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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可薔 -【負心】《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7-6 00:04:21     標題: 季可薔 -【負心】《全文完》

季可薔 - 負心

一個無心的男人要怎樣才能掠奪一個女人的芳心──假裝自己有心。
女人對關雅人來說,只有兩種:麻煩的蒼蠅或是無知的洋娃娃,
偶爾當點心嚐嚐可以,如果要認真交往,只是浪費時間,
而他,從不浪費時間和心思在無意義的事物上;
但夏晴這個任務目標卻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她有時俏皮、有時世故,俏皮時不至於太天真,
世故起來也不會太過工於心計,惹人戒備;
她是一半女孩,一半女人,半熟得勾惹他蠢蠢欲動,
他沒忘接近她的最終目的是得到她手中掌握的企業機密,
可在達到目的的過程中,界線逐漸模糊、真假愈加難辨;
他明白一切只是任務,但他已太投入自己開啟的這場遊戲,
而且結局已經確定,他注定要負了她,所以總有一天,
他要迎接負心人的報應,等著愛死了又復活的她來找他……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7-6 00:05:08

楔子

    紐約,某商業社交宴會。

    身著黑色禮服的關雅人手中扣著一杯威士卡,獨自站在角落。他眉目性格,身材偉岸,吸引無數名媛淑女愛慕的目光,但他視若無睹,墨眸諱莫如深地盯著 落地窗外。

    歐式陽臺上,站著一對男女。

    男的是日本高木財團的核心人物,高木真一,也是“Image”科技公司的CEO,近年來在商界名氣頗響;女的卻是沒沒無聞,但見她和高木神態親 昵,眾人不禁猜想,或許就是她在高木近來搖搖欲墜的婚姻裡興風作浪。

    沒人清楚她的來歷,只有關雅人知道。

    她是曾經遭他利用,再狠狠拋棄的女人,夏晴。

    她來了,從臺灣千里迢迢來到紐約,當她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不否認,他深沈的心海霎時卷起千堆雪。

    沒有人能如此令他動搖,唯有她。

    他望著窗外,看她激動地對高木傾訴些什麼,而高木溫柔地捧起她的臉,輕吻她額頭。

    他瞬間震動。

    高木珍愛她。不管她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與高木出雙入對,高木的確是真心想呵護她。

    高木真一,那麼優秀有才氣的一個男人,她能夠把持自己不心動嗎?

    關雅人低斂眸,微顫著手,將酒杯就唇,一飲而盡。

    他感覺到胸臆橫梗著某種說不清的滋味。

    那不只是嫉妒,是比嫉妒更深沈的恐懼。

    有一天,她的情傷會痊癒。

    有一天,她會徹底忘了他。

    有一天,她會跟某個男人——或許就是現在安慰她這一個——步入結婚禮堂,幸福快樂地過日子。

    有一天,到那一天,他存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對她已毫無意義。

    他能夠忍受那一天來臨嗎?

    不,他不能!

    關雅人驀地甩落酒杯,大踏步走向落地窗外,攫住夏晴手腕,不由分說地將她帶離高木。

    “你——想做什麼?”她氣憤地瞪他。

    “到我身邊來吧!”他將她困在自己的臂彎,霸氣地低語:“反正你跟高木也只是玩玩而已,不如跟我玩吧!小夏,看你要什麼條件,我們都可以談……”

    “真的什麼條件都可以嗎?”

    “你說。”

    在夜色裡顯得格外璀璨的明眸,閃著女性的魔魅——

    “那,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7-6 00:05:30

第一章

    一個無心的男人要怎樣才能掠奪一個女人的芳心?

    很簡單,就是假裝自己有心。

    香港。

    再度來到這座號稱“東方明珠”的城市,關雅人以為自己可以冷眼看一切,但陰暗的過去仍猶如魔鬼派來的使者,上天下海,追緝他的理智。

    他不得不想起數年前,曾經狂妄地以為自己能在這塊寶地盡情開疆拓土,建立屬於自己的王國,最後卻是落荒而逃……

    關雅人自嘲地一哂,排開不受歡迎的思緒。

    同樣的錯誤,他絕不會再犯了,曾經到過地獄的人,不會再冒險讓自己下去第二次。

    他坐上計程車,取出懷裡的黑莓機收發E-mail,回復幾封重要的信件,忽地,鈴聲響起。

    他接起電話,用刻意練過的正統紐約腔英語與屬下對話。“Jerry,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我已經跟‘頂豐’的人初步接洽過了,基本上他們對我們的提議很有興趣,不過他們也說,關於購並的事,他們已經跟‘瑞華’談判很久了,連意向書都 簽了。”

    “意向書算什麼?不過是一張紙而已。”關雅人冷笑。憑“GreatEagle”的實力,看中的獵物哪個不手到擒來?“我要你調查的事情,查到了 嗎?”

    “我已經請征信社幫忙了,今晚應該就有消息,到時我會把資料傳真給你。”Jerry報告。“對了,Boss,你打算什麼時候過來臺灣?”

    “我在香港還要拜會幾個客戶,後天晚上到臺北。”

    “是,我知道了,到時我再派車去接你。”

    掛電話後,計程車恰巧也抵達客戶公司前,關雅人下車,對方的秘書親自在門口迎接,領他進總經理辦公室。

    兩人相談甚歡,對方直嚷嚷著要介紹一群商界好友給他這位元青年才俊認識。

    他很清楚,對方欣賞的並不完全是他本人,主要還是他背後這塊“GreatEagle”的閃亮招牌。

    但他不介意,什麼樣的資源或人脈都好,只要能幫助他往名利的頂峰上爬,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利用到底。

    對方邀請他到俱樂部打球,這在香港是只有上流社會人士才能出入的頂級俱樂部,對方邀他,一半恐怕也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地位吧!

    他掛著禮貌的微笑,陪一群商界菁英打球,不論是網球或壁球,他的球技都出色得令人驚歎。

    “年輕人,有前途!”一個在香港呼風喚雨的商界大老拍他肩膀,讚賞他。

    他壓下心底陰沈的嘲諷,謙虛地應對進退,最後,技巧性地以一球之差輸給這位大老。

    大老笑呵呵,對自己體力不輸給年輕人感到得意,其它人也圍著他大拍馬屁。

    關雅人站在一旁,表面掛著笑,心神早抽離,他漫然望向周遭,隔壁網球場也有人在打球,是雙打,分別由兩對男女組成。

    其中一對男女雙方年齡頗為懸殊,男方看來有五十好幾了,女方差不多只有他一半歲數,紮著馬尾,白色的網球短裙下露出一雙修長勻稱的美腿,勾惹身旁 老不修的視線。

    借著打球,男人想盡辦法吃嫩豆腐,不時與女孩肢體接觸,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燈,櫻唇勾著天真爛漫的笑,故意將球拍一歪,假裝擊球失誤,賞男人一記硬 板,他痛得驚呼。

    “對不起,李董,您沒事吧?”她好無辜地眨著眼。

    “沒事、沒事。”李董明明痛得要命,卻硬要擺起大男人威武的架子。

    “不好意思,我技術太差了,等會兒我請李董喝杯飲料,算是賠罪,好嗎?”

    “賠什麼罪啊?你又不是故意的。”

    “那我們還要繼續打嗎?還是——”俏眸一落,暗示他是否已經不行。

    “當然要繼續!”李董一口粗氣上來,大手一揮,顯示自己勇健又豪邁。“哪,我們一定要把對方殺得片甲不留!”

    “是,我會好好配合您的。”女孩掩嘴。

    她在偷笑嗎?

    關雅人挑眉,見她背對李董時,扮了個古靈精怪的鬼臉,剛好面對他這個方向,他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在偷笑,那可憐的老男人,怕是還不曉得自己被一個女孩戲弄了。

    關雅人凝望那調皮的女孩,深眸點亮興味。

    老狐狸!以為她年輕,就好欺負嗎?

    夏晴譏諷地揚唇,眯起眼,目光直盯遠處的靶心,手臂緩緩拉弓。

    這回來香港出差,遇到的大部分客戶都很友善熱誠,只有那只老狐狸,仗著自己財大勢大,不時對她露出垂涎的目光,逮到機會就吃豆腐。

    為了不破壞彼此關係,她一直強忍著,直到方才,終於忍不住用網球拍賞他一板。

    可惜那一板並未喚醒老不修的良知,依然有意無意地纏著她不放,她實在受不了,只好借機告退,來到射箭場洩憤。

    可惡,真可惡!

    一箭射出,離靶心卻有幾寸之遙,勉勉強強釘在標靶邊緣。

    夏晴蹙眉,展臂拉弓,又連續射了幾箭,沒有一箭正中紅心,對這樣的成績,她很不滿意。

    箭術是高木真一教她的,他是阿嬤好友的孫子,前年來臺灣,教了她幾招,還贊她有慧根,進步神速。

    該不會太久沒練習,生疏了吧?夏晴懊惱地想,又抽出一枝箭,搭上弓。

    “你的站姿不對。”一道啞沈好聽的男性嗓音,在她身後慢條斯理地落下。

    她愕然回眸,映入眼底的是一個年約三十出頭的男人,眉宇英朗,眼眸深不見底,下巴的線條有些冷硬,顯得不可親,身上穿著休閒運動服,狀若懶散閑 適,卻仍掩不住一股屬於掠奪者的強悍氣質。

    “你……是教練嗎?”

    他沒回答,目光挑剔地巡弋她全身上下。“身體要再過來一些,與箭靶垂直,手搭弓時重心要穩,還有,你應該是初學者吧?為什麼不用裸弓?這把弓對你 來說磅數太重了。”

    他以為他是誰?憑什麼批評她?

    “我學射箭已經一年多了。”她微微抬起下頷。

    “一年多射成這樣?”劍眉斜挑,似有些不屑。

    她氣息一凜。“你是這裡的教練嗎?”如果不是,有何資格指教她?

    “借我一下。”他看出她的不以為然,嘴角一哂,搶過她的弓,搭箭、引弓、射出,一氣呵成,正中靶心。

    她讚歎地望著他俐落的動作。

    “這樣有沒有資格教你呢?”他似笑非笑地問。

    她倔強地抿唇。

    他將弓箭還給她,來到她身後。“哪,雙腳平行,側對靶位,你的左肩不夠放鬆,射出時會不安定,還有雙手……要像這樣。”

    他用左手扶穩她臂膀,右手替她調整拉弓的角度,兩人靠得極近,她幾乎等於偎在他懷裡,而他男性的氣息,挑逗地呵癢她耳畔。

    夏晴驀地感到暈眩,她不是沒跟男人肢體接觸過,卻是初次如此敏銳地察覺到一個男人身上傳來的溫度,那令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你知道射箭時,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什、麼?”

    “心要定。”他曖昧地低語。“你的心跳得這麼快,這麼不穩,要怎麼射中靶心呢?”

    夏晴聞言,倒抽口氣,又羞又惱,芙頰不爭氣地渲染霞色。

    “走開!”她用力頂開他,一箭射出,連靶面邊緣都沒沾到。

    他笑了,笑聲明顯蘊著揶揄意味。

    她氣惱,驀地轉過身,搭箭對準他胸口,他愕然揚眉。

    “別嘲笑我。”她語氣冷淡,嬌容凝霜。“信不信我一箭射出去?你的心,現在可成了我的標靶。”

    他的心是她的標靶?

    關雅人嘲弄地扯唇,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人能射中他的心,不過他倒很佩服她虛張聲勢的勇氣。

    “女人,你很有趣。”他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評論,揮揮手,瀟灑離去。

    “……是,董事長,我明天就回去了。”夏晴對線路彼端的老人家報告,嗓音歡快有活力,令人聽了自然心情舒爽。

    果然,老人家笑了。“不是跟你說,私底下的時候叫我阿嬤就好嗎?幹麼叫什麼董事長,這麼生疏?”

    “可是阿嬤,現在人家是在對您報告公事啊,當然要禮貌一點。”夏晴甜蜜蜜的,口氣帶著撒嬌意味。

    “你啊,就是這樣才得人疼。”老人家感歎。“明天什麼時候到臺灣?我派老鄧去接你。”

    “不用了,我搭計程車很方便的,別麻煩鄧伯了,那麼晚了他來回奔波也很辛苦。”

    “好吧,那你一個人當心點。”

    “是,阿嬤。”

    收線後,夏晴將手機放回皮包,天空忽然飄下濛濛細雨,她站在路邊,一時叫不到車。

    怎麼辦呢?她正考慮要不要回俱樂部暫時躲躲雨,一輛計程車及時在她面前停下。

    她松一口氣,坐進車廂。後座,一個男人笑笑地望她,正是不久前在射箭場與她針鋒相對的那位。

    “真巧,我們又見面了。”

    夏晴凜然。“你怎麼也會在車上?”

    “是我要司機停下來接你的。”他淡淡解釋。

    她懊惱地咬唇,白他一眼,玉手握住門把,就要開門下車,他眼明手快地阻止她。

    “外面下雨,你又沒帶傘,難道想淋成落湯雞嗎?”

    就算淋成落湯雞也不用他管!夏晴冷哼,正想反駁,他已經命令司機開車。

    “你去哪裡?”

    “君悅酒店。”她沒好氣地應。

    他目光一閃,停頓數秒。“你不是跟一個老頭一起來的嗎?怎麼他不開車送你?”

    他怎麼連李董都知道?夏晴不悅地眯眼。“李董還有事跟朋友談,而且我也不希望他送我。”

    “怕他又對你性騷擾,對吧?”

    他怎麼什麼都知道啊?她瞪他。“你不會一直都在觀察我吧?”

    “你說呢?”他不答反問,閑閑地拂去衣袖上的一根毛線。

    他換回西裝了,合身的剪裁完美地烘托出他如模特兒般的好身材,尤其是那英挺的肩線,宛若能撐起一片天。

    真可惡,這麼傲慢的男人,偏偏長得如此帥氣。

    夏晴超鬱悶,只能慶倖他的五官不算那種俊美級的,鼻樑似乎斷過,有一點點歪,下巴線條太硬,銳氣逼人,眼神太深沉,不夠親和,就只有那張唇魅力無 敵,透著淡淡血色,唇瓣柔軟性感,教人想親吻……

    等等!她在想什麼?

    夏晴深吸口氣,硬生生地驅逐粉紅色的思緒,眼觀鼻、鼻觀心,命令自己不許為身旁的男人所動。

    關雅人興味盎然地旁觀她冷凝的神情。

    這女人,頗有意思,有時俏皮,有時世故,俏皮的時候不至於太天真,世故起來也不會太過工於心計,惹人戒備。

    瞧她來往的人物都是些商場上的老狐狸,照理說難免沾上些許油膩味,但他在她身上,感受不到虛偽,反倒自然流露一股可愛嬌氣。

    一半女孩,一半女人,半熟的韻味,勾起他的興致。

    真不簡單,能吸引他注目,他已經有好幾年不把任何女人放在眼裡了,女人之於他,不是討厭麻煩的蒼蠅,便是無知無趣的瓷娃娃,偶爾拿來當點心嘗嘗可 以,若是認真交往,只會浪費時間。

    可現在,他竟將寶貴的時間投注在她身上了,雖然只是共搭一輛計程車,短短不到半小時,但對他而言,已是大大破例了。

    “要不要一起喝杯酒?”瞧,他居然還想約她喝酒,更深入認識她呢。

    她的反應是震了震,明眸淡漠地瞥他一眼。“我很快就要離開香港了。”意思是她對短暫的露水姻緣沒興趣。

    “只是一杯酒,你也不賞臉?”當然,要是能附帶一夜激情,就更完美了。

    “我跟你沒熟到能一起喝酒的程度。”抱歉,她並不想與他有一夜情的牽扯。

    “小姐貴姓芳名?”

    現在才問名字,不嫌太晚嗎?

    夏晴橫睨他。“謝謝先生讓我搭便車,相信我們以後不會再見了,多記一個名字,只是多一個記憶的負擔。”

    連他的名字也不屑知道?好個高傲的半熟女子。

    關雅人微扯唇,正欲說話,計程車已在君悅酒店門前停下,夏晴掏出一張五百元港幣。

    “沒有讓女人付錢的道理。”他按回她的手。

    夏晴聳聳肩,懶得與他爭論。“那就謝謝先生的慷慨啦。”

    語落,她優雅地下車,而他付了錢,也尾隨來到她身後。

    她不悅地凝足。“你怎麼——”

    “我可不是想糾纏你,小姐。”他看出她的思緒,輕聲一笑。“我也住這家酒店。”

    這麼巧?夏晴懷疑地顰眉,打量面前的男人,他唇角勾著笑,單手插在褲袋,閒雅的站姿落進她眼裡,不知怎地,就是顯得很囂張。

    她討厭他那種萬事操之在我的自信。

    眸光流轉,她瞥見路旁急速地駛過一輛龐然大車,唇角一抿,警醒地稍稍側過身,利用他的體型閃躲。

    她成功躲開了,卻沒提醒他跟著躲,大車駛來,輾過一灘水窪,髒水潑了他一身,連臉龐都濺上幾滴污泥。

    雨停了,他反而弄得全身濕答答,狼狽不堪。

    “瞧瞧現在是誰變成落湯雞?”她不客氣地笑了,笑聲清脆如夏季的風鈴,在他耳畔搖盪。

    關雅人抬手撥開半濕的發綹,凝望她清爽如水的笑容。她笑得還真乾脆啊,像個孩子似的,惡劣又淘氣。

    然後,她像是覺得自己太過分了,打開皮包,取出面紙,一串手鏈隨即遺落在地,她沒發現,將面紙遞給他。

    “你擦一擦吧!看你,眼睛都快張不開了。”

    他接過面紙,抹了抹臉,再定睛時,她已翩然旋身,右手背對他揮了揮,就像他在射箭場灑脫離開她一樣。

    他目送她窈窕的背影,胸臆五味雜陳,視線一落,看見腳邊有一串手鏈,彎腰拾起。

    那是一串由各色彩珠綴成的手鏈,扣鎖處嵌著小小的心形銀片,銀片上,鐫著一個“晴”字。

    晴,是她的名字嗎?

    關雅人盯著那小巧精緻的刻字,若有所思。

    洗過澡後,關雅人來到飯店的商務中心,將筆記型電腦連上網路。

    Jerry已經將相關資料傳真給他了,他將檔列印出來,先迅速流覽過一遍,讀到某一頁時,他頓住,愕然盯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巧笑倩兮的女 人。

    根據Jerry的調查,她就是“瑞華土地開發集團”董事長方可華最信任的心腹助理,夏晴。

    原來她就是他這次的目標獵物。

    關雅人掏出藏在襯衫口袋的手鏈,扣在掌指間,恍惚地看了好片刻,然後,緊緊捏住——

    奇怪,她的祈福手鏈丟到哪裡去了?

    夏晴翻遍皮包每一個內袋,就是找不到好友送給她的手鏈,她愈找愈慌,將皮包倒過來,裡頭的物品隨即掉落床上。

    她一一檢索,確定手鏈離奇失蹤。

    到底丟哪兒去了?她細細思索,只記得自己打球前特意將手鏈取下,收進皮包,之後應該就沒動過了。

    “拜託,千萬不能丟啊!”她愈想愈慌,別的東西丟了都不打緊,這條手鏈是她的好姊妹葉初冬送給她的,因為她這幾年戀愛運很不順,總是遇不到好男 人,所以小冬才為她親手編了這條彩珠鏈。每一顆珠子,包含的都是小冬滿滿的祝福。

    這也是兩人友情的象徵,她答應過小冬,會好好珍惜的,怎麼才不過一個月,就粗心大意弄丟了?

    小冬一定會罵她的啦!

    夏晴苦惱地蹙眉,忽地想起自己方才曾在酒店門口打開皮包,該不會是那時候掉的?

    一念及此,她霍然起身,正巧有人按門鈴。

    她來到房門口,揚聲問:“哪位?”

    “RoomService。”對方含糊地回應。

    客房服務?她提高警覺。“我沒叫你們送來什麼東西。”

    “小姐是沒叫什麼,不過你剛剛在飯店門口,是不是掉了很重要的東西?”

    她的手鏈!

    夏晴驚喜,急急拉下鎖鏈,打開門,門外站著的,不是她想像中服務周到的酒店人員,而是那個討人厭的男人。

    “怎麼又是你?”

    他不說話,右手捏著手鏈在她眼前晃,眼眸亮得宛如一對黑曜玉。

    “還給我!”她想搶回手鏈。

    他身形一側,技巧地避開,手鏈仍是牢牢地勾在掌指間。

    她看得出他不懷好意。“你想怎樣?”

    “想要回手鏈,晚點到酒吧來。”俊唇邪肆地勾起。“我等你。”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7-6 00:05:49

第二章

    那傢伙,究竟是何居心?更可惡的是,她幹麼要為了一個居心不良的男人這麼認真地在梳妝鏡前打扮?一念及此,夏晴停下手,怔仲地望著鏡中的自己。一 襲黑色真絲細肩帶洋裝,裸露出圓潤粉嫩的肩頭,及膝的裙擺,優雅地滾著波浪,耳際晃蕩著水滴形的耳墜,眼皮上點了亮片,襯得雙眸晶燦有神,粉色菱唇,宛若 清晨初綻的玫瑰,半長的秀髮微鬆,綴著一根俏皮可愛的水鑽髮夾。

    她打扮得……還真用心啊!簡直把自己當成了一份繫上蝴蝶結的禮物。

    “夏小晴,你在想什麼?”她怒斥鏡中的女人。

    對方只是睜著大眼睛,很無辜地回望她。

    “因為很久沒有男人約你出去,所以你就這麼興奮嗎?有點格調好不好?你這樣肯定一眼就讓人家看破你沒行情了啦!”問題是,她這兩年的確很沒行情, 桃花要嘛不開,偶爾開了卻是一朵又爛又白目的,令她噁心欲嘔。阿嬤說,太過聰慧能幹的女人總是令男人卻步,將之視為高嶺之花,可望而不可即,但她也沒有多 精明啊,她承認,這些年在阿嬤的調教之下,她在工作上的表現是不錯,但還沒到女強人的地步吧?

    她看起來不像那種值得被珍惜呵護的可愛女子嗎?

    “是啦是啦,你是很值得被呵護,所以才老是有一些老色狼吃你豆腐,又有一些小男人想把你當成名牌商品帶出門炫耀。”

    夏晴對自己扮鬼臉。

    她既不想當嫩豆腐,也不願成為炫耀財,她只想跟一個正常的男人,談一場正常的戀愛,這樣很難嗎?

    看來是很難。

    她輕聲歎息,坐在床沿,怔怔地出神。

    那個“劫持”她手鏈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樣一個人呢?他看來很霸道,自以為是,身上透著股張狂的酷勁。

    可他的眼神又很深,彷佛藏著很多表面上看不到的東西,吸引人潛泳其中。她其實……有點怕他,即便她不是那種出身嬌貴的溫室花朵,也算經歷過一些風 浪,她仍有預感,這男人太謎、太深沉,不是她應付得來的。

    最好,別跟他走太近!

    她若是聰明的話,應該會想遠離他。

    關雅人淡淡扯唇,舉起威士忌酒杯,對自己敬酒。他坐在酒吧深處,靠窗的桌位,桌上一盞玻璃盅,浮著玫瑰水蠟,熒熒燭火與窗外維多利亞港的絢麗海景 相比,猶如一隻迷路的螢火蟲。

    關雅人盯著那燭火,想著今日偶遇的半熟女子。

    夏晴。

    夏季的晴空,看來是人如其名,性格清澄爽朗,笑容似陽光,燦斕耀眼。

    他原以為這樣一個女孩,該是出身富裕家庭,從小受盡嬌寵,幸福地長大,但讀過她背景資料,卻跟他想像的完全不同。

    她的確曾有過一段無憂無慮的童年,但十三歲那年,家裡遭逢巨變,父親的事業一敗塗地,跳樓自殺,母親受不了打擊,被送進精神病院。親戚們個個避之 唯恐不及,社福機構安排她進育幼院,接著又相繼為她安排兩個寄養家庭,其中一家的父親試圖性侵她未果。她回到育幼院,堅持自力更生,半工半讀完成高職學 業,一畢業便在“瑞華集團”旗下的建設公司謀得會計助理的職位。

    她很認分、肯吃苦,一次因緣際會之下,救了心臟病發的方可華,方可華很欣賞她,提拔她到總公司,後來又安排她到自己身邊當秘書。

    靠著自主進修,她拿到空中大學的學位,又學習英、日等語言,方可華還曾送她到美國受訓一年,如今她已是董事長特別助理,很得信任,在公司頗有影響 力。

    若不是遇到方可華這位貴人,或許她至今仍是個平凡OL,但她很懂得把握機會,也很認真上進,才造就了今日的她。

    關雅人又啜飲一口酒,握著酒杯,恍惚地把玩。

    光是看這些資料,他會以為她是個工於心計的女人,但她似乎仍帶著幾分純真,至少她明亮的眼眸還存著對這世界的相信,相信人間處處有溫暖。

    不像他,看到的是一望無際的雪原……

    關雅人漠然尋思,忽地感應到空氣中一陣奇異的擾動,他看見酒杯邊緣折射一道俏麗倩影。是她嗎?他抬起眸,迎向正朝他盈盈走來的夏晴。她穿著絲料洋 裝,圍一件銀色閃亮披肩,比白天的網球服或套裝都更多了幾分女人味,長腿窈窕,腳踝纖細,惹人憐愛。

    酒吧裡幾個男客都讚賞地盯著她,尤其是她一雙美腿。

    看來她精心打扮過了,是為了他嗎?

    關雅人托起酒杯,一口喝幹,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

    她在他對面坐下,毫不扭捏,服務生走來,她點了一杯長島冰茶。

    “不要以為這是茶,這種調酒還挺烈的。”他若有所指地提醒。

    “我當然知道!”繼瞧不起她的箭術後,現在是瞧不起她的酒量嗎?她奉送一枚白眼。

    他笑了笑,又加點一杯雙份威士卡,服務生送來酒,他舉高酒杯。

    “Cheers!”

    她也端起酒杯,輕輕與他的一碰,啜飲一口。“你找我來,應該不是特地要跟我乾杯吧?我的手鏈呢?”

    “別急。”他滿不在乎地扯唇,將桌上一碟花生米推向她。“嘗嘗看,不錯。”

    “我不喜歡吃花生。”

    “那要點其它點心嗎?”

    “不用了,我不餓。”

    “喝酒的時候肚子墊點東西比較好,不容易醉。”

    “我晚餐吃很多了。”

    他放鬆上半身,往後貼靠椅背,擒住她的眼神懶懶的,卻又閃著獵豹似的犀利光芒。“我是為你好。”

    “什麼意思?”她聽出他話裡別有用意。

    他閑閑挑起一顆花生米,送進嘴裡。“你跟我在一起,如果喝醉了,難保不會發生什麼事。”

    她輕哼,眯起眼。“你以為我會讓你對我怎樣嗎?”

