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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娃娃 -【將門虎女(歡愉未了散姻緣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1 00:05:23     標題: 娃娃 -【將門虎女(歡愉未了散姻緣之三)】《全文完》

娃娃 - 將門虎女(歡愉未了散姻緣之三)

好嘛,人家她承認自己莽撞又衝動
但那又怎樣?又不是她拜託他出手相救
這討厭的傢伙幹嘛老用“有色”眼光看她?
還處處挑她的毛病,分明是故意找碴
想她蘇州小老虎可是以兇悍出了名的
奈何遇上他這頭惡狼,輕易就被吃得死死的——
酒醉果然會誤事,她竟跟惡狼在床上“滾來滾去”
氣人的是吃了大虧,卻沒有立場揭發他的惡行
只因她犯下的是欺君大罪,可是要殺頭的
誰教她膽大包天女扮男裝頂替朝廷命官!
本想此番率軍立下功勞好求皇帝賜婚
沒想到卻糊裡糊塗的做出“通敵”錯事
這下該怎麼收拾爛攤子才好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1 00:06:23

歷劫

  驃鯊將軍駱殺鯊,大明朝的好男兒,鐵馬金戈,馬革裹屍,冷顏率千軍,眼睛眨都不眨。

  驃鯊將軍駱殺鯊,情路乖舛的硬漢,長相醜惡,脾氣火爆,壯碩如莽熊,嚇跑相親女子。

  老天有眼,菩薩顯靈,駱家老夫人有燒香,終於在他四十歲「高齡」,未經相親便娶了位美嬌娘,而且聽說那美嬌娘還是自個兒找上門,說是來報恩的。

  據傳聞,那將軍夫人美如天上嫦娥,又好比捧心西施,美得不象話,賢慧得不得了,與驃鯊將軍舉案齊眉,恩愛彌深。

  偏偏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驃鯊將軍的幸福,終是短暫。

  婚後六載,將軍夫人先生了個兒子,再生了個女娃娃。

  那女娃兒甫滿月,將軍夫人帶著女兒到廟裏上香還願,卻在路上遇著虎襲,將軍夫人連同稚女,就這麼在山林間讓頭斑斕單眼虎給叼走了。

  驃鯊將軍聞訊發了狂,由邊境不眠不休趕了回來,帶領上千人搜山,卻連只破鞋都沒能尋回來。

  當著將軍的面前誰都不敢說,背地裏卻是個個搖頭。

  那是猛虎!是餓獸呢!到了嘴邊的肉焉有不吞的道理?

  驃鯊將軍不死心,他不信他能殲敵上萬,卻保不住兩個心愛女子。

  他意志堅定,他露宿山林,他整日整夜徘徊在那山林裏,獵著了一些不相干的笨獸,就是沒能找著那頭傳說中叼走了他妻女的單眼虎。

  他找、他找、他找找找,直至他的母親駱老夫人抱著他才五歲的兒子哭著跪下求他。

  兒呀!你就放棄了吧!

  你忘了你還有個老母及幼子了嗎?

  你忘了你肩上來自於天子所賦予的重責大任了嗎?

  你忘了你是咱們大明朝的好男兒了嗎?

  驃鯊將軍也跪下,他用力抱住母親及兒子,一塊抱頭痛哭。

  自那日起,驃鯊將軍不再提起他的妻子,「將軍夫人」四字,成了府中禁忌。

  直至三年後,有名獵戶找上了驃鯊將軍,他說他在山中「捕」到了一名約莫三歲的女娃娃,濃眉大眼,長相秀麗,只可惜很凶,凶得不象話,因為那娃娃是讓山中野虎給奶大的,不會說人話,見了人只會學野獸惡咆,小小雙掌十指亂抓,對著人狺狺作聲。

  驃鯊將軍對這虎娃娃有一些好奇,卻沒有更多的興趣。

  「這和閣下今兒個特意登門造訪,還指名道姓說要找我有什麼關係嗎?」

  獵戶呵呵直笑,「因為那娃娃脖子上有個東西,我想將軍看了之後就有興趣。」

  他遞上了一條琉璃珠串,十五顆小小琉璃珠中央都鐫了尊觀音像,每顆琉璃上都刻了蠅頭小字,合起來恰恰是「驃鯊將軍府愛女滿月志喜,永保安康」。

  驃鯊將軍大掌奪過了琉璃珠串,手直發顫。

  「除了這虎娃兒可還有旁的……嗯,旁的『東西』嗎?」身經百戰的驃鯊將軍竟然語音生顫。

  獵戶搖頭遺憾,「沒有,啥子都沒有。光這小傢伙就不太好逮了,咱們可是用了些技巧才能將她給逮住的,原是想將她賣到市集上去……」獵戶嘿嘿笑,「但觀見了這珠串就不得不打消了主意,將軍是咱們都景仰的大人物,事關將軍,草民們自得萬分謹慎。」

  驃鯊將軍忙不迭的開口,「你開價,在最快的時間之內,我要見著那虎娃娃!」

  獵戶心滿意足地點頭離去。

  三日之後,驃鯊將軍府多了位小姐,三歲的小姐,她的名字就叫做--

  駱虎兒。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1 00:06:47

第一章

  武距文冠五色翎,一聲啼散滿天星;

  銅壺玉漏金門下,多少王侯勒馬聽。

  血染冠頭錦做翎,昂昂氣象羽毛新;

  大明門外朝天客:豆馬先聽第一聲。

  唐寅•【詠雞詩】

  這一日,蘇州西園街上自遠方傳來了嬌斥追喊,乍聞聲,那原是趁著天光大好擠在路旁做生意的商家紛紛急忙挪位,光聽聲就知道是蘇州小老虎上街了,猛虎出柙,生人回避,雖說事後可以到驃鯊將軍府領取補償金,但登門太多回,且每回都要害老將軍自責不已,總會讓人感到羞慚。

  眾人閃開,果真見著了驃鯊將軍府的小姐駱虎兒,那在頭頂上左右各梳了個包包頭的小姑娘,雙手掄高一雙銅錘,朝著眼前男子追奔不休,邊追邊嬌斥。

  「你停下來!」

  男子雖被追得急,卻還有空往後拋了個白眼。

  「是傻蛋才會停了的!」

  「你停下咱們將話給說清楚。」

  「只說話不掄錘?」男子聲音飄來。

  少女強抑一咬牙。

  「成!我不掄!」說到做到,她先扔開雙錘,然後扠腰站定。

  前方男子終於肯停下腳,他轉過身來。

  雖說已被追行了好一路,但那向來從容不迫、意態瀟灑的俊模樣竟沒半點走樣,俊臉上隱含著吊兒郎當似的溫笑,少女見笑心底一恍,該死,就是這種大眾情人似的招牌笑容害人不淺的,她可不能再上當,她閉了閉眼,冷冷出聲。

  「你已經躲我好一陣子了,今兒個若非碰巧遇上,誰知你何時才要來找我,才要將話給攤明瞭講?」

  男子雙臂環胸,冷瞄了眼那些個踞蹲在路旁假意手上忙著做買賣,事實上全是將耳朵給豎直了的街坊。

  「說清楚?就在這大街上?」

  「是的!說清楚!」少女語氣潑蠻,一雙濃眉大眼晶亮有神,「就在這大街上,因為這兒也正是咱們初識的地方。」

  男子抬首,瞥見了一旁矗立著的「忠義牌坊」,憶起了往事。

  是的,這是他們初識的地方,洛伯虎暗暗忍下歎息,情緒有些複雜。

  試想,一個是街頭小霸王,一個是蘇州小老虎,除了大街上,還能有哪個地方,會是他們初識的最可能地方?

  那一年她十三,一個在將軍府中橫行霸道慣了的螃蟹族小惡虎,上得街來卻遇上了他這打起架來從不肯認輸的街頭小霸王,她看他不順眼,可還真巧,他也看不得她的兇神惡煞,於是兩人就很「不小心」地在街上狠狠幹了一架。

  一場架幹下來,她的隨從、他的街坊全都來拉了,卻誰也解不開,他的手、她的腳全糾纏在一塊,活像一對連體嬰般,可誰也不願意先開口認輸,這一架沒輸贏,兩人都是頭破血流兼皮開肉綻,怪的是,倒也因為如此,兩人竟衍生出了種惺惺相惜、互有崇慕尊敬的情感。

  她敬他並沒因著她是驃鯊將軍的女兒,就沒膽量動手。

  他敬她明明只是個女孩兒家,卻有著比男人更猛更悍更強的力道及霸勢。

  老實說,他是有些惋惜的,惋惜她不是男孩子,否則他就可以和她結拜當兄弟了。

  而她卻是難得地慶倖起了自己的女兒身,所以才能將那種惺惺相惜的情感給漸漸變成了喜愛。

  相識多年,兩人向來一見了面就是嘻嘻哈哈、你來我往,肢體碰觸毫不避防,在他或許是胡鬧慣了,沒將這當回事,但她可不同,她或許莽撞、或許粗心,但總還是個女孩子家,若非有情,誰會允許個男人老當街在自個兒身上摸來蹭去、攬肩言歡的?

  而在以往,她也總以為他對她是不同的,直到那一天,大街上七個女人一個男人遇上,知曉了自己並非他的唯一。

  並非他的唯一哪!

  恨!她好恨!當時一雙虎掌送上,三兩下便打斷了這風流浪子的手骨腳腰,還連帶送了他幾根斷肋骨,許是因著心虛,這街頭小霸王沒避沒閃,連回手也沒敢,任由著她和其他女人一塊出氣糟蹋他。

  可在這之後他就避不見面了,也沒來求她原諒,沒來低聲下氣哄她開心,若非今日在大街上遇著,她不知還得再捱多久,才能夠再見得著他。

  「好吧,就依妳。那妳究竟是想說清楚什麼呢?」面對著駱虎兒,洛伯虎是心虛不是害怕,他向來是天塌下來都不怕的。

  「問你一句……」她咬牙,清澈的杏瞳裏燃著熾芒,「要如何解決這一男七女的感情困擾問題。」

  一男七女?!

  街坊們的耳朵更拉長了些,有關於街頭小霸王究竟情歸何處,外頭幾個莊家都設了賭局,彩金牽連甚大,也怪不得街坊們要緊張了,一時之間挑菜揀菜、找錢給錢、吃面喝湯、捏面吹糖燒壺的都停下,明明是青天朗日下的大街上,卻是安靜得詭怪。

  「就在這裏說?」洛伯虎環顧四周,提醒著少女隔牆--全是耳。

  「就在這裏說!」駱虎兒坦然地點點頭,「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洛伯虎想歎息,是的,駱大小姐,這確實不是啥見不得人的事,可好歹,總算是咱們的私事好嗎?

  「好,我說,我還沒想好該怎麼解決。」

  「還沒想好?還沒想好?還沒想好?」駱虎兒咬牙兼恨恨握拳,「那你這些天究竟是在做啥?」

  在陪一個叫做月老的老頭,算計著該如何將妳們個個都割愛,歡愉未了散姻緣哪!

  俊眸裏隱住複雜心緒,洛伯虎只是淡淡地開口,「我正在想一個萬全之策。」

  「有什麼好再想的?還不就是取一去六的算術問題!」

  他聞言想笑,果真是莽女直肚腸,任何事到了她手上都變得好簡單。

  老實說這也是他最捨不下她的地方,她的單純天真沒心眼,讓他在她身旁總能特別感到自在,不用刻意去想該說啥才不會開罪了她,不像其他的小姑娘,老愛千回百轉著肚腸,就算真生了氣,也比別的小姑娘好哄得多了。

  眼前少女有著一頭煤玉般烏黑光澤的秀髮,扇似的濃密羽睫,纖巧堅挺的鼻管,鵝蛋臉上永遠滿溢著精神奕奕,從不刻意閃避陽光的健康肌膚彈性十足,弧度優美的唇形頗引人遐思,這一切,恰可補足了她那唯一遺傳到父親,過於粗濃的一雙英氣劍眉,眼前是個英氣勃勃的小美人兒,或許不是七個女子裏最漂亮的,卻無疑有著誰也無法忽略的獨特性格,不過他提醒自己千萬別忘,雖說如此,她也是最絕不可能和其他女子姊妹互稱,共事一夫的一個。

  洛伯虎將思緒收回。

  「小姐,妳說的很簡單,但如何下手卻很難很難,畢竟……」他語帶遺憾,目光滿是真摯,「我自問對妳們每一個都曾付出過真心。」

  一句真心惹來了一堆高高低低的噓音,卻在洛伯虎的一個冷冷掃目後,全都靜了下來,須知小霸拳一出手,活人難擋、死人跳牆,大家還是光聽熱鬧別出聲了吧。

  駱虎兒聞言哼了口氣,嬌氣霸音不減,「要不這樣吧,以武擇夫,咱們在拳腳底下見真章,輸的人必須自動退讓,不許再吭氣。」

  「那還需要打嗎?」洛伯虎也陪著哼長了氣,「人家個個都是姑娘家,誰能打得過妳這蘇州小老虎?」

  「你--」她掄緊小拳,雙目噴出惡火,「敢情是在嘲笑我不像個姑娘家?」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洛伯虎暫態換過了笑臉,長臂伸去,一把攬住駱虎兒的肩頭,哥兒們似地將她往自個兒懷裏頭送,「小老虎,要我說呢,咱們先別提這些煩人事了吧,走走走,今兒個碰得巧,妳可曾聽說近日在那虎丘山腳下,來了個打天津來的跑江湖雜技團?」

  「跑江湖?雜技團?還是打天津來的?」果然是個沒心眼的小虎女,這話一聽後她雙瞳生輝,被轉去了注意力,「快說快說!有啥有趣的?」

  「那可多了……」洛伯虎俊眸噙笑,只用單手比畫,「耍猴戲、滾大缸、飛刀刺紅、甩流星錘,更不得了的是,聽說還有一套馴虎的把戲。」

  「馴虎?!」少女瞇眸極度不悅,「他們怎麼可以馴我呢?」

  「沒人馴妳,人家馴的是貨真價實的斑斕大猛虎。」他做出張牙舞爪狀,笑道:「哪像妳我,不過是名字裏頭恰巧有個虎罷了。」

  「我不信!野虎有虎性,哪是能馴得住的?」

  「不信是吧?早知了妳是不會信的,走!我帶妳去看……」

  語音逐步飄離,眼見那原是打鬧追殺著的一對冤家,末了竟並肩離去,安靜了好半晌的街坊不得不目露欽佩,接著面面相覷。

  「聽了這老半天……」王大嬸轉頭問向一旁的劉大叔,「你可曾聽出了個結果?」

  「能聽得出才怪!」

  是一旁的李老三仰天打了個大呵欠插進了話的。

  「那小霸王滑溜得同條泥鰍一般,那駱家小老虎又是個實心眼的,他們之間能談出個屁來?」

  去!

  也不早點提醒,害大夥啥正活都沒幹,只是聞了場屁?嗟!

  蘇州城外,溪畔茅廬,茅廬後躺著一條銀白小溪,處處流露著簡樸風雅。

  面對著的綠竹桌板旁,坐了個手上捉著筆桿,正在眼前白紙上劃線作記的枯瘦老人。

  「就這麼著……那花魁已經被騙到海禹國去,就等著開花結果,那豆腐西施也待在青城山腳下,盼能有後話,要不還得專程跑一趟為他們解咒,為豆腐西施重擇佳婿……那麼接下來,又該輪誰好呢?」

  蒼癟老嘴朝下努努,這才發現坐在他後頭的男子已安靜了大半天了,他側過頭去,恰好與那落寞俊男,大眼小眼瞪了個正著。

  「喂,小龜虎,打點精神好暝?這可是在為你的將來作計耶!」

  「是為你的吧!」綠竹躺椅上的男人沒好氣地前搖後晃,晃得老人一陣眼花,「不中用的老頭。」

  月老吹鬍子瞪眼,末了揮揮手,決定不和這等著割心剖肉的男人再做計較。

  「我算過了,接下來就該輪到那將軍女了。」

  「小老虎?」洛伯虎停下搖椅無奈挑眉,「這麼快?」

  「不快,那丫頭火性最躁最莽,不先解決她,就怕她胡來,可怪的是……」老人伸手撓了撓下巴,歪了歪脖子,「她的命格我卻怎麼也排不出、算不來,怎麼會這樣呢?只要她是常人,沒道理我會……」

  「本事不足就認命了吧。」搖椅再晃如海,男人輕蔑地閉上眼睛,「墮入凡塵的前任月老。」

  「我不叫做前任月老!」一句話戳中了老人要害,氣得他白髮白髯亂亂飄蕩,「我只是受你牽連,而『暫時』居凡罷了,只要等你這爛攤子結束了後,我就要回轉天庭了。」

  「快別氣了吧,月老爺爺。」

  一把好甜好甜的嗓音從視窗飄進來,月老轉頭,登時見著了個嬌容欲滴的漂亮小姑娘,一個王爺千金。她雙手托高腮幫子撐在窗旁,對著他淘氣偏首粲笑。

  「伯虎哥哥不會說話,我幫他跟你說聲對不起!」

  「呵呵呵!郡主不用如此客氣。」

  老人邊澀笑邊搖手,還刻意拉開了點距離,深知這挺愛笑的小丫頭朱紫紫若是一發起火來,可是半點也不會輸給蘇州小老虎的。

  「這句話該我說的,人家才想要讓您別客氣呢!」

  朱紫紫扭頭一哼氣,下一瞬一大群丫鬟僕役也不知是打哪兒蹦出來的,又是靈芝茶,又是人參果,又是十全大補湯的擺滿了整個院落,她再一個哼氣,那群僕役暫態無蹤,顯見平日在伺候這小主子時,早已訓練有素,很懂得看臉色,更懂得該何時退場。

  「這些個……」月老有些傻眼。

  「全是給您補身子用的!」

  朱紫紫又是蜜蜜一笑,像煞了個體貼溫柔的小媳婦在對著姑翁討好,甜笑得讓人打心底也跟著笑了起來。

  「紫兒知道月老爺爺日理萬機……」她瞟了一眼老人擱在桌上的紙,笑容更加深邃,也更詭譎了些,「肯定欠補。」

  是欠補還是欠揍?

  像是被那詭笑的目光給燙著了一般,月老沒來由的有些害怕。

  「讓我瞧瞧,這會兒該輪到誰了呢?」

  少女伸出手,月老趕緊去攔,卻趕不及丫頭手快,急得他跺腳直嚷嚷,「小郡主,這玩意兒是妳不能看的!」

  「為什麼不能看?」她問得一派天真無邪。

  「因為妳……」

  因為妳也是當事人之一呀!月老不敢說,硬是吞下了話。

  朱紫紫卻似毫無所覺,偏首誘人一粲。

  「你給我看了,我才能夠幫你呀!」她低頭看著紙上的名字,「駱虎兒?怎麼,該輪到虎兒姊姊了嗎?」

  白紙被輕飄飄地扔回了老臉上,少女只是淘氣地笑彎了一對月牙眼。

  「月老爺爺對虎兒姊姊沒辦法是嗎?簡單!我幫你,我可以幫你先將她給哄出蘇州城去,但剩下的,嘿嘿嘿,就得麻煩月老爺爺自個兒傷腦筋了。還有呀,我幫人是要索酬的,現下我還沒想好向您要啥,但您老得記住欠了我一個人情就是了。」

  少女擺擺手邊退邊笑。

  「成了!紫兒要去辦正事,伯虎哥哥,月老爺爺,下回再見!」

  見麻煩精離開視線,月老終於松了口氣,回過頭,卻見著躺椅上的男人依舊沒打算動,只是那一雙瞇緊的桃花眼,徑是鎖著小麻煩精的背影不放。

  「你在看啥?」他也拉長了脖子往窗外瞧。

  「我怕她會到人家將軍府裏去惹麻煩。」

  月老輕蔑哼氣,「光看有個屁用,你去攔她呀!」也省得他還真欠了這小丫頭一個人情。

  洛伯虎收回視線,閉上眼睛,雙臂往上舉,整個人更窩進了椅子裏,「攔不住的,你知道她性子的。」

  「怪哉!其他丫頭三言兩語就能被你給吃得死死的,怎麼一對上了這小麻煩精你就沒轍啦?上一回要送豆腐西施上青城山,你竟還由著她跟去。」

  「不是沒轍,是好男不與女鬥。」

  「說到這兒,喂喂喂!小龜虎,我一直忘了問你……」月老噴高了白須,「你是不是已經將咱們的全盤計畫都告訴這小丫頭了呀?」要不,她怎麼會好像啥子都知曉了一般。

  洛伯虎沒作聲,只是閉著眼睛點點頭。

  「為什麼?」老人瞪眼。

  「不說清楚……」他輕喟一聲,「她會哭的。」

  「她哭你就說?」

  他輕輕聳肩,「我不想見她哭。」

  「那其他幾個姑娘呢?」

  「她們哭時比較好哄,不像紫紫……」洛伯虎語帶無奈,「除了哭,她還會耍脾氣、耍無賴,弄得你筋疲力盡,坐立難安,再加上她三天兩頭盡往我這兒跑,不像其他幾個臉皮薄,寧可等我自個兒上門去賠不是,她一來,就見到你這老頭整天在我身旁繞來繞去,還瞎疑心說我是不是改去喜歡上老男人了?那天她來,和我吵了吵、哭了哭,我只好全都說了。」

  「然後呢?」

  他微掀眼皮,「然後?」

  「然後你有沒有告訴她,不只其他六個,連她在內你都得捨了的?」

  洛伯虎點點頭,一副沒好氣地將身子更窩進了椅裏。

  見他半天沒作聲,月老用力咬牙擠出問話,「那她怎麼說?」

  「她沒說話……」雖然強力掩飾,月老還是看出了男人的臉色瞬間變暗,「她只是又哭了。」

  月老咬牙聲更響,「那你又怎麼回?她一哭你就讓步,還答應要和她在一塊了嗎?」

  洛伯虎終於張開眼睛,坐直起身,俊容冷下,惱瞪著月老。

  「我當然不會厚此薄彼,更不會忘了你老人家被打下凡塵來指點迷津的委屈,我沒答應她,只是我答應會將她排在最後一個送人,而且還答應了不會在她毫不知情的狀況下,對她施用法術,現在你滿意了嗎?」

  「不滿意!不滿意!我一點也不滿意!」月老吼了回去。「不用法術,這個已經知道一切內幕的小麻煩精會肯乖乖聽話才怪!我告訴過你,千萬別心軟,任何一個都不行的,你怎麼總是這個樣,總是不聽話……」

  洛伯虎彈跳起身,雙手捂耳,大步一跨,一腳踢爛了門板逕自離去,在他身後,月老瞇緊老眼,低低叨念,老掌猛扯須。

  「沒關係,甭擔心,答應的人是你不是我,趕明兒個我就先拿這小麻煩精動刀下蠱,讓她像豆腐西施一般,莫名其妙、情生意動去瘋狂愛上別的男人,去對著別的情郎好哥哥長、好哥哥短地,而且不制解藥!我再看你怎麼心軟,再怎麼推卻不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1 00:07:04

