銳利的精光,「今天一早還用你的手機打了個電話給我,不然你以為素不相識的,我怎麼找到你?」
吳桂蘭恍然大悟,喃喃罵了句三字經,這才又笑了起來:「原來是那個女孩啊,我可不知道她叫什麼,不過是見她可憐,順手將她撿回家而已。早上她招呼都沒打就走了呢,你問我,我去問誰啊。」說著,她站了起來,「你要不要,不要我走了。」救了那女人就夠讓她後悔的,難道還要她將更多的時間花在這與她毫不相關的事上嗎?媽的,那女人竟然趁她睡著偷用她的手機,真是可惡。
「等一下。」林修喬沒想到她說走就走,情急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吳桂蘭有些意外,而後格格笑了起來,彎下腰湊向對面的男人,曖昧地貼向他的耳朵,誘惑地呵了口氣,故意捏起聲嬌滴滴地道:「怎麼,林先生改變主意了?五百,不講價。」故意喊高價格,實際上是想他知難而退,只因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招惹不得。
廉價香水刺鼻的濃郁香味迎面撲來,林修喬向後微仰,控制不住側臉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抱歉,你可不可以先坐下?」他微覺尷尬地提示,並沒有因為她露骨的動作和話語而發怒。
吳桂蘭聳了聳肩,無可無不可地依言而行,心中暗忖如果他願意出錢的話,她應該可以和他玩玩。剛剛想到這裡,對面的男人已經開口了。
「我可以給你錢,不過要去你家。」林修喬做了退步,對付這種女人目下用錢是最好的辦法。他想知道嘉嘉昨晚住在什麼樣的地方,又為什麼會弄得那麼狼狽,也許到了這個女人的家裡會得到一些解答。
吳桂蘭有些錯愕,她不知道自己這幾天走什麼狗屎運,竟然一連兩天碰到這種大方的客人。一轉眼,她想到自己腰上的傷,但是與金錢的誘惑相比,那又算得了什麼。
「哦,先付錢,是吧。」誤解了她短暫的沉默,林修喬記起昨夜她就是先收錢後辦事的,於是自以為懂了她的意思。當下從外套裡抽出皮夾,拿了錢遞給對面。
看到錢而不要,那絕不是吳桂蘭的作風,即使她從不帶客人到自己的住處,但是面對這五百塊,就算破例一次也應該沒什麼損失吧。二話不說,她幾乎是用搶的將遞到面前的錢拿過來,收入自己的包中,那模樣像極了害怕他後悔。「行,走吧。」她不再浪費時間。
這個女人倒也直接。林修喬笑了起來,當下買了單,拿起椅背上的大衣與吳桂蘭一前一後地走出了咖啡廳。對於周圍射過來的詭異眼光,他也如同前面的那個女人一樣,視若無睹。
林修喬從來沒想過在現在這個社會還有人住在這種地方,臭氣熏天的垃圾堆,陰暗狹窄的階道,一棟接一棟的平頂小二樓以各種各樣奇怪的姿勢緊挨在一起,讓人有透不過氣的感覺。
「喏,這是昨晚我遇見那妞的地方。」爬上一個台階,吳桂蘭揚了揚下頦,指向那用水泥糊過的圍牆。看在五百塊錢的份上,她便多透露一些內容給他吧。但是對於凌哥那幫小混混的事,她卻隻字不提,畢竟她還要在這裡住,可不想惹麻煩。
林修喬聞言不由仔細打量了那裡一會兒,可惜什麼也沒有。「你看見她時,有沒有其他人和她在一起?」
吳桂蘭暗暗呸了自己一口,怪自己多嘴,臉上卻浮起假笑:「林先生對那妞倒是很關心啊,難道她是你女朋友?」
知她有意岔開話題,林修喬並不急著緊咬不放,而是回以禮貌的微笑:「目前還不是。」從頭到尾,他根本就是有問必答,沒有任何的閃爍其辭,態度也一直維持斯文有禮。一方面讓吳桂蘭略略放下了戒心,另一方面又讓她莫名地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無緣無故產生這個人是不可糊弄的念頭。
就在這時,迎面走來一個濃妝艷抹,看上去應和吳桂蘭是同類人的女人。看見林修喬,那女人眼睛一亮,彷彿看見蜜糖的蒼蠅,再也不能將目光移開半分。
吳桂蘭瞟了她一眼,別過臉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喃喃罵道:「騷貨!」此女叫小麗,正是四處宣揚她得艾滋病的女人,兩人算得上是宿仇了。
林修喬耳尖聽到,心下不由好笑,兩人同是妓女,這麼罵不是五十步笑百步麼。想歸想,他表面上依然紳士地側靠向牆,打算讓道。
但那小麗來到兩人面前以後,竟然停了下來,沖林修喬露出一個自認為甜美的笑容,主動打起了招呼:「帥哥,來玩啊。」說著,長長的指甲上塗著艷紅荳蔻襯得膚色更加蒼白的手就要攀上他的手臂。「我們這裡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你不多選選……」
這明著就是搶生意了。林修喬有些訝異,卻不動聲色,他知道會有人比他更在意。
果然,未等那讓人想到女鬼的手攀上他,身旁的女人已經擋在了他的面前,啪地一下打掉了那隻手。「臭婊子,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張女鬼臉,憑什麼跟老娘搶人?」
林修喬差點笑出來,這女人說話雖然粗俗不堪,卻似乎又很貼切,對面的女人恐怕是為了遮掩左頰上一塊極大的黑色胎記,粉上得極厚,頭髮也垂了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加上塗得如鮮血一樣紅的嘴唇,實在讓人很難不想到殭屍鬼怪。
小麗顯然被戳到了痛處,冷笑道:「老娘樣子怎麼了?總比有的人身上不乾不淨的好吧。」
林修喬隱藏在鏡片後的眼睛瞇了下,為那似有所指的話。
啪!吳桂蘭突然出手一巴掌煽在小麗的臉上,罵道:「你他媽嘴裡亂說些什麼,還沒挨夠打嗎?」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出手大方的客人,怎能讓這賤女人給嚇跑了。
小麗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當下扯住吳桂蘭披肩的卷髮又扯又咬起來,還不忘嚷嚷著:「老娘亂說……這裡誰不知你得了那個什麼……愛、愛死病……也……也不知害……害多少人了……」
愛死病?愛滋病。林修喬看著眼前兩個撕打在一起的瘋婆子,臉陰沉下來,他可沒忘記昨晚自己是沒用套子的。事後雖然有些後悔,但還是抱著一絲僥倖的心理,沒想到竟然讓他中獎了。
「媽的,臭三八,你再說,看老娘不撕爛你的嘴。」吳桂蘭力大,自小打架就厲害,上學時整個學校的男生都不敢招惹她,出來後因為環境逼迫雖然收斂了許多,但對付比她矮的小麗卻仍是不在話下。
林修喬本打算冷眼旁觀的,但此時卻不耐煩起來,一把抓住吳桂蘭揍向對方的拳頭,冷喝道:「夠了!」他必須馬上弄清楚一些事,沒時間浪費在這裡慢慢看她們兩個胡鬧。但他顯然忘了另外一方,只聽一聲脆響,被制住的吳桂蘭生生挨了小麗的一耳光,臉上被那尖利的指甲劃出三道血痕,而他也受到了池魚之殃,被餘勢刮傷了臉。
「媽的,王八蛋,放開老娘!」吳桂蘭被打紅了眼,一腳踹在還想打她的小麗肚子上,另外一隻手則試圖掰開像鐵錮一樣緊攫住她手腕的大手,那狠命的勁道幾乎讓林修喬制不住。
「你倒底還要不要做生意?」在胸口受到發狂的吳桂蘭的一下重擊後,林修喬終於發火了,在她耳邊吼道。趁她怔住的那一刻,幾乎是半抱半拖地將人拉離那個挨了一腳後抱著肚子痛苦地蜷縮在地上哀號的女人。
沒走多遠,吳桂蘭冷靜下來,拍了拍還抱著自己的男人手臂:「行了,我自己會走。」沒想到這男人看上去斯文,力氣倒滿大的嘛,竟然拖得動盛怒中的自己。媽的,下次看到那賤貨一定要好好教訓她一頓,不然以後每個人都來跟她搶,自己在這一行還混得下去嗎。
林修喬猶豫了一下,並沒放開。
吳桂蘭笑了起來,「放心,我不會倒回去,和那臭婆娘打架比起來,還是做你的生意比較劃算。」何況她的腰還痛著呢。要不是那女人在她眼皮底下來勾引她的客人,她也不會喪失理智地在客人面前和人打架。
聞言,林修喬這才鬆手,但衣服已經染上了女人濃烈刺鼻的香水味,讓他不自覺輕輕地皺了下好看的眉頭。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06:42
第二章戴眼鏡的男人(下)
「你先坐一下。」等林修喬走進門後,吳桂蘭把門甩上,然後指了指爐子邊的椅子道。「喝水嗎?我這裡只有白開水。」她不帶客人回來,家裡並沒準備什麼東西。一個人生活則是能省就省,她可不想一直做下去。
搖頭,林修喬臉色有些冷,畢竟修養再好的人,在得知自己很可能染上愛滋後,恐怕也笑不出來吧。
還沒開口詢問,吳桂蘭已經轉進了簾子後面,一陣細碎的翻東西聲音之後,她再出來,手裡拿著一個小紙盒。
「害你也被那個賤女人傷到了,我先給你的傷口消一下毒。」她笑著把紙盒放在旁邊的爐板上,從裡面拿出綿簽和紅藥水。
林修喬皺眉拒絕,「不必了。」只是小小的指甲刮傷,用不著小題大做,倒是她那件事讓他無法放心。「她說的是真的嗎?」
「嗯……」並沒有理會他的拒絕,吳桂蘭執意將醮了碘酒的棉簽塗上林修喬的臉,「什麼?」她有些心不在焉,這男人好像是越看越好看呢。
林修喬沒有再試著躲開那棉簽,「你有愛滋病。」他毫不猶豫地重複,絲毫不擔心這樣的直接會讓人下不來台。
一聲輕響,吳桂蘭將塗過的棉簽丟進一旁的垃圾簍裡,淡淡看著眼前的男人:「怎麼,後悔了?」她很清楚有的事情一旦產生了懷疑,解釋是沒有用的,尤其還是這種寧可信其有的事。
從包裡拿出還未捂熱的五百塊錢,她放到他面前的紙盒子上。「還未做過,用不著擔心。拿回你的錢,馬上從這裡滾。」她冷笑,懶洋洋坐進另一張椅子,說不上心中突然而來的失望是為了錢,還是其他什麼。
「你他媽的,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愛滋病。」林修喬根本掃也不掃那錢一眼,而是像一隻被激怒的獅子,探過身一把抓住吳桂蘭的衣領,咆哮道。他沒想自己難得一次的放縱竟然會落得這種下場。平日他並沒少逢場作戲,但從不碰這種低級妓女,當然更是做好安全的措施,昨日因為和嘉嘉吵架失去理智,才會在大街上隨便找個女人發洩。呵,想不到……
沒想到這麼斯文的男人也會暴粗口,吳桂蘭沒被嚇倒,反而笑了起來,她不明白眼前這個人為什麼執意要知道自己是否染病。
「沒有。」說了又如何呢,他會信嗎?她平靜地回答了,卻並不期待得到他的信任。
「你……」林修喬還想逼問,這才發現她已經回答了,不覺有些頹喪地鬆開手,坐回椅內,煩躁地扒了下打理得一絲不亂的頭髮。這時他才知道她的答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知他為什麼會那麼煩惱,難道是因為那個女孩?吳桂蘭驀然想到這一點,心中豁然開朗,這樣一來,不是什麼都說得通了麼,要不然他幹嘛緊張。
「喂,倒底還做不做?」她直接問,不想將自己的時間耗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上,結果什麼也撈不到。
做?林修喬抿緊唇,很想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但是想到嘉嘉,只好硬生生壓下這種慾望,看著女人的目光再沒有起初的溫和。
「我現在沒心情,不如你陪我聊聊天。」他控制住脾氣,緩緩道,在看見女人臉上露出不情願的表情時,立時會意地補了一句,成功堵住她的拒絕,「錢照給。」
只是聊天就可以賺那麼多錢,吳桂蘭從未碰到這麼好的事,自然不會不答應,當下將紙盒子上的錢又收入自己的口袋裡,笑瞇瞇地答應,「行。那你先等一下。」說著起身將盒子拿起,放進布簾後面,對自己臉上的抓痕卻並沒處理。出來後,又走到靠窗的桌子邊,將平日自己喝水的杯子洗了,又用開水燙過,才倒了白開水端到林修喬面前。
「你喝水。沒什麼人來,所以只有這個我自己用的杯子,嗯……不過我有洗乾淨,你別嫌棄。」她一向不將別人的眼光放在心上,但是這一次卻有些過意不去,畢竟人家付了不少錢,卻連一杯像樣的飲料也沒有,這實在說不過去。
林修喬依然表現出良好的教養,道謝後接過杯子捧著,目光不由落在白色繪有青花的瓷杯邊沿,那裡缺了一小塊,看上去有些年月了。他從未想過一個妓女竟然會過這樣拮據的生活。這屋子雖小,卻收拾得極乾淨,並沒有妓女常有的頹廢煙酒味道,也沒有她身上那讓人反胃的香水味。布簾隔著視線,但不用想,那點地方只夠放一張床。
看他捧著水杯,卻並不喝,吳桂蘭眼中有著看透的笑意,也不是如何在意。比起以往接的那些客人,這個男人算是對她最尊重的了,她也並不期待他會對她另眼相看。她是出賣肉體的女人,這本來就是一個事實,用不著把自己看得有多清高。
「昨晚嘉嘉一直和你在一起?」沉吟了半響,林修喬狀似隨意地問。一想起今天早上嘉嘉撲到他懷裡痛哭失聲的樣子,他就心痛不已,偏偏她又死活不開口,這才讓他不得不另想辦法。而眼前的女人是他目前唯一能找到的線索,自然不能輕易放棄。
吳桂蘭一聽,立時反應過來,原來他一直沒有放棄從她這裡知道那妞兒的事,也沒多想,當即和他挑明了道:「不瞞你說,昨晚的確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不過除了以為自己被感染上愛滋病毒外,她並沒有什麼損失。所以,勸你還是不要再追究下去,我沒什麼好告訴你的。」說這些話,還是看在那五百塊錢的份上,不然她會直接趕人了事。
「愛滋?」林修喬心中升起不安,沒想到嘉嘉和自己碰上了同樣的問題,「為什麼?」他不認為嘉嘉會像自己那樣在外面亂來。
吳桂蘭笑,抬起自己的右手,手心向上伸到他的面前。「我不小心受了點小傷,她的傷口沾到了我的血。你最好是帶她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看到在那有著厚繭,不似一般女人嬌嫩的掌心上橫著的一道寸許長未經過處理的整齊傷痕,林修喬的眉糾結起來。
這個女人真是一個禍害!
竟然……懷孕了?
看著驗孕紙上出現的兩條明顯紅線,吳桂蘭無法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每月都有吃長效避孕藥,接生意的時候也都做好防護措施,怎麼可能?
也不知走什麼霉運,自上次多管閒事之後,這兩個月生意奇差,不是正在談的生意被人搶走,就是遇到警察,有一次還被抓進局子裡蹲了一晚,最後是繳了幾百塊錢才被放出來。就是這樣也能懷上?
早上起來剛泡了面準備應付一頓,卻突然泛噁心,這讓她心中稍稍打了個突。這幾日都是這樣,每天早上起來都會想吐,而且倦得厲害,一坐下就想打盹。之前只當是由於收入銳減,心情不好,便也沒太放在心上,但如今靜下來仔細一想,她的那個好像有些日子沒有來了。做她們這一行的,對這種事特別的敏感,既然起了心,自然會馬上想要弄清楚,以便盡快做出應對措施。於是顧不得吃麵,她跑去藥店買了驗孕紙,打算先自己確認一下。
而如今看這紙條,好像是真有了。
將紙條丟進廢紙簍裡,她怔怔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想著這讓人措手不及的事。其實在做這一行的時候,看得多了,自然會有該有的心理準備,但有是一回事,而真正懷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何況這還發生在有近兩個月都沒怎麼和人做,她對那個職業已經有了一些陌生感之後。
真他媽的,也不知是哪個男人的。
吳桂蘭有些惱怒地喃喃罵了一句。她可不打算為那些在外面亂搞的王八蛋弄個野種出來。幾乎用不著考慮,她們一旦懷上便只有一個解決方法,那就是去私人診所做人流。而她,自然也是從頭至尾都沒有過要留下這個孩子的想法。
次日一大早吳桂蘭便來到了那個其他姐妹常去的診所,天冷,診所還未開門。她在外面站著,打算等醫生來。素著臉的她看上去比化妝後要年輕許多,淡淡的眉,單眼皮,眼角微挑,唇色蒼白,沒有狐媚的勾人,卻清清秀秀的,不說話時就像一個剛從鄉下進城裡的純樸女孩。事實上她年紀也並不大,臘月裡才滿二十二,可是做那一行已經有兩年多了。
天空突然飄起雪來,先還是細細的像鹽粉一樣,不一會兒就變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密密的,漸漸迷了人的視線。
吳桂蘭依然穿著她那件袖口和下擺都磨得有些毛糙的舊大衣,一向披著的頭髮紮了起來,圍了圍巾,雪花落在身上和發上,並不會馬上化去,而是漸漸堆積起來。她覺得腳有些僵冷,只能不時地在原地跺跺,然後從袋中抽出始終冰冷的手放到嘴邊呵氣。
開始做這一行的時候她不滿二十,剛從牢裡出來,身上沒有一分錢,還該著一個老鄉的帳,而英妹兒又恰在此時考上重點大學,學費對於家裡來說就是一個天文數字。吃夠沒文化的苦,她不願意自己的弟妹們再如她和爸媽一樣,於是便跟著一個在牢裡認識的姐妹做起了這一行。那個姐妹在一年前因為吸毒過量死了,她便越發愛惜起自己的命來。
媽的,醫生死哪去了,現在還不來。撇唇在地上啐了一口,她慢慢晃悠著離開了診所的大門。晚點再來吧,再等下去,不必做手術,她就要先被凍死了。
坐牢的事家裡人到現在都被瞞著。想到坐牢,她臉上浮起淡淡的笑,現在想來,坐那個牢還是因為她沒文化也沒有錢吧。當時才十六歲的她在一戶人家裡當保姆,剛從鄉下出來的女孩兒懂什麼,被女主人的兩滴眼淚就弄得義憤填膺,答應和她一起去捉她男人的奸。誰料這奸是捉到了,但後來反莫名其妙變成那女人在男人面前卑躬屈膝,想盡辦法要與他言歸於好,而自己則成了她討好自己男人的工具。為了不和男人離婚,那女人竟然用藥幫著男人強暴了她,而且還把她每天都綁在以前睡的小房間裡供男人玩弄。
可惜她吳桂蘭從小到大就不是任人欺負而不還手的主。那一天,她哄得那男人去了戒心鬆開了她身上的繩子,然後用在學校裡打架累積起來的經驗將男人狠揍了一頓,臨走前讓他斷了子絕了孫,又把那個女的臉給劃了。
她這麼做究竟是不是該坐牢,她到現在還是不太清楚,反正已經坐了,再去追究該不該,也沒什麼意思。只是隱隱地,她知道在這事上自己吃了虧,只是一個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懂的鄉下女孩,又有誰願意為她出頭呢。所以她從來也不想,也不抱怨。
抱怨有屁用!她突然笑了起來。一想起那個被她劃花臉的女人最後看她時那惡毒怨恨的眼神,她就覺得特滑稽,好像最應該恨的人是她才對吧。
搖了搖頭,她把這些陳年往事都拋開,發現自己已來到市內最繁華的街道上,即使在下雪,路上行人仍然很多。身旁是一家音像店,裡面正放著一首時下已經爛大街的歌,她一邊慢悠悠走著一邊跟著哼了起來。每天走在路上都有得聽,想不會唱也難。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07:02
第三章撿到一個男人(上)
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家裡估計還眼巴巴等著自己寄錢回去。一年一節的,不能不給弟妹們添置點穿的;還有爺奶爸媽,一年到頭像牛一樣在地裡拼了命的苦,總不能讓他們連年也過得不舒心吧。一想到這些,吳桂蘭的頭就犯了命地疼。這兩個月根本沒賺到什麼錢,不要說多寄點回去,就是自己的生活都成問題。難不成要她動存在銀行裡的那點老本?
折子上還要添五百才湊得齊兩萬,左想右想,她還是咬牙從裡面取了四千寄回去。這錢是她每月零零碎碎地攢下來為自己存的,打算存到五萬就回縣裡租個小門面開個粉麵館,不說賺錢,可以養活自己一家人也就差不多了。但現在看來,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攢得足,如今物價上漲得又快,到時五萬恐怕又不夠了。
從郵局出來,吳桂蘭將匯款單緊緊攫在手中,心如當下的天氣一樣冷寒冷寒的。英妹兒讀重點大學,學費和生活費都老貴,除了她現在做的這一行,換做其他正經活兒,哪一種都供不下來,但如今連這一行也不好做了。可是說也奇怪,似乎只有她一個人運氣最背,別的人好像也沒見得生意比以前差到哪裡去啊。
先是輕輕鬆鬆賺了一個酒鬼和那個姓林的幾百塊錢,然後便開始走霉運,是不是連老天都在怪她佔人便宜啊。一想到這兒,她就覺得荒謬得近乎好笑。但當手插進大衣袋子裡摸到那張數字已明顯減少的存折時,她的笑容變得有些沉重,無奈地歎了口氣,這日子要怎麼過啊?