    “我是不會對你怎樣,不過也許你會想對我怎樣吧。”

    什麼啊?他這意思是說她會反過來勾引他嗎?這男人,果然夠狂妄,她討厭。

    夏晴不愉,刻意端起長島冰茶,銜著杯緣,一口接一口地啜飲,不一會兒,便喝了半杯。

    關雅人挑眉。

    “不好意思,可能要讓你失望了。”她笑盈盈地放下酒杯。“我的酒量很好,號稱千杯不醉。”

    他低聲一笑。“我沒說酒會讓你醉。”

    他是暗示,“他”會令她醉吧?

    夏晴抿唇,心念一動,索性將手肘擱在桌上,托著腮,瑩亮大眼眨呀眨,裝出青春少女的嬌態。“大哥哥,你真的好帥喔!怎麼辦?我好像已經喝醉了。”

    他愣住,沒想到她會來這招,半晌,放聲大笑。

    她拉回上半身,學他一樣,氣定神閑地背靠座椅。“你放心,儘管喝,就算喝醉了,姊姊也不會對你出手的。”

    他笑著撫額,舉起酒杯,朝她致敬。“你一向這麼會演嗎?”

    “要看是對什麼人。”她似笑非笑。

    他凝望她,眼神異樣。“我沒想錯,你果然是個很有趣的女人。”

    “你也很有趣啊。”她諷刺地回應。“我還是第一次遇見有男人約我是用威脅的。”

    “因為你顯然對我印象很差。”他含笑望她。“如果不用這種方式,約不到你吧?”

    “那也不一定。”

    “喔?”

    “你如果謙虛一點、誠懇一點,不要一開始就約人喝酒,也許我會答應你的。”

    “這麼說是我策略錯誤?”

    “你是應該檢討。”

    他又笑了,手指有節奏地敲著酒杯,似是覺得她很好玩。

    即便是如此略帶孩子氣的動作,由他來做,不知怎地就是有一股迷人的魅力。

    夏晴凝娣著對面的男人,不願對自己承認,但她的心韻的確跳得很不規則,胸房歡唱著某種美妙的旋律。

    兩人開始閒聊,都有意不提彼此的身分來歷,只聊些空泛的話題。他告訴她許多香港知名人士的軼聞傳奇,她也跟他分享臺灣的風土人情,然後他問她有沒 有看過賽馬?推薦她下回來香港,到沙田馬場感受一下教人血液沸騰的競賽。

    “你喜歡賭馬嗎?”她問。

    他搖頭。

    “既然這樣,為什麼喜歡看馬賽?”

    “在賽馬場上可以看見人性。”

    “人性?”她好奇。“什麼意思?”

    他意味深長地瞥她一眼。“你知道有的輸家會當場崩潰,甚至從看臺上跳下去嗎?”

    “自殺嗎?”她驚駭。

    “可惜死不了。”他奇異地勾唇。“輸家最怕的就是明明自己一無所有了,卻還是沒足夠的勇氣尋死。”

    好陰暗。

    夏晴不覺端起酒杯啜飲,從眼睫下窺探他陰鬱的神情。這男人思想怎麼這麼灰暗?該不會有很不愉快的過去吧?

    “你在哪裡長大的?是香港人嗎?”

    “我的故鄉在紐約。”

    所以是華裔美國人嘍?她點點頭,又問:“你家人都在美國嗎?什麼時候移民過去的?”

    “現在是在身家調查嗎?”他不答反問,望著她的眼潭深不見底,難以參透。“我以為你對我沒興趣。”

    她微窘。“不說就算了。”

    “不如讓我來猜猜你的背景好了。”他傾身上前,細細打量她。她頓時感覺臉頰發燒,也不知是酒意,還是他目光太炙熱。

    “我猜你是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長大的,小時候應該像個小公主吧?會跳舞、彈琴,受盡雙親寵愛。”

    她不置可否,這種故事誰都會編。

    “後來,也許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你的幸福家庭毀了,你從小公主變成了灰姑娘,一切都要靠自己爭取。”

    她震住,身子緊繃。

    “你享受過,也奮鬥過,快樂跟痛苦都經歷過,但還是很積極、很樂觀,相信未來是光明的——”

    “不要說了!”她打斷他,握著酒杯的手微顫。“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你調查過我?”

    “這麼說我猜對了?”他好整以暇地舉杯啜飲。

    是猜的?但怎能如此接近事實?夏晴狐疑地瞪他。

    “因為做我們這一行的,通常都很會看人。”他看透她的思緒,主動解釋。

    “是嗎?”她保持懷疑。“既然我的背景都讓你猜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說說自己的?”

    “其實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一個人無依無靠地長大。”他乾脆地表明。

    她愕然。真的假的?他身上的確有種野獸般的氣質,說是孤兒,倒也有幾分可信。

    “怎麼?你同情我了,對吧?”他眨眨眼。“通常只要我這麼說,女人都會心軟,下一刻,她們就會躺上床,溫柔地安慰我了。”

    所以他是在逗她的?可惡!

    “手鏈還我!”她朝他攤開掌心,表示今夜到此為止,這種男女之間的調情遊戲,她可不想奉陪。

    他作勢探找身上的口袋,接著聳聳肩。“忘了帶出來了。”

    “什麼?”她氣結。

    “反正我們都住這間飯店,明天吃早餐的時候,我再還你。”語落,他也不等她反應,逕自起身。

    服務生送來帳單,他簽上房號,回頭對她一笑。“記住,明天早上七點。”

    就這樣,他又拗到一頓早餐。

    她真是笨透了才會被他耍得團團轉!

    隔天早上,夏晴依約在七點準時來到餐廳,選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大片的玻璃迎進戶外溫和的陽光,望出去便是美麗的維多利亞港,風光無限,她的心情 卻無法隨之開闊,反倒愈來愈悶。

    因為那個該死的男人居然遲到!

    夏晴瞥了眼手錶,已經七點十五分了,那傢伙是在跟她“莊孝維”嗎?哪有男士讓淑女等待的道理?等他出現,她一定要好好飆他一頓!

    她端起龍井茶,飲了一口,飯店準備的港式早點琳琅滿目,她挾起一片蝦仁河粉送進嘴裡,百無聊賴地咀嚼著。

    七點二十分,一個服務生捧著銀色託盤走向她。“請問是夏小姐嗎?這是一位關先生請我交給你的。”

    關先生?夏晴訝異地揚眉,接過託盤上用手帕包覆的某樣東西,打開來看,正是她的手鏈。是他請人送來的?

    她一震,望向服務生。“你剛說關先生?他人在哪裡?”

    “他已經離開飯店了。”他離開了?

    夏晴惘然,將手鏈串回手腕,把玩他留下的手帕。手帕很乾淨,樣式簡潔,角落繡了個漂亮的G字。

    G,是“關”的英文縮寫嗎?原來他姓關。

    她愣愣地盯著手帕,他已經走了,她今天晚上也要搭機回臺灣,兩人或許沒有再見的機會了,而她竟連他的名字也不曉得。

    知道了又怎樣?夏晴神智一凜,原本他們就是萍水相逢,時間到了,就揮揮衣袖,何必留下姓名?

    只是她本以為,今早還能與他見上一面!花個幾分鐘,親自將手鏈送回給她,很難嗎?看來對方根本對她毫無留戀嘛。

    她果然是個笨蛋!

    夏晴咬牙,努力排開充斥在胸臆的惆悵與哀怨。是她自作多情,是她……想太多了。她匆匆起身,原想將手帕隨便丟在桌上,但想了想,還是恨恨地捏在手 裡。

    回房後,她整理行囊,將行李寄放在飯店,先去拜訪兩位元客戶。傍晚,她辭別客戶,特意繞道至某間幾十年傳統老店,買了方可華最愛吃的老婆餅,接著回 飯店拿行李,直奔機場。

    劃位、檢查行李、通關,等她坐上飛機,天色已昏沉。

    她恍惚地望著窗外,連身旁有人落坐都未察覺,那男人坐定後,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的側面。

    直到飛機起飛後,她才慢慢感覺到有兩道炙熱的眸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徘徊,有些被冒犯地撇過頭,認清男人臉龐,頓時愣住。

    關雅人淡淡一笑。“嗨,我們又見面了。”

    “是你?”夏晴驚愕地瞪他。“你也坐這班飛機?”而且剛好位子就劃在她旁邊,這麼巧?

    “我是跟人交換座位的。”他看出她的懷疑,悠然解釋。

    “交換座位?那人肯答應?”

    “當然會答應,我可是拿商務艙的位子跟他換。”他含笑低語,表明他寧願放棄商務艙的舒適,來擠這經濟艙,就是為了與她相鄰而坐。

    她怔望他。“你本來就打算坐這班飛機嗎?”

    他搖頭,坦然招認。“我是查到你坐這班飛機,所以才刻意把事情提早辦完,好跟你一起走。”夏晴聞言,坪然心動。她還以為他對她不在乎呢,以為他對 自己毫不留戀,沒想到——

    “我真服了你了,你都是用這種方法追女孩子嗎?”

    “我有說我在追你嗎?”他不承認。

    “都追上飛機了,還不算嗎?”她直視他,清澈的眼潭堅持反照他的表情,他無可逃避,只能有風度地勾唇一笑。

    “你說算就算吧。”他頓了頓,從西裝內袋取出名片。“我們好像還沒彼此自我介紹過。”他遞出名片。“關雅人,法律顧問,這次來香港跟臺灣是幫客戶 收集一些資料。”

    她接過名片,也遞出自己的。“夏晴,‘瑞華集團’董事長特別助理。”

    “很高興認識你。”

    “嗯,我也……很高興。”她猶豫兩秒,伸出手。

    他握住,一面打趣。“聽你的口氣感覺好像有點不情願?”

    “誰教你早上放我鴿子?”明眸橫睞他一眼,流露幾分屬於女人的倨傲。“這是一個紳士會做的事嗎?”

    “我說過了,為了能跟你坐同一班飛機到臺灣,我今天可是加緊利用時間辦事呢。”他喊冤。

    “哼。”她不以為然地冷嗤。就算他趕著辦事,也不差幾分鐘的時間親自將手鏈送還給她,故意等到現在才從容現身,擾亂她心湖,分明是一種欲擒故縱的 手段。

    “還在生氣啊?”他戲譫似地輕捏她的手。

    她這才驚覺兩人的手仍相握著,粉頰一熱,急忙抽回,一股奇異的暖意從掌心直透進胸口,催動她心韻加速。

    他彷佛看出她的不自在,直勾勾地瞧著她,教她更害羞。

    “你幹麼——”她想抱怨,言語卻遺落在機身一陣突如其來的晃動中。

    是亂流,而且還頗大的,安全燈亮起,空姐們迅速回到座位,系緊安全帶。

    剛剛機長有廣播通報說會通過亂流嗎?為什麼她都沒聽到?

    夏晴驚疑不定地咬唇,雙手不自覺地抓緊兩側扶手。她其實很怕坐飛機的,兩年前某次歸國遇上超級亂流,機身上下劇烈搖晃,連氧氣罩都落下來了,嚇得 她花容失色,心跳差點停止。後來,飛機雖然平安通過亂流,但那危險的經歷,她永遠都忘不了……又一陣晃動,夏晴驚得閉眸,顫動的眼睫猶如受驚的鳥兒,撲動 著羽翅。

    關雅人旁觀她蒼白的容顏。“不用怕,這種亂流,應該很快就通過了。”

    “最好是這樣啦。”她暗暗向天主祈禱。

    看她緊張兮兮的模樣,他嘲弄地挑起劍眉,眼底卻是隱隱流過一波溫柔。

    “沒事的。”他展臂輕輕攬過她肩頭。“你不覺得飛機已經穩定許多了嗎?”

    話才落下,機身便很不給他面子地往下沉落幾公尺。

    夏晴只覺得一顆心幾乎跳出胸口,下意識地緊拽住關雅人的臂膀。

    兩分鐘後,飛機順利通過亂流,夏晴平定紊亂的呼吸,緩緩揚眸,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孔俯望著她。

    他眼潭好深,鼻樑傲挺,嘴唇性感,離她好近,近得她能感覺到他呼出的男性氣息。

    “沒事了吧?”他低聲問,每一個字都促使她臉蛋更灼燙一分。

    “嗯,我沒事。”她連忙從他懷裡掙脫。

    “要喝點什麼嗎?”

    她點頭,經過方才的驚嚇,她的確需要喝點飲料才能鎮定心神。

    “我想……柳橙汁好了。”

    “蘋果汁不好嗎?”

    “啊?”

    “比較襯你現在的臉色。”他椰褕地笑望她。“紅通通的。”

    “我……哪有啊?”她嬌嗔地反駁,羽睫卻彎彎地伏斂,不敢迎視他的眼。

    飛機降落桃園機場,他邀她一起搭計程車回臺北,她沒拒絕,其實也是捨不得與他相處的每分每秒。雖然彼此交換了名片,但那只是例行的介紹,他會再打 電話給她嗎?會不會因為工作太忙,忘了?若是他不打,難道由她主動嗎?

    他到臺灣,也只是短暫的出差,終歸要飛回美國去,他們倆之間能發展出什麼嗎?遠距離戀愛真有可能嗎?

    一路上,兩人默默無語。夏晴一直胡思亂想著,她恨自己如此心神不寧,明明昨天還告訴自己討厭這男人,今日已擋不住心動。她的戀愛經驗其實乏善可 陳,以前是曾經有過數段曖昧,也曾和某個阿嬤介紹的青年才俊交往,但不過幾個月,便因個性不合而分手。這輩子,她還不曾認真愛過哪個男人,電影裡那種轟轟 烈烈的戀愛對她而言彷佛童話故事。

    她並不嚮往童話,比起她的好姊妹葉初冬,她實際多了,她要的只是一個志同道合的男人,彼此相處不枯燥乏味。

    她沒想過要那種飛蛾撲火的熱戀,只要甜蜜如水的心動。

    但,可以是身旁這個男人嗎?她總覺得愛上他,會是一條不歸路,偏偏她似乎已經站上了路口……

    “到了。”司機的宣佈宛如暮鼓晨鐘,瞬間敲破夏晴滿腦子的幻想泡沬。

    她定定神,望向窗外,車子果然已經停在她住處樓下。

    關雅人展現紳士風度,下車替她開門,又替她從後車廂拿出行李。

    “謝謝。”她接過行李,站在原地,仰頭望他。

    他也看著她,墨潭深幽,她看不出他想些什麼。

    就這麼道別了嗎?說再見以後,她與他,還有相見的機會嗎?

    “你!”

    “你!”兩人同時啟齒,卻又同時戛然而止。

    “LadyFirst。”他讓她先說。

    要她說什麼呢?她哀怨地掃他一眼。“謝謝你送我回來。”

    “不客氣。”

    就這樣嗎?“那,再見了。”

    “嗯,再見。”

    什麼嘛!他連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嗎?就這麼讓她走了,他不會捨不得嗎?

    夏晴咬唇,旋過身,拖著行李,前進的步伐好沉重,她的心也一樣沈,直往下墜——可惡的男人!好可惡,太可惡了,為何偏要來攪亂她一池春水?

    “夏晴!”他驀地揚聲喊。

    她一震,緩緩回身。

    他大踏步走向她,雙手抵在大樓的雕花鐵門上,將她窈窕的嬌軀牢牢困住。

    “你幹麼?”她嚇一跳。

    他沒回答,以言語代替行動,低下頭,輕柔地攫住她的唇,細緻地、慢條斯理地啄吻,每一口,都令她更頭暈目眩,全身癱軟。

    從來沒有人如此吻過她,如此溫柔,又隱含著霸氣,彷佛她是專屬於他所有的,他能夠恣意品嘗一輩子。

    時光,在她腦海裡灑落昏黃朦朧的影,這個吻,將成為她永難忘懷的回憶吧?她會將這一刻收進記憶的寶盒裡,用心珍藏。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吻夠了,稍稍退開,拇指憐愛地撫過教他吻得水潤微腫的唇。

    “手機給我。”他啞聲低語。

    “什麼?”她心神仍迷惘,兩秒後,才愣愣地取出手機,遞給他。

    他接過,俐落地輸入一組號碼,跟著,澎湃的樂音劃破靜夜,是他的手機響了。

    “這樣,我們都有對方的號碼了。”他微微一笑,又親了親她臉頰。“我會打電話給你,不准拒接。”

    語落,他擺擺手,瀟灑離去。

    月光,暈亮了他英氣的背影,碎成星芒點點,落進她如夢似幻的眼潭。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7-6 00:06:04

第三章

    怎麼辦?她有戀愛的預感!甫睜開眼,夏晴便笑了,笑意由唇角染上眉眼,容顏瞬間嬌美如花她抱著枕頭,像孩子般傻氣地在床上滾來滾去。好開心、好快 樂,怎麼能一醒來、心情就整個飄飄然,像要飛上天去?

    不過是一個吻,一句霸道的宣言,她便含笑到天亮,若是與他約會,手牽著手在月光下漫步……

    噯,不能想了,好害羞喔!

    夏晴急急跳下床,站到穿衣鏡前,看自己羞赧的臉蛋,轉了個圈圈,覺得自己真是神采飛揚,身段曼妙有致,怪不得能吸引那個高傲的男人。

    她好喜歡自己。

    打開音響,她一面哼歌,一面梳妝打扮。今早一到公司就要開會,她選擇穿白色套裝,展現自己的專業幹練,頸間再加系一條粉彩絲巾,添幾許女性嬌媚。

    隨便烤了兩片吐司當早餐,喝了咖啡,便搭捷運到公司,迎面而過的同仁對她打招呼,她笑著響應,過分燦爛的笑顏令對方一愣。進董事長辦公室,方可華 還未到,她翩然如蝶地在室內穿梭,整理檔,煮一壺養生茶,斟了一杯,擱在方可華桌上。

    秘書敲門,抱著一大捧玫瑰花束。“夏特助,有人送花給你。”

    “啊?”她訝異地揚眉,捧過花束,抽出夾在花間的小卡片,低聲念:“香花襯美人,相得益彰。”

    卡片上只有寥寥幾個字,沒有署名。

    “是誰送的啊?”秘書好奇心大起,巴巴地望著她,期盼她解謎。

    “這個嘛……”她約莫猜出是誰送的,卻又不敢肯定,只是傻傻地笑。

    手機鈴聲唱響,她一瞥來電顯示,果然是關雅人,連忙接電話。“喂。”

    “真聽話。”他笑笑地搖下意義不明的一句話。

    她愣住,心韻不爭氣地狂跳。“什麼意思?”

    “只響一聲你就接了,果然很在意我說的話。”

    “啊。”她氣息一凜,想起他昨夜狂妄的命令!不准拒接我電話。

    她臉頰赧熱,嘴上卻強硬。“我只是好奇是誰那麼無聊,一大早就送花給我。”

    “喜歡嗎?”他笑問。

    “還可以啦。”她撫摸玫瑰如緞的花瓣。“只是沒什麼創意。”

    “要怎樣才算有創意?”

    “不知道!”她嬌嗔。“你自己不會想喔?”

    他笑了,笑聲爽朗,勾她心弦。

    “晚上一起吃飯?”他提出邀約,雖是疑問句,聽來卻不容拒絕。

    好跩的男人!她對自己扮鬼臉。“等等,我先查一下行事曆!”

    “六點去你公司接你,方便嗎?”

    還問什麼方不方便?他根本就自行決定了嘛。“我有拒絕的餘地嗎?”

    “你如果不願意,我也不能勉強。”

    哼,這傢夥……算他狠。

    夏晴鬱惱地撇唇。偏偏他停留在臺灣的時間不多,她捨不得跟他玩欲拒還迎的遊戲。“六點半。”只能更改時間,聊表自己也是有矜持的。“好,就六點半 見。”

    斷線後,夏晴哼著歌,興致勃勃地將玫瑰花插進一隻琺瑯瓷出品的美麗花器,偶然回過頭,才愕然察覺不僅秘書人還沒走,連董事長方可華都不知何時來到 辦公室。

    “是男人送的?”方可華穿紫色套裝,頸間掛一串珍珠項鍊,氣質雍容華貴,臉上卻帶著不符她年紀的調侃笑意。

    秘書知趣地退下,輕輕掩上門。

    “董事長,早安。”夏晴微微窘迫。

    “怎麼不回答我的問題?”方可華緊追不捨。“玫瑰花是誰送的?”

    “就是……一個男人嘛。”

    “怎樣的男人?我認識嗎?”

    “您不認識啦,是我在香港遇見的。”

    “香港?”方可華挑眉。“送花送到臺灣來?”

    “他現在人也在臺灣啦,來出差的。”

    “這樣啊。”方可華點頭,推推老花眼鏡,笑意滿滿地打量她一向視為親生孫女的夏晴。“瞧你,臉都紅了,一副春心蕩漾的模樣。”

    什麼春心蕩漾?夏晴倒抽口氣。“阿嬤,您在胡說什麼啊?”她不依地抗議。

    “呵呵呵,害羞了。”方可華揶揄,笑著伸手攬過她。

    她順勢偎近老人家,抱著臂膀撒嬌。“阿嬤您別笑啦,明知道人家很尷尬。”

    “就是看你尷尬,我才想笑啊。”方可華逗她。“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模樣,看來那個香港來的男人,不簡單喔。”

    “他不是香港來的,是美國華人。”

    “喔?他是移民第二代嗎?家裡做什麼的?”

    “這我也不曉得。”夏晴嬌笑。“唉呀,阿嬤,我們才認識兩天而已,哪有人問這麼多啊?”

    “阿嬤是怕你受騙上當。”方可華疼愛地拍她的手。

    “才不會呢。”夏晴嘟嘴。“他要是敢騙我,我就把他大卸八塊。”

    方可華聞言笑了,禁不住伸手捏她豐潤的臉頰。“話說得真潑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教的呢。”

    “本來就是阿嬤教的啊。”夏晴眨眨瑩亮星眸。“多虧您把我調教得這麼聰明伶俐。”

    “哪有人贊自己聰明伶俐的?”方可華灑笑。“你這孩子,簡直不害躁。”

    “我這叫自信。”夏晴得意洋洋,指了指方可華桌上一迭文件。“哪,這些都是我在香港立下的戰功,還有啊,香港地產大老都答應跟我們一起合作開發上海那塊土地了。”

    “是嗎?”方可華在辦公桌前坐下,迅速流覽過檔,接著,朝夏晴豎起大拇指。“做得好,小晴。”

    “其實也不完全是我的功勞啦。”夏晴忽然謙虛。“他們也是看在阿嬤的分上,才對我特別禮遇。”

    “那也得你自己夠爭氣,才不枉我們‘瑞華’這塊招牌。”方可華還是很讚賞

    她圓滿達成任務。“上海這樁開發案就交給你來負責跟對方交涉吧,接下來就是收購‘頂豐’的事了。”

    “現在進展得怎麼樣了?”夏晴關心地問。

    “我跟王董已經談過幾次,他本人是沒問題,不過好像董事會那邊還有點意見,我看我們還得加把勁才行。”說著,方可華眉宇染上些許輕愁。

    這樁收購案,其實是她丈夫還在世時便一直掛念的夢想,他第一份工作便是在“頂豐船運”擔任碼頭工,後來事業有成,撐起自己的一片天,仍不忘當年那 個窮困潦倒的自己。這些年來“頂豐”跨足物流領域,版圖擴張過於迅速,遭逢財務危機,方可華為了完成丈夫的遺願,決定出資收購。雙方談了幾個月,好不容易 有了眉目,只是最近不知為何,對方總是藉故延者。

    “您別太擔心了,阿嬤。”夏晴體貼地勸慰。“我想‘頂豐’可能只是想借機抬高收購條件吧?我們再耐心跟他們談談,相信他們一定會接受的。”

    “嗯。”方可華點頭,暫且放寬心。“對了,你有空也看一下相關資料,有什麼建議,直接提出來。”

    “是,我知道了。”夏晴乖巧地領命。“那我回去工作嘍。”

    “對了,早點把工作做完,就能早點去約會了。”

    “阿嬤!”

    “呵呵呵”””

    六點半,關雅人準時出現在“瑞華”公司樓下的大廳,挺拔的身軀往中央一站,立即攫住無數驚歎視線。不只是因為他相貌太有型,站姿太帥氣,更是因為 他抱在懷裡那只圓滾滾、大到驚人的絨毛泰迪熊。好可愛,卻也……好誇張。

    夏晴踏出電梯,乍見這一幕,窘得粉頰緋紅,幾乎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你發什麼神經啊?”她快步走到他身邊,細聲細氣地責備。“這麼大的熊寶寶,是想讓全世界都看見喔?”

    他從熊寶寶身後探出臉,朝她邪邪一笑。“你不是嫌我送花沒創意嗎?這樣夠有創意了吧?”

    “對啦,讓我丟臉很有創意。”她埋怨。

    “女人,你的名字是‘難搞’。”他誇張地翻白眼。

    “好了,快走吧。”她扯扯他衣袖,示意他快快脫離滿場諧譫的注目,臨走時,還有掌聲與口哨聲響起,窘得她低下頭。

    他卻似毫不在乎,抱著超過他半身長的熊寶寶,氣定神閑地跟在她身後。

    搭上計程車,來到餐廳門口,夏晴愁眉苦臉地盯著熊寶寶,正不曉得該怎麼把它也帶進餐廳吃飯時,關雅人已搶先一步下車,而且絲毫沒有伸手接過的意 思。她只好親自抱起熊寶寶,步履蹣跚,姿態笨拙,關雅人在一旁閑閑觀看。

    “喂!你很過分耶。”她現在可以確定他是故意的,故意讓她當眾出糗。

    “送你花,你嫌沒創意;送泰迪熊,又罵我過分。”關雅人無奈似地攤攤手。“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好?”

    “我!”她語塞,將發燒的臉蛋埋在絨毛裡。她不是不喜歡花,也很愛這個熊寶寶,只是……唉,都怪她戀愛經驗太少,臉皮薄,經不得人笑嘛。

    關雅人笑望她,看出她的不知所措,招手喚來餐廳的服務生,塞給他小費。

    “這個熊寶寶麻煩你們幫忙保管一下。”一句話,一張鈔票,解決了夏晴的困擾。

    她鬆一口氣,想想,又很不服氣,妙目含嗔。

    “走吧,我們進去。”他很自然地牽她的手。

    她盯著握住自己的厚實大手,忽然有種感覺,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像個還太天真的少女,只能由他這個早已成熟的大男人引領,傻傻地跟隨他的腳步。

    這會不會是一場不平衡的戀愛?

    他心裡是怎麼想她的?他認為她配得上做他旗鼓相當的對手嗎?