第二章

  驃鯊將軍府

  大門急叩了叩,看門的僕役忙上前去應,沒多久,一名身著紫衫的嬌嬌女大搖大擺的踏進府來,身後還跟了群麻雀似的小丫鬟。

  將軍府的總管官徹飛忙上前施禮,「郡主金安!」

  官徹飛年過五十,是驃鯊將軍由戰場上退下來時帶回的老部屬,忠心耿耿,他知道紫衫少女與他家小姐是舊識,更知道她們兩個最近鬧翻了,為著一個男人。

  「免禮。」朱紫紫漫不經心揮動手,腳步卻沒絲毫放緩。

  「郡王今兒個來是……」官徹飛用身子硬是擋下了對方去勢。

  「我不是找你的,官總管,你甭緊張……」她偏首送去一個微笑,雖是微笑,卻犀利得讓人冒冷汗。「我是來找你家小姐的。」

  「郡主請留步,讓我先去問問小姐……」

  「問她見不見我嗎?」朱紫紫又是狀似無害的微笑,「你別這麼緊張,我又不是來找她打架或吵架的,我來,只是送她個禮物罷了。」

  沒多久,朱紫紫如願進了駱虎兒的房間。

  一進房,她輕揮手,趕跑了身後的麻雀陣,更試圖要趕跑那一臉不放心的官徹飛;蘇州城裏誰都知這刁蠻小郡主有多麼難纏,誰也不敢與之為敵的,他家小姐論武功、論力氣絕不輸給對方,但直腸直肚慣了,難保不會被算計。

  「小姐。」官徹飛步履緩緩倒退出房,「官叔叔就在門外,若有事想找我,妳儘管開口喊……」

  話沒完門被砰地一聲甩上,還險些砸斷了官徹飛的鼻樑。

  關上門後,朱紫紫旋過身笑嘻嘻地在駱虎兒跟前坐下,「我又不是頭一回來,妳家裏的人幹嘛防我防成這個樣?」

  駱虎兒微瞇起眸,眼神浮現防備,「那是因為從前咱們並不是敵人。」

  「怎麼?」朱紫紫一笑,見主人沒開口,索性自個兒順手斟起了熱茶。「妳的意思是咱們現在是敵人囉?」

  「難道不是嗎?」

  駱虎兒冷冷噴氣,不悅地回想,在朱紫紫之前,她便已認識洛伯虎好幾年,只是她從沒對她提過這件事,畢竟她也不是一開始就能厘清自己的心情,她對那男子的情感,是一點一滴累積下來的。

  至於小了她兩歲的朱紫紫,因為同為名門望族,兩人打小就認識,但實際上的交集並不多,只是兩人每回在宴席上碰著了面,嘴甜的朱紫紫總不會忘了虎兒姊姊長、虎兒姊姊短的喊,而她,當時還滿開心能多了個妹妹。

  是自去年起,她才偶爾從朱紫紫的口裏聽見一個男人的經常性存在,當時她也沒多想,甚至還挺開心地與她交換了對於情感的心得,卻沒料到那一天到來,讓她們知道了,她們愛上的,是同一個他。

  「當然不是敵人了。」朱紫紫笑顏不改,「若是敵人,我幹嘛還眼巴巴地給妳送禮來?」

  她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拿出一隻絲花精製的小老虎,那虎做得唯妙唯肖,不但有尖尖利爪,還會仰天打呵欠,一張口,裏頭還有一對小虎牙,像煞了駱虎兒那對虎牙。

  一見著這專司為她打造的禮,即使再惡如她者也要將敵意給暫放一旁了,駱虎兒一邊摩挲起絲花小虎,一邊狐疑地打量著朱紫紫。

  「不是敵人?難道紫兒妹妹願意自動放棄?」

  「先別提那。虎兒姊姊,我想問問妳……」朱紫紫只手托頤好奇的問:「妳覺不覺得女人間的友誼,是不該斷送在一個男人的手上?」

  「妳來……」駱虎兒蹙起眉,「是要勸我退出?」

  「當然不是了,因為我知道姊姊的性子,是絕對不會放棄的。」朱紫紫嘻嘻笑著,「我來,一是送禮,二是告訴妳,我很喜歡姊姊,所以,當伯虎哥娶我為妻後,如果妳也點頭,我會讓他納姊姊為二房的,所以呀,等消息傳開了之後,姊姊可別太傷心喔。」

  她手上的絲花小虎幾乎被捏爆,「妳憑什麼認定了他一定會娶妳?」

  「沒憑什麼……」朱紫紫笑顏不改,「我想過了,我爹爹正在忙漕幫的事,等那邊的問題解決了之後,我就要催他上京去向皇上請命了。」

  「請命?請什麼命?」駱虎兒傻問。

  朱紫紫笑得更愉悅,「哎呀呀,還能請什麼命?當然是請聖上親自賜婚,定下我和伯虎哥的婚事,好讓其他女人不得不死了心。妳知道我家搬來蘇州後,雖和聖上這些年走得遠了些,但怎麼說都還是姓朱的,論起輩分,我還得喊他一聲堂哥呢,我爹疼我,又不像妳爹那麼剛正不阿,不會拿兒女之事煩擾聖上,所以一定會肯幫我這個忙的。」

  「笑話!妳怎知我爹不會幫我?」駱虎兒凶凶地頂了回去,將絲花小虎拋到地上,「妳爹正忙我爹可不,信下信我這會兒就去求他,明天就能讓他上京去求皇上……」

  話還沒說完,莽撞小虎女已沖出了房,留下朱紫紫在房裏,她傾身從地上拾起了絲花小虎放回桌上,對著遠去的身影,笑彎了一雙閃著算計光芒的月牙兒眼。

                

  兩個月後。

  東北遼寧,女真族人的發源福地。

  這兒有著綿延的群山,山上長滿了青松翠柏,中間有著清澈見底的蘇子河,水裏有著肥美的魚群,河兩岸是平展的上地,每當秋風吹送的時候,金色的稻浪一起一伏,歡樂的氣氛洋溢在每個村寨裏。

  女真族是一支古老的民族,遠祖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甚至於更遠,當時稱作肅慎,兩漢時稱挹婁,南北朝時稱勿吉,隋唐時稱靺鞨,到了遼宋對峙時才被稱作了女真,他們的活動地區包括了黑龍江流域和松花江流域。

  此時的女真族人,社會內部正處於動亂時期,各自為部,互不統屬,以強淩弱,戰爭不歇。

  在群雄並起的當兒,有位英雄人物是特別引人注目的,他就是愛新覺羅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以父、祖兩輩所遺留下來的十三副鎧甲起兵,打起了自己的旗幟,意圖統一整個建州衛,甚至於將來的整個女真族。

  除了努爾哈赤本身的努力外,他身旁有員大將,更是屢屢在戰場上建功,讓敵人聞之喪膽,那就是人稱「冷面戰神」的蒼狼。傳聞蒼狼至今尚未嘗過敗績,且是只要一上了戰場便能全神投入,浴血奮戰,霸氣逼人,讓人光是遠遠瞧著,就已經心驚膽戰。

  甚至有人編了順口溜,在戰場上,一等見著了他那張嘴齜牙著的狼頭旗幟,便要趕緊轉向。

  東北有蒼狼,綠眸如海,俊美若神,惡戰如魅魎。

  強弩金刀動,蝕心噬魄,活人避走,可免魂魄杳!

  雖說被稱作冷面戰神,在戰場上絲毫不留情,但只要見過了蒼狼的人,都會頂指大贊,說他是世上難得一見的俊美男,又是驍勇善戰,又是進退得宜,既不居功又不浮誇,人又生得好看,也難怪努爾哈赤要將他視做了心腹大將。

  蒼狼將軍樣樣都好,只是身世來歷成謎,連和他私底下最是交好的努爾哈赤也只知他出自於長白山林,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那一年六月,努爾哈赤於費阿拉城稱了王,眼見著聲勢更是水漲船高了。

  因著努爾哈赤的崛起及日漸茁壯,引起了遼東總兵李成梁的注意,他連著發出了幾封奏疏,要求朝廷派出特使至遼東宣揚天威,好壓一壓那努爾哈赤過高的氣焰。

  這一日天高氣爽,一座飄揚著狼頭旗幟的帥營中,有名哨兵跳下了馬,沖進營帳。

  「將軍!三十裏外有明軍出現,且與那批和咱們已對峙了數日的完顏部女真族人,打了起來。」

  堂上的男子抬起頭,英氣迫人的俊容上,深嵌著一雙初睇時總令人驚心的綠色深瞳。

  「明軍?」蒼狼思忖著,想起了大明遼東總兵李成梁,「是遼東總兵的人嗎?」

  「不是的,將軍。遼東總兵的旗幟咱們多見過,但這會兒那旗上的漢文,卻是屬下們沒見過的。」

  「大約多少人馬?」

  「約莫百人吧。」

  高大男人俐落立起,戰甲覆身,一邊說話一邊跨出了帳營,「我先過去瞧瞧,要大家留心號令,見了我的銀箭火花,再催馬上陣救援。」

  跨出帳外,蒼狼喚來戰馬,一個輕躍翻身上馬,策往不遠處的沙場上。

  出自於山林的蒼狼有著挺拔出眾的體魄,全身肌肉無一處不是結實有力,他的膚色是讓烈日驕陽給吻炙出的深褐色,五官立體且俊美,全身上下散發著濃烈的男人氣息。

  還有一點,他的瞳子是綠色的,不是翡翠綠,而是帶點妖異鬼火的深邃綠。

  他的性格冷淡,理智冷靜,同他的名字一般,像煞了頭荒野裏的蒼狼,總是高踞在上的傲狼。

  每回戰後凱旋,努爾哈赤總要犒賞有功將士一番,誰的都好打發,就只這蒼狼,封地封號他不要,珍珠瑪瑙看不上,珍饈美食沒興趣,就連對他族中那些老愛自個兒送上門的女真姑娘也是板著張俊臉,門一開,人一推,由著人家漂亮的小姑娘在外頭哭哭啼啼個沒完沒了,他老兄卻連眼皮眨都沒眨,睡到天亮。

  「你自個兒說了吧,好兄弟呀!」努爾哈赤老愛拍拍蒼狼肩頭開玩笑,「你到底是對啥子有興趣呀?」

  「不知道。」

  蒼狼淡淡回答,連臉色都沒換。這不是玩笑話,他活到了現在,際遇順遂,也許就是因為太順遂了反倒讓他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啥他想要卻要不到,而能被勾出興趣的東西了。

  快馬縱蹄,此時蒼狼已然策馬奔上一道黃土高坡,跳下馬,他伏在大石後方決定先觀察一下明軍的實力,再決定該怎麼做。

  不須站久他已然看出了明軍的帶頭將領所在,在大明的旗幟旁,一方帥旗迎風招展,在旗幟下的是個身材瘦削,騎著赤色駿馬的年輕男子。

  即使隔得遠,但眼力非凡的蒼狼還是很快就看出了旗幟上的「驃鯊」兩字。

  驃鯊?

  他微蹙眉,略起沉吟。

  是那在十多年前曾為大明在邊境大顯神威,將侵邊異族都趕回老家的驃鯊大將軍嗎?

  不可能!蒼狼掐指數算,按理說那驃鯊將軍早已年逾花甲,又怎麼可能會是眼前的年輕小夥子呢?且一來就和完顏部的人打了起來?

  他瞇眼再瞧並思索,很快得到了結論。

  想是完顏部的女真族人一見著明軍,還當是遼東總兵派來支援努爾哈赤的後援,二話不說先行開打,而那由大明來的年輕將領怕也是個生手,乍遇突襲,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加上言語又不通,火冒三丈,竟也先打完了再說,至於明軍會來,又不是遼東總兵的旗,想是直授於大明天子,要來對現今聲勢過高的努爾哈赤,例行性地來場天威招撫吧。

  既然如此,蒼狼打定主意倚著大石坐下,決定來個壁上觀,撿個漁翁得利的現成便宜。

  不消看得太久,蒼狼俊顏上已然浮現冰冷笑絲。

  因為他已看出了那輕率莽性又輕敵的小子很快就要遭殃。

  是的,小子力氣夠、武功也不錯,懂得領軍佈陣的道理,但畢竟年紀太輕,戰場上閱歷不足,又輕敵兼之好勝心太強。

  閉上眼睛,蒼狼準備假寐一番,絲毫沒打算出手幫忙,因為若讓大明將領死在完顏部人的手上,對他們只有好處,而且是大大的好處,既可讓大明對女真族起了懼心,更可因此加深大明對於努爾哈赤的依賴。

  蒼狼閉上了眼睛,沒發現在他頭頂上,從遠方悄悄飄來了一片祥雲,雲上有對正在窺伺著他一舉一動的大眼。

  趴在雲端上的是名垂髫稚顏的少年,他正是當今九重天上,姻緣塢、月老居中暫代月老一職的代理月老丘子喬。

  話說那一日,丘子喬閑閑沒事正在打毛線,驀然耳朵奇癢,知是主子叫喚,遂趕緊撥雲下凡,到蘇州城去見前任月老。

  說起了前任月老,那可是他的千年主子,而丘子喬,原是月老身旁侍兒兼跟班,是因著月老被貶下了凡,他才能被玉皇大帝欽點,暫代月老一職。

  「主子。」丘子喬溫文施禮,未因月老已被降為凡身,他為仙人而顯出驕矜。

  「嗯。」月老故作淡漠地點頭,瞇緊老眼,控制著別讓目中妒羨流洩了出來。「你在上頭可好?還忙得過來嗎?」

  丘子喬點點頭,知道主子脾氣,是以從容應答,「還算應付得過來,只是挺惦記著主子的。」

  月老聞言,老臉終於鬆動,笑了,「那好,你抽個空幫我做件事。」

  「主子……」丘子喬聞言,面露為難,「不是我不願意,只是怕玉帝知道了我私自下凡,還出手干擾人間姻緣,要怪罪的。」

  「你這忘了本的小子!」

  月老白須噴飛,跳腳扯嗓。

  「別忘了千百年來若非有我悉心傳術於你,又對你百般照拂,你能夠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嗎?荒唐!就怕玉帝生氣不怕我生氣?難道是看死了我再也回不去月老居,不夠格再當你的主子?」

  「主子莫惱!」

  丘子喬一臉愁容,慌忙又施了禮。

  「子喬絕不是這樣子的人,只是……」他猶豫良久,末了一個用力咬牙,「成了,主子,您說吧,就算是被玉帝責罰,子喬也要幫這個忙,只不過請主子見諒,若由我這兒出手,難保遲早不會讓玉帝發現,子喬被罰事小,但那就和玉帝當日要您用凡人身分來達成使命的前提不符了,就怕玉帝老人家一個怪罪下來,說不準還要遣您再度謫凡,所以,我只能幫您一次。」

  月老聞言鎖眉低低咕噥。

  「呿!一次就一次唄,能用就先用上。你聽好,因為我這會兒得上青城山,沒法分身,有關於蘇州小老虎的這一段,我要你跟過去幫忙。」

  蘇州小老虎?

  丘子喬滿面驚嚇,還當主子連牲畜的姻緣都要插手去管。

  直到聽了仔細明白,才知道蘇州小老虎只是個渾號,她是個女子,一個將軍之女。

  暗隨著蘇州小老虎來到東北的丘子喬,這一路上可沒忘了主子的交代,務必要找個能夠配得上這虎兒姑娘,又不會讓她給壓制得無法動彈的英雄人物。

  甫入東北之境,頭一個讓他如雷貫耳的,自然就是這蒼狼將軍了。

  這會兒他在上,蒼狼在下,嘿嘿嘿,還能有更好的偷襲時刻嗎?

  丘子喬由背上取下了一柄金弓,搭上了寫滿「駱虎兒」三個字,且塗上了咒語的金箭,那箭只他見著得,凡人是覷不著的,雖無感覺卻是功效奇大。

  這一招他是趁著月老不在,和西方的月老神,那被他們稱作愛神,不愛穿衣裳,滿頭金捲髮的小洋鬼子學來的,聽說只要用上了這一招,便能輕而易舉地讓一對原不相干的男女,愛到死去活來。

  他一箭射去,卻瞠目結舌地發現壓根射不進蒼狼的胸膛。

  怎麼會這樣呢?

  丘子喬捉著被彈了回來的金箭,懊惱得險些從雲端上跌下去,末了他定了定神,暗想了想,改用天眼通再去瞧。

  這一瞧,竟瞧出了玄機,他驚訝地轉過頭,瞧向還在戰場上廝殺著的大明年輕將領。

  一睇之後,臉上訝異更深,思忖片刻,丘子喬臉上浮出了詭笑,接著他再度捉高金箭,並默念了段全然不同的蠱語,吐了幾口唾沫,然後再搭上弓,再度射了過去--

  這一回,一舉得逞,那柄小小金箭暫態沒入了蒼狼的胸膛裏。

  哈哈哈哈!呀比呀比!大功告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1 00:07:26

第三章

  祥雲急逝,丘子喬遠去,那原是快要睡著了的蒼狼卻霍地站起。

  他面色灰敗,一隻大掌緊緊壓在胸口,不明了胸膛裏那急促猛抽著的心跳,是為著什麼?

  他皺眉遊目四移,恰巧望見了那在戰場上的大明年輕將領。

  一視之後心跳更快,還險些喘不過氣,慣常戴著的冰漠冷顏面容瞬間被瓦解,因為發現了對方的身處險境。

  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勁,那在戰場一端明明與他毫無干係的年輕人,卻莫名其妙掀高了他胸口一陣極為陌生、亟欲保護的情緒。

  雖是不懂,但他還是挺直了壯碩的身軀,綠眸變暗,健臂搭上了沉重的鐵弓。

  他那只鐵弓是經過特殊設計的,不但可以連發,還可以一次同時發十來支箭,只不過,這樣的弓卻是需要相當驚人的臂力才能夠拉開,但對於氣力,蒼狼從不是問題。

  只見他拉開弓,先朝後方射出了傳訊用的銀箭火花,接著將眼神調回,凝視著戰場上的大明年輕將領,靜眸等待。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陣緊連著一陣的飛箭從兩旁樹林裏射出來,箭的去向都很一致,都是朝向那來自大明的年輕將領。

  箭嘯響音淩空傳來,由四面八方團團包緊。

  等那年輕將領發覺不對時已閃避不及,他微微起愣,就在此時,另一批飛箭以破雲之勢飛抵,不但勁道驚人且還後發先至,一一地將那些原是要傷了他的飛箭,全給射落了。

  年輕將領回過神來,第一眼先是瞧見了身旁那堆小山似的殘破箭羽。

  他甩頭掄斧,策馬轉向,在離去前還沒忘了先矮身,從地上拾起一柄救了他命的箭,並赫然見著了箭身上的「狼」字。

  無暇再細思,年輕將領一掌扭斷了箭柄,將刻了字的一頭揣進懷裏。

  重拾戒心,馬背上的年輕人似乎是到了此時才領悟了所謂的戰爭,其實並不如他想像中的容易,一時輕敵讓他不但險些喪命,且連他身旁那些明軍亦微起了怯心,一時間倒成了多頭馬車,個個都有了自己的主意,無意戀戰。

  「小……少爺!」

  戰場上,一名中年佐將策馬貼近年輕將領身旁,戰袍上鮮血溢飛,顯見人已受了傷。

  佐將開口,憂心詢問:「咱們現在怎麼辦?這些傢伙看來似乎並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聞言,年輕將領亮著一雙寫了不耐的濃眉大眼,「你怕?」

  「不是怕!」佐將齜牙,強忍著傷口傳來的一陣陣撕痛,「只是屬下認為,如此莽莽撞撞就和人打了起來畢竟不是良策,咱們是不是該先退回遼東,設法找出遼東總兵建議咱們去找的,那在努爾哈赤麾下,名喚蒼狼會說漢語的將軍,先弄清楚局勢再來決定下一步?」

  「誰莽莽撞撞了?開玩笑!是這些蠻子先動手的,被打不還手?叫我如何對得起這方帥旗?」年輕將領眼神瞪向繡了「驃鯊」兩字的帥旗,臉上寫著寧死不退的倔氣。

  「話不是這麼說的,小……少爺,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小心駛得萬年船……」

  年輕將領表明不想再聽,他哼了哼氣,沉下了臉。

  「兩軍相逢勇者必勝,勇氣是戰勝敵人的不二法門,你受傷了自然氣弱,你先退了吧,反正我是不會退陣就是了。」

  話一說完,年輕將領一咬牙轉過馬首,再度殺進敵陣裏。

  中年佐將見狀無奈也只得追上前去,就在此時號角聲四起,他乍聞心驚,當是敵人又增加了後援,片刻之後才發現情勢的逆轉。

  也不知是打哪兒竄出的一大批女真族戰士加入了戰局,卻明顯地和之前那些女真人是不同夥的,這些女真人是來幫助他們的。

  援兵到來,明軍精神倍增,重新虎虎生風了起來。

  兩道強勢合而為一,將完顏部人打得落花流水,節節敗退,眼見再度占回上風,那年輕將領興奮得雙瞳耀若黑石,正想要乘勝再追,突然一匹黑馬靠過來,一條強而有力的臂膀硬是扯住了他的馬勢。

  那條手臂力大得驚人,年輕將領胯下的馬兒原已要撒腿奔去的,被這麼一扯,只能人立而起在空中亂蹄嘶鳴,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前進一步。

  被人拉住,年輕將領怒火滿滿地轉身送了個白眼過去,卻看見了個瞳子是綠色的,身著玄色鐘甲並未戴上頭盔的男子。

  那是個大男人,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他身材極佳,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沒人能夠忽視的霸野悍氣,一張五官鮮明的俊美面容,器宇軒昂,表情卻很是冷淡。

  在被人打量著的同時,蒼狼也正在仔細審視著對方。

  他好小!

  這是蒼狼所得到的第一個印象。

  原先打遠點瞧,還當這小子已有二十,但這會兒兩人當真朝了相,大眼、俏鼻、纖巧柔嫩耳廓,那稍嫌秀氣的五官拼湊在一起,再加上這小子舉止未脫稚氣,只一雙濃眉稍可與「戰火」扯上邊,叫人實在是難以信服這樣的「孩子」能夠統率兵馬,且還參與了戰事。

  但看得出為了想要擺脫自己的娃娃臉他下了點功夫,還故意在唇上蓄了短髭以添說服力,可仍是難以擺脫第一眼給人的,小孩耍大刀的錯覺。

  蒼狼皺眉不懂,這只是個稚嫩的大男孩,何以他的心跳在看清楚了對方之後不但未減,且還有更形加快的趨勢,他到底是怎麼了?

