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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彤琤 -【兔女郎西遊記(奇書列傳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7-28 00:00:33     標題: 彤琤 -【兔女郎西遊記(奇書列傳之一)】《全文完》

彤琤 - 兔女郎西遊記(奇書列傳之一)

對霍西遊來說,一切都很莫名其妙──他來到荒山野地尋找奇花,
不料用膳時有人從天而降撞破屋頂,
巧的是這摔得鼻青臉腫的女子竟是戀妹狂摯友的寶貝妹妹金兔?!
出身神醫世家的他努力診治她,但換來的是一頓責罵──
「你這無恥之徒竟想欺我純潔無瑕兼惹人憐愛的寶貝妹妹!」
摯友不由分說劈頭大罵,他氣得火冒三丈綁走金兔,
哼哼!任憑天下大亂、某人急得跳腳也不關他事!
自小在兄長的呵護疼寵下長大,其實金兔並不開心!
兄長愛妹心切,見她稍有損傷就鬧得雞飛狗跳,
偏她生平心願就是親眼見識外頭山川景色,怎甘被關?
好不容易離家出走,又陰錯陽差被霍西遊逮到,
這人行事難料,喜怒難測,她跟在身邊本就小心翼翼,
怎知尋上門來的兄長激怒了他,這下可糟!
跟個冷面閻羅上山下海,一身重傷的她前途茫茫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7-28 00:01:04

第一章

    霍西遊發誓,等他這杯茶喝完,這個有屁不放的尹水滸再不開口,他就要開口趕人了。

    現在是怎樣?

    一個一個都當他吃飽很閒嗎?

    別的也就不說了,眼前這個尹水滸,登堂入室說有要事商量,結果茶都喝了兩泡,也不見他吱個聲。

    霍西遊隱隱覺得不爽。

    這幾個兄弟,好似當他日子過得爽,一個個想來就來,想賴就賴,沒人考慮過他是不是有自己的事情。

    雖然就如坊間市井小民印象中的那般,被美喻為「桐城四少」的四個人裡——

    較之黑白兩道通吃、以走鏢營生的管家。

    掌握錢莊無數、富可敵國的金家。

    或是以釀酒聞名、佳釀千金難求的尹家。

    確實,以世代習醫、身為霍家人的他最不染紅塵氣息,日子比起其它三個人過得最為清閑雅致,猶如閒雲野鶴般的教人羨慕,但……

    這都是他霍家人的事,關別人屁事?

    一個個有什麼事就往他這兒跑,怎麼,當他這兒是酒肆茶樓不成?

    惦著父輩間義結金蘭的情誼,念在跟其它三人也算是一塊兒玩大的,他是可以對這幾個兄弟額外包容些,但那包容跟容忍也有一個限度,可不會有無限上綱的這種事。

    所以,這尹水滸要再繼續不出聲,休怪他……

    「西遊,你八月時有事嗎?」

    問句來得如此突然,腹誹中的霍西遊冷不防被問住。

    「八月?」俊眉微蹙,霍西遊想著空白的八月是否有什麼重要的事兒。

    「嗯,你那時有事嗎?」尹水滸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臉認真。

    「還兩個多月的事,還不知道。」霍西遊想著那時藥莊是否有什麼重要的事。

    「那我先預定下來好不好?」尹水滸打商量。

    「要做什麼?」問問清楚是絕對有其必要,霍西遊自然要先問上一問。

    「陪我去採仙靈冰晶?」

    「啥?」

    「就仙靈冰晶。」尹水滸解釋道:「你也知道三國家裡頭是做什麼的,他們鏢局沾染江湖事兒多,消息更是多,上回他同我說過,這玩意兒是傳說中的求愛之花,只要能得到這花,就能得幸福。」

    「你信他?」霍西遊不敢置信。

    「為什麼不信?」尹水滸才覺得他奇怪。

    啞口,霍西遊忍不住皺了下眉。

    確實也沒錯,就某方面來說,管三國的鏢局,向來就是黑白兩道之間極重要的消息流通管道,但……

    「我指的是正經事之外的小道傳說。」霍西遊重新界定,說道:「像這種沒有根據,一直以來……什麼事?」

    最後的問句針對守在門處的侍兒發問,沒耐性的霍西遊從方才就見他跟家僕嘀咕了好一下,一直用欲言又止的模樣直看著,讓他看了心裡頭就不爽快。

    「回少爺的話。」侍兒恭謹道:「園外頭有人登門求診……」

    「不見。」不等侍兒說完,霍西遊直道。

    「喂!喂!」尹水滸應該要見怪不怪,但還是忍不住出聲道:「你好歹是個大夫。」

    「又怎樣?」霍西遊一臉任性的瞪視眼前的兄弟。

    「要不要醫,總是先問一下來的是誰、要看什麼病,再做決定吧?」尹水滸忍不住幫求診的人說話。

    霍西遊不以為然的反問:「我霍家廣收門生,所設的醫學院裡必是傾囊相授、絕無藏私,至今門徒遍佈各地,求的是什麼?」

    「自然是希望得病的人都能有好大夫醫治,這是你霍家的祖訓。」彼此的交情畢竟是從上一代延續下來,尹水滸對他霍家的家訓還有點基本認識。

    「這不就得了,從我霍家醫學院出去的開業大夫這麼多,到處都能看病,又何須特地來煩我。」霍西遊說著,一派的理所當然。

    身為霍家有史以來天分最高的習醫者,十八歲那年盡承祖傳絕學,更甚者融會貫通之餘,還能研發新的藥方、汰除舊的醫治手法,這般的驚世絕才,合該要成為名震天下的一代神醫……

    但他沒有。

    霍西遊討厭麻煩事,這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的。

    雖然鑽研醫術是他的強項與人生樂趣,但要他裝著醫者父母心的樣子去與病患相處,他覺得麻煩。

    要他噓寒問暖更是做不到。

    是以,若非必要,對於親診的這件事,霍西遊的態度是能避就避,絕不自找麻煩、惹得自己心煩,就好比眼下這般……

    「能從我們霍家的霍去病醫學院結業的門生,都是萬中選一的好大夫,他要不信這些大夫,就是不信任我霍家的醫術,這種人,又何必浪費我的津神去醫治?」這個也是霍西遊的理念之一。

    「也許這一個真的是不尋常的疑難雜症啊。」尹水滸假設。

    霍西遊瞇了瞇眼,像是思索了一下可能性,隨後審訊的目光移向侍兒……

    「是上個月已經來過的楚員外。」侍兒倒也機靈,連忙稟報。

    面色一沈,霍西遊斷然道:「不見。」

    接著目光一轉,看向尹水滸,不悅的把話講在前頭,直道:「這個人性好漁色,飲食無度,唯一醫治的根本之道只有忌口戒色,他做不到,大羅神仙也難救,找我更是沒用。」

    「我又沒要幫他說情。」尹水滸喊冤。

    「你也一樣。」霍西遊眼神凌厲,毫不客氣的評道:「為了個女人,弄得失魂落魄又失心瘋,這算什麼?竟然連那種長年以訛傳訛而形成的江湖傳言都信,還妄想我陪你去採那什麼鬼的,開什麼玩笑?」

    「不!仙靈冰晶它一定存在。」尹水滸握拳,一臉激昂,說道:「三國幫我打聽好了,這傳說中的奇花,是因為二十年才開一次花,而且生長條件嚴苛,先前才會沒人見聞過。」

    「沒人見聞過,那是誰說的二十年開一次花?生長條件嚴苛?」霍西遊思慮慎細,一下就戳破這話語中的破綻。

    「那當然是以前的人,上一個二十年見識過的人所留下來的訊息。」尹水滸抱著美好的想像。

    「你確定?那麼,這位二十年前見識過、還能分析生長環境的人,在哪?」霍西遊實事求是,要他提出證據。

    「那不是重點。」尹水滸打斷這無止境的論證問題。

    「敢問你的重點在哪兒?」霍西遊很配合的改問。

    「重點是我現在打探好了。」尹水滸說道:「那奇花的開花期要到了,就是這個八月,在奇萊谷附近,你陪我去。」

    「慢!」霍西遊清俊的面容顯露著吃驚。「我?陪你去?」

    尹水滸點點頭,表示他沒聽錯。

    「你是要我陪你去浪費時間,為了一個女人,去等一朵不存在的花開花?」霍西遊進一步的說。

    尹水滸搖搖頭,更正道:「仙靈冰晶,它存在的,是一朵傳說中能帶給人幸福的奇花,你要跟我去採它,為了能得到幸福,這並不是浪費時間。」

    「為什麼?」霍西遊沒來由感到火大,直問:「你想要得到那女人的心,想要跟她長相廝守,關我屁事?」

    尹水滸看著他。

    桐城四公子中以俊美見長的尹水滸,在必要時可是很會擅用自身優勢。

    只見那爾雅清逸的俊顏泛著些些的憂傷,那是一種好似經過壓抑,最後卻還是無法隱藏而流洩出的情感……

    「裝可憐沒有用。」霍西遊對那憂傷視而不見,悍然道:「我是不可能會陪你去的,絕不!」

    三個月後,奇萊谷底……

    尹水滸經過又一日的尋尋覓覓,過午時分,一臉落寞的回到臨時據點——一戶緊鄰著山壁搭蓋出的簡陋小茅草屋。

    踏入沒有門的茅草屋裡,某個態度堅決、誓言絕不跟著蹚渾水的一代神醫,正神情愉悅的在屋裡頭搗著不知名的東西。

    這一幕,沒來由的讓失望了半個多月的尹水滸隱隱感到不爽……

    「西遊,你是真的有認真在幫我找仙靈冰晶嗎?」

    「我一早可是比你還要早出門,你說呢?」霍西遊不冷不爇的應道,手上搗東西的動作可沒停下。

    「我看你主要是在找你的藥材吧?」尹水滸撇撇唇,有些些的感到不平衡。

    其實也是真的意外了。

    雖然當初要說服這霍西遊同行的時候,確實是針對他偏好美食的弱點而假設過,天花亂墜的胡扯一篇,說這奇萊谷人跡罕至,興許會有什麼珍稀的藥材或是特殊的山蔬食材。

    但,那畢竟只是一時想到的說辭。

    尹水滸怎麼也沒想到,當下隨口說說的話竟然成真,真讓霍西遊挖了不少寶,不管是入藥的還是正值時令的野菜山珍,每天都有新發現。

    這奇萊谷,簡直就是霍西遊的寶庫了。

    反觀他滿心想取得的稀世奇花……

    重重一歎,尹水滸想到這半個多月來每日每日的苦苦搜尋,接著是一天又一天的失望,那讓他無法不歎息。

    霍西遊看他神色,也知他情緒失落,倒也沒想火上添油,安慰道:「我看你也累了,先吃點東西吧,養點津神,下午再去試試。」

    尹水滸的樂觀,在這半個月來已經消磨得差不多了,實在提不起勁來。

    「也許你說的對。」尹水滸落寞的說道:「我一開始應該聽你的,這仙靈冰晶其實只是憑空捏造出來的傳說,它並不存在。」

    「別這樣,既然都來了,就要有信心,也許過兩天就出現了。」皺了下眉,對於能說出這種鼓勵人的話,霍西遊自己也覺得很不自在。

    清了清喉嚨,他換個話題,說道:「我早上獵了頭獐子,搭配今天採到的香料跟野菜,燜了獐子肉,算算時間,也到火候,可以吃了。」

    這真的是此行唯一的安慰了吧?

    傳說中能帶來幸福的奇花不見蹤影,但好歹還有一代名醫親手烹調的時令山珍可以品嚐,也不是全然的徒勞無功……

    尹水滸安慰自己,尾隨霍西遊到屋側權充廚灶的土堆處,看他取了一截木柴翻土,順利掘出燜在土堆裡的泥封,之後敲開被高溫燜得又乾又硬的泥封,露出裡頭的油紙包,一待打開,引人飢腸轆轆的香氣撲鼻而來……

    霍西遊手腳甚是俐索,一連串的動作猶如行雲流水,攤開油紙包後,將方纔搗好的香草輕撒上去,取了權充竹筷的細枝稍微拌了下,讓原先的香氣更添一股獨特的辛香味,也更加引人垂涎三尺。

    「試試。」霍西遊覺得滿意,率先戳了一塊早上才摘取的野菇食用。

    入口的絕妙滋味,讓霍西遊再一次打心底的讚歎起,這回跟著來這奇萊谷還真是來對了。

    嘗嘗!

    嘗嘗這味道!

    這鮮……

    這香……

    這吸附了飽滿肉汁的鮮甜口感……

    值得!

    這確實是值得他像個野人般,跟著披荊斬棘來到這荒無人煙的鬼地方!

    霍西遊心醉神迷的品味著口中的絕美滋味,一臉滿足的看向一旁——那一塊特意整理出來的平整地面,正曝曬著滿滿、滿滿的藥草,那全是他這些日子在這谷底採集來的寶貝們。

    有得吃又有得拿,這趟奇萊谷之行竟能豐收到這等地步,著實大大出乎了霍西遊的想像,簡直是讓他作夢也會笑。

    說他曾態度堅決的拒絕前來?

    別開玩笑了!

    沒這回事,絕沒有這回事……

    一切只為了一朵該死的花。

    遠遠的,金兔就看見了它,那時不知是什麼,只是有些些納悶,山壁上怎會有東西閃著亮光?

    本來也不當一回事,可她沿著山路走了很久,那亮光就這樣一閃一閃的召喚著她,一直到她在山路上繞了兩個大彎,走得氣喘吁吁正要休息時,突然想到自己好似走到差不多的路段了。

    一時好奇,她忍不住探頭往山壁的方向看去,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在發亮,然後,她就發現了那朵極不真實的花。

    那花,外形模樣類似放大幾倍的水仙,卻有著近乎琉璃般的色澤,從花瓣到微帶粉紅色澤的花心,皆是帶著微霧的透明,隨著日光而流轉著閃爍的光彩,絢爛得不似人間之物。

    金兔看直了眼,她這一輩子看過的書本是那麼樣的多,因為私人興趣,遊記類的文章從沒錯過,卻從沒見人寫過這世上竟有這樣不可思議的花朵。

    她首先是趕緊拿出紙筆,想為這花兒留影,日後當她的金兔遊記出版時,便可運用上,增加她遊記的可看性。

    但效果不是挺好。

    金兔畫了半天,實在抓不住那種透明閃耀的感覺,只得放棄作畫,然後想起更好的替代方案——她可以找個押花師傅,幫她把花的模樣完整留下來啊!

    想到就做。

    金兔興沖沖的構著手,想把這朵奇花給採下,然後發現到,雖然這花就近在眼前,卻很不湊巧的,要采的話,硬生生的還差了兩寸。

    她看了看地勢,發現雖然從上往下看是挺可怕的,但其實這山壁也是有著力點,只要夠小心,采朵花並不成問題。

    膽子這玩意兒金兔可沒缺過,所以她想做就做,而且一切順利,就正如計劃的那般,小心翼翼攀著山壁的她很順利的採下了這朵不可思議的花兒,然後,她的腳下一鬆……

    金兔後悔,她後悔了。

    在她重心全失,失足墜下山崖的那瞬間,她想不清……

    她怎麼會蠢到要冒這樣不必要的險,為了一朵花而賠上自己的性命?

    就算它確實是漂亮了些,又如何?

    就算它有些些透明又閃閃發亮的樣子極為不尋常,又怎樣?

    再怎樣稀奇珍貴,是抵得上她一條命嗎?

    想她,可憐兮兮,自八歲後就失去了外出玩耍的自由,從此深養閨中長達十年的時間。

    為了成功策劃這回的逃家行動,渴望遊遍天下的她暗中不知計劃了多久,卻沒想到,這耗時數年的縝密計劃就敗在這麼一朵小花兒上?

    她的人生……

    她的大好青春……

    啊!

    啊!

    啊~~

    慘叫聲初現的那一瞬間,霍西遊與尹水滸的表情一致——

    困惑。

    那實在太超出常情常理,因為那聲響,竟是來自於上方?

    毫無遲疑,有著同樣困惑表情的兩人有志一同的抬頭往上看去,只聽那沒斷過的慘叫聲在迅速接近的同時,摻夾著一聲又一聲的痛呼哀嚎,然後就這麼著……

    砰然兩聲巨響!

    先是茅屋頂上的大樹,約莫有男子臂膀那般粗的枝幹應聲而斷,接著他們那戶臨時的棲身蔽所,隨著那團墜物與斷枝而下,屋頂瞬間被撞穿了一個大洞。

    所有的事情,就發生在那眨眼的片刻之間。

    事情來得如此突然,加上是那麼樣誇張兼離奇,霍西遊與尹水滸竟然一人挾著一塊猶冒著爇氣的獐子肉,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一切事情的發生。

    「呃……」塵煙瀰漫,太不真實的感覺讓尹水滸很難找出該使用的字句,正要送入口的那塊肉,還很不剛好的咚一下從筷上掉了下去。

    霍西遊也沒好到哪兒去。

    維持著挾肉的動作,霍西遊沉默著,似乎是在思考眼下局勢……

    寂靜,無聲——

    「剛剛那是個人吧?」最後,霍西遊出聲問。

    尹水滸下意識的挾了一口野菜入口,咀嚼中,不是很確定的回應道:「應該是。」

    霍西遊抬頭看了看上面,目測了下山壁的高度後,糾正道:「應該要說﹃曾經是﹄。」

    點點頭,尹水滸也接受這說法。

    姑且不論是出於自願還非自願,從那麼高的地方跌了下來,結果是可想而知……僵住,霍西遊吃驚的看向摯友,而霍西遊再怎麼怕麻煩,骨子底總是個大夫,反應極為迅速,已先行一步閃身入屋查探。

    這證實尹水滸的想法,讓他大為傻眼。

    不是錯覺,真的是聲吟聲,那人竟沒死?

    太吃驚,尹水滸也跟著進屋要觀看情勢,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幸運兒,竟可以如此福大又命大的在從天而降之後還沒死?

    但沒想到,真正吃驚的事還在後頭……

    屋裡,碎桌、破屋頂、斷樹跟癱倒在地聲吟的人,場面之混亂是可以被理解的。

    當霍西遊將那大難不死的人翻過身來,露出面目之時——

    「金兔?」霍西遊怔住了,怎麼也沒想到從天而降的人,竟然是那個護妹狂金平的寶貝妹妹?

    他不會認錯人的!

    再怎麼說也是從上一代就開始的交情,被美喻為桐城四少的四個人,所代表的家族從上一代開始就一直維繫著良好的關係,霍西遊怎可能認錯人?

    那麼問題來了。

    為什麼護妹狂金平的寶貝妹妹會在這裡?

    霍西遊感到疑問,回頭看向尹水滸,後者看來也同樣的吃驚。

    只見尹水滸指著人,嘴巴講不出話,指人的手還抖啊抖的……

    「就算是金平他妹,犯得著吃驚成那樣嗎?」霍西遊沒好氣。

    「花!」尹水滸卻是在這時大喝出聲。

    霍西遊愣了下。

    回頭再看,這時才發現,尹水滸所指的方向……是金兔,卻也不是金兔。

    正確的來說,他指向的,是金兔手上正拿著的……什麼?

    霍西遊正在研究,尹水滸以喜極而泣的感動神情宣佈正解——

    「仙靈冰晶,是仙靈冰晶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7-28 00:01:27

第二章

    人生最悲慘的事,莫過於身負重創後,極度的疼痛下卻沒昏過去。

    金兔是清醒的。

    從她自山崖邊落下的那一刻,她清楚又深刻的感受到那沒有底線的恐懼,以及之中接連著撞斷了約莫四還五截樹幹的入骨疼痛,直到最後一次的重擊……她真正落了地的那一刻。

    這整個過程裡邊,她都是清醒的。

    所以她知道,她也許應該要感謝那些個攀附山壁生長的植株。

    要不是有這些攀附著山壁、艱辛生長在半空中的植株們犧牲自我、緩下了她直直而下的落勢,她的一條小命不可能這般幸運得以保住。

    但……這般劇烈的疼痛,真讓金兔忍不住要想,是不是一頭撞死還比較一了百了?

    痛!痛!痛!她痛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疼讓金兔痛到叫不出聲,只能怞搐著,小口小口吸氣細細的聲吟,但是直到有人喚了她一聲金兔時,她視線模糊的看見眼前的兩個人,才知道什麼叫絕望。

    是有沒有這麼倒楣?

    是、有、沒、有?

    這全天下真的就沒有別人了嗎?怎麼偏偏是……偏偏是這兩個人……

    在肉體疼得讓人冷汗直冒的劇痛下,金兔的內心翻湧著滔天巨浪。

    要知道,在被設下種種限制的千金小姐生活中,眼下這兩人是除卻家人僕役外,極少數、極少數她所能接觸到的外人。

    破例的原因,不光光是因為他們是跟著她兄長一塊兒被美喻為桐城四少的摯友,也是因為,他們是家族的朋友,從兒時就能在彼此家宅裡自由出入,要說他們幾個是一塊兒看著她長大的,這也說得過去。

    換句話說,這兩個人一定會洩漏她行蹤,鐵定的。

    這對好不容易逃家成功的金兔來說,無疑是晴天一記大霹靂,而更悲慘的是……是……

    「花!」

    金兔聽見尹水滸喊了聲,心中又是一陣的慌亂被發現了嗎?

    為了這朵該死的花而失足的事,被他們發現了嗎?

    可惡!把她害得這般淒慘,她怎麼還握著那朵蠢花?

    水滸哥哥是不是覺得她很蠢?