    懷著這樣的忐忑不安,夏晴度過了有生以來最浪漫的夜晚,戶外的燭光晚餐,俯視霓虹璀璨的臺北夜景,遠方的軌道上,一列捷運列車亮著燈,在蒼茫夜色 裡前進,開往夢幻的銀河。吃過飯,兩人在餐廳附近散步,熏風驀地拂來一簾急雨,打濕了他們,她不僅沒有驚叫著躲開,反而拉起他的手,在雨中跳舞。他們跳華 爾茲,他熟練地帶領她轉圈圈,將她推出又拉回,緊緊鎖在懷裡。

    然後,又是一個綿長的吻,她嘗到雨的味道,嘗到夏夜的清新與甜蜜。

    她悵然領悟,自己真的戀愛了,不管在愛情的彼端,等著她的是悲是喜,她已不由自主地淪陷。

    她愛著他,像每個蒙愛神恩寵的人,貪戀著情人的一顰一笑,即便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描繪他、思念他,仍覺得遠遠不夠。

    與他在一起時,癡癡地看他,與他分別,便沉迷地想他,讀他捎來的一封簡訊,像讀一首傳誦千古的情詩,反復低迥。

    快樂時,是加倍的快樂,傷戚時,自虐地品味,總之喜怒一呆樂都隨他,世界因他而光輝燦斕,出生是為了與他相遇。

    她近乎瘋狂地愛,盡情領略愛的奇妙,在心愛的人懷裡,地獄便是天堂,天堂則是輕紗織成的夢的衣裳,披在靈魂。

    小心點,別扯破了,要輕輕地、溫柔地呵護……

    “怎麼這麼開心?”這天,由夏晴嚮導,開車載關雅人到東北角海岸兜風,逐浪踏沙,然後,在夕陽西落的時候,來到一處冰果攤,叫了一盤芒果冰。夏晴 一面吃冰,一面含著滿滿的笑意,關雅人看著,心跳莫名加速。

    “這冰有這麼好吃嗎?”

    “好吃啊!”夏晴架然點頭,芒果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腔繚繞。

    “就算好吃,也不必一邊吃一邊笑啊。”他探出拇指,替她拈去唇畔逸落的冰屑。

    “雅人,你不覺得夏天是很棒的季節嗎?”她笑盈盈地娣他。“有點熱,陽光有點刺眼,在午後時分,懶洋洋地坐在廊簷下,捧著一盤很冰的到冰,或者咬 冰棒吃,微風吹過來,涼涼的,風鈴叮叮噹當的,樹上還有蟬鳴,對面的公園,有幾個小孩子在玩水,也有人趴著打彈珠,一顆顆彩色彈珠在地上發亮。然後,你吃 完了冰,覺得好熱好熱,都流汗了,這時候忽然下了午後陣雨,雨水把你的臉、你的衣服都潑濕了,感覺到了沒?這就是夏天。”

    關雅人默然聆聽,隨著她清脆動聽的嗓音,幻想一幅夏日即景,很平凡的夏天,像是隨處可見的日常生活,冰棒、風鈴、彈珠以及調皮的孩子——這就是她 鍾愛的夏天嗎?離他好遠的夏天,他從來不曾擁有過的夏天……

    “你不喜歡嗎?”她見他沒反應,略微失望地咬著湯匙。

    他怔了怔,緩緩搖頭。

    “好嘛,那你說,你喜歡哪個季節?”她不甘心地追問。“總有個最喜歡的吧?”

    關雅人惘然。四季對他而言只是無意義的時光流轉,他從未用心欣賞過季節的容顏,自然也不曉得自己究竟喜歡哪一季。

    他猶豫片刻。“勉強要說的話,應該是冬天吧。”

    “冬天?”

    他微斂眸。“到了冬天,紐約會下雪,我喜歡第一場雪。”

    “為什麼?”

    “初雪總是在最安靜的夜裡,無聲地落下,等早上醒過來,本來是灰色的城市都變成銀白色了,乾乾淨淨的,一塵不染。”

    “初雪啊……”夏晴心動地呢喃,明眸因美夢而燦亮。“好想在紐約跟你一起迎接初雪的早晨喔。”

    “也只是一開始感動而已。”他潑她冷水。“很快你就會覺得交通不便,等行人跟車輛行過後,再怎麼潔白的雪也會變成一灘污泥,融雪的時候,街道整個 濕答答的,你只會氣得想扁人。”

    “你這人很沒情調耶!”夏晴拿湯匙柄敲他手背。“馬上就想到那麼灰暗的地方去,就不能讓我多作一會兒好夢喔?”

    他定定地望她。“夢還是別亂作得好。”

    好夢從來容易醒,夢境愈美,驚醒時愈是悵然若失,她該懂得這道理。

    “人家就是愛作白日夢,不行嗎?”她俏皮地扮鬼臉。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不覺得自己對我太不設防了嗎?”他有意無意地提醒。“這麼快就說要跟我一起在紐約迎接早晨,你是暗示什麼?想跟我睡同一張床 嗎?”

    “你……我才沒想到那個呢!”她嬌慎地又戳他的手。“你很壞耶。”

    “不是我壞,是你太坦率。”他歎息,心弦不明所以地拉扯。“聽我的,小夏,不要這麼快就讓男人看透你的心思,這樣你會失去優勢。”

    “談戀愛是比誰比較有優勢嗎?”她獗唇。“我才不想玩那種爭輸贏的遊戲呢。”

    “那你想要什麼?”

    “我喜歡你,就坦白跟你說,你喜歡我,就不要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坦率的言語,猶如一記猛烈的快速直球,直擊關雅人胸口,他心跳乍停,氣息屏凝。

    “所以,你喜歡我?”他小心翼翼地問,嗓音是自己也料不到的沙啞。

    “對,我喜歡你。”她乾脆地招認。

    他一時愣住,言語卡在喉頭。

    她看出他的震撼。“聽起來像是夢嗎?”

    他悵然無語。

    “不是夢喔,”她輕聲強調。“就算很久很久以後,當我們都不存在於這世界上時,我在這一刻的心意,對你說的這句話,依然不會消失。”

    “你是說,它永遠不滅?”他怔仲地迎視她深情款款的眼。

    “嗯。”她點頭,恬淡地微笑。“或許千百年以後,會有人聽見呢!”

    “夏小晴,那真的是你說出來的話嗎?太強了!”葉初冬在電話那端驚聲尖叫。

    “對啦對啦!”夏晴掏耳朵。“別這麼激動嘛。”

    “要我怎麼能不激動?天哪!這話都快比我老公當初說的‘結緣’還浪漫了!‘或許千百年以後有人會聽見’,你是在作詩嗎?”

    “葉小冬,你夠了喔。”夏晴有些窘。“你自己不也說過?戀愛的人都會說些言不及義的蠢話。”

    “這哪是蠢話?這是詩,是誓言!”葉初冬好鹹動。“小夏,我好佩服你,能這麼勇敢對一個男人示愛。”

    “這個……也算不上什麼示愛啦。”夏晴越發嬌羞了。“他都開口問了,我只是不想說謊而已。”

    “你說得好!”葉初冬贊聲。“那他呢?他怎麼說?”

    “他啊……”夏晴回想當時關雅人呆若木雞的模樣,撲哧一笑。“他整個人都呆了,可能以前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女生吧?”她自嘲。

    “哪會厚臉皮啊?你這是坦率。”葉初冬挺自己的好姊妹,事實上,她很羨慕夏晴的勇敢,比起愛鑽牛角尖的她爽快多了。“太好了,看來你這戀愛談得很 甜蜜,我送給你的手煉算是有效嘍。”

    “豈止有效?簡直神奇!”夏晴樂呵呵。“我不是說過了嗎?其實我跟雅人會開始交往,也是你送的手煉牽的緣分。”

    “是啊。”葉初冬輕聲笑。“算起來那男人也挺有手段的,竟然拿手煉威脅你答應約會。”

    “過分的還不只那件呢,你聽我說,他啊……”

    接下來,是一連串甜蜜的埋怨。

    姊妹倆各自躺在床上,握著話筒堡電話粥,甜滋滋又熱騰騰,滋味絕妙。

    同一時間,關雅人卻是將自己關在飯店房裡,透過網路連線,跟紐約的大老闆進行嚴肅的視訊會議,報告收購案的進度。“我已經跟‘頂豐’的董事會接觸 過了,除了王董事長以外,大部分董事都比較傾向將公司賣給我們‘GreatEagle’,只是在收購價格方面,必須比‘瑞華’有競爭優勢。”他頓了頓。 “昨天我的小組成員都已經抵達臺灣了,現在正進行資產評估的工作。”

    “很好,評估過‘頂豐’的資產價值後,收購條件方面,就由你作主去跟他們談判吧!”大老闆對他很信任,放手交付任務。“只不過我們這邊也要精打細 算,不要為了跟人搶獵物,就白白奉送利益。”

    “我知道,我絕對會斤斤計較。”關雅人承諾。

    “對了,你說要接近方可華的心腹探聽收購內情,事情還順利嗎?”

    “……目前都在掌握之中。”

    “有信心拿到情報嗎?”

    “應該沒問題,請再給我一些時間。”

    “時間跟談判條件都由你安排,總之我要看到的是成果,公司高層都很看重你,相信你不會令我們失望。”

    會議結束,關雅人跳出畫面,心不在焉地出神片刻,才點選郵件程式。

    其中一封新郵件是夏晴寄來的,他迫不及待地打開,附件是一張卡片,印著大大的紅唇,背景音樂是一首甜美的英文歌——

    Oh, kiss me beneath the milky twilight

    Lead me out on the moonlit floor

    Lift your open hand

    Strike up the band and make the fireflies dance

    Silver moon's sparkling,

    So kiss me

    (噢,在乳白色的薄暮下吻我!帶領我到月光下。揚起你的手,讓樂團開始演奏,讓螢火蟲起舞,銀色月光正閃耀著,吻我吧!

    關雅人靜靜地聽歌,腦海浮現夏晴美麗的笑顏,不知怎地,他完全能想像她在月夜裡翩翩旋舞,淘氣地邀請他的親吻。

    她就是那樣的女孩,適合月光與舞蹈的女孩,就像她在那個下著陣雨的夜晚,不由分說地拉著他起舞。我喜歡你。她如是說。千百年以後,會有人聽見這句 話嗎?會有人知道,曾經有個半熟女孩,如此喜愛著他……

    鈴聲乍響,驚醒關雅人恍惚的思緒,他瞥一眼手機螢幕,深吸口氣,不一會兒,便回復一貫漠然的神情!

    “Jerry,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7-6 00:06:21

第四章

    清晨,薄紗窗簾透進第一道陽光,映在關雅人幾乎徹夜未眠的臉上。雖然忙了一夜,但他仍顯得精神奕奕,眼神清銳,一面盯著手上的資料,一面啜飲咖啡。他領導的小組成員就沒他如此的神采了,有人倒在客廳的沙發上,有人對著一迭厚厚的數據山打盹,也有人揉揉疲倦的眼,雙手在電腦鍵盤上敲打。

    Jerry算是跟了關雅人最久的,對他無日無夜的工作態度早已徹底領教,也頗能適應。

    他打個呵欠,喝杯咖啡醒醒腦,然後將一夜費心整理出的報告遞給關雅人。

    “Boss,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

    關雅人接過報告,迅速流覽過,與Jerry針對幾個疑點一一討論。

    他頭腦清明,剖析問題總是直探核心,決斷又快,毫不拖泥帶水,Jerry不得不對他感到佩服。

    “……我明白了,我會想辦法再跟‘頂豐’的往來銀行接觸,探聽點消息。”

    關雅人頷首,正想再下進一步的指令,手機鈴聲叮咚一響,有人傳E-mail來。

    他拿起黑莓手機,點閱內容,是夏晴傳來的!

    親愛的,早安!睡醒了嗎?給你看樣有趣的東西,希望你有美好的一天!

    附件是一個影音檔,他打開,螢幕上晃動一個小小人影,他仔細一瞧,竟是夏晴,她身上穿著米老鼠睡衣,在床上又跳又唱。

    Kiss me, out of the bearded barley

    Nightly, beside the green, green grass

    Swing, swing, swing the spinning step

    You wear those shoes and I will wear that dress

    她在幹麼?關雅人瞬間愣住,看夏晴在螢幕上搞笑。

    她的歌聲不難聽,甚至可以說清悅動聽,只是啊,他從不曾接過這樣的影音郵件,從來不曾有人這樣唱歌給他聽……

    So Kiss me……唱最後一句時,她將手指抵在唇前,星眸一眨,送給他一枚飛吻。她的舉動太怪異,表情太俏皮,他禁不住笑了,右手撫在額前,心弦陣陣顫動。

    這可愛的女人啊!他該拿她怎麼辦?

    “Boss,你!”Jerry驚愕地瞪著他,這個小老闆在他們面前一向是不苟言笑的,尤其在工作的時候,但他現在竟為了一封郵件,看著手機螢幕傻笑。“是誰傳來的?”超好奇。

    關雅人聽問,神智驀地一凜,斂去唇畔笑意。“只是朋友轉寄的笑話。”他冷淡一句,殺死Jerry全部的好奇心。

    “喔。”Jerry很識時務,將話題轉回公事。“Boss,關於這次的收購,雖然我們已經大約試算出‘頂豐’的資產價值了,可是如果不知道‘瑞華’跟‘頂豐’談的詳細條件,我怕我們開出的價格會太低,錯失這次機會。”

    “這點你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

    “什麼辦法?”

    關雅人微斂眸,單手把玩著黑莓手機,若有所思,半晌,嘴角勾起某種類似譏誚的弧度——“總之我一定把收購價格開在刀口上,讓‘頂豐’占不到便宜, 也無法拒絕。”

    傍晚,當關雅人現身于“瑞華集團”總部,周遭頓時起了騷動,女同事們帶著仰慕,男同事掩不住吃味,看他捧著一束花,神色自若地走進夏晴的辦公室。

    “你怎麼會來?”夏晴迎接他,又驚又喜。“我們不是說好晚上七點見嗎?”

    “我等不及了。”他展臂輕輕擁了擁她,在她頰畔印落蜻蜓點水的一吻。“反正我今天的工作也做完了,就先過來了。”

    “可我的工作還沒做完呢。”夏晴微蹙眉。“董事長要我今天下班前,交一份建議書給她,我還在寫。”

    “那你就寫吧。”他閒閒在沙發上落坐。“我等你。”

    “你不會無聊嗎?”她猶豫地問。

    “無聊的話,我會看這個。”他取出黑莓手機,在她面前晃了晃。

    “什麼?”她不解。

    他微微一笑,手指在鍵盤上按了幾下,歌聲傳出。“Kissmeoutofthe……”

    “啊!”夏晴驚叫,頓時頰染紅霞,急奔向他,意欲搶過手機。“不准你在我面前看這個啦!”

    “為什麼不准?”他舉高手機,躲開她的“追緝”。“你特地傳給我,不就是要我常常打開來笑嗎?”

    “笑什麼啊?”她嬌噴地跺腳。“人家那是……噯,是一時發神經了嘛!”

    連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何當時心情會那般飄飄欲仙,只想把自己的幸福快樂與他分享,現在想想,好丟臉喔。“討厭,你把檔案刪掉啦!”

    “我不刪,這可是我一輩子的珍貴回憶。”關雅人笑著逗她。

    “叫你刪掉啦!”

    “不刪。”

    “你!”夏晴羞窘至極,伸手又過來搶,兩人鬧成一團,正嘻笑時,內線呼叫響起。

    “小晴,到我辦公室來。”是方可華的聲音。

    夏晴一怔,連忙起身,整理衣衫,理理微亂的雲鬢,舉止之間,自然流露嫵媚風情。

    關雅人凝望她,目光倏地深沉,隱隱竄燒欲望。

    她沒發現,只是嬌聲吩咐。“董事長叫我,我得過去一下,你乖乖在這裡待著,不准亂跑喔。”

    “知道了,女王陛下。”他打趣。

    她橫他一眼,翩然離開辦公室,確定她走遠後,他迅速起身,來到她辦公桌前。

    他想要的東西,也許就在桌上這台電腦裡。他盯著電腦螢幕,許久、許久,無數的意念在他腦海紛飛,猶如冬季的雪花,瓣瓣落下,凍結他胸口,終 於,他移動滑鼠,在檔案庫裡搜尋!

    “你在幹麼?”十五分鐘後,夏晴回到辦公室,見關雅人正坐在她桌前,面對電腦螢幕。

    “借你的電腦上一下網,查些資料。”他淡淡回話,抬起眸,窺探她表情。

    她神色無異。“你的黑莓機不是也能上網嗎?”

    “手機用起來,總是不太方便。”他移動滑鼠,似是在關閉網頁。“好了,電腦還你吧。”

    “去。”她輕嗤。“瞧你說話的口氣,好像我還應該感謝你的大方呢。”

    他笑了,起身揉揉她的頭。“你做事吧,我邊看雜誌邊等你。”

    “好吧,那你自便喔。”她頗有歉意。

    他點頭,在沙發上坐下,隨手拿起一本商業雜誌。“你到底在忙什麼?”

    “就是我們最近打算收購一間公司啊,可是一直不太順利,阿嬤想聽聽我的意見。”她漫不經心地回應。

    “阿嬤就是你們董事長?”

    “是啊,我之前跟你說過的。”

    “那間公司很大嗎?”

    “‘頂豐船運’,你有聽過嗎?”

    他當然聽過,只是他沒想到她會如此坦然告知。

    “本來我們都快要跟對方談成了,結果也不知道哪裡出問題,對方一直使出拖延戰術,阿嬤猜想可能是收購條件對方不滿意吧?要我看過財務部提出的最新收購計畫,給她一點意見。”

    關雅人默然無語。她對他真是毫不設防,連公司機密都說給他聽,都不怕被他出賣嗎?

    一念及此,他胸口頓時揪緊,莫名地疼痛。

    “你看雜誌吧,我要開始工作了。”她宣佈。

    “嗯,你忙吧。”他啞聲響應,翻閱雜誌,卻是好半天,看不進一個字。

    “嗯……”夏晴展開臂膀,滿足地歎息。“吃得好飽喔!”

    將近八點,夏晴才忙完工作,挽著久等的關雅人,到公司附近的餐廳用餐,兩人開了瓶紅酒,盡情享受美食,飯後,來到公園散步。關雅人轉過頭,笑望 她。“有人吃飽是在伸懶腰的嗎?我以為應該是拍肚子。”

    “肚子當然也要拍啦,只不過不想拍給你看。”她對他扮了個鬼臉。“免得讓你發現我肥凸凸的小腹。”

    “有嗎?”他視線下移。

    她連忙用雙手掩住腹部。“不准看啦!”

    他繼續看,片刻,深思似地揉捏著下頷。“看來好像是有點凸。”

    “你說什麼!”她不依地槌打他肩膀。“討厭、討厭啦!”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什麼實話?你好惡劣,故意笑人家。”她持續追打。他笑了,在她粉拳的攻擊下左閃右躲,其實防守得並不認真,因為她拳頭實在軟綿無力,像幼小的貓咪揮舞貓爪,不過是撒嬌而已。

    他倏地攬過她的腰,在她耳鬢親昵地廝磨。

    “幹麼啦?會被人看到的!”她害羞地想推開他。

    “看就看。”關雅人才不在乎,只想把握與她共處的每一刻。他張口,輕輕咬她軟嫩的耳垂。

    她氣息一凜,心跳狂野,不由自主地靠在他懷裡,全身虛軟。

    夜深了,公園氣氛靜謐,只有偶爾傳來幾聲嘶啞的狗吠。

    關雅人一震,推開夏晴,張望四周。

    “怎麼了?”她疑惑。

    他沒回答,循著吠聲尋找,不一會兒,在草叢旁找到一隻臺灣土狗,身上的毛被剃成一塊塊的,皮膚潰斕,前腿瘸了,傷痕累累。

    “怎麼會這樣?”夏晴掩唇,不忍地看著這只顯然受盡淩虐的流浪狗。關雅人蹲下身,默然盯著流浪狗,眼神逐漸黯沈,宛若風雨欲來的天空,攏著陰鬱。 半晌,他伸出手,處在半昏迷狀態的老狗霎時驚醒,防備地咬他一口。

    “雅人!”夏晴驚呼,眼見他手背被咬出一道傷口,滲出鮮血。“我沒事。”關雅人低聲安撫她,視線仍凝定在狗身上,人狗四目對望,像是彼此瞭解了, 老狗卸下武裝,重新趴倒在地,細細地哀鳴。

    他不再猶豫,抱起老狗。“走吧,我們送它去醫院。”

    將流浪狗交給動物醫院照顧後,在夏晴的堅持下,兩人來到醫院急診室,處理關雅人被狗咬傷的傷口,順便注射狂犬病疫苗。關雅人見夏晴滿臉心疼,不禁 好笑。“沒那麼嚴重吧?只是一點小傷,而且醫生不是也說了嗎?那只狗應該沒有狂犬病。”

    “不管有沒有,總是打了才安心。”夏晴拿棉花替他按壓針口。“你傷口痛不痛?”

    他搖頭。

    她凝娣他,忽地傾過身,啄吻他臉頰。“你真好。”

    “什麼?”沒頭沒尾的稱讚令他一愣。“我說,你真了不起。”她笑盈盈地望他。“一般人看到那樣的狗,說不定連碰都不敢碰呢。”

    “所以你很欽佩我?”他開玩笑。

    “對,我佩服你。”她坦白地點頭,毫不掩飾對他的愛慕。“你真是個好人,一個很好、很棒的人。”

    關雅人震住,她滿溢柔情密意的眼神,像一把鉗子,鉗鎖他喉頭,教他幾乎不能呼吸。

    他不是個好人,距離她口中的“很好”更是有千萬裡之遙,她若是知曉他接近她的目的,還能夠這樣看著他嗎?

    或許,她會一輩子痛恨他!

    “跟我進來。”

    離開醫院後,關雅人送夏晴回家,經過她家附近一間教會,她拉著他,悄悄推開虛掩的門扉。

    “這裡的禮拜堂從來不鎖門,因為牧師說,上帝不會拒絕任何一隻迷途的小羊。”她悄聲解釋。他跟著她走進素樸的禮拜堂,昏蒙的燈光映照著一排排木桌椅,以及正面牆壁上耶穌受難的十字架。

    “為什麼帶我來這種地方?”他直覺想逃。

    “因為我有些事想跟你說。”她示意他坐下。“你記得你在香港時,曾經猜測過我的身世背景嗎?”

    “嗯。”他當然記得。

    “其實,你大部分都猜對了,我小時候的確過得很幸福、很受寵,我是家裡唯一的小公主,爸爸媽媽都很疼愛我。”她頓了頓,目光迷蒙,回到遙遠的過去。

    “可就在我十三歲那年,發生了一件大事……”

    她娓娓述說曾經遭逢的劇變,都是他早就知道的,徵信社給他的調查資料,詳細地記載了一切。

    “……我們家是虔誠的教徒,我很小就受洗了,可當我遇到這樣的打擊,我開始懷疑,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嗎?”

    當然沒有。他嘲諷地望她。她不會傻到還相信吧?

    “周圍的每個人都對我說,我好可憐,怎麼會遇到那種事?我也覺得自己很不幸,覺得自己被神拋棄了,可當我去了育幼院後,我才慢慢發現,原來這世上有許多人跟我一樣不幸,甚至比我還淒慘。”她揚起眸,靜靜地望他。“你知道我的好姊妹小冬吧?之前我跟你提過她,她就是我在育幼院認識的,她從一出生就被父母拋棄了,丟在育幼院門口,連名字都沒有!比起她,我幸運多了。”

    幸運?她稱父親自殺、母親精神失常這樣的打擊叫“幸運”?

    關雅人蹙眉。

    夏晴猜出他的想法,淡淡一笑。“至少我還有過快樂的童年,曾經被父母疼愛過,這就比她幸福了。”

    “你真的這麼想嗎?”他不信有人能如此釋懷。

    “不是一開始就這麼想的,原本我也很怨的,尤其每當我去療養院探望我媽的時候,我就會好恨好恨,為什麼媽媽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她不認得我了?”

    “她……不認得你?”

    “她看到我,總是把我當陌生人。”夏晴苦笑。“好一點的話,可能把我當成照顧她的護士,抓著我聊天,糟的時候,就把我當成上門討債的人,對我尖叫怒駡。”

    她的母親對她尖叫?

    關雅人惘然,想像那樣的畫面,約莫能領略她當時的苦楚。

    “有好幾次,我看著她抱著我送她的洋娃娃,把娃娃當成我,又親又抱,我真的……很難過,我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她卻不記得我。”說著,她忍不住哽咽。

    關雅人怔望她,想撫慰她,雙手卻顫著,提不起來!一個即將帶給她痛苦的人,有什麼資格安慰她?

    “媽媽是在睡夢中去世的,醫生說她耗盡了精神,再也撐不住了。”她深吸口氣,眨眨淚眼。“可就在失去媽媽那一天,我遇見了阿嬤,她改變了我的命運,栽培我,調教我,我能有今天,都是她給我的,我相信這是神的引導。”

    “神的引導?”

    “你或許會說這世上沒有神,但如果遇見阿嬤是一種幸福,在千千萬萬人當中,為什麼是我得到呢?”

    “所以你認為這是神的恩典?”他諷刺,覺得她太傻。“為什麼不說這是或然率呢?”

    “就算是或然率好了,上帝卻把機會給了我啊!你看這世界上有那麼多不快樂的事,比如我小時候家裡破產的事,又比如有人今天還好好的,明天也許就出車禍,廢了一條腿,所以我們現在能夠以這麼健康的形體,自由自在、平平安安地活著,你不覺得這其中有神的力量嗎?”她認真地問。

    他並不覺得,從來不信這世間有神的存在。“還有你瞧,我們一個住臺灣,一個在美國,卻在香港相遇,這是多麼奇妙的緣分。”她綻開笑容。“所以我要來感謝神。”

    “感謝什麼?”他冷哼。

    “感謝禮讓我在這個世界上,在幾十億人當中,遇見了獨一無二的你。”她低語,看著他的眼,溫柔似水,涓滴滲進他陰冷的心。

    他無言,看著她跪在踏墊上,專注地斂眸祈禱,胸口強烈震動。

    這傻氣的女人!竟把與他的相遇當成一種神蹟,根本不曉得這其中摻雜了多少陰謀算計。

    遇見他,絕不是神的善意,而是一場低劣的惡作劇,她很快就會後悔,後悔自己的天真,後悔將這份純潔的情感,傾注於他。

    她一定會後悔……

    禱告完畢,夏晴盈盈起身,走沒幾步,關雅人忽然從身後用力抱住她。

    “怎麼了?”她訝異地問。

    他沒回答,只是緊緊圈擁著她,她感覺到他的憐惜與不捨,卻沒察覺他的惶惑不安。

    “別抱那麼緊啦,我都快喘不過氣了。”她撒嬌。

    他好似沒聽到,臉龐埋在她頸側,貪戀地嗅著屬於她的女性馨香。她覺得好癢,甜甜地笑了。

    這夜,他初次在她家留宿。原本招待他喝過紅茶後,她便想送他離開的,但他盯著她看的眼神太灼熱,太像一頭在陷阱裡苦苦掙扎的野獸,她的心不能定, 全身發燙,理智焚燒殆盡。她不能明白他為何這樣看她,只覺得他似乎跟今夜兩人在公園裡發現的那只流浪狗一樣,遍體鱗傷。

    “雅人,你怎麼了?”她坐在沙發,讓他的頭枕在自己柔軟的大腿上,玉手探進他濃密的發裡,愛撫他緊繃的頭皮。

    “是工作太累了嗎?你好像很疲倦。”

    他閉上眸,一語不發。

    “你都沒跟我說,你的工作進展得怎麼樣了?還順利嗎?”