  為何會有股想將對方拉進懷裏,用力摟緊的衝動,莫非他……蒼狼駭然,在自個兒不知曉的角落裏,竟有著斷袖之癖的念頭?那是個男孩兒、是個男人,他不斷告誡自己,卻仍是止不住自己的怪異綺思……

  他想要「他」!火熱地好想好想……他瘋了……一定是!

  「幹嘛不許我追去?」

  在蒼狼又是困惑又是恍神又是驚懼之際,那來自於大明的年輕將領已將韁繩從他手中用力抽出,兇神惡煞地開口便罵。

  聽見對方開口,蒼狼只是攬眉更深,那小子雖像是已然刻意壓低過嗓了,卻仍是一把難以忽視的嫩嗓,一把讓他的心跳更是加速的嫩嗓。

  蒼狼伸掌壓了壓心口,用力一甩頭,終於冷靜了下來,他冷冷啟口。

  「窮寇莫追!你剛剛所受到的教訓不夠嗎?」

  「剛剛?」年輕男子沉下了臉,念頭閃過,他伸手從懷裏掏出斷箭殘柄扔給對方,「這東西是你的?」

  見對方無聲默認,男子輕蔑哼氣,語氣很不友善。

  「下回別再多事,沒人要你出手,更沒人會因此而感激你!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蒼狼聞言不禁挑了挑俊眉。

  雖說他原先出手就沒想要對方感恩的意思,但任何人在聽見如此不識好歹的話時,想來都會難免有些不是滋味。

  虧他還是破天荒頭一遭善心大發去救個陌生小子的,卻沒想到下場會是如此。

  「我原也是不想多事的……」蒼狼再度冷冷開口,還順帶瞟了眼年輕男孩身後的那方帥旗,「只不過因為你是大明皇帝派來的,而我又是努爾哈赤營下專司負責與中原派來的人接頭的,所以才不得不勉為其難,心不甘情不願地出手。」

  去救個莽撞且不知感恩的小傢伙,他在心中補充一句後,悠悠再開口。

  「此外,那些傢伙已不勞閣下煩心,我軍早已擬妥奇襲,在另個方向我軍另有主帥攻城,也許此時,那些傢伙早已成了喪家之犬,不足為懼。」

  「接頭人?」年輕將領沒理會對方調侃,目光仔細審視著對方,「你就是蒼狼?」

  蒼狼點點頭。

  「正是在下,卻不知閣下與驃鯊將軍有何關聯?」

  「驃鯊將軍正是家父!」

  年輕男子倨傲著清秀的容顏,毫不掩飾那因為父親而生出的驕傲。

  原來如此,蒼狼點點頭表示瞭解,瞭解小傢伙的傲氣是來自於誰了。

  怪的是他向來最是討厭見到人家目中無人的嘴臉,但眼前小子卻出奇地不但不令他生厭,甚至還令他感到有趣。

  有趣?

  蒼狼暗覺哭笑不得,努爾哈赤老怨他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而他現在終於被勾起了興趣,卻是對著個初次見面的陌生大男孩?

  為什麼?他是真的不懂了。

  「請問大名?」捺下雜緒,蒼狼再度冷冷啟口。

  「我叫駱……嗯……雲天。」年輕將領如是回答。

                

  是的,「他」叫做駱雲天,卻是那冒名頂替成了駱雲天的駱虎兒。

  若問起了駱虎兒何以會頂替哥哥的名字?且還女扮男裝當上將軍來到了東北?那可真是筆一場糊塗的爛帳了。

  話說那天她得到了朱紫紫的刺激,妄想用聖旨來完成「得夫」心願,喜孜孜地跑去找老爹,卻被素來剛正篤實的老父給結結實實教訓了一頓。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妳爹早已退出戰場歸隱在鄉多年,是皇恩浩蕩,仍為爹保留了這將軍府的俸給及官銜,該給的、能給的從沒少過,還曾派人來提過幾次,想讓妳哥哥上京城,封給他個將軍官銜……」

  說到這裏,駱殺鯊搖頭歎氣。

  「是妳哥哥身子骨太差,三天兩頭病在床上,他不爭氣,妳又是個女娃娃,所以我只能推負了聖恩,這會兒可好,沒功沒勳,就妄想讓天子開金口賜婚?妳當這是兒戲?當天下的事情都能如此輕而易舉?」

  駱虎兒閉眼受教,但並沒聽進多少,想要素來倔性執意的駱虎兒就此死心?那可真是太難太難。

  當她回轉到自個兒屋裏時,朱紫紫早已不見,她暗暗咬牙開始收拾行囊,決定扮男裝自個兒上京去想辦法,卻讓負責守夜的官徹飛給碰上了,苦勸無效,官徹飛只好跟著一塊去,也省得小姐惹禍沒人收攤。

  駱虎兒來到京城,憑藉著驃鯊將軍那面御賜金牌及官徹飛,證明了與駱殺鯊之間的關係,經由官徹飛的協助幫忙,她覓著了父親舊識,為著行事方便,她依舊身著男裝,且還故意貼了假髭,使她看來能更沉穩些,於是眾家叔伯都把她視做了駱家長子駱雲天。

  眾人盛意邀約,把酒言歡,她也就一路將錯就錯下去,直至被引薦到了文華殿,站到那年僅二十出頭的年輕皇帝--萬曆皇帝朱翊鈞面前。

  「虎父無犬子,今日能見駱老將軍愛子,朕可真是開懷,瞧你雖是瘦了點,但卻是精神奕奕,想來是這些年在蘇州調養得不錯。」

  駱虎兒支支吾吾趕緊將話題轉開。

  她推說家中有一妹已逾婚齡,且已有了意中人,駱家想要風光嫁女,是以祈盼皇上顧念驃鯊將軍之前汗馬功勳,開個金口當個現成媒人,恩賜婚配。

  朱翊鈞聞言目露不解。

  「你就是為了這檔子事千裡迢迢來到京城?莫非對方不同意這場婚事?所以還得要靠朕來賜這個婚?」

  「不是的!不是的!」

  駱虎兒邊搖頭邊壓嗓,將上殿前早已背好的稿子口述了一遍。

  「那是因為家父是個愛面子的人,驃鯊將軍府又是頭一遭辦喜事,自然要辦得風光,省得他老人家整日窩在蘇州歎息,說是離聖駕遙遠,舊人早被忘光,所以草民此次唐突前來,實是背著父親,來向皇上討個人情,以全孝思。」

  端坐於文華殿上的朱翊鈞偏首思索。

  他還不笨,知道這其中定然另有隱情,再加上前幾天薺王府剛來過賀函及重禮,一方面是慶賀太後華誕,另一方面又在賀函上提到,說驃鯊將軍的女兒在蘇州城裏橫行霸道,專司奪人所愛,望皇上作任何決定前,切記三思。

  照這個樣看來,怕是兩家小姐都看上了同一個男子,擺不平,這才分別找上他這兒來。

  薺王府和他同樣是姓朱的,決定幫誰那是想都甭想就能有的答案,但驃鯊將軍畢竟是三朝老將,這樣直接拒絕總是不好,要不……

  朱翊鈞眼眸一轉,恰好瞥上了那被他晾在一旁好一陣子的奏疏,龍顏牽動,想到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若眼前這小子真能為他將此事辦妥,那他再來想後續的解決方案。

  他清了清喉嚨,「驃鯊將軍乃三朝老將,更是先皇在位時的護國大將軍,這個忙朕當然願意幫,卻怕讓旁人見著了眼紅,個個都學著來開這個口,那朕可要忙不完了。」

  「聖上!」駱虎兒聞言悵然,「您……不願意?」

  「那倒也不是……」朱翊鈞拉長尾音,身子微向前傾,「朕只是覺得,如果賢卿能先為朝廷立點『小』功,那麼無論朕怎麼幫你駱家的忙,都不會再有人胡嚼舌根,甚至眼紅了。」

  「小功?」她不懂。

  朱翊鈞點點頭,「這陣子東北有戰事,事不幹咱們大明,只是女真族人自己在搞內哄,遼東總兵來了幾次奏疏,盼朕能派個人過去安撫鎮壓,這事不難的,不是去打仗,只是領了皇命過去招撫宣威罷了,朕還在發愁該找誰去好,呵呵,你就來了。」

  我?駱虎兒傻傻地指自己,幹我啥事?

  朱翊鈞微笑繼續往下說。

  「朕查過,目前朝中選派不出既有分量又願意吃苦的,更重要的是,那些人都還比不上你這驃鯊將軍之子來得有分量。遙想當年,驃鯊老將軍那帥旗在關外可是出了名的,至今還珍藏了幾幅在兵部裏,你只須頂著這帥旗出使,肯定就能讓那些東北番子個個服氣,且還有一事,朕是要私下托你的。」

  是……這樣子的嗎?

  駱虎兒聽得一愣一愣的,見皇上將話說得周全,既捧了老父又連帶抬舉了她哥哥,再加上只不過是出使宣揚天威罷了,怎麼想她都搖不了頭說聲不,於是,她點下了頭。

  等到官徹飛知曉了一切時,他家小姐已成了「駱雲天將軍」了。

  「小……小姐!」官徹飛雙目發直,幾乎快被嚇傻。「妳……妳……妳可知道,這……這可是欺君之罪啊!」罪可論及滿門抄斬。

  「誰欺誰啦?」駱虎兒沒好氣地擺擺手,「官叔叔想太多了,他情我願,我幫他一個忙,他還我一個順水人情,這有什麼了?」標準的直腸直肚小虎女思考模式。

  「話不是這麼說的,一來,出使建州絕不如妳想像中的容易,二來,等妳回京之後,這將軍之職又該如何斷尾?」

  是詐死?

  還是自個兒提頭去認罪?

  「就推說我要回家準備嫁妹妹,不希罕他這個官了嘛!」

  我的娘呀!真有這麼容易嗎?

  「小姐!」官徹飛雙眉攬得更緊,「妳實是將此事看得太過簡單,屬下建議--」

  「別建議了,我心意已決,船到橋頭自然直,天底下本來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是你們這些沒事找事的人想太多心了啦!我倒覺得官叔叔這會兒該先操心的,是對於我的稱呼吧?」

  「小……小……」官徹飛尚未從震驚中回神,一開口就結巴。

  「還小?」駱虎兒笑圓了一雙亮瞳,昂首闊步的走著,「快叫少爺將軍了吧。」

  就是這樣,駱虎兒率了一支「宣揚大明天威」的百人軍隊來到建州,卻在剛出了關,就和那同樣沒搞清楚狀況的女真族完顏部人先幹上了一架,若非蒼狼帶人營救,這支臨時成軍的「蠻將天兵」會先去布威的地方,應該叫做冥府吧。

  在歷經了方才的短兵交接,此時的駱虎兒騎在蒼狼身後,準備要去見努爾哈赤。

  雖有些不服氣,但駱虎兒還是決定先捺下性子聽話,就像官叔叔說的,強龍難壓地頭蛇,先等她把環境給摸熟了再去發飆吧。

  更何況她此行的主要任務明的是宣揚大明天威,暗裏卻還要幫聖上探探那叫努爾哈赤的傢伙有沒有在暗中搞鬼,除了統一女真外有沒有想要南指中原?

  如果真的有,就將他準備幹壞事的證據帶回,接著就沒她事了。

  大功告成後,嘻嘻,她只須等著坐大紅花轎就行了,以聖旨之意賜婚,其他的女子,甚至是朱紫紫還敢再有聲音嗎?

  一想到她的幸福是由自己的雙手去掙得的,她就忍不住想笑。

  是的,她想笑,也可以笑,只是卻不該忘了自己目前的將軍身分,她一開口,流洩出的竟是女兒態的得意嬌笑。

  這個笑,卻好死不死地讓騎在她前方的蒼狼給聽到。

  蒼狼回頭,始終冰冷的瞳子此刻卻是毫不掩飾地寫滿了訝異,即使被他強壓住了,但有把暗潮洶湧著的悶火,似乎卻是更熾烈了些。

  「看什麼看?沒聽過人家笑呀?」

  被那眼神燙著,駱虎兒這才清醒過來,先發制人,擺出了惡虎嘴臉。

  卻沒想到那傢伙竟還真敢點頭。

  「是沒聽過,沒聽過有男人會這樣子笑的。」

  駱虎兒有些心虛,卻沒打算認輸,「那是你見識太少,在咱們蘇州城裏,男人都是這麼笑的,對吧?官將軍。」

  虎目瞪來,一臉無辜的官徹飛還敢再說啥,只得趕緊捂住老嘴,咭咭咯咯笑得花枝亂顫,作嘔至極地「嬌」笑了一番。

  「沒錯的,蒼狼將軍,是這樣子的,咱們蘇州的男人都是這麼笑來著的……嘻嘻……嘻嘻……」嗚嗚嗚,要他一個沙場老將如此惺惺作態,他想死!他真的想死!

  官徹飛的「笑姿」惹來了身旁一圈又一圈的笑,不論漢人或女真人都被逗笑了,只有蒼狼面容絲毫未改,他的眼神徑是盯牢在駱虎兒臉上。

  駱虎兒瞇緊眸子心裏起了防備,當對方是看出了她的偽裝,卻不知道事實是,他正在不解地挖掘著她身上究竟是有著什麼,竟會讓他心跳失控至斯?

  好半天後蒼狼方能抑下過熱的眼神,「小駱將軍說得沒錯,或許,真是在下見識太少。」

  「你是女真人嗎?漢語怎能說得如此流利?」這可是兩人一見著面時,她就好奇的問題了。

  他搖頭,「我不是。」

  「那麼是漢人?」她興致勃勃的追問,若真如此,或許她還可以用「民族大義」四個字來招攬他。

  「也不是。」

  她困惑了,「那是藏人?蒙古人?苗人?朝鮮人?還是--」

  蒼狼冷冷打斷她的猜測,「怎麼小駱將軍就非得將人給分門別類,然後各個歸屬嗎?」

  「這是當然的了,只要是人,總會有個血源出身或典故的吧?接著,就可以藉此拉拉關係,話話家常,讓感情更進一步囉。」

  謝謝!他心道,只是我對閣下的「感情」已經夠複雜的了,目前只想扯遠,絕無意再拉近。

  「小駱將軍有沒有想過……」他轉了念頭想嚇嚇她,碧瞳中隱現著妖異詭火,「也許在下根本就……不是人呢?」

  駱虎兒聞言先是瞪大了眼睛,繼之竟同方才一般再度嬌笑了起來。

  「是喔,是喔!」她大方地順水推舟,遂其所願,「你根本就不是人的,因為你叫蒼狼,所以是個狼精,就好比我呀,我其實呢……」

  她湊近他,一陣東張西望後壓低嗓音開口。

  「也不是人來著,我呀,其實是頭老虎。」沒騙人,她正是打蘇州來的小老虎。

  蒼狼終於破冰為笑,只是眸子更深邃了點。

  「瞧你表情就知道你壓根是不信的,但駱將軍……」他也學她壓低嗓,靠近她耳畔撒下熾熱呼吸,「有關於狼精、虎精、豹精,甚至是棒槌精等等的,在咱們那座長白山裏,可是時有所聞。」

  「棒槌精?那又是啥?」

  她一個猛轉頭,差點觸著了他的嘴,嚇得她趕緊縮退了身子。

  對於她的激烈反應他佯作沒看見,不想讓兩人之間的怪異緊繃更形加劇,他選擇了安全點的話題,「在咱們那兒說的棒槌,就是你們漢人所指的人參。」

  「人參成精?」駱虎兒滿臉訝異,成功地被轉開了注意力,「那得是多少年的光景?」

  「至少得要百年吧。」他說得若無其事。

  「聽起來……」她目露嚮往,「長白山倒是個挺好玩的地方。」

  她本非一股女子,想法自是不尋常,若要她去學刺繡、學描花?那還不如去同個棒槌精交交朋友、打打架還要來得有趣。

  「好玩歸好玩……」他冷冷地打量她,「但咱們那兒卻有著相當嚴苛的生存條件,絕非閣下這種生活在富裕江南,錦衣玉食,氣候風和日麗慣了的漢人民族,所能夠忍受的。」

  她立刻予以不屑駁斥。

  「放心!我可不是啥錦衣玉食慣了的人,任何地方只要我想要,我就能夠活得下去。」

  確定嗎?

  蒼狼冷冷的向駱虎兒拋去了拭目以待的戰帖,心頭卻沒來由地因著或許能將這小傢伙給帶回長白山,而莫名其妙地整個火熱了起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1 00:07:43

第四章

  努爾哈赤是在費阿拉城的廳裏接見「駱雲天」這位由大明派出的特使。

  當駱虎兒來到了費阿拉城後,聽聞安費揚古等人攻破了王家堡子,重挫了完顏部,算是間接為她報了仇,消息傳來,整座城的人都興奮得不得了,其中當然也包括了駱虎兒。

  駱虎兒跟著蒼狼進入大廳,她抬高眼,瞬間一位不胖不瘦、軀幹強健、鼻直而大、面鐵而長的東北大漢登時映入眼簾。

  這個模樣,駱虎兒揣思,莫非真會是潛藏於北大荒的一條真龍?

  皇上先前曾和她密談,說朝中曾有掌管星象的臣子在他面前憂心進言,說是見著了紫微星落凡,東北方出現了天子象,要他特別當心,是以他才想說趁著宣威之便,讓她先來探探,若真有蹊蹺,待她回京複命再做打算。

  思緒輾轉,駱虎兒開始認真地打量起座上漢子。

  只見他頭戴貂皮帽,帽上附著耳掩,上頭還釘上了拳頭大小的象毛,象毛前有座蓮花台,臺上作出人形。

  他在脖上護了貂皮圍巾,身著貂皮圍飾著的皮衣,腰系金絲帶,佩蛻巾、刀子、礪石、獐角,足納鹿皮軏韃靴,剃發,只在腦後留發,分結兩條辮子垂下,口髭僅留十余根須毛,其餘都鑷了去。

  努爾哈赤的服飾正是女真人的傳統服飾,在這幾日裏她雖已然見慣,但乍見還是覺得有些古怪,幸好那不知來歷,叫做蒼狼的男人做的仍是漢人打扮,否則她實在難以想像那頭碧眼狼紮辮子的怪模怪樣。

  努爾哈赤見駱虎兒定定地看著他,長立起身也學她的方式瞪了回去。

  好半晌廳中無聲,末了是努爾哈赤忍不住率先仰天大笑了起來,莽熊似的轟隆隆乍響,震得廳上眾人耳膜生疼。

  「駱將軍!」

  努爾哈赤邊笑邊跨步,將熊掌重重拍上了駱虎兒肩頭,她面色未改地承下,幸好打小身邊便有個同屬莽熊一國的老爹,早已習慣。

  「貴客!貴客!當年你阿瑪在漠北逞威時,咱們沒能有幸親眼得見,今兒個卻能見著驃鯊將軍的兒子,真是開懷!」努爾哈赤話一說完繼續仰天大笑,笑聲同樣驚人。

  阿瑪?!

  駱虎兒將困惑眼神扔給蒼狼,只見他淡淡用嘴型回應--就是爹!

  努爾哈赤雖會說漢語,但有些措詞仍擺脫不了女真用語習性,偶爾仍需蒼狼出聲解釋。

  「愛新覺羅都督愈事別客氣,今兒個能見到您,同樣也是在下的莫大榮幸。」

  回話時她刻意用上了大明天子封給努爾哈赤的官銜,刻意忽視他已在費阿拉城稱王的事實,欲借遠方天子之名來壓制並警告對方的意圖,恁地明顯。

  輸人不輸陣,說完了話的駱虎兒深吸口氣,也想學對方來個仰首朝天、朗聲大笑,給對方來個下馬威,卻一不小心笑岔了氣,猛咳不止,還是努爾哈赤讓人替她送來茶水,才止住了她略顯尷尬的咳音。

  堂堂大明布威特使,一開口就笑到岔了氣?

  別說是她自個兒,就連官徹飛等人都感到慚愧,眾人有志一同轉開了視線,假裝沒聽見,駱虎兒誰也沒去瞪,卻忍不住瞥了眼蒼狼,哼!算他識時務,懂得繼續面無表情,就算肚裏真想笑,臉上倒也沒半點露了餡。

  不管肚裏怎麼想,表面上大家都還算得上是直性子的人,三言兩語便即熟稔。

  她這差事果真不難,在努爾哈赤率領族人的齊齊跪拜聲中,駱虎兒清喉打開卷軸,朗誦了來自於大明皇帝的聖旨,一方面是慰勉努爾哈赤繼續為建州女真的和平而努力,另一方面,也重申了大明與女真交好、互市通商、世代和平的宗旨。

  大明皇帝聖旨寫得文謅謅的,翻成白話其實簡單。

  就是說你們可以盡情打你們的,誰若贏了我就支持誰,只要別打到大明,只要聰明得知曉以我為尊,我自會樂見其成,可你若敢有狼子野心,就別怪屆時兵戎相見,我大你小,打得你滿地找牙!

  底下女真人十之八九是不懂漢語的,那也沒關係,反正只要跟著跪下、拜了拜,大喊「謹奉吾皇聖旨」就沒事了,所以個個都還喊得開心。

  聖旨已頒,天威已樹,努爾哈赤呵呵笑地湊上來接過駱虎兒手上的聖旨。

  「駱將軍,既是千裡迢迢至此,可千萬要賞光,多留幾天才走。」

  「那當然,那當然。」

  駱虎兒亦是笑咪咪回應,心裏卻開始算起該從哪兒著手,才能多探些軍機,好讓皇上龍心大悅。

  努爾哈赤喚了下人過來帶路,「那就請將軍們都先下去梳洗歇息,待明兒夜裏,我族將會舉宴,與將軍把酒言歡。」

  舉宴?