還是去找點事做吧,都說這段日子比較好找臨時的工作,而且薪水也不低。不如去試試,總比每日在外面閒晃分文不進的好。
「媽的……吃霸王餐吃到老子頭上來了……」憤怒的喝罵聲斷斷續續傳過來,打斷了吳桂蘭的思緒,她順聲看去,只見前面一家小餐館外面圍滿了人,都在指指點點,幸災樂禍地談論著什麼。
她不是一個愛湊熱鬧的人,從人群外圍繞過,連眼睛也沒往裡面瞟一下。只是沒走兩步,人群突然一陣騷動,一個人突然從裡面衝了出來,直直撞向她。
不長眼的東西!閃避不及被撞了一個趔趄,她低咒一聲,怒目看向那個莽撞的傢伙,不想竟對上一雙清亮中透著歉疚的漂亮眼睛,彷彿被清澈的泉水洗過,怒火一下子就沒了。
怎麼有些眼熟?她有些納悶地瞪著眼前這張掛綵的臉,心中暗自琢磨著。
「對不起……」無措的道歉被一聲痛哼代替,男人在她面前被後面追上來的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撂倒在地,拳腳瞬間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跑,老子叫你跑!」
又有一個卷頭髮化著濃妝的女人也追了上來,跟著踢打起地上抱著頭蜷著身子不吭一聲的人來,嘴裡還不停地吐出尖刻的咒罵聲。
跟她沒關係吧……「哎!小姐。」吳桂蘭發現自己的行為總是不受理智控制,明明不想管閒事,偏偏手已經隨著嘴巴自作主張地拉住了那個女人。
明明已經是徐娘半老了,一下子就被喊年輕了二十歲,女人即使有被干涉的不悅也沒立即發作出來,只是不友善地瞪向拉住自己的吳桂蘭。「幹什麼?」
「別打了,要出人命的啊。」吳桂蘭目光專注地看著女人厚粉也掩不住的眼尾紋,笑嘻嘻地勸道。心中想著,如果他們就此住手,她不介意出一點小血,幫著把飯錢給了。這種小餐館再貴也貴不到哪去吧。
「走開,管得著嗎你,這種吃白食的打死一個少一個。」女人一把甩開吳桂蘭的手,輕鄙地道,說著又趕上去踢打起來。
吳桂蘭被她甩得一踉蹌,惱了,瞟了眼餐館的名字,「李氏牛肉粉」,又看了眼圍上來袖手旁觀的人群,不由冷笑起來,但隨即便被嫵媚的笑代替。
「喲——這不是李哥嗎?」她扭著蠻腰繞到另一邊,一把抱住那個氣焰囂張的男人手臂,嗲聲道,「我剛才還沒看出來呢。」
所有人都被這突兀的一幕驚住了,包括男人自己。他停下打人,一頭霧水地看向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女人,看她年輕,長像也不算差,便沒有推開,「你是誰?」
「哎呀,哥,你這麼快就把人家忘了……」吳桂蘭不依地蹭了下男人的身體,睨到旁邊的女人眼中冒出熊熊怒火,笑得更加燦爛,「人家是星月洗腳城的蘭兒啊,原來你說等你和家裡的母老虎離了婚就和人家一起過日子,都是哄人高興的鬼話啊。」說到這,她神色哀怨起來,不依的拳頭如雨點般落在男人的身上,但是誰都看得出來沒有使勁。
「星月……」男人顯然被唬住了,反應有些微遲鈍,「我沒見過……」
「李大財!」一聲河東獅吼,將男人嚇回過神。
「秀,她肯定認錯人了,我不認識她。」男人有些慌亂有些不捨地將自己的手臂從吳桂蘭懷中掙脫,不安地為自己辯解。
「哥,你好沒良心,前兩天才在人家那裡過夜,一轉過身就想撇得乾乾淨淨嗎?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吳桂蘭冷笑著火上澆油。
圍觀的人看到這樣的鬧劇,都竊笑起來。那個女人向來就是個凶悍的貨,哪裡受得了這樣的屈辱,也不聽男人解釋,衝上去一巴掌煽向吳桂蘭。「我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
吳桂蘭哼笑,手一揚已抓住了女人的手腕,她力氣大,女人哪裡是她的對手。「要撒潑找自家男人去,少衝老娘來。」她趾高氣揚地一把將女人甩向身邊的男人。
跌進男人懷中的那一刻,女人將所受的氣都發作在丈夫身上,沒頭沒腦地又抓又咬起來。「都是你……都是你……沒良心的……」
男人手忙腳亂地接著,想為自己辯解,奈何女人根本聽不進去。被打得厲害了,又在那麼多人面前失去面子,他也發起飆來,一巴掌煽在女人臉上。女人挨了打自然更加沒完沒了起來。於是原本是夫妻二人共同對付外人的局面一下子轉變為內亂。而始作俑者吳桂蘭則退離了颱風區,來到那個已經從地上爬起,卻仍站在一旁傻愣愣看著圈中情景的男人身邊。
「走吧。」她笑,拉著男人堂而皇之地走出了人群。
「你跟著我做什麼?」吳桂蘭沒好氣地停下來,瞪著身後始終距自己五步遠的男子。
男子也停了下來,睜著一雙對男人來說漂亮得有些過火的眼睛無辜地看著吳桂蘭。
早就應該分道揚鑣了,誰知他竟一路跟著自己到了租屋外的巷子裡。又不說話,直弄得吳桂蘭耐性盡失,後悔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警告你不要再跟來了,不然我對你不客氣哦。」凶巴巴地撂下話,吳桂蘭掏出鑰匙打開鐵門,然後再彭地一聲將男子關在了外面。
看著緊閉的鐵門,他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漂亮的眼睛裡浮起一絲哀傷。
兩天前他在一個到處都是白色的地方醒來,鼻中充盈著一股難聞的味道。腦子裡一片空白,沒有人,周圍安靜得讓他害怕。坐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手上插著一根帶著針的管子,他扯掉,就看到鮮紅的血從手背上冒了出來。
從那個房間裡出來,外面走廊上沒有人,有兩個穿著白衣戴著帽子的女人在隔壁的房間裡聊天,沒看到他。
下了多少層樓梯,他記不得了,只是知道越往下,人越多,每個人都做著自己的事,誰也不理會他。
然後,他來到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外面很冷,他一直不停地走,累了就跟著人群走進商場裡休息,但是在晚上就會被趕出來。第一個晚上他是在一家通霄開門的藥店外面蹲了半宿,幾乎凍僵站不起來,後半夜就一直在跑在跳,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第二個晚上他找到了火車站,在候車室裡呆了一夜。
飢餓一直伴隨著他。每個人的臉都很冷漠,他不敢去碰那些擺在商店櫥櫃上,以及食攤上的食物,直到在經過那個小餐館時,那個女人慇勤地拉他進去,緊接著就給他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牛肉粉。兩日來沒有人對他這麼好過,他不知道那是招攬顧客的手段,然後自然是吃了,沒錢,被打。
周圍有很多人看熱鬧,可是沒人願意幫他說句話。他覺得很害怕又無助,只能一聲不吭地挨著,等著疼痛自己結束。是這個女人將他從那一團亂中拉了出來,雖然沒給過他什麼好臉色,可是由始至終也沒有用異樣的眼神看他。
挨著牆他慢慢蹲坐在地上。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跟著她,只是想著她掌心粗糙卻溫暖的感覺,想著她衝他那善意的一笑,便不想離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他沒有,或者他記不起了。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自然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巷子裡沒有風,卻還是冷。他抱著腿蜷縮成一團,有人路過,他不理會,也沒人管他,只當他是個瘋子或流浪漢。鐵門開開關關,有人進去,又有人出來,每次他都會抬起頭來看,卻再沒看到那個女人。說不上究竟失望與否,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天色漸暗,開始飄起雪來。抬起手接住一片絮狀的雪花,他好奇地看它在手心化去,如果沒有寒冷和飢餓,那麼這個世界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新鮮可愛的。
門再次從裡面打開,他側過臉看到濃妝艷抹的她,忙不迭站起來,因為凍得渾身僵硬,差點踉蹌跌倒。扶著牆站穩,無措地看著與白天不太一樣的她,他惶惶若有所失。
吳桂蘭沒想到他還在,不禁有些頭大,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去理會,逕自往外走。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跟在了她的身後。
跟著她走進公園,酒吧,迪廳以及其他混亂的娛樂場所,看著她跟一個又一個的男人搭訕,他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只是不喜歡她那樣的笑,看上去好假。
「你他媽究竟要跟到什麼時候?」眼看著即將談成的生意因為嫖客注意到她身後不遠的他而再次告吹,吳桂蘭終於發作出來,怒氣沖沖地踩著高跟鞋來到他面前,揚手賞了他不大不小的一巴掌。一個晚上都因為他的存在而浪費掉了,也難怪她生氣,再次後悔起自己多管閒事。
他被打得偏過臉去,看她扭著腰恨恨地走開,這一次終於沒再跟上去。臉上傳來針扎似的刺痛,心裡空洞洞的,突然覺得周圍的人都變得可怕起來。
只走出百米遠,吳桂蘭低咒一聲又咚咚咚往回走。手掌上傳來的冰冷直達到她的心裡,戳痛她的神經,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她想起他被打時茫然無辜的眼神。
他站在原地,看到她回轉,不由自主往後瑟縮了一下,但是還是由著她抓住了自己的手。
握著他冷如冰棍的手,吳桂蘭壓下心中的酸意,帶他進了家火鍋小店。只是一鍋麻辣燙,便換來了他對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和變得紅潤的臉色,兩天來一直處於僵冷中的身體終於暖和起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07:20
第三章撿到到一個男人(下)
「林先生?」
當清理乾淨男人臉上的污跡,吳桂蘭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他眼熟了。除了沒戴眼鏡外,男人和來過她這裡的林修喬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唯一明顯的區別就是林修喬的眼神即使透過眼鏡依然犀利得讓人心寒,而眼前男人的眼睛卻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是同一個人嗎?
看著錯愕地大張著嘴的吳桂蘭,男人激動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切地問:「你認識我?」
吳桂蘭咬了咬下唇,無法確定。「你叫什麼名字?」恐怕是長得相似吧,她怎麼也沒辦法把那個衣冠楚楚的林修喬與身無分文的流浪漢扯到一起。
「我不記得了,你是不是認識我?」男人不放棄地追問。也許,也許她可以告訴他一些他忘記了的東西。
玩失憶?吳桂蘭撇唇,有些不屑他的伎倆。「你從哪裡來?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又年青力壯,如此落魄實在有些可恥。
看出她眼中的輕蔑,他怯懦地低下頭,不敢再追問,只是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吳桂蘭退後一步,狐疑地瞪著他頭頂蓬亂的黑髮,暗忖他不會是想賴上自己吧。可是即使他真有此意圖,她也無法硬著心腸在這雪夜趕僅著一件薄毛衣的他出去。
「你有什麼打算?」沒再在失憶的問題上糾結,拖過一張塑料椅子坐下,吳桂蘭探究而實際地問。她不是冤大頭,可不想養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
「我……」男人抬起扇子一樣的長睫飛快地瞟了眼吳桂蘭,後面的「不知道」三個字在她警告的眼神下硬生生消了音,隔了好一會兒,在對面的人耐性盡失的時候,終還是吐了出來。「我不知道。」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連瞎掰也不能。
吳桂蘭怒極而笑,半天說不出話來。
男人被她惱怒的眼神看得不安之極,交握放在膝上的手開始冒汗,他不自在地將掌心在褲子上擦了又擦。
看出他的緊張,吳桂蘭嘆了口氣,怒氣消了大半,「那你會什麼?」為今之計不是生氣,而是該如何擺脫這個大麻煩。
聞言,男人的頭垂得更低了,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一聲也不敢吭。
仿似在意料當中,吳桂蘭這次反不生氣了,抓過他的右手,不理他詫異的目光,仔細打量起來。
修長,白皙,指甲修得極整齊,指腹上有薄繭,摸上去柔軟不粗,右手中指第一關節處有拿筆之人特有的硬繭。這是一個非體力勞動者的手。
百無一用是書生。吳桂蘭冷哼一聲,放開了他的手,靠向椅背。
「我不養吃白飯的人。」她緩緩開口,心中拿定主意。看到男人眼中的受傷,她扯了扯唇角,不以為意,繼續道:「在你找到住處之前,可以先住我這裡。但你有手有腳,必須盡快找到事情做。」他身上什麼也沒有,讓他離開,就等於把他往絕路上逼,她吳桂蘭沒那麼壞良心。她自己也曾走投無路過,若不是有那一兩個人拉她一把,她也許早就活不下來了。
聽到她肯收留自己,男人眼中漾起欣喜的光芒,也不管她後面還有但書,只知一個勁地猛點頭。
吳桂蘭這才露出微笑,起身去洗漱。
「明天你先去洗個澡,把自己弄得整整齊齊的,才好找事做。」一邊洗掉臉上的濃妝,吳桂蘭一邊對看著自己的男人道。
看男人認真之極地聽著她的建議,吳桂蘭心情終於轉好,笑道:「我叫吳桂蘭,你叫我阿蘭吧。該怎麼稱呼你呢?」
男人怔住,看著她的眼中又露出茫然的神色。吳桂蘭忙道:「你摸摸你身上有沒有表示你來歷的東西。」她實在不想聽到不知道三個字了。
男人依言搜索了全身上下,結果一無所獲。
看到他搖頭露出頹喪的表情,吳桂蘭幾乎要相信他失憶的說辭了。「算了,希望你早點找到事做,我就先叫你成功吧,討個吉利。」擦過臉,她隨口給他取了個名字。
於是,男人的名字就這樣被定了下來,他也並沒有覺得不好。
「我這裡沒有沙發,只有一張床,一床被縟。」將腳泡在熱水裡,吳桂蘭開始定下必要的要求,「我可以把床和被縟暫時分給你一半,但是你要記著,別想打我的主意,不然就給我滾到馬路上喝西北風去。」她說得輕描淡寫,但卻再認真不過。她雖然是做妓的,但不代表可以隨時讓男人上,那也得她高興才行。
成功不懂她的意思,卻仍一臉鄭重地點頭應承了下來。
天下著大雪,成功蜷縮在巷子的拐角處,不敢回吳桂蘭的租屋。已經過了十天,他還沒找到事做,看著阿蘭一天陰沉過一天的臉色,他很害怕她會把他攆出門,再也不允許他回去。
冷呵!他抱緊自己,看著一個頭髮染得五彩繽紛打扮很蠱惑的少年仔一搖一擺地從他面前經過,沒走多遠突然回頭看向他,臉上露出一抹惡作劇的嘻笑,倒了回來,一腳踹向他……
天完全黑了,巷子兩旁小二樓緊閉的窗子裡都透出了燈光,雪仍在下,沒有絲毫減小的趨勢。一個打著傘的黑影出現在巷子那頭,成功下意識將自己的身體收縮到最小的程度,以使不招人注意。
「笨蛋!」吳桂蘭的聲音出現在頭頂,其中有著他無法理解的釋然。「怎麼不回去?」傘遮住了不停落往他身上的雪,一股不明顯的暖意開始注入他僵冷的身體。
「阿蘭。」他抬頭看向瘦小的女人,心中的渴望促使他不顧一切地伸出已沒有知覺的手臂緊抱住她正要蹲下來的身體。這個世上只有她,只有她不會欺侮他。
吳桂蘭僵了一下,然後便由著他抱住自己。隔了一會兒,才平靜地道:「回去吧。」她已經找了他個多小時,心中的擔心出乎自己預料,直到剛剛看到他,方悄悄鬆口氣。
成功聞言瑟縮了下,將頭埋在吳桂蘭的肩膀上,訥訥地道:「阿蘭……我沒找到事做……」說完,他的心便提了起來,生怕她扭頭就去,不再理會他。
「回去再說。」吳桂蘭依然沒有任何表情,掙脫他的擁抱,直起身,順便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惴惴不安地隨吳桂蘭回了租屋,燈光下,成功臉上的青紫以及唇角破裂的血痕立時毫無遮掩地顯露在了吳桂蘭的眼中。
「這次又是誰幹的?」吳桂蘭勃然大怒,一把將成功拉到自己面前細察他的傷勢。自成功第一天出去找事做有人看他單純便惡意地欺負耍弄他起,之後每天他回來都會掛點或大或小的彩,這也是他為什麼越來越膽小,越來越找不到事做的主要原因。
看到成功眼中的畏縮和怯懦,吳桂蘭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暴出一連竄咒罵,放開他,轉身用盆打來熱水,開始為他清理臉上的傷勢。
「那些狗娘養的,倒底還是不是人?」怒氣衝衝地罵著,手上擦洗傷處周圍污跡的動作卻輕柔無比。吳桂蘭說不出為什麼看到他受人欺負會這麼惱怒,只是在不知不覺中好像已經以他的保護者自居,受不得他被別人傷害。
「阿蘭……」成功感覺到她不是在生自己的氣,漸漸放下心來。
吳桂蘭看了眼他如小狗一樣無辜純淨的眼睛,嘆了口氣,終於妥協:「行了,明天你別出去了。」且不說他是否真是失憶,只是他這怯懦的性子,在外面也只有吃虧的份。
成功無措地瞪大眼睛,不知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她叫他不要出去,那麼她是不是很快就要趕他走了?「阿蘭,成功會很努力去找……你別不要成功……」他有些驚惶地乞求,害怕極了一個人走在陌生大街上的感覺。
不要?吳桂蘭怔住,看著眼前這張雖然掛綵,但依然英俊斯文的男人臉孔,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成了她的。可是,她要他來做什麼?人家男人是拿來依靠的,他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還要靠她養,她哪裡來的閒錢做這種沒任何好處的事?雖是如此想,她的心還是莫名其妙地柔軟了,無法對他說出冷硬拒絕的話。
「你先別去了,等適應了環境以後再說吧。」在成功被吳桂蘭的沉默嚇得開始不安的時候,她沉沉地開了口。也許,她想,也許他真的是失憶了也不一定。
聽出她沒有趕自己走的意思,又得到允許暫時都不必去外面面對那些可怕的嘴臉,成功這才羞赧地笑了起來,溫馴地任吳桂蘭為他處理臉上的傷。
咕嚕嚕一串響亮的腸鳴聲,逗得吳桂蘭笑起來。
「笨蛋!」她語含憐意地輕責,收拾好簡單的醫藥用品,然後去揭開壓火的鐵蓋,放了鐵鍋上去。
飯早就煮好了,菜也洗了,就在等他回來。
看著吳桂蘭瘦小的身影在狹小的空間裡轉來轉去,成功突然想起先前抱住她的感覺,不明白她明明那麼嬌小單薄,為什麼抱著她會讓他感到安心和依賴。
吳桂蘭側頭正捕捉到他專注的目光,一震,心跳有剎那的紊亂,「真不知你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她掩飾地咕噥,為自己奇怪的反應感到荒謬,她怎麼可能對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有感覺?
聞言,成功原本清澈的眼神瞬間黯沉,他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07:42
第四章運氣(上)
「你以後不用再來了。」餐館老闆兩張百元鈔放到他身邊的圓桌上,淡淡地道。
吳桂蘭怔了下,注意到老闆眼中毫不掩飾的輕蔑以及曖昧,心下自然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當下也不多說,拿了錢便轉身離開了只打了四天工的餐館。
彷彿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雞,還染有愛滋病的事,每一個出來找樂子的男人都遠遠地避開她,每一個缺人的地方都拒絕聘用她。她不由得猜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可是卻想不出究竟得罪了誰。至於那些個經常會和她有些小摩擦的同行姐妹,包括小麗,即使看彼此不順眼,頂多也只是見面的時候搶搶生意,吵吵嘴,打打架,再也不會害她至此種田地。畢竟是同一類人,知道出來混不容易,決不會做得太過分。
想來想去,她也沒覺得自己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更想不出認識過什麼人有這麼大的能耐,所以最後還是將這一段日子的遭遇歸結於人衰走背運。又想到總有一天這霉運會有個盡頭,於是便又從茫然無力中振作起來。
為了能掙點生活費,她從銀行裡取了兩千塊錢,到市西路出了些小飾品,跟著人四處擺地攤。生意說不上好,卻也不算差。可是人背時做什麼都倒霉,沒做幾天,就被城管抓到,沒收了所有的東西。這一次不僅生活費沒掙到,連本錢也賠了出去。
更讓她感到絕望的是,當她那日傍晚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租的小屋的時候,赫然發現成功正可憐兮兮地蹲在外面,小屋的鎖已經換了。原來是屋主來過,把他趕了出來。
她怒氣沖沖地去找屋主,屋主竟然理直氣壯地告訴她她的租期到了,他不會再把房子租給她。並指控她得了不乾淨的病竟然還敢租他的房子,他沒找她賠償損失已經算是對得起她的了。
賠償損失!氣極了的吳桂蘭是欲辯無言,索性也不同他囉嗦,被壓抑住的本性當即爆發,加上這陣子受的窩囊氣,一股腦全發洩在了屋主身上。臨走的時候看到抱著頭縮在地上,臉腫得像豬頭的屋主,她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或許她該去搶劫。
成功一直跟在她身邊,被她發火的樣子嚇得不敢說話。他可沒想到,她那麼瘦小,揍起人來竟然毫不含糊。
找了一家廉價的旅館暫時住了下來,吳桂蘭一邊找房子,一邊開始為兩人的生計發愁。成功雖然對世事仍有些懵懂無知,卻也可以察覺到吳桂蘭的窘境,心中便常常希望能幫她做點什麼。
也許是霉運快到頭了,那天旅館的老闆娘突然告訴他們,在靠近甘蔭塘的那邊有一個小院要出租,租金很便宜,每個月只要五十元。三間平房加一道磚砌的圍牆,在高樓大廈的夾縫中,城市規劃似乎遺漏了那麼一塊地方。老闆娘也沒騙她,只說那裡不乾淨,以前還有人住,租金也沒這麼便宜,這幾年沒人租了,屋主不敢住進去,又捨不得那塊地皮,找人看屋是真,租金只是意思一下而已。至於怎麼個不乾淨,老闆娘卻沒說。
吳桂蘭現在只是怕沒地方住,至於乾不乾淨,反倒不重要了。而且她從小就膽子大,對於這種事也不太放在心上。於是租了下來,當日就和成功搬了過去。
雪下得很大,吳桂蘭提著蛇皮袋走在人行道上,遇到垃圾箱就停下來,然後伸出那只戴著髒兮兮看不出顏色的毛織手套的手進去翻騰一下,看到能賣或者勉強能用的東西就撿起丟進手中的編織袋中。
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做什麼都不順,除了撿破爛,她再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熬過這段日子。
又冷又乏,吳桂蘭提著空扁扁的袋子走了很久也沒撿到什麼,這樣的天氣多沒有人喝礦泉水一類的飲料,飲料瓶易拉罐等自然也就少了。大雪的天,其實真撿不了什麼,她只是不願傻呆在家裡什麼也不做而已。無意識地輕咳一聲,她感到小腹隱隱地有些痛,不由歎了口氣,看到前面就是地下通道的入口,於是走了下去。
在地下通道的椅子上坐下,無視來來往往的人流不時投過來的歧視眼光,她將左手輕輕按在小腹上,希望能捂暖和一點。
穿得已經不少了,舊大衣裡套了兩個毛衣,又用圍巾包住了頭臉,可是寒風還是直往骨子裡灌,感覺連血液都似寒透了。這地下通道裡倒是比外面暖和許多,至少沒有風。
這樣一天下來,掙的錢有的時候連一天的生活費也不夠,可是又比坐吃山空來得強,也許過幾天她可以試試再重操舊業。唉,真不知人衰可以衰到這種地步。
輕輕撫揉著肚子,她有些沮喪。這個小東西真是個麻煩,留下它似乎不是個好的決定。可是,誰叫她害怕呢。
想起那天自己從診所裡悄悄溜走的情景,她忍不住覺得好笑。一看到那些冰冷的器械,還有那讓人擺出古怪姿勢的手術床,她心中就起了疙瘩,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於是連想也不想便借口要上廁所,臨陣跑掉了。
事實上她一直沒有忘記以前有好幾個姐妹因為做人流的次數過多而再也不能生育的事,還有就是有的剛做完沒多久就去接客,結果反鬧了一身的病,這樣的事也很多。在那個手術室外面,她便尤其清楚地想起這些。所以,留下這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實在是因為她怕死怕痛,而不是因為那人們常掛在口中的莫名其妙的母愛。連他媽的父都不詳,哪裡來的這些什麼愛啊,真是!
嗯……究竟是哪個男人下的種呢,生出來不至於太難看吧?
她不由低下頭回憶起那些天接客的情況,反覆推敲了半天,依稀記得應該是一個酒鬼的。那王八蛋什麼防護措施也沒做,還洩在了她的身體裡。除了他,跟其他男人做的時候她都有準備。那王八蛋長得……好像還不差。她沒什麼把握地想,然後輕輕吐出一口氣。
腳冷得好像麻木了。動了一下,木木的沒有任何感覺,吳桂蘭忙交換著左右跺腳,直到感覺到疼意,才緩緩地站起來,往上走出了地下通道。
雪比開始還要大了,路上的行人仍然不見減少,多是如她一樣為生活奔波的底層勞動者。城市和鄉下的區別就在這裡,像這麼大的雪,村子裡哪還有什麼人走動,大都是窩在家裡做一些修修農具之類閒時的事。
「蘭妹兒……蘭妹兒!」
正當吳桂蘭一邊想著家裡的溫暖灶膛子,一邊將目光掠過人群尋找著人行道邊的垃圾箱時,一個男人不太確定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中,她不由站住。在家鄉,連著爹媽,村裡的人都是這樣叫她。這聲音很熟悉,她腦中閃過一個人,循聲看去,果然是他。
是她的小學同學張偉,她在籠子裡時就是托他給家裡寄的錢,也是他幫她圓的謊。
「唉。」拉松圍巾露出臉來,她笑著應了一聲,看著他一臉疑惑地走向自己。
張偉人長得又瘦又小,和她年紀差不多,但看上去卻有三十多歲,他們都是這樣,因為生活又窮又苦,人也比城裡人顯老得多。吳桂蘭知道自己亦是如此,早已習慣,也沒精力去計較。
「你這是去哪兒啊?」吳桂蘭問,一開口一股冷風就灌了進來,嗆得人鼻頭發酸,心都涼了,她於是又把口鼻蒙上。
張偉撓了撓頭,憨憨地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今天停工,陪朋友出來逛逛呢。」
吳桂蘭察言觀色,立時明白他的朋友實際上指的是女朋友,不由笑了起來。「這天氣……」原本是想取笑他兩句,卻在看見一個胖胖的女人神色不善地走向他們而打住。
「偉偉,你在做什麼?」那個女人帶著敵意地看了吳桂蘭一眼,一邊大聲嚷道,一邊走近,然後以一種佔有性的姿態抱住了張偉的手臂。「你去幫我看看那雙鞋好不好看。」說著,也沒同吳桂蘭打聲招呼,便拖著手中的男人往她剛剛出來的鞋店走去。
張偉有些措手不及,
被女人拉得站不穩腳,又不好大聲地喝斥,只能匆忙地丟給吳桂蘭一個無奈尷尬的眼神和一句短促的話。
「有事來找我。」
吳桂蘭並不介意,反笑彎了眼,點頭。
目光落在他們進入的鞋店。那裡正在打折,人卻不多。城裡的商店總是在打折。
她想起縮在家裡不敢出門的成功,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除了第一天為了讓他能出去找事做她曾給他買了件棉外套,他連件換洗的衣服也沒有,這些日子一直不順,沒顧及到他,他竟然也一聲不吭。想到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柔了下來。
不管日子怎麼難過,該給他添置的東西還是要添置啊,要不收留他做什麼?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07:58
第四章運氣(下)
回到家,成功竟然不在,在屋子周圍找了一圈,也沒看到人影,吳桂蘭有些慌了。成功害怕接觸外面,一向是能不出門就決不會踏出門一步,別是發生了什麼事。想到最初認識那幾日他總是被人欺侮得慘兮兮的樣子,她的心就緊了起來,趕緊出門去找。
一直找到華燈初上,吳桂蘭才憂心忡忡地回到小院。而成功,正如一個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裡等她回來,在他面前桌子上,擺著兩盤已有些冰冷的菜。見到她,他開心地站起來,臉上漾起討好的笑。
「你跑去哪裡了?」見他無事,放心之餘,一股無名之火瞬間湧上,吳桂蘭質問的語氣很沖。「以為這裡是旅館,想走就走,想來就來,是不是?」雖然知道自己的火發得有點沒道理,他一個大活人,總不能一天到晚都窩在屋裡,但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又疲又累加上虛驚一場,想來任誰也難以有好心情吧。
成功的笑僵在臉上,沉默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緊張地交握在一起的手,原本期盼而滾燙的心漸漸變涼。
他不說話,吳桂蘭反而更加生氣,不經大腦的話就這樣脫口而出,「不想留在這裡就滾,我沒義務要養一個吃白飯又盡給我找麻煩的人。」她是這樣想的吧,是這樣想的吧,養自己已經很難了,還要養一張閒嘴,她……還是不情願的吧。所以才會說出這樣惡毒的話。
成功抬起眼,看著她蒼白而惱怒的臉,一絲淡淡的悲哀的笑浮上唇角。「我知道了。」他低聲回答,然後轉身走出了仍敞開著的大門。她其實是不想要他的,他早就知道,只是還是想和她在一起,這造成了她的困擾吧。
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吳桂蘭啞然失聲。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把他逼走。那麼……她開始在外面心慌意亂地尋找又是做什麼?