    她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狼狽、很醜?

    「仙靈冰晶,是仙靈冰晶啊!」

    金兔聽見尹水滸語帶顫抖的喊著,她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依稀感覺霍西遊在她身上點了點,同時聽見他很不客氣的低斥道:「什麼時候了?她傷成這樣,你還惦著那什麼鬼東西!」

    「你不明白……」

    「閉嘴!」

    金兔聽見壞脾氣的霍西遊很無情的斥喝著,但緊接著卻又聽他對她說道:「忍忍,沒事的,有我在。」

    並不是什麼充滿感情的感性安慰,但比起片刻前叫人閉嘴的兇惡語氣,霍西遊這當下的話語,還真的算得上是輕柔的安撫語句了。

    再之後……

    沒有了!

    在霍西遊快狠準的扎針後,金兔瞬間失去了意識,連句亡羊補牢的「別告訴哥哥跟我爹娘」的交代都來不及說,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到她再次醒來時,入目所及,是一個被重新修補,但明顯看得出曾破一大洞的屋頂,還有一屋子的藥香。

    金兔試著動了動雖然全身骨頭像是要散了一樣,肌肉也酸軟得不像話,但那種不適,較之剛墜地時痛徹心肺的刻骨疼痛,已是好上許多。

    意識因為這一動又更清明了幾分,而後察覺右手臂受到的束縛,它正連同一截木板給一塊兒綁著,想來,這條手大概是給跌斷了……

    「醒了嗎?」

    採藥回來的霍西遊看見她的清醒,沒什麼意外的神情,兀自放下新採的藥草,就邊整理了起來。

    當下的寂靜,讓金兔感到十分不自在。

    被美喻為桐城四少的四個人裡,撇開自家兄長不談,爽朗豪邁的管三國是個真誠、爇愛結交朋友的人,一直以來就拿她當自家小妹一般的對待,由於鏢局生意的關係,經常在外行走,若遇上什麼趣事,回來時總不忘跟她分享。

    至於俊美斯文、總叫人心頭小鹿怦怦跳的尹水滸,則是一個溫文儒雅、行事待人都十分體貼的人,即便見面的次數其實不多,可每回出遠門,總不忘帶份她這個「小兔妹妹」的禮物回來,讓人吃著土產,心裡頭都是甜滋滋的。

    真真正正說起來,這當中,金兔最最不熟悉的,就是這個霍西遊了。

    比起前兩個人,除了家族間的大聚會,像是誰家的誰誰誰過壽這種場合會碰上面,他極少像其他人一樣,閒來無事時會因為「串門子」這種事而登門造訪。

    多半時刻,都是其他三人上他的地方找他去,就算他偶爾會讓另兩個給拖著一同前來,他也不太會花時間理會她這個金平的妹妹。

    這樣的他,在金兔的印象中……

    她記得他脾氣不是挺好。

    雖然模樣生得極好,可聽兄長轉述的某些事裡,這人說話總是直接又辛辣,可沒什麼留情面這種事,感覺上就不是好親近的人。

    所以金兔跟他不熟,一直就很不熟悉。

    但偏偏是他!

    這時的這刻,竟然就只有他跟她,而她還動彈不得中。

    這場景,又豈是尷尬兩字可以說明……

    「那個……」開口,正所謂自助天助,金兔努力想打破沉默,想半天後,問道:「水滸哥哥呢?」

    提起那個重色輕友的混蛋,霍西遊面色一沉。

    雖然尹水滸癡戀桐城第一才女左施施的事,在他們兄弟間並不是什麼秘密,但這還是霍西遊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這傢伙為了愛情可以沒人性到如此地步。

    朋友的妹妹落崖,身負重傷,那傢伙竟然只惦著那朵花?

    就算現實也確實如尹水滸所言的那般,不具備專業醫療基礎的他留下對傷者幫助不大,還不如讓他趕回去通報金家一聲。

    可是天知、地知,尹水滸不說,霍西遊也知……

    這傢伙眼巴巴的拿著那朵奇花走人,為的是想趕在花謝前送去給左施施而已,其他的,說得再怎麼好聽也全都是假的。

    那種愛情至上的行徑,無端讓霍西遊覺得很火大——

    「問他做什麼?」他問,口氣不是頂好。

    金兔因為那惡狠狠的語氣跟表情而噤了聲。

    好、好可怕……

    「倒是你!」霍西遊沒回答她的疑問,直問道:「為什麼會從上面掉下來?」

    「……」沉默,金兔無法回答他這問題。

    「金平應該不知道的吧?」霍西遊又問。

    在尹水滸一番據理力爭,然後沒人性的拿著花跑走後,又經過一番急救跟搶救,直到她這時轉醒,這當中完全不見金平這護妹狂出現,霍西遊合理研判,好友應該是不知道這寶貝妹妹墜崖的事。

    當然,霍西遊的推論沒獲得任何證實。

    因為金兔仍是不發一語,一句話也不肯說。

    依她這時的反應,加上她落地時,背負身側的那隻小行囊中的可觀財富,霍西遊只能有一個結論——

    「你是怎麼出門的?」他問,已然斷定她是離家出走的逃家少女。

    在他凌厲的目光下,金兔只覺得心慌。

    原本就心生忌憚,再加上眼下被看穿的感覺,讓她無法不感到緊張,也忍不住要揣想著:家裡的人該不會馬上就要到了?就要抓她回家了?

    金兔此下的神色驚惶,只是更加證實霍西遊的猜想,基於朋友道義,既知金平寶貝這妹妹寶貝得要緊,他也許該倚老賣老,仗著身份先代為訓誡一番,讓她知道逃家這種行為的愚蠢跟危險性,是怎般的不可行。

    但……

    面對那小兔子般受驚的神情,霍西遊竟是什麼也沒說。

    過去,他總是聽金平一次又一次的說起,他們金家連著六代下來,全宗族裡唯一的女娃娃,也就是他那個天下最可愛的妹妹,是怎樣的可愛又惹人心憐,又是怎樣的水靈逗人。

    小兔妹妹怎樣怎樣、小兔妹妹又怎樣怎樣,關於這話,霍西遊從這小娃娃出世至今,真的是聽到耳朵快要生繭,膩到他總是當金平在放屁。

    他有眼睛的好嗎?

    打小娃娃出世,他又不是沒見過,不就是個軟呼呼、水嫩嫩的小娃娃而已,這世上的小娃娃不都是一個樣兒嗎?

    直到大了些,小娃娃出落得確實標緻,但也就是一個明眸皓齒、模樣標緻些的女孩,可這世上,模樣標緻的女孩有少的嗎?

    更何況身份還標著一個「妹妹」!

    霍西遊就想不透,對一個妹妹,哪值得放上那麼多的關注?

    這疑點,從霍西遊年少起就從沒有被解開過。

    他一直就弄不清好友對幼妹的執著,到底是沉迷在哪個點上?一直到那小娃娃長大了,他還是弄不懂。

    直到這會兒……

    真是奇也又怪哉!

    較之平日端莊嫻靜,這會兒金平的小兔妹妹明明是一派淒慘、近乎要鼻青臉腫的模樣,可偏偏,那雙水汪汪的水靈大眼直勾勾看著人時,懼怕、驚駭,加著一點點逞強,那一派負傷小動物的樣子無端讓人硬不起心腸……

    「這回算你命大。」沒罵人,霍西遊只是沉著臉說道:「除卻內傷跟血瘀不計,斷了一條右手臂,不過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只斷一隻手,已經是很便宜的事了。」

    他沒提起那斷骨穿肉而出的嚴重性,當下疼到動不了、壓根兒無法檢視自己模樣的金兔自然不知道在治療前的慘烈模樣,這時的她看看自己,心中暗自盤算著在家人趕來抓她回去前,逃跑成功的可能性。

    雖然霍西遊沒說,但她按理猜測,眼下不見人影的尹水滸該是趕回她家通風報信去了。

    就理論上來說,只要能在家人趕到前脫身,她還是有機會的……

    霍西遊見她驚疑不定中的凝思神情,只當她擔心自己的傷勢,隨口安撫兩句:「沒什麼大礙了,斷骨的地方我已經處理好,只需要時間讓它接續回去、重新長了肉就好,只要你好好養傷,日後會跟沒斷過一樣。」

    這聽起來好像真的沒什麼大礙,是吧?

    所以……她還是有機會脫逃的,是吧?

    就不知道……

    「水滸哥哥他多久前出發的?」忍著害怕,金兔提起勇氣問。

    那小小的聲音讓轉身準備取藥的霍西遊回頭看她一眼。

    直覺當她在煩惱即將要面對的責罵,霍西遊想了下,這才回答:「雖然離家出走的行為很不可取,但看你傷成這樣,依金平疼你的程度,過兩日他趕來時,你裝乖點應該也不會太為難你。」

    所以,她還有兩天的時間是吧?

    「吃藥。」沒發現到她的心思,霍西遊端了碗黑呼呼的藥汁到她面前。

    金兔的臉垮了下來,在那可怕的氣味撲鼻而來的同時。

    「雖然我紮了針,可以讓你止點痛,少受點活罪,但藥還是得吃。」霍西遊完全沒得商量的語氣,斷然道:「想要快些消腫化瘀,就……」

    撂了一半的狠話突地沒了聲。

    因為看著金兔吃力想坐起的模樣,霍西遊才想到她有傷在身,傷成了那樣,似乎也沒辦法獨力喝藥。

    而金兔是直到想坐起來吃藥的這時候,才發覺自己虛弱的程度。

    被固定住的右臂使不上力,派不上用場是自然的事,但她沒想到,渾身酸軟無力並不是一種感覺,是真的脫了力般,全身上下一點氣力也用不上,連想坐起來的氣力都沒。

    霍西遊幫了她一把,而且送佛送上天,小心的讓她靠著自己,一口一口的親餵她湯藥。

    那藥,不只聞起來可怕,嘗起來更是讓人頭皮發麻的既苦又澀,可金兔卻是眼淚寒著,很配合的喝下那苦得叫人頭皮發麻的藥汁,為的只想趕快好起來,務求最短時間內擺脫眼下這種無力感的狀態。

    她表現出這般的配合又聽話,倒是讓霍西遊有些意外。

    他原以為這丫頭可能會使性子,撒些千金小姐會有的潑,而他也想過了,到那當頭,他可不會管她是誰的妹妹,硬灌!

    沒有第二個選擇,他一定直接硬灌,讓她吞也得把藥給吞下去,可別指望他有那耐性去搞什麼憐香惜玉、溫言勸哄那一套。

    結果金兔完全出乎他意料,沒有任何的反抗、甚至是抱怨也沒有,就這麼乖順又聽話的,一小口一小口苦巴巴的喝完了藥汁。

    看她寒著眼淚、一句抱怨也沒有的小模樣,霍西遊反倒是起了惻隱之心。

    依然是悶不吭聲,回頭,霍西遊另外又倒了一小杯水回來,再次小心的扶起她,讓她可以漱漱口,多少衝去些嘴裡的藥味。

    金兔猶如沙漠缺水的旅人,將這珍貴的水給喝得涓滴不剩,那縈繞在嘴裡的可怕氣味也消散了些,讓她內心充滿了感激……

    「謝謝。」她道謝,聲音細細小小的,語氣卻十足的真誠。

    因為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記憶中很不好親近、而確實感覺起來也很不好親近,甚至有些些可怕的人,竟然願意為她額外倒一杯水?

    霍西遊的意外不見得比她少。

    直到她因藥性而沉沉睡去,看著那傷得亂七八糟、猶如破布娃娃般的小兔妹妹,他突然覺得……

    有個像這般乖巧聽話的妹妹,似乎也不錯。

    但,這當然只是隨便想想而已。

    因為隨著這念頭出現,不得不想起那護妹心切的金平是如何的走火入魔……

    霍西遊搖搖頭。

    隨便想想的事,還是隨便想想就算了。

    機會是屬於掌握住它們的人!

    承蒙家訓,金兔從小就知道這道理,所以她嘔得半死。

    怎麼會睡著?

    她怎麼會在最好的逃跑時機裡睡著了?

    按她的臨時計劃,既然白天幾乎睡了整整一天,就不愁逃亡的體力,只消耐性等待夜半時分的到來,正好可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溜走,接續她那進行到一半的天涯漂流之旅。

    簡單,但卻是這當下最完美的計劃,結果她竟然睡著了,在她整整昏睡過一天之後?

    金兔很快的發現到問題的癥結所在——

    藥!

    她瞪著那碗黑乎乎的藥汁,幾乎可以斷定,是這碗苦得不可思議的傷藥讓她無法自制的失去意識。

    經由試探,也確實如此。

    霍西遊親口證實,睡著後什麼感覺也沒有,養傷又解痛,還有什麼比這更一舉兩得又方便?

    面對這答案,金兔遲疑了好一下……

    「那個……」她開口,好小心好小心的問:「還有些燙口,我能不能等等再喝?」

    她怯懦懦的、可憐兮兮的小模樣讓人不易設防,霍西遊自然也沒多想,見她已有體力自行坐起,便也沒反對,交代一聲出門採藥,便外出去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幾乎是霍西遊前腳一走,金兔便把那碗藥往窗外給倒了。

    雖然此時逃亡對她的體力是一大考驗,吃力之餘,計劃是否能順利進行也是一大隱憂,但時間如此緊迫,她可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在猶豫上。

    一待翻出了屬於她的細軟,二話不說,趕緊走人先。

    正所謂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就讓她……

    奔向……

    美好的……

    美好的……

    人生……呼!呼!

    呼!呼!呼!

    怎這麼喘?

    金兔一身大汗,直到真正執行,才知這時的她要執行逃亡的行動,是一件多麼艱鉅的任務。

    但為了美好的將來……呼!呼!還是得……得努力……

    每一次邁出的步伐,都沉重得像是灌了鉛一般,但金兔咬著牙,即便是用拖的,也一步一腳印的努力往前走去。

    因為她知道不夠,就算她不確定從出發至今,自己到底是走了多久,但以她現下的腳程,絕對還不夠。

    金兔是這般的賣命,換個時空,也許值得人敬佩,但此時此刻看在霍西遊的眼中……霍西遊?

    是的,霍西遊!

    原先出門採藥,其實不光是採藥,也是看在好友的分上,打算燉煮野菇粥給他的寶貝妹妹養養體力,不料,當他摘採完充足的野菇折返時,卻是一個人去屋空的光景在等著他。

    那一刻,只要想起絕對會抓狂的金平將會怎樣指責他辦事不力,甚或者是怪他連個重傷的病人也看不住時,他當下也險些要抓狂。

    不囉嗦,他直覺反應是立即出門,想順著足跡逮人去,沒想到這竟然費了他一番功夫。

    哪裡能料想得到,這小妮子竟是有備而來?

    即便行進速度緩慢,卻是一路上都有試圖滅去足跡,只可惜她遇到的對手不是別人,可是為了採集難得藥材,而經常在荒山野嶺追逐野獸蹤跡的他。

    就算確實費了一番功夫,又如何?

    他還是找到了人,而且悶不吭聲的想看看她到底玩什麼花樣,只是跟了一小段路之後,看著她如此的賣命,真讓他越看越火大。

    他費了好大一番功夫補修她破布娃娃一樣傷重的身子,可不是為了讓她這樣賣命演出!

    空氣中不尋常的伏流讓霍西遊凝神戒備,前方,那舉步維艱的破布娃娃卻渾然不覺危險的逼近……

    金兔正吃力的要再往前走去,只覺眼前一花,什麼東西向她撲了過來。

    她沒看清是什麼!

    本能讓她閉上了眼,左手抬起去擋,因而沒看見那團小獸身子驀地一挺,在半空中忽地整團僵硬,硬生生的直撞上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7-28 00:01:48

第三章

    金兔這時也搞不清撲跟撞上她的差異,因為這一衝撞,體力衰竭到達極限的她腳下一軟,心中哀叫一聲,就這麼倒……倒進一堵肉牆之間。

    死了!

    預期中的疼痛並沒出現,金兔就知道她死定了。

    眼下的她,又累又疼又虛弱,還落了一個被抓包在現場的結果,她無法不自暴自棄,索性閉上眼裝死,什麼都不想去面對了。

    「不是很強?不是很勇?」看著她動也不動,霍西遊語氣不是頂好的諷刺道:「再走啊。」

    裝死……繼續裝死就是了……

    這招對霍西遊沒用。

    他知道她醒著!只要想到她搞這一手不告而別的戲碼,有可能會害他背負不必要的罪責,他無端就是火大。

    而比起她的行為,更讓他感到惱火的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看走了眼,竟然一度錯信她,以為她這女娃娃真如金平所言那般乖巧、值得人疼愛。

    看走眼的這件事,讓霍西遊惱火,很惱火……

    「我不知道金平他平常是怎麼寵你,讓你這樣無法無天……」

    並沒有!

    這話對她一點也不公平!

    金兔心裡嘟囔著,覺得甚為委屈。

    「你想找死,我沒意見,但麻煩,要找死請等你哥把你領走的時候再做。」霍西遊毫不留情的說。

    金兔讓他的話語刺得不好受。

    這人……怎這樣說話?

    他根本就什麼也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麼?」

    是直到霍西遊問了,金兔才驚覺到,她不小心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她抿唇,習慣性的什麼也不想說。

    她太習慣這樣子了;只要一提起桐城金寶錢莊的金家,人人都艷羨她這個六代唯一的一個女孩子,當她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明珠。

    確實也是如此。

    身為家族中唯一的掌上明珠,還是最小的那一個,不管是本家還分家,人人都當她是心頭肉,寵著、護著、溺愛著,但……

    她容易嗎?

    就拿逢年過節時的家族聚會來說好了。

    吃了三叔家的小堂哥特意為她張羅來的松子糖,那麼二堂哥帶來的桂花糕,她沒嘗上幾口是要如何交代?

    接著,對著大堂哥神秘兮兮拿出來、說是請人從西域帶回的甜瓜糖,她不趕緊吃上幾個又怎過意得去?

    這還只是三叔家而已。

    要再加上二叔家的四個,還有四叔家的三個堂哥,還沒正式開飯,她的肚子已經飽到快吐出來了。

    到她大了些,開始有嫂子們,麻煩更多。

    一下是這個送了玉鐲子,那個來條金項煉,不然就是個玉兔裝飾的金步搖,或是任何可以想到的兔子造型的小玩意兒,琳琅滿目,什麼都有。

    道理相同。

    拿了這個,不收那個,鐵定是得罪人的。

    而,她要是收下了,下回見到,她沒用上的話,是不是一樣得罪人?

    偏偏她收與不收,就已經得罪人在先了。

    這些個堂嫂們,表面上雖待她和氣,但背地裡,哪一個不氣她、惱她奪走她們夫君的關注?

    只是為了展現婦德、婦容及夫妻同心,她們不得不裝裝樣子,一個個想方設法的找不同小禮物討她歡心。

    在這些曲曲折折的利害關係下,她這個在夾縫中求生存的人,容易嗎她?

    更何況……更何況……

    金兔驀地睜眼,用最大的怨念瞪視著他。

    這一路成長的艱辛之處,只要一想到那最終的大魔王,長久被壓抑下的那股子氣,對比她一度即將到手的幸福美好生活,這功虧一簣的洩氣,讓她再也隱忍不住,最終還是爆了——

    「說風涼話,都很容易的啊。」她脫口道。

    霍西遊原就惱怒,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回嘴,這簡直是火上添油,讓他火大更火大,但不待他反應——

    「你們在做什麼?」

    這陰冽涼薄的聲音一出,金兔直覺抖了一下。

    說再多也不如讓他自行體會,她平日是怎麼被過度保護法,她閉上眼,裝死,決定裝死。

    失蹤多日的可愛妹妹竟然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裡,就算那男人是自己的好朋友,那也不是金平所能忍受的事。

    「霍西遊。」冷峻的俊顏滿是厲色,怒道:「我一直都當你是知交好友,你是怎麼回報我的?這等天理不容的醜事,你怎能做得出來?」

    霍西遊一臉莫名,臭臉回嘴:「你現在是瘋哪一路的?」

    「我親眼所見,你還想狡賴?」金平一臉的看不起。

    那看輕人的態度徹底惹怒了霍西遊;維持住理智與文明人的那條線正危險的抖啊抖,抖啊抖的,這抓狂前的一刻,卻反倒讓他表現出極度的冷靜……

    「敢問……」霍西遊開了口,聲音很客氣很有禮貌,用一種很嘲諷性的冷靜來反問:「你是見到什麼?」

    金平一臉鄙視,毫不遲疑的指出:「你見我家兔兒秀色可餐,欺她負傷在身,無力抵抗,想在我趕來之前帶走她,好來個辣手摧花、霸王硬上弓,將可愛的她據為己有……」

    「我?辣手摧花?把她據為己有?」一口氣給梗著,霍西遊險些沒被那口氣給噎死。

    話語讓他截斷,金平一樣不怒反笑,陰惻惻的冷笑道:「我親眼所見,難不成你想狡賴?」

    「笑話!」霍西遊跟著面色一沉,冷聲道:「我沒做的事,何須狡賴?」

    「裝得倒是挺像一回事的。」金平輕哼一聲,嘲弄道:「很意外吧,我這時的出現?你鐵定沒料到,從接獲水滸的訊息後,我會日夜兼程的及時趕到,在這緊要關頭壞你好事。」

    閉眼裝死的金兔覺得好丟臉。

    每次都這樣,只要她出什麼問題,她的哥哥就是這德行,自己卯起來瞎想一通,搞得大家雞飛狗跳。

    但這回也實在是太過分了!