  駱虎兒聽了實在是興趣缺缺,但也知此乃當地待客風俗,是以只得點頭同意。

  等到他們一行人被領到了客房,安妥之後,壓根就不覺累的駱虎兒二話不說,拉起剛包紮好傷口的官徹飛跑出房,仔仔細細探勘起了這座大城,準備回去時做個詳盡的報告。

  費阿拉城是用木柵、石築及黏泥等圍築而成的,城內有著神殿、鼓樓、客廳、閣台、樓宇等,上頭覆著丹青鴛鴦瓦,牆壁上塗著石灰,壁上繪著栩栩如生的人物畫像,柱椽部分儘是光鮮亮彩。

  城池分有內外兩城,闊約十裏,累得那帶著傷的官徹飛氣喘吁吁陪著駱虎兒奔走了老半天,卻連城裏的十分之一都還沒走完,且一路上還得用有限的女真話和盤問他們的女真族侍衛比手畫腳。

  「小姐!」官徹飛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妳作客便作客,東問西問,這個好奇那個張望,真不怕那外表豪邁,實則精明的努爾哈赤起疑嗎?」

  駱虎兒一點也不在意,「其實一見了大明皇帝派了人來,他就該知道我可不是來吃吃喝喝的,我東查西查更可讓他清楚咱們聖上是不能夠被欺瞞的,不論將來他決定做啥,都該要切記,三思而後行哪!」

  「小姐!」官徹飛無力垂下肩,「妳能不能行行好別再多事?這種軍機之事妳壓根就沒經驗,如何去探?反正咱們聖旨已經帶到,努爾哈赤的回函明兒個就能夠拿到,一俟拿到了覆函,咱們就即刻起程回家了好嗎?」

  「官叔叔,我說你呀,真是太久沒上戰場,膽子都變小了,放心吧,連方才路上那一戰咱們都能沒事了,我就不信還會有更可怕的事等在後頭。」

  眼見勸半天勸不過,官徹飛知道自個兒小姐有多拗氣,只得歎口氣,改去祈求上蒼。

                

  隔天夜裏,費阿拉城很早便點了燈。

  火把熾燃,笑語時揚,到處都是一片歡樂喧囂。

  自努爾哈赤起兵後,這支女真族人已久未嘗過暢飲無度的恣意了,這一夜,一方面是慶祝打下了王家堡子,另一方面則是名正言順要為大明特使接風,除了當值兵卒們,個個都是拚了老命地痛快乾杯。

  一壇接著一壇的美酒被送上來,大廳內外還有著音樂助興,有人吹洞簫、有人彈琵琶、有人爬柳箕,其餘的人則是拍手唱歌以和。

  酒行數巡,連努爾哈赤都喝翻了,他醉醺醺地笑呵呵起身,自彈琵琶,甚至還跳起舞來。

  見努爾哈赤帶頭瘋起來,女真族人更是開心,個個又笑又跳地加入了陣營。

  一個拉一個下場,連原是端坐在一旁看熱鬧的漢人如官徹飛等人,也都被拖進場裏。

  幾個廳裏都是熱鬧非凡,卻有個人趁著眾人肆意暢懷之際,藉口說酒喝多了頭疼得先退席回房休息,那人正是「駱雲天」將軍。

  雖說是藉口倒也有幾分真,她是今兒晚的主客,誰都想要過來敬她一杯,幸好她酒量極佳,倒也不怕。

  在真醉之前她總算得以脫身,匆匆忙忙回到房裏,脫去了將軍服改換上了夜行裝,匆匆忙忙之際,甚至還不小心碰掉了唇上的那道假髭。

  她先摸進努爾哈赤的房裏,卻失望地只看到了一堆看不懂的達達字--女真文字早已失傳,努爾哈赤下令借用蒙古文字來書寫,亦即口說女真語,寫蒙古文。

  她與那堆達達字大眼瞪小眼,瞪得地轉天旋,瞪得火冒三丈,就在此時,一道人影閃過腦海,她咬咬牙,雖然不知何以,她在心底深處對那生了一對碧瞳的傢伙的眼神總感到些微不自在,但卻知道,同時通曉女真話及漢文的他,才是她夜探軍機的最好方向。

  她出了房,揪住一名醉茫茫的僕役,以蹩腳的女真話配上比手畫腳,終於探出了蒼狼的住房。

  躡手躡腳地來到他門外,她微微感到頭暈,知是酒意上揚,連忙吸口氣壓下,先公後私,等她把正事辦妥了之後,再去好好大睡一場吧。

  她先蹲在聰前探了探,裏頭黑漆漆的,沒聲亦沒影,想來這傢伙該還在廳裏飲酒作樂吧。

  方才在她離開前,曾在廳中一角瞥見那匹傲狼的身影,這傢伙身邊擠滿了為著今夜盛宴而特意自遼東請來的漢人軍妓,這是努爾哈赤的意思,一來言語通,可以陪侍遠道而來的嘉賓,二來又可慰勞麾下戰士多日汗馬功勞,倒也算得上是一舉兩得的「德政」了。

  而那群漢人軍妓一到了費阿拉城後,在滿地的臭男人堆裏,蒼狼就像一顆會發光的夜明珠一般,讓人想要假裝看不見也難,是以個個施盡了媚功在他身旁窮打轉,企圖今夜得以爬上這俊男的床。

  人太多,聲音太雜,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卻不難猜出他的反應。

  男人嘛,遇著了自動送上門的溫香暖玉,哪裡還會有推拒的道理?

  醉臥溫柔鄉,想是所有雄性生物的一致嚮往,她雖未識床第之事,但同老爹那些粗魯不文的部屬相處久了,聽也聽得夠多了。

  瞧他屋裏一片安靜,想是仍沉醉在那堆溫柔鄉裡,而不知該如何選擇了吧。

  駱虎兒輕手輕腳地撬開窗板,俐落地翻身潛進蒼狼的房間。

  進房之裏後她點亮了火摺子四處探瞧,一瞧之後她雙瞳大亮,因為見著了滿滿一整片牆壁的卷冊書籍,她陸續抽出幾卷,天佑她也!總算讓她看見了她所熟悉的漢字了。

  真好!真好!

  她笑咪咪地靠近,打起精神準備開始搜尋,驀然一陣天旋地轉襲上,她努力撐住額頭,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的,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早已被「人」給盯上。

  盯上她的其實不是人,而是目前暫代月老一職的丘子喬。

  自從丘子喬將小金箭射向蒼狼後,他就一直隱身在駱虎兒附近等機會了,他不想也給她同樣的小金箭,因為這麼做就太沒創意了,也許……他嘿嘿笑,他可以試試別的辦法,一個可以讓匹猛狼制服了頭小老虎的辦法。

  他隱身貼近駱虎兒,往她頭頂一擊,將她方才灌下肚裏的酒意,全都翻騰了上來,於是乎,那原是清清醒醒一心想要竊得軍機的小姑娘,剎那間便猶如全身沉浸於酒鄉了。

  人類老說酒會誤事,丘子喬好奇地想,他倒想看看,酒,究竟能誤出啥事來。

  果不其然,他看見了蘇州小老虎迷迷糊糊地在屋裏打圈圈,似乎在找個能讓她暈沉沉的頭歇息的地方,他看見了她的心嚷著:她好困……好熱……好想睡覺……

  他用手握牢她的雙肩,將昏沉的她猛轉向,下一刻,一張好大好大的暖炕,一條好暖好暖的羊毛毯在那兒向她招手,那毛毯柔軟、潔淨、純白、溫暖,就像是一雙來自於母親的臂膀朝她展開,細語溫誘……

  來吧!來吧!小虎兒!來歇一會兒吧……

  那個聲音並非幻想,而是駱虎兒的自言自語,在酒力的驅使下,她毫無意識地爬上蒼狼的床。

  嘿嘿嘿!丘子喬得意竊笑,再一個輕擊,讓小老虎的酒意更加上揚,然後他滿意地退場。他這天上來的紅娘,能做的事只能到此了,接下來的糾葛牽纏,可得要看他們自個兒的造化了。

  丘子喬離去後,倒在床上的駱虎兒睡得更沉了些,卻是愈睡愈不舒坦,因為酒意的不斷上揚讓她全身發熱,她面色潮紅,腦袋瓜昏昏沉沉,身上香汗涔涔。

  她一邊呻吟,一邊爬出暖呼呼的被窩,這時節已是深秋,夜裏冷颼颼的,她卻是熱得受不不了,不但爬出毛毯,還用手松掉了裹束著長髮的頭套,解開了衣襟盤扣,一顆、兩顆、三四顆,直到她呼吸到了沁涼的冷空氣。

  上半身是解決了,但下半身還是繃得難受。

  她開始磨呀蹭呀地用腳趾互勾,一圈圈褪去了長腿上的綁條和那不透氣的褲子,終於能夠如願地讓她那雙修長的腿在柔軟的毛海之間,盡情地伸展及快樂地蠕動縮趾了。

  因為睡得舒坦她再度沉沉睡去,甚至在門聲響起時她都沒有聽到。

  門開了,進來的人,是這屋子的主人。

  蒼狼面色冰冷地甩脫了門外那一堆揪著他不放的手,不論是男是女。

  男的是想拉他再去喝酒,女的卻是想進來和他溫存,做些他沒興趣的事情。

  他並不是柳下惠,只是沒興趣純粹為著填喂感官,去和個壓根不熟的女人做那些必須分享彼此體味及體液的親密活動,再加上他對於床伴向來挑剔。

  蒼狼佇立於門扉之後,直到聽見人聲懊惱散去。

  他脫去大氅先到後堂稍事梳洗,在讓自己徹底清爽了後再往臥炕的方向走去,疲憊數日,他期待著一場好覺,他一點都不想與旁人分享,卻在走到床前時不得不停下腳步。

  屋裏很暗,床上僅有著透灑入的月光,蒼狼在月光下瞇緊了碧色雙瞳,因為在自個兒的床上赫然見著了個裸露長腿、酥胸微袒、面色潮紅、黑色青絲飛散成瀑的……女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1 00:08:00

第五章

  她是怎麼進來的?

  這是他的頭一個反應!

  蒼狼不知道其他男人若是遇到了這種事情,又會做何反應。

  他只知道他很懊惱,懊惱自己警覺性竟會差到讓人給入侵,且還衣衫半解,他居然都還不知道。

  他下意識抽了抽鼻子,卻沒嗅見會讓他生出排斥的異氣,屬於生人的氣息,這是怎麼回事?他有些困惑,是酒精降緩了他的戒備能力了嗎?

  排開雜緒,他先試圖去找出這女人進來的途徑,很快就在旁發現了那被撬開過的痕跡。

  蒼狼踱回床畔坐下,重新將視線放回不速之客身上,看來這女人只是個小賊囉?

  若非心情不太好他真的會大笑。

  從沒見識過這樣的小笨賊,偷上門來,卻睡倒在主人家的暖炕上,還讓主人給逮個正著?不但睡,且還睡得很大方,該松的、該卸的,半點不客氣。

  蒼狼凝息,聞到了一股淡淡酒氣,看來小笨賊是被醉倒了的,但像她這樣的一個女子又是怎麼進了這費阿拉城的呢?

  仍處戰期,外城管束森嚴,除非……

  他心念一動,除非這丫頭正是那批由遼東請回來的漢族軍妓之一,這同樣也能解釋她何以會滿身酒氣的原因。

  一邊當妓還得一邊當賊?

  這小笨賊還真是太缺錢了吧!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他伸手推了推床上女子,先用了女真話,沒反應,重新再來過,這回他用了漢語,「姑娘,醒醒,醒醒。」

  床上佳人用那雙誘人的長腿掙了掙,身子蠕動了下,不但沒醒還更往被子裏鑽了進去。

  「別吵了啦!人家睡得正好的。」

  語氣雖惡,嗓音卻嬌嫩,果真是個漢族的女娃娃。

  明明這樣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合該也是陌生的,他卻莫名其妙地感到似曾聽過,他伸手意圖撥開遮覆住女子大半張臉的青絲,卻讓對方伸手搭開,瞧那反應,小小笨賊竟還是會武的,而且力氣不小。

  「都說別吵、別吵了!你是想找死嗎?」

  蒼狼收回手,啞然失笑,好凶的小丫頭!且還是個搞不清楚狀況的莽丫頭!

  小賊睡主人的床,還罵主人在找死?

  「姑娘,這是在下的床……」而且夜很深了。

  「我不叫姑娘,我叫做虎兒!」惡音不改。

  成!虎兒成,狗兒也行,只要妳快點滾了就沒事了。

  就在蒼狼想冷冷下達逐客令時,炕上的小笨賊突然坐直起身,搖搖晃晃兼嘔聲連連,一雙柔荑還緊抓著頭顱不放。

  「都是你啦!人家睡得好好的,一直吵、一直吵……害人……害人……好暈……嘔……嘔……好想……吐了……」

  聽見她想要吐,蒼狼難得變容,趕緊跑到外頭找了個木桶回來,夜裏冷,他可沒打算熬夜洗被,更沒打算睡在惡臭滿滿的炕上,等他匆匆忙忙跑回來時,那小笨賊卻又不動了,整個人呈大字型地趴伏在被褥上,像是又睡熟了一般。

  「虎兒姑娘,虎兒姑娘。」

  他再喊,對方卻沒動沒靜,他咬咬牙決定要將這鳩占鵲巢的小笨賊給扔到大廳裏去睡地上,哼!天這麼冷,沒將她給扔到荒地裏去喂野狼已經算是對她夠仁至義盡的了。

  他採取了行動,卻發現這是個錯誤的舉措,因為他才將她給翻轉過來,她的柔荑就自有主意地往上爬,攀上了他的頸項,頓時一個泥人兒似的嬌胴偎在他懷裏,他低下頭,一眼看去恰好見著了一雙好看的修長美腿,以及那因著翻動而大半渾圓幾乎迸出了衣衫的胸脯。

  蒼狼身子僵了僵,叫自己快點把眼睛閉上,因為他已不知道該把眼神往哪兒放才好了,「虎兒姑娘,妳……」他沉聲再喊。

  「別別別!」

  她在他懷裏空出了只小手堵住他的嘴。

  「拜託別再出聲,別再害我犯頭疼了……這樣就好了……就好了……捉緊捉緊,別讓我的頭再晃過來晃過去了……」她一邊說一邊又幹嘔了幾聲,嘔得他心驚膽跳。

  可漸漸地,蒼狼發現他的注意力及心驚膽跳早已不再是僅放在擔心她要吐的事上了,那雙好看的長腿及不斷向他磨蹭取暖的飽滿胸脯,成功地引開了他的所有注意力,心底深處,一種原始本能正緩緩地被喚醒了。

  他沁了汗,卻騰不出手來擦。

  他早就知道,他並不是個柳下惠,並不是的。

  還有,有關於他剛剛說過沒興趣純粹為了填喂感官,去和個不熟的女人做必須分享彼此體液活動之類的話,應該要做出修正了,是的,他對於床伴向來很挑,但目前這緊偎在他懷裏喝醉了的小東西,已經莫名其妙地挑高了他前所未有的高度興趣了。

  她身上有股味逐漸漫蓋過了酒味,不是胭脂不是熏香,是種彷佛來自於大自然的曠野清香,有點神秘,有點詭異,不過他能確定,他很喜歡。

  他湊近她的頸項,失神地嗅聞著,心頭又是一股無法解釋的熟悉感襲上。

  他見過她嗎?為何那股熟悉感持續不斷地在加強。

  不可能吧!他所見過的漢族女子屈指可數,其中絕沒一個能像她這樣,輕而易舉就挑起了他的情欲感官。

  他原是可以設法控制住自己欲念的,但……

  陡地一個清秀的大男孩影像躍進了他腦海,這幾天他都沒睡好,因為心裏老在記掛著那來自於大明的年輕男孩,雖是困惑,卻是無能為力,他實在很惱,惱自己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對於男與男之間那種相當詭譎的情欲波瀾,他實是無意去試嘗。

  念頭再轉,碧眸更深,他將懷中難得能勾起他興趣的小姑娘摟緊,無論如何,她總是個女子,總好過於他對「駱雲天」將軍的綺思異想,如果這丫頭能成功地為他轉移對那小子所起的不當心思,那又何嘗不是好事一樁?

  蒼狼低下頭,試圖看清楚她的五官,屋裏依舊昏暗,他只能隱約看見她那張菱角似的小嘴及一管直挺挺的俏鼻,他還想再瞧,她卻再度呻吟,身子更往他懷裏磨蹭了一下。

  「討厭……怎麼會一下子好熱,一下子又好冷……這是什麼地方呀……真是討厭……」

  「虎兒姑娘!」

  他湊近她耳畔,既想要喚醒她卻又有些不捨,他倒是挺喜歡她這樣膩在他懷裏的感覺。

  「妳最好趕快醒過來,否則……」他的嗓音裏伴隨著冷冷咬牙,「我就無法再對妳保證什麼了。」

  「保證?」

  她在他懷裏低低咕噥,半睜半閉的美眸裏亮著瀲灩之芒。

  「我要『保證』做什麼?我只要舒服!人家頭昏昏的……真是很難受的……」

  「別擔心。」

  他灑在她耳畔的嗓音終於逐步化作了哄誘,甚至還溶進了些許睫魅氣焰,因為他終於作下了決定,一個能讓他們兩個都能夠「舒服」點的決定。

  「待會妳就不會再擔心頭昏昏這種小事了,我擔心的只是……」他的笑容轉為邪肆低沉,「妳會承受不住而已。」

  「承受不住?」她噘嘟著小嘴,「別小看我,我駱虎兒長這麼大,還不曾有過承受不住的事情。」

  是羅還是駱?

  還有,一個姑娘家叫虎兒會不會太豪氣了點?還是說,這是她的「花名」?但一般花名多半嬌柔纖弱、惹人疼惜,哪有人會叫啥虎兒的呢?

  他來不及再想便已被她嘟高的小嘴給勾去了注意力,他想也沒多想,低頭吻了她。

  好半天後他才移開霸氣的唇,甚至還伸出舌尖在唇瓣上緩勾了一圈,回味著來自於她的甜蜜。

  真甜!他的碧眸再變深,深到近似於黑色了。

  「你剛剛……做了什麼嗎?」

  她傻傻地被奪去了初吻,這才終於張大了眼睛,但腦袋瓜依舊泡在酒精裏,是以憨憨傻笑問。

  蒼狼被她逗出了笑意,冰顏頓時瓦解,憐愛地伸掌撫觸著她嫩果似的臉兒,在月光下緊睇著她那雙好亮好亮卻又滿載困惑的杏眸,以及那兩片瀲灩欲滴、醉人欲死的唇瓣。

  「妳不喜歡嗎?」他邪笑著反問。

  她皺眉,瞳子裏的困惑卻有增無減,她實在是很想要把事情給想個清楚,但腦袋卻不肯合作,尚在鬧罷工,末了她只能很誠實地搖頭。

  「倒也不是不喜歡……只是覺得不習慣……」

  他再笑,邪氣更甚,「不習慣是因為太少練習了,以往妳同人做『買賣』時,難道都不作興用嘴的嗎?」

  他知道有些花娘窯姊有這種規矩,身子可以買賣,嘴卻不行。

  因為她們會將這種近乎代表著進入心底的親密舉止,列為非營業項目,只留給自己真心喜歡的男子,想來這丫頭也是這樣。

  「別擔心,都交給我吧。」他將她摟緊,在她耳畔沉聲保證,「今兒個夜裏妳讓我開心,明兒個早上,我也會讓妳加倍滿意的。」

  駱虎兒低低咕噥,因為聽不懂,「什麼買賣?又什麼滿意不滿意的……你是在和誰談生意嗎?」

  「是呀,我買妳賣,合情合理。」他說得一臉正經。

  她微微推開他,困惑更濃,「買什麼?賣什麼?你能不能再說清楚一點……」

  「小老虎……」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哄誘著,「妳的話太多了,通常在做這種買賣時,嘴,並不是用來說話的。」

  嘴不是用來說話是用來作啥?

  她還想再問,卻讓那一聲「小老虎」給暫止了惑思,在蘇州時,相熟點的人都是這麼喊她的,既然這人也用了這樣的稱呼,那麼就不該是壞人,既然他不是壞人,那麼他正在仿的也就不會是壞事,既然他做的不是壞事,那她又為什麼一定要搞清楚呢?而且她頭好昏,但被他那麼碰了碰,她好像就比較好一些些了……

  一推二、二推三,三推四五六,她向來直腸直肚,用腦機會少,這會兒當真運轉起了那呈泥糊狀的腦袋時只覺得疼,一切都還沒想好,他又吻起她來了。

  「你幹嘛又……」

  「就如我方才說過的,妳在這方面真的還需要多加練習……」

  他將大掌由她臉上滑下,一舉滑入了她微微敞開的衣襟裏。

  「你你你你……你又在做什麼?」

  他歎氣,不想再和她胡扯下去,因為他就快要忍不住了,「小老虎,妳的話是真的太多了。」

  不讓她再有可以說話的機會,不讓她再有可以思考的空間,不讓她再有可以後退的機會,他魔魅的嗓音猶響在耳際,那屬於男性的薄唇已經含吻住了她的小嘴,至於大掌,則是更加肆無忌憚地攻城掠地,他絕不容許與戰雙方還有任何可以撤兵的機會,他向她,正式宣戰。

  雖是迷迷暈暈地,但她還是感覺出了不太妥當,她蠕動著身子想掙脫,卻讓他的寬闊胸膛給制緊,不但不許她退,甚至他那已伸進衣服裏面的大掌似是嫌空間不足,一下子就將她的衫扣全都給解開,他俯身圈抱住她,偏頭就在她白皙的頸上咬了一口,吮吻她似雪般柔滑的玉膚,用力舔吻她香嫩的頸,如獸一般瘋狂地啃咬著她的肩膀、鎖骨,循序而下。

  駱虎兒被吻得咬得更是迷糊了,連是在何時被他褪盡衣裳,還有連他也脫去了衣裳都不知道,唯一的感覺只剩下感受他的強壯,以及她的陡然無力。

  她閉起眼,感覺到一把熾熱的吻落在她的肌膚上,讓她體內彷佛有把火在不停地燃燒著,她喘息,像個即將溺斃的落水者,她用十指扣住他的背脊,本能地將他環抱得更緊。

  他溫熱的大掌,開始在她身上增強著邪惡的力道,她迷醉更深,困惑更濃,不明白剛剛明明還挺舒服的感覺,為何似乎有些變了樣?

  她體內被他點起了火苗,胸脯頂端有種酥麻的感覺,他的愛撫讓她甜蜜地逐步瘋狂,她體內開始出現了一種不知名的渴望,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更不懂自己想要些什麼,她張開口,吐出來的聲音卻是她全然陌生的。

  他在她耳邊邪笑,「小老虎,妳的聲音不像虎,像貓!」

  像貓?!

  駱虎兒正想開口抗議這個侮辱,他轉將大掌滑至她腰際,然後握緊,一個向前挺進,在她措手不及之際,用他的昂揚刺穿了她的身子。

  駱虎兒先是一陣不適,卻很快就陪著他投入這場瘋狂的饗宴,在律動之間他突然感覺到一股黏稠由她體內漫出,雖是困惑但已無法回頭,他咬牙繼續,快馬加鞭,引領著她騁馳在自盤古開天起,這場專屬於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戰役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1 00:08:17

第六章

  即使後來知道了她竟是個處子,蒼狼依舊無法按捺住體內那股瘋狂地想要她的欲火。

  天知道她的身子是多麼地與他契合,他又是多麼地喜愛著她的氣息。

  她的一切,都令他瘋狂,讓他的心,跳得很不尋常。

  她雖是稚嫩,卻有著能與他匹敵的體力,所以才能夠一次又一次地承受他饑渴的求歡。

  他精力充沛,體內潛藏著不為人知的純粹獸性,那於人前所表現出的冰冷表像,壓根就不是他的真實面目。

  雖然他需索得狂恣,但他卻感覺得出來她從中所獲得的歡愉絕不輸於他,她是個難得的對手。

  他們在暖炕上試著用各種方式來進一步瞭解對方,他一次又一次地佔領她的嬌胴,但可笑的是,在現實裏,他們不過是一對陌生人,但在激情的威力掃蕩下,理智早已一絲不存。

  他幾乎是在東方遠天快要露出魚肚白時,才饒過了她的。

  雖是休兵了,但他仍是佔有十足地將長臂霸在她腰際,容著那累壞了的女子沉睡在他的懷抱裏,他閉著眼睛享受著風雨過後的靜謐,他喜歡她的身子,一點一滴,即使是在激情過後。

  不同於一般女子,她全身上下並非全然軟嫩如泥的,老實說對於那些雌兒的過於柔弱,他向來都會聯想到那種松垮垮、任人宰割的白斬雞,她卻不一樣,她瘦,卻是瘦得很結實,肌膚光滑極富彈性,所以才能夠如此自在地與他在激情的國度裏並駕齊驅,且毫不遜色。

  他不禁要猜想,如果不是花娘不是小賊,這個小女人的真正營生,又到底是什麼呢?