頹然坐進他開始坐的椅子裡,吳桂蘭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桌子上,看到上面已冷的香蔥炒雞蛋以及青豆炒肉沫,還有擺得整整齊齊的兩副碗筷,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觸電般從椅子裡彈起,她飛快地奔出大門。求求你,老天,別讓他走遠!
看到蹲坐在圍牆邊的孤寂身影,吳桂蘭欣喜若狂,再沒了平日的冷靜,一下子衝過去抱住了他。「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她胡亂地道著歉,胡亂地抓緊懷中人,彷彿是想抓住什麼再珍貴不過的寶貝一般。
顯然被她嚇著了,成功無措地抬起頭,想掰過緊埋在自己肩上的臉看清女人的表情,不想竟摸了一手的濕意。
「阿蘭?」他有些慌亂,她不是在生他的氣嗎?她不是說不想要他了嗎?那麼現在這樣……是為什麼?他無法理解,可是不喜歡她哭。「別哭!」她倔強地不讓他看到她的臉,他只能用手摸索著為她擦拭那一臉的溫濕。
沒有路燈,黑暗包繞著兩個緊挨在一起的人影,夜寒冷寂寞,但是兩個本不該是一個世界的人的心卻因為對彼此的憐惜而緊密地相貼,驅走了那可讓人窒息的冷。
「你下午去哪裡了?我找了你好久。」不知道該怎麼彌補對他造成的傷害,吳桂蘭只能選擇將之記在心中,冀望在以後的日子裡用行動來撫平自己的愧疚。
成功這才明白她發脾氣的原由,心不由變得雀躍起來,展臂回抱住她瘦小的身體,「我去給人家搬磚,有掙到錢。」心疼她每天早出晚歸,疲憊不堪的樣子,他終於克制住對陌生人的畏懼心理,再次走出了門。正巧在不遠處有家人自己修房子,缺人手,主動找了在一旁轉悠卻沒勇氣上前詢問的他幫忙。報酬雖然不多,他卻很開心。至少這讓他知道自己還有用,不是只會依靠阿蘭。
「剛才你是不是想和我說這事?」吳桂蘭想起他開始臉上討好的笑,感覺到他用力的點頭,心中又愧又痛,她什麼時候也變成了這樣一個不分青紅皂白的人?
「跟我回去吧,我以後再也不那樣了。」為自己莫名其妙的行為感到汗顏無比,她輕聲乞求。語畢不由緊張地閉住了呼吸,生怕他吐出一個拒絕的字,畢竟她曾那樣狠狠地傷了他的自尊。
成功沒有回答,沉默了下來。就在吳桂蘭忐忑不安的當兒,他突然低低地道:「你不是真心想要我的。你只是可憐我……」可憐他無家可歸,可憐他無法謀生。他不知道自己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但是很清楚的是,他不想要她的憐憫。
吳桂蘭抿緊唇,從他懷中退離。黑暗中,他的眼睛閃爍著晶亮的光芒,一絲讓人無法忽略的悲傷在其中緩緩流動著。
「可是……我不知道你是誰唉……」她垂眼歎息,湊過唇輕輕碰了下他的,那溫軟的觸感讓她有些惶惑的心平靜下來。她知道自己不只是同情他,可是她更明白一個正常的男人會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她的過去。他現在是失憶又或者遠離人群太久了,所以不會計較那些,但是以後呢,誰又能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只是在想清楚該如何選擇以前,她已經用行動為自己做了決定。不安地,矛盾地,以及喜悅地。
成功眼中悲傷斂去,代之而起的是開懷的笑意。
「哥哥。」
成功拿鑰匙開門的時候聽到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喊,不由奇怪地尋聲張望。
圍牆那頭怯生生地探出一個小孩頭來,約摸七八歲的樣子,剪著難看的鍋蓋頭,可是烏溜溜的大眼睛十分神氣。
「你好!」即使是個孩子,成功仍禮貌地衝他點了點頭,臉上浮起真誠友善的笑容。竟然不怕陌生人了,看來他已經開始慢慢適應這個社會了呢。
得到回應,小孩很高興,蹦蹦跳跳地從牆後轉了出來。穿著破得冒出舊棉絮的小棉襖,腳上趿拉著一雙探出大腳趾的髒球鞋,小臉被凍得紅通通的。
「我叫小荊,你可不可以陪我玩?」來到成功面前,他可憐兮兮地乞求。
看著這個只到自己腰際的小東西,成功認真地想了想,才道:「可是我要做好飯等阿蘭回來。」
「沒有關係,我可以等你。」小荊一邊搖手,一邊笑嘻嘻地道。
「那好,你進來等吧。」成功打開了門,小荊跟著他走了進去。
「你家好暖和。」自動窩進爐子邊的椅子裡,小荊一臉的羨慕。
「你住哪裡?你家難道不是這樣嗎?」成功一邊淘米,一邊好奇地問。他還以為每家都是這樣的呢。
小荊撇了撇小嘴,「我家在池塘對面。沒生火,沒錢買煤,冷死了。」
「哦……那你以後冷的時候可以來這裡,阿蘭把鑰匙放在門框下面。」成功想起自己醒來後的頭兩天夜裡在外面受凍的感覺,不由對小荊同病相憐起來,於是毫無心機地建議。
「你真好!」小荊歡呼一聲,跳起來抱住正彎腰將飯鍋放上火的成功重重親了下。
也許是在外面凍了太久,小荊的唇很冷,成功不自覺打了個寒戰,但是看到小孩臉上洋溢的快樂,他自己也不由開心起來。
「不過,那個姐姐很凶啊。」突然想起什麼,小荊原本興高采烈的小臉黯淡下來,「她一定不會歡迎小荊的。」
想到阿蘭,成功眼神變得溫柔,「阿蘭人很好,你別怕她。」在他的心中,再沒有比阿蘭更好的人了。
小荊格格笑了起來,拍起手,人小鬼大地叫了起來:「我知道了,哥哥喜歡阿蘭姐姐!羞羞臉,羞羞……男生喜歡女生!」
成功被笑得紅了臉,雖然不好意思,但仍老實地承認:「是唉,我是喜歡阿蘭。」是因為喜歡,才一直跟著她吧。
看他著窘,小荊顯然很開心,反而好心地安慰起他來:「不要不好意思了……嘻嘻……媽媽說大人都是這樣的啊。」頓了頓,忍不住又道:「阿蘭姐姐也是喜歡哥哥的吧,我有看到她親你哦。」
成功聞言不由瞪大了眼,「你怎麼知道?」昨天晚上這小孩兒……
小荊理直氣壯地昂起小下巴,「我有看到啊……不是有意的啦。」被成功瞪得有些不安,他又小小聲補了一句。
「你也認為阿蘭是喜歡我的嗎?」成功在意的是這一句,小荊其他的話便被自動排除腦海。
「是唉。」見他沒有生氣,小荊鬆了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不是隨口敷衍。
彷彿吃了顆定心丸,成功傻傻地笑了起來,然後被小荊投以鄙視的目光。
「你出來久了,爸爸媽媽會不會找?」他突然想起昨天阿蘭沒看到自己而擔心地四處尋找,不由為小荊操起心來。
小荊聞言小臉冷了下來,沒好氣地道:「誰要你管……他們帶著弟弟去收破爛了,才不會管我。」說完便低下頭去,不再理成功。
聽他聲音有些哽咽,成功怔了怔,蹲下,伸手抬起那還未暖過來的小小臉蛋,對上一雙泛紅的眼圈。心中憐惜,於是將他抱進自己懷裡,拍著那小小的背,放柔了聲音哄道:「沒有關係,你可以在這裡等他們回來。」
小荊窩在成功溫暖而安全的懷中,可愛而蒼白的小嘴終於再次揚了起來。「這是你說的哦,可不許反悔。」
見他破啼為笑,成功也悄悄鬆了口氣,「不會。」他鄭重地點頭應承,然後放開孩子,爐子上的飯已經沸了,他得先把菜清洗出來。「你這麼可愛,阿蘭看見你一定會很高興。」以心比心,他理所當然地如此認為。
小荊衝他吐了吐舌,扮了個可愛的鬼臉,哼道:「那可不一定。」
成功微笑,也不與他爭辯,默默地擇菜。說來也奇怪,他明明什麼都不記得了,但看過一次阿蘭做飯後,便知道自己也會做。就是不知是他學習能力太快,還是在失去記憶前就會的。
正思索間,小荊突然驚跳起來,叫道:「我爸爸媽媽要回來了,我得快點回去,不然會挨打的。」
看他急驚風般道完別便衝出門去,成功不由失笑,原來是自己耍孩子脾氣,家裡人並沒有不管啊。這時門外傳來響聲,他探出頭去,正看見阿蘭拖著鼓鼓的編織袋從大門走進來,忙迎了出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08:19
第五章陌生人(上)
「你明天跟我一起去拾荒吧。」聽完成功一天的經歷,吳桂蘭一邊吃飯,一邊淡淡道。
「嗯。」成功沒有異議,反正他還沒想到自己可以做什麼。
吳桂蘭沉默下來,安靜地吃飯。
「成功……」隔了許久,她突然開口喚,等對面的人抬起頭,才有些遲疑地道:「你難道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嗎?也許……你的家人正在四處找你。」
成功怔然,瞬間失了胃口。
「家人……」他的家人,以及不存在記憶中的過去……為什麼會一點也想不起以前的事呢?他閉上眼,腦海中一片空白。是什麼洗掉了他的記憶?「想。」輕輕吐出這個字,他的眉皺了起來。只是想又有什麼用?
吳桂蘭歎氣,放下筷子。「知道了。」看來以後要多留意一下那些尋人的消息了。也許……她應該先試試找一下那個姓林的,他們長得這麼像,說不定有什麼關係。雖是如此想,她卻知道那不過是一種僥倖的心理罷了,這世上長得相似的人何其多,又哪會那麼巧的。
「順其自然吧。」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他,她喃喃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成功睜開眼睛,正看到她臉上一閃而逝的無奈。
「阿蘭?」猜不透她的心思,他有些惶然。
吳桂蘭笑,「我是個貪心的女人,很想把你留在身邊一輩子。」她語含自嘲,卻也不覺得在眼前這個成功面前有掩飾的必要。
做夢也想不到阿蘭會對他說這樣的話,成功眨了眨眼,唇角無法控制地往上揚,「成功本來就要留在阿蘭身邊一輩子啊。」他回答得理所當然,絲毫不認為需要顧慮什麼。
吳桂蘭笑得更加燦爛,甚至連眼淚都笑了出來。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濕意,她起身來到成功面前,坐進他的懷裡。
「看在你這麼乖的份上,就讓你抱一次吧……不過你要輕一點哦。」她無限溫柔地攬住滿面詫異的成功脖子,展現出自己的另一面。她想清楚了,除了現在這個成功,以後再不會有男人這樣真心真意地對她,她不想錯過。那樣的話,即使以後他走了,她也不會有遺憾。
成功思想單純,雖受寵若驚,但也只是按字面上的意思來理解,於是小心翼翼地用手環住吳桂蘭的腰,不敢再動一下。而且只是這樣抱著她,他就已經覺得很滿足了,還真沒往其它方面想。
「傻子!」吳桂蘭似責怪似喜歡地低嗔,便也不動,只是將臉貼在他胸口,與他靜靜地相偎。
「有的時候,我也只是想有一個人像這樣抱著我就好了……」閉上眼隔衣傾聽那沉穩的心跳,鼻尖縈繞著讓人安心的味道,只是這樣就夠了。可是這樣的願望對於她們這類女人來說就是一種奢求。
聽到她隱含無奈的呢喃,成功不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將她瘦小的身體緊緊地錮在自己懷中。即使隔著厚厚的冬衣,這樣的貼近依然可以讓人感到彼此的心跳應和。
「你想的時候可以叫我啊。」他回答,神情再認真不過。
「嗯,好。我記著了。」吳桂蘭也並不客氣,只是彎成月牙兒的眸子裡依稀有晶瑩的水光。
「阿蘭,我該去洗碗了。」隔了一會兒,成功突然不自在起來,試圖想讓吳桂蘭離開自己。
吳桂蘭早已察覺他身體的變化,不由吃吃笑了起來,歎息道:「男人啊……」
成功又愧又慌,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只是這樣安靜地抱著她,他都會覺得呼吸困難,而且腦子裡還會冒出一些嚇人的念頭。聽到她的感歎,他更是脹紅了臉,慌裡慌張地想將她放到地上,只怕時間再久,他會無法控制地將腦子裡的畫面付諸實際。
「真是一個傻子!」吳桂蘭再次責備,不理他試圖放開她的意圖,主動吻上了他的唇。
成功恍受雷擊,僵在那裡動也不能動。
「都說讓你抱了,你偏要裝正經。」吳桂蘭無惡意地輕聲嘲弄,唇依然貼著他的,不似昨夜那樣一觸即分,而是溫柔地摩挲吸吮,引導他啟唇。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呵!」丟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話,她將小舌探進了那溫潤而顫抖的唇瓣間,與他驚惶失措的舌糾纏在了一起。
轟!成功只覺大腦瞬間空白,下意識地緊抓著懷中人兒的腰,繃著身體任她在自己身上點起燎原大火。直到——
「木頭。」一聲抱怨傳進他的耳中,他驀然回過神來,這才順著身體的本能做出早該有的反應。
「你輕點……」在被抱上床的時候,吳桂蘭再次提醒,她沒忘記自己還懷有兩個多月的身孕。雖然懷孕前三個月不宜有性事,但是她更清楚她和成功只有現在,每過一天才能算一天,誰也無法知道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這個一心對她,不在意她過去的成功會不會消失。
她——只是想抓住這如同肥皂泡般的幸福罷了。
睡到半夜,吳桂蘭突然驚醒,耳邊隱隱約約傳來孩童嘻笑的聲音,迷迷糊糊間想著快要過年了,小孩們似乎也睡得越來越晚。
睜開眼睛,黑暗包繞在四周,空氣中有著淡淡的垃圾味道。即使很注意將撿來的東西與吃住的地方隔開,仍無法杜絕這種氣味四處瀰漫,現在是冬天還要好些,若是夏天,又不知要怎樣臭了。
想到此,她在心中輕輕歎了口氣,聽著成功平穩的呼吸聲,心中又是暖熱又是不安。若他真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兩個人一起面對艱難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可是若他只不過是暫時遺忘了過往,有一天終究要憶起,那樣的話……
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直直地刺入吳桂蘭的耳中,令她心跳漏拍,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救命……救救我啊……」若近若遠,若有若無的呼救聲斷斷續續地從黑暗中飄過來,依稀可以聽出是一個孩子的聲音。
吳桂蘭僵著身體,感覺到擁著她的成功呼吸深沉,沒有絲毫受到叫聲影響醒轉的跡象。
「救……命……救我……」悲傷無助的求救聲在暗夜中無望地飄蕩著,一聲又一聲地撞擊著吳桂蘭的心。
倒霉!她低咒一聲,悄然披衣而起,盡量小心地不驚動成功。
在黑暗中摸索著出了門,順著聲音的方向繞著圍牆來到屋子後面。霧氣籠罩著反射夜光的雪地,冷風吹得人骨子裡都寒透了,但無雪無雨,空氣清寒沁人。
幾棵黑壓壓光禿禿的楊樹矗立在屋後,往前走兩步就是一個冷森森的水塘,約有半畝地大小,上面水霧瀰漫。
求救聲消失,吳桂蘭便也停了下來,目光平靜冷漠地看著前方。片刻後,呼救的聲音再次響起,來自水塘當中。凝目看去,隱約可以看見濃霧下有一個黑影在水中掙扎撲騰。
吳桂蘭沒有動,只是冷眼看著。許久過去,掙扎的黑影消失,水面恢復平靜。
抱著僵冷的身體回轉屋子,成功仍睡得沉,絲毫沒察覺到她的離開。蜷進被子中,感覺著身上的冷寒一點一點被成功身上傳來的體熱驅散,她疲倦地閉上了眼。
半睡半醒間,恍惚看到一個小孩渾身濕淋淋地站在床邊,凍得蒼白泛青的臉,正眼含怨毒地瞪著她。想睜眼,卻發現眼皮沉重難當,似有重物壓在身上,連呼吸也變得不暢起來。
可惡!她心中暗咒。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不去理那雙讓人心生寒意的眼睛,也不去理那沉重的窒息感,而是將意念集中到雙手手指,緩慢而堅定地嘗試做微小的動作。
曾有的經驗告訴她,掙扎,恐懼都不會有用,除了冷靜,再沒有別的辦法靠自己脫離眼下的處境。
腳踝一緊,一隻冰涼的手捉住了她的腳,將她往床下拖。只是一剎那的忙亂,她很快就又恢復到了平靜,仍一心地去動手指。
成了!就在另一隻手掩住她的鼻子的時候,她的手指終於動了起來,接著是整隻手,然後渾身都恢復了自由。
口鼻倏暢,渾身一輕,她睜開眼睛,四周依舊黑暗一片,什麼也沒有。更沒有人蒙她的口鼻,捉她的腳踝。
只是被迷到了,她知道,然後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08:46
第五章陌生人(下)
難得沒有下雪,但是地上的雪也沒有化,反被踩得又硬又滑,不小心就會摔一跤。有孕的吳桂蘭本不該出去,可是連大雪天她都不間斷,所以沒有雪就更不可能阻止她了。不過以防萬一,出門前她在鞋上綁了兩束爛布條,倒是可以防滑。
帶著成功去了趟城郊的垃圾場,和其他拾荒的人一起等垃圾車來到,然後湧上去在新到的垃圾裡面尋找可回收的廢品。最初她並沒想到去那裡撿,還是一次在路上和一個拾荒人閒聊時才知道在那裡找到的東西會多一些,然後隨那個女人去了一趟,便識得路了。
據那些拾荒者說,勤快的話,在那裡一個月可以收入五六百塊。如果節約一些,除了渡日,還可省些錢寄回去。這些人都是和她一樣,從鄉下出來,除了種地又沒有其它一技之長,才落得來撿破爛賣。雖然收入不高,但比起一輩子苦哈哈地面對土地又要好過許多。
看見成功,那些人都很驚訝,不時跑到兩人面前晃晃,發幾句感慨,都說是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好看的拾荒人。成功心思單純,並不會如常人般覺得拾荒丟臉,只是很認真地跟吳桂蘭和其他人學著在垃圾裡尋找可回收的廢品。
拖著被裝得鼓鼓的蛇皮袋子回家時天已經黑了。累得腰酸背痛的兩人並沒有搭車,一是因為多數公交車的司機並不願意讓拾荒者上車,二是能省一塊是一塊,天天走,早晚會習慣的。
走了很久,除了拖袋子的手外身上並不覺得冷,反而有些冒汗。吳桂蘭鬆開了圍巾,看向成功的眼中有著不加掩飾的溫柔。對於目下的處境她並沒有想到抱怨,像她這類的人或許都是這樣,在認真地為生存掙扎的時候,便會沒空去想什麼公不公平,應不應該的問題,更不會可笑地坐在那裡自哀自憐。而成功,出乎她的意料,適應得很好。
「阿蘭,我來。」接收到她的目光,成功想也不想便將空著的手伸向她拎著的袋子。
吳桂蘭搖頭,「我沒那麼嬌貴。」她可還沒打算把他壓垮。
前面是御園,一個有錢人住的地方,門衛看得很嚴,撿破爛的一律不准進入。不然,她一定會進去看看,在那種地方撿到的東西定然也會比外面好吧。
笑了笑,她沒有放任自己的目光去探索裡面的豪華別墅,而是注意了一下路邊的垃圾箱,發現裡面乾乾淨淨的,顯然才清理不久。
御園過去還要走二十多分鐘的路才到他們住的地方,正是在這御園和另一個住宅區夾縫中,就如她這類人一樣,原本不該屬於這裡,但卻又存在得那麼理所當然。
注意到成功的步子慢了下來,吳桂蘭關心地看向他:「怎麼,累了?要不要休息會兒?」他不是干體力活的人,她也知道跟著她做這些事其實是委屈他了。
「不累。」成功甩了甩頭,忙緊趕兩步跟上。剛才他突然產生曾來過此地的感覺,只是等他細想時,腦子裡又是一片空白,甚至連那股熟悉感也消失無蹤。應該是錯覺吧,他想。
這時,一輛紅色跑車從大門內駛了出來,兩人停下,讓車先過去。但是那車只往前行了五十米左右,又倒了回來。
「喬?」車門打開,跳下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路燈映照下那深刻的五官及淺灰色的眸子可以看出他定然帶有異族人的血統。而此時,那張俊美的臉上有著讓人詫異的驚喜和激動。
看著男人向兩人走來,吳桂蘭的心跳在剎那的停頓後突突加速。
「你這小子真能藏,我還以為你被老鼠叼進洞裡了呢。」男人走近成功,一邊戲謔地打趣,一邊就要伸手擁抱他。不過在要觸及之前迅速打住,皺眉道:「你搞什麼?把自己弄得這麼臭。」說著往後退了一步,一臉的嫌惡。
「你是誰?」成功將蛇皮袋放到地上,並不介意男人的態度,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覺,眼前之人也許知道他的過去。
吳桂蘭冷淡地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腦子裡卻浮起一拳將他臉上可惡的表情轟掉的畫面。
男人吃驚地張大嘴,目光在成功臉上打量了半天,而後爆笑起來。「差點又被你糊弄過去了,哈哈……不過話說回來,你這一身打扮還真是像個土包子啊……如果被小嘉嘉看到,呵呵……」
搖頭,成功覺得和眼前的人無法溝通,於是重又扛起袋子,拉著吳桂蘭繼續趕路。他們又餓又累,哪裡有時間和這個奇怪的人磨嘰。
看著兩人的背影,男人仍張著嘴,聲音卻嘎然而止,一臉的無法置信。
「喬!」他叫,大步趕上,攔在了兩人面前。「你還要玩多久?大家為找你都快把全國都翻轉過來了。」這一次,他的表情終於嚴肅起來,顯然是察覺到事情的不尋常處。
成功笑了笑,眼角餘光瞟到吳桂蘭緊張僵硬的表情,「對不起,先生,我真不認識你。你恐怕是認錯人了。」語罷,牽著吳桂蘭繞過了男人。
這一次男人沒有再追上去,只是一直緊隨著兩人背影的淺灰色眸子裡悄然浮起一抹深思。
彷彿預感到了什麼,這一夜,吳桂蘭幾近絕望地糾纏著成功。
「阿蘭,很累啊!」抱緊明明累得連眼都快睜不開卻還試圖挑逗他的吳桂蘭,成功只好主動示弱,以阻止她近乎幼稚的解除不安方式。
吳桂蘭終於停了下來,「成功……成功……」將頭埋在成功的懷裡,她不停地喚著,然後便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成功被嚇壞了,慌慌張張地又是拍又是哄,「阿蘭,別哭,阿蘭……我哪裡也不去。」原因是那個晚上出現在兩人面前的男人,他們誰也無意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
吳桂蘭收聲,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眼眶仍紅,臉上淚水卻已不見。「你想哪去了?」她微微冷笑著說,「我只是在怨老天,憑什麼有的人可以開小車住豪宅,而我就必須撿破爛?我他媽不甘心!」
成功怔住,審視著她臉上的表情,似乎想辨別出她真正的想法。
吳桂蘭不耐煩地轉過身,背對著成功,繼續哼道:「今天如果不是因為撿破爛弄得又髒又臭,那個又高又帥的男人說不定會多看我幾眼……」
看著她突然之間變得疏離的背影,成功有些無措,「阿蘭,你有我啊。」有他還不夠麼,為什麼要去想那些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
「你?」吳桂蘭嗤笑,沉默了半會兒方道:「你有什麼?你能讓我不再這麼辛苦麼?你能讓我過上舒服的日子麼?你不過是一個比我還沒用的窮光蛋。」後面的幾句話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
「阿蘭……」成功語塞,清澈的眼中有著深深的悲哀。是啊,他什麼也給不了她,甚至於還要她養活他。
可是,既然這樣討厭他,她又為什麼要對他說想把他留在身邊一輩子的話?又為什麼要和他做那麼親密的事?