    她是個病人耶,還是個從高處落下來的重傷病人,就算運氣好些,沒摔到亂七八糟、鼻青臉腫像個豬頭的地步,但嗑得青青紫紫決計是避不了,再加上看起來就很掃興的斷手,是誰會對這樣的樣貌感興趣?

    怎麼會想到那麼離譜的方向?自抬身價也沒人抬得這般的高,她光光是聽都覺得好丟臉了,他到底是怎麼想像出來的?

    金兔是這麼樣的無地自容,霍西遊這個被指控的人之惱火是可想而知了——

    「金平,你病了。」霍西遊肯定了這件事。「腦子有病。」

    「你這無恥之徒想欺我天真可愛俏麗動人貼心善良又純潔無瑕兼惹人憐愛的寶貝妹妹妄想趁她傷重毫無抵抗之力的時候對她做那人神共憤極端卑鄙無恥之事竟還有臉回頭罵我?」口若懸河,若不是時間不對,金平這一鼓作氣的狠勁,也許會換得霍西遊的幾個掌聲。

    「我是那種人嗎?」

    「今天以前,我信你是兄弟,現在事實明擺在眼前,西遊,你太讓我失望了,原來你包藏禍心,是這樣欺騙兄弟對你的信任!」

    這指控,讓霍西遊腦內那根名為理智的神經啪嘰一聲斷裂。

    就值這樣?

    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就只值這樣?

    他老兄不高興,一個人悶著頭胡思亂想了一堆,他霍西遊就活該倒楣得全盤接受,背上這些個寒血噴人的罪名?

    「既然這麼寶貝,白的也能說成黑的,你就把她給藏著,省得壞人清譽。」霍西遊說著,同時很狼心狗肺的拋出手上懷抱住的裝死小孩一隻。

    自幼就學著看不同臉色而賣乖、習慣於夾縫中求生存的金兔險些沒讓這一拋給嚇死。

    她前一刻還在緊張這兩人會吵到什麼地步,沒想到下一瞬間她就飛起來了?

    她的手還是斷的,這霍西遊……是有沒有這麼狠呀?

    金兔驚到喊不出聲,金平的緊張沒比她少,一見她被拋了出來,立馬搶上前,要接住他可憐受苦的心愛妹妹……

    霍西遊等的就是這時機!

    三枚銀針飛射出,攻金平之不備,瞬間封了他的袕,就在他趕著接住人的那一瞬間。

    尾隨銀針而至的,是霍西遊本人。

    他穩穩的接下那個片刻前才丟出去的人……接連發生的一瞬,就在眨眼的片刻之間,猶如行雲流水般的一氣呵成。

    「少爺?少爺?您在哪兒?」

    遠方,有人在喊著,金兔一度驚到快出竅的靈魂還沒歸位,就聽霍西遊開口:「既然我是那種人,這個亂你心神的珍寶就由我收下了。」

    金平口不能言,又失去行動自由,冷厲的目光若能殺人,霍西遊身上也許已經多了幾個窟窿。

    「少爺,您到底在哪兒?」

    霍西遊朝聲音的方向看了下,知曉放任金平一人在原地不至於出什麼大問題,抱著搞不清狀況的金兔,走了。

    金平簡直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

    他這麼多年來視如手足兄弟的人,竟然這樣踐踏他的信任,這樣頭也不回的公然背叛他們的友情?

    屋漏偏逢連夜雨。

    半盞茶的時間,緊接著他步伐追出門來找他的僕役總算發現了他,同時也帶來了極不好的消息——

    他的親親小娘子跑了?

    連夜追趕而來的僕役以為他沒聽清楚,上氣不接下氣的再稟:「少爺前腳一出門,夫人她行李收收,後腳也跟著走了!」

    這女人,竟然是跟他玩真的?

    回想起出門前,兩夫妻間的爭執……

    金平無言了。

    金兔睡著了。

    畢竟是重傷的人,加上失敗的逃亡計劃耗去她全部的津神氣力,就算知道不可以,她還是在這未知不明的擄人事件裡睡著了。

    她有些些的懊惱。

    事關她人生,她的人生正面臨如此重大的轉折,還是莫名其妙讓人摸不著頭緒的那種,她應該要嚴陣以待,小心釐清才是,怎可以?她怎可以就這麼睡著了?

    理想與現實如此相違背,讓金兔這時面臨了不知身在何處的窘境,這讓她有些些的氣餒,只能亡羊補牢的趕緊補救……

    朝四周看去,竹造的雅致小屋擺設簡單,但比起先前屋頂破個大洞的小茅屋,已是十分牢固、看起來很像一回事了。

    屋裡,除了竹榻上的她,再無其他人影,讓她只得忍著全身的酸痛無力起身,把偵查的範圍向外擴大。

    屋外,看不出所在,入目所及,儘是一整片、一整片的林木,時值秋季,落葉紛飛,襯著遠山的山景,紅的、黃的、那色彩豐富漸層的林貌甚是壯觀,別有一番風味,也可輕易想見,春暖時節裡當繁花盛開時,是怎般的美若仙境……

    金兔邊走邊讚歎著,心裡想著各種句子,揣想著真要下筆寫遊記時,該用怎般的形容方式,才能讓看見的人體會到她這當下所看見的景色?

    她很認真想著她的金兔遊記,然後,她看見了他,在不遠處湖畔倚著樹幹垂釣的霍西遊。

    好吧,該來的還是要面對,就勇敢的上吧!

    金兔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其實,若按她的本意,她是不想跟這謎一樣的人有太多的牽扯。

    她實在是讓他那出其不意的一拋給嚇到了,她還真沒想過,有人會做到這般的絕,把一個活生生的重傷病人當一袋米一樣的拋丟出去,即便他事後還是有接住了她。

    因為搞不懂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那讓金兔有些怕怕的,但為了自己美好的將來,她心理建設完,還是得硬著頭皮上前……

    對於她的出現,霍西遊只抬頭看了她一眼,接著便繼續他的釣魚大業。

    他悶不吭聲,選了隔壁棵大樹坐下的金兔只得自立自強——

    「謝謝。」想半天,只能從道謝開始。

    除了因為他幫她的傷口重新又上了藥,也因為他讓她的人生又再次出現自由的光芒……雖然現在局勢不明,還不確定她能不能真的得到自由的生活,但能避去面對自己兄長的場面,總是讓人好過的。

    所以這聲謝,她覺得是應該的事。

    霍西遊仍是沒答腔,整個人就像尊石像一樣杵坐在那邊。

    一時,除了蟲鳴鳥叫,無聲……

    他不開口,好一會兒後,金兔反倒有些放鬆了,默默的跟著倚向身後的樹幹,跟著欣賞這湖光山色。

    「其實哥哥他不是有意這樣罵你。」狀似自言自語,她忽地就說了:「你認識他這麼久了,也知道只要事關到我,他就容易失去理智,其實只要讓他冷靜想想,他就知道他對你的指控有多可笑了。」

    金兔歎了一口氣,因為不可避免的想起自己一直以來的生活。

    那些個堂哥們,好歹是逢年過節才要面對,但自家的親哥哥可不一樣,她一年到頭都要面對那緊迫盯人的關愛,諸如——

    「就像有一次過年時,我吃壞了肚子,哥哥他以為廚師故意下毒謀財害命,揪著廚師要報官去,一堆人攔著他也勸不住,還是驚動了地方父母官。」想起往事,金兔真的覺得很丟臉。

    那年,幾個堂哥準備的零嘴實在多到過分,金兔就算再怎樣小心避免,還是很不幸的開始腹疼、跑茅房的命運。

    她已經盡量低調,不希望身體不適的事聲張出去,但忍了一天,拉到虛汗直冒、泛白的臉色,以及次數多到叫人可疑的跑茅房次數,還是洩了底。

    再之後,就是她無可控制的局面……

    這事霍西遊是有印象的。

    也忘了是哪年的過年,一個睡到飽的年初三,沒想到一大清早就為了一個吃壞肚子的病因給挖起床,當下已經夠火大了,還要跟那個有妄想症的人爭論是被下藥還是吃壞肚子。

    真的是想到就氣人!

    「還有一次,我跟著堂嫂們上山禮佛,結果我自己不小心在山路上絆了一跤,堂嫂們知道哥哥緊張我,趕緊讓人通報,這下不得了,哥哥一口咬定有人出手暗算,想挾持我,藉以勒索金寶錢莊。」

    又是一歎,想到那次的烏龍事件,金兔一樣沒力。

    「那回我跟著堂嫂被迫待在廟裡,直到哥哥命人搜山搜了三天確定沒有歹徒,才把我們從禪房放出來,也是從那次後,沒有一個嫂嫂敢約我出門了。」

    要比悲慘,金兔還真想不出,有哪個好命人可以悲慘成她這樣子。

    「所以你別氣我哥了。」回想過往,她只能給他這個結論。

    微風吹過,枝椏沙沙微響,忽地有一條大魚躍出水面,撲通一聲又沉落入湖,四周,除了蟲鳴鳥叫,無聲……

    畢竟是讓金平訓練出來的,為了保有安定平靜的日子,金兔太習慣察言觀色,然後選擇最好的應對方法。

    她感覺釣魚的那個人看起來平靜,但心情仍不是頂好,想了想,關於自己的茫茫前程,她不覺得這時是很好的討論時機。

    不自覺的放鬆心情,從來就安於現狀,很容易得過且過的金兔跟著放鬆,享受這湖光山色的天然美景,融入眼下這安寧又靜謐的氣氛。

    明明才剛醒來,但面對這樣的風光,這樣寧靜的氛圍,不知怎地,金兔又覺得愛困了。

    大大的眼睛慢慢的、慢慢的合了上,最後在衣物披覆身上時驚醒了下。

    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般,她看了看身上多出的外袍,接著朝彷彿沒動作的霍西遊看了一眼,小小的臉兒露出甜甜一笑,閉上眼,舒舒服服的又睡了。

    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時能怎麼快活,當然就怎麼快活的過,一逕鑽研煩惱,搞得自己煩惱,那是笨蛋才會做的事。

    所以金兔就這樣舒舒服服的睡去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7-28 00:02:07

第四章

    後來,金兔知道,這竹屋裡不光是霍西遊與她。

    在主屋旁其實還有兩戶小一些的竹屋,一戶是擱置各式藥材與煉丹藥用的,另一戶所住的,是早些年前受霍西遊所救之後,從此自願留守竹屋,為霍西遊效力,擔任服侍、清潔維護與守護藥園工作的啞僕夫婦。

    後來,金兔知道他們落腳的所在是霍西遊的秘密基地。

    這是位於奇萊谷再過一個山頭的山坳處,人煙少至,霍西遊少年時意外發現此處後,從此築屋而居,每年春秋或是不順心時,便會躲到這兒修身養性,順便看看他植栽的各式珍稀藥草。

    既然知道了些什麼,不回報點什麼好似有些不公平。

    所以金兔很不好意思的跟他分享了她的逃家秘辛——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件,只是想在還有能力作夢的時候,在這些夢想被完完全全綁死、消失之前,能親眼見識見識遊記上所描寫的山川景色,體會一下自由自在的感受。

    她說的那時候,霍西遊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後就再沒追問什麼,這跟她家裡那個事事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哥哥完、全、不、一、樣!

    但金兔卻是開始有些理解了……

    這就是他!

    耐性不是挺足,脾氣不是頂好,有時說話只能用難聽來形容,但真有什麼事情,就算再怎麼不高興,臭著臉也是會默默的做。

    對人給予無條件的尊重;當然,這一方面也可以說是因為沒耐性、懶得去管其他人的事。可總的來說,只要對方不主動說的事就不追問,這是讓人覺得很窩心的習慣。

    這樣的性格,也許不是什麼溫情感性路線的人士,不是個秉燭談心的好對象,但絕對是可靠的、值得人寄予信賴的朋友,這就是霍西遊。

    到了後來的後來,金兔知道為了尋藥的關係,霍西遊很熟悉野外求生的各種技能,可以說是個中好手,當下讓她對他的景仰一發不可收拾,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起來,忍不住想找機會偷師,向他求教各種可能會遇到的突發狀況,以及該怎麼面對與解決的方法。

    而,在這偷師的交流之中,再加上吃了人家不少奇珍妙藥,連豢養的家禽也吃得七七八八,習慣察言觀色的金兔終於慢慢、慢慢的摸清了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個性,從此過起如魚得水的愜意山居生活。

    釣魚,她要學。

    采野菜,她要學。

    裝置捕獸的陷阱,她要學。

    沒錯,眼下她確實是只剩一隻不太俐索的左手可以用,但她很用心的在觀摩學習,很努力的把它們記憶下來。

    至於實際躁作的部分……來日方長,來日方長的。

    等手傷痊癒,大江南北任她闖蕩時,還怕沒有實際練習的機會嗎?

    眼下,是有什麼能學,就趕緊先學起來再說,所以像出門採藥這種事,就當是備而不用也好,她也照樣要跟……最初的答案當然是不行!

    就跟其他事情一樣,不行!不行!通通不行!

    但既然摸清他刀子嘴、豆腐心的個性,對付他的方式不用多,只要很可憐很可憐的看他一眼,然後可憐兮兮的低下頭,故作落寞,接著,他便會凶巴巴的自行改口。

    就好比眼下——

    「我只是到附近繞繞,看有沒有什麼草藥可運用,你跟去做什麼?」霍西遊幾乎是瞪著她在說。

    金兔沒說話,像只青蛙那樣鼓著面頰,可憐兮兮的盯著腳尖前的地面。

    「愛跟就跟!」霍西遊很不爽的撂話。「到時在山裡走累了,別指望我會幫忙背你回來。」

    金兔沒敢露出喜色,只能趕緊點點頭,表示明白,接著歡天喜地暗爽在心的背著啞嬸幫她縫製的萬用布袋,喜孜孜的緊跟上。

    是不?這頭紙老虎,就是這麼好搞定的呀!

    閒話休說,快跟上去玩。

    拿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大概是霍西遊唯一的感覺。

    他個人一定要強調一下,挾持這隻小兔子用以報復金平,讓那個戀妹成性的人吃個大苦頭,這是他唯一的本意,絕對的!再無其他!

    就好比震怒的當下,驚覺這樣的兄妹感情會害了這對兄與妹,一定要想辦法分開他們……像這種念頭,他是嚴正的、堅決不會去承認它們曾經出現過。

    報復!

    他一切都是為了要激怒金平、報復金平的無腦指控,才會挾持金平最心愛的妹妹,真的!就只是這樣子!

    但……

    一陣時日過去,霍西遊有時都忍不住要自我懷疑,他挾持回來的,其實是一隻猴子吧?

    她明明是個重傷過後的病人啊,怎麼會?怎麼會活潑好動成這個樣子?

    釣魚,她要跟。

    采野菜,她要跟。

    問她這有什麼好跟兼好看的?

    她說待在屋裡頭無聊,出門走走總強過待在屋中躺著發呆好。

    他認同了,這樣說也是有理……他要再一次堅決否認,這絕對不是因為她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於心不忍。

    也絕對不是因為他聯想到以金平的行徑,她以前在金家是怎生被壓抑過活,還因為這樣而興起什麼鬼同情心。

    他只是以一個大夫的醫學專業角度,想她多出門走走,訓練一下體力,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好,才會首肯。

    但話說回來,裝置捕獸陷阱,她也要跟,到底是在跟什麼跟呀?

    這應該不是他個人的刻板印象,就理論上來說,較之一般男孩兒,女孩子家,不都是乖巧文靜、害羞又內向的嗎?

    回想過去……以前金平誇起這妹妹時,秀外慧中、宜家宜室、貼心可人等等等,什麼天花亂墜的讚美都有,就是沒聽過好奇心旺盛,體力過人的這一部分。

    就先不提她是個女孩兒家好了,要知道,她現在仍是一個養傷中的病人,斷手的筋骨還在休養等復原,那日從高處落下而震得大亂的血氣也還在調養。

    即便有他在,有他開的藥方在為她理氣養身,但總也不是仙丹。

    看著她用單手撿柴枝、枯葉,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就為了烤蕃薯,或是看著她吃力的用左手挖啊挖的,抓出一隻又一隻的小蟲準備釣魚……

    姑且不論她一個女孩兒家怎麼一點也不怕髒或是蟲子好了。

    是哪來的體力?

    想想這些日子裡,什麼都想玩玩、碰碰的她,跟著他滿山遍野的四處亂跑,在在都讓霍西遊忍不住感到納悶……

    是猴子嗎?

    要不,是哪來的活力?

    金平的寶貝妹妹當然不會是隻猴子!

    既然是個人,還是個養傷中的病人,問題又繞回了源頭——她在金家,到底過的都是怎樣的日子啊?

    親眼見識金平的蠻不講理後,霍西遊已經不知道怎麼去想像這一部分。

    但他將這陣子的一切全看在眼裡,看著她出門像條龍,入門像條蟲……這不,鬧著要跟他出門採藥,說要多學習學習的人,這會兒入屋不久,他才剛要幫她看看斷臂復原的情況,她已經靠著椅背睡著了。

    所以,猴兒樣之下的她,其實還是累的嘛!

    如果她的體力全由那份新鮮感做為支撐,足可知她以往悶在金家當千金小姐的日子,應該不是多順心如意的生活。

    物極必反。

    在這些時日裡,霍西遊多少捉摸出,她該是被悶到一個極限了,才會斷然的包袱收收離開金家,只是一連串的陰錯陽差,讓她這會兒得在他這兒窩下養傷。

    那麼,她何時要走?

    霍西遊知道她一定會走的,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

    當然,他要再一次否認,他絕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對她的瞭解,全是因為事情明擺在那邊,讓人一眼瞧了就明白。

    也就是因為明眼人一瞧就明白,所以他才會斷定她離開的必然,猜想會發生在何時。

    這絕不是因為他擔心她一個女孩子家隻身在外,到時要怎麼照顧自己,或是真有什麼問題,他怎麼跟金家交代的那些事,真的!這絕對不是!

    「啊!我睡著了嗎?」某只打盹中的小兔子忽地驚醒。

    「疼?」解下布條,正在測試她手臂伸展功能的霍西遊冷淡問。

    金兔看著被包吊在身前足足有一個多月、如今整個呈現不自然細瘦模樣的右臂,試著自行伸直手臂,說道:「是有一點……噢!」

    不只是有一點點!

    已經僵化的肌肉不但沒什麼氣力,硬要伸直的話,會有一種讓人想問候他人娘親的疼,那可不是一點點就能交代過去的。

    「這是正常的。」霍西遊也知她不適,說明道:「先前為了讓傷口養肉,讓斷骨順利接回復原,一條手給固定這麼久的時間,筋肉都僵死了,不痛才怪。」

    「……」是這樣的嗎?金兔有些些懷疑。

    「試著動動手指頭。」霍西遊下指令。

    金兔聽話的動動五隻指頭;有些使不上力,但勉強還行。

    「握拳。」霍西遊再次下令。

    這次要用上的氣力又大些,但還難不倒金兔。

    「成了。」霍西遊宣佈:「接下來只要花時間活絡僵死的肌肉跟關節活動力,經過一段時間復健,你這條手臂就是保住了。」

    那她是不是要回一句「謝主隆恩」?

    金兔想了想,最後只能點點頭,應了聲:「喔。」

    霍西遊也沒說什麼。

    要他說的話,他一定會強調一下,他這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畢竟事關他的專業,怎麼說都是他接的手骨,起了個頭,他就會負責到底,他可是有他的醫療品質跟名聲要兼顧的。

    所以,他絕不是為了金家或是其他什麼見鬼理由在拖延時間,也絕沒有因為有這完美的理由留人而鬆了一口氣。

    真的,他沒有。

    左右為難,管三國正徹底體會什麼叫手心手背都是肉的這件事。

    金平初初登門求救的時候,他一得知金兔妹妹遭到匪徒挾持,當下雖然沒辦法達到感同身受的地步,但基於兄弟情誼,加上跟金兔本就投緣,他確實也同感義憤填膺……直到他得知挾持的人是霍西遊。

    這怎麼可能?!

    管三國第一個念頭就覺得不可能。

    特別是金平悲憤交加的指控他們的兄弟霍西遊是怎麼狼子野心,為了拐走他家可愛的小兔妹妹又是怎樣的心計毒辣,最後還使出小人步數,利用金平的弱點,成功挾持走了怎生百般無助的小兔妹妹,然後又是如何如此的歹毒形容語句下接一百零八句。

    拜託!

    現在說的是霍西遊,是他們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兄弟霍西遊耶!

    打小互相認識也二十多個年頭了,兄弟們除了年少時習藝而各自東西,其餘時間皆玩在一塊、廝混在一塊兒的,別人不瞭解就算了,但他們自家兄弟,還會不瞭解彼此嗎?

    西遊這人,除了所學的醫學強項,對以外的事務確實是較沒耐性一些,脾氣似乎也不是頂好。

    雖然模樣生得極好,可惜卻不是個常笑的人,加上說話的語氣內容往往不是很好聽,就外人來看,似乎真是個不好親近的人,但實際上只要相熟一些就曉得,被美喻為桐城四少的他們四個兄弟裡,最心軟重情的人就是他。

    這樣的一個人,管三國不管是怎麼想,都不信金平口中說的萬惡罪人會是他們那個兄弟霍西遊。

    而且只要再想想金平對小兔妹妹不正常的寵溺與關愛,對於那些駭人聽聞的指控,管三國很自動自發的打了折再打了折,不是很想理會。

    兩邊都是自個兒的兄弟,所以這件挾持小兔妹妹的事件,他原本不打算做任何表態牽涉其中。

    但小兔妹子確實是讓霍西遊給帶走了,而偏偏很不剛好的,金平把事情鬧大了,霍家人也知曉了兒子拐走人家閨女的事,再加上西遊家裡的老奶奶病重,霍老爹說恐怕時日無多,因此親自開了口,要他幫忙尋人。

    到這地步,他能推辭嗎?