  天光仍是微暗,但他並不急著要看清楚她,因為他已經能夠確定他再也不想要放開手了,不管她之前做的是什麼,他很確定,他想要她當他的女人。

  一陣倦意襲上,他從她身後往他懷中收緊,陪她共墜夢鄉。

                

  費阿拉城裏鬧酒鬧了好一夜,這一夜誰都睡得死沉,天亮了後也沒啥動靜,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儘量下去擾人清夢,由著眾多可憐的醉酒人自個兒去承受宿醉後的苦果。

  官徹飛是在近晌午時才清醒的,清醒之後他趕緊強自振作,然後去敲他家小姐的門。

  一下、兩下……砰砰砰!眼看著門都快被敲爛了卻沒人回應,怪哉!他撓了撓下巴,就算真喝醉了也還不至於睡得這麼死沉吧?

  他是很想奪門沖進去的,卻很清楚這是「小姐」而不是「少爺」的房,他得小心點,不能這次。

  「少爺!少爺!少……爺!」

  他一喊再喊,在確定了四下無人之後,他改喊了幾聲「小姐」,卻同樣不見任何反應。

  牙一咬,心一橫,官徹飛決定事後請罪,先行撞門進去了。

  進房後沒多久,向來鎮定的沙場老將大驚失色跌跌撞撞再度沖出,因為他家小姐--不見了!

  該死!官徹飛暗忖思量。

  小姐該不會是讓那些完顏部的女真人,給逮了回去當作換擄條件了吧?

  或者,是因為查努爾哈赤的事查得太認真,而遭到了被滅口的命運?

  抑或是因為昨晚喝得太多,還沒走到房裏就跌進了哪條溝渠裏,撞暈了頭,所以才會直到這個時候都還沒能醒來?

  千種思量百樣猜測,樣樣種種都讓他提心吊膽,二話不說,官徹飛火速集合了所有來自大明的成員,各自分配了方向,有的騎馬有的走路,每個人都出發去找他家「駱將軍」了。

  直到黃昏時節,所有的人一致回報,沒人見著他家駱將軍。

  咬咬牙,官徹飛決定豁了出去,他找上了努爾哈赤,大聲質問他家將軍目前究竟人在哪裡。

  「駱將軍在哪裡?在哪裡……」努爾哈赤向上翻了翻眼白,想了想後回答,「昨晚他不是還好好地和大夥在飲酒玩樂的嗎?」

  「那是昨晚!」官徹飛不耐地一揮手,「可她現在不見了。」

  「駱將軍會不會是騎馬出去吹吹風、散散心、醒醒酒?」旁邊有聽得懂漢語的女真人提醒。

  「沒有!沒有!全部都沒有!」官徹飛用力咬牙,青筋暴露,「我們已經到處都找過了,沒有、沒有,就是沒有。」

  「那又能怎麼辦?」

  努爾哈赤摸了摸辮尾和鬍子,無所謂地一聳肩。

  「我昨晚也喝翻了,只記得駱將軍喝到一半就嚷頭疼退席回房,卻不知道他最後是上了哪兒。」

  還有,努爾哈赤心想,他家將軍已是個成年男子,只是不見了一下下,真有必要慌張成這樣嗎?不知情的人見了,還會當他不見了的是個千金大小姐呢。

  「不知道她上了哪兒?不知道她上了哪兒!」

  官徹飛一個怒極拍下,一不小心拍垮了身旁的紫檀幾,這一掌惹得滿廳的女真人霍然站起,怒瞳瞇瞪著他,等著官徹飛的下一步動作,如果眼前這呼嚕喳啦不知所雲的漢人膽敢傷他家老乙可赤王,那他們可要給這沒長眼睛的傢伙一個狠狠好看!

  女真人那頭站起,漢人這頭自是不落於人後,全都拔身站起。

  情勢緊繃,一場惡鬥彷佛一觸即發,努爾哈赤卻只是伸高了巨掌,輕輕鬆松捺下了女真眾人的情緒,他表情冷靜,淡淡啟口。

  「聽官將軍的口氣,難不成是認為你家將軍的失蹤,是與我有關?」

  「努爾哈赤,明人眼前不做暗事,是不是你叫人擒住了我家將軍的?你可別忘了我家將軍是奉了大明皇帝聖旨而來,如果她在你領土上無緣無故消失,咱們大明可是會隨時向你們宣戰……」

  努爾哈赤再伸一掌,止住了官徹飛的控訴,他先是神情冷下,繼之掀唇淡笑,「官將軍,請問我找人去捉你家將軍,是想要做什麼呢?」

  「殺……」

  官徹飛趕緊用力咬唇,沒讓「殺人滅口」四個字溢出,知道如果他這麼說,不就等於直接承認了他家小姐在這裏,是真的別有用心了嗎?

  努爾哈赤再度爽朗大笑,他伸手拍了拍官徹飛肩膀,還輕眨了眨眼。

  「官將軍,我知道你是心系主子,所以方寸大亂,也才會口不擇言,如你所言,你家將軍既是奉了大明天子的聖諭而來,我這當主人的自然不能、也不會讓他有事,你別急,我這費阿拉城還挺大的,就怕有些地方你們的人不熟,所以沒有找個仔細,你放心,由我來派人去找,保證連一隻蒼蠅都找得出來。」

  努爾哈赤話說完便轉頭詢問起近侍,「阿骨掣,怎麼不見蒼狼將軍?」

  「啟稟王!」近侍垂首,恭敬回答,「聽服侍蒼狼將軍的僕役說起,將軍好像是還在睡吧,門上了栓,因為並無軍情,亦無急務待處理,所以他就沒喊醒將軍了。」

  還在睡?

  怎麼可能?

  努爾哈赤不敢置信地伸手觸了觸鬍鬚,瞇緊了一對銅鈴大眼。

  他那向來最是理智、最是一板一眼、最是乏味無趣的哥兒們兼戰友,從不曾幹過任何會睡過頭的率性事,昨晚究竟是什麼會讓他生了改變?

  念頭轉至昨晚那些他找人由遼東請來的花娘舞妓,努爾哈赤突然想通了。

  嘿嘿嘿!莫非是美人計終於得逞?終於讓這小子知道了什麼叫做偶爾輕鬆一下的意思了!

  他特意派人去找漢族軍妓來,原就是為了他這好友所設計安排,因為總瞧他似乎對女真族女子興趣缺缺,所以想為他換換胃口,眼見心血沒白費,努爾哈赤原想大笑,卻在見著了眼前那愁眉深鎖、一心尋主的官徹飛,而僅以一記輕咳取代。

  「官將軍莫愁,這樣吧,我讓人去為你找蒼狼將軍過來,一來他女真話、漢話都精通,可以去幫你查問一下守城將士,另一方面,他是我族謀士,向來點子最多的了,也許能夠幫得上你……」

  「不用這麼麻煩了。」官徹飛伸掌打斷他的話,「只請都督僉事派個人領我過去就行了,我會自個兒去煩勞蒼狼將軍的。」拜託!他已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哪裡還能夠再等?小姐可是他家將軍的心肝寶貝,不能有半點閃失。

  費阿拉城的那一頭正在為著尋人鬧得沸沸湯湯,而這一頭卻是安安靜靜的。

  傍晚的朔日,金黃色霞光透過窗,灑遍炕上,恰恰映著了一幅鴛鴦交頸、春光無限的畫面。

  好景不常,一聲緊連著一聲的拍門及扯嗓,破了好一室的旖旎曖昧。

  「蒼狼將軍!蒼狼將軍!蒼狼將軍!請您醒醒!」

  好眠被打斷,床上男子慢慢張開了一雙俊眸,他僅撐起一臂斜倚在床上,另一隻手卻依舊流連在懷中女人身上,不捨拿開。

  大掌緩緩起了移動,先是向上觸了觸那滑膩的豐盈,接著再往下行,恣意滑行在一雙微呈麥色的修長美腿上,他的腿和她的纏在一塊,出奇地協調,一個強勁,一個彈性,都是天賜的光澤,猶如荒原上一對恩愛不捨片刻分離的珍獸。

  「什麼事?」

  蒼狼懶懶出聲詢問,卻沒有一絲絲想要起床的念頭,門外的人用的是漢語,聽來是那叫做官徹飛的中年男子,怪哉!他不去顧好他家少主,沒事上他這兒來擾人好夢是什麼意思?

  一方面因著外頭嘈雜,一方面因著他的大掌持續使壞,他懷中的玉人兒緩緩轉過身來,眼睫眨了眨,許是因著宿醉頭疼,她微微起了呻吟,蒼狼一雙碧瞳驟然間變暗,光是聽那嚶嚀聲,他又想要她了,只可惜門外還有個沒趕走的討厭鬼。

  「蒼狼將軍,請您開門,在下有急事相求,想要請您幫個忙。」

  門外那把嗓音既是焦急又是緊張,卻沒能打動床上男子那素來冰冷的心房。

  「我不認為閣下能有什麼事情,是在下可以幫得上忙的……」蒼狼嗓音十分冷漠,但他那正在為懷中女子按摩額頭想為她減輕疼楚的大掌,卻有著全然不同的溫度。「官將軍若有事情,該求助幫忙的對象,是你家將軍吧?」

  「這……」門外之人頓了頓,訥訥地開口,「這正是在下必須來此打擾您的原因……」門外嗓音壓低了些,「蒼狼將軍,我家將軍不見了,在下發動了所有的人去找,但找了整整一天了都沒能見到她的身影。」

  床上男子冷音更甚,「官將軍別開玩笑了,先別提你家將軍已是個大男人了,就算他真是個孩子,人不見了,也不該找上我這裏來。」

  裏裏外外聲音交錯,他懷中佳人再動了動,玉頸微揚,似乎就快要醒了。

  「蒼狼將軍,您誤會了,在下並沒有懷疑您的意思,只是因為在這座城裏您是最通曉漢語的人了,且聰明睿智,所以才會想要來請您陪著在下在城裏城外問一問、找一找,看是不是有人曾經見過我家將軍。」

  「可笑!」蒼狼輕蔑哼氣,眼神卻緊鎖在懷中玉人兒的身上。「你以為你家將軍很偉大嗎?昨兒個夜裏每個人都只顧著喝酒,誰又會去刻意留意他的行蹤……」

  他話沒完便斷了,只因懷中女人已經睜開了眼睛,在金黃色的日光之下,一切暈暗都被蒸散,兩對瞳子乍然對上,時空靜了,兩邊都爬滿了驚訝。

  蒼狼一邊不敢置信地瞇緊碧眸,一邊伸了根食指往她鼻下人中處放下,佯裝那兒有道短髭,然後,他遊目往上,看見了女人臉上那雙較尋常女孩更加英氣的劍眉。

  很好!這會兒他知道了外頭的人急著想尋的主子在哪兒了,卻還沒想好,該怎麼回他。

  蒼狼畢竟是個閱歷豐富的男子,震驚之後旋即就恢復了冷靜,反觀那駱虎兒,取而代之的則是怨怒,怨自己、怒對方,她一把推開蒼狼還擱在自個兒身上不走的色掌,慌慌張張想下炕,卻忘了兩人赤裸裸的長腿還交纏在一塊的事實,落地巨響,那急著下炕的駱虎兒正面朝下,狼狽地跌了個狗吃屎。

  「蒼狼將軍!蒼狼將軍!」

  外頭聞音,聲音更慌。

  「您別生氣,千萬別生氣,在下求求您啦,我家將軍是頭一回出遠門,這一出又出得天遙地遠,她人生地不熟,又是個女……呃,又是個年輕小夥子,就怕她有個閃失,我可要對不起我家將軍了……」

  外頭那保母似的老男人還在憂心忡忡嘀嘀咕咕,裏頭的蒼狼卻已想按著肚子大笑了,因為他總算能夠明白官徹飛會如此緊張的原因了。

  原來,他家主子名喚「駱」虎兒,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姑娘,虧那忠心屬下千裡迢迢護主到了這北大荒,卻在一夜之間,讓頭餓狼給吃下肚了。

  至於他會想笑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那怒火騰騰甫從地上爬起的赤裸佳人,正在地上氣急敗壞地尋找著屬於她的衣物,即使是怒火中燒,她也沒忘了要輕手輕腳咬嘴噤音,可千萬別讓外頭的人聽見了她的聲音,若是對方一個興奮沖進來,那可得將她給打入十八層地獄了。

  「聽官將軍的意思……」

  蒼狼坐直起身,露在毛毯外的結實上半身赤裸著。笑話!這是他的房,愛穿不穿沒人敢管,相較起,若是此時他們被人「捉姦在床」,那位「小駱將軍」可就沒法像他如此坦然了吧。

  他繼續往下說:「你家『將軍』似乎很不懂得如何照顧自己,她是不會自己穿衣,還是不會穿褲?還是說,經常會找不到『她』自個兒的東西?」

  他是故意這麼問的,因為瞧見那終於套上了上衣卻始終沒能尋得褲子的赤裸佳人,正背對著他趴伏在地上,翹高美臀,心急地到處搜尋,甚至將手探進了炕下、幾下、盆栽下、櫥子下,以及所有她的眼睛能夠看得著的地方。

  門外的人被蒼狼的話逗笑,終於稍稍松卸了緊繃的神經。

  「蒼狼將軍快別開玩笑了,這些事我家小……呃,少爺當然都會做了,只是她的性子莽撞了點、毛躁了點,我怕她在這兒一不小心和人起了衝突,言語又不通,惹了麻煩上身。」

  蒼狼點點頭,感覺出身下「恰好」壓住了那丫頭正在尋找的東西,卻沒打算好心地將「失物」輕易歸還。

  他安坐在炕上,甚至悠然自得地支頤欣賞,壞心腸地享受著駱虎兒的倉皇及怒火,決定好好思索一下兩人之間的未來。

  其實不用再思考,早些時候他就已經決定要她了,這會兒在知道了她的真實身分之後,他的決心只是更加強,且暗暗慶倖著她是女不是男。

  他喜歡她!在戰場上的頭一回相遇,在昨晚瘋狂的一整夜裏,甚至,是她這會兒那種既懊惱又自責的可愛表情。

  一夜恣意縱情後,她沒有哭哭啼啼的捶首頓足,沒有如遭五雷轟頂的呆若木雞,沒有強要對方負責的潑蠻,沒有一心想要尋短的悲苦,她雖然很氣很氣,但反應總算瀟灑,做就做了,錯就錯了,重點是該如何脫身而不是厘清責任歸屬。

  一邊思索,蒼狼一邊悠然開口。

  「官將軍的顧慮半點沒錯,你們剛到這裏時就莫名其妙和人打了一場,你家『少爺』那莽撞冒失的脾氣還真是很不一般。」

  甚至還莽撞冒失地爬上了我的床!他小聲補充,果然立刻見到了個赫然轉身,似是想沖過來一口咬斷他頸子的惡瞳少女。

  見她眼神他只是用手比了比,好心提醒,她的下半身還是空無一物,如果她真要衝來投懷送抱,他倒是不會反對。

  駱虎兒在最後一剎那終於將理智撿回,一惱之下索性從他衣櫥裏捉了條他的長褲套上,褲子太大她太瘦,她一邊蹣跚走路還得一邊緊捉褲頭不放,惹得他見了再度壓著肚子笑,好半天直不起腰來。

  「蒼狼將軍,你……你怎麼了?需要在下進來幫你嗎?」隔著個門板,官徹飛看不見屋裏的可笑場景,只能夠憑藉想像,是以愈發急了,一個發急猛力拍門,氣力過人的他,甚至還將門上的栓子給拍得搖搖欲墜。

  駱虎兒面色死白,用眼神警告著要蒼狼快些將外頭的官徹飛給騙走,好讓她能逮到機會溜回自己的房間。

  床上的壞心狼卻是好整以暇,面無表情,想了想後他伸出長指,在自己的臉頰上輕點了點。

  「什麼?」她不懂,壓低著嗓子問。

  「香一個。」他涎笑,擺明瞭想要惡意勒索。

  你去死吧!

  她冷冷地用嘴型回答,卻聽見了他先是咳了咳,繼之挑高一眉並提高了嗓音開口。

  「官將軍,門上了栓,我還困著懶得起床,如果你真想要進來,我建議你……」蒼狼邪惡的嗓音緩緩調高,「最好是去多找幾個人來,漢族的、女真族的都好,大家一塊出力撞會比較容易些……」

  他話還沒完,臉上已被急撲而來的香唇給貼上了,在貼上的同時,他的綠眸,深深墜入了一雙惡火騰騰的杏瞳裏。

  「不過……」

  見計得逞,他輕洩了笑絲。

  「我想了想,你大概不用再如此緊張了……」「大概」兩字語帶保留,警告的是屋裏的莽撞冒失小虎女,他一邊漠然開口,一邊突然伸手,硬是將那在他眼前張牙舞爪的惡貓小女人給箝進懷裏。

  「因為我已經準備要起來了,還有,我突然想起一個有趣的地方,那兒我曾經和你家將軍提過,就在這附近,我猜想,她該不會是自個兒上了那裏,樂不思蜀忘了回來,這樣吧,你先回房等,我答應一定會將她給找回來的。」

  「可蒼狼將軍……」

  「我說了要你回房!」

  他的聲音沒有感情,冰冷乾脆,一點也不像他那正壞壞探入她衣襟中的熾熱大掌。

  見他動作,她瞪大眼瞳不敢相信,昨晚的事情她還可以歸咎於大家都醉了,做錯了事,兩人都有錯,可以不再與他計較,可這會兒他的壞手又想做什麼了?

  真是看死了她不敢揭發他的惡行嗎?

  她想大聲尖叫,卻礙於外頭的官徹飛。

  她想用力掙脫,卻明白自己力不及他。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她並沒有立場去揭發他的惡行,因為她的罪行大過於他,她女扮男裝,且還頂替了朝廷命官!

  他輕薄的人叫做「駱虎兒」,但事實上在這裏的每個人都只認得「駱雲天」,除了官徹飛,沒人知道「駱虎兒」究竟是哪條道上的人物。

  什麼都不能做,她只能很用力、很用力地用大眼睛瞪他了。

  她惱瞪著他,他卻無所謂,只是淡冷回視,表明著毫不在意她的惱火,不但不在意,他甚至還邪惡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恣意地對她做著他想要做的事情,經過了徹夜纏綿,她的身子早已背叛了她,向他全面投降,她被他揉撫得顫意一陣強過一陣,面紅過耳,她趕緊調開視線不敢再看他,因為她的心底知道,她的面紅耳赤,除了怒火外,還有一個她壓根不敢正視也不願意承認的原因。

  「你先回去吧……」

  在她的身子因著發燙髮軟,而終於支撐不住地倒進他的懷裏時,蒼狼一邊往她敏感的耳廓呵氣,一邊向外頭的人交代。

  「一個時辰之後我自會帶你家少爺出現。」如果時間夠用。

  「可蒼狼將軍……」官徹飛語氣遲疑。

  「我保證會帶她『完整』地出現在你面前,但如果你再下走,那我……」蒼狼嗓音更冷更惡,但他的手,卻是更加地滾燙如火。「就無法再對你保證什麼了。」

  聽出對方語氣中的嚴厲警告,門外人不敢再吵,只好無奈地離開。

  在屋外終於安靜了之後,屋裏,風暴再現。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1 00:08:40

第七章

  真懊惱!

  夜裏,躺在床上氣憤填膺的駱虎兒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著。

  懊惱不為別的,只為了她平日壞事做得太少,身上缺乏好料,像是砒霜啦、鶴頂紅啦、神姬毒水、化骨液、劈哩啪啦爆爆彈等邪門歪道的東西都沒有,而這些東西一致的最大功效便是能殺人於無形、毀屍於無跡,不會為了大明將領「誤」殺了名女真將軍,而毀掉了兩國之間的和平。

  個人生死榮辱事小,國家黎民安危事大,這是老爹打小耳提面命的庭訓,她可沒忘。

  但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就快要受不了,要她這麼直腸直肚的人去和頭大壞狼假意周旋,真的不是她的強項。

  自從那夜「酒醉誤事」,她再也不敢碰酒了,雖然她實在是不懂,原先她明明精神還不錯,為何會一下子就醉倒在人家床上?但無論如何,憾事已鑄下,不是說她戒了酒就能佯裝無事的了,因為就算她想要遺忘,偏有人老愛在她身旁亂晃,不斷地提醒著她,這個慘痛的教訓依然存在。

  在那天當她終於能以「駱雲天」將軍的樣貌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後,官徹飛感激涕零,還差點要對那將她給「帶出場」的蒼狼磕頭感恩了。

  「小……少爺!」

  官徹飛緊張兮兮地繞著駱虎兒打轉,還好,小姐只是面色臊紅得有些詭異,其他的都還好。

  「妳……沒事吧?」他壓低嗓音左顧右盼,「不瞞妳說,原先我還當是努爾哈赤找人將妳給捉了起來,甚至還去同他拍桌子翻臉。」

  駱虎兒不敢接觸對方關懷眼神,僅僅以快速點頭希望他別再提了。

  還有,她實在想拜託他別再喊「小……少爺」這樣的話了,因為在聽見官徹飛對她的稱呼後,那頭大壞狼嘴角輕輕抽動,像在忍笑一般。

  可惡!愈看他這樣的得逞表情她愈是火大。

  她好想殺人哪!

  「少爺!」官徹飛沒看出小主子心中的千回百轉,近身再勸,「此處虎狼環伺,詭譎多險,加上嚴冬將至,這北大荒的冷峻酷寒可非妳所能想像,冰雪會封了道路,到那個時候咱們想走就更難了,咱們還是快點走了吧。」

  駱虎兒木著表情沒作聲,不敢讓表情寫在臉上。

  拜託!誰不想走了?

  發生此種大事,她比誰都急著想插上翅膀飛向南方,就連皇上的密詔也無暇再管,到時候就給皇上回一句「臣無能,什麼都沒查到!」,若真被責怪,大不了就是腦袋搬家。

  那麼還嫁不嫁她念茲在茲的街頭小霸王呢?