想到這,他本來有些僵冷的心再次充滿了柔情,輕輕地貼上吳桂蘭的背,伸手將她環抱入懷。「阿蘭,對不起……」除了道歉他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麼。
笨蛋!吳桂蘭暗責,閉上眼不讓其中的感動流洩出來。沒有試圖掙脫他的擁抱,但身子卻僵硬著,明明白白地表示出主人的厭惡和冷漠。
「算了,算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語氣不耐地打斷他,她腦海中浮起成功無辜而惶恐的樣子,心中歎了口氣,「早知你這麼沒用,那天我就不該多管閒事,更不該收留你。看我給自己找了個多麼大的麻煩!」怎麼會是麻煩呢,是老天的恩賜吧。被愛的幸福呵,又豈是她們這種人可以擁有的。
好冷!彷彿又回到了剛醒過來的那兩天,無親無故,茫然無助,寒冷和飢餓緊隨在側,即使是抱著女人嬌小的身子躺在溫暖的被窩中,成功仍然無法遏制地微微顫抖起來。緩緩放開擁著吳桂蘭的手,他向後縮了又縮,在兩人之間隔出一道距離。
感覺到他的挪動,吳桂蘭咬著牙忍了又忍,沒讓自己轉過身去看他的表情。夠了,真的不想再說了……
「你看你的樣子,連給那開跑車的帥哥提鞋也不配……」淚悄無聲息地順著大睜的眼角躺下,沒進一側的髮際中。這一次,她必會傷他很深吧。與前夜的無心相比,這樣的刻意是真正地不能被原諒啊。
「阿蘭,你是真心這樣想嗎?」成功心思茫亂,無意識地問。若被人這樣的討厭,那麼留下來做什麼呢?
吳桂蘭沒有回答,已經不能出聲。即使自知出身不好,她仍想不顧一切地與他在一起。只是……有的時候,人不得不做出一些最不情願的選擇。他有屬於他的世界,她怎能自私地用手遮住他的眼睛不准他去看,即使以他對她的喜歡為名義也是不行啊。
沒有得到回應,成功已經不甚在意,只是看著前面女人有些枯黃的卷髮,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我明白了,可是……我還是很喜歡你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喜歡她,即使被她嫌棄厭惡也沒有絲毫動搖。
他想,也許是在僅有的記憶中,只有她一個人曾向他伸出溫暖而友善的手吧。所以,他沒有辦法不喜歡她,更沒有辦法惱她氣她。怎麼辦呢?
無法言說的甜蜜和酸楚因為他的話而瀰漫心間,吳桂蘭幾近抽搐地深吸了口氣,沒敢再發出聲音。若開口,她不敢保證不會說出讓自己後悔的話來。
屋子裡陷進了落針可聞的安靜當中,很久很久之後,當成功以為吳桂蘭已經睡著之後,他忍不住悄悄地往她那邊挪了挪,再挪了挪,直至輕輕地觸到她的背。
吳桂蘭閉著眼,狀似睡熟,這一次沒有再吐出傷人的話,身子也溫軟暖人,不再如前般僵硬得讓人心寒。
「阿蘭,我很喜歡你呵!」輕吻著眼前枕上的髮絲,成功悲傷而失落地悄聲喃語著。他很喜歡她,她那樣說,他真的很難過……可是,因為她不喜歡他,所以才不在意吧。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目光難及的前方,女人的眼瞼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那淡淡的彎眉緊緊地擰成了結。
再看見那個男人,成功一點也不驚訝。這兩天吳桂蘭沒有出門拾荒,而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天天拉著他到御園外面從天亮守到天黑,能等到自然不稀奇。看著吳桂蘭與那個自稱為阿森的男人站在那裡就他回不回去的事談條件,他麻木得沒有任何感覺。自那夜起,她就開始對他冷淡得讓人難以忍受,且不說自己是不是那個男人尋找的人,只是他的回去如果能為她掙到她想要的好處,他便跟那個男人走又何妨。
顯然條件談妥了,吳桂蘭看上去很高興,笑得近乎諂媚。成功看著她的笑,感到心中的某個地方正在漸漸死去。
「成功。」吳桂蘭走過來,他知道她是想勸他跟那個陌生男人走。「我問清楚了,你原本是叫林修喬,他有你的相關證件,不會有錯。」一邊伸手為成功順了順長得把整個寬廣的額頭都覆蓋住的黑髮,她一邊柔聲道。馬上就要分開了,實在沒有辦法再冷漠下去,誰知道這一別是否能夠再相見。
林修喬嗎?成功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眼前瘦小的女人。能擺脫自己真讓她那麼高興嗎?甚至可以讓她對他再次變得溫柔起來。
「你跟他走吧,回去過屬於你的生活。不要再來找我了。」低聲囑咐著,吳桂蘭覺得喉中乾澀難言。
「阿蘭,你真那麼討厭我?」突兀地,成功問出一個心中早有答案的問題。是因為不甘吧,他是那樣的喜歡她呵!
吳桂蘭啞然失聲,無法說出討厭的話,半晌,驀然轉身,打算就此離開。無論是喜歡還是怎樣,都只能如此,不是嗎?
「阿蘭!」成功叫,伸手一把將她抱住,緊緊地,不願松。「阿蘭,我不走……求你……別不要我……」卑微地乞求,沒有尊嚴也沒關係,只要她肯讓他留在她身邊。
阿森站在不遠處,為這一幕而面露驚異,卻沒有任何動作。
吳桂蘭僵住,眼神有一瞬間的矛盾,不過轉眼便恢復清明和堅定。臉上浮起輕佻的笑,轉過身膩聲道:「你這是做什麼?我是出來賣的,你若真對我念念不忘,等你有錢了,還可以來找人家啊。不過啊……沒錢就免談哦。」
在她刻意的拉長音調當中,成功的手終於緩慢地放開,失望和痛苦將他清澄無垢的黑眸覆蓋。
趁他放手的當兒,吳桂蘭向後退了一步,不敢去看他的眼,轉身大步走向阿森,從他手中拿過一疊鈔票,然後便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被丟下了。看著吳桂蘭穿著高跟鞋扭著腰臀越走越遠,成功黯然地垂下眼,擱在腿側的手指緩緩地收攏,最後緊緊地握成拳,指甲刺進掌心。
「走吧,喬。」阿森不知在何時來到了近處,聲音響起的同時,一條結實有力的手臂攬住了他的肩。「她不適合你。」
成功抬起眼瞼,看向這個突然闖進他生活的陌生人,不再抗拒地任他攬著自己走向停在路邊的車。阿蘭不要他了,去哪裡又有什麼關係呢?有人肯收留他就應該偷笑了,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看著那個人帶走成功,吳桂蘭這才從一棵大樹後面轉出來,單手扶樹支持著無力的身體,她的目光變得茫然而淒涼。從此啊,這個肯全心全意對她的男人就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了吧。
她……其實也很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呵!
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般,她將額頭抵著粗糙的樹幹好半天才緩過氣來,然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走。
回到小院,她微一猶豫,逕直走向屋後。那裡是一片正在施工的住宅區,堆滿了沙石磚塊以及鋼筋木料,因為年節或者其他原因,在他們搬進來前便已停工了。
沒有粗大的楊樹,自然也沒有池塘。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09:04
第六章記憶啊(上)
小院的門鎖著,成功知道吳桂蘭又去拾荒了。習慣性地伸手到門框下面,摸索了半天,並沒有找到鑰匙,他有些失落地收回手,背挨著門滑坐在地上。
新的環境很舒適,什麼都有,還有一大群關心他的親人朋友。可是他不開心,沒有阿蘭在身邊,連覺也睡不著。所以他又偷偷溜了回來,就算阿蘭會不高興,也沒關係,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而已。
「哥哥!」小荊突然從屋後轉了出來,蹦蹦跳跳地來到他面前。
看到他,成功很高興,沒有注意到他又髒又爛的球鞋上滴著水。「小荊。」張開手臂抱了小孩一下,感覺到他的冰冷,成功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無奈。「你來烤火的吧。可是不行了……我沒有鑰匙。」說到這,他神色黯淡下來,有著濃濃的落寞。
「我知道。」小荊在成功面前蹲下,笑嘻嘻地道:「沒有關係。阿蘭姐姐說你回家了,你家比這裡還要好。」
聽到吳桂蘭的名字,成功立時精神起來,一把抓住小荊瘦小的肩膀,「你見過阿蘭了嗎?她和你說了些什麼?」
他沒有控制力道,但是小荊一點也不在乎,點頭道:「嗯,阿蘭姐姐說她其實也很捨不得你,只是啊……」說到這,他停了下來,一臉的神秘。
成功登時緊張起來,急切地問:「只是什麼?」聽到阿蘭也捨不得自己,他甚至不想去辨別此話的真實性,只是覺得兩日來的愁苦一掃而盡,心中升起無盡的希冀。是不是……是不是他還可以回來?
「噓——」小荊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將小手指放到唇邊做出噤聲的動作,然後才俯到成功耳邊,小小聲地道:「因為……這個屋子鬧鬼。」說完,退了開來,看著成功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冷漠和玩味。
成功沒有注意,只是為得到的消息困惑不已。「鬧鬼?」他不是很能理解這兩個字,更加不能明白這與吳桂蘭不要自己有什麼關係。
笨蛋!小荊翻了個白眼,有些失望地站了起來。「你想不想去找阿蘭姐姐?我知道她在哪裡哦。」
聞言,成功忙不迭從地上爬起來,「想。你要帶我去嗎?」清澈的眼中流露出明顯的乞求,沒有人能拒絕這樣一雙眼睛。
「有什麼問題?」小荊聳了聳肩,笑彎了眼。主動拉起成功的手,引著他穿過小巷往大街上走去。
小荊的手很冷,成功不自覺握緊了,想把自己手上的溫度傳遞給他。小荊因為成功的動作臉上浮起開心的笑。
「成功?」在走上大街的時候,成功恍惚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不由停下腳步回過頭尋了半天,並沒看到人。等收回目光,才赫然發現小荊不知何時放開了自己的手,正一個人往馬路對面走去。
「小荊!」看到一輛貨車突然駛過來,直直地撞向渾若不覺的小荊,成功嚇出一身冷汗,想也未想便衝上去想將小荊推開。
「成功!」一聲厲叫從身後傳來,吳桂蘭臉色慘白地看著成功莫名其妙地衝向高速行駛的汽車。
仿如一場默劇,成功的身體像一具沒有生命的玩偶般被拋飛至空中,然後再緩緩地落下。
在受到那樣的撞擊之後,除了陷入短暫的昏迷外,成功竟然毫髮無傷,這無疑是一個奇跡。
坐在病房外面,吳桂蘭將病房讓給了那幾個突然出現的人,其中一個中年美婦坐在床邊拉著成功的手無聲地垂著淚。美女就是美女,連哭的樣子也是那麼楚楚動人。
女人身後站著的男人雖然兩鬢含霜,但仍然風度翩翩,銳利的雙眸中有著深沉的悲痛,容貌與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的成功有五六分的相似。不用太費腦筋,吳桂蘭也可猜到這一對中年夫婦與成功的關係。
另外還有兩個穿著名貴西裝的年青男人一坐一靠地挨在窗邊,神色凝重,一個從袋中抽出一根煙,剛叼到嘴上,又拿了下來,顯然想起病房中不能抽煙。
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吳桂蘭並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人都不簡單,的確像是和她以前曾見過的林修喬的同類人。
咯登咯登,清脆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在安靜的廊道上響起,異常地惹人注意。
吳桂蘭將自己的目光從病房中抽離,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男一女迎面走來,男的正是那天從她手中帶走成功的那個阿森,女的秀髮披肩,打扮清新靚麗,那眉眼似曾相識。吳桂蘭微一細想,立時憶起正是某夜自己從小混混手下救出的少女,後來林修喬還為她找過自己。
兩人走近,少女並沒認出吳桂蘭,阿森也只是衝她微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然後便和少女一先一後走進了病房。
目光追隨著兩人,只見少女徑直走到床邊,與那個中年美婦沒說兩句話便抱頭痛哭起來。
哭什麼?又沒什麼事,只是睡一會兒罷了吧。吳桂蘭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心中則暗自打算著,等成功醒來,如果他還是要跟著她,她就想辦法帶他走,再也不去管其他。
主意打定,她的唇角不由自主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想起下午在大街上看到成功時心中的激盪,以及車撞向他時那將自己籠罩的巨大恐懼,她仍有餘悸。
病房內阿森與其他幾個男人安撫住哭泣的女人,然後便與其中一個年輕男子走到窗邊低聲交談起來,目光不時地瞟向坐在走廊上的吳桂蘭。過了一會兒,兩人停止交談,阿森舉步向病房外走來,看樣子是有意同吳桂蘭談談。
吳桂蘭心中冷笑,暗忖我將人交給你們就是為了他的安全,現在弄成這樣看你又有何話說,當下凝神相待。
誰知就在此時,病房裡一通騷亂,竟然是成功醒了,阿森的步伐自然而然停了下來。吳桂蘭有些緊張地站起,惱火地看到那個少女撲了上去,將他霸佔。
阿森按呼叫器叫來了醫生。吳桂蘭跟著醫生走進了病房,不過只是遠遠地站在能聽到眾人談話聲的角落裡,沒有摻和進那一團混亂。
對醒過來的人做了一番詳細的檢查之後,醫生肯定了之前的診斷,只是一過性的腦震盪昏迷,不會有什麼後遺症,隨時可以出院。
醫生走開後,吳桂蘭驀然聽到成功的說話聲,心頓時涼了半截。
「你們怎麼都來了?」那溫和而疑惑的語氣,不似成功。「爸媽,你們不是在紐約嗎?」
記憶恢復了。吳桂蘭腳下微軟,於是往後靠向牆,看著那群人的歡喜。記憶恢復了,那麼他可會再如之前那般喜歡著她?
「你還敢說,無緣無故失蹤了二十多天,我們能不回來嗎?」中年美婦又哭又笑地道,可以聽出其中欣喜其實多過埋怨。
「我失蹤二十多天?」成功的語氣有著遲疑,有著不敢置信。「我只是……剎車失靈,撞上安全島而已,又沒什麼事。阿森,你和我一起的不是嗎?我哪有失蹤,你沒有必要為了讓嘉嘉擔心而把事實如此誇大吧。我老爸老媽可是很忙的啊。」他伸手按住有些痛的額角,為這麼大的烏龍而感到無奈和可笑。
聞言,所有人面面相覷,還是阿森見機得快,身體挪動,擋在了成功與吳桂蘭之間,笑道:「你不是埋怨姑姑和姑丈都快忘了你這個兒子嗎?我只是趁機幫你完成心願而已。」
其他人立時反應過來,都忙幫他圓謊,中年美婦破涕為笑地嗔道:「你看你,還這麼小孩子脾氣,想我們可以直接打電話叫我們回來就是,不然你也可以飛過去看我們啊,有必要弄得每個人都心驚膽跳的麼?」
原來都忘了啊……吳桂蘭本來還有些期待的心瞬間寒透,一口氣滯在胸口,幾乎吐不出來。
也好……也好……忘了,就沒什麼可牽扯的了,就不必再擔心他是否會瞧不起自己,是否會嫌棄自己了。
從此,這個世上再不會有成功這個人。如是對自己說著,她吃力地抬起如灌了鉛一樣沉重的腿向兩步遠外的門走去。
「那是誰?」身後突然傳來林修喬疑惑的詢問聲,她心中一震,頓了下。
「一個醫院的護工而已。」有人回應。
吳桂蘭落寞地笑了笑,再次抬起腿。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09:25
第六章記憶啊(下)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家,天已經薄暮。沒有開燈,吳桂蘭安靜地坐在爐旁的椅子中,任黑暗逐漸加深,最終將自己完全湮沒。
「王永荊,一九七九年臘月生。」她突然自言自語起來,語氣幽涼中透著冷酷。「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爸爸媽媽是收廢品的。十多年前的一個冬天,掉進家門前的池塘中淹死,屍體沒有被打撈起來,下年春天,全家搬走。之後池塘被填,建了現在這個小院……」
咯咯的笑聲從門外傳來,是小孩子特有的清脆悅耳。
啪!電燈突然亮了,打斷了吳桂蘭,也驅走了一室的漆黑。
啪嗒!啪嗒!隨著一聲接著一聲濕鞋踏地的聲音響起,一串濕漉漉的小孩鞋印出現在緊閉的門口,並逐漸接近安然坐在椅內的吳桂蘭。
「你用不著嚇我。我連活人都不怕,會怕你這死鬼?」吳桂蘭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冷冷地笑。「不防告訴你,這房子我住定了。」和一個鬼爭地盤,她還是生平第一次。
話音剛落,她驀然覺得喉頭一涼,彷彿有兩隻無形的手環在了上面,並在逐漸收緊。地上,兩個濕濕的腳印正停在她的面前。
唇角噙著一絲不屑的笑,她沒有浪費力氣做無謂的反抗,閉上眼,腦海中浮起成功靦腆羞怯的笑,心中不由自主溢滿了柔情。
她出生那天重陰,因而從很小的時候就經常碰見這些不乾淨的東西,曾經還有過被一個死去的同伴找上當替身的經歷。她並不怕,也知道怎樣才能不被它們傷害。所以才敢在明知此地不乾淨的情況下仍貪便宜地租了下來,只是沒想到的是它會先找上成功。
如果那個叫阿森的男人沒出現,她也許用不了多久就必須從此地搬出去,如同以前那些房客一樣。但是現在,沒有必要了。
「你傷不了我。」一股莫名的力量壓迫著她的呼吸道,讓她產生窒息的感覺。可是她仍在笑,輕蔑地。「你沒那能力。不過,我卻可以從這房子下面把你的骨頭挖出來餵狗。」她很清楚,只要心中不害怕,那些無形的東西根本不能奈何她。
「討厭的女人。」小荊稚嫩的聲音在屋內響起,其中有著不加掩飾的惱火。吳桂蘭只覺喉頭一鬆,呼吸瞬間通暢起來,眼前出現一個小小的可愛的身影。「就會欺負人家小孩子。」鍋蓋頭下淡淡的眉毛皺成了一團。
「小孩子?」吳桂蘭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哼了聲,「是會害人的小鬼吧。」看著對面的小孩一揚眉準備反駁,她寒寒地補了一句,「成功是不是你害的?」失憶的成功再不通世事,也不會無緣無故地衝向車來車往的馬路中間。
「我只是幫他而已,才不是害他。」跳上旁邊的椅子坐下,小荊不高興地回道。「看他那傻傻的樣子實在讓人著急,所以就幫他恢復記憶嘍。」
「你最好真是這樣想的。如果讓我知道你是想找他當替身……」吳桂蘭垂下眼,冷淡地道。話未盡,卻已足以讓小荊不自覺打了個寒戰。
「你這個女人真是討厭。」小荊生氣地道。「你明明在我找上成功哥哥玩的第一天就開始想法把他拴在身邊,不讓我接近他,現在還這樣誣陷人家。哼……人家只是想找人陪我玩好吧,才沒你想的那麼壞。」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不再去探究他話中的真實性,吳桂蘭淡淡轉開話題。
「不要你管!」小荊彷彿受了什麼刺激似的尖聲叫了起來,原本可愛的臉在瞬間淒厲得讓人有些戰慄。「我好好地在這兒,為什麼要走?我偏不要你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挑眉,吳桂蘭有些好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喃喃道:「臭小鬼,你要留便留,老娘會怕了你麼?你要是鬧騰得厲害了,老娘就去找人收了你。」頓了下,然後無趣地擺了擺手,「行了,你自便……真他媽累!」說著,從椅中站起,神色疲倦地往臥室走去。
小荊目瞪口呆地看著吳桂蘭挪啊挪,很快就要挪進裡面那間房,原本還淒厲恐怖的神情驀然一斂,委屈爬上了小臉。
「你陪我玩吧……都沒人和我玩……」他乞求,然後哀哀地哭了起來,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實在讓人難以拒絕。
吳桂蘭卻理也不理,直直走進房間。
小荊見狀,立時收起一臉可憐相,嘿嘿笑了起來。「你不和我玩,我就去找成功哥哥玩。」
話音未落,吳桂蘭果然如願出現在他的面前,只是眼神分外兇惡。
其實不敢真正惹火她,小荊又恢復怯生生的樣子,囁嚅道:「只要你肯答應人家一件事,我以後都乖乖地聽話,不再鬧你。」
閉眼,吸氣,吳桂蘭壓抑住瀕臨爆發的脾氣,哼了一聲,「說吧。別太過分。」如果能談攏條件,然後再相安無事,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被她哼得打了個哆嗦,小荊怯懦地垂下頭,漆黑的大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狡黠,小手輕輕點了點吳桂蘭的肚子,小小聲地道:「讓我做你的孩子……都找不到人和我玩,我好孤單,不想再呆在這裡了。」
吳桂蘭瞪著他有著兩個漩兒的頭頂,半天說不出話來。怎麼可以?
「不說話就是答應了哦。好勒,我有媽媽了!」小荊見機抬起頭,一下子從椅子裡跳起來,撲進吳桂蘭的懷裡,一雙大眼閃爍著晶亮的光芒。
吳桂蘭來不及躲開,詫異地看著懷中小東西臉上的興奮神采,感覺著一陣又一陣的陰冷從兩人接觸的地方傳進她的身體,一個「不」字竟然是如此難以吐出。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林修喬站在落地窗邊,一邊聽著手機中傳來的匯報,一邊看著外面飄飛的大雪將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片迷濛中。這雪下了好些天了,那些露宿街頭的人日子恐怕不好過吧。等雪停天氣轉暖的時候,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怕會乾淨上好一段日子。
「嗯……到此為止。」沉吟著說完最後一句話,他掛斷了電話。
看來在他昏迷的這些天發生了許多有趣的事啊。他唇角掛著淡淡的笑,轉身回到辦公桌前坐下。把一個妓女逼到去拾荒,也該差不多了,一個小小的懲戒不需要太費事。
一想到自己和嘉嘉曾受到的虛驚,林修喬就有些惱,卻又有些莫名的好笑。所以……嗯,所以想輕輕懲罰一下那個女人,讓她知道做雞也要有做雞的職業道德,不要隨便拿那些亂七八糟的病來嚇人。如果不是考慮到她曾幫過嘉嘉,只是憑那打在嘉嘉臉上的兩下子,他就完全可以讓她永遠也見不到天日,就像那幾個欺負過嘉嘉的混蛋一樣。
揉了揉額角,他的目光落在右手邊的相夾上,裡面的女孩笑顏一如朝陽,在背後聖潔的雪山映襯下,顯得尤為純美動人。
是十六歲那年照的吧。他不由闔目想了下,正值不識情滋味的時候,心中眼中只有他,比小狗還粘人。真讓人懷念啊!一絲苦意浮上他微揚的唇角。
有的時候幾乎要以為自己快撐不下去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遠離他,甚至於極力抗拒著與他有進一步的發展。看著她如只花蝶般周旋於各色男孩子中間,換男朋友的速度堪與換衣服相比,他就恨不得把她關起來,除了他誰也不讓見。以他的能力當然做得到,但是他卻只能壓抑住這幾乎讓人發狂的衝動,只因,他要的是一個會像照片中一樣笑得無憂無慮的女孩,而不是一個怨恨的木偶。
歎了口氣,他取下銀絲眼鏡,露出一雙對男人來說漂亮得有些過分,也銳利得有些過分的眼睛。
上次的事雖然讓她的行為有所收斂,對他的態度也大為改善,但是卻也讓他有所警惕,提醒著他必須快點讓她心甘情願地躲到他的羽下。不然等時間一久,她那亂交朋友的毛病再次復發,即使讓他派人二十四小時跟著也難免會因她的抗拒而出問題。
一想到這一點,他就有點頭痛。只因那丫頭如果真肯聽他的話,又不會出現那種事了。
敲門聲響起。他應了一聲,剛剛將眼鏡戴上,門已被推開,沈嘉笑盈盈地走了進來。這些日子她倒乖了很多,主動要求到他的事務所實習,可以就近照顧她,他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忙完了嗎?」她手中提著包,顯然已準備下班。
「嗯。」林修喬起身,拿了外套,沈嘉已走了過來挽住他的手臂。
「我想吃你包的餃子。」在等電梯的時候,沈嘉突然彎起了眼,由本來的一隻手換成兩隻手緊捉住林修喬的手臂,同時奉上一個近乎諂媚的笑。
林修喬先是一怔,然後失笑。「那樣的話,我們得先上超市一趟……」然後如願聽到她的歡呼聲。電梯門開,兩人走了進去。
「你要吃什麼餡兒的?」看著沈嘉伸手關了電梯,他問,眼中滿含笑意和寵溺。
「嗯……芹菜。」沈嘉從小就對芹菜有著一種奇異的嗜愛。有一次林修喬用芹菜和肉做餡包餃子,她一吃就喜歡得不得了,後來便常常念叨著。
林修喬無奈地搖頭,「你呀,怎麼就不膩呢?還有那麼多可以選擇……」
「不管,我就要芹菜的。」沈嘉嘟起了小嘴,「好久都沒吃了,我就是想吃啊。」她從小就是這樣,喜歡一樣東西就會一直喜歡,很難改變心意,只有在交友上顯出了異常。
林修喬笑,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不再就此事發表意見。
「又把人家當小孩子……」沈嘉因他的小動作顯得有些陰鬱,悄悄地嘀咕了一句。
「什麼?」林修喬沒聽清楚。
「沒啦。」沈嘉皺了皺鼻子,話題一轉,「對了,你這兩天有沒有覺得不舒服?」離開醫院的第二天他就開始回事務所上班,有過他失憶的經歷,她和其他的人都感到有些惴惴,生怕他突然又想起些什麼。
「不過是輕微的腦震盪而已,你們用不著這麼緊張吧。」林修喬笑,被眾人一天幾問那種神經兮兮的態度弄得有些無奈加不耐。
「輕微?」沈嘉聞言反射性地拔高了音調,「失憶又失蹤,你竟敢說……」突然意識到說了什麼,她有些倉皇地收了聲,暗暗揪了大腿一下,只差沒懊惱地咬掉自己的舌頭。
「失憶又失蹤?」林修喬敏銳地捕捉到那未完的話中最關鍵的字詞,心跳微亂。
沈嘉心中叫糟,只能乾笑著,目光變得游移不定。「沒……亂說了……」她囁嚅著,著急地想著補救的方法。
正在此時,電梯停住,門開,有人走了進來。談話只好到此為止,看著明顯鬆了口氣的沈嘉,林修喬鏡片後的黑眸中掠過一抹深思。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09:48
第七章小偷(上)
除夕這天,吳桂蘭起了個大早,去了菜場。雖然是一個人,這年還是要過的。就算不能像在家裡那樣熱鬧,起碼要做幾個像樣的菜慰勞一下辛苦了一年的自己吧。
在菜場轉了兩個小時,挑了一條半斤左右的草魚,又買了斤五花肉和半斤精瘦肉,再加上一些蔬菜,大包小包地提著走出了菜場。在經過一家專門售賣煙花爆竹的商店時,她猶豫了一下,想到自己這兩個月的運氣,最後咬牙決定還是花三十幾塊錢買一餅鞭炮放放沖沖霉氣,圖個吉利。
正當她將所有的塑料袋都交到左手裡,空出右手掏出錢包準備付錢時,橫裡突然伸出一隻手來一把將錢包從她手裡搶了去。她嚇了一跳,慌忙轉頭,就看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小子正抓著她的錢包撒腿往對街跑。
搶劫?