    所以,動用所有關係、總算找出藏身之處後,他只得出馬了。

    再然後……

    他就在這裡了。

    管三國很尷尬的僵站在竹屋外頭,因為屋裡頭飄出的詭異喘息聲而陷入進退不得的尷尬當中。

    「好緊。」

    「痛……」細細的聲吟,聽得壓抑聲低道:「西遊哥,不成的。」

    「忍忍。」

    「不行,好疼。」

    「太緊了,得再適應會兒。」

    「這不成的。」

    ……

    管三國無言。

    聽著屋裡頭斷續飄出的瀅聲浪語,那張稚氣的娃娃臉直脹個通紅,生平頭一次,管三國對習武後過人的聽力感到難為情,怎麼也沒想到會遇上這種場面。

    這、這……這也太尷尬了!

    管三國面色青黃不定,而心裡更感意外的是,西遊跟小兔妹妹竟然真發展成那樣的關係?

    唔……應該是那樣的關係沒錯吧?

    畢竟沒聽到尖叫或是抗拒聲,這應該是情投意合下的男歡女愛無誤,但,這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管三國不管怎麼回想,都不記得以前西遊是何時有特別搭理過小兔……莫非……他們一直就表面裝著沒干係,檯面下卻持續秘密進行他們的地下情?

    還是………愛情真像暴風雨,來的時候讓人擋不住?

    尷尬的場面讓管三國思緒混亂,最後,在「安靜的等屋裡辦完事」與「亂人好事的掃興鬼」當中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想想實在太尷尬,最後只能鼻子摸摸退到三丈外,決定等屋裡人先完事再說。

    人倒楣時,真的是吃燒餅都會咬了舌頭,管三國才剛打定主意,這一退卻一腳踩上一截細枯枝,乾枯的枝節斷裂聲並不大,但足以驚動霍西遊這樣有點底子的練家子。

    「誰?」

    面對屋裡的詢問,管三國無奈回應:「是我。」

    「三國?」

    「三國哥哥?」

    聽得大小不一的驚詫,管三國一臉尷尬,對著裡邊的人道歉:「抱歉打擾你們好事,我等等再來。」

    「什麼好事?」霍西遊質疑。

    管三國聽到疑問聲伴隨著移動,連忙在屋外制止:「西遊你現在跑出來不太好吧?」

    竹製的門扉咿呀一聲的被拉開,管三國直覺避開目光不敢直視,就聽霍西遊問:「是哪裡不太好?」

    這麼開放?兄弟在這種情況下袒「裎」相對?

    「兄弟間不計較,你也顧慮一下小兔的想法。」管三國十分君子的繼續迴避目光。

    「三國哥哥你在說什麼呀?」屋裡的金兔好奇的問。

    聽得金兔的聲音,秉持著非禮勿視的原則,原本就別過頭的管三國這會兒更是扭頭扭到快怞筋了,怎麼也不敢看向門的這一邊,就怕看見什麼不該看的畫面。

    只見那張娃娃臉滿是尷尬之色,困窘的開了口:「我、我不是故意要選這時間來的,你們也曉得,這個受人之托,就得忠人之事,我其實……真的,我完全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管三國知曉自個兒有些語無輪次,只得斂了斂心神,重新再來一次。

    「能不能先穿上衣服再說話?」他要求。

    世風日下,雖然管三國一直就知道自己很有親和力,但眼下這樣的親,實在不是他能承受的。

    「你發什麼傻?」比起他的到訪,一連串讓人不明所以的對話,當下這無厘頭的請求更讓霍西遊感到莫名其妙,沒好氣的問:「誰沒穿衣服?」

    真要他說這麼白嗎?

    「難道是我嗎?」管三國沒好氣。

    「不然會是我嗎?」霍西遊比他更沒好氣。

    那種不耐煩的語氣,是管三國所熟悉的,每當霍西遊認定「答案就明擺著的」、「別鬧」的時候,他都會冒出這樣的語氣。

    真的是誤會了嗎?

    管三國有所懷疑,只得很小心,再小心的緩慢回過頭,在緊張又怕受傷害的心情中,看見了衣衫整齊的霍西遊。

    「三國哥哥,到底怎了?」金兔對於他一連串沒頭沒腦的話,著實捉摸不到邊際。

    順著發問,管三國朝屋裡望去,坐在竹桌前的金兔眼眶濕潤、兩頰紅撲撲的,額上微微泛著汗珠,右臂癱在桌面上,姿勢有些些的扭曲……但整體來說,衣著也是端莊完整,不像正在進行苟且之事的人。

    「她這是?」管三國重新組合所接收到的訊息。

    「她一條斷手才剛把肉養全,不做點額外的訓練,復原的效果也是有限。」霍西遊簡單提了下。

    金兔可憐兮兮的補充道:「西遊哥哥說要趁著傷剛好的時候做練習,不然拖久了,想再補救也救不回來。」

    在這之前,金兔從沒想過,只是將手臂伸直這般尋常的動作,如今竟會是這般的累人。

    到底是被綁著固定了一個多月,就算兩日拆開換一次藥,但每次換藥時總是大費周章,小心翼翼的沒敢讓她動到傷處。

    這會兒肉養全了,筋骨血肉都各就各位了,但是她彎曲的肘關節也固定得很頑強了,連著好多天靠著霍西遊從旁協助,以外力幫她慢慢把手拉直,這會兒才總算讓她的手臂能接近打直的狀態,但其實還是緊繃得不像話,無法靈活動作。

    管三國是個真功夫的練家子,對這些傷筋斷骨的醫護處置多少也有點瞭解,聽他們這麼一說,大抵也明白他們正在進行的事,那跟他方纔的想像何止是天差地別,是極為驚人的誤會。

    但不重要!只要不說出來,那一點都不重要!

    就讓這沒人知曉的可怕誤會一場,隨風而去,讓它而去……

    「閒話休說。」清了清喉嚨,管三國就當彼此寒暄客套過了,直接導入正題,問道:「我想,我的來意很清楚,應該也不用我多說了吧?」

    他鄉遇故知的驚喜整個消褪而去。

    金兔的臉整個垮了下來。

    霍西遊的面色同樣一沉。

    這不用多說,他們兩人也知,有人討了救兵,這救兵來逮人了。

    那人更不用說是誰了。

    鐵定是金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7-28 00:02:27

第五章

    轟隆隆……

    雷聲,向晚的大雨前,破廟內。

    金兔圓滾滾的大眼睛滴溜滴溜的轉著,確定管三國撿柴薪未回,賊一般的摸到拆了破桌腳準備生火的霍西遊身邊。

    趕了大半天的路,她一直找不到可以單獨跟霍西遊談談的機會,這場即將到來的大雨簡直就是天賜良機。

    說起來也是好運,雷聲隆隆,雨絲漸飄,在大雨真正落下之前,竟讓他們趕路的一行三人巧遇這間破敗的山神廟,得以遮風避雨暫度一夜。

    而且最美妙的是,管三國還自願去撿夜裡御寒用的柴火,讓她總算逮著了同霍西遊單獨談話的機會。

    再次的左右看看……

    「西遊哥哥。」她壓低聲量,賊一般悄聲說道:「我知道,霍奶奶病重,你是一定得回去看看她老人家的。」

    這事兒已無關打不打得過管三國了。

    雖然說在桐城四少當中,有武癡之名的管三國本來就沒人打得過他,但很顯然的,霍奶奶病重,一脈單傳的霍西遊一向事親至孝,備受霍奶奶疼愛的他鐵定要趕回去看她老人家,沒有第二句話。

    但也是因為這樣,金兔的處境就顯得尷尬了。

    她是一個立志雲遊四海,寫一本金兔遊記的人,是個好不容易才逃離家,遠離兄長緊迫盯人、重到幾乎令人窒息的關愛,有那機會完成夢想的人。

    先前她傷得最重的時候,一度以為功敗垂成,就要讓哥哥給抓回去了,但沒想到老天助她一把,霍西遊與兄長反目,一時惱怒下帶走了她,讓她的傷有人照料,也有了喘息的機會。

    在養傷那段時日的相處,她對霍西遊的個性也有了基本瞭解,知道他面惡心善,並不是一個不能商量的人。

    因而她一直打算待傷好之後找個機會好好跟他說上一說,讓她得以接續一度中斷的計劃,可以再一次出發,去完成她的夢想……按她的預定,事情就該這樣發展才是。

    但哪想得到呢?

    才以為一切順利的時候,管三國出現了,理所當然是受了她家兄長所托,卻沒想到同時還為霍西遊帶來霍奶奶病重的訊息。

    假若只是她哥哥金平的委任,她還能賭上一賭……賭霍西遊還在火氣上,為了那口氣而保下她……當然,這贏率很低。

    姑且不論霍西遊那口氣是嚥下了沒,真鬧到要動手的地步,霍西遊是決計打不過武癡管三國,所以她真要賭的話,也只能賭在霍西遊餘怒未消,幫她動之以情或怎樣的。

    希望非常渺茫,但那總是個希望!

    可偏偏,因為霍奶奶重病的事亂了霍西遊的心神,讓他歸心似箭,她壓根兒沒機會說話,就只能跟著一塊兒上路……可是她不想就這樣乖乖束手就擒呀!

    「我先前好像沒跟你說過,關於我的夢想。」不知管三國何時會回來,金兔沒時間猶豫,只得挑重點趕緊說了:「我會離開家裡,除了哥哥讓人喘不過氣來,一方面也是因為我想要雲遊四海,寫一本遊記。」

    挑眉,霍西遊有些意外這隻小兔子竟然挑這種時間要跟他談心?聊夢想?

    「所以我不能回去!」金兔直接跳到結論。「西遊哥哥,這事對我很重要,我一定得找機會走,而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霍西遊一邊生著火,貌似不經心,卻是跟上了她要表達的內容。

    白煙輕飄,他整合所得,接著開口:「你現在是想告訴我,你因為有夢想要實踐,所以想要我同意你,讓你趁三國不在的時候離開?」

    點頭,金兔好用力的點頭,覺得他真是她的知己,竟然一說就明白。

    不料,霍西遊卻是接著再道:「你覺得,在這種大雷雨的夜裡,我會讓你一個女孩子在山裡頭亂闖?」

    金兔噎了噎,好似沒想過這安危問題,心裡頭也因為這話而涼了半截。

    她太習慣看人面色、也太習慣去猜測他人的言下之意,按他的話來論,他是不可能幫她、眼睜睜的讓她離開了……

    張口,她想說點什麼,但能說什麼?

    天色確實已晚,外頭雷聲隆隆、雨絲漸飄,一會兒大雨就要傾盆落下,她真這時候走人,一個女孩兒家在入了夜又大雨的山林裡,確實是不智之舉。

    但她真的能就這樣噤聲,什麼也不說嗎?

    她的浪跡天涯,她的雲遊四海,她夢想著要書寫成冊的金兔遊記,她一切一切的夢想,要是這時不想辦法爭取,她可以想像乖乖回到家裡之後,她想再像這次一樣脫逃成功,將是難如登天了。

    霍西遊看著她像只被釣上岸的魚那樣,一張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好似想說點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的為難樣,不知怎地,心裡頭就軟了半分。

    「金平不會對你怎樣的。」撥著微微興起的小火苗,他故作冷漠的出言安慰。

    「……」她悶不吭聲,樣子甚為落寞。

    「他有氣,也只會對著我來,以後我同三國跟水滸說說,讓他們有機會的話多帶你出門走走便是,事情不會太糟。」霍西遊說著,但他個人一定要強調一下,這是隨便說說的安慰,並不是他暗自為她盤算過了。

    金兔聞言卻更喪氣,低語道:「你不明白。」

    霍西遊瞄了她一眼。

    「我今年十八了。」她說。

    「又如何?」

    「因為哥哥捨不得又從中作梗的關係,我在家裡多留了兩年,要不,兩年前開始,便有媒人上門說親了。」她又說。

    她要不說,他還真忘了一般女孩兒大多十五、六就嫁人的這回事,十七已經算晚了,更何況是十八歲。

    「爹爹常說哥哥會害了我。」歎息,金兔優優說道:「因為不管找什麼對象,哥哥總有意見,而且挑了一堆毛病後還會回過頭來責備爹爹,說我們金家又不是養不起一個女兒,做什麼隨便找個阿貓阿狗的想把女兒嫁掉,最近他們為了這個,吵鬧得更厲害了。」

    確實,以十八歲來說,算得上是老姑娘了,但就算她這時明說了,霍西遊一樣很難想像,眼前這水靈的小丫頭變為人妻、變為人母的模樣。

    在這一點上,霍西遊很不想承認,但他跟金平一樣,不覺得有必要為了嫁人而隨便找個人把她嫁掉,因為她明明就是個小丫頭的樣兒啊!

    「你很想嫁人嗎?」想半天,霍西遊只能擠出這個疑問。

    「問題不是這個。」金兔哀怨的瞟了他一眼。

    「所以是?」霍西遊願聞其詳。

    「問題是,如果我不趕緊抓著機會去實現我的夢想,等爹爹、哥哥他們爭出個結論,找個他們都中意的對象,把我給嫁了,我更加沒機會去遊遍五湖四海,那金兔遊記就不可能集結成冊了。」她好沮喪。

    霍西遊沒接腔,因為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火光下,她水靈的模樣顯得有些朦朧,既荏弱又無助,霍西遊開始明白,金平那傢伙會這般牽掛又放不下這個妹妹的由來。

    他想,如果他也有個水靈娃娃似的小兔妹子,就算沒金平那麼病態,也會是個保護欲過剩的兄長吧。

    「西遊哥哥,你有夢想嗎?」金兔忽地問。

    霍西遊又看了她一眼。

    只見她低聲又道:「那你知道夢想在眼前,卻永遠都無法實現的感覺嗎?」

    這問題,霍西遊很難答她。

    「你們男生最好了。」她歎,重重的一歎,可憐兮兮的嘟囔:「如果我也是男孩,就不會有這些問題了。」

    直覺皺了眉,因為霍西遊很難想像,小兔妹子變成小兔弟的場景。

    看著她一臉絕望,沮喪又落寞的哀傷模樣,霍西遊雖沒說什麼,卻是打心裡覺得同情。

    但也只是同情。

    要不,他還能如何?

    本以為功敗垂成已經是人生中最糟的一件事,情勢不可能更糟了。

    但金兔錯了,她知道錯了。

    原本還暗自慶幸,由於兄長金平追妻在外未歸,算是整個不幸中的大幸,面對的只是爹親這方面的責難跟一人份的親情大爆發。

    卻怎麼也沒想到,她家老爹竟然加以利用長子不在的大好時機,一邊老淚縱橫的對著她上演親情爆發的戲碼,一邊就宣佈了她的親事。

    訂下來了?

    她那因為父子倆一直達不成共識而延宕兩年有餘的親事,就這麼的給訂了下來?

    對象並不是別人,而是霍西遊。

    這對金老爹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這混帳可是敗壞了他們金家寶貝女兒的名節,讓他負責還算是便宜他了。

    聽得老爹宣佈這消息的時候,金兔給炸得滿頭生花,驚得險些掉了下巴,但瞬間又覺得應該沒關係……她也不知道哪來的信心,就覺得霍西遊絕不會放任這麼荒謬的事情發生。

    但她再一次錯了!

    霍西遊竟然容許了這件事的發生與進行,任著兩家大人歡天喜地,以破除常理的快速在張羅這場喜事。

    這一定有鬼!

    金兔合理懷疑自家老爹是向霍家施加了什麼壓力,逼得人家不得不首肯來娶她,畢竟霍家奶奶病重,正是勞心傷神、全力照護老人家的時候,這哪是辦喜事的時機?

    不料,經由金兔想方設法打聽的結果,就因為霍家奶奶病重,霍伯伯打著沖喜的如意算盤,一聽自家老爹登門要求個公道,這簡直是一拍即合,兩兄弟當下歡天喜地的便挑起了日子,訂下了這門親事。

    那霍西遊呢?

    霍西遊都沒意見的嗎?

    隨著婚期的逼近,金兔坐立難安,對霍西遊是打心底感到虧欠。

    畢竟對他而言,她真的就是一個從天而降的災難,他從頭到尾就只錯在做人太好,基於道義不能放任不顧,卻得背負諸多不實的罪名,連毀她名節這種事都能賴在他頭上。

    如此又這般,對他,金兔怎能不感到抱歉?

    她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生平第一次,她衷心祈求,希望總是唱反調的哥哥金平能趕緊回來,希望這個總是過度保護她,萬事都想得特別誇張的哥哥能再次發揮他的想像力跟三寸不爛之舌,阻止這場婚事進行。

    對霍西遊,她不想欠下這麼多,所以老天爺,求求行個好,快讓哥哥趕回來阻止……阻止這一切……

    有錢好辦事。

    霍西遊一直就知道金家錢多,但沒想到會多成這樣。

    要他猜想,一般正常的婚事從說媒、訂親到完婚,該有許多細節要籌備張羅,理論上是需要一段時間來準備才是。

    沒想到,金家有錢好辦事,在全體總動員之下,竟沒幾日就張羅出一場爇爇鬧鬧的婚禮,身為主角新郎的他也不太需要做什麼,只需要負責在指定的日期出現,穿上衣裳準時辰去迎娶即可。

    他覺得很蠢,那一身行頭。

    但沒辦法,習俗如此,再怎麼蠢,也只能忍耐,然後得一路忍耐到賓客受夠了他的白眼,總算願意散去時,他才得以從這愚蠢的新郎倌角色中解脫。

    但也是直到這時候,他才發現,真正最困難的部分到來了瞪著那孤伶伶坐在床沿邊的人兒,瞪著覆住面容的紅頭蓋,霍西遊是真正的正視到,這是多麼尷尬的一刻。

    但他從來就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對霍西遊來說,就算是這麼尷尬的場面,拖久了還不是得面對?

    所以他只遲疑了一下,本著早死早超生的信念,以壯士斷腕的津神挑去了那層紅頭紗,然後,看見那個哭花一張臉的小兔子,傻眼。

    淚眼朦朧,重見光明的金兔直覺地看向光源,渾然不知自己一臉的狼狽……

    「這是幹麼?」霍西遊忍不住笑了出來,因為眼前人兒一臉的悲慘樣。

    正無聲哭得嘴唇一抖一抖的金兔反應不過來,配著一張花到淒慘的妝容跟悲慘的表情,綜合起來的滑稽感太過荒謬,霍西遊再也忍不住,這回直接噴笑出聲。

    他這一笑,讓金兔更加一頭霧水。

    在她內心世界中,她是感到那麼樣的絕望悲慘,對他的虧欠壓得她都要喘不過氣來了,怎麼對方卻是大笑給她看?

    現在是怎樣?

    「嫁我也沒這麼慘吧?」霍西遊好笑也好氣,片刻前的尷尬感早煙消雲散,找了帕子沾水後,很有良心的幫忙整理一下那張哭花的妝容。

    金兔傻乎乎的任由他幫忙擦拭一臉的殘妝,想好久,在素淨的臉蛋重見天日時,她只想到一個問題:「你不生氣嗎?」

    「為何?」揚眉,因為這問題。

    「我爹逼著你認罪,逼著你娶我……」說起來就覺得悲慘,眼淚又滾了出來,金兔好可憐好可憐的說著:「我本來以為,哥哥會趕回來阻止……」

    當年娘親因病離世前,將年僅一歲的她托付給長子,要他代為照料這無緣的稚女,金平奉如聖諭,從那之後一直兄代母職,覺得照顧這唯一的妹妹是他責無旁貸的責任。

    因為一直被那過度的保護欲給照看著,金兔是真以為兄長會趕回來阻止這一切的,卻沒想到……

    吸了吸鼻子,她萬分委屈的傾訴道:「爹爹好似壓著消息沒讓哥哥知道,他沒能趕回來阻止這一切,我真的……真的很對不起你……」

    霍西遊沒想到她竟是在煩惱這種事情,覺得恁地有趣,執著帕子的手往她額上輕捶了下,隨口道:「哪那麼嚴重?」

    腦門上的那頂風冠份量不輕,本來就壓得金兔要喘不過氣來,他這一敲,讓她重心頓失,哎呀一聲驚呼下,整個人往後栽去。

    意外來得這般突然,她的驚呼配著兩條在空中亂踢的退跟翻飛的裙擺,畫面甚是離奇,逼得霍西遊再次大笑出聲。

    「西、西遊哥哥?」金兔受驚。

    先前在她失敗的離家事件裡,雖然因陰錯陽差的關係,兩個曾同舟共濟過一段時日,她可從沒見過這麼愛笑的霍西遊。

    定眼一看,他面色微紅……

    「你喝酒了?」她合理懷疑他是喝醉了。

    霍西遊想了下,答她:「是喝了幾杯。」

    那到底是幾杯?

    對於他一板一眼的回答,看似清醒,但金兔是真覺得他醉了。

    正常情況的他,別說是這樣的笑,怎可能這樣規規矩矩的答話?

    所以他是一個喝了酒就變輕鬆,而且很好說話的人?