  她還沒時間考慮到那一頭,老話一句,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說了吧。這麼一想她突然覺得奇怪,自從到了關外後,日夜事忙,她竟然鮮少想起洛伯虎來,她敲敲頭暗生自己的氣,笨虎兒,妳真是不應該!

  她當然也急著想要離開,卻已被明白告知--不許走了!她真的沒想過有朝一日,她這頭原是啥也不怕的小老虎,竟會被個比她更霸道的男人給牽絆住。

  在被識破了身分後的再一次雲雨過後,他霸道地將她摟緊,在她耳畔宣告,「留下來別走,當我的女人!」

  她震愕住了,整個人幾乎被嚇傻,她慌忙轉身用手將他撐遠,「你瘋了呀?」

  「為什麼這麼說?」蒼狼挑高一眉,冰冷的眸底寫著不悅,原還以為經過了炕上的大小「戰役」後,這頭小小虎兒不論是人是心都已讓他給收服了的。

  「因為……」她張口結舌努力尋找理由,「因為我們一點也不熟。」這是真的,他們之間連正常的對話都還沒超過百句,不知府上在哪,不知尊翁是誰,不知……

  不熟?

  他邪氣地冷笑挑高著俊眉,一個挺身,輕而易舉就讓兩人之間再度相連,她惱紅了臉卻怎麼也無法將這不要臉的傢伙給趕出身體裏,只好恨恨咬牙,握拳猛捶他的胸膛,「喂喂喂!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我在……」他惡笑,開始了緩緩的律動,「做些能讓我們更『熟』點的事。」

  她懊惱咬唇,但又軟又熱的身子硬是不聽使喚,而且還相當欠扁地自有意識地回應起他的邪肆需索。

  「你……你……你這個樣子是沒用的……」他動作頻頻,弄碎了她的嗓音,「昨晚的錯全是源於醉酒,我根本就下喜歡你的,因為我心裏早已有了人……我會到這裏來,會假冒官吏,會做那麼多那麼多事全是……全都是為了他的……」

  「是嗎?」

  他冷笑更甚,陰冷的碧瞳染上了一層薄怒。

  「如果是那樣,小老虎,那就是妳的錯了,妳根本就不該來惹我,更不該自個兒爬上我的床,因為通常被我看上的『東西』,我從不輕易鬆手,不管妳曾經喜歡過的那傢伙是誰,妳最好趁早讓妳自己也讓他死了心吧,還有,妳確定真的不喜歡我嗎?一點點也不嗎?」

  俊臉降低,他在她耳邊霸道噴息,一下一下噴紅了她的雙頰,「可妳的身子,卻似乎不是這麼回應著我的……」

  她又羞又惱卻又答辯不出,因為他沒說錯,真是要命!她的身子給他的,真的是全然不同的答復。

  見她擠不住話來,他冰冷的嗓音夾雜著得意,「小老虎,妳可以繼續嘴硬,也可以繼續騙自己,但我寧可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身體,相信我,窮極一世,妳是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這也正是她遲遲沒敢在人前提起想走的原因了。

  這霸道惡男有著不為人知的陰邪頑固一面,他說到做到,且不計後果,除非她不怕丟人現眼並成為眾人話題,所以,她逼自己強行忍下,然後一邊計畫著安全退路,一邊強抑躁性與他周旋。

  偏他一點也沒有想要放過她的意思,在他或許是想和她混熟點,在她卻全然只是騷擾,每逢用餐,蒼狼便會過來硬要和「駱雲天」將軍坐在一塊,到圍場狩獵時也要求兩人分在同一組,那雙原是冰冷的綠眸總在見著她時瞬間點熱,他或許覺得這樣逗著她、跟著她挺有趣的,但她卻暗暗咬牙、恨得要命,因為他的跟隨讓她連想去弄點鶴頂紅,去挖個陷阱都沒有時間。

  弄鶴頂紅做啥?當然是想毒死這頭大壞狼。

  挖洞設陷阱做啥?當然是想摔斷他的脊背,或者是斷一兩條狼腿也不錯。

  但她始終找不著機會,這又叫她怎能夠不輾轉反側,而恨到睡不著了呢?

  她想過了,強龍難壓地頭蛇,她又是偽裝著的身分,處處居於下風,想扳倒他?不可能!想跑?大隊人馬也不容易,這陣子她已要求自己在私底下時一定要樣樣順著他,等到鬆懈了他的防心她就可以跑了。

  這並不容易,她向來直腸直肚慣了,但為著和頭大惡狼周旋,她必須承認,她已經學壞了。

  是想得太過專注,太恨太惱了才會讓駱虎兒全然失防,連讓人給入侵了都還不知曉,等到她驚覺不對時,已再度被那熟悉的軀體由後方向前環緊了。

  她真的好想給身後那頭大色狼一個狠拐子,打得他滿地找牙,但腦海中卻迅速浮起了「虛與委蛇」四個大字。

  「你……」她暗暗咬牙,「怎麼還沒睡呢?」她逼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充滿了關懷。

  幸好她是背對著他的,屋裏又昏暗,所以她只需要小心語氣而不需在臉上做表情,難以洩恨,她偷偷地吐了舌頭又扮盡了鬼臉。

  蒼狼輕嗯了聲,在她面前他無意多做偽飾,由著嗓音裏流露出了疲憊。

  為了他重提要回山裏的事已和努爾哈赤爭執了整整一天,連來看她的時間都沒有,雖然累了,可他一上了床卻怎麼也睡不著,他知道原因是什麼,所以他就來了。

  他伸出大手,不顧她乍然僵硬住了的反應,硬是解開她的襟口,毫不客氣地往她衣內鑽進去,這才發現她在裏頭還多穿了幾件衣裳。

  「睡不著,我想妳……」他的嗓音先是溫柔再是不耐,「下回別再穿這麼多衣裳睡覺了,對身體不好。」

  我……我……我操你奶奶的!

  駱虎兒雖然性格豪爽卻還從不曾罵過粗口,這一回實是忍不住了才會學起老爹的那些部屬,經年累月掛在嘴邊的惡話。

  穿太多睡覺會對身體不好?是對你不好吧!

  虛與委蛇!虛與委蛇!

  這四個大字再度浮起,她的聲音略顯僵硬,「穿多點,是因為你們這裏太冷。」

  「下回會冷時跟我說一聲……」他在她耳畔誘語,「我可以免費為將軍暖炕。」

  她恨咬唇瓣,打死也笑不出來了,因為「將軍」兩字,會讓她聯想起老爹,還有她淪落在異鄉的狼狽際遇。

  「別在床上喊我將軍!」她真心火大著。

  「那要喊啥?」他邪氣再笑,「按你們漢人的叫法,喊妳娘子嗎?」

  喊你娘啦!

  她在心底惡聲惡氣……虛與委蛇、虛與委蛇,這四個字再度浮現腦海,她閉眼死咬牙,不許自己當真將心底的話給不小心噴出了口。

  「虎兒,說正經的。」蒼狼卻突然正經起了嗓音,且破天荒地不含嘲佞,喊了她的名字。

  「什麼正經的?」難得見他如此,她反倒有些慌張恐懼,他就要做出更可怕的事了嗎?

  「我們繼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嘿!老兄,這句話好像是該我說的吧?

  「所以呢?」她不懂他到底想說啥,只得傻傻問。

  「我已經和努爾哈赤說好,大後天我就會開拔領兵去幫他至鵝爾渾城平定當地亂事,加上來回,怕要一個半月才能夠完成,等這件事情解決,我就要回長白山了。」

  「所以呢?」她又傻傻地問了。

  「所以……」他溫柔一笑,語氣寵態且自然,「妳就好好利用這段時間和妳那官叔叔把故事編好,就推說『駱雲天』將軍得病,客死他鄉,讓他帶著一壇假骨灰和一群人回中原交差,而妳也就不必再為了什麼欺君之罪傷腦筋了,然後我會為即將重生的『駱虎兒』另行安排住處,妳乖乖在這兒等我,跟我回長白山。」

  「去……去玩玩嗎?」她開始大生恐懼了,這討厭的罟籠不但掙不脫,且還有可能要被關上一輩子嗎?

  蒼狼在她發問輕笑,「玩?玩什麼?笨笨小虎兒!當然是要帶妳回家去當我的親親娘子。」

  「可不可以……先別去?」

  她結巴更甚,又怕立刻反對會讓他起了疑。

  「這個樣子不太合禮吧?無媒苟合,會讓人在背後取笑的,還有……我想家了,我爹會擔心我的,要不這樣,你讓我回家,先讓我和爹把這樁事給說清楚了,你再上門來提親吧。」所謂同意提親不過是個緩兵之計,反正到了中原之後她最大,才不用怕他呢!

  他卻不肯,「不要!我會想妳,想得連夜裏都睡不好。妳放心,」他揚唇邪笑,「我不會讓人有機會在妳背後笑話妳的,如果妳想家,等到春暖花開時,我自會帶妳回娘家一趟。」

  娘家?還春暖花開咧?

  她不要!她不要!打死了也不要!

  只要過了撫順關就能夠回到她的國家了,只要到了大明京畿裏,這傢伙就算是再本事,想來也無法再威脅到她了。

  他就算再霸道、再頑固、再強悍,人在異鄉,也好歹要收斂一下吧!

  她得逃,一定得逃,而且還要一舉脫逃成功,她在心底大聲告訴自己。

  「聽懂了嗎?」見她半天沒作聲,他的聲音再度冷冷響起。

  她輕嗯,趕緊用力點頭表示沒問題。

  「妳會等我吧?」

  聞聲她皺眉,是她聽錯了吧?否則向來自信滿滿的他,又怎麼可能會有如此不安且狀似緊張的嗓音呢?

  他會在乎她嗎?他會在乎的只是她有沒有乖乖聽話,世事有沒有按著他的意思去進行罷了吧,絕不會是因著她這個人的,絕不會是的!

  「你放心吧,我會等你。」

  她想了想,心思抵定,在整理好了臉色後轉身,主動伸長藕臂扣往他的頸項,頭一遭將自個兒送進他懷裏。

  兵書有雲,這一招,叫做兵不厭詐。

  「真的嗎?」蒼狼低下頭,瞇緊的綠瞳裏毫不遮掩著探詢。

  「當然是真的!畢竟……嗯……嗯……」她羞澀微笑,「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不是嗎?」她偏側螓首,一臉無辜。

  她邊說邊生起慚愧,駱虎兒,為了逃命,妳連這種噁心的謊話都說得出來,不怕吐嗎?

  「真的嗎?」他倒也不笨,冷瞳深了又深,「這可真不像是我的小老虎會說出的話,還有,妳的眼睛告訴我的,好像並不是這個樣子。」

  有……有嗎?該死!到底是哪只笨眼睛說出了實話的?她要挖了它!

  不過,他少騙人了,單看眼睛就能夠看得出?

  這匹壞狼是在故意套她的吧?

  駱虎兒皺皺鼻子誘人一笑,「是你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吧?我只是……」

  兵書再雲,抵死不認,謊言終成真!最後一計,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是她唯一能夠取勝的機會了,她絕對不能夠退縮更不能放棄。

  她咬咬下唇決定放手一搏,學他的恣意邪氣,她伸出手握住他,奪過兩人間的主導權,他表情冷靜不改,沒抽氣,但一對深綠色的瞳子卻是陡地緊了緊。

  原來……她總算安下心來,原來她也是可以影響他的。

  她開口,用著挑釁的語氣,「我只是在想著你該用什麼方法才能夠說服我……」挑釁之後轉成了挑戰,「等你那麼久。」

  蒼狼定定地審視著她良久,好半天後終於移開視線將臉埋至她發中嗅喘。

  「我希望這是因為妳已經開始思念我才會做出的動作,不要騙我,小老虎,我是最恨被人騙了的……還有,終其一生妳都別想甩開我的,妳就認命了吧。」

  她用另一隻手去堵他的嘴,「套句閣下曾經說過的話,你的話太多了,通常在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嘴,並不是用來說話的。」

  他被她逗出了真心的笑,暫時拋開了一切,兩人很快便投入瘋狂的熾情烈焰裏。

                

  趕路!趕路!什麼都別說,只許悶著頭趕路!

  連同官徹飛在內,沒人知道他們為什要如此拚著老命地趕回中原,活像他們這會兒是大敗之軍,身後有著剽悍的千軍萬馬追著,若不快點跑,就要讓敵人給吃光啃盡了一樣。

  如果有人敢去問那肅著面容,帶著頭急忙趕路的「駱雲天」將軍,她就會頭也不回地回答:「趕路,是為了想讓大家可以趕得上除夕夜,和家人圍爐。」

  除夕夜?那好像還有好長一段日子吧!

  而就為了趕圍爐,竟得趕到頓頓飯都在馬背上啃乾糧解決?

  解手?

  不許!除非有超過二十個人同時忍不住。

  洗澡?

  沒必要!反正大家都臭,就彼此忍耐忍耐,將就將就了吧。

  打尖休息?

  太浪費時間,反正騎在馬上,又不是你在跑,馬沒停你繼續騎著就是了,除非是馬兒受不了,否則統統都不許喊停。

  一路行來他們日趕夜趕、死趕活趕,趕出了一個個的兔子眼睛兼熊貓眼圈。

  「小……少爺!」到最後終於連官徹飛都受不了了,他灰頭土臉著,「我也知道您趕著想回京複命,想回家好嫁人,但實是沒必要如此拚老命地趕路吧?」

  「你不懂啦!」

  駱虎兒只拋下了這一句,接著繼續埋頭趕路,活像是背後有著猛鬼追擊。

  唉,當然沒人懂了,她可是急著要脫離狼掌的,那天蒼狼上午才走,她下午就去向努爾哈赤辭行了。

  「這麼突然?」這位女真族的英雄一臉的愕然。

  「一點也不會,其實小將早已有意要走,卻因貴族人民盛情難卻,才多盤桓了這幾日,咱們皇上還在等著都督僉事的回函呢,喔,對了,為著路上安全,別讓有心人士乘機破壞了你我兩族的友誼……」她用著警告的語氣,「請都督僉事千萬別洩漏了我隊人馬的離去消息。」

  為什麼呢?努爾哈赤實是不太能懂,但困惑歸困惑,他還是點了頭,快快送走了這位由大明派來,急著想要回家的特使。

  駱虎兒領著眾人火速趕路,人數過眾,集體趕路著實不易,距離眾人離開費阿拉城,今日已是第十日,幾乎不眠不休的第十日,在過了鎮北關、清河關後,終於,撫順關已然遙遙在目了。

  此時,天上突然下起了鵝絨似的初雪,官徹飛夾緊馬腹,策至駱虎兒身旁低問了句,接著露出安心的笑容,他對著後方眾人邊揮手邊大吼。

  「下雪囉!將軍有令,只要待會進了撫順關裏,全體將士休息一夜。」

  歡聲雷動,眾人朝著關口策馬狂奔過去。

  卻在此時,一聲緊連著一聲的長聲獸嚎迫使眾人紛紛回頭被勾去了注意力。

  在身後,他們看見了一幕奇景,那遙遠天邊,有著一大片的灰褐色沙海,正在朝著他們移動,且是以驚人的速度快速移動,直到沙海近了些,眾人駭然發現,那竟是一大群兇神惡煞般的野狼。

  在邊荒塞外,很多地方都鬧狼鬧得凶,如東北的深山和雪野,如熱河的森林和縱穀,如綏遠、寧夏等地的砂礪地帶、新疆的草原和石稜稜的山區,甚至是蒙邊的沙漠,都曾是狼群橫行的地方,那兒的人也看慣了。

  但對於久居於華夏中原的漢人而言,狼是山野之物,連偶一見之都不太容易了,更何況是眼前這樣灰海似的一整片狼群?

  眾人心驚膽戰,連帶胯下的馬兒也紛紛起了不安,有的尖聲嘶啼,還有的已經四腿發軟。

  馬腿軟人也是,卻無計可施只能沒命地催趕坐騎,但這些馬在經過了連日的趕路之後早已累壞了,相形之下,背後的狼群更是顯得迅捷,飛速地縮短著彼此之間的距離。

  狼群逼近,官徹飛大吼著讓大家往後方扔出身上食物,甚至是將腿軟了的馬拋棄,改以兩人共乘一騎方式代步,想用活馬肉及乾糧硬食暫時拖住狼群,只求能儘快進關就好,但這些狼卻像是有著組織一般,紅著駭人惡瞳朝他們追近,對於食物沒興趣。

  怎麼會這樣呢?聽說荒野鬧狼都只是為了填飽肚子罷了,不吃?那究竟是想要什麼東西呢?

  眾人百思不解,狼群卻已蜂擁簇上,牠們竄入了馬群裏,不懼刀槍箭戟,不怕受傷喪命,只是全力護航著牠們的頭兒--一頭頸間有著黑色豎立梗毛的灰青色龐然大狼,朝牠的目標前進。

  狼影幢幢,馬嘶驚鳴,青色大狼眼一瞇便發現了牠的目標,快步奔近,牠毫不退縮地昂直起那壯碩得驚人的龐大身軀,以身靠近。

  「小……少爺!小心哪!」

  官徹飛大吼,因為發現了那大狼的目標,竟是他家小姐駱虎兒!

  不過甭他操這個心,官徹飛心想,以他家小姐的身手,一頭惡狼能逞個啥子威風?

  但怪的是他家小姐雖已掄高了利斧,卻沒有快速砍落,劈斷那惡狼的頸,好滅了這群惡獸的威風,她手中的利斧不但沒落下,反而還傻愣愣地由著那大狼將她猛一撲,給推下了馬去。

  「小……少爺!快砍、快砍!快砍哪!您杵在那兒想啥子呀?」拜託!只需要用到您平日的一半潑辣狠勁,就足以送這蠻畜生上西天去了。

  官徹飛遠遠瞧得心驚,但一切的發展卻是快得不及他反應,駱虎兒墜馬,大狼再撲,那甫由地上狼狽爬起身的駱虎兒用力咬牙終於將斧砍下,這一斧卻只是砍往了那頭大狼的背脊。

  身中利斧,大狼不叫不縮,逕自伸長了前腿,活像是武林高手在點穴一般,一點就點暈了駱虎兒,她軟軟倒落,牠快速前俯,一低身將暈厥了的女子給掮上了傷背,然後轉向奔跑離去。

  狼……會點穴?!

  官徹飛用力甩頭猛眨眼睛,該死,肯定是因為幾天幾夜沒睡才會產生幻影,但當他回過神來且大嚷著救將軍時,狼群已如退潮般快速離去,迅雷不及掩耳,灰茫茫的一片灰雲朝後方飛散,只剩下了遍地的雜遝腳印,就在此時,雪下得更大了,狼跡很快就讓雪花給掩蓋住。

  頓時安靜了下來的曠野,只剩下冷風呼呼,彷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似的。

  官徹飛氣急敗壞集合眾人,快速清點完了人馬。

  幸運的是,他們失去的東西其實不多,只是些許馬匹及糧食。

  但很不幸的是,他們少了一個將軍,一個叫做「駱雲天」的將軍。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1 00:08:57

第八章

  耳畔生風,伴著雪花,染銀了她的世界。

  駱虎兒被點暈,但在半路上時她就清醒過來了,是的,清醒,清醒在一頭蒼灰色的大狼背上。

  牠馱著她,奔飛在銀白色的世界裏,她左右覷瞧,卻看不見也聽不到除了牠之外的獸類粗喘,那些原是跟隨著牠的狼群早已不見,像是功成身退隱去了一般,又像是牠們壓根就不曾存在過一樣。

  因著風速太快,她不得不摟緊大狼的脖子,才不會讓自己跌了下去。

  她俯身與那狼緊緊貼合,甚至可以感受到牠賓士時筋肉的收縮與擴放,雪花與寒風吹拂過她的臉頰,她卻無法去注意,她的注意力,一徑地放在那些無法被雪花掩蓋住的紅點,一路飄飛著的鮮紅血點。

  那狼的背上還嵌插著她的斧頭,那斧插得頗深,帶出了不斷的血絲,震嚇住了她,卻是絲毫也無法左右牠的決心,一意要將她給帶走的決心。

  駱虎兒伸出手,咬牙用力拔出那柄利斧,她的動作告訴了大狼她已清醒,但牠只是微僵了僵,並沒有想要停下來的意思。

  那斧在她手上變得好重、好沉,她知道如果要回到自己的世界裏,這是她的最後一個機會了,她就在牠的背上,根本不需要刻意對準,只須使勁一砍,她就能夠輕而易舉地斷了牠的脖子,她考慮了很久,也終於做了……

  她拋掉那把斧頭,一手摟緊狼的脖子,另一手從懷裏摸出了金創藥,將藥粉一古腦地全灑進牠的傷口裏,不想再看見那些腥紅血點,從牠的體內飄飛不絕了。

  過沒多久,她感覺得到身子往上,那狼竟馱著她開始爬山。

  牠到底想要帶她上哪兒去呢?

  算了,她厭棄地想,是妳自個兒要放棄可以脫逃的機會,既然如此,不論牠要帶她上哪兒又何分別呢?

  她自暴自棄地索性將臉整個埋進大狼濃密漂亮的頸毛間,像是自問又像是在問那狼。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有雙綠色的眼睛?為什麼?為什麼你的眼睛要那麼那麼的像『他』呢?你到底……會不會……真的是『他』呢……」

  大狼沒理她,只是繼續往上爬,她摟緊牠,帶著點認了命的負氣,也沒再出聲了。

  只是,在牠馱著她不斷往上爬的律動間,在牠的背脊緊抵住她的時候,她竟會克制不住地、面紅耳赤地想到了那總愛將她跨在自個兒腰桿上,由他緩緩律動著與她結合的蒼狼,以及那由他帶領著她,一次次地攀上頂峰的極樂片段。

  她一定是瘋了!她想。

  她將臉兒埋得更深,並深深地厭惡超自己,為了她竟會去對頭野獸產生如此荒誕不經的聯想。

                

  路途雖然漫長,然而終有盡頭。

  在雪花漫飛的氛圍間,那狼終於馱著她停下了腳步。

  駱虎兒抬起頭,發現自己身在幾乎要碰觸到天頂,並在隔著一道深谷的山巔另一頭,一方青色巨巖上,看見了鬼斧神鑿似的四個比人還要大的鐫琢刻字:長白洞天。

  長白洞天?!