「幫我看一下……」想也未想,她一下子將手裡的東西放到商店門口,匆忙向被嚇得還在發愣的女老闆丟下一句,話音未落,人已衝了出去。
那小偷顯然沒料到她敢追,當時他就是看她長得又瘦又小,一副單薄得可被風吹走的樣子,才賊心大起,明搶的。這時見她追來,也並不是如何害怕,只是衝著前面的小巷子跑去,心中料著女人即使追上了也沒多大威脅。
吳桂蘭被氣得糊塗了,根本沒想到喊人幫忙。也不管是紅燈還是綠燈,跟著衝過了馬路,對於周圍雜亂響起的汽車喇叭聲充耳不聞,終於在那個小偷跑進巷子前追上了他。
小偷聽到背後傳來的喘息聲,心中咯登了下,驀然回頭,尚未來得及看清人在何處,背後的衣服已被人抓住,接著一股大力拖拽著他往後跌去,碰地一下仰摔在地。
「媽的,不長眼的東西,偷到老娘頭上來了。」正掙扎著要爬起來,耳中傳來女人惱怒的罵聲,然後胸口一痛,竟然被狠狠地踹了一腳,痛得他蜷縮成蝦米狀,手中一直拿著的刀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吳桂蘭瞇眼看到泛著白光的刀刃,倏地飛起一腳踢在小偷的手腕上,匡噹一聲,刀脫飛出去,落到了遠處。而這時,那小偷也漸漸緩過勁來,眼中射出惡毒的光芒,一下子撲向吳桂蘭的腿,企圖將她撂倒在地。
冷哼一聲,吳桂蘭在小偷碰到她的腿前,驀然抬膝頂在他的下巴上,而後抓住他伸出的手,一個反扭單膝抵著對方背心,將其壓制在地。
小偷不甘地想要掙扎,卻赫然發現背後的女人力道竟然奇大,他根本被壓得動彈不得。
「饒命,大姐,饒命,我家裡還有老有小……」他倒也見機得快,馬上開口乞饒。
沒有聽他那毫無新意的求饒理由,只手從小偷身上搜出錢包,打開看了一下,什麼也沒少。吳桂蘭將錢包放回自己的身上,這才一巴掌拍在那人的後腦勺上,笑道:「你小子他媽的不帶種啊,求饒得這麼容易?」
「是,我沒種,我沒長眼……大姐你大人大量,饒了我吧。」那小偷聽出吳桂蘭口氣鬆動,忙繼續放軟語氣哀求,他可不想被送到公安局去。
周圍已經漸漸聚集起了看熱鬧的人,吳桂蘭可沒心讓人當猴看,當下又敲了下那人的腦袋,微笑道:「警告你哦,別耍花樣,不然我會很不客氣的。」
那人趕緊連連應承,然後感覺到彷彿快被擰斷的手臂驀地一鬆,下一刻背上的重量就消失了。他忙爬起來,在周圍人的指指點點聲中,看了眼已笑瞇瞇退到人群裡的瘦小女人,然後落荒而逃。
「你怎麼不把他抓到派出所去?」一個看熱鬧的女人有些不滿地問。「放他在外面,不知還有多少人倒霉。」其他人聽到紛紛附和,到後來已漸有責怪的意思。
對於這些事後的意見,吳桂蘭顯出極大的興趣,表情認真地傾聽著。直到他們說得差不多了,她才笑瞇瞇地擺了擺手:「不高興。」語罷,不再理會那些人的臉色變成什麼樣子,退後一步,打算離開這個比菜市場還熱鬧的地方。不料,後退的身體竟然直直撞進了一個人的懷中。
「呵,對不起。」她趕緊轉身道歉,卻看到一張戴著銀絲眼鏡的斯文俊秀的臉。而在他的身邊,是一個身高與他相若,容貌英俊,衣冠楚楚的年青男人。
心跳失序,一股澀意直衝眼眶。只是在看到那一雙與陌路人無二的眼睛時,她激動的情緒瞬間被凝凍住。
抱歉地笑了笑,沒有同他打招呼,繞道走了過去。她很清楚,眼前的人已不是那個將她放在心上最重要位置的男子,何況,他已將她完全遺忘。現在的他充其量不過是一個曾花五百塊錢只為找她閒聊的客人而已,而像他們這類體面的人是絕不會喜歡在人前和她這種下等人扯上關係。
她一向很有職業道德,絕不做客人不喜歡的。否則,以前也不會有那麼多回頭客,只是後來那些人以為她有艾滋病才沒再光顧她。
真他媽倒霉!一想到此事,她就覺得慪,不由憤憤地向地上啐了一口。
「請等一下。」在看到吳桂蘭付了錢拿了鞭炮,然後彎腰提起買的菜準備離開時,林修喬驀然開口。
「咦?」吳桂蘭沒想到他們兩人竟一直跟在她身後,有點意外,停了下來。「你們……有事?」呼吸有點困難。難道他想起她來了?或是想找樂子?但是她現在有孕,就算給再多錢也不能和兩個男人做,除非她想藉機弄掉孩子。
看著眼前這張略略蒼白的清秀臉孔,林修喬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就是那個妓女,沒有化妝的她看上去年輕了很多,連身上那股風塵味也蕩然無存。如果不是她從他們車前跑過時,啟言隨口提了一下,他一定認不出來。
「前些日子,謝謝你。」他微笑道,感覺到心口突然莫名其妙地痛了起來,不由皺了下眉頭。因為嘉嘉無意中的說漏嘴,他才知道原來他們所謂的昏迷竟然是失憶加不知所蹤。動用啟言的情報網查了一下,出乎意料地發現那段日子他是和她在一起。他將她逼得走投無路,而她卻收留迷途的他,老天爺這個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點。他有輕微的潔癖,曾和一個妓女同吃同住,還一同撿垃圾的事實讓他有些無法接受,這恐怕也是爸媽和阿森他們掩飾此事的主要原因吧。
想起來了嗎?吳桂蘭愣了愣,「呵呵,不必客氣,有錢拿的事,我不介意多遇著幾次。」她笑得有些乾澀,這樣的客氣,想不想起來又有什麼不同?
原來是為了錢。林修喬有些鬱悶,卻又覺得她笑得讓人心澀,突然很想知道自己是怎樣和她相處的。「我送你。」他脫口而出,語罷立即接收到衛啟言詫異的目光。
「呃……不是很遠,不用……」吳桂蘭嚇了一跳,有些慌亂地擺動提著東西的手,她沒把握對著他能一直沒心沒肺地笑。
誰知林修喬並不理會她的拒絕,轉頭對衛啟言道:「你坐計程車回去,告訴他們我晚點到。」
衛啟言點頭走了,由始至終沒有正眼看過吳桂蘭,顯然同大多數人一樣瞧不起她們這一類人。吳桂蘭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有些頭痛地任林修喬提走她手上的東西,如果不是因為開始追那個小偷弄得肚子隱隱作痛,她應該拒絕得會乾脆一些。又或者,在私心裡她仍渴望著能與他多處一會兒,畢竟……有好些天沒看到了啊。
「你不舒服?」林修喬開著車,注意到坐在旁邊的吳桂蘭一直不停地輕撫著小腹,忍不住問道。
「沒什麼。」第一次坐這種高檔車,吳桂蘭顯得有點不自在,卻仍然報以勉強的微笑。即使對她不再有那種感情,這人也算是個好人呢,竟然沒有同其他人一樣看不起她。
「哦……你怎麼搬家了?」林修喬轉移話題,明知故問。
吳桂蘭由他想到以前的那些嫖客,一有錢就想到來找她們,轉過身又罵她們賤,不禁有些想笑。聞言,怔了下,他不是恢復記憶了麼?但口中仍回道:「房主不給租,就搬了。」或者因為那對他來說是不重要的,所以忘掉了。
看了她一眼,林修喬有點意外她語氣中的輕描淡寫,沉默了一下,才有些遲疑地試探道:「那些天……我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他想著怎樣開口問,說到這停了下來。
不記得?吳桂蘭先是詫異,而後釋然地微笑,原來並沒有想起來。
「嗯。」淡淡應了,她想他應該是想問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吧,只是那些事忘了便是忘了,用嘴重複一遍又有什麼意義?「沒什麼,只是你失去了記憶,暫時借住在我那裡而已。那個叫阿森的先生已經付過我報酬了,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哦……是嗎?」林修喬聽到報酬二字,修長的眉不自覺皺了皺,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無比痛恨聽到從她口中吐出這兩個字。他自然知道她向阿森要了五千元錢,只是不喜歡她開口閉口都是錢,於是扯開話題,「看不出你挺厲害的,竟然能制服那個小偷。對了,你怎麼把他給放了?」
這一次吳桂蘭不好再用我樂意搪塞,只好道:「東西拿回來就好了,我哪裡有那個閒功夫送他去派出所,今天可是除夕呢……咦,到了。」也沒看清楚他的車是怎麼轉的,不過一個拐彎,前面竟然就是自己住的小屋。
在院子外面停下,吳桂蘭拎著自己的東西下了車,然後順口邀請道:「謝謝啊……看都到家門口了,您進來坐坐吧。」這話不過是禮貌上的客套,白癡都聽得出來。
「好啊。」誰知林修喬似乎聽不出是客套話,竟然真的下了車,轉過來時臉上還掛著溫文的笑,讓人實在難已產生厭惡感。
吳桂蘭啞然,看來無論情願不情願,這客人都得接,只好轉身拿鑰匙開大門。還不停地安慰自己,過年啊,多一個人也熱鬧點,不是挺好。
看到她無意中流露出的無奈,林修喬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大。雖然對面前這個屋子周圍飄散的垃圾味有些心悸,但他很好奇呢,這個女人究竟瞞了自己些什麼,為什麼不肯老老實實地告訴自己那些日子發生的事。而且據啟言調查到的資料,這棟屋子可是有名的鬼屋,很久都沒有人敢住,這個女人獨自一人住在裡面也有一個月了,怎麼會一點事也沒有。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10:10
第七章小偷(下)
因為燒著爐子,屋子裡很暖和,而且看上去很乾淨,並沒有想像中的惡臭氣味。看了眼被擦得明晃晃的水壺,林修喬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做過大清掃?」語罷又覺得自己無話找話。
吳桂蘭倒沒什麼想法,將買回的東西放到那擱置油鹽碗筷的桌子上,一邊倒水,一邊回道:「嗯,前天把所有的廢品都賣了,然後裡裡外外清洗了一遍……過年嘛,總得乾乾淨淨的不是。」說著,將水遞到了林修喬的面前,「您喝水。」還是白開水。
林修喬道謝接過,目光則不著痕跡地在沒什麼多餘傢俱,卻因為乾淨而顯得清爽的小屋內打量。
「過年怎麼不回家?」無意識地喝了口水,他隨口問,等熱水入口他才想到自己竟然在用眼前這個女人用過的杯子,不由有些後悔,卻又不能吐出來,只能勉強嚥了下去。但心中竟像吞了只蒼蠅般難受,於是趕緊將杯子放到了爐板上。
「回去做什麼?來回路費要花二百多,又耽誤賺錢。」吳桂蘭開始蹲在那裡麻利地拾掇起買來的菜,聞言淡淡道。她自然想回去,想看看爹媽和弟妹,只是一想到回去就要不停地說謊言欺騙家人,她就覺得厭煩。這些年她的謊話說得夠多了。
她低垂著頭專注地去魚鱗,幾縷枯黃微卷的髮絲因為太短束不上而搭拉在頰畔,隨著她的動作而輕輕晃動。竟然莫名地被這一幕吸引住,林修喬脫口問道:「過年也要做?」明知因為自己動的手腳,她已經有好一陣子沒做了,但是他想,如果她還要做,或許、或許他可以……
吳桂蘭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勾下頭繼續,笑道:「也不知招了什麼衰神,整整一個月都沒生意,過不下去……暫時不做了。我現在靠撿破爛混口飯吃。」說著,刀刃對著魚腹白線的地方用力,剖開。
濃烈的魚腥味在空氣中瀰漫,林修喬皺了皺眉,看著她素白的手伸進魚腹中掏挖內臟,不由一陣泛惡,忙將目光又落在了她微微蒼白的臉上,然後注意到在她的眼下有幾點淡褐色的雀斑。
「留在這裡拾荒難道比回家鄉好?」他問。總覺得無法理解她們這些人的想法,沒有尊嚴地活在城市裡的最底層,為那一點微薄的收入拚命,真會比在農村種地好?
聽到這帶著些微指責的話,吳桂蘭只是淡淡地笑,端起盆起身到水管邊將剖好的魚清理乾淨。
「我們那裡種不出稻子,只產高粱包谷還有大豆,地方太偏,交通不方便,賣不出去。每天吃的也就是這些。這裡不好怎麼了,有米飯吃不是。」吳桂蘭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自己的家鄉,一般的閒話家長,語氣中並沒有抱怨訴苦的意思。手中卻絲毫沒停,將魚從內到外洗淨,然後用一根繩子從腮下穿過,掛在了水池邊。
轉過身,她拿著盆來到爐子邊從水壺裡倒了些熱水出來洗手,然後拉了把椅子來到爐子邊坐下。
「說來你別笑,我還在家的時候,一個星期才能吃一次油,我們叫那是吃肉……」說到這,她自己倒先格格笑了起來,獨自笑了一會兒,見林修喬臉上不見笑容,不由無趣地收斂了笑,垂下頭補了句,「我出來後要好得多了。」不用說明白,誰都清楚那好是用什麼換來的。
林修喬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不自覺拿起放在爐板上的杯子大大地灌了口水。
「你看,我一個人,也沒準備什麼瓜子水果,實在……」沒有辦法再把他當成成功,林修喬的沉默讓吳桂蘭侷促起來,為自己的待客不周感到些微不安。
林修喬壓抑住心中莫名翻騰的情緒,微笑著打斷了她的話:「沒關係,我坐坐就好。」如果他沒有為自己和嘉嘉所受的一點驚嚇而施手段將她逼得走投無路,她的日子應該過得比現在輕鬆吧。
「你……不化妝比較好看。」做過的事沒有後悔的必要,他另起話題。然後驀然發現自己手中捧著她那只邊沿缺了一小塊的瓷杯,杯中的水已去了大半,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卻並沒有開始的噁心感。看來是心境變了。
吳桂蘭顯然也注意到他喝了她倒的水,臉上露出感動的笑,看他的眼神也變得親切起來。
「你是個好人……」即使忘記了她,也沒嫌棄她。低低地呢喃了一句,她咬了咬下唇,這才回應他的話,「好看麼?你是第二個這樣說的人……我大妹長得才叫好,上學的時候,那些男生都喜歡偷偷地看她,可是沒人敢和她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說到這,她突然失聲笑了起來。
「為什麼?」看她去了戒備地談笑,林修喬先前有點發堵的感覺瞬間淡了許多,雖然對她的妹妹沒什麼興趣,卻仍順口接了話題。
「唔……」吳桂蘭的臉微紅,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停了一下才回手指了指自己,「因為我。怕我揍他們,我從小打架就很厲害的。」說到這又不無自傲。
林修喬怔了怔,而後大笑起來。他可以想像一個美女後面跟著一個母老虎的情景。
看他樂,吳桂蘭也很高興,談興也就濃了,接著道:「我妹人長得好看,成績也好,我在家時把她看得緊緊的,就怕讓那些小崽子毀了。還好她也爭氣,兩年前考進了大……」說起英妹兒,她的語氣中有著身為姐姐的自豪。
「你呢?」慢慢止住笑,林修喬突然問道。「你上學時怎麼樣?一直跟在你妹妹後面,怕人把她給偷了?」
被他的話逗笑,吳桂蘭從他手中拿過杯子添了水。
「哪能呀?我比英妹兒高兩級,成績也是班裡拔尖的……」說到這,想起老師的表揚,同學們的欽佩眼光,她微微地笑,「我初二升初三的時候,大妹正好讀初一,而最小的兩個弟弟也到了上學的年齡,所以我就退學了,跟人來了這裡。」
外面傳來放鞭炮的聲音,顯然有的人家已經開始團年了,吳桂蘭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和他扯起自家的陳年往事來,不由有些尷尬,忙道:「你瞧我,囉哩囉嗦的,你該煩了不是……這天不早了,你在這裡吃頓飯吧。」在大年三十,這話說出來就顯得是客套了,畢竟團年飯誰會在別人家吃啊。但是她卻是真想有一個人能陪著自己吃頓飯,每年每天都是自己一人,其實很寂寞。今年本來打算是會和成功一起過的,沒想到那也只是一種妄想。
想不到的是林修喬竟然猶豫了一下,而後微笑著答應了,她不由喜出望外,趕緊開始張羅。
一盤紅燒魚,一碗鹹菜扣肉,一盤筍心炒肉,一碗素白菜。
菜色簡單,味道普通,林修喬卻吃得出奇的自在。倒是吳桂蘭頗多拘禁,想給他夾菜又不敢,怕他嫌髒。事實上,她始終不大明白忘記她的他為什麼會願意留在這裡吃飯。
「過年後你有什麼打算?還要做回那一行嗎?」林修喬隨口問,他沒忘記自己欠了她兩次,如果能夠,他希望能補償她。
吳桂蘭聞言停下筷子,桌下的左手不自覺撫上小腹,搖了搖頭,笑道:「恐怕要有年把不能做了。」嫖客花了錢就會想要盡興,自己這身體哪裡能夠讓他們亂來。
她的笑中有著自己沒有察覺的溫柔,林修喬卻看得心中突地一跳,臉微微發熱,忙移開自己的眼睛。「為什麼?怕沒生意嗎?」這是他能想到的理由。
「不是。」吳桂蘭笑彎了眼,「當然不是,那個霉運總不能一直跟著我吧。我只是……嗯,只是懷孕了。要做的話,也得等孩子生下來以後再說。」第一次對人說到這個父不詳的孩子,她竟然並不覺得丟臉,反而有著淡淡的為人母的驕傲,這是她當初決定留下這個孩子時不曾想到的。
懷孕!林修喬剛刨了口飯,差點噎到,忙抓起旁邊的杯子大大灌了一口。「你懷孕了,早上竟然還去追小偷?」聞言他腦海中第一時間浮起的竟是她追著小偷橫穿馬路,然後將之撂到在地的情景,背上不自覺冒起了冷汗。
吳桂蘭倒是沒一點危險的自覺,揚了揚眉,笑道:「不然,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那偷兒把我整月的生活費拿走?我可不相信那些看熱鬧的人會幫我抓小偷。」人情淡漠,她明白,所以不抱絲毫僥倖的心理。
林修喬啞口無言,心口又開始犯堵,只好埋頭默默地吃飯,空氣凝窒得讓人尷尬。
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話了,吳桂蘭有些忐忑地看著突然沉默不語的林修喬,細思起方纔的對話。她真的無心惹他不高興。
感覺到她的不安,林修喬抬起頭,衝她露出安撫的微笑,「再不吃,菜要涼了哦。」
吳桂蘭釋懷,正端起碗,手機鈴聲突然響起。雖然經濟有些拮據,但為了讓家裡人好聯繫,她一直沒敢停用手機。
接通,是英妹兒。家裡在吃團年飯,想著她,便來了電話。一家子,從阿婆阿爺到最小的弟弟,挨個跟她問候了一遍。她早已習慣,倒沒覺得如何,只是聽到親人的聲音有點想哭。反是林修喬聽著她的應答,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她那一家子人真多,有五個弟妹,還有就是她的家人並不知道她真正在做什麼。
掛了電話,吳桂蘭情緒有些低落,一抬眼卻看見林修喬正對著她笑得古怪,不由勉強扯了個笑容回應。「我大妹去學校前要來看我。」她以為他在詢問她什麼事呢,於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你好像是一家人的主心骨。」林修喬笑著總結聽出來的事實。
吳桂蘭被他的話轉移開心思,細想了一下,才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我是老大,自然要分擔爹媽身上的擔子。」一家人除了種地,真正的經濟來源卻是她,所以一旦她沒有了收入,那弟妹的人生將會是另一個樣子。
「你……孩子的爸爸在哪裡?」看著她沒有絲毫怨言的臉,林修喬突然前言不搭後語地冒出了這麼一句。據調查,她一直是獨居,所以他才會有此一問。以她現在的狀況仍然願意給一個男人生孩子,想來是愛慘了那男人吧。沒來由,他竟然想到了這上面,而且還莫名地為這個猜想感到極度的不舒服。
吳桂蘭怔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瞞你說,我也不知道。」她並不為此感到羞恥,既然決定要了,那就是她的孩子,管他老爹是誰。
林修喬愕然,「是客人的?」看到她點頭,他突然覺得有些怪異。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說不一定他也有份。
「我不知道是誰的……」吳桂蘭垂眼,夾了筷筍心放到碗裡,「林先生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吧?」說到這,她揚眼看向林修喬,不大的眼睛裡閃爍著晶亮的光芒。
林修喬乾咳了一聲,沒有敷衍地否認,「是有點奇怪你為什麼願意留下這個孩子,畢竟你現在的條件並不寬裕。」他還說得比較含蓄,要知道當一個單親媽媽不只要承擔經濟上的問題,還要承受精神上的壓力,這不是一般女人能忍受下來的,何況孩子還父不詳。
吳桂蘭微笑,喜歡他的坦承,「也沒什麼願不願意的,只是不敢去做人流,又不放心藥流,就只好讓它在裡面長大了。」她如此解釋,事實上連她自己也說不大清楚究竟是為什麼,也許是想留便留了吧。
林修喬有些詫異,看她埋頭開始吃飯,自己卻已經吃飽了,於是放下筷子,等她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才又開口:「有沒有想過去找孩子的父親?」她的做法讓他不由得不懷疑她是想藉著孩子去敲詐那個倒霉的男人,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一定會先一步確認那孩子是否是他的。說到底他對曾為娼妓的吳桂蘭的道德操守還是有所懷疑。
吳桂蘭卻沒想到別處去,只當他是關心自己。「做什麼要找?孩子是我一個人的,難道還要去找一個人來嫌棄它?」她自然清楚,對於孩子的父親來說,這個孩子定然是不受歡迎的,她才不會犯賤到去找人來糟踐自己和孩子。
看著她認真而倔強的表情,林修喬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感受,只是覺得即使低賤如她似乎也有值得人敬佩的地方。
「天黑了……」放下碗,吳桂蘭瞄了眼窗外,這才發現這一頓飯邊吃邊聊竟然吃了三個多小時。「你可不可以等我放完鞭炮再回去?」她有些遲疑地請求,其實心中覺得自己要求得太多了。她沒忘記早上他送自己回來的時候,似乎是要去什麼地方。
林修喬笑,沒有拒絕。吳桂蘭大喜過望,也不等到十二點鐘,當下就拿出了早上買的鞭炮,用一根竹竿挑起支在門口。林修喬拿出火機幫她點燃了。
啪啪啪啪……
鞭炮的聲音很脆很響,紅色的紙屑四散飛揚。
鼻中充斥著爆竹的硝煙味,吳桂蘭回頭看了眼興致盎然的林修喬,心口突然變得滾燙滾燙的。
「你要不要,我……不收錢的。」一股衝動讓她脫口而出。除了這個方式,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表達出對他的感情。
林修喬怔住,看著她在昏暗的電燈泡的光線下微微脹紅的臉,好一會兒才明白她的意思。而明白的那一刻,他的心莫名一熱,心跳竟然奇異地失速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10:27
第八章(上)
他並沒有留下來。
看著再次恢復冷清的屋子,吳桂蘭唇角噙著的笑一直無法斂去。他走得有些狼狽,看得出,他有心動,如果不是她有身孕,也許他會留下來。他是個體貼的男人。
這樣就夠了。撫著已經開始隆起的小腹,吳桂蘭對自己說。她不是一個自卑的人,但是還不至於認不清現實,不然也不會明明打定主意送他回去,卻還要向那個阿森討要報酬。她被現實逼得已經沒有骨氣了。
「媽媽。」頂著鍋蓋頭的小荊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開始林修喬所坐的椅子上,小手托腮,做若有所思狀。
吳桂蘭已經習慣,並沒嚇到。雖然沒打算讓他當自己的孩子,但是不可否認那小大人的樣子實在很可愛,也不可否認聽到那兩個字時她的心仍會不自覺變得柔軟。
「恢復記憶的成功哥哥是不是看起來比較聰明?」放下手,小荊又是一臉小孩子沾沾自喜的神氣,自以為這件事做得極好。「這樣你就不用那麼辛苦地養他了。」
吳桂蘭看著他閃耀著光彩的大眼,閉了閉眼,為突然多出一個喜歡自作聰明的兒子感到頭疼不已。
「你有沒有想過,投生在我這裡,不僅沒有好日子過,還會沒有爸爸?」她的條件這麼差,真不明白這小孩是怎麼想的。
小荊嘻嘻地笑,「我知道啊。不過媽媽會疼我的,是不是?」別看她經常凶巴巴的樣子,其實心軟得不得了,不然怎麼會收留成功哥哥。她明明有辦法將他從此地驅離,卻沒做,只是這一點已足夠讓他做下決定。
吳桂蘭瞇眼看著眼前「天真」的孩子,撇嘴,冷笑道:「那可不一定。」自己的孩子自然會疼,可是若這孩子是一隻野鬼投的,而且她還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就很難說了。
小荊聞言有些委屈地垮下了臉,泫然欲泣,「我生前的爸媽也很窮,兩個都還是酒鬼,他們只疼弟弟,又喜歡動不動就打我……」原本是想博取同情地敘述自己的不幸,不想回憶起往事心中仍然大恨,他原本明亮的眼眸浮起深刻的怨毒,小手緊攫成拳,身體周圍的空氣瞬間冷寒詭異得讓人心中發怵。
吳桂蘭心中一悸,無法言語。
「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小荊陰森森地笑了起來,「那天因為洗碗時打爛一個碗被兩個酒鬼打得起不了身,然後就開始發燒,一直燒,一直燒……他們卻帶著弟弟去收破爛,讓我自己躺在床上管也不管。看家裡的大花狗津津有味地吃著他們放在狗碗裡的剩飯,那時……我就覺得自己比一條狗還不如……嘿嘿……」
吳桂蘭臉色有些發白,手不自覺放上了小腹輕輕地撫著,像是想撫平周圍空氣中那份強烈的怨氣。
「……好冷……不,好熱……好渴……」小荊眼神開始變得迷離起來,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天。「痛啊……腳站不穩,只好爬了……沒有水,沒有水……呵呵呵呵……」清脆的童聲發出成人的狂笑,讓聞者不由毛骨悚然。
然後笑聲倏止,屋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與外面不時傳來的熱鬧鞭炮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外面下著雪,白白的一片。」過了好一會兒,小荊冷靜下來,幽幽地道,「池塘裡有很多水,喝也喝不完……」
終於,吳桂蘭向對面椅內的孩子伸出了手,將他扯進自己溫暖的懷中。「也許……我可以試著當一個好媽媽。」她低聲喃語。突然之間她明白到,窮或許並不是最可怕的。
小荊怔忡地偎在她的懷裡,「我很冷啊,媽媽。」他輕輕地道,小小的身體顫抖起來,臉青唇紫,一如被浸在寒冷的湖水中那樣。
吳桂蘭不由收緊了手臂,輕輕拍著小孩瘦小的背,柔聲道:「不怕,不怕,一會兒就暖和了。」就在那一剎那,她體會到一個媽媽心疼兒子的心情。
「塘裡有好多好多水草,把我纏得緊緊的……」小荊終於像一個孩子那樣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他們不要我了,帶著弟弟們搬了家,又生了一個妹妹,他們就只……不要小荊……」
吳桂蘭歎氣,她是從一個還住在此地的老人那裡打聽得知小荊的事。事實上小荊是他媽媽當姑娘時帶過來的,不是他爸爸的孩子,所以在家裡極不受重視,還是大人的出氣桶。也許是怨氣太重,又或者是有心願未了,小荊才會在喪生之地徘徊十數年不肯去。
「其實我也不想嚇人,可是那些小孩看我穿得不好,都不肯跟我玩。大人更加壞,把我當野狗一樣嫌棄……」
那樣的眼神,那樣的嫌惡,吳桂蘭深有體會,不自覺抱著小荊安撫地前後輕輕搖動著,「沒有關係,沒有關係……」她微微地笑,眼角卻有晶亮的淚光閃動,「各人有各人的路,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不用去管別人。」人啊,過好過壞,也不就一輩子麼,怎能計較那麼多?