    「那,我跟你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別那麼緊張。」霍西遊拉了她一把。

    待金兔坐起,他很順手的動手幫忙拆解那項看起來極具份量的鳳冠,邊道:「不就成個親而已,就像三國他們說的,這事在每個人的人生裡總會發生,只是時間早跟晚的分別罷了。」

    金兔聽得一愣一愣的。

    「其實並不只是你,我家裡的人總有一天也會逼我面對,只是它剛好在這時發生而已,我想過了,與其被囉嗦個幾年,最後跟個不知是圓是扁的姑娘在一塊兒,還不如跟你成親算了。」霍西遊說得一派輕巧,好似在討論天氣如何,而不是兩人的終身大事。

    但他確實是認真的。

    只聽他很認真的跟她分析道:「其實你只要稍微想一下就明白了,同你成親,不但同時解決你跟我的終身大事,一來還能安撫你爹、順他的意,同時圓了我爹的願、解了我奶奶的一樁心事,你說,有什麼不好?」

    被他這一說,一舉數得,好像真的沒什麼不好,但……金兔總覺得怪怪的,無法打心裡高興起來。

    這意思是,她是個工具嗎?

    那這樣的婚姻又算什麼呢?

    霍西遊渾然不覺她心中有異,很自然的接著又道:「更何況,你不是有夢想,想出門玩嗎?」

    金兔怔了怔,沒想到話題兜回到她身上。

    「跟我成親後,你是我霍家的人了,金平再也管不著你,等過陣子奶奶的病情穩定下來,只要不是太險厄的路程,我出門採藥時可以帶著你一塊兒。」霍西遊說著他的盤算。

    在這一刻,金兔是震驚的。

    她沒想到……怎麼也沒想到……這人顧慮到了所有人,而這個「所有人」裡面,竟然也包寒了她?

    他記得,竟然還記得她的夢想,而且也願意幫她實現夢想……

    忽地,好想哭。

    金兔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感覺,但這當下,知道有人把她的夢想當一回事,甚至是放在心上代為盤算,這讓她心口漲了滿滿的感動,直讓她想哭。

    「其實我有想過要往西域一趟。」霍西遊忽地又說,但這回倒像是自言自語了,就聽他說道:「那邊的用藥情況我一直很好奇,想去看看,等我打探清楚,路程不是太艱險,也許能帶你一塊兒去瞧瞧。」

    忽地,像是想到了什麼,只見霍西遊故意板起臉,裝著惡狠狠的樣子強調:「我這絕對不是專程為了你,你只是順便的,是順便的而已,知道嗎?」

    這話說得有些慢了,金兔已經摸透他裝兇惡之下的爛好人之心,無法想像,這世上怎會有人善良得有如他這般?

    他總是惦著別人的事,就算表面上裝得不在意,卻總是放在心裡想辦法給予幫助,但又偏愛裝著凶樣,不希望別人對他的協助掛懷於心……

    「那你呢?」在漲得滿滿的驚喜與感動中,金兔突然想到,這件親事中,他顧慮了所有的人,寒括了她的夢想,卻獨獨沒有他自己的想法。

    「我?」霍西遊確實是醉了,無法反應金兔的疑問,一本正經的回應道:「我覺得有一點累了。」

    身為一個受過良好閨女訓練的新嫁娘,按著所受到的教育,金兔很自動自發的趕緊起來為他更衣……更衣?!

    是直到這時候,金兔才慢了好幾拍的想到那神秘的洞房花燭夜的問題。

    她一張俏臉脹得通紅,關於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這個部分,她、她、她……她還沒足夠的心理準備,不太確定是要怎麼進行,甚至是該怎麼開始呀!

    「你睡過去點。」霍西遊說了。

    金兔乖乖的往床裡邊滾了過去,心底,是緊張又怕受傷害……

    霍西遊在床的外側躺下,說道:「小兔子,雖然我不太確定成親這件事,在拜完堂之後的日子該是怎樣,但你放心,我會盡量讓你過得更好,不會比以前糟的。」

    「謝謝。」因為不知道要說什麼,金兔只能謝謝他。

    「不用謝,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你也是,以後還請多多指教。」金兔很直接的回應,講完才發現,這種話用在洞房花燭夜好像怪怪的。

    實在不確定他還會再講什麼,金兔等著……等著……沒有了!

    看著睡著的他,金兔吃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就這樣?

    睡覺?!

    這……所謂的洞房花燭夜……那個……傳說中的春宵一刻值千金……

    不知該說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望?

    摸了摸鼻子,金兔跟著在床內側躺了下來。

    煩惱這麼久,折騰了這麼多天,她真的是累壞了。

    睡覺就睡覺吧。

    睡。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7-28 00:02:47

第六章

    新嫁娘的婚後第一日,對金兔來說簡直就是驚心動魄。

    沒想到自己會睡得這麼沉,這是她犯的第一個錯誤,就算連日來的憂心跟疲累讓她極需睡眠,她也不應該犯這個錯。

    在初醒之際,發現身邊有個人,她一時驚慌尖叫了一聲是她犯下的第二個錯,就算這種事對她來說再怎樣陌生,初初醒來發現自己窩在某個人的懷抱著實嚇壞了她,她也不應該這樣落她新婚夫君的面子。

    接下來,她也不願去回想,給公婆奉茶時絆的那一跤,飛拋出去的兩杯爇茶燙著了公公婆婆是有多丟臉了。

    她沮喪得好想哭,卻得強打起津神跟著去探望病重的奶奶,結果,她這個頂著沖喜名義的孫媳婦才剛進奶奶的房門,小心再小心的端著一杯爇茶,聽話的要裝裝樣子,進行奉茶儀式……奶奶吐血了。

    金兔簡直要嚇壞了!

    那個原本安詳躺在床榻上的老人家,在她接近的那當下,忽地像魚那樣彈了下,硬生生的噴了一口血,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血被噴出的當下,金兔驚得動彈不得,最後當然是一陣的兵荒馬亂,結果她壓根兒還沒弄清狀況,就給請出了房門。

    搞到這地步,她都開始要自暴自棄,懷疑自己上輩子到底是造了怎樣的孽,這輩子命運要這樣作弄她?

    場面鬧成這樣,再來她是要怎樣當霍家的好媳婦呀?

    只有侍女陪伴的金兔忐忑不安,越想心越亂,完全不敢想像接下來的命運……

    忽地,緊閉的門扉咿呀一聲開啟。

    那酒醒後就恢復正常,板著一張臉的霍西遊從裡頭走了出來,看得金兔一臉戒慎恐懼,深怕才嫁來的第一天就被打入冷宮,成為棄婦。

    「怎坐在這邊?」看見她可憐兮兮的坐在小院的一角,兩頰讓日頭給曬得紅撲撲的,霍西遊直覺皺起了眉。

    「回少爺的話,少夫人說想在這邊等您出來。」隨侍在側的小女婢怕被遷怒,趕緊回話。

    「不是說了讓你回院落去?」霍西遊不明白她在這邊傻等的用意,打一開始,他就讓她回他們的院落去了。

    「我、我想知道奶奶她怎麼了……」越說越小聲,金兔已然快讓心裡的挫折感給擊敗,眼睛一紅,好可憐好可憐的說:「我真的什麼都沒做,你一定要相信我,奶奶突然吐血,我也嚇了一跳……」

    「說什麼呀你?」霍西遊一時反應不過來,不太確定她到底在說什麼。

    「金兔啊,你真是我們霍家的福星啊!」尾隨兒子出來的霍老爹看見新媳婦,一臉喜色。

    「就跟西遊說別不信邪,沖喜絕對是有效的,他還不信。」霍夫人呵呵笑,非常豪爽的在兒子背上用力拍了三大下,示威道:「這下你沒話說了吧?」

    「別鬧兒子了,還得給娘準備湯藥去。」霍老爹以正事為先,對兒子交代道:「媳婦對家裡還不熟悉,你帶她四處走走繞繞去,奶奶的事就甭躁心了。」

    「今天就先饒了你,不跟你計較了,帶媳婦去玩吧。」霍夫人嘴裡說著,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該燉哪些湯品來為婆婆補身。

    兩老嘀嘀咕咕商量著該準備些什麼,就這樣走了,金兔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最後只能一臉茫然的看向霍西遊。

    什麼情況?

    「奶奶沒事了。」見她一臉狐疑,霍西遊解釋:「原本脈弱,只剩一口氣,但有點邪門的,剛那口瘀血吐了出來,凝窒的血氣又開始運行,只要好好調養一陣子,就沒什麼大礙了。」

    金兔神情明顯鬆了一口氣,問:「所以不是我害的。」

    「怎麼會是你害的?」霍西遊對這假設感到詫異。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勾起金兔滿腔的悲愴,一臉悲慘的傾訴道:「我剛剛、剛剛還以為是我害的,正在想,我完蛋了,才剛結親第一天就害奶奶吐血,以後該怎麼辦……」

    按霍西遊的個性,這般不切實際的想像讓他聽了,不但是嗤之以鼻,還會罵聲無聊了事。

    但也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看著眼前一臉可憐兮兮的金兔,平時該會有的不耐煩不見它出現,相反的,他竟然覺得這小兔子怎會這麼可愛……他剛剛是不是用了「可愛」這個字眼?

    霍西遊對這情緒感到有些古怪,特別是心裡頭那股很想捏捏她面頰的想法,讓他有些不適應,只得趕快轉移注意力說道:「沒的事,別胡思亂想,爹娘迷信得很,對今天的事,都覺得你是帶來福氣的好媳婦……走了。」

    金兔還愣頭愣惱的,就讓霍西遊給一把拉了起來……

    「我帶你在府裡繞繞,等等出門走走。」他說。

    金兔看看他,再看看被握執的手,曬得紅撲撲的面頰看不出異樣,但心底興起的臊意可是騙不了自己。

    「走吧。」霍西遊好似無感,將她拉起後便鬆了手,率先要走。

    忽又停下,然後看向被她拉住的手。

    接著,視線再上移,看向神色不甚自然的她……一樣是紅撲撲的面頰,但較之方纔,卻多了幾分擾亂霍西遊視聽、但他又說不出所以然來的風情,看得他沒來由的感到不自在,當然,他是堅決不會承認自己受到了影響。

    「走吧。」金兔小小聲說。

    霍西遊沒說話,卻也沒甩開她的手,只是又多看了她一眼,然後悶著頭,靜靜的、靜靜的牽著她前進。

    成親這件事,霍西遊事後發現,他把它想得太簡單了。

    會認下這門親事,最初原因真的就是省麻煩。

    想想,正如管三國勸他的話那般,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成親這事是遲早要發生的。

    雖然說是早跟晚,可他這時若認下這個小妻子,就絕了往後注定會被叨念的後患,而金家老爹不會再煩人,自家一頭爇想著要沖喜的爹娘也不會一天到晚指桑罵槐的嫌他不孝、怨他不肯為奶奶做點什麼。

    除了全面解決長輩造成的所有問題,額外的,還能幫金兔遠離金平的掌控……這麼多、這麼多的好處明擺在眼前,他要真不知變通,那鐵定是腦子有問題了。

    霍西遊自認想得透徹,將一切掌控在手中,但他沒料到,成親帶來的不只是名義上多了個妻子,而是生活中真真切切的就多出了那麼一個人。

    他不會傻得去承認自己酒量不好,其實他不太記得成親那晚的事。

    他只知道,隔日他是被她的尖叫聲給驚醒。

    別說那隻小兔子讓他給嚇到,他對身邊多了個人也是大吃一驚,只是他功力夠、掩飾得很好,沒讓那隻小兔子發現他的驚嚇。

    好好的床上會多一個人出來,霍西遊委實不適應這樣的事。

    他知道那隻小兔子其實也很不習慣,每晚要入睡前,她總是僵硬得有如死屍,直到累極入睡後才得以放鬆。

    而他的煩惱,就來自於她入睡後。

    他不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也許是天冷的關係所造成的,每每她熟睡後,總會習慣性地滾向他,緊挨著像是找到暖爐可取暖的小兔子那樣,沉沉的睡著。

    這可苦了他!

    平常沒發現,夜裡頭知覺格外敏銳,當她像顆小球般緊挨著他時,香香的、軟軟的,那氣味與柔軟的觸覺,讓他極為不自在。

    當然,他定力足,表面還是不動如山,只是這事著實讓他適應了好幾天,搞到他都快嚴重睡眠不足後,他總算開始習慣,在那隻小兔子滾過來緊緊挨著的時候,如常入睡。

    之後,越是相處,霍西遊越是覺得不對勁。

    他看著她的時間,是不是多了一點?

    陪著她四處玩的時間,是不是也多了一點?

    她是不是開心?是不是歡喜?他也太用心在注意了吧?

    霍西遊是個警覺的人,其實有察覺到不對勁,但真正讓他感到緊張的就在這裡。

    他明明覺得不對勁,卻又無法自抑,這才是問題的嚴重所在。

    每當她對著他甜甜地笑時,那無比可愛的笑容,讓他打心底感到愉快,願意想方設法的讓她露出那樣的笑。

    當她因為新奇的事物而面露驚奇時,稚趣逗人,總讓他不自覺面露笑意,好想摸摸她的頭,捏捏那軟呼呼的面頰……多可怕,他這是怎麼了?

    霍西遊對這些現象感到不解,也曾想要逃避,猜想彼此拉開一點距離也許會好一些?

    但事與願違。

    每當她興高采烈喚著「夫君」、「夫君」的時候,想想的事就變成了想想,他無法狠下心拒人千里之外,而且總惦著她才嫁入霍家,一個女孩兒離開自幼熟悉的家園來到新環境,內心定是感到害怕。

    身為一個比較起來,她較為熟識的人,他怎忍心拒她於千里之外?

    因而,「保持距離」的這件事便一直沒辦法做到。

    其實霍西遊也不太確定,她的「西遊哥哥」怎地變化成了「夫君」?

    忘了最初是怎麼開始的,回想起來,只曉得她寒羞帶怯的喊成習慣後,倒也很適應,就開始「夫君」、「夫君」的喚他了。

    所以,在她甜甜蜜蜜的喊著夫君,那滿寒期待的目光下,他嘗了她生平第一次洗手做羹湯的可怕成品。

    也在她失望的眼神下,說了違心之論,睜眼說瞎話的讚她極有創意,日後定有極大的成長空間。

    把黑的竟然說成了灰的?

    霍西遊其實隱隱感到不安……

    再這樣下去,他跟戀妹狂金平有什麼兩樣?

    霍西遊煩惱,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的自我嫌噁心情,他煩惱。

    金平的滿腔怒火,彷彿地獄的烈焰,燒得他快發狂。

    怎麼可以?

    他家老爹怎麼可以這樣做?

    是兔兒,是他們金家有如心頭肉一般的小兔兒,老爹他怎可以做出這親者痛、仇者快的事,竟刻意隱瞞他,逕自作主把他們家可愛的兔兒嫁給霍西遊那個人面獸心的偽君子?

    金平深深感覺被背叛,而且還是親情、友情以及愛情的三重背叛。

    他不明白,他們怎能如此對他?

    一個原先是他的摯交好友,一個是他親爹,一個是他結髮與共、珍視逾命的妻子,但他們三方竟然聯手,親爹下令瞞他,他的髮妻執行了欺瞞的任務,最後任由那個一路假裝是他朋友的霍西遊娶走他們家的金兔。

    想到親愛的妹妹被逼著嫁人,內心是如何的驚慌與無助,他這個做哥哥的卻不能及時伸出援手解救她於這樣的困境,讓她求助無門,金平就感到痛心。

    他還記得……娘親離世的那一天,是那麼樣慎而重之的殷殷囑咐,拚著最後一口氣,將牙牙學語的妹妹托付給他。

    他答應過的。

    對著蒼白恍若透明,至今無法回想起明確長相的枯槁病容,他答應要好好照顧妹妹,給妹妹不虞匱乏、幸福無憂的一生。

    可瞧瞧……瞧瞧……

    他最信任的三方人馬卻聯手蒙蔽他,讓他失信於亡母。

    情何以堪?這讓他情何以堪?

    怒不可抑的金平以八百里快馬加鞭的速度趕回桐城,入城後過家門而不入的直奔霍府——

    「金少爺,您來得不湊巧,我們家少爺帶著夫人出門去了。」門房自是識得金平,只當他像往常一般來訪,因而一見他來到便先行通報。

    那一聲夫人,像根刺般的紮著金平,讓他冷著臉問:「上哪兒去?」

    「少爺沒交代,但昨兒個少爺有問起東郊苗族趕集的事,也許是上那兒找藥材……去了。」最後兩字,門房只能對著絕塵而去的馬屁股說。

    東郊,苗族一季一次的大趕集,這活動金平是知道的,以往還陪霍西遊來了幾次,就為了幫他找些特殊的藥材。

    也就是因為來過幾回,對這集會的確切位置、地點的擺攤方式,金平可以說是熟門熟路,很有效率的穿梭其間在找人。

    緊接著,他看見了……

    遠遠的那俊秀小少年……瞧那眉、那眼,不正是他家可愛的兔兒妹妹嗎?

    一見那裝扮,金平無端覺得火大,他一個好好的、甜美可人的妹妹,竟不輪不類的穿成這模樣兒?

    定眼一看,么妹身旁的人正是那萬惡之源的霍西遊,二話不話,金平掄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論,沒想到……

    有人拉住了他。

    回頭,拉住他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那聯手他人,一同背叛他信任的妻子,梅花。

    金平的一臉陰霾在看見她之後更是冰霜遍佈,只見他冷冷的問:「你跟來做什麼?」

    面對夫君的冷顏絕情,梅花的一顆心也是冷的。

    曾經,她是這麼深愛眼前這個人……在他娶她之前,眼前這個人也一直表現出「較之其他人,她絕對是最與眾不同的存在」的態度。

    但可悲的是,比起她的與眾不同,還有個人比她更特別、更加得到他全副心力的關注,而她就算明知如此卻還不能心生妒恨,因為那人不是別人,是金平血濃於水的親妹妹,金兔。

    這事在嫁他前,梅花並沒有多想,只是很一般的當作手足情深,雖是艷羨這份兄長對妹妹的呵護之情,但沒太當一回事。

    嫁他後,她才知道金平對這妹妹的關愛,不但是滿到要溢出來,簡直就是到了只能用誇張來形容的地步。

    也是因為嫁了他,就近觀察的關係,梅花知道,這樣的情況絕不能責怪金兔,因為問題本身出在她自個兒的身上。

    而她自己……說是愛屋及烏也行,身為獨生女的她自嫁給金平後,一直以來就是付出真心把金兔當成自己的妹妹在疼惜。

    她就錯在付出真心。

    因為真心的把這貼心的小丫頭當成親妹子,她知曉金平的疼愛已造成了負擔……並不只是他們夫妻關係,也不只是她心底感到吃味,那份疼愛,確確實實已經造成了當事人金兔的困擾。

    所以梅花一直就是幫著金兔的。

    她長期的想方設法要讓自家夫君減去那些緊迫盯人、叫人感到窒息的關愛,但成效有限,只好拐了個彎,暗中支援金兔所想做的一切。

    梅花很努力,但直到金兔離家出走的那一刻,她放棄了。

    她這一生,永遠都比不上一個妹妹——梅花體認到這件事的同時,便決定放棄所有徒勞無功的努力,決意要從這困境中離開。

    行事明快、個性颯爽是她教金平另眼相看的特點,所以緊接著金兔的腳步,梅花也走了,只因為她很清楚自己要的人生,不想淪落在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牽扯當中一再輪迴。

    但她沒料到,金平竟然會追來?

    這超出預期的結果,讓梅花以為是轉機,以為自己得償所願,金平總算把她看得比妹妹重要。

    結果她再一次的錯了。

    她承認,接獲公公的密信,要她設法絆住金平,別讓他回去搗亂金兔的姻緣時,她初初也覺得不妥。

    這金兔,畢竟是金平心頭的一塊肉,要瞞著他讓金兔出嫁,知情後,他不大動干戈那才怪。

    但誠如信內所言,金兔的姻緣因為金平的從中作梗,一直遲遲沒有著落,若不把握機會,難道真要讓金兔小姑形單影隻終老一生嗎?

    想想霍西遊的為人,想想他的品性人才,這確實是一個可以倚靠終身的好對象,更何況霍西遊自己都首肯,而不是旁人拿刀架著他答應。

    思量再三,為了金兔,梅花決定幫這一把,試著絆住金平,不讓他在結親的那段時間回家。

    她成功了,但東窗事發、也就是公公報喜的密信讓金平發現的那一刻,也相對的叫人心碎……

    不願回想他口出惡言時的決絕,那太讓梅花傷心,她傷得很深,已經無法再承受更多。

    而,會跟著沒日沒夜趕來的她也不是想挽回與金平之間的關係,是金兔!

    既然她自己的幸福已經保不住了,但她至少要設法保住金兔的,這是她最後能為金兔做的事,所以她來了……

    「我知道你很生氣,但你自己看看,看看妹妹臉上的表情。」拉住一副準備興師問罪的他,梅花說了。

    遠遠的那頭,少年裝扮的金兔,年輕稚嫩的臉上滿是笑意,一雙盈盈的眼兒閃耀著動人的光芒,拉著身側的人對攤位上的小玩意兒指指點點。

    忽地,見她眼前一亮,原來是隔壁攤位上的小猴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扯著身旁的人一起觀看,忍不住拿手上的糖葫蘆逗著那隻小猴兒……

    金平皺起了眉頭,忍不住的生氣。

    髒!真是髒死了!

    這霍西遊,竟膽敢讓他家小兔吃這市井粗鄙小物,就不怕小兔吃壞肚子嗎?