  所以,這兒就是長白山上了?她還不及再細思,下一瞬那馱著她的大狼仰天發出一聲狼嗥,長嗥之後,那方巨巖像是被人驟然用巨斧劈開般,朝上開了個血盆大口。

  大狼聳脊,駱虎兒緊揪住牠濃密的頸毛,似要飛騰上天,牠縱身一淩,飛越過了中間那道深谷,直直往著開了口的洞口跳下去。

  她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始終懷疑自己只是在作夢而已,可下一瞬,那黑黝黝彷若無底的深洞,卻將狼連同著她,一塊吞噬了下去。

  在經過了冗長的一段黑暗後,那大狼終於著了地,就在此時她眼前一亮,看見了個仙境似的地方,一個有著人聲笑語,彷若世外桃源的地方。

  雪停了,可不管停不停對這兒其實都不會有影響,因為這裏無論是屋宇、房捨、道磚或是吊橋等等,只要是需要用到建築構成的物事,都只有兩種材料,那就是透明且晶瑩剔透的冰塊和琉璃。

  用嚴冰雕琢成的屋宇房捨每當日光照射其上,便耀眼生輝得叫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冰塊迭迭壘壘,怪的是這裏的人卻都不怕冷,個個穿得輕薄涼快。

  這裏原是笑語不歇的,卻在大狼馱著她出現後,整個安靜了下來。

  駱虎兒自狼毛間好奇地抬高螓首,見著了俯跪於路旁的男男女女。

  「少主金安!」

  她聽見那些跪在地上的人恭恭敬敬地喊,但她胯下的狼並沒有停下回應,一徑倨昂著高頸由人群中大步穿過,連眼神都沒多瞟。

  少主?!駱虎兒又是驚訝又是想笑,因為在看見一群人恭敬地跪拜著一頭狼的時候。

  這長白洞天究竟是個怎生的地方呀?

  她眼神好奇地梭巡眾人,恰好與那些在大狼身後偷偷抬起頭來的人,同樣也對她寫滿了好奇的目光對個正著。

  一觸之後對方趕緊低下頭,甚至還微微生起顫,她知道那恐懼不是因為她來的,而是為著她胯下的這頭大狼罷了。

  一路行去,一路遭人跪拜,久而久之她竟也慣了,道路兩旁街景繁勝,處處風雅,她瞧得幾乎忘了神,猛一抬頭才發現大狼已將她帶到一座由琉璃瓦及冰磚所雕砌成的宏偉宮殿前,在一擁而出的宮娥及侍衛引導開路下,牠帶著她踱行至碧麗輝煌的中央正殿上。

  華麗的擺設,高雅的織品,價昂的古物……

  正當駱虎兒看得眼花撩亂之際,突然感到一團銀光將她包圍住,將她移往地上,她側過視線,看見銀光璀璨激射得更甚,那頭馱了她大半天,又是奔跑又是爬山的大狼,在銀光裏變成了個高大俊美的男子。

  男人側過臉,冰冷的視線與她驚駭的目光接個正著,雖然男人的裝束她極陌生,沒著戰袍,僅以簡單的青灰綢衣搭以一襲銀灰色的曳地長袍,赤足,腰間系著條金色軟帶,墨黑長髮如子夜般飛散於寬肩之後,卻正是那就算化成灰她都還認得出的……蒼狼!而那襲銀灰色的長袍上,血跡斑斑,她知道,那正是源出於她的結果。

  蒼狼沒給她多餘的時間消化驚訝,他只是喚了人來。

  「玉容、豔容,帶小姐到娑影樓,沐浴更衣歇息。」

  冰冷嗓音拋落,男人旋身,帶出了銀袍一燦,在仍傻著的駱虎兒眼前離去。

                

  「她將會是我的妻子!」

  日曜殿上,蒼狼抬起頭來,那騖冷的碧瞳朝向著坐在上首的老人,傳達著他的固執及決意。

  「我絕不允許!」

  老人緩緩睜眼重申,淡然的語氣中卻滿含著無可轉圜的權威。

  「狼,爺爺要怎麼說你才會明白?那只是一個尋常的人類女子,你可以拿她當玩物,在人間玩玩便罷,無傷大雅我可以不管,但你不該將她帶回長白洞天裏,還口口聲聲說要娶她。」

  「她絕非尋常女子,活逾千年,她是我唯一動心想要長相廝守的女子!」蒼狼冷瞇碧瞳再次強調。「就是因為想要廝守就不該存有秘密,所以我帶她回來,就是要讓她看清楚我的真實身分,以及我的族民居地。」

  「你覺得……」老人冷嗤,「她會肯接受這個事實嗎?」

  「那就是我的問題了。」蒼狼冷冷應答。

  而且問題不大,在回來的路上她應該已經約略猜到了真相,她沒再傷他,甚至還幫他敷了藥,乖乖跟來,就因為看見他的一雙碧色深瞳,她的心比她的人誠實,早就已經對他俯首稱臣了。

  「可你們若真的在一起後……」老人面容酷寒,冷冷的提醒他,「就將是我的問題了,你讓我如何去向眾妖族交代,說那將在我之後繼承大統的少主,將會娶一個平凡的人類女子當他的新娘?」

  「爺爺,在人間裏,多得是人妖配的眷侶,也許將來她壽終之時我會痛不欲生,但在她大限來臨之前,畢竟我們尚有數十年的歲月可以相守,就算短暫,我已心滿意足。」

  即便屬類不同,但依舊還是有會讓人生死不渝的真情存在。

  「那是發生在人間的少數例子……」老人緩冷著蒼涼老嗓,「但你身為眾妖族所需仰賴的少主,就有你該當要肩挑的責任。」

  「爺爺的意思是……」蒼狼碧瞳裏冷光一閃,「如果我堅持要和她在一起,就得離開這長白洞天?以及……離開您?」

  「孩子!」始終冰冷著的容顏終於裂開縫,老人歎口氣,難得由著蕭索及無奈浮上雙瞳。「爺爺知道你孝順,所以才會在協助完努爾哈赤後還是乖乖地回到家裏,自從你爹娘不在了後,僅剩咱們爺孫倆在這洞天妖界裏,你也知道爺爺年紀不小了,無論是在精力或是法術上,對於那些老覬覦著咱們這肥沃勝地的月熊妖族、幻豹妖族都快要有些鎮壓不住了,原先爺爺還冀盼著你歸來,能為這裏一新耳目,但如果現下你真要為個人類女子而拋下爺爺及族人們不理……」他目光中的蕭索更甚,「爺爺老了,也管不了你了。」

  蒼狼無聲,暗暗咬牙,雖知爺爺這話是在以退為進,逼他放棄,但卻是怎麼也硬不下心來,將老人蒼涼眼神視若無睹。

  「難道,真的沒有可以兩全其美的辦法?」

  蒼狼掙扎再問,要他放手離開虎兒,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要他在外頭和她風流快活,全然罔顧他的出生之地及族民?他的良心卻又不允許。

  老人思索,好半晌後終於拾首,蒼老眸子裏一抹精光一閃而逝。

  「還有一個辦法,只是不知道你那丫頭,肯不肯為你做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1 00:09:18

第九章

  她們討厭她!

  駱虎兒就算是再沒心眼也感覺得出來。

  那叫玉容、豔容的兩個女子聽了蒼狼的吩咐,在她前頭引路,一路上駱虎兒終於收拾妥當了來自於蒼狼的驚嚇,改為對周遭環境的好奇探看,不過,她可沒錯過前頭兩個女子對於她的評頭論足。

  「嘿!少主說她是小姐耶,但她真是女的嗎?妳瞧她那一身還有那胡……」

  駱虎兒垂眸,看見身上那在墜馬時被扯破了的將軍服袍,以及那一路因疾行而飛亂叫結的墨色長髮……呃,還有,她忘了將短髭取下了。

  猛力一扯,她吃疼地喊了一聲,兩個女人都回了頭,駱虎兒拋去一個友善笑容,對方卻僅以兩記白眼回之,然後轉頭繼續評論。

  「哇!就算沒了鬍子也不像是個女的,沒胸沒臀,生得又醜,少主幹嘛沒事將這樣的醜女帶回來,傷大家的眼睛?」

  醜?!還傷大家的眼睛?

  喂喂喂,這兩位姊姊是瞎了嗎?

  她蘇州小老虎雖說是以兇悍出了名的,但仍是躋身於江南二十大美女行列裏好嗎?二十大耶!

  哼,光會說人醜,她倒想看看這兩位是啥德行了,駱虎兒將對於周遭的注意力全部轉向,審視之後果真是嫋身柳腰,杏眸含春,長眉入鬢,兩人穿著同式的薄紗綢裙,一紅一紫,薄紗裏是包裹不住的曼妙春光,抹胸半遮半掩,滿臉的狐騷味兒,銷魂媚骨得可以。

  但大家英雌所見不同,她們說她醜,她卻覺得自己乾乾淨淨的,不知要強過她們幾分呢!原先她是想著初入貴寶地,好歹先交上個朋友再來逞霸氣,既然對方不領情,那也好,她就省下禮數了吧。

  到了那娑影樓後,琉璃浴池備妥,道具齊全,兩個妖嬈姊妹一塊走上前。

  「幹嘛?」駱虎兒盯著那對湊近她,動手想碰她衣裳的女子。

  「為小姐寬衣。」

  「免了!」她輕而易舉推開兩人,哼了哼氣,「我既沒斷手也沒斷腳,我可以自己來。」

  「這是少主的吩咐!」兩名豔姝不怕死地再往前。

  「那是妳們的少主不是我的,說到這,我還有好些話要問問那頭該死的狼,待會我洗完澡後,叫他過來見我!」

  見駱虎兒肆無忌憚著言詞,一對豔姝臉上登時浮現了不信及憎厭。

  「妳這醜女膽敢對我家少主不敬?」

  「我對他敬不敬是我的事情,倒是兩位……」駱虎兒沉了聲,雙掌交握叩響,「奉勸一句,別再對我不敬,亂喊什麼醜女的,否則後果自負。」

  「後果?」那叫玉容的丫頭挺高胸脯,面帶挑釁,「妳都已經被我家少主擄來,既為階下囚就該守規炬,想我姊妹兩人跟隨少主五百多年,是他最疼愛的寵婢,可遠勝於妳這不男不女的醜丫頭!」

  「是呀!醜女!醜女醜女……」豔容也加入了行列,發出了麻雀似的叫囂。

  沒多久,麻雀變成了烏鴉,聒噪變成了尖啼。

  「玉容!她……她用手抓花了我的臉了!」

  「嗚嗚嗚!人家的也是……都流血了啦……好痛……」

  一對姊妹花跪在浴池畔對著水波倒影痛哭,一個是被利爪劃了幾個圖圈,另一個則是劃了叉叉。

  「妳快幫我報仇呀……」

  「不行!我得先趕著回去抹藥,妳去報,算上我的一份……」

  「既然日後要算帳……」姊妹花身後,惡音幽揚,「不如讓我一次劃個過癮,一個刻車馬炮,另一個刻圍棋,兩人還可以互相對弈……」

  「不要!女俠饒命!女俠饒命!」

  一對互抱著哭顫了的姊妹花跪在池畔猛磕頭,駱虎兒卻還沒玩過癮,她縱身狠抓,卻乍然見著了兩團白煙,兩個原是千嬌百媚的女子竟在她眼前幻化成了兩頭雪狐,在她呆愕間,倏然從她眼前逃命去也。

  直至一對雪狐沒了影子,駱虎兒才回過神來。

  是她疏忽了,忘了目前正身處於長白洞天裏,任何對她而言不可能的事情,都會有可能發生。

  一個閉目躍身,她直直跳入了熱氣騰騰的浴池裏,連衣服都沒來得及脫,因為她實在是急著想讓整池子的熱水,速速滌清她那被驚嚇了太多回的神經了。

  

  在洗過了個香噴噴的澡,又狼吞虎嚥地大啖一頓後,駱虎兒還是沒能等著那該死的少主現身。

  她火惱地爬上床,決定先睡飽了再說,卻在睡下合眼不久,聽見門扉輕響,她偷偷敞開了條眼縫,果不其然,天一黑,狼蹤再現。

  「不許上我的床!」

  她坐起身,伸手去點燭,讓燭火將房裏映照得分明,很好,他現在人模人樣的,就讓大家把話給說個清楚吧。

  「妳還沒睡著?」

  蒼狼順手拉了張冰凳在她床畔坐下,盯視著她的碧瞳裏,寫著些許疲意。

  為了她,他不眠不休地將原是要一個半月的行程縮短為九日,誰知回到費阿拉城卻只發現了她的叛逃。

  一怒之下,他化身原形,召喚了所有山區的狼陪他去將她奪回,又奔行了一日一夜才回到洞天,接著還為她和爺爺起爭執,他很累很累了,卻知道依她的脾氣絕對等不及隔日的解釋,所以,他來了。

  駱虎兒哼吐鼻息沒打算表示同情,雙臂環胸神情戒備。

  「身在敵營自然要打十二萬分的注意,以免一個不小心,又讓敵人給偷偷爬上了床。」

  他勾惑一笑,眼神變回先前她所慣見的邪肆挑釁,「我以為妳已經習慣了。」

  她瞪著他,「去你的見鬼的習慣了!」

  對於她的口出惡言他報以大笑。

  「小老虎,這才是妳的真實面目吧,那陣子在費阿拉城裏不斷與我虛與委蛇的乖巧小姑娘,我雖然也挺喜歡的,但可半點也不像妳了。」

  她瞇起眸,「因為你已將『真面目』出示於我,那我也就不用再對你客氣了。」

  「說到這裏……」他邪邪一笑,「小老虎,妳對於我的本尊面貌還算滿意嗎?」

  「不滿意!你幹嘛要把我捉來?」

  「因為妳必須履行妳的諾言,別忘了,在費阿拉城的那一夜,妳是如何熱情地說服我,讓我相信了妳會等我,並且陪我回長白山的。」

  那由她主導且煽情的一夜被他提起,駱虎兒面紅過耳,表情很是尷尬。

  討厭!他就不能君子一點別再提及那一夜嗎?哼,她忘了,他是匹狼,而狼,從來就不可能和「君子」兩字畫上等號。

  「那一夜只是權謀,是為了去你的防心,你一發現我不見了後就應該懂了,懂你受騙了。」

  「我不懂!」他搖頭,碧眸定睞著她,「我只知道妳既然答應了我,就該做到。」

  不講道理!

  她暗暗咬牙,「好!就算我騙你在先,但之前你也沒向我坦白清楚呀!你只說要我陪你回到長白山上,卻沒說……沒說……」

  他幫她接了口,「沒說我是個狼妖?」

  她瞪圓了杏眸,「所以你真的是?」

  他怪笑,「要不妳還能有更好的解釋嗎?我的小老虎。不過我並沒瞞妳,初次見面妳問我是何族人時,我就曾提醒過妳,說我也許……根本就不是人的,妳還記得嗎?」

  「誰會把句玩笑話當真?」

  「可那並不是一句玩笑話,那是我對妳的暗示。」

  「所以……」她咬咬唇,一雙杏眸直瞪著他,「玉容、豔容真是雪狐精?那些一路上對你跪拜磕頭、喊你少主的也全都是妖精?說到底,你們這長白洞天裏,到底有沒有一個是人的呢?」

  他看著她,笑了笑,「有!就在我眼前,不就是妳囉!」

  駱虎兒翻了翻白眼,「既然你知道這樣,那還非把我給擄來,逼我履行自己的諾言不可?」

  「是不是遍地的妖精不重要……」他深深覷她,眼神霸氣,「重要的是,我就在這裏,不是嗎?」

  「你在這裏關我什麼事?咱們人妖殊途,各有各的日子要過……」她說得義正辭嚴,卻看見眼前的男人驀地刷白了臉,背脊猛然一縮。

  「你怎麼了?」她從床上跪直起身,滿臉的驚惶,「是傷口在作怪了嗎?」

  他只是咬牙蹙眉沒出聲,任由她急急忙忙跳下將他拉到床上,命令他面朝下趴著,並褪去了他的上衣,傾身替他細細檢視起那位於背脊上,由她砍出來的傷。

  蒼狼乖乖聽話地俯臥在床,將臉埋進掌心,厚實的肩膀一下緊接著一下抽搐著。

  在她憂心地以為他是因傷口痛到受不了時,事實卻是--

  他正在咬牙強忍著笑。

  嘿嘿嘿,剛剛她是怎麼說的?身在敵營要打十二萬分的注意,以免一個不小心,又讓敵人給偷偷爬上了床?而現在,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辦到了,而且還是她主動邀請的,狼的智慧狡獪,果然遠勝於惡虎。

  其實,她的利斧壓根不可能重傷了他,他是妖不是人,復原能力非人類所能想像,她那一斧他是故意去捱的,還有沿路的血絲、現在的傷口抽搐收縮假像全是他的手段,好讓她捨不下他,好讓她一步一步傻傻地墜入他為她所編織的情網。

  只見駱虎兒快手快腳地幫他換好藥,原是該就此踢他下床,但一想到他的傷她就施不了力,他傷得挺重的,若是夜裏發起了高燒,傷口感染可就麻煩,雖然她也不懂,這些妖精族的體質會不會同人類一般地脆弱,但左思右想,她還是決定讓他暫時睡在一旁,好讓她可以就近盯著,也省得真因那傷要了他的一條狼命。

  「先說好了喲!」她推推他沉重身子,先行警告,「是看你受傷我才讓你在這兒休息的,你如果敢動手動腳,可別怪我在你身上多加幾道傷口。」

  蒼狼將俊顏偏轉方向,直直看著她,俊魅的眸裏漾出壞笑。

  「那如果動嘴呢?」

  「你?!」

  她瞠目咬牙,一個抬腿便要踹他,卻聽見他慢條斯理接下去說。

  「小老虎,妳幹嘛總往歪的地方想?動嘴,是要和妳聊聊天的意思,我知道妳有好些問題想要問我的,不是嗎?」

  她收回了長腿,開始認真反省,她真是那個老將事情給想歪的人嗎?

  「甭再費神反省了,小老虎……」他淺淺打著呵欠,「我是真困了,妳有什麼問題就快些問了吧。」

  她毫不客氣用手猛推著他,「不許睡!我問啥,你就乖乖作答,不許有半點猶豫隱瞞,一直問到了我滿意你才可以睡。」

  酷刑哪!

  蒼狼在心底哀號,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好,妳問吧。」

  「你真的是蒼狼?」

  他沒好氣地睨瞪她,「要不我會是誰?」

  她換個方式重問:「真是努爾哈赤麾下的蒼狼將軍?」

  他輕咳一聲,登時換上一張漠然的臉,「我原也是不想多事的,只不過因為妳是大明皇帝派來的,而我又是努爾哈赤營下專司負責與中原派來的人接頭的,所以才不得不勉為其難,心不甘情不願地出手。」

  他開口,一番話正是兩人在戰場上初遇時的對話,聽他一字不漏說出,她不得不扁了扁嘴,「可你又是個狼族妖精?」

  他點頭輕應,目光覷著她,哼笑反問:「親親小虎兒,還滿意我給妳的驚喜嗎?」

  她懶得回他,逕自再問:「那你為何好好的妖精不當,反而鬼混到女真族人的軍營裏?」

  「那是因為努爾哈赤的先祖有恩於我族,我奉了爺爺的命令,在努爾哈赤小時候便刻意親近他,並助他起兵,但所有恩情已在他統一建州女真時償清了。」

  「既然你不會再去幫他了,那能不能改去助我大明?」駱虎兒天真地突發奇想。

  「不,小老虎,有關於人類之間的戰亂不安都已與我或是妳……」他眼神轉冷,「已然無關了。」

  「那是你可不是我!」她不悅地抗議,「我的親人都在中原,終有一日我還是會回到江南去的。」

  蒼狼表情古怪冷笑睇她,「妳捨得下我嗎?」如果當真捨得下,那在戰馬上,在狼脊上的一斧她早已砍下,也不會傻敦敦地任由一頭碧眼狼載著她千山萬水地跑了吧。

  那當然!

  駱虎兒張口,原以為這三個字能夠輕而易舉出口,卻好半天也擠不出來,她咬咬唇,強抑著不安,改為瞪他,「嘿!現在是我在問你,不是你在問我,不許莫名其妙出聲搗蛋!」

  這是在莫名其妙搗蛋嗎?我的親親小虎兒,他在心底嗤笑,是妳還沒打算要誠實地面對著自己的心吧?

  他閉上眼睛,嗓音帶著困乏,「繼續問吧,小老虎,希望在天亮之前,妳能把我的祖宗八代都給問完……」

  夜還長,且慢慢熬了吧。

  

  清晨,駱虎兒醒在刺眼的天光裏。

  她無意識地蠕動了下身體,這才發現那偎了一整晚的熱源體不見了,她倏然張眼,微紅了臉,因為憶起了昨夜裏她先是質詢了他老半天,最後卻不敵困意,任由他伸臂過來,將她親昵地擁入懷,相偎相伴著共赴夢鄉。

  這陣子他沒睡好,她又何嘗不是?

  沒命似地趕路,就是怕被他給追上,而這會兒既然她已徹底投降、束手就縛了,那麼頭件事,自然是要好好睡上一覺了。

  睡飽了的駱虎兒跳下床,雙手高舉左右搖擺,做了個柔軟操,今兒個天氣真好,也許她該叫蒼狼陪她去認識一下環境,畢竟,這兒已是她準備要住下的地方了。

  真要住嗎?

  住多久呢?

  她在心中問著自己,卻沒敢給答案,昨晚蒼狼曾說過的話浮現在她心頭--妳捨得下我嗎?她紅了紅臉,閉上眼睛深吸口氣,拒絕回答。

  接著她張開眼睛,恰巧見著了門外有個悄悄探進半張臉的小男孩,男孩臉上有著怔忡不安,眼神膽怯。

  駱虎兒想了想,學對方也側歪了半張臉,大眼對上小眼,她先笑了,「進來吧,我是不會吃人也不會吃妖精的。」

  小男孩噴笑,臉上的不安褪去,慢慢磨蹭了進來。若依人類歲數來看,男孩頂多五歲大,他頭上紮了兩管沖天炮髮辮,眼兒大大,嘴兒小小,很是可愛。

  「你是?」她再度釋出善意的微笑。

  「我叫小綠。」

  「小綠?棒槌精?」

  小男孩用力點頭,雙目流露出崇拜,「姊姊是精族的哪一支呢?怎麼那麼厲害,一眼就看得出來。」

  駱虎兒邊笑邊聳肩,沒打算告訴小男孩實話,毀了他的崇拜。

  她會知道是因為昨晚在與蒼狼對話時,她曾說了不喜歡那對雪狐姊妹花,如果要她留下,那麼她就要一個他曾經和她提過的長白山上棒槌精作伴。

  沒想到他真的將她的話給記在心上,她人才剛起來,伴兒就來了。

  想到這裏,她心中泛起了甜蜜,是狼也罷,是人也罷,重點是,他是真真實實地在乎著她的一言一行,怎麼辦?她好像已經慢慢習慣了他是個狼精的事實了呢!