小荊漸漸收住聲,神色開始恢復正常,小手試探著怯怯放上吳桂蘭的小腹,一絲滿足的微笑浮上他臉。「媽媽,你和成功哥哥一樣好。如果成功哥哥能做小荊的爸爸,那小荊一定會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終究是小孩子心性,前一刻還哭得昏天黑地,下一刻又馬上異想天開起來。
吳桂蘭搖頭苦笑,沒有回答。
紅燈。
林修喬坐在駕駛座上,腦海中不停地浮起那日吳桂蘭脹紅的臉,無法否認,那一刻他的確有為她直接的邀請而心動。幸好及時想起女人還懷著身孕,不然,恐怕真會留在她那裡。
思及此,他自嘲地一笑,然後看到綠燈亮起。
竟然留在一個娼妓兼拾荒者那裡吃飯,還吃得那麼自然,這對有輕微潔癖的他來說,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前面就是御園,離女人的地方只有幾分鐘車程。雖然飄著雪,但是仍有很多吃過晚飯的大人陪著孩子在公園空地裡放煙火。那沖天而爆的絢爛煙花讓他不由想起女人小院裡那簡單而寒磣的鞭炮響聲,一絲莫名的陰鬱與苦澀悄悄浮上他的心間。
吃飯的時候家裡來幾次電話都被他找借口避過了。按理就算他想從女人那裡探聽出自己失憶時發生過什麼事,也可以另找時間,沒有必要選在除夕家人團聚的重要時刻。何況在那裡耗了半天,他根本是一無所獲。
搖頭失笑,轉動方向盤,他將車駛進御園大門。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會有如此莫名其妙的行為,只是看著素顏的她眼中的期待,竟然無法拒絕。
也許在失憶時,和她相處得應該還不錯吧。他如許猜測。
「喬,你倒底有沒有聽我在說什麼啊?」耳邊傳來沈嘉微惱的問話,他一驚,這才想起嘉嘉還坐在旁邊。
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他側臉詢問:「對不起,你說什麼了?」看到沈嘉嘟著嘴不理他的惱怒樣子實在像極一個鬧脾氣的可愛小孩,他心中一軟,空出右手擰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好了,我跟你道歉還不行嗎?乖,別生氣了,生氣會長皺紋哦。」
沈嘉愛嬌地哼了一聲,臉色稍緩,「你這兩天是怎麼回事,一會兒傻笑,一會兒又皺眉,讓人看得心裡著慌。」
林修喬啞然,他並沒察覺到自己的異常,經沈嘉這樣一提醒,他才驀然想起,這些天腦海裡總是那個娼妓的身影,對於身邊的人,包括嘉嘉,似乎都疏忽了許多。
猶記得那天回到家面對父母和阿森的責怪時,他竟然一點悔意也沒有。而在次日見到嘉嘉,對著這個自以為喜歡了很多年的女孩,他竟然有些恍惚,感覺到自己似乎一直弄錯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沒什麼,只是……有點累。」好半天之後,他才喃喃地為自己找了個借口。
沈嘉眼神微黯,沒有戳破他的敷衍。
穿過一排光禿禿的櫻花樹,一座日本和式建築風格的宅子出現在視線中。林修喬將車停在大門口,側頭面對沈嘉的疑惑:「我想起還有點事,就不進去了。代我向沈叔和倩姨說聲新年快樂。」
沈嘉蹙起了眉,有些不悅,「一點誠意也沒有,我才不說。」推門下車,在碰地關上車門後,她想了想覺得有些不甘,又回身彎腰對著車內問:「你是不是想去找那個妓女?我就知道你肯定還是對她念念不忘。」
降下車窗,林修喬為沈嘉無意中透露的信息心中一震,反倒是對她語氣裡明顯流露出來的醋意沒什麼反應。「你為什麼會這麼想?」「還是念念不忘」是什麼意思?而且妓女兩個字為什麼會那麼刺耳?
「難道不是嗎?那天如果不是你偷溜出去找她,又怎麼會被車撞?」沈嘉被嫉妒沖昏了頭腦,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是嗎?林修喬怔然,他難道會喜歡上一個粗俗的娼妓?
「她有什麼好?不過是一個打扮俗氣,滿口髒話的婊子而已,四五十塊錢就能跟男人睡……」沈嘉心中氣惱,越說越口不擇言,甚至忘了那個被她說得一無是處的女人曾經救過她。
林修喬平靜地看了眼車外容貌嬌美的女孩,然後慢慢地將車滑離她的身邊。那一眼中流露出來的陌生讓女孩倏然住口,心中升起莫名的寒意。
車駛出御園大門。
林修喬知道自己並不是什麼好人,雖然外表給人斯文無害的假象,但是圈子裡的人都知道,寧可惹火一頭獅子,也不要輕易招惹他。只是,為什麼剛才會覺得滿口妓女婊子的嘉嘉臉嘴讓人生厭。他不是喜歡她喜歡得可以付出一切嗎?為什麼會因為她說出一件事實而產生那樣陌生得讓人擔憂的感覺?
前面出現一條小巷子,他甚至連猶豫也沒有便將車轉了進去。沒有路燈,兩邊都是破舊的危房,仍然有人在住,點點燈光從糊著報子的破玻璃窗中透出來。而在危房的另一邊不足五十米處,卻是林立的新建住宅樓。
沒開兩分鐘,吳桂蘭租的小院出現在前面。將車停在圍牆邊,他並沒有下車,只是靜靜地坐在車裡。
為什麼會來這裡?真是如嘉嘉所說的那樣,對那個女人念念不忘嗎?
容貌普通,打扮俗氣,滿口污言穢語,四五十塊錢就能買……
這樣的女人和他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中的人,如果初識那夜他不是因為心情不好,又喝了點酒,這一輩子他定然都不會碰她這種女人。
可是,為什麼他現在會在這裡?
腦海中不由浮起那日她垂頭認真剖魚的樣子,幾縷枯黃微卷的髮絲搭拉在有些蒼白的頰畔,隨著她的動作而輕輕晃動。
吐出口氣,他從衣服口袋裡搜出煙,叼了一根在嘴上,打火點著。
沒理由,他怎會為一個只要有錢,什麼人都可以上的娼婦動心。
沒理由……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10:43
第八章(下)
正當林修喬努力說服自己的時候,迎面走來兩個人。都是又瘦又矮,即使光線不好,依然可以看出其中有一個是吳桂蘭,另外一個是個男人。
林修喬皺了下眉,沒有動,只是大大吸了口手裡的煙,然後吐出,在瀰漫的煙霧中看兩人慢慢走近,停在大門外。開門,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嫖客?他瞇眼,手放上方向盤,勸說自己應該馬上離開。但是下一刻他已經摁熄了煙,走下車。
不是說有孕在身,起碼要一兩年不能接客的嗎?抿緊唇,他走到那大門前,緩慢卻使勁地拍起來。
隔了好一會兒院子裡才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在門後停下。
「誰?」吳桂蘭疑惑的聲音在裡面響起,並沒有立即開門。
林修喬莫名地有些惱,沉聲應道:「林修喬。」想到另外一個男人在裡面,而自己卻被關在門外,還要經過驗證身份才能進去,他心裡就莫大的不爽。
一聲輕咦,門吱呀一聲打開,現出裡面的人來。因為背著屋內的光,看不清吳桂蘭臉上的表情。
「成……林先生,你有事嗎?」語氣中有著明顯的驚訝。
林修喬在門開的瞬間已經將臉上的不快斂去,代以騙人的溫柔笑容。「沒什麼,只是順路過來看看你。」邊說已邊往裡走去,其心急之態頗有丈夫抓妻子姦情的架勢。
吳桂蘭只得跟在後面,雖然很高興看到他,但是仍然不大明白他怎麼會順路順到這裡來。
一踏進屋門,林修喬一眼便瞄到那個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裡穿著不合身西服的男人。個子很矮,但是看上去很結實,像是做慣體力勞動的人,長得老實巴交的,看到他立即浮起疑惑卻友善的笑。
不知是因為兩人還沒開始,還是因為這個男人一點競爭力也沒有,總之,林修喬在心底悄悄鬆了口氣,臉上的笑自然而然摻了些得意進去。
「咦,原來你有客人。」他故作驚訝,接著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會不會打擾二位?」
男人顯然不知道他是什麼來頭,只是看他穿著不凡,不由自主就感覺到矮了人一截,何況,就身高來說,他也的確比林修喬矮了許多。當下聞言,只是訥訥地笑,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怎會?」吳桂蘭笑,「如果你不忙的話……」
「大過年的,沒什麼可忙的。」不等她說完,林修喬已經接了口,同時脫下外套遞給她。
吳桂蘭條件反射地接過他的衣服,然後才有些怔愕地看著他彷彿在自己家一般自顧拖了她的椅子坐下。而對面那個男人顯然也因為他的舉動而開始侷促不安起來。
「蘭妹兒,那……我走了,明天要我來接你不?」男人站起來,一口西南邊的腔調。
蘭妹兒?轟地一下,林修喬剛升起的得意頓時化為烏有。
「不用,你在家等我吧,我收拾好了就過去。」吳桂蘭沒察覺到林修喬突轉陰沉的心情,對男人道。「我送你。偉,你回去同那位好好說一下,讓她別多心。」這人正是她那個同鄉張偉。
「我曉。還有客,莫送了,又不是外人。」張偉看了眼臉色不大好的林修喬,猶豫了一下,還是衝他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往外走去。
「嗯,那你慢走,路上小心。」吳桂蘭一邊叮囑,一邊跟到了門口,目送他穿過院子,消失在黑暗中。
「你的相好?」林修喬失去素日從容的聲音在耳邊突然響起,她嚇了一跳,轉身,不想竟一頭撞進身後人的懷中。
「你怎麼不聲不響的……」退後一步,她有些埋怨地抬起頭,話聲卻在接觸到對方不愉的目光時嘎然而止。
沒有第一次見她時的濃妝艷抹。林修喬這時才注意到吳桂蘭如數日前相遇時那樣素淡著一張臉,這是否意味著那個男人在她心中應該和一般的嫖客不一樣。
「你沒上妝。」他倏然轉了話題,同時抬起一隻手,用手背蹭了下吳桂蘭的臉。
這個人……吳桂蘭差點又要往後退,只是硬生生忍住了,不過臉卻無法自主地染上緋色。
「又不做生意,化什麼妝?」聽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她別開頭,粗聲粗氣地回答,打算繞過他走到裡面,這時驀然發現自己竟一直抱著他的大衣。「你的衣……」想讓他自己拿著,不料話未說完,人卻被他扯進了懷裡抱住。
「你……」她呆住,震驚地瞪著眼前封住自己所有話語的俊臉。他獨有的男性氣味竄進她的鼻腔中,熏得她有些昏昏然。
糟了!糟了!林修喬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理智不停地警告著他做錯了事,但是身體卻彷彿有自我意志般,無法停止地追索著懷中人的溫柔。
四十瓦的燈泡下,兩人生疏地分坐在爐子兩旁,為剛才那突兀的熱吻而處於尷尬的沉默當中。
只是和妓女接吻而已,沒什麼大不了。林修喬努力說服自己,手伸向擱在椅子背上的大衣口袋,摸出錢夾,從中抽出幾張百元大鈔,猶豫了一下,然後放到吳桂蘭面前的爐板上。「阿蘭小姐……」想起剛才那個男人對她的暱稱,他心中又開始冒起酸水,「我太衝動了,對不起。」付了錢,就兩清了吧。忽略掉心內的真實感受,他決定用錢解決一切。
混蛋!原本還因為那個吻而升起一絲期望的吳桂蘭因他的動作而心寒,垂下眼,看著自己擱在膝上不自覺緊握的拳頭,用一分鐘壓制將他踢出門的衝動,再抬眼,已是滿臉諂媚的笑。
「原來林先生今晚來是因為這個。是不是很後悔上次沒留在阿蘭這裡啊?」伸出掌心被指甲掐出血的手,她神態自若地將錢收進自己的口袋,然後站起身,繞過爐子,走向林修喬。野雞就是野雞,怎麼也不可能變成鳳凰。
那一副典型的對待嫖客的嘴臉讓林修喬陰沉了臉,冷冷地看著她一邊解外衣的扣子一邊靠近自己,心中升起揍人的慾望。
「林先生付這麼多錢,阿蘭一定把你侍候得舒舒服服的,讓你盡興而歸。」吳桂蘭媚笑著,已來至林修喬跟前。他只是個嫖客,不是她的成功,看著男人鏡片後閃爍著冷銳光芒的雙眼,她不停地提醒著自己。身體貼向椅子中的人,勾住他的手臂,「我們去房間吧。」
林修喬沒有動。
吳桂蘭皺眉,片刻後展顏而笑,「林先生是喜歡用嘴的嗎?不是吹,阿蘭我的技術可是很好的哦。」說著,抽出了手在男人腿間半跪下。
「你……」林修喬原本要脫口而出的惡毒言語因她的動作而全部哽在了喉口,繃緊身體,他表情僵硬地看向埋首在自己腿間的女人。擱在椅子扶手上的雙手手指不由自主地漸漸收攏,眼中露出不敢相信的光芒。他,竟然抗拒不了她!
當極度的歡娛降臨的那一刻,他終於忍不住把手放在了女人的頭上,將她按向自己。
抬起頭,吳桂蘭看到林修喬昂著頭閉眼喘息的樣子,心中微軟。畢竟是同一個身體,高潮時的反應竟一模一樣呵!想起那雙在激情時對她溢滿情意的單純雙眼,她只覺鼻尖一酸,眼神變得溫柔無比。
林修喬睜開眼睛,恰巧捕捉到那濃烈的感情,心口一震,不自覺一把將吳桂蘭從地上拉起,扯進自己的懷中。
「蘭……蘭……」無意識地低喚,所有的惱怒都因為那樣的發洩而化為烏有,心中剩下的只是滿滿的疑惑。除了失去記憶那二十多天,他和她相見不過兩三次,怎麼會產生這樣讓人不安的感覺。那些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吳桂蘭沒有應聲,也不掙扎,只是任著他收緊手臂將自己錮在懷中。她想,她或許明白他矛盾的心情。
「你還要不要?」過了一會兒,她沙啞著嗓子問,態度無法再如之前那樣自若。
「不。」僵了下,林修喬搖頭。「讓我靠一下。」近乎乞求的語氣,讓人無法拒絕。
吳桂蘭便動也不動地讓他將額頭抵在自己肩上,安靜下來,鼻中開始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卻很好聞的味道,有點像老家松林在太陽曝曬下散發出的香味,又有點像野山菊的味道,清爽而溫暖。
「從明天起,我會有些天不回這裡。」也許是那香味放鬆了她的心情,她突然開口,好意地提醒他短時內不要再來,以免白跑。儘管她並不認為他會抱著這種意圖光顧她第二次。
「你要去哪裡?」意外地,林修喬竟然會關心她的去處。
隔著那架銀絲眼鏡,吳桂蘭與他抬起的眼對望,而後懷疑自己是否眼花了,怎麼可能會看到那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我妹過兩天就要來了,我要到老鄉那裡借住幾天,他那裡條件比我好許多。」實情自然而然就從嘴裡吐出,注意到自己竟如此老實,吳桂蘭也只是暗自聳了聳肩,不以為意。
「是剛剛那個男人?」林修喬眉皺了起來,腦海中不自覺浮起吳桂蘭對那個瘦小而醜陋的男人做剛才對自己所做之事的情景,胃中不免一陣翻攪。
「是。他人很好,一直都很照顧我。」看到他眼中的厭惡,吳桂蘭下意識為張偉說話,她知道他們這些城裡人瞧不起外來打工的。「我在獄裡時,還是他幫我寄錢給家裡人……」彷彿是想切斷兩人之間若有若無的牽扯,她將自己坐過牢的事也扯了出來。
「那是不是說,你也可以和他做剛才那樣的事?」誰知林修喬的注意力放到了另一個關鍵上面,對她做牢的事反而反應平淡。
吳桂蘭怔了怔,然後點頭,「如果他要的話,我沒什麼意見。」人情債最難還,她很明白這一點。這些年的站街生涯,早讓她把自己的身體不當一回事兒,並不在乎多和一個男人做。
「婊子!」林修喬冷了眼,一把將她推開,起身拿起大衣往外便走。
片刻沉寂,然後吳桂蘭尖厲的笑聲和咒罵聲從身後傳了過來,「王八蛋,你不是今天才知道,裝什麼清高!滾吧,以後都不要讓老娘再見到你。」
林修喬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卻沒有再回頭。他想,他一定是瘋了,才會對這種女人心動。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11:04
第九章(上)
拎著裝有一些日常用品和換洗衣物的編織提袋,吳桂蘭出了小院。她的臉色帶著疲憊的蒼白,雙眼下陰影甚重,似是一夜未眠。
在巷道口遇到一輛銀灰色的跑車,她的唇角抽搐了一下,掃也未掃車內的人,逕直與之擦身而過。
跑車的車窗降下,露出林修喬那張精心修飾過的俊臉。「不要去。」他對著女人單薄的背影喊,一抹尷尬的紅暈同時浮上白皙的臉。
吳桂蘭聽而不聞,反而挺直了背脊走得更快。
林修喬眼中升起一絲惱意,抿緊薄唇停了車,微一遲疑,還是下車大步追了上去。
「喂,我說,不要去。」一把抓住吳桂蘭提著編織袋的手臂,他有些生硬地道,臉色通紅,也不知是窘的,還是怒的。
冷冷睨了他一眼,吳桂蘭輕蔑地嗤笑,「你他媽憑什麼管我?」說著,便要掙脫他的手。
林修喬咬牙,另一隻手伸出去勾住她的小腹將她環抱住,伏在她耳際沉聲道:「我他媽才不想管你。我只是……我只是想弄清楚你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我的種。在這之前,你哪裡也不能去。」這是他臨時唯一想到的能不放她走卻又不用拉下面子的理由。
吳桂蘭有些詫異,感到那隔著厚衣緊貼住自己小腹的大手,一絲暖意從那裡直透心臟,說不出的怪異情緒隨之瀰漫全身。如果孩子是他的,那有多好!在成功走後,她曾不止一次地如此幻想。可是,她比任何人更加清楚,那是決不可能的。
她尖聲笑了起來,神色之間儘是嘲諷,「呵呵……你擔心什麼?除了昨晚,我和你可沒什麼呢,你不會沒常識到以為那樣就可以懷孕吧?而且是幾個月大的孩子……呵呵……林先生真是幽默啊!」不管他是真忘,還是假忘,她都不打算以兩人在一起的日子作為要挾,何況那時她已有孕,與他根本沒有關係。為了省去麻煩,她借他的忘記抹去一些對他無意義的事實。
林修喬對著她放肆的大笑不怒反笑,「也許我該提醒你一下,」他的聲音又恢復了平日的溫柔從容,「三個月前,我打電話找你的前一天晚上,青山路十字路口的人行天橋上。」看著懷中女人隨著他的敘述漸漸斂去笑容的側臉,他沉下眼,「看樣子我的記性比你好。」
王八蛋!難怪總讓她覺得面熟,原來他就是那個酒鬼。吳桂蘭低咒一聲,感覺到自己彭彭加快的心跳,雖然有被隱瞞的懊惱,可是更多的卻是喜悅。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這個孩子有可能真是他的呢。
「那又如何?」她輕笑,心中充滿愉悅,「任何一個嫖客都有可能是孩子的父親,別人躲都來不及了,你竟然還自己送上門來,真是……呵呵,讓人感動啊。」用輕浮的口吻說著感動,她放下行禮,就在他懷裡轉過身,展現出娼妓貪婪油滑的一面,伸手環抱住他的腰,媚聲問:「那麼,孩子他爸,你想怎麼安排我們母子呢?」這一招叫打蛇順棍上,又叫以進為退,端看世人如何看。
林修喬不自覺厭惡地皺了下眉,發現自己竟然看不懂這個女人的心思。「住到我那去,等孩子生下來。」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真正想要一個妓女的孩子,可是勢成騎虎,已欲退暫時無門了。
還算有良心,沒有讓她去打掉孩子。吳桂蘭決定因此放過他,於是伸指在他胸口一邊挑逗地畫著圈圈,一邊諂媚地笑道:「你真是個好人。可是以你的身份怎麼能要一個妓女生的孩子呢。不如我們打個商量吧,你給我一筆扶養費就算是盡了做父親的責任了,我以後決不讓我們的孩子來打擾你美滿幸福的婚姻生活。」在說到「我們的孩子」時,她特意加重了語氣。
看著她那一副想藉機狠敲他一筆的貪婪嘴臉,林修喬不自覺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與她拉開距離。他想他一定是瘋了,才會自找麻煩。「你要多少?」他沒打算當冤大頭,只是想讓自己徹底清醒。
吳桂蘭注意到他疏遠的動作,心中微空,但是臉上依然笑顏如花。「你看著給吧。把一個小孩扶養長大,不僅要供他吃,供他穿,還要供他讀書,這些可不是一筆小的花費哦。」
林修喬看著她算計的樣子,終於冷靜下來,溫文有禮地一笑,柔聲道:「也許我還沒告訴過你,我是一個喜歡斤斤計較的會計師,在沒有確定孩子是我的之前,我是一毛錢也不會出的。」這一刻,他已經忘記了自己來此的初衷,更忘記了昨晚一夜未睡的原因。
這樣才合理嘛。吳桂蘭心中暗笑,如果他真那麼容易就付她錢,不是智力有問題,就是良心太好。而在她的印象中,戴著眼鏡的林修喬決不是這兩者中的任何一種,即使他今天不知何故沒有戴眼鏡。
她斂去奉承的笑容,撇了撇嘴,「既然如此,我還有事,恕不奉陪。」說著,彎腰拎起地上的行禮轉身就走。變臉之快,讓人驚歎。
他究竟是來做什麼的?林修喬看著越走越遠的瘦小背影,有些訝異地問自己。然後驀然驚跳而起,竄上車,駕車追上那個狡猾的女人。
「你倒底想做什麼……」吳桂蘭惱怒的尖叫聲被車門關上的聲音掩蓋住。看著自己被丟在後座的行禮以及上鎖的車門,她突然覺得有些無力。這個男人簡直有問題!