    “嗯,很順利。”他嗓音沙啞。“我可能過幾天……就要回去了。”

    “這麼快?”她驚駭。

    “我到臺灣都快一個月了。”

    可她覺得才不過幾天啊!彷佛昨日才認識他,今日卻已相戀如此之深,她不要他離開,捨不得他走。“你別這麼快回去嘛。”她顫著語音。“你跟公司請年假,再多留一陣子,好不好?”

    “小夏……”

    “還是我請假去美國找你?我請假好了,我跟阿嬤說,她一定會答應。”

    他睜開眼,深鬱地望她。“小夏,你別這麼任性。”

    “我不是任性,我只是……”淚胎在她眼底孕育。“你一定要這麼快走嗎?多留幾天不行嗎?”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雖然早知這會是一場遠距離戀愛,臨到分別的時候,她依然不由得狂亂,只想不顧一切地抓住他。

    “雅人,你答應我,答應我嘛……”瑩瑩珠淚,滴在他臉上。

    他心弦震顫,驀地起身,大掌扣住她後頸,將那嫣粉如櫻的唇狠狠壓向自己。

    “雅人,你留在臺灣好嗎?”她在吻與吻之間,祈求地問他。“我們公司也需要法律顧問……”

    他用力吮進她破碎的言語。他不聽她說話,不敢聽,方唇霸道地蹂躪她,由她的唇,吻到她敏感的鎖骨,大手由她上衣下擺放肆地探進去,掌住渾圓的軟乳。

    她歎息,無助地抬高胸部迎向他,要求更多。他抵擋不住這誘惑,猛然拉扯,剝除她身上的衣衫,也不耐地剝下自己的,兩具光裸的胴體如蛇,曖昧地交 纏……

    激情過後,夏晴疲累地入睡,關雅人卻是睜著眼,輾轉難眠。空氣中依然漂浮著淡淡的性愛麝香,她也依戀地枕在他臂彎,宛如一隻傭懶滿足的貓咪。可他 卻覺得恍如隔世,方才的一切好不真實,彷佛只是個夢。

    一個天明後,便要覺醒的夢,就算他用盡所有手段,也無法挽留。

    他轉過頭,恍惚地盯住她,好甜美的睡顏,甜美到令他心痛。

    他悄悄下床,來到陽臺,靠著圍欄,看蒼茫夜色。

    好想抽煙,煙蟲在胸口放肆地咬嚼著,他握緊拳頭,強忍磨人的煙癮。

    明明幾年前就成功戒煙了,怎會在這時候忽然犯起煙癮?是因為近來太煩躁嗎?

    究竟為何煩躁呢?

    他漫然尋思,縱使不願承認,仍了然於心,這異常的焦躁起因於她,夏晴,一個他不懷好意接近的女人。

    都怪她太單純,太相信他,竟喚醒了他早就死絕的良知。

    一個月,當初他給自己設下一個月的期限,搞定這樁收購案,如今臨到關鍵時刻,他竟遲疑了。真沒道理!從小到大,他一直是這麼走過來的,有必要到今 天,才為一個女人動搖自己的價值觀嗎?

    所謂的愛情,不過是虛無縹緲的玩意,唯有金錢最實在。

    關雅人閉上眸,回想幾個小時前在公園偶遇的流浪狗,呼吸,漸漸沉了,胸口凝結,端俊的嘴角,顫動著,終於揚起一絲殘酷的狠笑!

    利益至上,才是他人生的座右銘。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7-6 00:06:36

第五章

    “愛情進入了人的心裡,是打罵不走的,它既然到了你身上,便會佔有你的一切。”

    “你在說什麼?”葉初冬驚訝地捧著茶杯,看坐在對面的好友煞有其事地發表高論。

    “出自莎士比亞的《馴悍記》。”夏晴嘻嘻笑,雙手比起食指與中指,勾了勾,像只淘氣可愛的小狗。

    “你喔!”葉初冬啡笑。“談戀愛真的談瘋了,現在一出口不是作詩,就是引經據典。”

    “沒辦法啊,小冬,我真的太快樂了。”夏晴歎息,櫻唇抵著咖啡杯緣。“我現在很煩惱,等他回美國以後,我該怎麼辦?”

    “你不是說會請假去看他嗎?”

    “公司最近業務很忙,要請假也得再等幾個月吧。”夏晴訴委屈。“雖然我是很想不顧一切地跟他一起飛紐約,就算辭職也無所謂,不過他不讓我這麼做。”

    “當然不能那樣,那太衝動了。”葉初冬趕忙勸好姊妹。“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想放下一切跟他走,不過你要想想,你的朋友、你的生活圈都在臺灣,一個人到紐約,一定會很寂寞的。”

    “唉,這我明白啊。”夏晴又歎息。“而且我也不能說走就走,這樣等於是背叛栽培我這麼多年的阿嬤。”

    “是啊。”葉初冬頻頻點頭。“所以你千萬得想清楚。”

    “我知道啦。”夏晴啜飲咖啡,一想到很快便要跟心愛的人兩地分離,嘗相思之苦,眼神不禁黯淡。“當初我決定跟他交往,就有談遠距離戀愛的心理準備,只是……唉,真的太苦了,他現在人還在臺灣,我就已經捨不得他了,好難想像他回到紐約後,我要好久好久都不能見到他……”

    “的確很難受。”葉初冬同情地凝望好友,她能夠想像那般酸楚的滋味,即便她已經結婚好幾年了,偶爾丈夫出差時,她孤枕而眠,仍是會牽掛他在異地可 過得好——何況是在愛得最熱烈瘋狂的時候,被迫分離。

    “小夏!”她伸出手,安慰地握好姊妹的手。“你要堅強一點。”

    “論堅強,我比不上你。”夏晴黯然。

    “怎麼會?”葉初冬蹙眉。“你一向這麼活潑,比我開朗多了。”

    “我是活潑開朗,不過你才是真正的外柔內剛——以前我不是就說過嗎?你比較像成熟的姊姊,我呢,是愛玩愛鬧的妹妹。”

    “那是因為我們個性不同,你本來就比較外向啊。”

    “外向的人不見得比較堅強。”夏晴揚眸,朝好友投去真摯的讚賞。“你的心才是真正堅韌的,我想你老公愛你,也是心疼你這一點吧!”

    “他心疼我?”

    “因為你太強求自己堅強了,其實我們都必須對自己承認,人是不能只靠自己孤單活下去的,我們都有想要依賴某個人的時候。”

    是這樣嗎?葉初冬默然尋思,怔望好友,看她眉目間矛盾地纏結著戀愛的喜悅與惆悵,不覺感到憂心。

    若是小夏誠如自己所說,不夠堅強,那她能熬得過與戀人分別的日子嗎?

    “小夏,你!”

    “對了,你能想像嗎?”夏晴忽地歡快地截住葉初冬未及出口的言語。“前幾天我做了一件丟臉事。”

    葉初冬愣了愣,怎麼話題如此跳tone?“什麼丟臉事?”

    “就這個。”夏晴拿出手機,播放一段錄影,正是她在床上唱唱跳跳的畫面。

    “這是!”葉初冬驚愕。

    “很白癡吧?”夏晴自嘲,粉頰淡染霜紅,襯得明眸更顯璀亮。“我也不曉得自己怎麼會做出這種蠢事,我平常不是這麼小丑的人啊,可是啊!”

    “談戀愛會讓一個人變笨。”葉初冬笑著介面,眼波盈盈,溫柔似水。“這證明你真的很愛他,小夏。”

    夏晴嫣然一笑,關閉錄影畫面,將手機握在胸前。“我很愛他喔?”

    “嗯。”

    “為了他什麼傻事都可以做。”

    “嗯。”

    “那戀愛之神看在我愛得這麼傻的分上,應該會保佑我們愛情順利吧?”

    “一定會啦!”葉初冬看好姊妹傻裡傻氣地問這種問題,實在好笑,果然戀愛中的人,特別孩子氣。“戀愛之神絕對會保佑你。”她也會為小夏祈禱,祝福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這麼說來,說不定我很快就要接到喜帖了?”她開玩笑。

    “沒那麼快啦!”夏晴羞赧地反駁。

    “哇!你臉好紅,這麼害羞喔?”

    “葉初冬,你別笑我。”

    “我沒笑啊,你臉真的紅嘛。”

    “哪有啊?”

    “還不承認?自己拿鏡子照照……”

    姊妹倆打打鬧鬧,正玩得開心時,夏晴的手機鈴聲忽地唱響一段氣勢澎湃的音律。

    “你什麼時候換鈴聲的?這是交響樂?”葉初冬好奇地問。

    “是‘新世界’交響曲,雅人最愛的。”夏晴解釋。

    “聯手機鈴聲都要跟男朋友一樣喔?果然是愛瘋了。”葉初冬含笑揶揄。

    “怯!我告訴你,聯手機螢幕我都放他的照片呢,怎樣?”夏晴嬌嗔,示威似地朝好友秀秀手機,才接起電話!

    “喂,請問哪位?”兩秒後,原本嫣粉的容顏霎時變色。“什麼?!阿嬤進醫院了?”

    由於心臟病發,方可華被送往醫院急救,接到管家通知後,夏晴心急如焚,匆匆與好友道別後,招來計程車,趕往探視。她到的時候,方可華仍在手術房內 進行搶救,管家在走廊上來回踱步。

    她抓住他,焦急地問:“蔡叔,這是怎麼回事?阿嬤怎麼會忽然發作?”

    “我也不曉得啊。”蔡管家煩惱地搖頭。“今天夫人回家時,看起來還好端端的,哪知道我送茶進書房的時候,就看見她倒在地上了。”至今回想起那一 幕,他仍心有餘悸。

    “醫生有說阿嬤情況怎樣嗎?”

    “還不確定,醫生只說夫人先前裝的心臟支架可能有問題,要打開來看看。”

    “這樣啊……”既然狀況不明,夏晴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看著手術房門口亮起的紅燈,她感覺自己的心似乎也掛起警戒的標示。

    只能祈禱了吧。

    她跪在長椅前,誠心地向天主禱告,願神保佑阿嬤平安脫險。

    或許是她的祝禱起了作用,幾個小時後,醫生走出開刀房,宣佈手術順利。

    “你是病人的家屬嗎?”他問夏晴。

    “是!”她用力點頭,對她而言,阿嬤就是她的家人。

    “她現在雖然已經脫離危險,但仍須留院觀察,我們會安排她進加護病房,你可以去看她。”

    “是,謝謝醫生。”夏晴鬆一口氣,轉向蔡管家。“蔡叔,我來照顧阿嬤,你先回去休息吧。對了,麻煩你明天幫她收拾一些日常用品,帶來醫院。”

    “我知道,夏小姐,夫人就先交給你了。”

    “嗯。”

    送走蔡管家後,夏晴來到加護病房,眼見方可華臉上還罩著氧氣罩,她心疼不已,拉張椅子坐在床畔。

    “阿嬤,你要加油喔……”她握住方可華的手,喃喃鼓勵。

    這一夜,她睡睡醒醒,掛念著阿嬤的病情,到早上,蔡管家送換洗衣物來,見她神情疲憊,提議跟她換班。

    “不用了,蔡叔,我要在這裡等阿嬤醒來,不然我會不放心。”夏晴婉拒他的好意。

    “夏小姐,你真的很關心夫人。”蔡管家感動地望她。“怪不得她那麼疼你。”

    夏晴淡淡微笑。“對了,你有通知少爺嗎?”

    “我早上聯絡過他了,他說會搭最快的一班飛機回來。”

    “那就好。蔡叔,麻煩你先照看一下阿嬤,我去洗把臉,順便打電話跟公司請個假。”

    將阿嬤暫時託付給蔡管家後,夏晴到洗手間簡單梳洗一番,打電話請假,想了想,又撥給關雅人。

    鈴聲數響,他沒接電話。

    可能在忙吧?她聳聳肩,回到病房。

    過了中午,方可華才悠悠醒來,護士確認她情況穩定,替她摘下氧氣罩,轉送一般病房。

    “阿嬤,太好了!”夏晴一面拉開病房窗簾,迎進溫和的陽光,一面笑道。

    “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有多擔心?”

    “你整晚都沒睡嗎?”方可華躺在床上,看她浮著黑影的眼皮。

    “阿嬤沒醒,我怎麼睡得著?”夏晴端杯水,侍候方可華就著吸管喝。“你餓不餓?醫生說你現在只能吃些流質食物,我打杯蘋果泥好嗎?”

    “不用了,我還吃不下。”方可華搖頭。

    夏晴看她眉宇黯鎖,若有重憂。“怎麼了?阿嬤,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不然你怎麼會忽然發作?”

    “你……還不知道嗎?”方可華黯然凝視她。“昨天晚上王董打電話給我,說我們收購‘頂豐’的事破局了。”

    “什麼?”夏晴震驚。“意思是他們不賣給我們了嗎?”

    “嗯。”方可華沉重地頷首。“而且他們不但不賣給我們,還把公司賣給國外的私募基金。”

    “私募基金?哪一家?”

    “‘GreatEagle。’。”

    “GreatEagle?”夏晴惘然,她聽過這家公司,多年前在業界崛起,總部在紐約華爾街,兩年前才將觸角伸向亞洲,鎖定各國曾經雄踞產業龍 頭,如今卻經營不善的企業。

    “他們居然也看上了‘頂豐’?”

    “而且更可惡的是,他們提出的收購條件都是針對我們來的,我懷疑有人洩漏公司內部情報。”

    “有人洩密?”夏晴不敢相信,這次被編制到收購小組的成員,大部分都是公司老臣,忠心耿耿。“我想應該不會吧?”

    “總之,這次是我失算了。”方可華懊惱地歎息。“我對不起瑞鎮,連他最後的心願都不能完成。”

    夏晴聽了,也不禁難受,從阿嬤每次回憶丈夫時的溫柔表情,她能感受到這對夫婦的鶸蝶情深,不能替丈夫完成遺願,阿嬤一定很傷心。

    “阿嬤,別想了,好嗎?現在你先養好身子最重要。”她柔聲安慰。

    方可華卻仍不甘心。“小晴,你幫我打開電視,聽說‘Great Eagle’今天要跟‘頂豐’舉行簽約儀式,新聞應該會報。”

    “阿嬤……”

    “快開!”

    “好吧。”夏晴無奈,只好打開電視,轉到財經頻道,等了幾則新聞,果真等到這則頭條消息。

    畫面上,秀出簽約儀式的現場,鎂光燈不斷閃爍,雙方代表互相握手,然後一起面對鏡頭——

    夏晴頓時震駭,死瞪著螢幕上那張熟悉的臉。

    是……關雅人?怎麼可能!她軟坐在地,全身如墜冰窖,寒徹骨髓!

    結束簽約儀式後,關雅人立即收拾行李,準備搭機離開臺灣。他只負責收購公司,接下來的企業改造及營運管理,將會由別的團隊接手,他的任務已了。沒 有必要再留在臺灣了,多留一刻,只是多一分遲疑,而他既已下定決心,便無回頭的餘地。

    手機鈴聲不斷作響,是一個女人最悲痛的召喚,聲聲催魂。

    他狠下心,就是不接。

    “Boss,到底是誰一直Call你?”Jerry隨同他一起搭上計程車,奇怪地問。

    “你怎麼都不接?”

    “不重要的電話。”

    既然不重要,為何一直握著手機不放呢?Jerry想不透,看著面色凝重的小老闆,若是嫌煩,大不了關機啊,他總覺得小老闆似乎有意折磨自己。

    他望向窗外街景,刻意轉開話題。“臺灣真是個好地方,可惜這次沒什麼時間到處走走,不知道以後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再來呢?”

    “不會再來了。”關雅人手肘橫掛車窗邊,眼神沉鬱。

    “不一定吧?”Jerry笑。“說不定下回大老闆他們又看上這裡哪家公司,然後又把任務交給你。”

    就算那樣,他也會拒絕。到日本、中國、韓國……哪裡都好,就是臺灣,他絕不會再踏上這塊土地了。

    關雅人斂眸,想給自己一個嘲諷的微笑,卻連稍稍牽動嘴角都困難萬分。

    他笑不出來,咬著牙,胸口像有幾千隻蟲咬嚼著,悶得透不過氣。

    好想抽煙……

    “停車!”他命令司機暫停,打開車門。

    “Boss,你去哪兒?”Jerry驚喊。“我們會趕不上飛機的!”

    “我去買包煙,很快回來。”他頭也不回,大踏步走向附近的便利商店,途中經過一間教會。

    上帝不會拒絕任何一隻迷途的羔羊。

    腦海迥旋著一道清脆的嗓音,他在教會門口停住,出神好片刻,然後緩緩走進禮拜堂。這間禮拜堂,比起之前夏晴帶他進去的那一間漂亮多了,牆上嵌著彩 繪玻璃窗,陽光穿透玻璃,映上耶穌受難的十字架。

    我要感謝神,感謝他讓我在這個世界上,在幾十億人當中,遇見了獨一無二的你。

    那個傻透了的女人,曾對他如是說。

    現在,她該開始後悔了吧?

    關雅人盯著十字架,想笑,嘴唇卻顫著,眼眸隱隱透出一股酸澀。

    我從來不信你的存在。

    他在空蕩的心裡,漠然低語。

    但如果你真的存在,我負了那個女人的罪,總有一天會得到懲罰,對吧?沒有回答,靜謐的禮拜堂,只有他一人,孤單地站著,像站在荒涼的世界盡頭。

    到那一天,我會爽快地承擔我的罪,只希望你能在我離開後,守護她,幫助她,看顧她的心不要因我而破碎!

    你做得到嗎?

    他傲慢地與神談條件,很清楚自己的罪又加一等。什麼時候,他才會受到報應呢?手機鈴聲又響起,他默默聽著,終於,按下關機鍵。

    為什麼不接電話?因為心虛嗎?因為他果真騙了她?從在電視上得知關雅人是“GreatEagle”的簽約代表後,夏晴便狂Call他,連打十幾 通,他都不接。她受不了,索性直奔他住的飯店,櫃檯人員說他已經退房,往機場去了。

    他走了?離開前竟連隻字片語都不留?他究竟把她當成什麼了?

    夏晴跳上計程車,追往機場,途中她拿出他給的名片,Call他美國總公司,對方說這支號碼是空號。

    至此,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上當了。

    她想起那天,他在她辦公室上網,其實是在竊取她電腦裡的檔案吧?而她竟笨到毫無警覺!

    他接近她,與她交往,都是為了從她這邊取得商業情報,他要的不是她,是能夠成就他更上一層樓的利益——他騙了她!一切都是他的算計,他的笑容,他的親吻,他張狂又溫柔的言語,說不定連拯救那只流浪狗,都是他設下的圈套,讓她因此更迷戀他……都是假的!

    淚水在眸海潮湧,翻滾著、刺痛著,夏晴死命咬住唇,努力不在司機面前歇斯底里地崩潰,唇瓣教她咬出一道月牙印,滲出血。

    那是她的怨,她的恨,她最純真的愛戀,都化成血與淚。

    她撫著染血的唇,想起關雅人曾如何綿密地呵護著這唇,好幾次,他們都吻得難分難舍,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眷戀。

    那純粹只是男人的欲望嗎?他對她沒有愛,也能那樣吻她嗎?

    而她多傻,唱那首〈Kiss me〉取悅他,逗他開心,撒嬌地求吻!他一定覺得她很好笑吧?是否在心底暗暗嘲弄她?

    她是他第一個欺騙的女人嗎?或者是最好騙的一個?當她以為他深情地望著自己的時候,他究竟在想什麼?

    “我不相信,我真的不信……”夏晴嗚咽地呢喃,縱然事實已擺在眼前,她仍執拗地守著最後一線希望。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吧?她豁出真心的愛戀,怎麼可能只是一場精密謀劃的騙局?她不相信,絕不!計程車抵達機場,夏晴付了錢,直奔出境大廳,旅客來來往往,而她宛如一隻盲目的螢火蟲,在燈火通明中,竟 迷了路。

    她焦急地打手機,這次直接轉語音信箱。“雅人,你在哪兒?你接電話好不好?”

    她淚眼迷蒙,倉皇地在大廳內來回搜尋,找不到深愛的男人。

    “你別走,別丟下我一個人……”她知道自己不爭氣,卻仍是哭著懇求。“至少給我一個解釋,我會聽的……我知道你有苦衷,你一定有,對不對?”

    她搭上手扶梯,等不及梯面一格一格慢慢爬,踉蹌地拾級而上,結果在梯頂不小心撞上某人,撲跌在地。

    摔得好痛,膝蓋都擦破皮了。

    又多一道傷口,可她毫不在乎,在心痛得六神無主的時候,誰還管得上身體的傷?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欺騙我,不是真的玩弄我,你對我……也用了真心的,對不對?我會原諒你的,只要你跟我說清楚。”她握著手機,傻氣地對一個聽不見的男人保證,語音信箱斷了線,她不死心,又撥一通,繼續留言。

    “這樣好了,你不用留下來,也不必跟我解釋,只要出來跟我見一面就好,跟我說聲再見就好,我會放你走,只要你……說再見……”

    她驀地哽咽,語不成聲。

    她都已經讓步至此了,為何他還是不接電話?不肯出來見她一面呢?

    她知道他一定在機場內某個地方,飛往紐約的班機尚未起飛,他明明還有時間與她道別的。

    她只要幾分鐘!不,一分鐘就好,連這一分鐘,他都不肯給嗎?

    “雅人,我拜託你,跟我見最後一面,只要這樣,我就會死心……”

    只要他願意跟她說聲再見,好好地道別,她就不恨他,就能夠告訴自己,他並非對她完全沒用過心,她最珍貴的愛情,不是全然虛假。

    “雅人,我求求你,只要再見一面……”

    關雅人坐在候機室,握著黑莓手機,恍惚地把玩,已經開始登機了,他卻遲遲不肯起身。

    “Boss,登機了。”Jerry提醒他。

    “你先上去。”

    “喔,好吧。”Jerry疑惑地望他,雖然覺得他怪異,仍是順從地先行登機。

    關雅人盯著手機,好片刻,鼓起勇氣打開。如他所料,螢幕顯示有多通未接來電,還有幾則語音留言。

    他連線聽留言,果然是夏晴,她帶著哭音,句句祈求,揪扯他心弦。

    “……你連見我最後一面,都不肯嗎?”她哭著質問他,聽得出已在崩潰邊緣。“好,你就走吧!永遠、永遠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聽懂了嗎?我可能會想殺了你,真的會殺了你!所以不要出現了,我不想再見到你,這輩子,都不要再看到你了……”

    手機從他冒汗的掌間墜落,在地上敲出清脆聲響。

    空服人員走過來,替他撿起。“先生,你應該是這班飛機的旅客吧?所有乘客都登機了,只剩下你一個人嘍。”

    他悚然佇立原地,聽而不聞。

    “先生,請你登機,飛機要起飛了。”

    “……OK。”他漫然應,才邁開步履,便感到一陣暈眩。

    “先生,你沒事吧?”

    “我很好。”他推開空服人員的手,茫然往前走

    “是這個方向才對。”

    是嗎?他走錯路了?關雅人跟著空服人員轉過身,好生迷惑。

    他現在走的,真的是正確的方向嗎?

    “關雅人,我恨你!”夏晴用盡全身僅餘的力氣,對空嘶喊。來往的旅客都驚異地瞧著她,可她不在乎,有什麼好在乎的?她的心都已經碎了,還怕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嗎?

    笑她罵她怎麼看她都好,她不在乎了,什麼都不在乎了。

    “關雅人,你就別讓我再見到你,我一定會殺了你的,一定會……”痛楚的呢喃,逸出她染血的唇。她跪倒在地,眼神虛無,盯著不知名的遠方,她在想象,想像與那負心的男人再度重逢,想像她將一把利刃,直接戳進他胸口——那該有多麼痛快!

    那樣的報復,好完美,太完美了,她真希望那天快點到來。

    想著,夏晴笑了,笑得好沉痛,好悲哀,笑意伴隨著眼淚,碎落頰畔。

    然後,她哭了,嚎啕大哭,絕望的哭聲震動了周遭的空氣,震動了經過的每一個人。

    她又哭又笑,像個瘋子,一個為愛發狂的瘋子,如今她失去愛了,心田種下了恨。她想,有一天,她會讓這恨生根茁壯,策劃一場完美的報復。

    但現在,她只想痛哭,像個耍賴的孩子,雖然她知道,再怎麼哭,她純潔的愛也不會回來了,繼失去父母之後,她又再度遭到遺棄。

    她掏出關雅人給她的假名片,一次次地撕扯,撕成碎片,就像她破碎的心一般,然後,她輕輕吹氣,紙屑漫天飛揚!

    明朗的夏天,落下了屬於冬季的初雪。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7-6 00:06:54

第六章

    一個傷心的女人要如何才能教訓一個負心的男人?很簡單,只需謀殺一顆真心。

    一年後。紐約。

    城市的霓虹璀璨,隱沒了星空,人間的寶石終究比天上的繁星更亮眼,更炫目迷人。因為,他們都只是些凡夫俗子啊……

    關雅人斜倚在牆邊,冷眼看周遭華衣美服的紳士淑女們,這些人看重的是品味,講究的是格調,表面上溫文爾雅,清高自持,其實用來評斷一個人的價值仍是俗之又俗的四個字——權勢財富。每個人眼裡都亮著金錢符號,一迭迭的鈔票,堆砌出他們一身的神采。他也一樣。若不是銀行存摺裡累積著還算好看的數字,今 日他恐怕無法如此氣定神閑地站在這兒。

    他也是凡人,很尋常很普通的凡人。

    關雅人自嘲地抿唇,一口飲盡杯中物。

    一對年輕夫婦笑著朝他走來,先生是律師,太太是會計師,典型的紐約菁英。

    他與他們攀談,不久,又有幾個人加入這個談話的小圈圈,某人自以為幽默地說了個笑話,一夥人捧場地笑開。

    關雅人也跟著說笑,身處在群體裡,卻又孤獨地抽離,融入上流社會,卻異常寂寞。

    幾分鐘後,這場商業社交宴的主人帶領大家舉杯,宣佈舞會開始。

    他是楚行飛,出身於美國西岸最大的華人黑幫,貴為“龍門”少主,如今則是東岸政商名流戚家的乘龍快婿,也是“戚氏集團”實際掌權的總裁。

    一個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大人物。

    誰能料到這樣的大人物曾經入獄呢?當年,“龍門”幫主遇害,一夕崩解,楚行飛被捲入這樁謀殺案,之後雖洗刷嫌疑,FBI仍以協助販毒走私罪名逮捕他入獄,兩年半後,他出獄,搭上戚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戚豔眉。據說,戚豔眉患有輕微自閉症,行為怪異,人們傳言楚行飛娶她,不是為了愛,只是看中戚家的 “權勢財富”。

    又是這四個字。

    關雅人冷哼,目光落在楚行飛身上,不知這位意氣風發的總裁可否記得多年前他們曾有過一段淵源?在他還是少主的時候,有個瘦到皮包骨的小鬼,膽敢偷他皮夾,後來,小鬼被他身旁的三劍客逮到了,他沒有一句責備,還將皮夾裡的現鈔全賞給了那小鬼……

    好大方,好爽快!