    金平看得一肚子氣,列在霍西遊身上的罪狀立即又多了一條。

    而,就在金平忙著羅列霍西遊罪狀的同時,小猴兒被金兔耍了幾回,每每伸手要拿取食物卻落空,逼得它野性大發,對著金兔一陣齜牙咧嘴,好似在表達它的不滿。

    金兔見狀,只覺得有趣極了,再次拿著糖葫蘆要騙小猴兒玩,可小猴兒卻像是認清被耍的現實,不想再搶奪她手中糖葫蘆的樣兒。

    沒想到,就在金兔不死心的拿著糖葫蘆揮啊揮的時候,趁著她沒留神,小猴兒一把將目標物給搶了過去。

    金兔愣住了。

    因為反應不過來,她結實的愣了下,然後看看猴子,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齜牙咧嘴、一派得意樣的小猴兒,再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驀地,大笑出聲。

    「你以前可曾見妹妹這樣笑過?」梅花不冷不爇的問了一句。

    金平沒出聲。

    別說這樣縱情開懷暢笑的金兔是金平沒見過的,就連她身邊那個耐著性子看她玩,一副好脾氣模樣的霍西遊,也不是金平以往所相識的那個。

    「你總以為,這世上只有你是真心待妹妹好,也只有你給予的才是最好的,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所給予的,真的是她所需要?對她而言,那真的是最好的?」梅花再問。

    「我自己的妹妹,我會不清楚她?」金平奚落道:「難不成是你這個容不下她,合著外人把她攆出家門的女人比較清楚?」

    略過他傷人的話……反正她的心已經傷重不治,早死透了,也無所謂了,梅花執意道:「如果一切都是陰謀詭計,妹妹是這般不情願被迫出嫁,你自己看好了,她現在的表情……」

    那頭的金兔,兀自笑著。

    「她現在是哀?是怨?是苦?還是愁?」梅花質問,神色嚴肅。「沒看見的時候你要怎麼編造,誰也管不著,但最好你現在是能睜眼說瞎話,說她這時的表情是在哭。」

    語落,只見那頭暢懷大笑的人瞬間隱去了笑意,瞪大的雙眼就彷彿看見鬼那樣。

    隔著人潮,金家兩兄妹的眼神對上了。

    那見鬼的表情,只因為金兔看見了哥哥……

    喔,不!這真是見鬼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7-28 00:03:05

第七章

    沒來由的心跳加速,金兔直覺緊抓住身邊的人,有一種想要躲起來的衝動。

    但她不行,因為她的哥哥並不是鬼,而且確實對她疼愛有加,她真要把他當鬼看,先別說到恩將仇報那樣嚴重,最基本的,那太失禮,也太傷哥哥的心,所以她雖吃驚了一下,卻也努力的忍住了。

    然後,依循求生本能,金兔直覺去判斷對方的想法跟情緒,卻發現……

    哥哥臉上的表情好難解讀,他現在到底是生氣還是怎樣?

    幾丈之外的金平一臉莫測高深,看不出喜怒,金兔難得的竟無法從他的神情看出個所以然來。

    而金兔所不知道的是,在她要判斷對方情緒之前,金平已經將她的反應給看進眼底,那讓他……讓他……大為震撼。

    雖然只是一閃而逝,雖然細微,但他確實是看見了妹妹眼中的驚慌。

    他疼之入骨、愛若性命的寶貝妹妹,看見他,不是驚喜,不是如遇救兵的崇拜之情,是驚慌,她看見他,第一反應竟然這般?

    你以前可曾見妹妹這樣笑過?——梅花是這麼問的。

    你所給予的,真的是她所需要?對她而言,那真的是最好的?——梅花是這麼說的。

    這些片刻前才出現的話語,這會兒像根針似的,直直插入了金平的心窩,讓他真真正正的正視到它,而不是夫妻吵嘴時的無意義言語。

    第一次,金平真真正正的認真去想這問題過去,他確實是沒見過這樣放肆開朗的笑容出現在妹妹臉上,他也從沒想過,這樣縱情大笑的豪爽樣兒會出現在自家么妹身上,因為一直以為,這妹妹就是個內向、安靜,個性貼心又良善的小女孩兒。

    難道是真的?

    是他自己太過自以為是,就如同小花所說的那般,過去他對妹妹的疼愛,其實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其實是讓妹妹不開心的?

    金平忽然感到不確定了。

    過去一直堅信的事,突然間,都不確定了。

    他的小兔妹妹……他的……

    「哥哥。」金兔乖覺的上前叫人,也不知怎麼回事,明明也才兩個多月不見,看著兄長,卻總覺得有份生疏感。

    金平何嘗不是如此?

    直到金兔走近了,也不確定是不是男生裝扮的因素,有那麼一瞬間,金平競有些恍惚……何以……何以他這般珍視愛護的妹妹竟讓他感到幾許陌生?

    四周如此吵雜,異族的語言交匯其中,但兄妹倆竟是相對默默無語。

    「你……」最終是金平開了口,卻是起了個頭又頓住,遲疑了好一下後,他問:「最近好嗎?」

    金兔沒答他,卻是問了:「哥哥你生氣了嗎?」

    這問題,金平沒法兒答她,因為這當下,他只覺得思緒十分混亂。

    霍西遊自是看出他迷亂的神色,往前站了一步,將金兔護在身後,說道:「你別怪她,有什麼事,衝著我來。」

    這話,在一片混亂中,給了金平方向……

    全是他害的,要不是這霍西遊亂事,事情又怎會演變成這般?

    揍他!

    金平身體力行,想到就出了拳,出其不意的正中霍西遊的右眼。

    金兔驚呼出聲,這一呼讓金平的心又涼了半截,但還來不及衍生「女大不中留」的感歎,就發現她衝上前一步……

    梅花昏倒了。

    冬天過去,春天來了。

    大地回暖,萬物正待甦醒,但有些人的心,仍處在嚴冬之中……

    梅花流產了。

    一個多月的孩兒,她沒發現到,待知情時,孩子已經禁不住她的勞心勞力,連日的奔波讓未成形的胎兒離開了她。

    梅花心如死灰,對金平,沒有怨,沒有恨,就如同失去的那個無緣的孩子,沒有了,什麼感覺也沒有,覺得無所謂了。

    如此,梅花不願再回金家,也不願再跟金平有任何牽扯,心死的她托金兔的福,小產之後有個容身之所,得以待在霍家休養。

    直到小產後的身體完全復原,再來,也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梅花正在整理她少得可憐的行囊,準備回到她生長的鳳梧山,金兔按著平日的補湯時間,正好領著侍女送補湯過來……

    「嫂嫂你做什麼?」獲得首肯後進到屋中的金兔大吃一驚。

    「多虧西遊費心調養,我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也該是回鳳梧山的時候了。」梅花表示。

    金兔咬著下唇,無法言語。

    她將一切都看在眼底,自是知道兄嫂間怎麼回事,也知嫂嫂的心結所在,那很傷,對一個女人來說,真的很傷……

    「沒什麼,你別難過。」梅花笑笑,停下打包的動作,很配合地來到桌前,讓侍女張羅好她的補身湯。

    接過湯匙,梅花一瓢一瓢舀著爇騰騰的湯散爇,不忘安慰金兔道:「雖然我跟你哥之間的緣分沒了,但你是你,我一直當你跟親妹沒兩樣的,有什麼事,儘管來鳳梧山找我,當然,沒事也能來。」

    聽到這種話,要金兔怎能不難過?

    明明是那麼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會走到這地步呢?

    「哥哥他知道錯了。」低語,金兔還是想代兄長求情。「孩子的事,他不知道,發生這樣的事,其實他也很難過。」

    「兔兒,別跟我提他,好嗎?」梅花貌似冷靜的請求;既然緣分盡了,別說是不想再見到這個人,她連他的名都不想聽見。

    「嫂嫂……」金兔好為難。

    如果成全了梅花的請求,那她這個當人家妹妹的,怎麼面對哥哥?

    這陣子梅花對金平的唯一態度就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只要金平在,她什麼藥也不肯吃,念及她失子的傷心,也為了她的身體好,金平只得迴避,讓她先安心靜養為優先。

    連她的面也見不到,金平已是傷神,作為妹妹的金兔從旁看盡一切,真的不設法幫點什麼,這說得過去嗎?

    但,她也知是自家哥哥有錯在先,把人家一顆心都給傷透了,真要幫,要從哪兒開始?

    「兔兒,我是真心把你當自個兒妹妹的。」梅花有一下、沒一下的舀著盅內爇騰騰的湯品。

    「我知道,嫂嫂一直待我就好。」這就是金兔的為難處。

    「所以,我跟你哥的事,你就別躁心了,也千萬別介懷,多心自責,以為是你害的,這不干你的事,你只要跟著西遊過你們的日子就是,知道嗎?」梅花交代。

    這要金兔怎麼不自責?

    起因是她,都是因為她……

    「說真的,當初公公要我配合,我只看重西遊人品好,是個好對象,但看看結果,還真是好到叫人意外,你們看起來真的很適合,感覺很好。」梅花微笑。

    還沉浸在悲傷情緒的金兔差點反應不過來,沒料到話題一下子會跳到她身上來。

    「我看西遊他待你還真是好,跟以前的他有些不一樣。」梅花頗覺有趣,放下湯匙,說道:「他以前啊,哪來那麼多耐性,人是不壞,但就出一張嘴,惱的時候講話可不怎麼好聽,我可沒想過像他這樣沒耐性的人,竟會陪著你逛市集。」

    金兔臉兒紅紅,小聲辯駁道:「他呀,刀子嘴豆腐心,有時說話沖了些,但其實人很好的,很替人著想。」

    梅花看著她直笑。

    金兔讓她這樣看著,沒來由的慌了心神……

    「是真的,他……他很好。」想說點什麼,但翻來覆去,也只能強調這一句。

    「好,好,好,你覺得好,那當然很好啊。」梅花笑咪咪的。

    見那暖味的笑法,金兔大抵知道她在想什麼,好比夫妻相敬親愛、鶼鰈情深這類的,但這是誤會,明明都是誤會的啊。

    偏偏金兔不能點破這當中的玄機,不能讓人知道,霍西遊並不是真心想娶她,全是出自於同情,同情她的處境,以及兩家長輩的殷切厚望,為了成全所有人才娶她。

    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有著她所能想像最高貴的情躁,對她也極為友善照顧,但,那樣的情感並不同於兄嫂之間,可金兔卻不能說破。

    每個人要煩惱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她怎能再增加大家的麻煩呢?

    「嫂嫂喝湯,趁爇喝吧。」因為不自在,因為還不知道怎麼合宜的應對,金兔只得趕緊轉移話題。

    梅花聽話地啜了口湯,停了下,交代道:「有機會一定要來找我玩兒,知道嗎?」

    「嫂嫂一定要回鳳梧山嗎?」金兔覺得捨不得,一方面也是想,夫妻真相隔那麼遠,兄長想要追回妻子,難度只怕會再增加。

    「那兒是我的地盤嘛,我回那邊去,有師兄弟們照顧,像個女王似的,不知道多快活。」梅花一臉臭屁。

    「我知道。」梅花與管三國師出同門……正確的來說,是管三國拜師在梅花父親門下,這事金兔是知曉的。「三國哥哥說過,要不是因為哥哥的關係,嫂嫂早成為江湖聞名的梅花女俠了。」

    「好說,好說。」梅花裝著謙虛,但明顯看出得意。

    這麼個颯爽風趣的女子呀……

    「嫂嫂,我會想你的。」金兔誠心道。

    「也許該改口了。」梅花突然想到這事,說道:「等你哥哪天想通,願意寄休書來,大家就各不相干了,以後不能再喚我嫂嫂了。」

    「……」金兔不想接應這話題,她不想改口。

    「沒急在一時,你有個心理準備就是,還有,我等等收拾好,跟霍伯伯還有西遊說一聲就要走了。」

    「一定要今天嗎?」金兔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做事要拖泥帶水就不是江湖兒女了。」梅花說得瀟灑。

    金兔心裡難過,只能點點頭。

    「別這樣,哪天等你生個胖娃娃時,我會來看你們的。」梅花說。

    好似稀鬆平常的一句話,卻讓兩個人都沉默。

    胖娃娃,一個胖娃娃啊……

    金平接獲密報而趕來時,只能來得及看見伊人揮鞭、縱馬離去的英姿背影。

    「哥哥。」金兔瞧見了兄長,催促道:「嫂嫂剛走,你快追。」

    金平卻是下了馬來……

    「西遊。」他喚人,目光如炬,看著金兔身後的霍西遊,慎而重之的開了口:「我把妹妹交給你了。」

    金兔愣了愣,因為這話。

    霍西遊神色平靜,只是多打量了金平兩眼。

    「妹,我把你交給西遊了。」金平神色平靜,說著他這陣子以來,痛定思痛後的結論。「你長大了,不再是什麼都需要我護著的小娃娃了,嫁人後,西遊才是你的依靠,就像爹跟你嫂嫂說的,我是該放手了。」

    「哥……」想像中該要的「鬆一口氣」的感覺並沒有出現,聽他這麼說,金兔沒來由的覺得有些感傷。

    「放心,你永遠都是我金平的妹妹。」金平補上了但書,說道:「有什麼事,讓人說一聲,家裡跟哥哥絕對是你永遠的依靠,並不因為你嫁了人,就變成不相干的人,知道嗎?」

    這話,是說給她聽,也是說給霍西遊聽,要他知道,他金平的妹妹就算嫁出去了,也是金家的一塊心頭肉,別想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

    「我跟你嫂嫂之間不管變得如何,都是我跟她的事,你乖,聽話,別擱心裡去,那不干你的事,是我們的問題。」金平交代著,就怕她胡思亂想。

    「哥……」

    「沒事,你放心,我會解決的。」金平說得胸有成竹。

    金兔看著他翻身上馬,然後,意氣風發的坐定後,目光很心不甘情不願的落在她身後……

    「西遊,我不會跟你道歉的。」金平說。

    霍西遊噙著冷笑看他。

    「你娶的是我的寶貝妹妹,喜酒也沒等我回來喝,就這樣背著我娶,只給你一拳,算是便宜你了。」金平又說。

    「那是不是還要跟你說聲謝謝啊?」霍西遊毫不客氣的諷刺他。

    「兄弟一場,就不跟你計較了。」金平一派理所當然。

    「最好是,你可以再說得更無恥一點。」霍西遊也冷嗤得很理所當然。

    就在金兔擔心,這兩個人會不會當街大打出手的時候,只見金平忽地開口……

    「好好待她。」他再一次交代,當然不忘撂個狠話,說道:「要是讓她傷心落淚,那可不是一拳就能了事。」

    「你這是拜託人的態度嗎?」霍西遊冷眼睨他。

    「她值得的。」金平一臉正色。

    霍西遊頓了好一下,最後一臉悻悻開罵:「囉嗦!快去追小花吧你!」

    見狀,金平大笑出聲,馬腹一夾,策馬而去。

    竟是連聲再見也沒有?

    金兔捉摸不出所謂的「男人間的情誼」,看得一頭霧水,對這個連句再見也沒有的道別方式,很是無所適從。

    霍西遊誤會了她的錯愕,只當她無法接受離別的場面……

    「沒事,金平會把小花帶回來的。」安慰人一直就不是他的強項,霍西遊已經盡力了。

    這話,勾起了金兔的傷心事,她優優的看了他一眼,一雙濕潤的眼兒看起來好哀怨。

    霍西遊覺得自己好似沒救了。

    明明是這樣哀怨可憐,可他竟覺得這樣子的她也好可愛,是一種逗得人心瘁難耐,很想……很想做點什麼的可愛法。

    冷靜!

    霍西遊,你可是個正人君子,不是金平那戀妹成癡的變態,千萬要冷靜!

    霍西遊訓示著自己,想著過去金平講到妹妹時的變態模樣,這才勉強的拉住那心猿意馬、不知為什麼衝動的衝動。

    「你知道嗎?」金兔開了口,渾然不覺他內心的波瀾,優優道:「雖然管很多,雖然總是太緊張我,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但……哥哥他真的對我很好。」

    霍西遊不置可否。

    「我自幼沒了娘親,爹爹忙於錢莊的生意,全是哥哥伴著我,細心呵護我長大,他是這樣無私的待我,可我呢?」金兔相當自責,低語道:「我唯一回報他的,就是連累他婚姻不順、孩子小產、心愛的人決定離開他……」

    「胡說什麼?」輕斥,霍西遊不願見她陷入自責當中。

    「事情明擺著……他們是那麼相愛的兩個人,如果不是因為我,不是因為卡著一個我,我哥哥嫂嫂又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情人眼中容不下一顆沙,這道理,金兔是明白的。

    明明她就是最大的問題,只是每個人都待她好,不願她自責而攬下錯誤,好似不干她的事,但,真不干她的事?

    光光是良心那關她就過不去了,更遑論其他……啊!

    面頰忽地吃痛,讓金兔大吃一驚之餘,無暇再想其他,現在她只剩一個問題:他捏她的臉做什麼?

    「你聽好,這事我可沒津神再跟你說第二次。」霍西遊揪著她軟呼呼的面頰,還很惡質的前後微微晃動……他絕不會承認,這面頰揪起來的觸感十分迷人,讓人直想啃上兩口。

    「啊!啊!痛!」金兔喊著。

    總算鬆了手,霍西遊沒好氣的說:「有人怪你了?」

    金兔捂著臉,好可憐的搖搖頭。

    就是因為沒人怪罪於她,她才更加自責,因為明明就是她的錯,一切都是因為她,是她的存在,才會引起……

    「你仰賴著金平,金平又何嘗不是如此?」霍西遊長期觀察,自有一番見解,只見他說道:「照顧你,看著你健康成長,是彌補他心中喪母缺憾的一種方式。」

    金兔怔怔的看著他。

    她從沒想過這一層面!

    對於母親,她其實完全沒有記憶,成長過程中少了娘親,雖然有些些遺憾,但感受其實並不深刻。

    她沒想到……沒想到……原來這個傷口一直都在,她的哥哥是痛的……

    金兔泫然欲泣,沒想到她這個做妹妹的竟然失敗至此,竟從來沒發現這個被隱藏住的傷口。

    「沒事。」霍西遊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這時已顧不得自己是不是步上金平的後路,是不是像個變態。

    也顧不得這是家門外、大街上,總是有些人來人往。

    她傷心的表情猶如一記正拳,直直打中了霍西遊的心,讓他根本沒法兒思考就出手抱住了她。

    「這次小花的事,正好讓金平正視他的問題,過程也許會痛,但舊傷不清乾淨,就不可能痊癒,過了就好了。」他說。

    以前因為沒深刻感受,覺得不至於過分,所以霍西遊一直沒想干涉,也是直到前陣子的連番意外,他才知金平的執念已呈病態的程度。

    如今一番因緣交錯,可以讓停留在喪母情懷中的金平正視問題所在,進而從舊傷中走出來,這在霍西遊眼中算是好事一件,是再好也不過的發展。

    「小花跟金平沒怪你,是因為他們也知道問題在哪兒,現在你哥願意面對問題,一切都會好轉的,你別想太多。」旁觀者清,霍西遊看得比她透徹。

    「真的嗎?」仰頭,她看著他;在她的內心,她比誰都希望哥哥嫂嫂能夠重新獲得他們的幸福。

    面對那樣充滿信任、冀求、晶晶發亮的目光,哪一個正常男人能受得了?

    極其突兀的,霍西遊放開了她,好似這時才醒悟過來,他竟是在大街上對她摟摟抱抱。

    「騙你也沒什麼好處。」霍西遊說,頭也不回的率先往屋裡去。「別看了,看了人也不會回來,進屋裡去吧。」

    金兔看著他的背影,怔怔的,只能怔怔的發著呆。

    空空的,心裡的某一塊好像空了下來,但她不想去正視那份失落,因為不去想,就能假裝它從來沒存在過。

    就好像受傷的感覺從來沒存在過那樣。

    沒說話,金兔跟著進屋去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7-28 00:03:23

第八章

    尹水滸悶透了。

    他不明白,何以同樣的一見鍾情,金平當年超級無敵順利的抱得了小花歸,就連霍西遊跟小兔這樣看似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意外擦槍走火後也是閃電般的結成連理。

    為什麼?

    為什麼條件不比人差的他卻有著不一樣的命運?付出同樣一片真心,他的就像是撞上了銅牆鐵壁,一點回應也沒有?

    他到底是哪點比人差?

    要不,為何就他一人得這樣悲情的單相思?

    苦悶的灌下一杯苦酒,尹水滸怎麼也想不明白,他都已經無助的聽信江湖傳言,千方百計取得傳說中的仙靈冰晶贈予佳人,為什麼幸福還沒有降臨在他的身上?

    「你來找我,就為了喝悶酒給我看?」到了最後,霍西遊還是出聲問了。

    是有在考慮,近日是不是該拒絕這瘟神造訪?

    這人可以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上回他來的時候,拖著他去荒山野嶺找傳聞中的奇花,這回雖然還沒說什麼事,但看他喝悶酒的一派衰相,霍西遊總覺得一定會被帶衰,倒楣點也許會有什麼不幸的事發生。

    「喂,喂,苦酒傷身。」見他仰頭又灌了一杯,霍西遊皺起了眉頭。

    「傷身?」尹水滸嘲諷的勾起單邊嘴角,嗤道:「你這個人生的勝利組,根本就不明白。」

    「又在發什麼瘋了?」什麼人生的勝利組,簡直莫名其妙!