林修喬看著她直笑,「我覺得你是個很有趣的女人。」開口閉口離不開錢的現實女人,卻又經常做一些對自己沒什麼好處的事,矛盾得讓人想進一步探究。
吳桂蘭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別開臉不再理他。
林修喬笑得得意,習慣性地伸手去推鼻樑上的鏡框,誰知摸了個空,這才想起早上出門時心煩意亂,忘了戴。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打破車內的靜默。林修喬皺眉看吳桂蘭接通電話,一想到可能是昨夜那個男人打來的,他就覺得滿心不是滋味,很想一把搶過她手中的電話扔掉。
「英妹兒?」吳桂蘭的聲音微微拔高,有著少許的疑惑,卻讓林修喬放下心來。
「……什麼?火車站?……怎麼……」
收起手機,吳桂蘭的臉色異常難看,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怎麼了?」林修喬終於忍不住,狀似隨意地問了出來。
「死定了……」仿似沒聽到他的問話,吳桂蘭自言自語地低喃,片刻之後才像是想起什麼,將臉轉向身旁的人,「我要去火車站接人。」
飛快地掃了她一眼,赫然捕捉到她眼中著急慌亂的淚光,心中一悸,不由道:「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在他的印象中,她一向是堅強而狡猾,有的時候甚至還帶著一點點凶悍的,現在這個樣子讓人真有些不能適應。
吳桂蘭垂下頭苦笑,「你別再給我找亂子,我就阿彌陀佛了。」如果不是他,自己現在恐怕已經到了張偉的家,也不必弄得現在這樣不上不下,沒處著落。
好心被雷劈,林修喬自覺沒趣,正要反唇相譏,不料竟看到一滴水珠從她低垂著的臉上落下,滴在她的手背上。呼吸一滯,看她將臉轉向另一邊,然後抬起手胡亂地擦拭,所有的不悅瞬間化為烏有,歎了口氣,不再多言,在一個三岔路口調轉了方向,開往火車站。
下車走向車站出口時,吳桂蘭已恢復如常,笑吟吟地,看上去心情似乎很好。林修喬走在她的旁邊,心中暗暗警惕,提醒自己這個女人演技相當高超,以後小心千萬別上她的當。
「他們在那裡!是我爸和大妹……」指著車站出口處的兩人,吳桂蘭微笑道,神色間有些悲涼,「……沒騙你吧,我家英妹兒一點也不比城裡的女孩子差……」說這話時,她自豪地睨了身旁的林修喬一眼,有些期待他的評語。
林修喬順著她的手勢看到了她所指的人。她的父親穿著老舊的棉襖背心,戴著一頂早已失去本色的毛線帽,鬢角處露出些許花白的短髮,臉上佈滿愁苦的皺紋,加上佝僂的身體,一眼看去像是六十好幾的人。她的妹妹則如她說的那樣,很漂亮,不僅漂亮,穿著打扮還很時尚,一點也沒有農村帶出來的鄉土氣。兩人沒有看到吳桂蘭,又或者是沒有認出來,正低聲在交談著什麼,在他們的腳邊,擺著一個小的行禮箱。這樣的兩人站在一起實在是一個極扎眼的組合,很難讓人忽視。
見多了都市麗人,除了漂亮以外,林修喬對吳桂蘭引以為傲的妹子並沒有更多的感覺,只能淡淡嗯一聲算是回答,然後便把目光收回,放到了身邊這張平淡得沒有任何出色之處的臉上。她究竟哪裡吸引他了?為何明明厭惡她娼妓的身份,卻仍無法控制想親近她的慾望。昨夜的不歡而散,他以為自己可以認清現實,不必再自找麻煩。誰知回去後竟然滿腦子都是她即將搬到一個可以得到她身心的男人那裡去,心煩得他一大早就從床上爬起來,想將自己打理得精精神神地去上班,只是顯然這種做法沒有什麼成效。出門時不僅忘了戴眼鏡,還莫名其妙地把車開到她那裡。在路上遇到她的那一刻,他不但沒有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懊惱,甚至還在慶幸來得夠及時,沒有與她錯過。他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不滿意他的敷衍,吳桂蘭別開眼不再理他。
時隔六年多的至親相會並沒有預料中的激動場面。當吳桂蘭走近語聲隱含顫抖地喊出老爹時,吳老爹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混濁的眸子疑慮地落在了林修喬的身上。
「阿蘭。」一如外表給人的感覺,吳桂英的聲音亦是清澈而溫柔。
吳桂蘭心中有些發涼,旋即浮起親熱的笑容,展開手臂想要去抱妹子,「英妹兒越長越好看嘍,姐開始都不敢認哩。」
吳桂英後退,毫不掩飾自己躲避吳桂蘭擁抱的意圖,「你也變了很多啊,阿蘭。」她眼中有著明顯的諷刺,自相見以來,始終沒有喊姐。
看著這兩個人的陰陽怪氣,不由想起來時路上默默垂淚的吳桂蘭,林修喬心中升起憤懣,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握了起來。
吳桂蘭顯然是個縱容妹妹的姐姐,只是笑了笑,知趣地不再去碰她,「坐了這麼久的車,該累了吧?老爹,英妹兒,先去我那兒歇歇。」說著,彎腰去提那個小行禮箱。
「我來。」林修喬抓住吳桂蘭的手,另一隻手搶先提起地上的箱子,然後驀然發現握在掌心的手冰冷得讓人心酸,不由收緊了長指將之緊緊包裹,似想把自己的體溫傳遞給她。
「阿蘭,你不是想帶我們去偉偉哥家吧?你要什麼時候才能不再騙人?」女大學生的聲音溫柔得要人命,也尖刻得能要人命。
吳桂蘭渾身一震,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無力將手從林修喬的握執中抽出來。垂眼定了定神,揚眼時她又是笑意吟吟,「哪能?你們遠道來看我,我怎麼會把你們往別人家送。」轉頭看向林修喬,她的眼中隱隱有著乞求,「麻煩你送我們回家。」看樣子什麼事都瞞不住了,所以請他別再摻和進來添亂。
看出她的心意,林修喬心中氣悶,抿緊唇堵氣地別開了頭。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11:22
第九章(下)
林修喬的存在對於初來乍到的父女倆絕對是個意外,尤其是在看到他的車時,他們甚至開始懷疑他又是吳桂蘭請來騙他們的。
「先生,請問你和阿蘭是什麼關係?」男人對自己冷淡的程度與那在上車後復又緊握住吳桂蘭手的情景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向受男孩子追捧的吳桂英自尊受損之餘,不由不猜測這或許只是一場假戲。
什麼關係?從後視鏡中看了眼坐姿文雅的女子,林修喬有趣地扯了扯唇角,「我是蘭的朋友。」他不認為有必要將兩人的關係鉅細無遺地告之不相關的人。
接受到吳桂蘭詫異的目光,他促狹地對她眨了眨眼,看到她眼中的感激,不由緊了緊握著她的手。
把兩人無聲的交流看在眼裡,吳桂英臉上浮起一抹輕蔑的笑,吳老爹卻有些疑惑,「娃,你知我家蘭妹兒是做么子的嗎?」
他聲音粗啞,語速快,說的又是純正的地方話,林修喬有聽沒懂,只能側頭詢問地看向吳桂蘭,等待她的翻譯。
吳桂蘭苦笑,回首對吳老爹道:「老爹,你和人家說這些做什麼?」
對著自己的女兒就沒有那麼客氣了,吳老爹一大聲吼了過去,「不說?不說,難道看著人家好好的小子像阿偉一樣悶不吭聲吃你的虧?」
吳桂蘭被吼得住了聲,過了一會兒才倔強地憋下喉中的哽咽,半開玩笑地道:「我哪裡讓阿偉吃虧了?老爹你又開始亂怪好人。而且你眼前這小子精著呢,能吃我的虧?」以前在家闖禍時,她總是冷靜地面對父親的火暴脾氣,然後靠著狡辯混淆事實,加上一個素來乖巧的英妹兒在旁幫襯,往往輕易便能躲過責罰。
聽到她的話,林修喬有些好笑地瞪了她一眼,想到相逢以來的情景,不由暗忖,說不定自己真是吃了她的虧還蒙在鼓裡呢。
「阿蘭,偉偉哥家的嫂子前天打電話到家裡,讓我們來勸你不要再纏著人家偉偉哥。」這一次,以前的幫襯反而在一旁加油添火。
原來是這樣。吳桂蘭為親人不善的態度感到難受,卻也終於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前面到了,進家再說吧。」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小院子,她為能脫離這窄小的空間以及暫時避開親人的指責而悄悄鬆了口氣。
進到屋內,看到簡陋的陳設,父女倆的臉色頓時變得比開始更加難看。
「原來她說的都是真的。」吳桂英喃喃自語,臉上浮起受騙的憤怒以及不加掩飾的嫌惡。
啪!一聲脆響,吳桂蘭被打得腳下一踉蹌,差點跌倒,吳老爹顫抖著手,臉上老淚縱橫。「你騙俺們騙得苦啊……你倒說這多年你究竟在幹些啥子?是不是真在幹那些見不得人的下賤事?」
吳桂蘭定住神,並沒有伸手去摸疼得發麻的臉,只是轉過頭對扶住她,俊美的臉上漸漸升起怒氣的林修喬平靜地道:「求你先回去。」不是命令,也不是詢問,而是乞求。只因被家人嫌棄不想被他看到。
沉默地對上她冷靜的雙眼,林修喬並不打算將她獨自一人丟在可能會傷害她的人面前。正與她無聲對峙時,吳桂英開了口。
「為什麼要讓他走,難道他和兩天以前的我們一樣還不知道你是做什麼職業的嗎?」她一向崇拜這個姐姐,當知道事實真相後,立時有一種被至親之人背叛的感覺,由敬愛生憎恨,所以自見面起就再沒給吳桂蘭留過面子。
「莫走,娃,你就在這兒看仔細我這背時的女娃子究竟都在做些么子好事。」吳老爹探過身,如老樹皮一樣瘦黑粗糙的手緊緊抓住林修喬的手臂,反應殘酷得讓人心寒。
林修喬討厭人隨便碰他,當即不留情地甩開了老人的手,拿出手帕擦拭著被抓過的地方退到了一邊,準備冷眼旁觀。
隨便吧。吳桂蘭不再執意要他走,心灰意冷地看著自己最親的人陌生的嘴臉。一直在害怕著這一天的到來,真的來了,其實也沒想像中的那麼可怕。
「我做什麼?你們不是都知道了嗎,還來問我。不錯,我在賣淫,我和所有願意花錢的男人睡覺。」她揚著唇,赫然發現自己竟然還笑得出來。
「無恥!」看到她的滿不在乎,吳桂英美麗的臉上是滿滿的唾棄,「我真為有你這樣的姐姐感到羞恥。」
吳桂蘭心中一抽,一抹冷笑浮在唇角。「你也知道我還是你姐?誰都可以罵我,就你沒這個資格!不要以為多讀了幾年書,就可以來教訓……」
「老子打死你這下賤貨……」沒等她說完,吳老爹已氣得操起身邊的椅子就要往她身上砸,卻被一旁的林修喬抓住了手腕。
「說話就說話,別動不動就打人。」斯文的笑,配著的卻是惡魔般的眼神。
「我管女兒還輪不到你這混小子多事!」顯然沒想到自己一番好心留下對方,得到的卻是這樣的回報,吳老爹差點氣得吐血,奈何林修喬年輕力壯,他竟掙不脫那鐵箍一樣的手。
林修喬低笑,「我不管她是誰的女兒,我只知道她是我孩子的媽媽。」一句話引來兩聲抽氣。他這才放開手,優雅地拍了拍手上看不見的髒東西。抬眼恰看到吳桂蘭不躲不讓的木然表情,心臟莫名地一緊。如果自己不阻擋,她是不是就要任由那灌滿怒氣的椅子砸到身上?
「還不一定是誰的種呢!」吳桂英冷哼,被搶白的怒氣加上心中濃濃的嫉妒讓她說出不經大腦的惡毒言語。她有著無數的追求者,可是卻沒有一個能及得上眼前這個男人,也難怪她心理不平衡。
林修喬聞言臉色一沉,「小姐,如果你想惹禍上身的話,盡可胡言亂語。」
吳桂英脊骨上冒起寒意,明明覺得他應該是在說大話,但是卻無法忽視那話中幾乎讓她窒息的魄力。
吳桂蘭顯然也聽到了,神色一動,看向吳老爹,「老爹……」
「莫叫我老爹。」吳老爹吼道,「我沒你這樣下賤的女子……」罵聲未息,他驀然抱著頭蹲在地上痛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數落,「我這是造了么子孽喲……怎麼就養了這麼一個不要臉的東西……」
「全家人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不敢再去招惹林修喬,吳桂英把所有的怒氣都發作在吳桂蘭身上,「媽聽到你在做這種事,氣得倒在床上,我們來時還爬不起來。她要我們好生問你,她那硬氣好強的女子哪裡去了?為什麼要這樣作踐自己?」
「誰他媽一生下來就想做婊子!」自見面起沒有一句噓寒問暖的話,現在又這樣輕賤她,吳桂蘭脾氣本來不好,想到臥病在床的母親,心中又氣又痛,嘴上也就不管不顧起來。「臭丫頭你少在這裡陰一句陽一句地擺弄你姐,你以為你讀的書有多乾淨?還不是你姐的賣肉錢……行,你能耐,你能耐有本事就自己掙錢讀書去!」
一向少與人爭執的吳桂英真正罵起架來哪裡是吳桂蘭的對手,當下就有淚珠子在眼眶裡打轉,「好,我再不用你的錢,你以後也別來找我。」丟下決絕的話,她彎腰去扶父親,「老爹,我們走。你還有我和弟妹,就當沒生過這個不知羞的女人。」
「是啊,死了,就當死了……」吳老爹顫巍巍地站起來,老淚縱橫,卻沒有再看吳桂蘭一眼。
「走吧,走吧,我這裡髒,別弄髒了二位!」看著兩人頭也不回地離開,吳桂蘭眼前已有水氣,卻兀自嘴硬。
她啊,就是學不來柔軟。多年來的忍辱苟且,掩藏真心,竟然讓她在至親的人面前也無法再以真實相對。沒有了牽掛的家人,這些年,她究竟是所為何來?
回過頭,看到林修喬不知何時已坐到了椅子中,她飛快地抬起手抹去滾下臉的水珠,臉脹得通紅。
「你看熱鬧可看得夠了!」她咬牙切齒地道。
林修喬扯了扯好看的唇,「還行。」頓了頓,才又道,「你家裡的人好像很不能接受你做這行哦。」後面這一句話純粹是故意招人恨的。
「干……與你無關。」吳桂蘭差點破口大罵,卻在看見他悠哉悠哉的樣子時及時收住,冷冷回了句,然後從身上摸出手機一邊拔號,一邊走到門外院中。
林修喬好奇地跟在了她的後面,看她做什麼。
「偉嗎?」聽到這兩個字,他立時變了臉色。
「……我老爹和英妹兒來了,你可不可以幫我照看一下他們?」
「嗯……都知道了……沒什麼,在氣頭上,過一陣子我再好好地和他們說。」
「……你打英妹兒的電話吧。麻煩你了!」
收起電話,吳桂蘭回頭,正對上林修喬不甚高興的眼。「我說……」她歎了口氣,不想和他發生爭執,「林先生,你是不是該少來這兒啊。我這裡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你就不怕被人笑話?」
「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吧。」林修喬勾起一邊唇角,冷嘲道。她竟然一有事就想到那個叫張偉的男人,自己就在她面前,她卻想盡辦法要擺脫他,這算什麼?
吳桂蘭一愕,而後垂眼苦笑,「是,與我無關,你請吧……出去的時候麻煩順便幫我把門帶上。」說完,也不再理會他,逕直走進內間床上和衣躺下。多年來所受的種種委屈痛苦彷彿一下子全部湧了出來,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哪裡還有精力與他周旋。
平生第一次被這樣的無視,林修喬氣不過,差點真就這樣掉頭離去。可是一雙腳卻彷彿有自主意識似的,竟然跟在了她身後。無聲地站在床邊,他皺眉俯視這個讓他一切的行為都脫離正軌的女人。
她面向裡側躺著,一抹極淡的悲涼從她緊鎖的淡眉以及眼底的陰影中透露出來,酸楚澀人,她卻抿緊了唇,沒有流下一滴淚。
真是倔得可以。他歎氣,心中某個角落在剎那間變得柔軟無比,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過她的眉眼,最後停留在她的眉結上。
吳桂蘭突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浮木一般充滿渴望地抓住他的手,「你要我吧。」
林修喬僵住。
「你要我吧,求你。」彷彿害怕他拒絕,她哀哀地懇求,「我沒病,真的,我每個月都有檢查。我沒有艾滋病,也沒有性病……」
那雙眸子裡逐漸破碎的堅強以及倔強仿似一把尖錐,緩慢卻固執地鑽進林修喬未及設防的心中,他痛得呼吸一滯,不得不閉眼吸氣以緩解那種感覺。
「唉……你原是看不上的……」他的反應落在吳桂蘭的眼中就是拒絕,她悲哀地一笑,近乎無聲地喃語,手漸漸鬆掉。
「你這女人!」林修喬反握住她鬆開的手,無奈地歎息,知道自己問題大了。
本是沒有任何情慾的纏綿,卻在吳桂蘭因他的溫柔而失控低泣出聲時逐漸變質。
「……啊……成功……」在悲傷和歡娛同時達到頂點的那一刻,一直壓抑在心底的情感終於也隨之爆發出來,吳桂蘭緊緊攀附著身上男人精壯的身體,帶著哭腔地叫喊,「……想你,好想你……成功……」
林修喬彷彿被兜頭澆了盆冷水,從身到心都寒了個透。
「你睜大眼睛看清楚,我是林修喬!」捧住女人的臉,對上她有些狂亂的眼睛,他咬牙切齒地道。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會在床上把他錯認,她竟然敢!