    關雅人嘴角噙著嘲諷,那是他有生以來初次嘗到身懷“鉅款”的滋味,也是第一次,切切實實地感受到所謂的雲泥之別。

    但即便是出身雲端的貴公子,有一天仍可能失足墮落,何況是他這種本來就困在地獄的小鬼呢?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以楚行飛的遭遇為鑒,戰戰兢兢地謹記教訓,為了保住現有的,為了得到更多,他不擇任何手段,泯滅良心也無妨。真的是沒有心了, 無情無心……

    負責送酒的服務生遞來一杯香檳,他下意識地接住,陪他赴宴的女伴總算從化粧室補妝回來,撒嬌地偎進他懷裡。

    “關,我們跳一支舞好不好?”

    他搖頭,興味索然。“你跟別人跳吧。”

    “為什麼嘛!”女伴不依。“你今天怎麼了?約出來又都不理人家,一直擺一張酷臉,心情不好嗎?”

    “你自己去玩吧。”他技巧地擺脫女伴,往另一邊走。

    老實說,若不是出席社交宴會攜伴同行是慣例,他根本懶得約會任何女人,女人對他而言一向是麻煩,這一年來更是如此。

    他受夠了與她們虛與委蛇,玩不真心的曖昧遊戲。

    他的世界已經夠虛假了,不需要更多的謊言——

    關雅人驀地一凜,高舉的香檳杯凝在半空中,透過金黃色的泡沬,他看見一道綺麗倩影。

    那倩影,太熟悉,太出乎他意料,他震撼,呆立原地。

    “是高木真一!”他聽見附近有人驚呼。“他身邊的女人是誰?是他最新任的情婦嗎?”

    “有可能。聽說高木跟老婆分居,現在正在辦離婚,該不會就是為了這個女人吧?”

    “高木換過那麼多情婦,沒聽說他為了哪一個鬧離婚!這女人那麼有本領喔?”

    “過去打個招呼。”

    幾個好事的男女走過去,圍住話題的男女主角,打探八卦。

    關雅人移開香檳杯,默然旁觀這一幕。

    跟其它人不同,他不只認識日裔新貴高木真一,對高木身旁沒沒無名的女伴,也很清楚。

    她是夏晴,一年前遭他拋棄的女子。

    她穿一襲墨綠色的名牌小禮服,玉頸圍一串珍珠項鍊,深V領強調出美好的胸形,當他發現自己與其它男人一樣,視線落在她若隱若現的乳溝時,不禁嘲諷地笑了。

    真糟糕,沒想到經過一年之後,她對他仍有如許影響力!負心人的報應,這麼快就來了嗎?

    夏晴第一眼便瞧見了關雅人。這是場盛大的社交宴會,名紳貴婦川流不息,會場衣香鬢影,熱鬧非凡,她卻仍從黑壓壓的人群中,一眼便看見他。

    是他太醒目、太鶴立雞群,還是她對他太在意,感應的雷達只對準他?

    不論是哪種原因,對她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夏晴自嘲地微笑,眸光自他瘦削的臉龐,往下巡弋,經過英挺的肩線,來到修長的雙腿。

    一年不見,他依然性格有型,只是似乎比之前瘦了些。

    大概是工作太忙,三餐不定吧?她冷誚地想,注意到他對女伴的態度很冷淡,狀若不耐。

    看來女人之于他,仍是可有可無的玩物,這點倒是一點沒變。

    她繼續打量他,忽地,他像是察覺她的注目,眸光精準地朝她射來。

    她一震,背脊猛然竄上些許涼意,不禁更加挽緊高木真一的臂膀。

    高木轉過頭,朝她溫柔一笑,她稍稍寧神。“你肚子餓嗎?我去幫你拿點點心?”高木體貼地問。

    “嗯,謝謝你了。”她點頭。高木離開後,夏晴落單,有些慌,縱然事前一直對自己做心理建設,這一天遲早會來,但臨到關鍵時刻,仍不禁心亂。

    服務生捧著託盤經過,她取了一杯香檳,淺啜一口。

    要鎮定,她來紐約,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鎮定,鎮定……

    “小夏。”一聲魔魅的低喚。

    他果然過來了。

    她倏地顫慄,胸房一冷。他以為他是誰?竟敢厚顏喚她小名?

    她深吸口氣,盈盈回眸,嫣然一笑。“嗨,我們又見面了。”

    她的笑容似乎令他有些訝異,愣了愣。

    “奇怪我怎麼一點都不吃驚嗎?因為我早料到會在這兒遇見你。”

    他深沉地望她。“所以你是故意來參加這場宴會的嗎?”

    “也不能說故意,我主要是陪真一一起來。”她依然笑得甜美。“他好像跟宴會的主人交情不錯。”

    “是嗎?”關雅人不置可否,墨幽的眼潭深不見底。“我還以為…”意味深長地停頓。

    “以為怎樣?”

    “你是來殺我的。”

    夏晴怔住,半晌,恍然。原來他聽過她的留言了,她以為他不會聽的。

    聽了又如何?他並未因此為她停留。

    胸口更冷了,飄零著冬雪,但她揚著唇,綻開的卻是仲夏的玫瑰。“真抱歉,我那時候淨說些傻話。”

    “傻話?”劍眉斜挑。

    “殺人是犯法的,要坐牢的,我那時候太傷心了,所以才會那麼歇斯底里。”

    “你的意思是——”墨眸閃著異光。“你現在不恨我了?”

    “恨當然還是恨的。”她笑。“哪個女人被騙了不生氣?你說對吧?”

    “……”

    “只是現在想想,愛情不過是那麼回事,反正愛過傷過就算了,與其那麼費勁還要去恨某個人,我寧可饒過自己。”

    “……”

    “不過你別誤會,我也不是那麼輕易就原諒你。”她舉高香檳杯,作勢朝他一敬。“我們是做不成朋友了,所以希望你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就算見面, 也不要跟我打招呼,就當彼此是陌生人吧。”

    不是戀人,也不是仇敵,只是陌生人。

    關雅人澀澀地凝視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胸臆漫開某種複雜情緒。

    她成熟許多了,如今的她,已不是一年前那個半熟女孩,她身上再也尋不著一絲天真,只有理性的世故。

    那個曾經聲嘶力竭地在他手機裡留下決絕恨語的女孩,不見了。

    而他,竟為此感到悵惘!

    “Sunny。”高木真一揚聲喚,端著一盤點心回來,很自然地拈起一塊魚子醬餅乾,往她嘴裡送。

    她張唇咬下,斜睨著高木的眼神嫵媚多情。

    關雅人握緊香檳杯,胸口隱隱刺痛。

    “這不是關嗎?”高木這才看見他,訝異地招呼。“我們很久沒見了吧?聽說你在‘Great Eagle’步步高升,得意得很呢。”

    “還好,比不上你,事業情場兩得意。”他諷刺地扯唇。

    “你別笑我了!你沒聽說嗎?我跟我老婆現在正協議離婚呢,這下恐怕要丟掉一大筆贍養費了。”

    “為了你身旁這位美人,花點錢也在所不借吧?”

    “你說Sunny?”高木笑了,親昵地攬了攬夏晴的肩。“她的確是我的寶貝。”

    關雅人知道自己應當有風度地道恭喜,卻一句話也無法吐落,喉頭緊窒,宛如噙著枚酸橄欖。

    “不過我離婚對你來說,應該也是好消息吧?說不定你跟我老婆——不,應該說我前妻,就可以破鏡重圓了。”高木意有所指。

    關雅人很清楚,這並不是友善的表示,而是不折不扣的挑釁。

    高木的妻子Vivian是香港人,當年他們曾有過一段情,之後Vivian背叛了他,轉投高木的懷抱。

    高木故意提起此事,很明顯是為了令他難堪,他可不會隨之起舞。

    “我這人有個優點,就是從來不回頭看。”他傲然宣稱。“不管過去擁有過什麼,我只看現在,以及未來。”語落,他朝夏晴微微頷首,旋身,帥氣走人。

    高木目送他挺直的背影,有感而發。“看來這個男人不好搞定。”

    夏晴不語,默默啜飲香檳,容色略微刷白。

    她究竟有何目的?

    關雅人坐在車內,目光透過車窗,鎖定街邊一道佳人儷影。又是夏晴。自從與她在那場商業宴會上重逢後,這兩個月來,兩人不斷巧遇,大部分是在社交場 合,有兩次是在餐廳,還有一次在歌劇院,這回,連他開車經過,都能瞧見她。

    這算是緣分嗎?或者出自她精心的算計?

    關雅人踩煞車,停在距離她數公尺之處,默默打量她。

    今夜她打扮得像個清裝娃娃,綰著髮髻,裸露一截瑩白玉頸,一襲合身的旗袍雕塑出曼妙身段,裙擺開枚到大腿,性感惹火,美豔動人。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他其實很懷疑,這一次次與她的巧遇並非偶然,而她來到紐約,是別有心機。

    她說,她沒力氣恨他,真的不恨嗎?她刻意成為高木真一的情人,出現在他面前,難道不是為了吸引他注意嗎?若這是她的目的,她成功了,他的確注意到 了,而且每多見她一次,一顆心便多動搖一分。

    並非由於他與高木之間的心結,純粹是因為她。

    關雅人收凜下頷,雙手發洩地緊握方向盤。這段時間他幾乎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只要一空下來,腦海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她的笑貌。

    他猜測著她的用意,她是認真與高木交往嗎?對他是故作冷淡,抑或真的已經不在乎?

    他想不透,愈是細想,愈是焦躁。

    一個年輕人路過,朝她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她置之不理,傲慢地瞪走年輕人,慢條斯理地從皮包裡掏出煙盒,點燃一根細煙。

    關雅人頓時勃然大怒。

    高木真一人呢?為何丟她獨自站在街邊?還有,她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

    看她在夜色下吞雲吐霧,他震驚不已,開門下車,大踏步走向她,不由分說地劫走她指間的煙蒂。

    “你做什麼?”她嚇一跳。他將煙蒂丟地上,踩熄。“你不是最討厭煙味嗎?為什麼抽煙?”

    “我抽煙不用你管吧?”她顰眉。

    “戒掉!”他命令。

    “什麼?”

    “我要你戒煙,抽煙對身體不好。”

    她愕然,良久,嘲諷地逸落笑聲。“關雅人,你沒搞錯吧?你以為自己還是我男朋友嗎?”

    他怔住,這才驚覺自己反應太激烈了。

    他抿抿唇,為自己找藉口。“你知不知道,你穿成這樣站在街頭,又點煙,很像是攬客的流鶯?”

    “你說什麼?!”

    “我說,你像流鶯。”他冷酷地重複。“怪不得剛才那傢伙對你亂吹口哨。”

    夏晴倒抽口氣,狠狠瞪他,但不過數秒,她便壓下激動的情緒,神情凝霜。

    “我不是說過嗎?請你以後就算看見我也不要打招呼,你這算什麼?”

    算什麼?關雅人自嘲地冷哼,坦白說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所為何來,兩個月來,一直小心翼翼對她保持距離,今夜卻破了戒。或許是看她抽煙,令他聯想起之前努力戒煙的痛苦,沒來由地憤懣。“高木呢?”他轉開話題。

    她白他一眼,彷佛指責他沒資格問,卻還是回答了。“剛剛我們遇上他前妻,他前妻有些話對他說,我讓他們私下處理去了。”

    “所以他就留你一個人在這兒枯等?”

    “真一也不是故意的。”她聳聳肩。

    真一真一,她喊得多親密!

    關雅人森鬱地瞪她。“你跟高木真一怎麼認識的?”

    “他是阿嬤朋友的兒子,我的箭術就是他教的。”

    高木教她射箭?

    關雅人眯起眼,憶起之前兩人初次交鋒便是在射箭場上,沒想到高木與她的緣分還在他之前。

    他莫名地不悅。“所以你們現在在交往?”

    “算是吧。”她漫應。

    “你為了他飛來美國?”他追問。“你在臺灣的工作呢?辭掉了嗎?”

    “是啊,我辭掉了,拜你之賜。”她詭譎一笑。

    他一愣。“什麼意思?”

    她直視他,他看不出那雙灼灼閃耀的眼眸是否燃著恨意。“一年前,你導演那件收購案,搶走了‘頂豐’,阿嬤氣得心臟病發,她在歐洲當藝術經紀商的兒子趕回來臺灣,因為擔心她身體,決定留在臺灣繼承家業。她兒子不喜歡我,我在公司很難待,剛好真一說他身邊缺個私人秘書,所以我就跟他到美國來了。”

    缺私人秘書?恐怕是缺個情婦吧。

    關雅人冷哼。“高木生性風流,他身邊的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你知道嗎?”

    “你當我傻瓜嗎?”她失笑。“我當然知道,之前真一來臺灣出差,就曾經想追求我,因為他已婚,我才拒絕,既然他現在都準備離婚了,我想也不妨交往 看看。”

    不妨?這就是她跟高木交往的心態?

    “你對男女關係的態度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隨便了?”

    “這也是你教的啊!”她又笑了,笑意卻不及眉眼。“我幹麼認真?認真也不一定保證不失戀。男女之間的遊戲,八成以上都是虛情假意,就當彼此玩玩嘍,反正真一條件也不錯。”

    都是因為他嗎?是他,將她變成一個站在紐約街頭煙視媚行,視愛情為遊戲的虛偽女子?關雅人無言地注視夏晴,看她在黯淡的夜色下顯得格外迷離的容顏,他很想看透她想些什麼,但她的眸,已不若一年前澄澈,瞳神遙遠,教他看不分明。

    她已是個謎,一道並不有趣的謎,他不喜歡這樣的她。

    夏晴迥眸,看他凝重的表情,笑笑。“你幹麼這樣看我?如果我不是太瞭解你,還以為你在為我悲傷呢。”

    他當然不是為她悲傷,這世上誰不是互相傷害?唯有傷痛,才能教人成長。關雅人嘲諷一哂。

    一道涼風吹來,她似是覺得冷,雙臂環抱自己,他心念一動,脫下西裝外套,蓋落她肩上。

    “不用了。”她想推拒。

    “別動。”他按壓她肩膀。“外套披著,免得著涼了。”

    她怔仲,片刻,譏誚地牽唇。“你別以為這樣就算是彌補我了,你對我做過的,我不會忘。”

    “那就不要忘。”他啞聲低語,合深的眼潭擒住她。事實上,他希望她不要忘,但願她能一直恨他。“你永遠記住我對你做的,然後,絕不要再上任何男人的當。”

    “……不用你說,我也會記住。”

    真的會記住嗎?他低下頭,前額與她相觸,不知怎地,胸海湧著一波波溫柔的浪潮,他無法控制的溫柔。

    他輕輕地吻她額頭。“小夏,答應我,別再抽煙了。”

    “別說得好像你很關心我。”她嗓音緊繃。

    “我是關心你——”

    啪!

    一記清脆的耳光掌回關雅人未及出口的言語,他抬頭,感受臉頰熱辣的疼痛,這一年多來,第一次覺得自己鮮明地活著。

    他微笑,而她見他笑了,眼神瞬間凍結。

    “這算是報復嗎?”她冷冷地問。

    “報復?”他揚眉。

    她微眯眼。“因為真一曾經搶走你女朋友,所以你才故意對我這麼做,試圖給他難看?”

    “你說Vivian?”關雅人好笑。他根本不在乎那個女人,但她高興這麼誤會也無妨。“好吧,就算我是為了報復高木奪女友之恨好了,你怎麼想?”

    “我什麼也不想!”她潑辣地嗆,抬手招來計程車,在他興味盎然的注目下,揚長而去。

    她恨他,好恨他!

    數日後,當夏晴憶起那夜關雅人唇畔那抹諧譫挑逗的笑意,她仍恨不得自己能親手撕裂那張可惡的嘴。

    雖然她早料到,他或許會為了挑釁真一,刻意接近她,這也是她當初布下圈套的用意,但當他真這麼做了,她絲毫感覺不到得意,只有噁心,只有強烈的恨。

    她真恨他,好恨好恨他……

    “你怎麼了?Sunny,不開心?”高木真一端了兩杯飲料回來,見她倚著陽臺欄桿,神色端凝,關懷地問。

    今夜她與高木相偕出席一場社交晚宴,照例,又與關雅人狹路相逢,他似笑非笑地對她打招呼,她卻忽地窒悶,賞他一枚白眼,躲到戶外來呼吸新鮮空氣。她接過高木遞來的紅酒,一口氣喝了半杯。

    高木擔憂地望她,輕聲歎息。“你就那麼在意關嗎?”要她如何不在意?夏晴鬱悶地咬唇。

    “事情不都照著你的計畫走嗎?你故意跟我假扮情侶,故意在每個社交場合與他巧遇,不都是為了引起他注意嗎?現在他又對你勾起了興致,你不開心嗎?”

    “有什麼好開心的?”她意興闌珊。“他對我有興趣,不過是為了給你難看。”

    “那不就是你想要的嗎?”高木微笑。“這只是第一步,不是嗎?這兩天我已經放出消息,說高木財團有意出售旗下的‘Image’科技,也就是我負責的公司,關如果聽說了,一定會想辦法纏著你不放。”

    “我是希望這樣……”夏晴喃喃低語。經過一番探聽,她得知“Great Eagle”對“Image”擁有的核心技術很有興趣,但由於高木財團實力雄厚,表明了拒絕外來資金介入,他們只能退而求其次,收購同產業的其它小公司。

    “‘GreatEagle’如果想探聽內幕消息,勢必要從你身邊的人下手,比如說我這個私人秘書。”

    “到時候,關就有接近你的理由了。”

    “他如果能有機會利用我第二次,絕不會放過。”

    “但這也正中你下懷,接近他,你才有機會收集他不法的資料,反將他一軍。”高木笑望她,很佩服她與關雅人玩心理戰的勇氣。

    但夏晴卻無法如他一般有信心。“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順利。”

    “為什麼?”

    “你跟他並無深交,不瞭解他是怎樣一個人,他那人是豺狼,是野獸,他!”她停頓,手指緊緊扣著酒杯。“他沒有心,一個沒有心的男人,你很難料想他會怎麼做。”

    “他沒有心?”高木挑眉。“可我看他對你的一些行為,不像完全無心。”

    “他只是逗我而已。”夏晴苦澀地抿唇。“他把我當成陷阱裡的小白兔,玩玩而已。”

    “你就甘心讓他玩嗎?”高木若有所思地問。

    “當然不甘心。”她用力咬唇,恨意在眼底閃爍。“我發過誓要毀了他的,就算不能殺他,我也要他身敗名裂。”

    “所以你才會來找我幫你。”高木幽幽介懷。當他乍然見到她出現在自己辦公室時,驚喜交集,卻沒想到她之所以遠赴異鄉,是為了報復另一個男人。他覺得可惜,甚至有些受傷。

    “Sunny,你應該明白我對你的心意!”

    “真一。”夏晴打斷他,歉疚地揚眸。“我很感激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可你也知道,在這件事沒了斷以前,我是沒辦法……接受別的男人的。”

    “我明白。”高木黯然頷首,她的傷太深、太痛,在未療癒以前,無法坦然接受新戀情,所以他願意等,等她復原。

    他高木真一這輩子沒想過等待任何女人,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就連他的結髮妻,他也懶得多加挽留,唯有當初在射箭場上,第一枝箭便意外正中靶心的她,能如此牽動他心弦。

    “答應我,Sunny,你想怎麼做都好,記住千萬別傷害你自己。”

    夏晴聞言,心口震動。“對不起,真一,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傻,聰明的女人應該懂得放開,不該太執著,可我就是……做不到,我做不到……”

    她淒然低語,眼眸懊惱地染紅。她很清楚,這一年多來,她日日夜夜都在作繭自縛,所有的怨與恨,都源自於她無法對過去的愛戀放手。

    她是傻瓜,天字第一號傻瓜。

    “不要難過了。”高木溫柔地捧起她憂愁的臉蛋。“笑一笑吧,你這樣皺眉我會心疼的,為了那個男人,不值得。”

    “是不值得。”她眨眨迷蒙的眼,努力微笑,自從那次在機場上嚎啕大哭後,她便發誓,不再為那個男人流一滴淚,她說到做到。

    “這樣才對。”他親親她額頭。她輕聲笑了,與他四目相凝,正欲揚嗓,一個男人疾如旋風地闖進陽臺,一把鉗握她手臂。

    是關雅人!

    她錯愕,一時措手不及,而他乘機將她拖進屋內,穿過主人家挑高的華麗大廳,順著大理石回旋梯往上,找到位於長廊盡頭的隱密圖書室,將她關進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7-6 00:07:08

第七章

    圖書室內,一片靜寂,唯有壁爐旁一盞古典立燈亮著光,在地毯上投下昏蒙暗影。夏晴警覺地瞪著面前的男人,他身上又透出那股野獸般的氣息了,強悍、 野蠻,勢在必得。

    “你!想做什麼?”

    關雅人沒立刻回答,面色冷凝,眼神千變萬化,堆疊著異樣情緒。

    她看不透,直覺卻告訴她不宜與野獸共處一室,還是先逃為妙,她轉過身,試著開門。

    他阻止她,雙手分別扣住她手腕,將她定在牆上,鎖在自己臂彎。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慌了,手足無措,不情願地嗅到他身上濃烈的男性氣息。

    他咄咄逼人地盯她,墨眸猶如兩潭寒水,訴說著古老的秘密。“到我身邊來吧,小夏。”

    “什麼?”她愣住。

    “到我身邊來。”他霸氣地下令。“反正你跟高木也只是玩玩而已,不如跟我玩吧,跟我玩會有趣得多。”

    他在說什麼?

    有片刻,夏晴只是傻傻瞪著關雅人,然後,她懂了,他約莫是聽說高木財團有意出售“Image”的消息了,所以又想仿照之前那樣,藉故接近她,好利用她探得內幕情報。

    正合她意,她千方百計佈局,等的就是這一刻。

    “……看你要什麼條件,我們都可以談。”

    他自投羅網了。

    “真的什麼條件都可以嗎?”

    “你說。”

    好過癮。

    夏晴微笑了,恨火在胸臆焚燒,映上眼眸,成了致命的璀璨,她在腦海想像一幅畫面,她握著把利刃,狠狠地戳進負心人的胸口,挖出他血淋淋的心……她想像著復仇的畫面,唇畔噙著快意的笑,臉部線條卻是柔軟的,如夢似幻,美得像詩。關雅人盯著她的臉,氣息緊凜,心跳狂亂。她一向美,但這是他見過她最美的 時候,朱唇輕綻,猶如一朵嗜血的玫瑰,水眸脈脈,漫著危險的輕煙,迷他的眼。

    “如果,我要你的命呢?”她問話的嗓音很輕、很細,聽來毫無威脅,卻緊緊地鎖住他喉頭。

    “你真的想要?”他嗓音沙啞。

    “對,把你的命給我,我就回到你身邊。”她加深微笑,笑意像漣漪,一圈圈往外擴散。

    他望著那笑,喉間緊縮。“……你不想要我的命。”

    秀眉一挑。“我不想要?”

    “你想要的,是我。”峻臉不由分說地壓下,閃電般地佔領她的唇。

    她怔住,先是由他吸吮,接著抗拒,別過臉,強烈地掙扎。“關雅人!你!”

    他分出一隻手扣回她臉蛋,強勢地吻她的唇,誘哄她分開貝齒,舌尖靈巧地探入,與她糾纏。她頓時暈眩,想推開他,雙手卻無力,舌尖與他綿密纏蜷之際,想起從前,他曾好幾次這樣吻她,彷佛彼此沒有明天。

    “關……”懷念、憤慨、屈辱、情欲,複雜的滋味在她胸臆纏結,有部分的她想推開他,另一部分卻更想親近他。

    好恨他,在恨他的同時,又想要他,渴望觸摸他肌肉勻稱的胸膛,渴望與他密密相貼。

    他溜下手,掌住她翹臀,抵向自己,她感覺到他陽剛的熱氣,灼燙堅硬,磨贈她柔軟的私密處。

    她倏地喘息,花徑深處湧出盈盈春水。

    她瘋了,她明明恨他不是嗎?為何縱容他如許侵犯自己?

    他低下頭,鼻尖埋在她深凹的乳溝,嗅著女性媚人的芬芳。“我很早就想跟你說了,你衣服的領子非得開這麼低不可嗎?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看?”

    她短促地笑。她當然知道有人看,就是為了惹他注目,她才總是穿低胸禮服。

    “以後不准再穿了。”他揉捏她豐潤的玉乳,喘息地命令。“我不要別人看見這個。”他拉下禮服的細肩帶,滾燙的唇順著乳溝往下,點燃一道火線。

    她嬌哼一聲,感覺到自己的胸部裸露在空氣中,猛然推開他,雙手拉起垂落的衣襟,半遮半掩。但她愈遮掩,越發流露出一種誘人的性感,他如野獸緊盯獵 物,猛然攬住她纖腰,不顧她嬌聲抗議,抱著她來到長沙發。

    “關雅人,你瘋了!”她槌打他。“這是別人家,不可以!”

    “我說可以。”他將她放倒沙發,迅速解開自己腰間皮帶,褪下長褲。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飛快的動作,喉嚨焦渴,他的身材仍一如從前,精瘦結實,古銅色的膚色極致誘惑。

    他推倒她,大手沿著她瑩膩的玉腿蜿蜓而上,探進裙擺,撥開絲質內褲,撫摸濕潤的花穴……

    “你果然是想要我的。”他邪惡地低語。

    她羞紅臉。

    “好緊。”他在她耳畔吹氣。“你一定很久沒做了,對吧?”問話的口氣,掩不住欣喜。

    可惡!她咬牙,指尖用力掐進他肩頭肉,抓出幾道血痕。“不准你說這些!”

    不准提醒她除了他,她不曾有過別的男人,也不准他為此感到得意。

    “好潑辣的小野貓!”他肩頭吃痛,欲望更強烈了,下身一挺,粗蠻地侵入,她痛到飆淚。

    “關雅人!”他是故意懲罰她的吧?故意令她如此難受。

    “對不起。”他歉意地吻去她的淚水,放慢速度,大手滑進兩人結合處,溫柔地按摩她疼痛的花穴。

    痛楚減緩了,她慢慢放鬆,雙腿下意識地圈住他臀部。

    他再次推進,一面安撫地親吻她,她感覺到充實,卻也不滿,焦躁地扭動著,渴望更多,渴望他更深入,花徑內壁在痙孿中強烈收緊。

    他一次次地佔有她,每一次,都把彼此推向更高峰,終於,他一聲粗吼,在她的緊緊包容下,達到極度快感,毫無保留地釋放——

    激情過後,夏晴從沙發上起身,關雅人扣住她手臂,試圖拉回她,她冷漠地推開,拾起落在地上的小禮服,穿上。

    他注視她穿衣,動作毫不矯揉,卻自有一股輕盈媚態,著裝完畢,她裸著纖足,走到落地窗前。窗外,銀白的弦月勾著天幕,灑落點點幽芒。他也穿上衣服,來到她身後,勾摟她的腰,這回她沒有抗拒,偎靠在他胸前。

    “你聽過我的留言,對吧?”她啞聲問。

    他沒回答,側過臉,方唇曖昧地摩拿她耳鬢。

    “那天,我拚命地求你,求你跟我見一面,我甚至不求你跟我解釋,也不用你道歉,只要你跟我說聲再見,我就原諒你。”

    他僵住,抬起頭。

    “結果你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連聲再見也不說。”她輕笑,笑聲沙啞而諷刺。“你知道我那天整個人心碎了嗎?”