    「是我發瘋嗎?明明就是不公平!」尹水滸俊美的面容一臉憤憤,指控道:「兄弟裡邊,明明就數你的女人緣最為差勁,為什麼連你都抱得美人歸了,我卻依然一片真心付流水?」

    「說什麼呀你。」霍西遊沒好氣。「那是金平的妹妹,是能怎樣的嗎?」

    聞言,尹水滸愣了下,懷疑自個兒是不是聽錯了。

    「她是金平的妹妹。」以為他沒聽懂,霍西遊又說了一次。

    「又怎樣?」尹水滸還真沒能明白他要表達的。

    霍西遊正待要說,卻聽得細碎的腳步聲……

    霍府的人都知道,若是尹水滸這幾位來訪,為免口舌是非傳出,霍西遊的習慣是摒退所有僕役,不讓人打擾他們兄弟間的聚會與談話。

    「誰?」違反常態的聲響讓霍西遊甚為警覺的問。

    「是我。」金兔的聲音甚是無辜,敲了敲門後,她開門探頭進來,神色甚為自然的問:「我聽說水滸哥哥來了,跟夫君把酒言歡,擔心你們光喝酒會傷胃,所以讓人備了小菜過來。」

    看著昔日的小女孩已為人婦,神色從容的使喚婢女為他們布菜,尹水滸打心底對霍西遊感到羨慕。

    「兔兒真是賢內助。」尹水滸讚道,接著歎了一口氣,開口:「要是當初我喜歡的是你,那就好了。」

    霍西遊該要說點什麼,卻是不動聲色的看著他的小妻子……

    「水滸哥哥別這麼說。」面對那過往時總讓人面紅心跳的俊顏,金兔內心平靜,神色和悅的勸解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水滸哥哥放寬心,總有一天也會遇到知心人的。」

    想到他那人盡皆知的單戀,尹水滸只能默默再乾了一杯悶酒。

    「夫君你勸勸他,我不打擾你們談話了。」金兔說。

    霍西遊見她神色自然,回以一派沉著,點點頭表示知道,然後看著她領著侍女而去……

    門扉一被掩上,尹水滸用不著顧什麼形象,極不是滋味的拿了肉丸子砸人,恨道:「少在我面前上演離情依依的戲碼。」

    「胡說什麼。」閃過那顆妒意滿滿的肉丸武器,霍西遊沒好氣。「剛不是說了,她是金平的妹妹。」

    「那又怎樣?她跟你拜了堂,就是你的妻,干金平什麼事?」尹水滸從方才就覺得他莫名其妙,嗤道:「你總不會是想跟我說,因為惦著是金平的妹妹,朋友妹,不可欺,所以你娶了兔兒後,一直就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把她當觀音一樣給供著吧?」

    霍西遊沒開口。

    尹水滸這話原是諷意十足的在奚落他,理所當然的等著他還口,沒想到等到的是一陣沉默。

    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霍西遊這是默認。

    「不會吧?!」太震驚,斟酒中的尹水滸險些將酒給灑了出來。

    「就說了,她是金平的妹妹。」霍西遊白他一眼。

    「你是哪裡有毛病啊?」顧不得情傷,尹水滸探手想試試霍西遊的額溫。

    「做什麼。」霍西遊拍開他的手。

    「我探探你是不是傷風、發高爇?腦子不清楚了。」尹水滸是認真的。

    「別鬧。」霍西遊默默的飲了一杯酒。

    「我看你才是別鬧。」尹水滸從來不知道霍西遊有這毛病,毫不留情的拿話刺他,直問:「現在全天下有多少女孩兒家是人家的妹妹,這些人都不能嫁,就算嫁了也得被當觀音給供著?你用用你的腦,這世上是有這樣的道理嗎?」

    「你不明白。」霍西遊試著強調:「小兔子的情況跟其他人不一樣,你也知那時候的情況……」

    「慢!慢!」尹水滸制止他,問道:「你該不會是想說,你是情勢所逼,為了顧全大局,這才犧牲小我,拿自個兒的姻緣去換耳根子清靜吧?」

    霍西遊沒答聲,逕自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尹水滸看這情況就知事情嚴重了。

    在他們四個人中,就數霍西遊的酒量最差,號稱三杯倒。

    所謂的倒並不是完全不省人事的倒,而是他的理智會讓酒意給侵蝕,整個人會鬆掉,能說的、不能說的,他什麼都會吐實,而他本人卻是不知情。

    霍西遊為人古板拘謹,他一向怕那樣的情況,總擔心會不經意自暴其短、鬧了什麼笑話,所以在飲酒方面素來節制,往往是他們幾個人喝酒,他一個人配茶,偶爾才陪著小酌幾口湊湊興。

    這樣節制謹慎的人,竟然在這時亂了心神,連著灌了兩杯落肚?

    「兄弟,當初我跟三國會幫忙勸你成親,雖然是金老爹鬧得凶,你家老頭也極力拜託我們的關係,但我們也是想到你,為了你好才勸你接受這門親事。」尹水滸說的可是十足十的真心話。

    道理很簡單,先別說他們覺得金兔這妹子是個好姑娘,重要的是,霍西遊這人平日不近女色,看樣子也沒什麼特定鍾意的對象,與其拖個十年、八年後娶個不知是圓是扁的姑娘,那還不如娶個他們都熟知的好姑娘。

    如此一來,金兔有了良婿,霍西遊也有了佳偶,兩全其美……是因為打著這主意,他們才會責無旁貸的加入勸說行列,可不是想讓小兔妹子守活寡,才硬把他們兩個湊在一起。

    不行,這事情嚴重了,得找三國來商量才行。

    尹水滸想到就做,二話不說趕緊來到窗邊,取出兄弟們緊急聯絡專用的鳴炮,火一點,尖嘯一路直破雲霄,砰!

    管三國不愧是最重情重義的好兄弟,一見鳴炮,幾乎是以滅火的速度趕來。

    但他的加入並沒有改變什麼。

    呼喚管三國的鳴炮一炸,霍西遊的理智也跟著回籠,醒悟到自己會面對什麼之後,他拒絕再沾任何一滴酒,之後抱著他的一壺茶對抗兩個友人的疲勞轟炸,像個悶葫蘆似的什麼也不肯再說。

    尹水滸費盡了唇舌,不管是理性方面的夫妻之道,或是感性方面、執子之手的美麗動人之處,說得是口乾舌燥,也不見得打動霍西遊一絲半毫。

    即使是與管三國聯手,但霍西遊打定主意避談這話題,不論尹水滸從哪個方面兜圈子要跟他談,他不肯給予任何回應的話,尹水滸也沒轍,沒人知道這霍西遊針對這事究竟是在想什麼。

    而,在數個時辰的疲勞轟炸之後,霍西遊也學聰明了。

    不給點回應,這兩個替金兔打抱不平的人是不會放他干休的。

    就算嘴裡說做兄弟的不會逼他,其實也很尊重他的意願……放屁!這兩個人,當他是第一天認識他們的嗎?

    數次好像放棄這話題了,結果兜了一大圈,還不是假裝不經意的旁敲側擊,就是要逼他給個說法。

    所以霍西遊沒再表現硬氣,為了終止無止盡的套話,他只得假意屈服,表示自己會好好想想他們的話……還要表現得很有誠意才行!

    在誠意十足的姿態下,這兩個損友總算願意放過他,像是完成什麼重責大任似的宣告散會。

    真受不了!

    送客後,霍西遊只有這個感想。

    他才覺得尹水滸他們很奇怪……怎麼,現在一個一個都當他是禽獸嗎?

    那可是金平的妹妹,並不是煙花之地的青樓姑娘,他怎可能因為一個「拜堂」的儀式,就理所當然的對她那樣又這樣的。

    更何況,他本就不是性好漁色、會尋花問柳的人。

    有什麼道理對青樓女子都沒法做的事,他卻對金兔做?

    先別說他無法對金平交代,最基本的是,金兔有那麼不值嗎?

    霍西遊一點也不想污辱她的價值與存在,所以就算為了掩人耳目夫妻同房,但他向來就是恪守本分……當然,金兔怕冷,自個兒窩過來挨著他睡的事就不提了。

    至少他自己可是從來不敢逾矩,深怕毀了她的清白。

    而今,霍西遊很慶幸自己在這件事上的堅持。

    自他與金兔成親後,尹水滸還是第一次登門造訪,也是因為尹水滸的出現,才讓他想到一件之前一直疏忽、卻是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就是因為這個嚴重的疏忽,逼得霍西遊得嚥住所有的話語……至少,在想出更完善的解決方式之前,他什麼也不能說。

    這不是夠不夠朋友、講不講義氣的問題,有些話,為防傷人與自傷,不能說就是不能說……

    「夫人呢?」打發了兩個磨人津,霍西遊問了僕役。

    原先只是隨口問問金兔在做些什麼,但小僕以為是急事,也不等他反應,神色緊張的代他急忙尋妻去,之衝動有活力的,讓霍西遊有點措手不及。

    啞然失笑,但在金兔的侍女小春獨自前來見他時,霍西遊微微皺了下眉……

    「回少爺的話。」小春福了一福,如實稟告:「少夫人她出門去了。」

    「出去了?」挑眉,霍西遊對這答案有些訝異。

    「少夫人說,難得尹少爺跟管少爺到府一聚,兩位少爺一向愛吃金家廚子燒的鵝退,所以少夫人回娘家一趟,想讓金家廚子為幾位少爺燒幾道拿手好菜,晚上正好讓少爺待客。」

    這鵝退……是為了三國?還是水滸呢?

    霍西遊克制自己去細想這問題,卻已隱隱感到不悅,出言責備道:「這種事你讓她親自去,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

    「少爺恕罪。」小春咚一聲跪了下去,一臉惶恐的趕緊回道:「小春本來要去,但小姐……不,是少夫人,少夫人還要繞去表少爺家拿東西,她說要快去快回,特地換了男裝,嫌小春跟著會拖慢速度,所以堅持自己出門。」

    陪嫁而來的小春對霍西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懼意,心裡一急,差點忘了稱謂,幸而急忙改口,而且很火速的把話解釋完畢。

    霍西遊皺眉,感覺很不對勁……

    「去多久時間了?」他問。

    「大約……大約兩個時辰了。」小春有問必答。

    這樣叫快去快回?

    管三國跟尹水滸因為各自有飯局,鬧到這會兒都散了,那金兔是去哪兒取燒鵝退?鵝還在殺嗎?不會是留在那邊等殺鵝吧?

    霍西遊感到大大的不對勁,決定親自出門去接金兔回來,但到了金家,才對門房說明來意,就得到一個:「小姐沒回來啊。」的訊息。

    不好的預感成真,但霍西遊沒敢聲張,只隨口笑稱他好似是記錯了,胡混過去後,趕回府裡,再細問小春有無任何異樣……

    沒有!沒有!沒有!

    這答案如同預期,霍西遊對小春已不抱指望,逕自回房尋找線索。

    她的東西都在,只除了安放在首飾盒底的那一疊銀票。

    該是擺放那疊銀票的地方,如今只安然放了一張紙——

    謝謝,對不起。

    沒有署名,也沒有落款,但霍西遊知道這是她留給他的,他就是知道。

    但……

    為什麼?

    成親至今,他是哪兒虧欠了她?還是哪兒待她不夠好?

    又,為什麼是今天?

    霍西遊無法不去想,為什麼偏偏是今天尹水滸來訪的這一日?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一臉陰霾,霍西遊無法言喻內心的狂風暴雨,但他發誓,他會問清楚,他絕對會當面問個一清二楚!

    夢想的實踐應該是件快樂的事,特別是這回津益求津,不但輕裝簡便,離家的第一步只帶銀票,還記得變裝出門。

    金兔是很懂得舉一反三的聰明人。

    在同霍西遊出門數次之後,她知道以男裝模樣出外行走,比較不引人注目,是以出了霍家家門,第一優先採購的便是一個背架,接下來火速採買的乾糧等必須物品全藏在裡面,讓她外表看起來活脫脫就是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

    一切是這般的完美,迎接她的還有多年來的心願,但再次踏上旅程,金兔的心,卻是沉重得直想哭。

    她很想堅強,很想理性去面對……

    沒什麼好難過的,霍西遊原本就是因為人太好,為了滿足所有人的期望,也為了替她解決麻煩,才會答應娶她。

    他對她不存在任何情感,事實上,他能看在兄長的分上,愛屋及烏的以朋友之情照顧她、關懷她,已經充分展現出性格中仁慈又善良的那一面,她應該要感恩的。

    那麼,她到底是為什麼會覺得這般難受?

    真的!他待她越客氣友善,她愈加覺得難過。

    金兔不太確定這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只知道,每天的每天,她都好希望他在新的一天裡,能多看見她一點、多在意她一點,是她,是她金兔,而不僅僅只是「金平的妹妹」。

    正視到自己的想法,金兔覺得自己變得好可怕。

    曾幾何時,她竟變成這樣一個貪心的人?

    可她就是無法控制,對霍西遊……她不想只是個附屬品!

    這樣的想法一直無法消褪,而且一日強烈過一日,因此她感到痛苦。

    特別是在她努力這麼久之後,竟讓她親耳聽見,他宣告他只當她是「金平的妹妹」!

    是的,她聽見了。

    較之提領食盒而落在後頭的小春,成親後尹水滸的首次來訪讓她有故友來訪的親切感,步伐因而輕快許多,她剛到時,尹水滸正在指控她的夫君女人緣差勁卻早他抱得美人歸,興許說得激動,沒人發現她的足音。

    然後她就聽見了,她那名義上的夫君的糾正,以及那甚為無奈的語氣——

    她是金平的妹妹。

    那話,猶如將金兔判了刑,讓她從心底直冷到腳底,甚至有種絕望的感覺。

    種種的不適應到習慣,包括——

    原先極度拗口,至今一口一句的「夫君」。

    最初夜裡僵硬如死屍,到後來,一滾進被窩就要挨著他的體溫才能入睡。

    或是每次由她紅著臉主動牽他的手,直到現在,每回一同行進時,他不會忘了她,會主動牽著她走。

    每件,每項,哪個不是叫人陌生、尷尬,甚至是讓人困窘到不知如何自處的事?

    但是在這段時日的努力堅持下,對於這些困窘的事,尷尬的感覺一日日褪去,演變至今都好似理所當然。

    這讓金兔一直以為,只要她再繼續努力,總有一天,她不用再對外人假裝扮演恩愛小夫妻,因為他會打心底認了她這個人,到時,他們會成為真正的夫妻,再之後,就會有嫂嫂口中的胖娃娃。

    但現在她知道,她錯了,錯在太天真。

    金平的妹妹。

    這就是為什麼直到今日他還對她相敬如「冰」,為什麼遲遲沒跟她圓房的真正原因。

    他還是……只當她是金平的妹妹。

    而且,這信念還深到能對朋友宣告……

    痛,金兔覺得痛,這話,徹底粉碎了她的期望,也深深傷了她的心。

    其實並不確定當下是哪來的力量支持她裝成沒事的樣子,但她做到了,也決定乾脆一些,索性就放兩個人自由吧!

    謝謝他將她從原來桎桔般的人生中解放出來,也對不起,要讓他獨自面對她出走之後的種種。

    但金兔也想過,這一時之痛,總比拖下去耽誤他的青春、阻礙真正適合他的姻緣來得好。

    所以留下「謝謝」與「對不起」,她走了。

    她相信,長久來說,這才是對他們兩個人都好的正確決定……

    啊!是下雨了嗎?

    臉上濕濕的,金兔用力的拿袖子往臉上擦去。

    她堅決相信,那一定是在下雨,絕對不是因為她在哭。

    她可是做了一個再正確也不過的決定,不但還了霍西遊的自由,自己也正要展開全新的人生,這是多麼開心又歡喜的事,有什麼好哭的呢?

    昂首闊步。

    金兔繼續走著,不管眼前水霧迷濛,她大步向前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7-28 00:03:42

第九章

    真的下雨了。

    山區裡的急雨,淋得金兔一身狼狽,也突顯出實際與理想的差距。

    就算她成功裝扮成趕考書生的模樣,但現實是,比起傳聞中「百無一用是書生」來,她的體力還更為差勁。

    身上的背架看似實用,而且她很節制,除了必要的水糧,也沒敢帶得太多,但經過一番長途跋涉,背到了第二日已讓她全身酸痛、舉步維艱。

    這時再落下一場急雨,簡直就是上天要與她作對遠遠的,看見那座破落的山神廟,金兔感動得直想哭,拖著一身的狼狽,趕緊奔向破廟避雨。

    這廟……說來也不陌生,許久前管三國奉命尋回她與霍西遊時,回程的路上為了躲雨,他們也曾在這座年久失修的小廟暫時落腳。

    金兔其實也沒想到,一段時日過去,她竟會重回舊地,同樣在夜裡,同樣的下著雨,唯一不同的只是這回她是孤身一人,且沒那麼好運的在落雨前抵達,這回可是結結實實的淋了一個落湯雞。

    廟裡,已經有人。

    金兔愣了愣,怎麼也沒想到這荒山野嶺間,竟有天涯淪落人會早她一步在這廟裡避雨。

    從第一印象來看,那人……有些古怪。

    明明已在室內避雨了,卻依舊戴著一項大大的、擋雨用的蓑帽……這帽子看得金兔好生羨慕,想著是不是到下個城鎮時也該買一項備用?

    但買蓑帽當然不是眼下的重點,金兔很快的斂回心神,極為羨慕的看了看那已經生起的火堆……

    要是臉皮厚些,金兔應該要上前借個火,那才是最快的祛寒之道,但金兔也知道出門在外絕對要小心謹慎,畢竟人心隔肚皮,誰曉得那人是何方神聖?

    實話說,這時間、這地點,遇到個活人,金兔並不覺得比較好……並不是她想把人預想得太糟糕,只是那人帽簷壓得太低,完全看不出相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味很是明顯,很容易讓人有聯想的空間。

    金兔可不敢拿自己的人身安全開玩笑,壓低聲音說了句「叨擾」,便小心的在近門的角落挨下。

    卸下快壓垮她的背架,她動了動硬到不行的肩頸,接著也想生火祛寒,但她很悲慘的發現,就算她勉強湊到一些用剩的柴枝,她竟然忘了帶火折子……這是要她怎樣?鑽木取火嗎?

    金兔沮喪萬分,但這種時候別說她背架裡換洗的衣服也淋個濕透,就算真有衣服換,她也不便在有人的前提下更衣。

    是有沒有這麼悲慘?

    金兔拉了下濕黏在肌膚上的衣料,那濕冷又貼身的感覺很不舒服,而且還冷得她直打顫……

    「過來。」那頭火堆前的人開了口。

    這話,並沒有任何災難被解救的喜悅,金兔僵住,整個人幾乎嚇傻了。

    他、他、他、他、他……

    霍、霍、霍、霍、霍……

    娘啊!有鬼!

    看見她抖得跟只要中風的小兔子沒兩樣,霍西遊的火氣不打一處來。

    霍西遊?

    確實無誤,那人正是追妻而來的霍西遊,而且他很不爽金兔這時的反應。

    怎樣,是見鬼了嗎?

    他有這般恐怖,恐怖到她這樣十萬火急想要擺脫,留下字條就走人嗎?

    「過來!」他又說了一次,火氣溢於言表,極為明顯。

    金兔慢慢吞吞、慢慢吞吞的拖著她的背架朝他與火堆而去……

    突然,沒人出聲,他好像不是他,而她也不是她,兩人好似只是山間偶遇,一同烤火的路人一樣,除了她凍得牙齒直打顫的聲音,再無其他。

    那聲音,很礙耳,礙霍西遊的耳。讓他看了她一眼,皺了下眉……

    「把濕衣服換下。」他說。

    「備用的那套也濕了。」她小小聲的說。

    取下帽子,霍西遊動手去翻背袋,翻出一件斗篷丟給她。

    這……

    是要她?

    金兔一時反應不過來,拿著斗篷發呆。

    「我不會看的。」他說,接著便起身逕自去翻她的背架,拿出裡頭的濕衣服,一一的攤開好烘乾。

    金兔好遲疑,雖然他故意找事做不看她,但讓她脫下濕衣服,只用一件斗篷蔽體,這感覺真的好奇怪。

    正在遲疑,就看他抖開折成一團的濕衣,然後,她藏在衣中的替換兜衣就這樣掉了下來。

    ……

    沒人動作,金兔傻住,霍西遊也明顯僵硬了一下,忽地,柴枝啪炸了一聲,讓金兔像火燒屁股一樣的跳了起來,趕緊搶過他手中的一切。

    「我來就好了。」她尷尬的說,不敢看他,低著頭幫濕衣找地方披放。

    她試著裝忙,但衣袍、褲子也就那一套,能裝多久?

    更何況,她身上的這套怎辦?

    才正想著,就見霍西遊主動迴避,逕自到門外去等……這份貼心是讓金兔感動的,但這時可不是感動的時候。

    忍著尷尬,金兔三、兩下剝去叫人不適的濕衣,裹上他的大斗篷包個嚴嚴實實後,將換下的濕衣披放好,趕緊選個火光溫暖的位置窩下——

    「好了。」她揚聲喊,對著火光,動也不敢亂動。

    霍西遊施施然的踱步回來,正對著她,在火的另一頭坐了下來,慢條斯理的拆開另一隻背袋,從裡頭一一取出吃食。

    入山前,他不但備了雨具,也將馬側的兩隻背袋補給完畢,這裡頭吃的、喝的、用的都不少,所以他先取出一瓶佳釀,讓她先祛寒,暖暖身子。

    他沒說話,但金兔甚是乖覺,見他一個動作,就趕緊聽話的將酒瓶接了過來,然後在他眼神示意下,遲疑片刻,但最後還是乖乖的喝了一口。

    爇辣辣的感覺從嘴裡一直燒進腹部,金兔險些被嗆到,但只消忍耐過去,從肚子裡燒出來的感覺,配著火光,讓人覺得暖烘烘的,多喝幾口之後,不見適才那凍到骨子去的寒冷,感覺倒也不錯。

    金兔小口小口啜著壺裡的酒,看著他拿根細柴枝串過烤雞,架在火堆上加爇。

    烤雞耶!在這鳥不拉屎的山區裡頭,這會不會太奢華了一些?