吳桂蘭清醒過來,不明白他的怒火所為何來,有些茫然地道:「我知道啊。」她當然知道他是誰。
「你知道?」林修喬那一雙比女人還漂亮的眼睛瞇成了極危險的弧度,語氣輕柔地重複她的話。「那麼請問,那個成功是什麼東西?」敢讓他林修喬做替代品。
吳桂蘭驚訝地張了張嘴,「成功不是東西……呃……」驚覺到語病,忙打住,只是看著林修喬,笑得有些古怪。
被她莫名其妙笑得不自在起來,林修喬突然預感到答案或許不是自己想知道的,於是悻悻地翻身側躺在她身邊,扯過被子蓋住兩人疲倦的身體。
「喂!」看到她的笑漸漸斂去,他有些不滿,「警告你,和我在一起時不准想別的男人。」
別的男人?吳桂蘭苦笑,幽幽歎息,「知道了……你是個好人唉……」想到父親和妹子的怨懟,她不由有些感慨。
林修喬一夜未睡,此時倦意上湧,打了個呵欠,將她攬進懷裡。「我才不是什麼好人……別想那麼多……」若她知道自己曾對她做過什麼,她一定不會再這麼說。心中嘀咕著,他將頭埋在她臉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怎能不想?吳桂蘭眼睛睜得大大的,雖然很累,卻了無睡意。看著近在咫尺的酣睡俊臉,她想著這些年自己的境遇,想著今天早上發生的一切,想著老家氣病在床的母親……眼淚終於還是無聲地浸了出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11:37
第十章(上)
次日,吳桂蘭在出門拾荒的時候意外地遇到了一個人。
有著混血人俊美容貌的阿森倚坐在他那輛騷包的紅色保時捷車蓋上,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個精緻的打火機。見到她,只是露出一個優雅得無懈可擊的微笑,便將注意力收了回去。
吳桂蘭想他恐怕是在這裡等人,也沒在意,只是走自己的。誰知在走到近處的時候,他驀然啪地一下合上了火機的蓋子,揚起那雙淺灰色的深邃眸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帶著些許輕佻地問:「多少錢玩一次?」
吳桂蘭一怔,站住。
「我說,你陪睡一次要多少錢?」似乎為了證實她沒有聽錯又或誤解,阿森又緩慢而清楚地用另一種方式表達出了自己的意思。
吳桂蘭眼微瞇,其內的不善一閃而斂,「不做。」淡淡撂下兩字,她沒打算與他多做糾纏。是不是認真她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人明擺著來找事的,她雖然不高興,但也不願惹麻煩上身,所以還是能忍就忍吧。
「不做?」阿森挑了挑眉,嗤笑,將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中,慢悠悠晃到吳桂蘭面前擋住她的去路,「別假正經了。昨天不是才接了我的朋友?今天就裝貞節女?呵呵……還是婊子有情?」語氣戲謔,神態玩世不恭,眼神卻凌厲而冷酷。
抿唇,吳桂蘭深吸氣,努力壓下心中的怒氣。「做不做隨我高興,不勞閣下費心。」這個世上有的人是不能得罪的,她很清楚,所以學會了控制自己的脾氣。
「嘖,嘖。」阿森搖頭發出輕鄙的聲音,上上下下打量著吳桂蘭,卻與她保持著兩步的距離,顯然對她隨身帶著的垃圾味深感厭惡。「不做就不做吧,我也不強人所難……呵呵……不過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誰會在意?呵呵……」
看著他狂妄囂張的笑,吳桂蘭覺得自己的手開始發癢,不過還不至於失去理智到忘記現實,於是只是保持耐性沉默地睨著他,等他讓開。
「喬寵小嘉嘉寵得也太過了點,竟然為了她浪費大把的時間和你周旋。」笑聲止,無視吳桂蘭的冷漠,阿森露出憐憫的神色,「他是個為愛瘋狂得不知自己在做什麼的男人,我奉勸你一句,別太相信他,不然……」話意未盡,他讓開了道,擺擺手往自己的車走去。
吳桂蘭垂下眼,往前繼續走去,似乎並不受他的話影響。
阿森上了車,當車滑過吳桂蘭身邊的時候,他突然探出頭來,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鳳凰怎麼可能看得上野雞?……別忘了自己前幾個月有多麼倒霉。你不會天真地以為那是運氣不好吧……」
留下這麼一句耐人尋味的話後,他驅車絕塵而去。
吳桂蘭停下,無法再往前走一步。
半晌,突然笑了起來。這算他媽的什麼世道?她往地上啐了一口,喃喃地罵。她不天真,也不是傻瓜,一聽那話便能捉摸出七八份的意思。原來,一場好心竟然讓她在茫然不知的情況下得罪了一尊瘟神,弄得自己像一隻過街的老鼠,哪裡也呆不下去。
雖然知道這個叫阿森的男人決不會好心地專門跑過來告訴她實情,但是不管他是為了什麼,他所說的話還是值得她捉摸一番的。
轉身,她往回走。在經歷了親人的反目之後,又得知這樣似真似假的事實真相,任她再堅強也終於有些吃不消。
回到家,關好門,她冷靜地走到床邊。看著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被縟,腦海中浮起昨日那個人與她相擁而眠的情景,浮起那一日他抱住自己不肯放手的情景,不由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王八蛋……」喃喃地罵了一句,她驀地跪坐在地上,將臉埋進被縟裡,半天沒有動靜。
人活到她這份上也算是沒用到極點了。
月末,吳桂蘭照常往家裡面寄錢,只是因為拾荒的收入微薄,寄的也就少了。打過幾次村頭商店的電話,人家開始還幫著喊了幾回,卻沒人來接,後來一聽是她,乾脆直接掛掉。想來她的事已經鬧得全村皆知了吧。家裡的情況都只能從張偉那裡打聽到,母親沒有什麼大問題,英妹兒回了學校,有沒有她似乎都無關緊要。
那天以後,林修喬也再沒來過,算算亦有一月。原還些微期待能從他口中得到不一樣的答案,隨著時間的推移,她也漸漸死了心。或許對於他來說,她就只是一個能用錢買的廉價妓女,玩過便拋在了腦後。這是她早就看透的現實,也沒什麼好失望的。
小荊每天傍晚都會出現,有他在旁,其實也不寂寞。正月一過,天氣明顯暖起來,院子裡開始東一簇西一叢冒出了嫩綠色的草芽。衣服在一件件減少,肚子則在一天天長大。有時想到肚子裡的孩子就在眼前,那種感覺還真是有些奇怪。
這天,從垃圾處理場回去,吳桂蘭背著一背簍加一蛇皮袋拾來的廢品邊走邊歇,到御苑外的公園時已經天黑,公園裡的燈都亮了起來,放射著乳白色的光芒。因為天氣暖和,公園裡飯後散步的人很多,見到她都捏著鼻子嫌惡地遠遠避開。如同其他拾荒者一樣,吳桂蘭明白想要掙口飯吃,就必須學會忽視這些人的眼光,何況她以前的生計也不見得比這個更加受人待見。
在穿過公園正中的楓葉道時,一個熟悉的背影映入她的眼簾,讓她的步子遲緩了一下。
是林修喬,他正和一個長髮披肩的女子並肩漫步在前面不遠處,不時側臉與之交談幾句,氣氛融洽寧謐。
心彷彿被什麼抓了一把,痛得她眼前發霧,深吸口氣,她努力對自己扯出一個澀笑,然後挪動沉重如鉛的雙腿轉進一旁彎曲的小徑。
媽的,自作自受,活該!邊走她邊恨恨地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澀意。然而——
沒有辦法!停住腳,她無力地垮下肩膀,為心中那劇烈的疼痛。
不自覺撫上隆起的小腹。她原是個唯利是圖的下賤妓女,卻要去學人家做什麼好人,她哪是那種料啊。都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她……
甩頭,拋開一切應該不應該的想法,她繼續往前。如果想要活下去,她就必須把他和他對她所做過的事給忘了,她從來就不是會為情要死要活的女人,現在也沒必要裝出一副被人玩弄後再拋棄的可憐樣兒,那樣的話連她都會唾棄自己。
回到家,打水洗漱過後,換上乾淨的衣服,才開始煮東西吃。
小荊一臉苦瓜地晃了出來,穿著吳桂蘭燒給他的新衣服,那雙老是趿在腳上的濕鞋也換了下來,看上去可愛極了。
「媽,你的心又在痛了。」他抱怨,長長的留海半遮著明亮的眼,也掩去了些許精明的銳芒。
啊啊了兩聲,吳桂蘭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一個勁不好意思地笑。自從答應小荊投胎做自己的孩子起,兩人之間似乎就建立了某種聯繫,她的情緒會莫名其妙地影響到他。她痛的話,他也會跟著痛。所以那些天他幾乎是跟著自己一起熬過來的,如果不是她以打胎為要脅的話,他早已氣得去找林修喬和自己家人的麻煩了。
「媽,都跟你說了,以後讓小荊來愛你,你也只疼小荊,別再想那些沒心沒肺的人,你總不聽。」小荊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訓道。
吳桂蘭搖頭失笑,看他現在這古靈精怪的樣子,可以想像自己以後的生活不會太無聊。
水沸了,她起身去下面。這時有人敲門,她還沒反應過來,小荊已經先一步跳起來,跑了出去。
吳桂蘭也不急,自顧在椅子中坐下,看著飄浮在水中的細面,怔怔地出神。
「是成功哥哥。」在停了一會兒又響起的敲門聲中,小荊悄無聲息地回到她身邊。他可以影響人的心理讓人產生碰觸窒息等相應幻覺,卻不能真正地接觸實物,連開門這麼輕易的動作也做不到。
吳桂蘭身體一僵,沒有動。敲門聲持續不斷地在耳中響起,她卻將鍋端離火,蓋了火蓋,開始撈面。
「媽,不去開門嗎?」小荊問,看上去有些著急。
吳桂蘭沒有回答,自顧吃麵。啃了一天的冷饅頭,胃的確需要一點熱湯來暖一暖了。
吃到一半的時候,敲門聲終於停了下來。小荊皺起眉頭,憤憤不平地瞪著埋頭吃麵無動於衷的吳桂蘭,「你們這些大人真的好奇怪,明明想得不得了,等人家真來了,又把人關在門外……」
吳桂蘭睨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覺得我應該去開門?」不論是老人還是孩子,嘮叨起來都是很讓人心煩的。
「當然。」小荊被成功打斷數落,一昂小下巴,堅定地回應。
「行,聽你的。我這就去開門,如果他還在的話,就讓他進來。」吳桂蘭低笑,放下筷子,起身。林修喬心高氣傲,久等無人開門,怎麼可能還在那裡傻傻地站著。她這樣做只是想讓小荊死心而已。
「媽,你……」小荊知道她在敷衍自己,有些惱。
「嗯?不開了嗎?」吳桂蘭慈愛地看著他賭氣的可愛樣子,溫柔地問。如果他說不,那她可以省點力氣。
小荊嘟起了嘴,本想說不用了。但轉念一想,媽媽死了心,自己也總要死了讓成功哥哥做自己爸爸的心才好啊,於是揚起頭,響亮地應道:「要,當然要。」
吳桂蘭嘆口氣,往院子裡走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12:01
第十章(下)
門打開,如吳桂蘭預料的那樣,外面黑漆漆的空無一人,也不見林修喬的車。
無法忽視心中的失落,吳桂蘭自嘲地一笑,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對他竟然還抱著期待。什麼人啊,總學不來教訓。她責備自己。
甩了甩頭,她吐出一口氣,回頭沖小荊笑道:「怎麼樣,我就說沒人……」聲音嘎然而止,只因小荊並沒有跟出來。搖頭,她嘀咕,「就知道讓我來開門,你也知道懶得動啊?」
嘆氣,她準備關門,卻在看見屋旁圍牆邊一點明滅不定的火星時僵住。仔細看去,才發現那裡竟倚牆站著一個人。
「你又帶男人回來了?」那人開口,冷淡而嘲諷的語氣,不是林修喬還是誰?
吳桂蘭心中五味雜呈,竟一時無語。連她自己也想不到,在確定他還在的那一刻,她竟然感覺到了喜悅。真是沒用!
「怎麼,不想看到我?還是我打擾了你做生意?」林修喬將煙頭在牆上摁熄,然後慢悠悠地踱到吳桂蘭的面前。透過屋內射出的燈光可以看到他戴著眼鏡,斯文的臉上有著讓人無法捉摸的情緒。
「你回吧,以後別來了。」吳桂蘭回過神,冷笑著逐客,完全忘了和小荊的約定。他們這種人她招惹不起,躲著還不行嗎?
小荊隱身在旁,看得直著急。
林修喬微感錯愕,「你說什麼?」她這是在拒絕他?
他那樣子怎麼看怎麼像是被她拋棄,吳桂蘭不由想起那日自己送失憶的他回去的時候他的表情,心中一酸,口氣立時柔軟了許多。「我只是一個低三下四沒有任何背景的妓女,怎麼敢得罪那些在外面混的小子,除非我想死無全屍。當我求你,別在為那事找我麻煩了。怎麼說我也算是救了你的女朋友……」她以為他是為那事報復她,完全沒想到艾滋病一事的誤會上面去。
林修喬心口一震,她知道了?她知道是他把她逼到無路可走了。「你在胡說什麼?」沒來由的,他的心掠過一絲慌亂。她是怎麼知道的,誰膽子恁大!
還要騙她!吳桂蘭心中又苦又怒,咬牙道:「問你的朋友阿森去吧。如果你是打算逼死我的話,直說好了,不必這麼費事。」家人嫌她丟臉不認她,連她一直以來認為的好人原來也一直在騙她害她,在痛苦掙扎的她看來死不見得就比活著差。
她的話彷彿一把鐵鎚狠狠地砸在林修喬的心上,他的臉在瞬間變得慘白,一慣的斯文從容消失殆盡。「我沒有那樣想……我只是……」他想要辯解,卻不知該從何辯起,事實上他的確是為了一點小事把她逼得走投無路。可是,他沒有想逼死她……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別開頭,吳桂蘭不去看他的失神懊喪,「走吧。」淡淡丟下兩字,她退後一步,無視小荊在一旁浮現的哀怨小臉,準備關門。
「等一下。」林修喬反應過來,一把擋住門,往前踏了一步,看著吳桂蘭隱在陰影中疏離冷淡的臉,強扯出一個痞笑,「我可以答應不再找你的麻煩,可是你要怎麼回報我呢?」不想就這樣和她斷絕關係,不想以後再也不能看到她,他只能壓下心中的愧疚,說出厚顏的話。
「回報?」這樣的回答顯然出乎吳桂蘭的意料之外,她怔了一下,而後失笑,只是笑中充滿澀意。「你看我這裡有什麼,儘管拿去好了。」原是譏嘲的話,她說著卻突然想落淚。原來啊,對一個人死心的過程也會這麼痛苦。
林修喬露出得意的笑,「這可是你說的,我要拿了。」說著,驀然伸手一把將措手不及的吳桂蘭摟進了懷中。當那個瘦小卻因懷孕而顯得豐滿的身子落到胸前那一刻,林修喬不由自主吐出一口氣,一個多月了,還能抱著她,真好!
「你……」吳桂蘭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掙扎,有些弄不清是什麼狀況。
「別動……」雙臂收緊,如鐵箍一般將小小的身體定住,林修喬將頭埋在她的頸窩中,控制住自己澎湃的心情,輕柔而緩慢地道:「對不起。」
吳桂蘭僵住,為那三個字。為什麼要說?他還想要怎麼樣?
「對不起……對不起……」彷彿咒語一般,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呢喃,直到逼出她的淚水。
小荊皺著眉蹲到黑暗的角落裡,為心中那強烈的衝擊惱怒不已。他還是個小孩子好不好,怎麼能讓他跟著承受這麼複雜的感情?
「對不起不值錢啊,說這麼多。」吳桂蘭悶聲怨責,動不了,只能把眼淚擦在囚住她的男人衣服上。事實上,她寧可他不說這三個字,讓她徹底地死心。她不想再接他的生意,也不想做他的朋友,她不想不上不下地被吊在那裡,還要裝得若無其事地看他和另一個女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受不了。
林修喬不應,只是蹭過她濕漉漉的臉,急切地攫住她的唇。
有人哪!無奈地嘆口氣,在確定不會再被連累著心痛後,咻地一下,小荊消失在黑暗當中。他還想要成功哥哥做爸爸,所以最好是不要打擾他們談情說愛。
無法拒絕。吳桂蘭只能閉著眼淌著淚接受那溫柔中帶著急切的索取,心連著身體全化在了他的柔情中。明知那是一杯噬心斷腸的毒藥,卻已經不住誘惑喝了下去。
林修喬的手機突兀地響起,兩人受驚分開。對視良久,林修喬才想起拿出手機接聽。
是阿森。
「是,我在她這裡。」抵著吳桂蘭的額頭,一邊對她微笑,他一邊對著電話那頭的人說,沒有絲毫的猶豫。
……
「我想清楚了。」
……
「我想我是真的愛上她了。」盯著吳桂蘭的眼睛,他說,然後敏銳地捕捉到她眼中的震驚和疑慮,不由用另一隻手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臉。
瘋子。是那頭最後丟給他的兩個字。
收起電話,林修喬耳邊還響著阿森的罵聲,笑。「哎,女人,我們結婚吧。」
「神經。」吳桂蘭被嚇了一跳,脫口道,只當他胡說。但是無法否認,在聽到他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她的心跳漏了好幾拍。
林修喬只是一個勁地笑,沒再多說。
這一夜,他留了下來。
林修喬的話吳桂蘭並沒有放在心上,她不認為如他這樣的男人會願意娶一個坐過牢賣過淫又懷著一個父不詳孩子的女人。連從小喜歡她的張偉都對她徹底死了心,她想不出這個世上還有什麼男人肯做這樣的蠢事。何況她還親眼看見他和另一個女人相處的和樂情景。沒有問他那件事,是因為覺得沒有必要,也沒有資格。就這樣吧,暫時。
誰知次日一大早林修喬就離開了,這一走,竟然又是大半個月。吳桂蘭也並不覺得意外,她是什麼人?他恐怕就是無聊的時候才會想起她吧。
我想我是真的愛上她了吧……
每次憶起那天晚上他抵著自己額頭對著手機說的那句話,她就覺得好笑得不得了。明明他已經當著她的面說了他心中有人,她竟然還是被他隨後那句玩笑話給糊弄住,留他過了夜。
一邊嘲笑著自己,吳桂蘭一邊打開了門,不想一眼看見林修喬那輛銀灰色的車。她下意識地看了眼天空,天要下紅雨了嗎?大清早的。
「女人,上車。」林修喬從車窗探出頭來,笑嘻嘻地衝她喊。
吳桂蘭站著沒動,垂眼思量了一下,才在臉上揚起笑容。「林先生,白天我不接客人。」只有把他定位在客人的位置上她才不會被他不時興起的行為折磨得瘋掉。
林修喬原本燦爛的笑容因為她這一句話而稍斂,但那也只是剎那間的事,不片刻他又恢復了一慣的悠然,一絲狡黠從他鏡片後的眼中飛快閃過,「我明白了,可是……我很喜歡你啊。」一句低吟從他唇間不緊不慢地逸出,那樣子彷彿在說一句無關緊要的事一般。
吳桂蘭卻渾身一震。
阿蘭,我很喜歡你啊。曾經有一個人在被她用惡毒的話狠狠地傷害後,也對她說過這麼一句話。
成功!成功……吳桂蘭心口窒息般地揪痛起來,眼睛霧濛濛地看向眼前的戴著眼鏡的可惡男人,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滾,不要再來煩我!」她沉下聲咬牙切齒地道,空著的一隻手緊緊地握成了拳。
林修喬的眼神因她的反應瞬間晶亮起來,並不惱,仍然笑得斯文。「那可不行,我說過要娶你的。你想讓我食言而肥嗎?」頓了一頓,有些不耐煩地又道:「哎,我說上車,女人。」
吳桂蘭簡直拿這個男人沒辦法,索性不去理他,反身關了門,沉著臉往外走。
林修喬笑嘻嘻地看著她,並沒追上去的打算,只是在後面悠哉悠哉地嚷道:「喂,女人,你是不是愛慘了成功?」
如他所料,此話一落,吳桂蘭已以最快的速度走了回來。「林修喬,你他媽究竟是來幹什麼的?」狠狠地一拳砸落在車頂,她的耐性終於告罄。
林修喬面不改色地看著那落在自己眼前的拳頭,笑容可掬地道:「呀,看我這記性……我是專門來告訴你,你的爸媽在我家作客。如果你想見他們的話,就上車。」說著,他突然抽了抽鼻子,皺眉,「女人,去換件衣服,臭死了。」
如果說吳桂蘭因為他前面的話而呆若木雞的話,那麼也很快便被他後面的一句話給拉回了神智,她的臉瞬間漲紅,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我怎麼知道你沒騙我?」她穿的是撿破爛時的「工作服」,自然有洗不掉的垃圾味。
「騙你我有什麼好處?」林修喬不答反問,為她不相信自己而感到些許鬱悶。
「誰知道?」吳桂蘭嘀咕了一句,轉身開門進屋換衣。姑且信他一次,如果他騙自己的話,那麼就有他好看的了。
「嗯,這樣好多了。」當吳桂蘭換完衣坐進車時,林修喬又吸了吸鼻子,道。
吳桂蘭只是冷冷哼了一聲,沒有在此事上糾纏不休。
「我爸媽怎麼會在你家?」這簡直讓人難以想像,就連她都沒去過他家,爸媽怎麼會去?
林修喬嘿嘿一笑,牛頭不對馬嘴地道:「你是愛慘了成功,還是愛慘了我?」
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吳桂蘭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她自然不知道身旁的人表面輕鬆,實際上是緊張以極地等著她的答案。
「這重要嗎?」沒想到她想了半天,脫口的竟然是這麼一句話,林修喬差點沒氣暈過去。
「當然……不重要。」他恨恨地回道,然後賭氣地別開頭不再理她。
「你還沒回答我,我爸媽怎麼會在你家?」吳桂蘭突然之間變得不懂察言觀色了。
林修喬沒有回答,半天才緩緩道:「女人,我們結婚吧。」他的目光注視著路面,似乎這一句話是對著空氣說的。
吳桂蘭震住,不確定自己是否產生了幻聽。
嘎吱一聲,車停在了路邊。林修喬轉過臉,專注地看著被震住的女人。「我們結婚吧。我是認真的。」
「為什麼……」吳桂蘭喃喃地道,感覺到腦子嗡嗡地作響,太多的疑惑因為不知從何問起,反而變得一片空白了。
「笨蛋,當然是因為我想留在你身邊一輩子。」林修喬的神情變得溫柔起來,再沒了開始的嘻皮笑臉。
這不完全是吳桂蘭想要的答案。「我是說你……」她覺得自己真的成了個笨蛋,平日靈活的腦子彷彿被什麼塞住,一點也無法轉動。
嘆了口氣,林修喬一把勾過她的頭,在她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我可以讓你不再那麼辛苦,可以讓你過上舒服的日子,也可以……讓阿森給我提鞋,如果你想看到的話。」他的聲音很溫柔,表情也很溫柔,像極成功。
吳桂蘭為他這幾句似曾相識的話嚇得張口結舌,「你、你……」當時她為了讓成功死心,好像就有質問過他這幾個問題,沒想到時隔許久,他竟然會給自己答案。
林修喬微微一笑,將她緊抱,唇附在她耳邊,「我想起來了,阿蘭。見不到你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你,然後有一天睡醒,就全想起來了。」
吳桂蘭無法動彈,只是僵硬著身子,「什麼時候?」難道他一直在把她當猴耍?
「你爸和你妹來了之後,我發現自己對你……一開始我沒有辦法接受,所以很久都沒有來。就是在那個時候。」林修喬嘆氣,當回憶起一切之後,他才知道自己陷得有多深。沒有辦法隔捨,那就乾脆接受。過後的半個多月,他一邊努力說服父母接受他的選擇,一邊處理好與嘉嘉向來就不甚清楚的關係。之後又考慮到吳桂蘭的心病,他還專程跑到她的家鄉,威逼利誘地把她的父母接了過來。其實目的只是為了讓吳桂蘭多一分接受他的理由。
「你知道的,我的過去,你還願意……」這是吳桂蘭的心結,她沒有辦法假裝忘記。
「每個人都有過去。我不是要和你的過去生活。」林修喬已經想明白了。
吳桂蘭為這個答案失神良久。
那麼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沉吟了一下,她終於釋懷,「行,試試看吧。」兩人以後的路也許會有許多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麻煩,可是不試過,又怎麼知道?又怎麼甘心?
「呃……」她答得那麼乾脆,林修喬反而語塞。
吳桂蘭笑。坐正身體,恰看見有幾個路人正好奇地向車內張望。不由眉一揚,一大聲吼了過去,「看什麼看,小心我把你們眼珠子摳出來!」
那些路人悻悻地別開頭去,也有人嘴裡小聲嘀咕,卻並沒有一人正經地回應她。
吳桂蘭格格而笑,心情大好。
林修喬眼中漾起笑意,開始發動車,「女人,你還沒回答我,究竟是愛慘了成功,還是愛慘了林修喬。」他始終對這個問題唸唸不忘。
吳桂蘭睨了他一眼,突然撲過去,抱著他的頸子在他臉上啵地一下重重親了一口,然後若無其事地坐回原位,理了理髮絲。「笨蛋!」都決定娶她了,竟然還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不是笨蛋是什麼。可是,心裡為什麼會為他這個問題而甜滋滋的呢?
林修喬一怔,突然有了答案。斯文儒雅的臉上漾起陽光一樣燦爛的笑,跑車咻地一下駛上了大道。
也許,對於吳桂蘭來說,無論是成功還是遺失了部分記憶的林修喬,雖然同是一個人,卻又都是不完整的。所以,如今恢復記憶的他,才是她真正想要的,愛慘的那個人吧。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6-24 00:12:19
結尾
「啊!啊——」兩聲悽慘的叫聲從花園裡傳進大廳裡,然後是一連串辟哩砰啷的磕撞及凌亂的腳步聲。
大廳,所有賓客都停止了交談,同時往外面看去。
原本在花園裡物色美女的阿森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臉色慘白,目光倉皇地在大廳裡搜尋著,再沒了平日的優雅瀟灑。
林修喬正想迎過去,卻被吳桂蘭拉住了,她對著阿森背後努了努嘴,悄悄道:「等一下。」
林修喬看過去,這時小荊正好從阿森背後轉了出來,笑嘻嘻地向兩人走來。而阿森的眼睛卻突然一亮,彷彿看到了救星,一下子衝向靠近陽台的一個短髮女孩。
「那是誰?」吳桂蘭問。那個女孩頭髮只及耳根,可是前額的留海很長,幾乎遮住了一雙明亮的眼睛。她似乎有些怕人,獨自站在陽台邊,眼睛總是垂著,不與周圍的人視線相接。
看到阿森一下子衝過去大熊一樣抱住女孩,林修喬笑了起來,「阿森的學妹,叫方小言,還沒畢業就被那小子挖進了公司。不過我看那恐怕是阿森專門用來壯膽的。」猶豫了一下,他才又道:「阿森從小就怕鬼……呵呵,小言膽子比較大……」他言未盡,這裡面的事很複雜,一時也說不清楚,也沒必要在兩人婚宴上說。
這時小荊已經走到了身邊,快樂地擠進兩人之間,一邊一個拉住了他們的手。
「你做了什麼?」吳桂蘭看著緊抱住女孩不理眾人異樣眼光仍在瑟瑟發抖的阿森,心下約莫明白了八九分。
小荊聳了聳肩,無辜地道:「沒什麼,就和第一次見你時一樣啊,是他自己沒用。活該,誰叫他要欺負你。」
吳桂蘭嘆氣,接受到女孩投過來的瞭然目光,知道她看到了小荊。
「嗯,是該讓他受點教訓。」林修喬臉上漾著溫文有禮的微笑,嘴裡卻說著冷血的話,俯身,他在妻子臉上印下一吻,「走吧,別管他了,我們去招呼客人。」如果不是時間不對,他也許還會在旁略助小興。
吳桂蘭甜甜一笑,挽住了他的手臂走向賓客。小荊則如一個小花童一樣始終跟在他們身邊,只是除了特定的幾個人外,誰也看不到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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