    關雅人無語,一動也不動,他甚至不敢冒險傾前看她的臉,怕在她眼裡看見他承受不起的哀怨。

    “那天,我跪在機場大廳,哭得像個要不到玩具的孩子,哭得所有人都把我當神經病看,可我不在乎,我豁出去了。”

    “……”

    “那天,我對自己發誓,再見到你的時候,一定要你的命。”她離開他懷裡,旋過身,面對他的容顏,含著笑,令他捉摸不定的笑。

    他看著,心跳如擂鼓,急速奔騰。她揚手,撫摸他剛毅的臉龐,順著下巴滑落喉頭,掐住。“我真的很想殺了你,你知道嗎?”

    她輕輕掐著他,一點也不痛,痛的是他的胸口,他的心。

    她驀地別過臉,躲避他過分深刻的目光。“可惜我殺不了你,就像你說的,我還是要你。”

    他一震,雙手再度勾她的腰,這回,兩人面對面,誰也沒法逃避對方的眼神。

    “我不曉得你為什麼忽然又要我,不過如果你要的話,我的條件是,這回遊戲規則由我來定。”

    他揚眉,不解。

    “我說開始就開始,結束就結束,在我還沒喊停的時候,不准你轉頭走。”

    也就是說,只能是她拋棄他,不可由他先提分手。

    “我明白了。”他點頭。

    “真的?”她顰眉,似是不信他如此乾脆地將主導權全交給她。

    他微笑,以一記綿長的吻代替回答。

    這是一場危險遊戲,她知道。可既然已經決定玩了,她便不後悔,也沒有餘地後悔,因為她的對手不是個簡單人物。他是有能耐掠奪她芳心的人,不論是偷拐搶騙,她都必須格外留神,才能化解他出招。

    好不容易撿回的心,禁不起再失去第二次了——

    夏晴自嘲地牽唇,走向窗邊,往下望,街邊停著一輛深色轎車,關雅人倚在車邊,默默等候。

    他是來接她的。

    昨夜,他開車送她,得知她住在真一的公寓,頓時氣急敗壞,命令她立刻搬出來,原本他當下就要她收拾行李的,是她給他釘子碰,延到今天。

    她跟他約好下午三點,他卻過中午就來了,她不疾不徐,硬是讓他等到四點還不見人影。

    奇怪的是,他也不抗議,就那麼耐心等下去。

    “Image”的情報對他如此重要嗎?或者事關高木真一,更激起了他勢在必得的欲望?夏晴冷笑,撥打手機,他立刻接電話。“你收拾好了嗎?”他問。

    “還沒。”她冷淡地回應。“我找不到小冬送我的手鏈。”

    “手鏈?”他愣了愣。“啊,是那一條。要不要我上樓幫你找?”

    “好啊,你上來吧。”她收線,等了幾分鐘,門鈴響了,她開門迎接他。

    他走進來,深銳的目光快速巡弋周遭一圈。“高木不在嗎?”

    “他出去見朋友了。”她靠在壁爐邊,漫不經心似地把玩手機。“他說他不想親自送我離開。”

    “喔?”他冷哼,劍眉斜挑。“看來高木挺在乎你的。”

    他話裡浸的可是醋味?她揚眸望他。

    他別過頭。“你的行李呢?”

    “都在那兒了。”她指向客房門口。“可我剛剛找半天,就是找不到手鏈。”

    “那我來幫你吧,還有哪裡沒找過?”

    “剩下真一的臥房跟書房。”

    他震住,猛然回頭瞪她。“你的手鏈會掉在那種地方?”

    “為什麼不會?”她挑釁地反問。

    他霎時變臉,而她涼涼地欣賞他鐵青的臉色,由他在腦海猜測她跟別的男人之間是否有親密關係。

    “我找臥房,你找書房。”她淡淡下指示,也不管他的反應,翩然旋身,逕自來到高木的臥房,關上門。

    關雅人瞪著緊閉的門扉,好一會兒,才悻悻然地甩頭,走進隔壁書房。

    夏晴靠在門邊,傾聽他的動靜,確定他進書房後,撥打手機,鈴聲數響,對方接起。

    “關到了嗎?”

    “嗯,你看見他了嗎?”

    “你等等。”高木真一停頓片刻。“我看到了,他現在進我書房了。”

    “他在做什麼?”

    “看起來像在找東西。”高木回答,緊盯電腦螢幕顯示的遠端監控畫面。“他靠近書桌了。”

    夏晴氣息收凜。“那他應該發現了吧?”

    氣派的古董書桌上,擱著一台桌上型電腦,處於待機狀態,抽屜雖是上鎖的,但有一份文件掉落在桌腳凹處。那份檔是高木財團內部的會議紀錄,內容正是有關“Image”的營運報告。若是關雅人對高木財團即將出售“Image”的傳言有興趣,肯定會翻開來看,就連電腦裡的檔案,他也十分可能乘機竊取。

    到時,“Image”就能以商業間諜罪控告他了。

    “他開了你的電腦嗎?”

    “沒有。”

    “沒有?”夏晴愣住。“那文件呢?他沒檢起來看?”

    “他撿起來了,可是只是放回桌上,看都沒多看一眼。”

    “怎麼可能?”她不信。如此大好機會,他怎會輕易放過?“難道是因為我們設下的陷阱太明顯了,所以他有了警覺?”

    “我早說過,這傢伙不好對付。”高木沈聲歎息。“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

    夏晴閉了閉眸,深呼吸。“沒辦法,他不上鉤,我只好陪他繼續玩下去了。”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要搬去他家跟他同居?”高木驚愕地提高聲調。

    “嗯,只能這樣了。”

    “那怎麼行?”高木不贊同。“太危險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微勾唇,眼眸點亮戰意。“只有這樣,我才有機會找到對他不利的證據。”

    “可是……”高木很擔憂。

    “你放心,我會照顧自己的。”她安撫他,語調平靜。

    拗不過她的堅決,高木也只能由她去了。“你自己多保重,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Call我。”

    “我知道,謝謝。”夏晴掛電話,出神片刻,然後從口袋裡取出事先藏好的手鏈,打開房門。“喂,我找到了!”她揚聲喊。

    關雅人趕過來,得知她找到手鏈,一點也不為她高興,神情顯得凝重。“在哪裡找到的?”

    “這裡。”她刻意拍了拍床頭夾縫處。

    他瞪著那曖昧的所在,眼神忽明忽滅,變化多端,磨著牙,一字一句由齒縫中迸落。“這手鏈該不會是你昨天晚上掉的吧?”

    “可能吧。”她聳聳肩。

    “可能?”他語氣變調。

    “誰記得這麼多啊?”她故作漠不在乎,率先離房,唇畔隱隱漾開惡作劇的笑漪。不管他是真的吃醋還是裝的,總之能這般滅滅他大男人的威風,只有兩個 字!

    痛快!

    關雅人的住處位於紐約頗具文藝氣息的上西區,一楝高級公寓大樓,一樓的接待門廳鑲金鍍銀,豪華氣派,搭電梯來到最高層,門一開,是一條佈置溫馨的 會客長廊,錯落擺著幾張沙發,牆上掛著印象派仿畫。

    關雅人替夏晴提行李,用鑰匙卡刷過門邊的安全鎖,大門應聲開啟。

    “請。”他紳士地禮讓女士優先。

    夏晴進門,迎面是一間闊朗的客廳,裝漬走北歐摩登路線,風格簡約,設計師巧妙地以絢麗的色塊彩繪出趣味。

    “不錯嘛。”她喃喃評論,比她想像中好多了,她以為他會走陰暗風,或者更糟,展現暴發戶式的貴族品味。

    “汪汪!”一聲狗吠,跟著,一隻黑茸茸的大狗猛然躍向她。

    “什麼啊?”她驚呼一聲,下意識地伸手擋在自己面前。“Cerberus!”關雅人警告地喊,大狗及時踩煞車,停在夏晴面前,仰起醜陋的臉,眼巴巴地瞧著她。

    她努力調勻呼吸。“這是你養的狗?”

    “它叫Cerberus。”關雅人介紹,放下行李,伸手摸了摸狗耳朵。“向小姐問好。”

    狗狗很聽話,直立而坐,伸出兩條前腿上下搖了搖。

    好可愛!

    夏晴暗暗驚歎,打量這只龐然大物,看來不是什麼名貴品種,比較像是街頭撿來的土狗,但養得毛色光亮,精神奕奕,顯然關雅人很用心照料。

    “你說它叫賽伯洛斯?”她確認地問。“我記得這名字是希臘神話裡——”

    “冥界的三頭犬。”關雅人介面。

    真不好聽的名字。她斜睨他一眼,蹲下身,試探性地摸摸狗狗的頭。“你的主人把你比喻成地獄的看門犬,而且還是有三顆頭的怪物,你應該很生氣吧?”

    “汪汪。”一聲輕快的狗吠,算是回答,跟著,狗狗親昵地舔她的手,她癢得發笑。

    “看來它很喜歡你。”關雅人望著這一幕,有些訝異。“通常它對客人都很不友善。”

    “你常常帶人回來嗎?”事實上,她想問的,是對方的性別。

    “偶爾。”這回換他吊她胃口了。“有時候我也會在家裡辦Home Party,你知道,這在美國是必要的社交。”

    “是啊。”她揉揉狗狗的頭,盈盈起身。她現在可以肯定他絕對曾經帶女人回家過了,要辦“轟趴”,總得要有個女主人。

    她不愉地輕嗤。“我的房間在哪裡?”

    “跟我來。”他領她來到客房門口,這間房的裝滿風格相當地中海,藍色條紋床罩,以白色為主調的木頭傢俱,白色落地窗格迎進戶外迷蒙的霞光。

    她很喜歡這間房,但——

    “這裡有誰住過?”

    “你是第一個。”

    “騙人。”她才不信,肯定早有幾百個女人進駐過了。

    他微笑,似是看透她思緒,打開對面房門。“這裡是我的臥房,我這人很講究隱私,討厭出門就撞見人,所以偶爾有客人留宿,我都安排他們住客廳另一邊 的客房。”是“他”們,還是“她”們?

    夏晴討厭自己一直掛念著這無聊的分別,但她不許自己多問,死也不能讓他看出她的在乎。

    她繼續參觀房子,除了一間主臥房、兩間客房外,還有一間書房,廚房是開放式的,面對客廳,落地窗外的歐式露臺能望見中央公園,坐享絕佳景致。

    關雅人推開窗扉,領她來到露臺,她往下望,不覺有些心悸。

    好高!

    “住這麼高,是想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覺嗎?”她諷刺地問。

    他隨著她的視線往下看,微妙地勾唇。“我想像的,是墜落的感覺。”

    “墜落?”她愕然。

    “只要你伸手一推,我就會摔下去了。”他轉頭望她,依然微笑著,眼潭幽深難測。“你也很希望看我墜落吧?”

    她怔住,心韻加速。這若有所指的問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已經察覺了嗎?這回她接近他,其實是經過算計的心機?遊戲,似乎愈來愈危險了……他笑望她,驀地展臂勾來她臉蛋,重重吻她。“我喜歡看你不知所措的模樣,很可愛。”

    他說什麼?她更心慌意亂。

    “你先去整理行李吧,還是要我幫你?”

    “不用了,我自己來。”夏晴旋身,乘機躲開他奇異的目光,她一面走回客房,一面撫摸方才遭他閃電偷襲的唇,唇上還殘留著他的餘溫,她回味著,忽然覺得不甘心,以手背用力擦拭,像抹去某種骯髒的印記。

    她以為自己做得很小心,但這一幕已落入關雅人眼底。

    他蹲下身,將奔向自己的狗狗攬進懷裡,親密地扯它耳朵。“看來她很討厭我,Cerberus。”

    他攤開掌心,讓狗狗熱情地舔拭,想起之前在高木書房裡發現的會議文件,很明顯,那是對他的試煉。

    “你說我該拿她怎麼辦才好?”他低聲問陪伴自己多年的夥伴,唇角牽起一絲苦笑,眼神恍惚,轉瞬成謎。

    “阿嬤,是我。”整理好行李,夏晴算準是在臺灣的方可華吃早餐的時間,打電話問候。

    “小晴!”方可華驚喜地喚,神清氣爽。“我正想打電話給你呢。我聽紐約一個朋友說,你跟真一正在交往?”

    “那是人家亂傳的啦!”夏晴急忙解釋。“我跟真一只是朋友,可能最近常陪他出席一些社交宴會,才會被人誤會吧?”

    “是嗎……”方可華頓了頓,複雜地歎息。“也好啦,真一這孩子雖然不錯,但男女關係一向挺亂的,我也不太想你跟他談感情,免得又像之前那樣受重傷。”

    夏晴一凜,感受到老人家的關懷,又感激又歉疚。“我已經沒事了啦。”她心虛地宣稱。“我在紐約過得很好,認識不少朋友。”

    “那就好,之前你說想到國外見見世面,我還很擔心呢,怕你適應不良。”方可華笑道。“不過你記著,我只是暫時把你借給真一而已,等過陣子你還是得回來臺灣幫我喔。”

    “我知道,阿嬤。”夏晴甜甜地撒嬌。“人家也捨不得離開阿嬤那麼久啊,我會儘早回去的。”

    “你這丫頭,就是嘴巴甜。”老人家樂得呵呵笑,又叮嚀她幾句,才依依不捨地掛電話。

    夏晴盯著手機螢幕,一時悵然。

    “對不起,阿嬤,我騙了你。”她喃喃低語。“如果你知道我現在在做什麼,一定會很生氣,但我沒辦法,我真的很想報復他,很想讓他嘗到跟我一樣的滋味,阿嬤,我從來沒有……這麼恨過一個人。”

    夏晴驀地哽咽,淚水在眼裡蠢蠢欲動,但她倔強地忍住。

    她發過誓,不再為那個男人哭了,說到一定要做到。

    她來到與客房相連的浴室,褪下衣物,站進玻璃淋浴間,打開蓮蓬頭,水瀑嘩嘩流洩,沖刷她全身。

    她閉上眸,享受微微疼痛的清新感,忽地,有人闖進浴室。

    她凜神,見關雅人擅自拉開玻璃門,整個人傻住。“你、想幹麼?”

    他站進來,順手關閉水龍頭,水花卻已潑濕他一身,白襯衫緊貼胸膛,拉扯出性感線條。“我有話跟你說。”他慢條斯理地宣佈。什麼話不能待會兒再說? 她發現自己目光落在他胸前,又恨又惱,雙臂交迭,遮掩自己。

    “我在洗澡耶!”他只是邪邪一笑,彷佛很高興她提醒他這點,視線放肆地在她身上流連。

    “到底什麼事?”她用力瞪他。

    “你辭職吧。”他低語。

    “什麼?”她錯愕。

    “我不想你再當高木的秘書,你辭掉吧。”

    “你……是認真的嗎?”若她不再擔任高木真一的私人秘書,對他而言還有何利用的價值?“為什麼?”

    “因為我嫉妒。”他答得好直率。

    “嘎?”她不敢相信。

    “高木很喜歡你,我看得出來,我不希望我的女人整天被別的男人覬覦。”

    “你……瘋了嗎?”她瞠視他,這完全不符合她原先的設定啊,他該是為了探聽“Image”的情報,才提議與她複合的,不是嗎?

    “為了你,瘋狂也值得。”他貼近她,大掌罩住她嬌臀,將她壓向自己的堅挺,峻唇俯下,強勢地佔領她的唇。

    她頓時暈眩,失了魂!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7-6 00:07:32

第八章

   遊戲失控中。或者該說,他走的路線完全在她預想之外,她猜不到終局,最後贏的究竟會是誰?若是她輸了,奉上的賭注會是一顆心,而她承擔不起再次心 碎。

    他怎麼了?為何要她辭去秘書職務?這會是某種以退為進的手段嗎?

    該不會他察覺到她的意圖,所以用這種方式降低她的警戒心,趁她不備時,便會毫不容情地突擊?

    “我不會上當。”夏晴喃喃自語,不管關雅人如何出招,她反正就走自己設定的路線,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想辦法收集關於他的不利證據。

    就是這樣,很簡單。她為自己打氣。

    “……在想什麼?”關雅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身後,從她身後攬抱她。

    她身子微顫,他似乎總愛令她意外。她回過眸,假裝懊惱。“你走路都沒聲音的嗎?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嚇人耶!”

    “你嚇到了嗎?”他迎視她嬌嗔的眼神。她輕哼不語。

    “生氣啦?”他捏她鼻尖。

    她躲開。“你在乎嗎?”

    “我當然在乎。”他肯定地點頭。

    她愣了愣,狐疑地望他。“少來了!”

    “你不信?”他受傷似地皺皺眉。

    會信才怪!對這男人而言,女人不過是打發無聊的玩物,他哪可能在乎對方的心情啊?

    “我是真的在乎。”他彷佛看透她思緒,慎重強調。“小夏,我希望你留在我身邊這段期間,能過得快樂。”

    夏晴一凜。他瘋了嗎?說這什麼話?簡直就像他……真心喜歡她似的。

    她偏過臉,直視前方。“不要以為你說這些甜言蜜語,我就會忘記之前你在臺灣對我做的事。”

    “我沒奢望你會忘記。”他輕笑。“我只想補償你。”

    補償!夏晴震住,心韻有片刻亂了調,然後,漸漸恢復寧定。這男人不過是為了突破她心防,在演一齣自以為是的大爛戲,她是笨蛋才會隨之起舞。

    “你說要補償?”她拉起他一隻大手,狀若慵懶地反復玩弄著。“那我要什麼,你都會給嘍?”

    “你不會又要我的命吧?”他苦笑。

    “怯,你的命值幾兩錢啊?”她故作不屑地踐踏他男性尊嚴,旋過身,指尖狠狠掐進他掌心肉裡,掐得他痛到眉宇糾結,她卻笑著,無辜又柔媚,像個愛使壞的魔女。“要補償我的話,金卡拿來。”

    “嘎?”他一時沒領會。

    “走啊。”她繼續描他的手。“去Shoping!”

    紐約,第五大道,名品街。一間接一間的名牌精品店,在初秋的藍空下花枝招展,華麗的玻璃櫥窗吸引無數行人目光,夏晴逛得盡興——Gucci、 Hermes、LV、Chanel……她每家都進去,大手筆地掃貨,連續刷爆關雅人幾張信用卡。

    “又爆了嗎?”她看著他尷尬地從店員手中收回最後一張信用卡,誇張地歎氣。“原來你的補償誠意,不過如此。”

    他掃她一眼,明知她玩什麼把戲,卻無可奈何。

    “那這個包包怎麼辦?”她把玩著手中一個當季限量款晚宴包,假意萬般不舍。“人家好喜歡耶。”

    關雅人看看她,又看看包包,確實與她相襯,品味不俗。“好吧,你等等。”

    語落,他摸索運動夾克內袋,掏出一本支票簿。

    她瞪著他簽發支票。“你幹麼?”

    他沒回答,將支票遞給店員。“這樣夠了吧?”

    “是,馬上為你包起來。”店員欣喜,難得遇到豪氣的大客戶,樂不可支。

    關雅人轉過身,朝夏晴秀了秀手上的支票本。“我這裡還有一迭,你還想買什麼嗎?”

    他瘋啦?她鬱惱。“你確定你支票帳戶裡有錢嗎?到時不能兌現就糗大了。”

    “不夠的話,我會請銀行員幫我從其它帳戶轉進去。”

    瘋了,真的瘋了!他只不過是個高級白領,又不是那種祖產花不完的富家公子,這樣肆無忌憚地浪費,以為錢很好賺嗎?

    “不買了。”她負氣地丟下包包,轉身走人。

    他微笑,飛快地在便條紙上寫下地址,要店家直接把貨送到府,然後追上來。

    “怎麼不買了?怕我付不起嗎?”

    “誰管你付不付得起啊?”她冷哼。“本姑娘今天逛累了,腳酸了,想休息一下行不行?”

    “當然可以,我還以為你心疼我的皮夾呢。”

    誰心疼啊?她就是要敗光他所有財產才甘心!不過也不必急於一時。

    她揚眸睨他,見他似笑非笑的,更氣了,忽地彎腰脫下高跟鞋,擲向他。“我累了,不想穿了,你幫我拿著。”

    她像頤指氣使的大小姐,拿他當僕傭看待,就不信他忍得下這口氣。

    但他還真的忍下了,笑嘻嘻地捧著她的高跟鞋。

    天哪,他不覺得丟臉嗎?她愕然,瞧他一副氣定神閑的姿態,彷佛當街替女人提鞋不算什麼。反倒是她,裸足走在街頭,好不自在。可惡、可惡,可惡透頂了啦!夏晴超悶,獨自走在前頭,眼見行人投來異樣眼光,窘得斂眸,關雅人上前一步,牽她的手。

    她訝異地望他。

    “別怕,沒有人會笑你的。”他安慰她,語調好溫柔。

    他又知道了?

    “因為這裡是紐約。”他眨眨眼。“怪胎特別多,我們這樣根本不算什麼。”

    她怔仲,迎望他含笑的眸,心旌動搖。

    對啊,這裡是紐約。

    她看著蔚藍的晴空,看著街邊葉片染黃的行道樹,臺灣有這般清冽舒爽的秋季風情嗎?這裡是異國,不是她的家鄉。

    但雖然不是家鄉,她卻感覺放鬆,感到安心,難道是因為有他在身邊的關係?

    “走吧。”他牢牢與她牽手,領她同行。

    跟他在一起,就算出糗也能自得其樂。

    夏晴盯著兩人交扣的手,胸臆漫開一股複雜滋味,她告訴自己,她是為了取得他信任才配合演出,這是裝的,是假的,她一點也不覺得甜蜜。

    但腦海卻有另一道聲音,告訴她,她已漸漸沉迷,分不清是演戲是現實,那聲音警告她,假戲也有可能成真。而她關閉了耳朵,當作聽不見!

    接下來,她善盡情人“義務”,與他約會,陪他出席各種社交場合,兩人以情侶的姿態公開現身,也在社交界創造一波話題。高木真一的女人琵琶別抱了?

    社交界興奮地流傳這則緋聞,而且搶人的是“Great Eagle”的當紅炸子雞,前途不可限量,兩個都是青年才俊,是名媛淑女們追逐的目標,更添八卦價值。

    這下他可得意了吧?總算報了當年奪女友之仇。

    夏晴嘲諷地尋思,她相信這是關雅人要求與她複合的原因之一,但她不信,這是他終極目標。

    他一定有更野心勃勃的企圖,只是還聰明地隱藏著。

    什麼時候才會露出馬腳呢?她警醒地觀察,卻常常發現當她窺視他的時候,他也正看著自己。他的眼神同樣機警,卻不是她以為的算計,倒像是在默默等待 著什麼,有時候,隱隱透出一股絕望。怎麼會是絕望呢?她不懂。

    不懂他為何會顯出那種神情,彷佛一頭困在陷阱的野獸,徒勞掙扎,找不到出路。

    她回憶起一年多前,某個夜晚,他也曾顯得絕望掙扎,那夜,她初次將自己獻身給他……

    不想了!

    夏晴乍然凜神,不許自己深思,她不願再想起當時愚蠢天真的自己,當時,她甚至以為自己在救贖他,簡直傻得徹底……

    “到了。”關雅人低沉的聲嗓拉回她思緒。

    她定定神,望向車窗外一楝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然後回頭望身旁的男人,他穿黑色燕尾服,白襯衫、黑領結,魅力殺無赦。

    見他意氣風發,她忽地感到氣悶,鬧彆扭。“我不想去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忽然覺得沒勁。”

    “不舒服嗎?”他伸手探她額頭。

    “沒有。”

    “心情不好?”

    “沒什麼不好。”

    他凝視她,片刻,點點頭。“好吧,不去就不去。”

    她震驚地看他重新發動引擎,準備離開現場。“你怎麼能不去?今天是你們公司慶祝酒會,而且還會順便宣佈你升職耶!”

    “管它的。”關雅人聳聳肩,滿不在乎。“就跟他們說我生病好了。”

    “你!”她鎖眉,不可思議地瞪他,今天這場酒會他好歹也算是主角之一說不去就不去?

    “我們去港邊走走吧。”他旋轉方向盤,車子調頭。

    “雅人,你別鬧了!”

    “是你說不想去的啊。”

    是她沒錯,可是……

    “走吧!”他灑脫地笑。“我都不在乎了,你緊張什麼?”

    他載她來到紐約港邊,下了車,遙望矗立在遠方的自由女神像。他牽起她的手。“帶你到我最喜歡的地方。”

    “哪裡?”她好奇地問。他卻不回答,吊她胃口,牽著她走上布魯克林大橋,這是美國最古老的懸索橋之一,鋼骨的結構,在兩旁一盞盞路燈映照下,泛出 泠泠微光。

    兩人沿著人行道,來到橋墩中央,往前望,是曼哈坦絢爛的夜景,往下望,是暗黑的水流。

    “你不要告訴我,這是你最喜歡的地方。”她慎睨他。

    “是啊,怎樣?”

    她眯起眼。“該不會是想自殺吧?”

    “什麼?”他好笑。“你怎會這麼想?”

    “好萊塢電影裡常見的場景啊,不少人都從這座橋上跳下去。”她頓了頓。

    “對了,有部梅格萊恩演的電影,好像也是從這座橋穿越時空,回到過去。”

    “那什麼電影?”他啞然。

    “臺灣翻譯成‘穿越時空愛上你’。”

    “喔,愛情片啊。”他了了。“我不看愛情片的。”

    “我想也是。”她諷刺地回應。一個沒有心的男人,哪會相信愛情?

    他微笑,假裝沒聽懂她的嘲諷。“我喜歡這裡,是因為我就是在這裡遇見Cerberus。”

    “你的狗?”她訝然揚眉。

    “那天下著雨,天氣很冷,它就病怏怏地倒在這兒,眼睛盯著橋下,我懷疑它想了結自己的性命。”他說話的語氣,噙著淡淡的惆悵意味。

    她心一扯。“所以你就收養了它?”

    “嗯。”

    “因為寂寞嗎?”

    “嘎?”

    “因為寂寞,才養狗嗎?”她追問。

    他愣住,半晌,搖搖頭,目光望向遠方,唇角半勾,似嘲非嘲。“只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以前曾經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你以前到底過什麼樣的日子?”

    回到家後,夏晴簡單做了幾道下酒小菜,與關雅人在戶外陽臺相對而坐,喝酒閒聊,茶幾上一盞燭火,亮著溫暖的光,Cerberus乖巧地偎在主人腳 下,懶洋洋地打著盹。夜風拂來,撩起夏晴鬢邊細發,她任由秀髮飛揚,啜飲紅酒,接續之前在布魯克林橋上未完的話題。

    關雅人卻似乎不太想回答,或者正斟酌著怎麼說,大手若有所思地轉著酒杯。

    “你該不會又要像以前那樣,每次我問你身世,你就打哈哈,隨口敷衍我吧?”夏晴直視他,目光堅定,這回不再讓他顧左右而言他了。

    “你真的想聽?”他試探地問。

    “對,我要聽。”她堅持。

    “不是個有趣的故事。”

    “你說啊。”

    “好吧。”他深呼吸,微妙地牽唇。“其實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又來了!”她懊惱地翻眼,想起在香港時,他就曾這般戲弄她。“你到底要不要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啊。”他輕聲笑。“至少在我七歲以後,我的確成了孤兒。”

    她怔住。“真的?”