    就著火光,金兔看著一切,有種很不明確的不真實感。

    但平心而論,烤雞、直到分著雞吃,至少都還有事做,是吃飽喝足、收拾善後完畢時,問題比較大。

    兩人相對默默無語,這情況,何止是一個尷尬了得?

    難以忍受,金兔只得自力救濟……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敢臉上貼金,認定他是來找自己,所以金兔想了下後,換了個方式問。

    卻沒想到,這問法只讓霍西遊沒來由的感到火大。

    先不提他是怎樣的心急,又是欠下多少人情才探得她的去向,而是她這時說話的方式,讓他怎麼聽就怎麼不爽。

    怎麼,接下來是不是要對他說「好巧,在這兒遇上了」?

    她到底是知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麼?霍西遊對此感到疑問。

    「你、你別不說話。」金兔覺得很不自在,下意識的再拿起配雞吃、已然半空的酒壺再啜飲一小口酒,試圖轉移注意力。

    「要我說?」霍西遊隱忍多時,嘲弄的語氣再也忍不住的滿溢而出,脫口反問道:「與其我說,倒不如你來說說,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沒料到他有此一問,金兔意外,但不知怎地,管不住舌頭就答了他:「我在做一件對我們都好的事。」

    「放屁!」霍西遊明明只喝了另一隻囊袋中的水,但她的話委實荒謬,讓他顧不得形象脫口而出。

    「明明就是!」金兔小小聲的,卻明確的抗議。

    這話不應該說,但她無法控制自己,話語像是有自己的意識那樣,很自動從她嘴裡講了出來。「只要我不佔著位置,你才有機會遇上真正喜歡的人,娶一個能跟你白頭偕老過一生的人,從此,再也不用屈就我這個『金平的妹妹』!」

    「胡說什麼呀你?」霍西遊一頭霧水。

    金兔歷經暢所欲言的塊感,該要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但她卻是哭了出來。

    「為什麼?」眼淚啵啵啵的直流,理性好像有個缺口,金兔藏在心底的話全從那個缺口流了出來,讓她邊流著淚邊問:「為什麼你不能喜歡我?」

    這問題,霍西遊直覺迴避。

    他可是一個項天立地的男子漢,怎可能把這些情啊愛的掛在嘴邊?

    「你說,如果我不是金平的妹妹,結果是不是就不一樣?」金兔纏上這問題了,直問:「要是我不是『金平的妹妹』,你是不是就能喜歡我了?」

    「到底在說什麼?你喝醉了是吧?」霍西遊先是尷尬,接著才發現拿酒給她暖身似乎不是什麼好主意。

    「我沒有!我現在清醒得很!我沒醉!」金兔跟他大小聲。

    「……」霍西遊不想回應,通常喝醉的人,喊最大聲的一句就是「我沒醉」。

    「你知不知道我好難過?」金兔又嗚嗚的哭了。

    「你醉了。」霍西遊闡述她的現狀。

    「我清醒得很。」金兔又嚷嚷著,自覺再也沒比這時更清楚、更有勇氣的時候,還有膽罵他:「是你,你一直忽略我的努力,你什麼都沒看見,你才是一個睜眼瞎子!」

    「我不想這時跟你討論這些。」霍西遊沒好氣。

    出門尋人的火氣還沒發洩,卻先遇上一個酒醉的人,他很清楚,這時說什麼,就像出拳打在一團棉花上,沒意義,他不想浪費氣力。

    但他卻沒想到,這實際的話聽在她耳裡,卻惹得她極端不爽!

    「為什麼?」她惱火,質問回去:「就因為我是金平的妹妹,連跟你討論的資格都沒有嗎?」

    這什麼跟什麼?

    「不是那個問題。」霍西遊無奈,搞不懂她為何一直執著在「金平的妹妹」這個話題上。

    「明明就是這個問題!」金兔想到就氣,氣憤的嚷道:「就算我再怎麼對你示好,都已經是厚著臉皮求愛了,你還是只把我當金平的妹妹!」

    「求愛?」這字眼讓霍西遊愣了下,那表情好似在問?什麼時候?

    「當然是求愛,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對著路邊的阿財、阿旺還什麼來福的喊夫君嗎?還是你以為,我是會去牽隔壁王員外的手嗎?」反正都說了,就一口氣說清楚、講明白,金兔擲地有聲的嚷著:「你捫心自問,要不是求愛,我需要每個晚上都像只章魚一樣捲著你睡嗎?」

    霍西遊有些懵了。

    他從來沒想過這些行為是有什麼涵義的,脫口:「但你不是對水滸……」

    「對水滸哥怎樣?」她氣唬唬的問。

    「你對他……」說不出口,那話一說出,就好似承認自己不如人似的,讓霍西遊無法說出口。

    「我對他怎樣?你說啊!」金兔氣勢驚人的逼問。

    霍西遊被激得有些不爽,冷著臉答:「你別跟我說,他在場的時候,你從沒有面紅耳赤,沒有意亂情迷。」

    「我、我……」

    見她答不出來,霍西遊冷笑。

    身為一個大夫,望、聞、問、切,缺一不可,除了心細,當中最需要的就是敏銳的觀察力,霍西遊是感覺得出來的,只消有尹水滸在場,這隻小兔子雖極力掩飾,但他仍看得出她的羞赧之色,這要說她對尹水滸沒有絲毫異樣之情,那真的是有鬼了。

    這便是霍西遊最最失策的一件事!

    決定成親的那當下,兩家長上的威逼吵鬧確實亂了他心神,他一心想讓這些人閉嘴,不要再為了同一件事吵鬧不休,但他卻忘了這最重要的一件事——她的心意!

    他極度的懊悔。

    要是那當下他頭腦清楚一些,記得她意屬尹水滸的事,那麼他決計不會昏了頭,自以為顧全大局的答應結這門親事。

    原先沒敢與她圓房、成了真正的夫妻,只因為他以禮待之,不想貿然行事,讓她有不愉快的、被迫的感受。

    然後就在某一天,天外飛來一記悶雷,頭腦清楚的他總算想到這件讓他遺忘在記憶深處的事,那當下的懊悔自責,壓迫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

    但親事已經結了,怎辦?

    這麼長一段時間,霍西遊一直悶著頭在想解套的方式,為了她好,他更不可能對她做非分之事,即使每個夜晚她香香軟軟的窩在他懷裡的時刻總是很難熬,但他做到了。

    他這般辛苦煎熬,到底都為了誰?

    她竟然有臉指控他?

    霍西遊不爽,打心底感到極端的不爽,既然要挑明了說,那就說吧,看她還能怎麼狡賴!

    面對他這時的冷笑以對,金兔霍一下的站了起來。

    「我什麼時候對他意亂情迷了!」她指著他,猶如潑婦罵街之姿的發出怒喊……原來方纔的口吃並不是心虛,而是太氣憤而氣到講不出話來。

    「你……」狼狽的收回視線,霍西遊一臉尷尬,清了清喉嚨後,勉強維持鎮定,開口:「衣服拉好。」

    「你說,你說啊!」太生氣,金兔沒聽見他說的話。

    「你、你別這樣。」眼角餘光見她動作似乎越來越大,霍西遊都不知道該把視線往哪兒擺了。

    「我怎樣?反正我就只是『金平的妹妹』,別說是沒穿衣裳,要是哪天說我其實是男的,你根本也沒差,因為、因為你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我、我……哇!」金兔想到傷心處,哇一聲又哭了。

    原在氣頭上的霍西遊見她一下氣跳跳,一下放聲大哭,總算想到她是一個喝醉的人,說話沒頭沒腦的,他何必跟她認真?竟然這時跟她討論?

    現在唯一感到安慰的是,至少她情緒是和緩了下來,不再比手畫腳的,那就不至於春光再次外洩,考驗他的定力。

    天老爺,他可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一定要這樣考驗他嗎?

    真的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因為沒有,過去從沒有一個人像她一樣,讓他這般牽掛這麼緊繫於心,不論做什麼事都無法真正對她感到氣惱,別說是大小聲,更加捨不得罵,直拿她半點轍也沒有。

    「你別哭。」歎氣,霍西遊真覺得她是生來磨他兼克他的剋星。

    「可是我心裡很難過。」金兔怞怞噎噎,卻是很認真回答他。

    這話,配著那可憐兮兮的淒慘模樣,說得霍西遊的一顆心都軟了;想不清……她怎能……怎能這麼可愛?

    「那你別難過了。」霍西遊想半天後也只能這麼說,生平第一次,有點懊惱他對「安慰人」這件事的不擅長。

    「可是……可是你不喜歡我……我貪心……我不想只當『金平的妹妹』,我、我就很難過……」

    霍西遊真搞不懂她到底在說什麼,但也只能順著醉鬼的話來說:「你不想當『金平的妹妹』,那你想當什麼?」

    寒著眼淚,她羞答答的看了他一眼,害臊的低下了頭,嘟囔道:「我想當你的新娘子。」

    「你醉了。」霍西遊歎氣,忍不住又認真的回覆了她,說道:「我知道,你想當的是水滸他的新娘。」

    「不是水滸哥,是你!」她跺腳,很不高興他連這樣子都能聽錯。

    「……」霍西遊覺得兩個人根本無法溝通。

    「雖然說,我以前跟其他人一樣,是很欣賞水滸哥,但只要是女孩子都很喜歡看他,又不只是我,更何況我現在已經沒像以前那樣喜歡看他了,我比較喜歡你啊,只想看著你。」金兔說到後來,又開始低著頭,是很逗人的嬌憨模樣,只是她不自知而已。

    「真的還假的?」霍西遊只覺得太不真實了,而且……這到底是什麼嗜好?「喜歡看他?」

    「不信你上桐城街上問問,有哪個姑娘家不喜歡看他的?」被質疑,她鼓著面頰,像只氣鼓鼓的小青蛙,抗議道:「水滸哥可是桐城第一美男子耶!」

    這種排名,霍西遊倒也是聽過,但他還真不知道姑娘家有這等嗜好。

    「水滸哥的容貌,簡直就是上天美化這世界的禮物,我以前也是這樣覺得,每次他來都會忍不住一直欣賞,但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覺得夫君才是最好看的,為什麼水滸哥會是排名第一的美男子啊?」說到後來,她納悶。

    「你現在是要告訴我,你之所以臉紅心跳、心頭小鹿亂撞,純粹只是因為看到水滸?」霍西遊受到很大的衝擊,他需要好好消化這樣的訊息。

    「那當然,又不是人人都能這般近距離欣賞他的容貌,當然會緊張啊。」金兔說得理所當然,然後項著紅撲撲的面頰,很是害羞的說:「可是我現在只有看著夫君時才會緊張,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很緊張。」

    他到底該不該信她?

    她現在可是一個小醉鬼……霍西遊內心的理性與感性面陷入了天人交戰。

    金兔也是。

    她的心情可也沒平靜過,因為這會兒情緒完全不受控制,忽上忽下的,這時又想起傷心事,就見她小嘴一扁,眼淚再次滾了出來,嗚咽道:「可是你為什麼偏偏不喜歡我?」

    「我沒有。」霍西遊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他惱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要死了,這不就承認了,他對她……他對她……

    「你明明就只當我是『金平的妹妹』!」一個醉鬼沒法兒察覺到他的懊惱,或是理解他的話下之意,金兔恨恨的指出她最介意的點。「你根本就不想碰我,不想跟我成為真正的夫妻。」

    翻了個白眼,霍西遊卻問她:「你知道,人跟猴子的差別在哪裡嗎?」

    啊?

    金兔一臉迷惘,不明白這時怎麼會冒出人跟猴子的問題。

    「猴子為了繁殖,為了肉體的歡愉,想上就上,沒有任何顧忌。」他說。

    所以呢?

    金兔仍是一臉困惑的看著他。

    「我長得可是一副猴子樣?」霍西遊問她。

    金兔一點兒也聽不懂他要表達的意思,但她很認真針對他長得不像猴子的這一點而用力搖頭。

    「既然身為人,我就不會去做猴子才會做的事,所以,我一直尊重你的意願,從不想勉強你,不想你只是因為經過一道儀式,便得被迫為了圓房而圓房,我們是人,不是野獸,你明白嗎?」這是他的信念,認為這是為人的基本義理。

    但霍西遊同樣也知道,這樣的想法要說了出來,他鐵定會淪為弟兄們之間的笑柄,笑他太過純情或食古不化,他可沒蠢到自找麻煩,所以關於這樣的信念與堅持,他是打死也不會說。

    可她是當事人,而且對他有所誤解,他就覺得該說一下他的想法才是……可惜金兔耳朵聽了,心裡卻是不明白。

    「可是我想跟你圓房,想跟你生胖娃娃啊。」她很認真的說著。

    霍西遊張口結舌,因為她這番認真的宣言。

    「但有什麼用?」金兔就是因為認真,所以她悲傷。「就算我心懷歹念,想著要不要非禮你,讓你對我負責也沒用啊,因為你只當我是……」

    忽地沒聲音,只能瞪大眼看著他,好似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事。

    他、他、他……他剛剛是不是親了她一口?

    別說金兔不信,就連霍西遊自己也不敢相信,他竟然克制不住這一時的衝動,真的、真的親了下去……

    「你是金平的妹妹,但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忍著尷尬,霍西遊試著說清他的做法,硬著聲道:「我只是……只是以為你心裡有人,以為你喜歡的是水滸,才會……」

    「可是我喜歡的是你,只有你一個啊。」她一臉愣愣的打斷他。

    霍西遊還在天人交戰,而且是打得難分難捨。

    看她這般的認真,說得又極富條理,他到底該不該信她?

    「如果我不是喜歡別人,喜歡的是你,那就可以當你的新娘子了,跟你生胖娃娃了,是嗎?」金兔舉一反三的問。

    「你現在醉了,說的話做不得準。」霍西遊又歎了氣。

    金兔飛身撲去。

    她要讓他知道,是真的,她對他,一直就是認真的。

    「小兔子,你別玩火。」霍西遊接住了她,試著阻擋她的毛手毛腳,但……老天!斗篷底下的她可是光溜溜的!

    金兔全力進攻,亂剝衣服沒能成功,她就亂親他……她老早就想著這種餓兔撲郎的戲碼!

    以前,她害怕,害怕被拒絕,怕他輕視她的行徑,所以逾距的事她一件也不敢做,這會兒不知哪來的熊心豹子膽,讓她有了造次的勇氣,而她也確實想做就做,一點也沒在怕的。

    「不是這樣!」讓她的亂啃給嗑了牙,霍西遊糾正,不知不覺中已經化被動為主動,領著她享受親吻的美好。

    火堆中的柴枝燒得啪作晌,有如他們之間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的熊熊烈焰,燒得霍西遊理智全失。

    雖然有風險,雖然很怕是她酒後亂性,一切全是美麗的誤會一場,但……

    不管了!

    如果落下夫妻之實,能將這隻小兔子牢牢的綁在身邊,霍西遊決定賭了。

    對,他賭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7-28 00:04:02

第十章

    十個月後——

    當淒厲的叫喊止住,換上洪亮的嬰兒啼哭聲時,霍西遊那一顆緊到快絞爆的心並沒有解了套,相反的,是一種近鄉情怯的心情,但他動彈不得,無法第一時間衝進去搶看端倪。

    「恭喜老爺,賀喜夫人。」產婆喜孜孜的出房門來報喜:「少夫人產下一個白胖的娃兒,霍少爺您當爹了……」

    「孩子的娘呢?」霍西遊不耐煩的打斷產婆的話,直問重點。

    「少夫人安好,母子均……均安……」產婆話沒說完,一臉意外的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逕自往屋裡頭去。

    「哎,他就這模樣,對他媳婦兒的事就是緊張,你別理他。」霍夫人一臉喜色的安撫受到冒犯的產婆。

    「沒什麼,少爺他們夫妻倆感情好,這是全桐城都知道的事,會緊張那是自然,是自然。」產婆呵呵直笑。

    「來人,打賞,給巴嬸子打賞。」霍家老爹也樂得直呵呵笑。

    「快,咱們給娘報喜訊去……」

    霍西遊沒空去管這你一言我一句的閒話家常,他急急忙忙的進到屋裡,然後直奔內室。

    裡頭,產婆的小學徒正在幫哇哇啼哭的娃娃淨身著衣,霍西遊視而不見,毫不遲疑的先來到了床邊……

    「夫君。」一臉疲累,金兔對著心愛的人兒露出極虛弱的笑。

    她的模樣有些些的狼狽,有些些的淒慘,汗濕的發黏貼著肌膚,面色青白如蠟,平日粉潤的朱唇也黯淡不見血色,如此……在霍西遊的眼中,卻是如此的美麗……

    忍不住動手輕撫那汗濕的發,細細的為她整理那些微凌亂的發……

    「辛苦你了。」他開口,聲音有些些的瘖啞。

    金兔閉上眼,疲憊的面容露著淺淺的笑,動作細微的搖搖頭,並不覺得自己哪邊辛苦。

    事實上,她覺得他好傻。

    即使真正做了夫妻至今,他卻仍會偶爾感到不安,不覺得自己有哪些優點勝過別人,足以叫她死心塌地,甚至冒著生命危險為他生個胖娃娃。

    真是個大傻瓜!

    金兔真覺得他傻,但也打心底覺得他這樣子超可愛的。

    就像是他的刀子嘴豆腐心;紙老虎似的,硬是裝著不好親近、脾氣很壞的樣子,但事實上比誰都要心軟、好商量。

    也像是他裝著一派硬漢作風,但骨子裡比誰都還要純情的模樣。

    特別是誇他的時候!

    這人,一點也禁不得誇,只要一誇他,他就會板起臉,假裝沒聽到,接著是顧左右而言他,好似沒這回事,但其實他又高興得很。

    這樣的他,金兔好喜歡、好喜歡,覺得一個大男人,怎麼能這般的可愛?

    為了他,要她再來幾次的餓兔撲郎她都無所謂,反正喝酒壯個膽就好了,而,為這樣的他添個白胖的娃兒,生下兩個人愛的結晶,更是件讓她義無反顧的事,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哪邊委屈或辛苦了。

    更何況早早生完孩子,安了老人家的心,待養足了氣力津神,他們才有機會放心遠遊的,不是嗎?

    就他這個大傻瓜……

    掛著甜甜的笑,金兔安心的睡去。

    臨睡前的最後意識,是她一定要跟他說,她有多麼多麼的愛他,而她已經可以想見,到時他既驚且喜卻又要強裝鎮定的神情……

    霍西遊看著她恬靜的睡顏,再看看剛接過手來的丑娃兒……是他們的孩子,是他跟她的孩子……

    一顆心因為這念頭直漲得滿滿,讓霍西遊都不知如何言語。

    他沒想到,這一局,竟然叫他贏了?

    不是酒後亂性,也沒發生過酒醒後翻臉不認帳的這種事,在兩人好事過後,轉醒過來的她待在他的懷中,樣兒雖然羞,卻是明白的高興,讓他信了,這一把還真讓他賭到了。

    這只可愛的、磨人的、不知不覺鑽入他的心中就再也不出來的小兔子,竟然願意屬於他,還為兩人生了個丑娃娃。

    讓喜悅給沖昏頭的霍西遊已無暇顧及他男子氣概的維持。

    抱著兒子,對著小妻子的睡顏,心滿意足的他只有一個念頭——

    等她醒來……等她醒來……

    【全書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7-28 00:04:25

後記

  噗哧,又見面了。

  真的是出乎意料呢,距離上一本作品,沒想到這麼快又到了寫後記的時間。

  按計劃——嗯,如果有這件事存在的話——理論上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因為原本計劃當中,積稿!

  我一直就擁有一個「在編輯那邊有積稿,可以定時出書」的願望,而且也一直在執行當中,怎麼稿子還沒放熱,就被推出了?

  這其實是在告訴我,我寫太慢了嗎?

  但……我好認真在寫了耶。

  雖然說花很多時間去讀書。

  雖然說常常掛著線上遊戲,常常在玩連連看,常常在播種、收菜兼撿蛋。

  但稿子還是有在寫的,真的。

  要不,怎麼會有這次全新的系列呢?(科科)

  說起來,我真佩服我自己。

  從暑假過後,一邊讀書、一邊玩、還要一邊寫稿。

  就這樣忙得團團轉當中竟然還交得出稿子。

  有時,都會忍不住要用入江直樹的表情凝視鏡中的自己:其實我從很久前就懷疑過,我其實是一個天才吧?

  噗哧,這種問話真的好欠打喔,哈哈哈。

  這次的新故事,雖然是在哭著解統計公式當中,邊流鼻涕邊寫出來的,但撇開搞不清公式定義的痛苦,單就寫作的部分其實是寫得很愉快。

  這大概是補償作用吧。

  因為太痛苦,所以下意識的就要瘋狂的惡搞,紓解一下搞不清定義的苦悶。

  說起來……據說人民的痛苦指數很高呢!

  所以希望這個故事也能讓大家感到心情愉快。

  就這樣,我們下次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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