    他沒立刻回答,喝口酒,在唇腔品嘗略顯酸澀的滋味。“我爸媽是華人移民第2代,在三藩市唐人街開了間小餐館,本來生意也還可以,可惜我媽後來生了病,沒法在店裡幫忙,少了她招呼客人,生意也一落千丈。我三歲那年,我媽便因病過世了,我爸之前為了籌她的醫藥費,欠了一屁股債,債主上門討,他還不起, 只好匆匆關了小餐館,帶我連夜奔逃。”

    他稍作停頓,又喝口酒,繼續說這個不愉快的故事。“從我有記憶以來,一直是處在無家可歸的狀態,好的時候就睡收容所,要是擠不進去,就只能露宿街 頭,我爸失去鬥志,成天喝酒賭博,跟一群流浪漢鬼混,我也只好自生自滅,學著偷拐搶騙,在街頭討生活!我不只偷女人心很有一套,偷皮夾也是妙手絕活。”

    這算是幽默嗎?夏晴愣愣地注視對面的男人。一點也不好笑,他知道嗎?

    他彷佛也覺得自己玩笑開過火,自嘲地扯扯唇。“七歲那年,我爸死了,我偷人皮夾,摸魚摸到大白鯊,偷到當時西岸最有勢力的華人幫派的少主身上—— 就是楚行飛,你應該知道他吧?”

    是他?夏晴茫然點頭,腦海浮現一個俊美斯文的男人形象,實在很難想像那人跟黑幫有關係。

    “被他逮到時,我本來以為完蛋了,沒想到他居然同情我,吩咐底下人收留我,從此以後,我成了幫派的小嘍囉,八歲那年,我就學會拿槍。”不會吧?夏晴幾乎暈眩,她聽說過美國幫派械鬥的問題,可她沒想過,一個那麼小的孩子,也得上戰場。

    “本來我以為我可以就此在這個幫派裡安身立命,那時候的老大對我們還不錯,請了個老師教我們一群小鬼讀書寫字,他說我特別聰明,決定栽培我,贊助我去上學——就在我上九年級那年吧,幫內出了大事,幫主被謀殺,少主被控販毒入獄,樹倒瑚獵散,在一次械鬥後,我受了傷,再次流落街頭。”

    好淒涼的故事。夏晴咬唇,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想聽下去了。

    “那時候,有只流浪狗一直跟著我,我走到哪兒,它就跟我到哪兒,我瘦到皮包骨,它也瘸了後腿,我們算是同病相憐。”話說到此,關雅人驀地停頓,臉部線條緊繃,眼神也變了,不似之前嘻笑自嘲,鬱鬱透著灼光。“有一個下雪的晚上,很冷很冷,我肚子很餓,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只能飲雪止渴,就在我覺得自己快死的時候,那條狗不知從哪裡叼來一條麵包,巴巴地送到我面前。”

    “你有得吃了。”她沙啞地介面,感覺自己彷佛也身在那寒冷淒清的雪地,與他共苦。

    “是啊,我是有得吃了。”他冷笑,話裡波動著她不敢細究的狂潮。“我把麵包搶過來,狼吞虎嚥地吃,流浪狗眼睜睜地看著我,我知道它也想吃,它也餓了,這麵包肯定是它千辛萬苦偷來的,說不定還挨了一頓打,我至少該分給它一半!可你知道嗎?到最後,我連一口也沒分給它吃。”

    “什麼?”她強烈震撼。

    “我一口也沒給它吃。”他冷酷地重複,墨眸深幽,泛著懾人冷光。“到生死關頭的時候,我連對自己最忠實的夥伴,都可以背叛。”

    別說了!她顫手掩住唇,心海翻卷千堆雪。

    “隔天,它就凍死了,我親手埋了它,一滴眼淚也沒掉。”

    別說了,她不想聽了,別說了……

    “我養好傷,找了份工作,起先是在證券行當跑腿小弟,後來我自修學習,想辦法進了紐約一家銀行。我的老大沒看錯,我確實很聰明,很懂得四處鑽營、 把握機會,沒幾年我就成了外匯部門的首席交易員。”

    “你好厲害。”她恍惚地讚歎,她聽說過華爾街頂尖金融交易員的生活,那不是人過的,每天都承受龐大的壓力,所以許多交易員才會夜夜笙歌,藉此麻痺自己。

    “我也以為自己很厲害。”對她的稱讚,他卻顯得不以為然,譏誚地自鼻尖吐息。“所以有一回,我因為跟上司看的匯率走勢不同,跟他槓上了,憤而辭職,我想我的祖父母是從香港來的,我乾脆回那裡開闢我的王國吧——”

    “怪不得你會對香港的一切那麼熟悉了,原來你住過那裡。”夏晴了然。“你就是在那裡,認識真一的前妻吧?”

    “我租了一間兩房的小公寓,她是房東的女兒。”關雅人不帶感情地解釋。

    “她看我一個單身漢獨居,經常做些吃的送給我,我們才開始交往。”

    她心口泛酸,發現自己不想聽他的戀愛故事。“你在香港做什麼工作?”

    “我自己操盤。”他似笑非笑地朝她舉杯。“當時我手上大約有百萬美金的存款吧,買了3台舊電腦,每天盯國際股市的行情。你應該記得千禧年前後,那時候景氣大好,科技跟網路股狂飄,我設計了一套資產組合管理的程式,在期貨與現貨市場上來回操作,決心趁那段時間把手上的資金翻倍。”

    “然後呢?”她顫聲問,由他嘲諷的口氣,約莫猜到接下來又是不如意的發展。

    “有陣子行情反轉,那時候我像瘋了一樣,每天盯盤,幾乎沒睡覺,終於有一天,身體撐不住,嚴重發燒,躺在床上昏睡好久,等我醒來打開電腦看行情,整個傻住。”

    “怎、怎麼了?”

    “那個黑色星期五,一天之內,美國納斯達克指數重創百分之九點七,而且已經收盤了,我完全來不及拋出手上持有的部位。”

    “那怎麼辦?”光聽他說,她都快急死了。

    “我發呆了好久,還以為自己頭腦不清在作夢,後來打電話給我的交易員,他告訴我一切都是真的,問我禮拜一打算怎麼辦?如果不拋倉的話,就要追加保證金。那時候我手上還有一堆選擇權賣權,如果指數跌破三千點,就被迫達到履約價格,損失將超過百萬美元。”

    “那豈不等於把原先投入的都賠光了?”

    “是不至於賠光,因為我之前賺了不少,但我面臨一個兩難問題,到底禮拜一時要一開盤就拋倉,至少保住我原有的資金,還是賭賭看,賭股市反彈,回到我原先預設的價位?”關雅人舉杯,將杯中物一飲而盡。“那個週末,我在發燒昏睡中,不停作惡夢,夢見我又一無所有了,又回到街頭,跟流浪狗搶東西吃——我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原來人最恐懼的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從有到無,把好不容易咬進嘴裡的東西又吐回去。”

    她聽他敘述,感受到當時的驚心動魄,似乎能理解他的苦,那是人性的試煉,是煉獄之火的折磨。他想必被燒得遍體鱗傷。

    “禮拜一開盤,股市繼續往下探,我終於決定拋倉,沒想到當天下午,指數又爬回幾百點,如果我不殺出,就能把之前所有的虧損彌補回來。”

    她啞然無語。

    他轉向她,墨眸在夜色下閃著詭譎的光。“從那之後,我便清楚一件事,人是鬥不過命運的。我以為自己很堅強,以為自己比我之前那些同事經歷過更多大風大浪,吃過更多苦,我的神經應該比誰都強韌,但不是的,其實我比誰都膽小,比誰都還怕失去,我沒有勇氣再度從零開始。”

    因為他嘗過那痛楚,曾經下過地獄的人,不會冒險再讓自己下去第二次。

    “所以我回到紐約,決心站上華爾街金融界的最高峰,我要賺錢,很多很多錢,為了名利財富,我不擇任何手段。”

    “包括欺騙一個女人的真心嗎?”她啞聲問,想起之前他在臺灣對她做的。

    “對,包括欺騙。”他斬釘截鐵。

    她哀傷地凝娣他,他一直冷著臉,但她卻能感覺到他胸口洶湧著熱血,對別人無情,也對自己殘忍的熱血。這男人沒有心,不是一開始就沒有,他是一點點失去的,心頭肉一塊塊地被割下,他流血、劇痛,熬過一次次折磨,最後胸口空蕩蕩。就像他說的,人最恐懼的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好不容易得到的又失去!

    夏晴摸索酒杯,顫抖地握在手裡,一口一口地啜飲,溫熱的酒精入喉,卻暖不了她冰冷的心房,全身陣陣輕顫。

    他說,他本來打算將資產翻倍後,便向Vivian求婚的,連戒指都買好了,她卻背叛了他,轉投高木真一的懷抱,從那以後,他連情愛也看破了,不過是無聊玩意。

    她聽不下去了,真的聽不下去,但願自己從來沒追問過他的身家來歷,但願自己不曾知曉他曾落魄到與自己的狗搶東西吃。

    “我……去一下洗手間。”

    她匆匆逃離,躲回房裡浴室,開了蓮蓬頭,站在水瀑下,任水流擊打。

    頭髮濕了,衣服濕了,臉濕了,連眼睛都濕了。

    那絕不是眼淚,她發誓不再為那男人哭的,那是水,是冰涼的強悍的教人無可抗拒的水。那是水,不是淚,她不會為他哭,絕對不會……

    “你在這裡做什麼?”沙啞的聲嗓在夏晴身後落下。她旋過身,努力強展酸楚的眸,卻怎麼也看不清面前的男人。關雅人將她拉出淋浴間,關上水龍頭。

    “瞧你,全身濕透了,會感冒的。”他說話的口氣,好溫柔,蘊著對她的關懷與心疼。

    她傻傻地由他牽著走出浴室。

    他替她脫下濕透的衣衫,裹上白色浴袍。“為什麼要那樣沖冷水?”

    “因為……酒喝太多了,很熱。”她怔望他替自己繫緊浴袍衣帶,說著誰也不會信的傻藉口。

    但他沒戳破她,按著她在單人沙發椅坐下,拿吹風機替她吹幹頭髮。

    她聽著吹風機規律的聲響,感覺到他手指在她發間變魔術,按撫她緊繃的頭皮,指尖刷過她濕潤的髮絲。

    她用力咬唇,鼻尖紅紅的,眼眸不爭氣地刺痛。

    他幹麼對她這麼好?像寵著公主般寵著她?她不是他的公主,她是……復仇女神。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那些?”她沙啞地問,雙手緊緊拽住浴袍衣帶。

    “你說什麼?”他聽不清她的聲音,關上吹風機。“剛剛你說的故事。”她仰望他。“為什麼要告訴我?”

    “不是你自己要問的嗎?”他失笑。

    她無語,哀怨地瞪他。

    他怔了怔,驀地歎息。“好吧,我承認,我是想讓你心疼我。”

    他這話說得半真半假,似笑非笑,她看不透他的真心,更焦灼。

    他親昵地拍拍她臉頰。“我不是說過嗎?一般女人聽說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早就自動爬上床安慰我了,哪像你啊?我說那麼多,你還懷疑我。”

    她咬牙。“我才不會……同情你。”

    “喔?”

    “也不會安慰你。”

    “喔。”

    “關雅人,你別想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之前對我做過的事。”她倔強地聲稱。

    “我懂。”

    真的懂嗎?她恨恨地瞪他,眼眸流轉瑩光。

    他看著她蒼白的容顏,唇畔笑意逸去。“女人,你不覺得你在說這種話的時候,表情要再狠一些嗎?”

    “啊?”她愣住。“至少不要掉眼淚。”他探出拇指,拈起她眼角一滴珠淚。

    她頓時窘迫,忿忿地甩開他的手,他短促地笑了,見她模樣嬌羞,一時情動難抑,俯下身,大掌轉過她臉蛋,深深地、纏綿地吻她的唇,輾轉吸吮,難捨難分——

    彷佛這是最後一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7-6 00:07:50

第九章

   “情況怎樣?”手機另一端,傳來高木真一關懷的問候,夏晴聽著他溫和的嗓音,頓時有些心虛。“嗯,還可以啦。”她漫應。

    “什麼還可以?”高木對這答案很不滿。“我是問你,關雅人對你好嗎?你有沒有找到任何對他不利的證據?”

    “他對我還OK,至少表面上挺好的。”夏晴握著手機,因為心慌,來回在屋內走動,不知不覺來到關雅人的書房,在他書桌前坐下。

    “你該不會因為他對你好,就忘了自己接近他的目的了吧?”高木警覺地問。

    “我當然記得!”夏晴飛快地反駁。“只是!”

    “只是怎樣?”

    “事情沒那麼簡單。雅人從來不跟我談公事,連‘Image’的事也沒問過一句,我真的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要我回到他身邊,難道只為了氣你?”

    高木沉默半晌。“所以你認為他這次不是為了利用你?”

    “也不能說不是。”夏晴蹙眉。“只是他好像真的不在乎‘Image’的事,可我也不相信他單純只是為了報復你以前搶他女朋友——唉,我真的不確定 他到底想要什麼。”

    “你心軟了,Sunny。”高木一針見血地指出。

    夏晴一愣。“什麼?”

    “你動搖了。”高木犀利地剖析她的心態。“因為關對你很好,就像一般戀人那樣溫柔體貼,所以你迷惑了,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報復他。”

    “我——我當然會報復!”夏晴急切地宣稱,差點咬到自己舌頭。“我沒心軟,我陪他玩遊戲,只是為了爭取他的信任!”

    “你陷在遊戲裡了。”

    “沒有。”

    “你又愛上他了。”

    “不是那樣!”

    “那你說,你現在在做什麼?”高木提高聲調,語氣顯得嚴厲。“你每天陪他出席社交宴會,跟他約會、上床,你過得很快樂,對吧?覺得又回到以前跟他談戀愛那時候了,對吧?你是不是想,如果他真的有意懺悔,你願意原諒他?”

    “我!”夏晴啞口無言。

    不是那樣的。她在心裡無助地抗議,卻說不出口。

    因為連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在說謊,她不能完全否認高木的推論,不能肯定自己沒有一絲猶豫。

    “你說,你這兩個月真的有在查他嗎?你有試著翻他工作的資料嗎?有打開他電腦看一看嗎?”

    “我有,我真的有!”夏晴澄清,連忙打開關雅人擱在書桌上的電腦。“我查過了,但他的電腦需要密碼才能進去,我需要時間查出來。”

    電腦螢幕跳出對話方塊,要求輸入密碼。

    “……你也知道,我又不是專業的電腦駭客,哪裡知道該怎麼破解?我得先找機會偷看他輸入密碼,至少也要看清楚他按的鍵盤位置,這樣才有猜的依據,總不可能我隨便輸入他的生日,電腦就讓我進去了吧?”說著,她隨手鍵入關雅人的生日,但奇特的,電腦竟然接受了,跳進主畫面。她瞠目,驚駭地凜息。

    “怎麼了?”高木察覺她不對勁。她沒回答,急著進入檔案庫,找出隱藏檔案,果然要進入那些隱藏檔案也需要密碼,她再次輸入關雅人的生日,電腦又接受了。

    她駭然,腦海霎時一片空白。

    “Sunny,你怎麼不說話?出了什麼事?”高木焦急地追問。

    “沒、沒事,很好,我很好。”夏晴恍惚地回話。“真一,我還有事,不能跟你多聊了,先這樣,拜。”

    她匆匆掛電話,瞪著電腦螢幕,出神片刻,一一點進那些機密檔案,流覽內容,每多看一個檔案,她臉色便更蒼白一分。

    那些全是“Great Eagle”近年來各項投資交易的資料,而且其中有多起案件涉及內線交易、背信、商業間謀等不法罪嫌。

    這就是證據。

    夏晴惘然,思緒如一團混亂的毛線,打了千千萬萬結,情緒澎湃,顫慄著、驚懼著。

    這就是她要的證據,只要將這些送交檢調機關,就能將關雅人移送法辦,也能完成她的報復計畫。只是這些不法情事,真的都和他有關嗎?又為何如此容易被她查到?這其中有什麼陷阱嗎?她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夏晴靠向椅背,全身癱軟,心臟不規律地跳著,每一次撞擊,都是對她道德良知的挑戰。

    她覺得胸口悶痛,幾乎無法呼吸。

    關雅人回到家時,夏晴正站在陽臺上發呆。她將手臂擱在欄桿上,仰著微微蒼白的臉,凝望遠方,初冬時節,天色暗得快,此刻已是一片蒼茫。

    天邊湧著濃雲,掩去月牙,風吹來,微微刺骨,她不覺輕顫。

    關雅人蹙眉,走過去,脫下黑色風衣外套,覆在她身上。“天氣冷了,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兒?會著涼的。”

    “啊。”她驚顫,回過眸。“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到家。”他回答,墨眸深深地凝定她。

    她下意識想回避他的眼神,垂斂眸,伸手攏了攏外套,感覺到他的體溫,心口暖暖的。“你餓了嗎?我去煮飯。”她走進屋內。他跟在她身後,關上落地窗。“我看不用麻煩了,我們出去吃吧,還是你想叫外賣?”

    “我想下廚。”她拒絕他的提議,來到開放式廚房,流理臺上已經備好食材,只等她調理下鍋。“還是你不想吃我做的東西?”

    她忽然反問他,語氣噙著一抹調皮。

    他知道,她並不如表面上看來開朗輕快,但他不打算道破她心事,只是淡淡微笑。“我當然想,這陣子多虧有你常常下廚喂我,你瞧,我胖了不少呢,就連 Cerberus也被你養肥了,對吧?”

    說著,他蹲下身,拍了拍朝主人奔來的狗狗,搔搔它耳朵,Cerberus心滿意足地輕吠幾聲。

    夏晴注視一人一狗的溫馨畫面,心弦一緊。“你啊,平常三餐一定都很不定時吧?我剛來紐約見到你,就覺得你瘦了。”

    關雅人聞言,停下摸狗的動作,仰頭望她。“你有注意到?”

    “誰沒注意到啊?”她漫不經心地回應,一面抓了把義大利面,俐落地下鍋。“你的臉都瘦到快見骨了!”

    “哪有那麼誇張?”他好笑,胸口卻也波動著某種異樣情緒,站起身,目光纏綿地追隨她忙碌的倩影。

    “你不是一真個人生活嗎?都沒學會下廚煮東西給自己吃嗎?還是工作太忙,沒有時間?”

    “我懶得煮。”他直率地坦承。“而且跟你分開這一年,我也吃不下。”

    “什麼?”她震住,身子僵凝好片刻,才緩緩轉過來。

    他看出她的不可置信,含笑逗她。“你不相信嗎?”

    “當然……我怎麼可能相信?”她看來心慌意亂,顫著手將發繒收在耳鬢後。

    “是你不說一聲就丟下我,離開臺灣的,你不要說得一副好像……你也很痛苦的樣子。”

    “如果我是真的痛苦呢?”他沈聲反問。

    她一凜,羽睫驚飛,射向他的眸光滿是哀怨。“不要開玩笑了!你懂得什麼是痛苦?你把我利用完就丟在臺灣,我才真的痛苦,你知道那幾個月,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嗎?”

    她時常買醉,鎮日如遊魂在屋內晃蕩,又哭又笑,像個瘋子,小冬跟阿嬤都擔心她扛不住壓力,會像她母親一樣崩潰。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振作起來的,而他竟拿那段日子說笑!

    “對不起,小夏。”關雅人道歉,伸手想撫摸她臉頰,她氣惱地別開。

    “不要說你想補償我,少來這一套,反正我會答應回到你身邊,也不是因為喜歡或愛什麼的,是因為情欲,你也清楚的,不是嗎?”她忿忿地強調。

    他沒立刻應聲,與她四目相凝,在她迷離的眼潭裡,尋找曾經擁有的真心。但他找不到,她將自己的心關閉了,拒他於千里之外,他知道,若是他一直敲門,只會令她心痛。

    “今天吃什麼?”他若無其事地轉開話題。

    “海鮮義大利麵,你想搭紅醬還是白醬?”

    “紅醬吧。”酸酸甜甜的,適合今天的心情。

    “OK。”她取出幾顆番茄,川燙切丁。

    他在一旁幫忙,準備簡單的生菜沙拉,她調好沙拉醬,交給他打散,他努力攪拌,動作太粗魯了,醬汁噴了自己一臉。

    他左手抱著玻璃盅,右手展袖抹去,卻笨拙地抹不到,她見他模樣狼狽,笑了,手指拈來沾在他鼻尖的醬汁,送進嘴裡吸吮。他看著她頑皮的舉動,心跳亂了節奏,好希望自己是她的手,享受紅唇的愛撫。半小時後,香濃味美的義大利面以及切得亂糟糟的生菜沙拉上桌,他開了瓶紅酒,搭配美食。

    兩人邊吃邊聊,Cerberus蜷縮在餐桌邊,興奮地咬著夏晴為它準備的牛排。還是媽咪厲害,做的料理香甜可口,還配上小黃瓜切片,營養滿點,哪像爸比,只會給它難吃的狗食罐頭。

    Cerberus掃光晚餐,走來夏晴腳邊,諂媚地搖尾巴,感謝地舔她纖細的足踝,癢得她呵呵嬌笑。

    “走開!”關雅人看見了,伸出長腿將它踢開。“這小色鬼,簡直心懷邪念。”哪裡不舔,舔女人最性感的腳踝?

    “嗚嗚。””Cerberus抗議地哀鳴。人家想跟媽咪撒嬌不行嗎?

    “不行!”關雅人一口回絕,很沒風度地揮手。“去,到一邊睡覺去。”

    切!Cerberus吐舌頭,無精打采地璽到暖爐邊,趴下。

    “這狗很聽你的話耶。”夏晴舉杯啜飲紅酒,樂得看這場“父子”之間的小戰爭。

    “它白天在家,一定整天纏著你吧?”關雅人拿餐巾抹嘴,話裡頗有醋意。

    她沒聽錯吧?夏晴莞爾。“好像是耶。我發現它挺喜歡看我拖地的,每次我拖地,它都跟著拖把後頭跑。”

    “那豈不是把你剛拖乾淨的地方又弄髒了?”

    “也還好啦,頂多再拖一次嘍。”

    他蹙眉。“其實你不用做這些的,鐘點管家每個禮拜都會來。”

    “沒關係,我喜歡做啊,反正在家裡也無聊。”她淺笑,櫻唇銜著杯緣。

    他看著,又有股衝動想好好吻她了!真糟糕,似乎他也跟Cerberus一樣,成了個不折不扣的色鬼。

    “咦?窗外飄的是什麼?”夏晴瞥望窗外,好奇地問。

    關雅人跟著轉動視線,只見玻璃窗外,隱約飄落一瓣瓣白色圓點。“好像下雪了。”

    “下雪?真的嗎?”夏晴驚喜,起身直奔陽臺,打開落地窗,戶外果然飄零著雪花,雪安靜地落著,吸走了塵世的喧囂,人間無聲。

    “是初雪。”關雅人來到她身旁,與她並肩看雪。她震了震,憶起他曾經說過,最愛冬天的第一場雪,初雪總下在寧靜的深夜,隔天清晨,整個城市便會被洗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好想在紐約,跟你一起迎接初雪的早晨。她記得自己如此說過,沒想到當時純真的願望,如今即將實現了,卻是在經過一番痛徹心肺的轉 折之後。

    這夜,兩人激情做愛,他不讓她離開,將她留在自己床上,他從不讓任何女人駐留的地方,她是第一個。

    這是他給她的特權,她背偎在他懷裡,感覺到他沉默的眷戀,心,很痛。

    她轉過身,與他正面相對,他在半夢半醒之間,自然地擁緊她。

    隔天早晨,她醒來時,他已經下床了,站在窗前,靜靜地看窗外銀白世界。

    她揉揉眼皮,驅逐睡意,來到他身後,展臂圈抱他。

    “耶誕節快到了。”他像是有戚而發。

    “是啊。”她迷糊地點點頭。

    “你是基督徒,一定會過這個節日吧?”

    “嗯,以前小時候家裡都會過,後來遇到阿嬤,她每年平安夜也都會邀我去她家吃飯。”

    “那今年呢?”

    她一愣。“今年你會回臺灣過嗎?”他問。

    她遲疑。“那你呢?”

    “公司大老闆一家人要去瑞士滑雪,邀我一起過去。”

    “所以你要跟他們去滑雪?”

    他搖頭,墨眸依然深沉地直窗口外。“我會留在紐約。”

    這意思很明顯了,他是邀請她留在紐約,與他一起過耶誕節。

    這是專屬於家人的節日,她能跟一個曾經背叛自己,現在也摸不清他心思的男人一起過嗎?

    夏晴悵然無語。

    “小晴,你搞什麼?快給我回臺灣來!”

    星期天早晨,關雅人前往公司加班開會,他答應夏晴,開完會後會儘早回來,陪她到中央公園看雪景。夏晴在家裡做三明治,準備野餐的食物,一面聽搖滾 樂,偶爾隨節奏扭擺肢體,翩翩起舞。心情正愉悅時,卻接到來自臺灣的電話,是方可華打來的,劈頭便是一頓痛駡——

    “我都聽真一說了,你現在跟那個男人在一起,你瘋了嗎?他以前是怎麼對你的?你怎麼還能跟他交往?”

    “阿嬤。”飛揚的芳心,瞬間沉落穀底。“你聽我說!”

    “你還想說什麼?”方可華氣得嗓音發顫。“你這孩子,想不到竟會說謊騙我!當初你說要去紐約見世面,原來是去見前男友的,真一說你跟他同居,是真的嗎?”

    “……是。”

    “你還真的——”方可華氣到說不出話來。

    夏晴很擔心她又心臟病發。“阿嬤,你冷靜點,我不是想跟雅人複合,我是想——”

    “我知道,你想報復他,是嗎?”方可華打斷她,懊惱地歎息。“問題是你這孩子,你明明就不是那塊狠心的料,我看你現在根本只是把自己的心又賠進去而已。”

    她又賠進去了嗎?夏晴怔仲地握著話筒,胸口悶悶的,就像那天她在他電腦裡發現那些不法資料時一樣,她又無法呼吸了。

    那些資料,代表他不只騙過她,也騙過其它人,他說過,在關鍵時刻,他連自己最忠實的夥伴都可以背叛。

    他就是這種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男人是你可以信任的嗎?你打算跟他糾纏到什麼時候?你可以把自己的一輩子交給那種人嗎?”

    “我沒打算跟他過一輩子。”她沒想過,她知道不可能的,他是個無心的男人,不懂得愛情。

    “那你馬上回來!”

    “不能……過了耶誕節以後嗎?只剩不到兩個禮拜了,阿嬤,讓我!”

    “小晴!”方可華厲聲喝叱。“你還在猶豫什麼?你忘了他離開你的時候,你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嗎?你知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擔心你,我真怕你會…… 唉,你這孩子,是存心想氣死我嗎?”

    “不是的,阿嬤,不是那樣。”別為她擔憂,別對她失望,她一直很敬愛阿嬤,當年若不是老人家刻意栽培,也不會有今日的她。她跟阿嬤就像真正的親人 一樣,阿嬤病發送醫的時候,她心急如焚,魂魄幾乎也跟著飛了。

    “如果不是關雅人從中作梗,‘頂豐’早就是我們‘瑞華’的了,你知道嗎?瑞鎮的遺願也早就可以實現了,都是因為他——”方可華驀地頓住,提起這樁憾事,仍是耿耿於懷。

    夏晴咬緊牙關,悲愴地流淚。都是她不好,怪她當時太輕忽大意,才給了關雅人可乘之機。

    是她毀了老人家的夢想,造成阿嬤一輩子的遺憾!

    電話收線後,她傷感地出神片刻,終於撥打高木真一的手機,接通後,她顫著嗓,好不容易出聲。

    “真一,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

    “我在中央車站的寄物櫃,放了關於‘Great Eagle’的不法資料,待會兒我會讓快遞把鑰匙送給你,請你幫我把那些資料……寄出去。”高木沉默數秒。“為什麼你自己不寄?”

    因為她做不到。夏晴無聲地哽咽,指尖用力掐進掌心。“拜託你,你……幫忙好嗎?”

    “好吧,你怎麼說,我怎麼做。”

    她最近怪怪的。自從降下初雪的那個夜晚,她便經常顯得心神不寧,之後他們去中央公園野餐,她竟將自己的臉埋在雪地裡,久久不肯起來。他怕她凍傷, 急著拉她起身,她笑嘻嘻地望他,臉上沾染殘雪。

    她在哭,他一眼便看出來了,可她卻不承認淚水融在雪地裡,逞強地綻開笑顏,比花還嬌。

    他因而有預感,她留在自己身邊的日子不多了,也許某天他早上醒來,便會發現她不見人影。

    於是他纏得她更緊了,夜夜都擁著她入眠,強睜著不肯閉上眼,能多看她一分一秒也好。在她醒著的時候,睡著的時候,他陰鬱的目光總是追隨著她,留戀 地在心版烙下她的一顰一笑。她還會留在他身邊多久呢?他還能擁有她多久呢?他不願深思這個問題,也不敢深思。

    他果然,是個怯懦的男人……

    一念及此,關雅人澀澀地苦笑,一陣刺骨的冷風襲來,他拉高大衣衣領,抵擋寒意。

    街邊響著歡樂的耶誕鈴聲,每一扇櫥窗都噴上白色雪花,佳節氣氛濃厚,行人們言笑晏晏。

    再過兩天,就是平安夜了。

    關雅人佇立在一間玩具店前,怔仲地看著門口的聖誕老人笑呵呵地分送禮物,孩子們搶著坐上他大腿,傾訴童稚的願望。

    關雅人望著這一幕,奇怪這些孩子怎麼會相信這世上有駕著雪橇在天上飛,遊遍世界各地的聖誕老人,不覺得可笑嗎?

    但孩子們並不覺得可笑,很認真地跟聖誕老人要禮物,小男生也許要一台又酷又炫的遙控飛機,小女生想要最漂亮的洋娃娃。一對夫婦從店門口走出來,關雅人瞥見,倏地愣住。是楚行飛和他的妻子戚豔眉,夫妻倆相偎而行,楚行飛小心翼翼地以自己的臂膀護著妻子,彷佛深怕周遭的人潮驚擾到她。她忽然停下來,拾 起地上一顆不知誰人遺落的彩色玻璃珠,笑著將它拿高,觀察玻璃珠在街燈映照下,折射出的絢麗光芒。

    關雅人默默地望她。

    聽說戚豔眉有輕微自閉症,所以偶有一些怪異行為,會在街上撿玻璃珠起來看,的確很怪。

    但楚行飛似乎不以為忤,仰起頭,跟妻子一起欣賞玻璃珠,一顆平凡至極的玻璃珠,在夫妻倆眼裡,可比絕世鑽石。

    兩人相視而笑,楚行飛低頭吻了吻妻子額頭,擁著她離開。

    關雅人目送兩人背影,胸口震動。

    他一直以為楚行飛是為了權勢財富才選擇跟戚豔眉結婚,但看來是他錯了,楚行飛是真心疼愛自己的妻子。

    他們是相愛的。

    是愛啊……關雅人唇角微揚,笑了,笑意漫染眉宇,令他平素嚴凜的臉孔,顯得無比溫經過洛克斐勒中心時,他仰望張燈結綵的巨大聖誕樹,胸海霎時澎湃著興奮的,就像他在玩具店前看見的那些孩子一樣。耶誕節,是家庭的節日,愛的節日。

    他決定了,要給心愛的人一個驚喜!

    “這什麼?”夏晴開門,迎進抱著一個大紙箱的關雅人,他身後跟著兩個警衛,合力扛著一株約莫有一人半高的綠色植物。

    “謝謝你們。”樹扛進屋內,關雅人指示兩名警衛放在大廳靠窗的角落,給了張百元大鈔當小費。

    警衛離開後,夏晴關上門,傻傻地抬起頭,仰望針葉茂密的綠樹。“這個……是聖誕樹嗎?”

    “沒錯,就是聖誕樹。”關雅人笑著回應,打開紙箱。“還有這個。”

    夏晴湊過來,只見紙箱裡滿是各式各樣的聖誕裝飾品,她迷惑地揚眸,望向關雅人含笑的臉龐。“我們來裝飾聖誕樹吧!”

    “現在?”

    “對,就是現在。”他迫不及待地將紙箱倒扣,裝飾品落了一地,他撿起幾個銀色雪球,一一掛在樹上。

    她見他動作輕快,嘴角揚著笑,不覺感染了他興奮的情緒,也跟著挑了幾個可愛的天使瓷偶。

    她不是第一次替聖誕樹裝飾,可卻是初次在紐約過節,想到平安夜時,這城市或許會飄雪,她便滿心期待。“雅人,你說這個天使放哪裡好?”

    “這個嘛……這裡怎樣?”

    “好,就這裡。”

    “那你覺得這彩帶要怎麼繞?”

    “從那裡穿過去,再到這裡來……不對啦,你很遜耶,哪有人繞成這樣的?到底有沒有一點美感?”

    “你膽敢嫌棄本大爺的審美觀?”

    “對,我就是嫌棄,怎樣?”兩人吵吵鬧鬧,一面鬥嘴,一面將聖誕樹妝點得琳琅滿目。

    “我要掛星星!”當他搬來工作梯,拾起準備掛在樹上最頂端的金色星星時,她瞥見了,急忙聲明所有權。“給我掛。”

    “不行,太危險了。”他搖頭。“還是我來吧。”

    “我要掛嘛!”她像個孩子,耍賴地跺腳。

    他沒轍,只得攤攤雙手。“好吧,你要掛就掛,站上去小心一點,別摔倒了。”

    “放心吧。”夏晴笑吟吟地爬上工作梯,接過他遞來的星星,在耶誕故事裡,這星星象徵著希望,引導人們尋到伯利恆,耶穌的誕生地。“你知道嗎?”她得意地向下望。“只有一家之主才可以掛這顆星星喔!”

    “原來如此。”他眯起眼,假裝不悅地瞪她。“所以你是在跟我嗆,你才是這個家的主人嗎?”

    “就是啊,我才是!”夏晴驀地頓住。她在做什麼?竟跟他玩起一家人的遊戲?她明明……恨著他啊。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對?”他察覺到她的異樣,關懷地問。

    她怔仲地望他,眸光依戀地巡弋他英挺的眉宇,心湖漾開圈圈溫柔的漣漪——怎麼可能在恨著一個人的時候,同時愛著他?但這就是她近日感到矛盾的症結,她恨他,卻也無可自拔地愛他,愛與恨交纏,牢牢地束縛她。

    她好想能暢快呼吸——

    “雅人……”

    “怎麼?”

    她凝望他,萬般情結在胸臆繚繞,解不開,她說不出一句話,門鈴卻響了,清脆的鈴聲,震破魔咒的一刻。

    關雅人前去應門,兩個身穿西服的探員走進來,亮出證件。

    “FBI。”其中一個冷冽地開口。“請問你是關雅人先生嗎?”

    “是。”

    “關先生,我們懷疑你以及你所任職的‘Great Eagle’涉及多項不法情事,想請你回調查局,協助調查。”

    終於來了!

    夏晴驚栗地注視這一幕,當兩名探員亮出FBI證件時,她全身血流旋即凍結,呆立原地,如一座冰雕。但他們處理報案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她還以為至少能拖過耶誕節……

    “我會跟你們走,請給我幾分鐘。”相較於她的震撼,關雅人的反應卻頗為平靜,彷佛他早料到有這一天。

    他走向夏晴,停在工作梯下,仰望她。

    她震顫,手上的星星霎時滑落,兩人同時以目光追隨流星墜地。

    希望,幻滅了!

    “吹哨子的人,是你嗎?”關雅人啞聲問。

    所謂“吹哨者”(Whistle Blower),是美國一種匿名檢舉制度,鼓勵員工或知情者向檢調單位檢舉有關商業犯罪的不法情事。

    夏晴一動也不動,容顏雪白,心韻狂亂。

    “下來。”他低聲命令。

    他想做什麼?該不會想劫持她吧?

    她倔強地咬唇,不許自己畏懼,緩緩往下,或許是心太亂,她忽地重心不穩,身子往後仰。

    他警覺地展臂,及時抱住她,她倉皇地揚眸,兩人四目相凝。他的眼潭,好深好深,深到她以為自己即將陷溺……

    夏晴神智一凜,由他臂彎溜下,悄悄深呼吸,強迫自己穩穩站定。

    “遊戲結束了,關雅人,我說過要殺了你的,既然殺不了你,我就毀了你。”她一字一句,說著狠絕的言語,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這樣對他嗆聲的場面,卻從來不曉得,在說的時候,她的心會如此疼痛,宛若撕裂。

    他看著她,眼潭深鬱,亮著黯淡微光,她看不懂他想些什麼,只聽見他沙啞的嗓音。

    “Cerberus就麻煩你照顧了。”

    將狗狗託付給她之後,他轉身,將自己交給兩名FBI探員。

    就這樣?她惘然目送他堅毅灑脫的背影。

    他就這樣接受自己的命運,連狠狠罵她一頓都沒有?她甚至在他眼裡看不到憤恨,只有疲倦與憂鬱。

    就這樣嗎?

    夏晴無助地斂眸,軟跪在地,Cerberus見主人被帶走了,偎近她身邊,聲聲疑惑地哀鳴,她恍惚地伸手拍撫它。

    遊戲結束了,她贏了,報復成功。

    但為什麼,她絲毫感受不到任何喜悅?

    為何,一點也不開心,眼眸苦澀地灼痛?

    為什麼她止不住流淚——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2-7-6 00:08:06

第十章

    “你並不快樂。”這句話,如暮鼓晨鐘,在夏晴耳畔敲響。她驀地凝住,感覺背脊竄上一股涼意。臺灣的冬天比起紐約,簡直可說是溫暖,但她這幾天老覺 得身處在冰窖,陣陣發顫。

    她緩緩回眸,迎向葉初冬溫潤的眼神——小冬總是這麼瞭解她,或許是全世界最瞭解她的人。

    “你對他的報復,算是成功了,可你一點也不快樂,對吧?”葉初冬幽幽地問。

    沒錯,她是不快樂,可她不能對任何人承認,包括最知心的好姊妹。

    “誰說我不快樂?”夏晴硬氣地揚高下頷。“我覺得自己……做得很對。”

    “你做得對不對我們姑且不說,那個關雅人如果真的做了那麼多犯法的事,確實該有人送他進監牢,但老實說,我不希望那人是你。”

    “為什麼?”

    “因為你愛他。”葉初冬靜靜地凝娣她,語氣舒和,音色溫暖。“親手將自己愛的男人送進監牢,對一個女人來說,會是一輩子忘不了的痛苦!小夏,我不希望你難過。”

    夏晴激動難言,她多想傲慢地宣稱自己不愛那男人,也不覺得有何痛苦,但是她知道,她瞞不過這個好姊妹,說謊只是更令她顯得淒涼。

    她顫慄著,在葉初冬面前蹲下,緊拽住輪椅扶手。

    上星期她回到臺灣,才知道她的好姊妹前陣子出了意外,從工地鷹架上摔下來,腿受傷,必須復健。

    可葉初冬沒告訴她這件事,她也渾然不曉,因為她的心都掛在那男人身上……

    “小冬,你這麼為我著想,我卻連你受傷都不曉得。”她鬱惱地自責。“我真是太壞了,不配做你的朋友。”

    “怎麼又說起這個了?”葉初冬歎息,拍拍她的手。“我說過了,我沒事的,而且有仲齊陪我復健,我相信我一定很快能好起來。”

    她怎能如此堅強?如此無所畏懼?夏晴震撼地揚眸。

    葉初冬看出她的疑問,淺淺一笑。“因為有仲齊在啊!是他給我力量。”

    蕭仲齊,小冬的前夫,他們離婚一年多了,緣分卻從未曾剪斷,依然緊密一如結緣的當初。有時候,她真的好羨慕小冬,能夠那樣愛與被愛,無怨無悔……

    想著,夏晴忽然感到心弦牽緊,糾結著難以言喻的哀傷,她垂落頭,默默地偎在葉初冬腿上。

    葉初冬伸手撫摸她,像溫柔的姊姊,疼愛著撒嬌的妹妹,氣氛馨恬,兩人都安靜無語,享受這一刻無聲的交流。

    過了好一會兒,葉初冬首先打破沉默。“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呢?小夏。”

    夏晴一震,黯然搖頭。“我不知道。”

    “現在美國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她又搖頭,嗓音悶悶地飄揚。“我沒問,我想就算檢調掌握到證據,決定起訴,官司也要拖上好幾年吧?畢竟那些都不算是決定性的證據,如果 ‘GreatEagle’不配合,檢方也沒轍,說不定最後證據不足,連起訴都不能。”

    “會那樣嗎?那關雅人豈不逃過一劫了?”

    “是啊,我想他很可能逃過一劫。”

    “你覺得高興嗎?”葉初冬淡淡地問,嗓音輕細,卻一針見血。

    夏晴悚然抬頭,用力咬唇,柔軟的唇瓣瞬間讓她咬出一枚月牙印,顯露了她內心的掙扎。她別過眸。“坦白說,我不確定自己怎麼想的,有時候,我會希望他為自己的罪受罰,可有時候夢見他被上手銬,那個聲音,好像一直在我耳邊迥繞。”

    她不敢聽,是吧?

    葉初冬不忍地望著好友,正欲說話,一串輕快的旋律揚起,是夏晴的手機響了,她起身,接電話。

    “Sunny,你好嗎?”高木真一爽朗地問候。

    “嗯,我很好,你呢?”

    “還是老樣子。”

    “那很好啊。”夏晴勉強微笑,兩人寒暄幾句,高木真一總算切入正題。

    “其實我今天打電話給你,是想跟你說,我今天見到關了。”

    她一凜,半晌,才強作鎮靜地問:“他被放出來了啊?檢調單位一定拿他沒轍吧?是不是證據不足,無法起訴?”

    “他全招了。”高木意味深長地宣佈。

    “什麼?!”她驚駭,腦海霎時空白。

    “FBI對他的各項罪名指控,他都認了,現在全案進入司法程式!”

    接到高木特意通知的消息後,夏晴在好姊妹的鼓勵下,決定趕搭最快的一班飛機飛往紐約。由於關雅人拒絕交保,依然被關在看守所,警方接受她會面的請 求,將她帶進一間陰暗狹小的會客室。

    幾分鐘後,他在兩名壯碩大漢的“護送”下,走進會客室,她怔仲地望著他,他的臉頰,似乎瘦削了幾分,又恢復成她初與他重逢時的模樣,他在她對面坐下,而她瞥見鎖扣他雙手的手銬,那金屬的亮芒閃得她眼眸刺痛。

    “你怎麼來了?”他啞聲問。“我以為你回臺灣了。”

    “我是回去了。”她低聲應,雙手藏在桌下,揪著毛料長裙。“是真一打電話告訴我案情進展,我才又來的。”

    他點頭,也不再多加追問,深鬱的目光緩緩巡弋她容顏。“你臉色看來不太好,生病了嗎?”

    她沒生病,臉色不好的人應該是他吧?她好得很!夏晴哀怨地瞪視眼前的男人,為何他還要表現出一副關心她的神態?他不恨她嗎?“為什麼?”她直截了當地問。

    “什麼為什麼?”他裝傻。

    “真一說你認罪了,完全配合檢方的調查,甚至主動提供他們更深入的情報跟資料——關雅人,你這是在做什麼?你知道這只會讓你自己更不能脫身嗎?如果你什麼都不承認,說不定還有證據不足不得起訴的可能,可你現在!”

    “你為什麼這麼激動?”他悠悠打斷她。

    她愣住。

    “我被檢方起訴,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他深深地望她。“你取出我電腦裡的機密資料,送交調查局,不就是為了要我面對司法?”

    夏晴無語,腦海思緒紛紛,糾纏的毛團忽地打開,她瞠目,不敢置信地瞪著關雅人。“你故意的,對吧?我一直覺得奇怪,你怎麼可能把密碼設成自己的生日這麼簡單?簡直對我毫不設防,原來你!”她用力掐握掌心,指尖陷入肉裡。“你根本是故意要讓我發現的,你早就知道我接近你的目的。”

    “對,我知道。”他坦然承認。

    而她如遭雷極,全身凍結。“從我們在那場宴會重逢那一天,我就知道你是為了報復我而來。”

    “那你還主動要求我回到你身邊?”

    “這是我應得的懲罰。”他澀澀低語,字句揪扯她的心。“坦白說,我不是沒掙扎過,求生是人的本能,要我束手就擒,我很猶豫。”

    “既然這樣,你還……”她顫著唇,言語酸楚地卡住,無法順利吐落。

    “因為我希望保留你對我的最後一點敬意。”他苦笑,墨眸與她相對,有幾分憂鬱,幾分惆悵。“你還記得你剛搬來我家的第一天嗎?我看見你用手用力抹我吻過的唇,好像那很髒,很令你噁心,你知道嗎?那一刻,我很受打擊。”

    他受到打擊?

    夏晴惘然,回憶追溯那一天,當時她是覺得噁心嗎?她似乎……只是不甘心。

    “我不想你討厭我。”關雅人黯然傾訴心聲。“你恨我沒關係,我有心理準備,但厭惡……”他驀地頓住,頭後仰,自嘲地笑了。

    那哈啞的笑聲,震撼了她,她心跳狂亂,胸海翻湧驚濤駭浪。

    一個男人不想令一個女人討厭,這代表什麼?“雅人,你是……愛我的嗎?”她顫聲問。

    他沒回答,只是默默望著她,眼潭幽深,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那是無法說出口的愛。她駭然,全身震顫,悔恨灼痛雙眸。“我不能……原諒你,你知道我最不能原諒的是什麼嗎?不是你讓我愛上你,而是你利用我對你的愛,傷害了阿嬤的夢想!你知道她對我有多重要嗎?她跟我沒有血緣關係,卻是我最敬愛的親人,可你利用我……傷害了她,我不原諒你,永遠……不能……”

    她驀地伸手掩唇,阻止差點逸落的嗚咽,她不能哭,不在他面前哭,她要他明白他的罪,要他因此受罰。

    “我應得的。”他彷佛看透她的思緒,看透她的掙扎與痛苦,傾身向前,想撫摸她臉頰,卻在最後一刻,頹然收手。“不只你阿嬤,這些年來我為了往上爬,也傷害了其它不少人,我的確應該贖罪。”

    語落,他站起身,離開前,最後再留戀地望她一眼。“你知道嗎?小夏,其實我很想跟你過一次耶誕節的。”

    就是這句話,融化了她強忍許久的淚水,無聲地氾濫。

    “在我房裡,有給你的聖誕禮物,如果你願意,希望你能收下!”

    他送給她一個“夏天”。

    一座類似建築模型的紙雕,造著一幅夏日即景,公園裡,有一方小小的噴水池,幾個孩子趴在沙丘上,打彩色玻璃彈珠,附近的搖椅上,坐著一對情侶,依偎著共用一盤冰。

    這是夏天,是她曾對他描述過,她最鍾愛的夏天。

    夏晴顫著手,輕柔地撫摸每個景物,這是他親手做的,許多細微之處看得出非專業的粗糙,他這人手笨,要打造出這樣的模型肯定費了他極大的功夫。

    可他為她做了。

    究竟花了多少時間呢?

    她傷感地咬唇,靜靜看著紙雕,忽地,一個躲在防空洞裡的小人吸引她視線,她彎下腰,努力看清洞裡的小人。

    系著圍巾,戴著小帽,那是一個雪人。

    夏天的世界裡,闖進了一個冬天的雪人!

    她癡癡地看著那個孤單的小雪人,忽然明白他的用心,心弦牽緊,痛到不能呼吸。其實我很想跟你過一次耶誕節。

    這是……多麼沉痛又多麼寂寞的心願!對他而言,她不只是他愛的人,也是希望能夠成為家人的人吧!他希望她的世界裡,能容得下他的存在。

    我不想你討厭我。

    她不討厭他,一點也不。或許對他有恨,或許理智與情感在愛與恨中無助地焚燒,而她因此遍體鱗傷,苦不堪言,但她,仍是喜歡他的。

    好喜歡,好喜歡他,喜歡到心好痛。

    “關雅人……”她珍愛地將他送的禮物窩在懷裡。“你這個壞蛋,你氣死我了,真的氣死我了……”

    窗外,雪花靜靜地飄落,明天,這城市又將成為一片銀白世界吧?

    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由於關雅人全力配合調查,並主動供出“Great Eagle”高層犯案的證據,檢方將他轉任污點證人,請求法官從輕量刑。官司審理的過程十分順利,最後,他被判了六年有期徒刑,並沒收財產。

    他銀鐺入獄,所有的私人財產都遭到凍結,等於一切歸零,從頭開始。入獄這天,他什麼都沒帶,只帶了一張相片,那是他與夏晴的合照,在臺灣,背景是夏天的海,蔚藍遼闊。

    至今,他仍能清晰地憶起當時的一切,甚至能嗅到海的味道,聽見浪濤拍岸。

    我喜歡你。

    他不確定千百年後,是否會有人聽見她曾對他說的這句話,但他深刻地記得她對他表白時的神情,是那麼嬌憨可愛。

    他會永遠記得她,記得這句愛的誓言。

    一個月後,關雅人收到一個包裹,裡頭是一本英文商業雜誌,一本攝影集,主題是4季。

    寄信人署名是summer。

    夏天。

    他怔怔地望著包裹封面的簽名,雖然寄信人並未留下隻字片語,但他知道是她。她不簽她的英文名字Sunny,而是署名Summer,這其中有何特別用意?關雅人不確定,但從此以後,來自“夏天”的郵包成了他生活唯一的希望,通常每隔幾個禮拜,他便會收到,大部分是書籍雜誌,偶爾會夾雜幾張各國的明信片。

    她似乎去了許多地方,歐洲、中東、東南亞,足跡踏遍各地,而身陷圄圄的他,彷佛也跟著她游走四方。

    每過半年,她便會寄一張Cerberus的生活照,那傢伙看來精神得很,活蹦亂跳的,日子過得比他這個主人快樂多了。

    太好了。

    關雅人微笑,反覆翻看愛犬的相片,最後收進口袋。

    其實他最想看到的,還是她的近照,也很想知道她這些年過得如何?工作順利嗎?身體健康嗎?是不是已經遇到某個人,與她一起享受戀愛的喜悅?

    想到她很可能有了新情人,他的心就好酸、好痛,徹夜難以成眠,白天也魂不守舍。

    但也沒辦法,她那般甜美可人,是值得全心鍾愛,值得一份純粹無損的愛情。

    而他雖然遺憾,也只能衷心祝福她。

    因為她是他一心嚮往,卻無法得到的美麗夏天——

    數年後。

    這天,關雅人獲得假釋出獄,梳洗過後,剃了鬍子,他換上入獄時穿的休閒襯衫與牛仔褲,提著簡單的行囊,走出金屬大門。迎面而來的,是他許久未曾呼吸的,自由的空氣。

    他揚起頭,仰望蔚藍的晴空,目光追隨著一抹流雲,直到望不到的遠方。

    而他也如同那抹流雲一般,不知何去何從。

    他知道自己可以從頭再來,多虧那個署名夏天的女孩,每個月定期寄商業雜誌給他,讓他與瞬息萬變的業界,不至於太脫節。

    但從零開始,畢竟是一條漫漫長路,這條路,只有他一個人走,太孤單。

    他不願承認,其實自己有些慌,曾經握滿財富的雙手,如今又是空蕩蕩,一無所有。

    他攤開雙手,恍惚地盯著掌心,因為多年粗重的獄中勞動,指節之間,生出了厚厚的繭。很粗糙,卻也很堅實的一雙手。他用力握住,甩了甩頭,毅然向前走。不論是自信或恐懼,他都只能前進了,唯有前進,才能重新建立屬於他的一切,有一天,他要那個夏天女孩對他刮目相看。

    只有前進了——

    他邁開步履,走過轉角,前路豁然開朗,兩旁綠蔭夾道,延伸至遠處,而每一株樹上,都繫著滿滿的黃絲帶,沿路飄揚。

    關雅人怔住,鮮明的黃色映入眼裡,刺痛他的眸,揪緊他的心。

    黃絲帶,代表原諒,代表所愛的人,歡迎他回家。

    他眨眨酸澀的眼,一道黃色倩影慢慢地從路的另一端,飄至他面前,她手上牽著一條大黑狗,清秀的容顏盈著淺笑。

    只是那麼一抹溫柔清淡的笑,他便覺得自己得到了完全的救贖,困鎖牢籠的心,至今方真正自由。

    是夏晴,她來接他了,在他前進的方向,等著他,他不再孤寂,從此有了人生伴侶。

    她盈盈落定他面前,與他四目相凝,多少情深意重,都在這無盡纏綿的一眼。

    他震顫難語。

    金色的光束篩過葉隙,紛紛地灑落在她與他的身上,風吹過,捎來聲聲清脆蟬鳴。

    她聽著夏蟬婉轉歌唱,輕聲笑了。

    “夏天,到了呢。”她對他說。

    他默默點頭,腦海浮現一幅夏日即景,那是每個輾轉難眠的夜裡,他獨自在夢裡描繪的景色,他夢得到卻一直抓不到的夏天,終於,來了嗎?

    他深深地凝視她,墨眸隱隱灼紅,嘴角,卻揚起一絲笑,感慨萬千的笑。“我喜歡夏天。”他慎重聲明,像個極欲討好老師的小學生。她俏皮地彎眉。“最喜歡嗎?”

    “嗯,最喜歡了。”

    風兒又調皮地溜過,卷走了他愛的宣言,乘著軟綿綿的白雲,悠悠遠去——

    千百年後,或許會有人聽見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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