  念頭拂去,駱虎兒專心地想著該如何和她在這長白山上所認識的第一個棒槌精小男孩,結交一番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1 00:09:42

第十章

  駱虎兒和單純沒心眼的棒槌精小綠果真很快就結為莫逆,蒼狼每天忙得緊,幸好有個小綠,可以帶她東奔西跑,但只能在長白洞天內。

  小綠說洞天出入口那兒設有結界,目的是防止境外之人或妖不小心摸了進來,可相對的,洞天裏的妖精在進進出出時,也就受到了管制。

  不過光是一個洞天府就夠她玩瘋了,人間有界,妖境無邊,一切似真且幻,似假還真,但她唯一能夠愈來愈確定的,卻是她對於蒼狼的感情。

  最近蒼狼來找她時多半已入夜,且來時都累壞了,像今夜,他甚至又染了一身的血。

  「你又受傷了,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就不能小心一點呢?」

  駱虎兒心驚膽戰地將蒼狼給拉到浴池旁,脫下他的衣服細細審視,幸好大部分的血都是來自於別人的,他只是受了些皮肉輕傷。

  覷著她氣急敗壞的小臉蛋,蒼狼浸在浴池裏單手支頤開心地笑著,壓根不在意那些來自於其他妖精帶出的傷,因為每回只要一見他受傷,她就不會再趕他走了,還會可憐他讓他睡她的床,抱著她共赴夢鄉。

  他好喜歡--受傷!

  「笑什麼?」討厭他那邪氣的笑容,她忍不住撈了l掌水用力潑他。

  他沒閃,乖乖領受,只是笑得更開心了,「我笑妳愈來愈會叨念,像煞了個親親小娘子了。」

  她略紅了臉,哼聲扭過螓首,原沒打算理他,卻忍不住要問:「你最近幹嘛幾乎天天都掛彩?」

  「因為我去除妖!」

  他說得一本正經,她卻指著他大聲笑道:「除妖?你自個兒都是妖精了還去除妖?」

  蒼狼無所謂,陪著她笑,「妖也有分好的和壞的,那種不自個兒去創建家園,光思搶人地盤的,就是壞妖。」

  「所以你去除壞妖……」她邊說邊用熱水幫他搓洗長髮,幾日下來,她的動作果真已熟練得像個小妻子了,但她死也不會承認的。她邊幫他洗邊問:「是為了保家衛國?保護這洞天府地?」

  他搖搖頭,定定地看著她,「那都是其次,主要的,是我和爺爺交換的條件。」

  「交換的條件?」她不懂,面帶好奇,「交換什麼?」

  「妳先別問了,小虎兒,我問妳,如果有一群壞妖上門來找碴,但因為她們都是雌兒,我雖有把握打贏,卻覺得勝之不武,妳能不能幫我?」

  「幫你?幫你做啥?」

  「幫我打贏她們。」

  駱虎兒想了想,忍不住握緊了雙掌。老實說,來這裏這麼久除了和雪狐姊妹花打過那一架外,她已經很久沒有活絡活絡筋骨了,打打架?嗯,那倒是個好方法。

  「我幫你能有什麼好處?」

  「妳想要什麼?」他問。

  「我想去看爹。」她想都沒想就說。

  蒼狼低頭思忖,末了抬眼認真覷她,「好,我答應,只要這一戰妳好好地打,打完後我自然會帶妳去看妳爹。」

  戰?她滿臉困惑,究竟是打架還是打「戰」?他不是說只要對付幾個上門找碴的壞雌妖罷了嗎?

  蒼狼沒再讓她有機會問了,他一邊壞笑一邊用力拉,一把將她拉進浴池裏,還逼她陪他洗了一場鴛鴦浴……

  事後駱虎兒懊惱不已,怪自己太過輕忽,還當一隻受了傷的狼是不會有心思去幹壞事的,事實證明,她錯了。

                

  隔日起床,蒼狼按例已不知去向,跑來帶她出門的是小綠,只見那孩子興高采烈地拉著她急急往外走,甚至還將她帶出洞天府外。

  聽小綠說今兒府中有大事,是以結界取消,對外開放,駱虎兒許久沒嗅到人界氣息,立時就同那棒槌精孩子一樣地興奮了。

  小綠帶她出了洞天府,還將她帶到一處雪峰上的大廣場,說是少主讓他帶她過來的,接著小綠給了她一柄斧頭,再將她推進場中央。

  「虎兒姊姊,看妳的囉!」

  看她的?看她的什麼?

  駱虎兒還沒將周圍看清楚,就先讓場邊那鬧烘烘的聲響給勾去了注意力,好多人哪,黑鴉鴉一片數不完,不,她更正,好多妖哪!

  嚴冬之際,長白山巔,遍地是刺目銀芒,日頭高高掛在頂上,四周可見懸垂著的樹掛,以及那一株株銀戟似的蒼柏,廣場四周,妖影幢幢,她沒能從中立刻找到那頭碧眼狼。

  她原還想再瞧清楚點的,突然天外飛來一條帶刺銀索撻在她肩上,不但撕破了她衣裳還劃破了她的肉,她氣惱地瞪過去,一把扯住了那條銀索。

  「幹嘛莫名其妙傷人?」

  哇嗚!好臭!駱虎兒一邊開罵一邊屏息,這看來還挺嬌豔的雌物,莫非是個臭鼬精?

  「笑話!還裝蒜?誰不知曉妳的企圖,我絕不會讓妳如願的,看招!」

  裝蒜?她還裝蔥咧!

  駱虎兒皺眉,卻連再說話的機會都沒了,臭鼬精纏著她狂追猛打,繼肩膀後又傷了她其他地方,惹得她又氣又惱。駱虎兒暗自尋思,看來這就是蒼狼所說的壞雌妖了,瞧對方毫不留情、招招索命的架式,果真是來打「戰」而非打架,很好,想打是唄?本姑娘奉陪到底!

  利斧掄高,她決定大開殺戒了!

  一斧劈落,她「一不小心」將對方給劈成了兩段。

  臭鼬精倒下,趴在地上瞪大了的圓滾滾瞳子讓駱虎兒暗暗生慚,呃,抱歉了!一來怪妳自己本事不濟,二來怪妳笨,去惹毛了一頭虎。

  駱虎兒瞧著嫌血腥,正想好好反省一番,場外的眾妖卻似乎不做如是想,爆出了一長串的喝采叫好,在他們的世界裏,物競天擇,弱肉強食實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了,有本事?那叫做真英雄,沒本事?閃一邊涼快去吧!

  收到喝采總是樂事,原想反省一番的駱虎兒自然無法例外,只見她舉高雙手,開心地向四方揮動,卻在此時,那原是斷成了兩段的身軀緩緩爬動,一俟抵近便緩緩黏上,扭了扭纖腰、轉了轉螓首,雖受了重傷,卻還要不了命。

  原來,駱虎兒瞠目結舌地想,這才叫做妖族的真本事哩,小綠給她的斧頭是人類的武器,能傷的僅是肉體,若真要滅魂毀體還得仰仗高深的法術咒語,不過這樣一來卻還是傷了對方不少道行,且在眾目睽睽下顏面盡失,沒臉再戰,臭鼬精灰頭土臉,快手快腳地逃離了戰場。

  見此情況,駱虎兒心頭陡然浮起了一件事,既然如此,那……那頭壞狼的傷為什麼會……會那麼嚴重……會常常受傷……會名正言順爬上她的床……

  她還沒能想清楚,又是一堆妖女朝她沖了過來,頓時百樣利戟、千種暗器,樣樣種種都朝著她攻了過來。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真是個個都不怕死、不怕被砍嗎?

  虎兒向來最恨人不講道理,又恨人不給她時間將事情好好想清楚,成!都不講理是嗎?那她也不講了!

  利斧霍霍,她也懶得去分辨誰是鹿精、誰是鼯精、誰是兔精、松鼠精,誰又是啥圈圈叉叉小妖精了,她只知道閉上眼睛,用盡全力,砍砍殺殺!

  愈戰愈勇、愈砍愈猛,受傷倒在她身旁的小妖精都快堆成了小山,還有一大半是被她的勇猛給嚇跑了的,場外叫好的聲音漸漸降低,似是看傻了,等她解決完最後一個轉錯了方向逃的笨笨狸貓精時,場子內外,終於全部安靜下來了。

  滿身腥紅、殺紅了雙瞳的駱虎兒仰首,霸氣滿滿,卻已沒半個妖精敢再接近了,她冷眼掃過,看見了些邊竄逃邊尖叫的雌妖背影。

  她立在場子中央,像頭蓄勢待發的虎,氣勢之猛足以震懾住全場的心。

  好半晌後,她聽到了一個輕輕擊掌的聲音。

  她循聲看去,發現那是個白髯老人所發出的掌聲。

  她瞇緊杏眸,不是看向老人,而是惡瞪著老人身旁的罪魁禍首--那害她發了火在此大開殺戒的大壞狼。

  蒼狼面無表情,漠著張俊顏,事實上心底卻在暗暗叫好,但在叫好外他可沒忽略了她眸中的惡火,呃,看來待會她可有筆帳要和他算了。

  老人的掌聲讓眾妖大夢初醒,紛紛回過神來也陪著大聲叫好,駱虎兒這回沒空再去虛榮地揮手了,哼,她必須先和大壞狼將騙人的帳算清,省得過一會兒她一定會忘記的……一定會忘記的……

  但她還來不及算帳,小綠就已興奮地撲了過來。

  「虎兒姊姊!妳真的好強喔!」他邊笑著稱讚,邊拉著她朝老人及蒼狼的方向過去。「走,快去向咱們王上及少主領賞吧。」

  賞?!什麼賞?莫非……

  她心頭熱起,莫非大壞狼果真要守約帶她回去看爹了嗎?

  駱虎兒來到老人跟前,蒼狼則坐在老人身旁,在蒼狼身後,一左一右立著臉上蒙著層白紗遮傷的豔容及玉容雪狐姊妹。

  兩姊妹明顯怏怏不樂,在親眼見到駱虎兒成功地降伏了群雌之後。

  「妳不錯!」

  老人率先微笑點頭出聲。

  「謝謝!」

  駱虎兒原是想開口罵人的,但既有長輩在,而且人家長輩又開口誇了她,那她就不好發難了,反正將來有的是機會,可以讓她痛懲惡狼。

  「妳既然贏了,本王言而有信……」老人將視線轉往一旁的蒼狼,「孩子,她是你的媳婦兒了。」

  蒼狼聞言沒作聲,澄碧的眸裏卻是強忍著奸計得逞的狂喜。

  是的,這就是當初爺爺同意讓他娶虎兒的條件,除非她能夠技壓群妖,自己去打下她在眾妖民心目中的地位,那麼,爺爺就許他娶她。

  所以今日這場盛會,就叫做擇妻武鬥,他必須迎娶勝者為妻!

  這消息一經傳出,許多遠方雌妖紛紛不辭千山萬水,特意來此一戰,而他之所以先前不告訴虎兒,是因為知道她的性子,與其要她承認早已愛上了他,願意為他而戰,還不如推說是壞妖上門找碴,讓她為了保家衛國而出手還較能說動她。

  蒼狼臉色未變,駱虎兒卻是大變,身子還忍不住輕顫了顫。

  什……什麼?那老爺爺在說什麼?

  小綠憂心的看了她一眼,當她是流了血,不舒服了,「虎兒姊姊,妳還好嗎?」

  不好,她後悔死了!

  「小綠,這些女妖精打架是為了……呃,想當你家少主的媳婦兒嗎?」

  小綠點點頭,「妳不知道嗎?」

  她咬牙怒瞪蒼狼。是的,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讓人給設計了,這下子可好,在場眾妖都看到了她的浴血奮戰,這件事將會傳頌百年,且都會以為她駱虎兒沒他蒼狼就要活不下去了,好丟臉!

  老天!她真後悔打了這一場架。

  駱虎兒回頭睇向後方,原想隨意抓個替死鬼,卻只看到了一堆堆正在蠕動著的殘破身軀,她垂眸懊悔地瞪著手上的利斧,頭一回恨起了自己的驍勇善戰。

  她抬頭,正想和老人解釋清楚自己的誤打誤撞,卻恰好聽見老人對著蒼狼欣喜開口。

  「孩子,原先我顧慮過她的族類出身非你良配,但一來她的英勇配得上你,二來……」老人一臉莞爾地撫了撫白色美須,「沒想到這姑娘竟有一半的血統是和咱們是一樣的,將來為你生兒育女、與你舉案齊眉、與你夫妻共修將不是問題,不過你要記得婚後多費點神為她調養體質,使她逐步歸入妖精正統--」

  「對不住!」駱虎兒舉手打斷他的話,一臉困惑,「老爺爺,我實在聽不太懂耶。」

  「妳還不懂嗎?小姑娘!」

  老人勾高唇角,淡淡噙笑。

  「瞧見妳身上的血跡了嗎?妳的血和咱們妖精族的血液竟可以混稠一起,不會生出排斥,再加上妳力大無窮遠勝常人,那都是因為……」老人住嘴不說,只是再度撫須笑著。

  「因為什麼?」

  討厭!她向來最恨有人話說到一半,將人給吊在半空中的那種感覺了。

  「姑娘莫急!」老人呵呵笑,「那是因為在妳的體內,有著一半的妖精族血統。」

  「你胡說八道!」

  駱虎兒火大了,若非小綠強拉住,她真會掄斧跳上前去和老傢伙一決雌雄,因為他竟敢懷疑她的出身「不正」哪!

  她可以接受一對姊妹花變成狐狸的事實,可以接受她的愛人變成狼,可以接受一個小孩是棒槌精,可她自己?她壓根無法想像!她活了十八年,當人當了十八年,現在卻有人告訴她說,她……也是妖?!

  「儘早接受事實吧,孩子。」老人臉上笑容不改。「剛剛我已差遣手下將妳濺在場邊的血送了來,相信我吧,以我的萬年道行絕不會弄錯這種頂頂要緊的事的,且若非如此,就算妳有再大的通天本事,我也還要再考慮考慮這樁婚事。」

  說到這裏,老人深睞她,「妳的父親是人,而母親卻是一頭虎精,妳是人類與虎精混血而成的半妖人,這會兒的妳不能變身,只是因著修行還不夠,那屬於妖精族的一半血統,尚未獲得啟蒙罷了。」

  「什麼……意思?」她傻傻再問。

  老人開懷一笑,無視她一臉的震驚,「就是等妳道行夠了,就能夠自在變身的意思。」

  變成什麼?變成老虎嗎?

  她不要!她是人!她是人的!

  她將眼神投往蒼狼,盼能看見他那總含著算計或是陰謀得逞的眼神,卻只看到了一片悲憫,他……他在可憐著她嗎?

  血液快速倒灌,她暫態暈頭轉向,駱虎兒大吼了一聲,拋去手中利斧,捂著臉逃離眾妖面前。

                

  時值嚴冬,鏡泊湖的湖水都結成厚冰,但冰也行的,駱虎兒趴在湖畔,傻呆呆地瞧著自己映照在冰上的臉。

  她瞧了很久很久,瞧得雪花滿身也沒感覺,直到身旁出現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轉頭看,是那頭頸間有著黑色豎立梗毛的灰青色龐然大狼,她的愛人。

  她將頭扭回,沒打算理他。

  大狼輕悄悄地湊身過來,伸出長舌舔她脖子;他太清楚她了,那是她全身最敏感的地方,通常一下下就會咯咯顫笑不止,但這回駱虎兒沒反應,心情太差,她只想安靜,一個人……呃,如果她還能夠用上「人」這單位的話。

  銀影一閃,大狼不見,俊男現身,蒼狼學她的姿勢與她並肩趴在湖畔,湖畔頓時多了兩座小雪人。

  駱虎兒依舊沒理,他卻不死心,一下子變狼一下子變人的,變得她眼花撩亂而不得不惱火地開口。

  她冷眼瞪著那頭表情無辜的大狼,「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銀影一閃,俊男重現,蒼狼睇著她,目光裏有著深意,「我只是在證明給妳看,會變身,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你不懂。」她轉回頭,跪著用手撥開厚冰上的雪花,好讓她能夠看得更清楚些。

  他冷笑,「看冰塊有什麼用?小老虎,妳該看的,是自己的心吧。」

  「什麼意思?」

  「妳會如此震驚,會如此無法接受,那是因為在妳心底其實是瞧不起妖精的,可以當朋友、可以當愛人,卻無法忍受自己亦有一半血源是妖精的事實。」

  「我沒有!」她抬眸不悅地瞪他。

  「妳有!」他面無表情地陳述,「否則妳何以會如此倉皇失措?」

  「我只是……」她聲音空渺無力,充滿了不確定,「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罷了。」

  「小老虎!」

  蒼狼輕歎,伸手將表情無助的她擁入懷裏,拉著她在湖畔坐定。

  「聽我說,這個世界並非只有黑白兩種顏色,當人,不一定就好,當妖,也是如此的,那只是因為彼此種族性不同、血源不同,所產生出的差異罷了,事實上,只要能活得輕安自在,快樂無憂,仙、人、妖、魔、精怪、天龍八部,各有各的世界軌道,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駱虎兒在他懷中起了微微哽咽,終於肯誠實面對自己的心了,「我既不是人,也不是妖。」

  他大笑,用下巴摩挲著她的發頂,「半妖人?!那很好呀!這可不是誰都能辦得到的,還有最要緊的,不管妳是啥,都是我最心愛的小老虎,不是嗎?」

  「可……」她的聲音依舊微黯,褪不去傷心。

  「別說了,小虎兒。」他用手輕堵她的嘴,用力將她摟進懷裏,「這種事說多了沒用,旁人勸了也沒用,我等妳,妳自個兒想清楚了吧。」

  他果然不再出聲,由著她慢慢地想了。

  他知道她直腸直肚慣了,要想清楚事情,得多花點時間的。

  時間緩緩流逝,他沒再吵她,由著她慢慢想、好好想、徹頭徹尾地想。

  日出日落,雪停了又下,下過了又停,他們就這麼互擁著坐在湖畔幾乎都快變成兩座冰雕像了,他卻始終沒催她。

  駱虎兒是有點感動的,並回想起他說過的那句話:不管妳是啥,都是我最心愛的小老虎。

  就在感動之際,她卻聽見了一聲好長好長的腹鳴,是來自於他的。

  她再也忍不住了,偎在他懷中咯咯笑,接著聽見他一本正經的聲音。

  「我沒關係的,妳繼續想,別管我,真要餓得受不了,頂多再變成狼,啃自個兒的狼腿過過癮吧。」

  她笑得更厲害了,伏在他懷中一抽一抽,好半晌後才總算能夠開口。

  「那麼以後,你會偶爾陪我回蘇州去看看老爹和大哥嗎?」

  「那當然,陪親親小娘子回娘家,此乃大丈夫職責所在!」他理所當然的答復,安了她的心。

  「也會教我變身嗎?」

  「妳想變成什麼?」

  「老虎。」

  「別告訴我,妳想變成老虎去吃人。」

  他故意逗她,果真得到了白眼一記。

  「我又不是瘋了,吃人?快別讓我吐了,我只是想如果可以變身,也許就可以回到山林裏去找我的親生母親了。」

  因為她終於憶起了繈褓時的虎襲,想起了那頭叼走她們的單眼斑斕大虎,事實上是要帶她們回「家」的,她隱隱約約有著三歲前的記憶,想起了那頭老愛用紅色長舌舔得她咯咯顫笑的大雌虎,那與她舐犢情深的……母親。

  是因為她無法幻化成虎,無法再留在山林裏,所以母親才會忍痛將她給送回生父的身邊吧?

  過了好一會兒,她又問:「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大哥應該也有著虎精血統,可為何卻會是個藥罐子呢?」

  蒼狼失笑,「小老虎,妳當我神通,樣樣都知曉?但既然妳這麼好奇,那我就只好胡猜了,或許他是被『人』故意封印住潛在的妖精本質,以免被不相干的人給看了出來吧。」

  她皺眉,對於這個答案雖不是很滿意,卻也只能勉強接受了。

  「那麼以後,我們會生娃娃嗎?」

  「那當然囉!」他驕傲回答。開玩笑,以他的精力,十個八個都成的。

  「那會是虎娃娃還是狼娃娃呢?」

  呃……蒼狼再度被考倒,「我也不知道,因為之前並沒有咱們這種例子的。」

  駱虎兒愕然推開他,瞪眼瞧著他,「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是首例?你是說我們可能會生出個狼頭虎身或是虎頭狼身或是人頭虎狼身的小小妖怪?」

  他都快讓她給搞暈了,「小老虎,我不喜歡妳用小妖怪來形容咱們的孩子,我們是妖精一族,卻並不是鬼怪,身為妖精,是很值得驕傲的。」

  「有分別嗎?」她嗤之以鼻,不以為然。

  「當然有了!」他卻不認同。

  接著他侃侃而談,告訴她關於人界、妖界、冥界及天界,各界之間的區別。

  他才說到一半她就沒聲了,思考過久的她終於在睡神魔爪下認輸。

  蒼狼含笑抱緊駱虎兒站起身,決定先去祭祭五臟廟,再帶他的親親小娘子回家睡覺。

  反正說故事不急的,他們之間還有著天長地久的歲月要共度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1 00:10:00

歸來

  驃鯊將軍駱殺鯊,大明朝的好男兒,鐵馬金戈,馬革裹屍,冷顏率千軍,眼睛眨都不眨。

  驃鯊將軍駱殺鯊,苦命悲情的老爹,一個寶貝女兒先是三歲被虎襲叼走,好不容易父女團圓,養到了十八歲,竟又被大狼給擄走!

  「駱雲天」將軍在撫順關前被狼擄走的消息一傳回中原,駱殺鯊不顧眾人反對,不許體弱的兒子跟來,也沒讓關心女兒的洛伯虎陪著,孤身一人快馬加鞭,硬是在大雪覆蓋了大地的嚴冬之際來到了東北。

  官徹飛一見著老將軍,立刻跪下哭泣,磕頭請罪。

  他怪自己能力不足,沒能顧好小主子,他還寧可那被擄走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小姐。

  狼襲事件後,官徹飛將努爾哈赤的回函交由旁人攜回京師複命,至於他自己,則是守在撫順關到處想辦法探門路,但這裏一到嚴冬季節,觸目都是冰封,不論是想要尋人或是尋……屍,都難哪!

  駱殺鯊到了撫順關,日日佇立在城牆上往女兒被擄的方向凝目翹首,他和官徹飛曾試圖出城過幾次,但次次都讓漫天的大雪給阻擋住了,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站在城牆上乾瞪眼,期盼著春天到來,好讓他到山裏頭去尋女兒。

  他天天站,日日盼,由著雪花覆蓋著他垂老的容顏,以及一夜間佝僂了的壯軀。

  他想起了若干年前他的妻子被猛虎叼走時他的心也曾經如此痛過,他沒想到的是,造化弄人,讓他在垂老之年,還要再受一回相同煎熬。

  這一日,撫順關城牆上照例又出現了個大雪人,官徹飛搖搖頭送來了熱薑茶,卻怎麼也無法把將軍勸下去。

  「將軍呀,請聽屬下一言,不是不許您等,只是您也要顧著自個兒的身體嘛!咱們先下去,待會……」

  驀地,駱殺鯊老手一松,那盛著熱薑茶的瓷碗碎了一地,官徹飛正要問,卻見老將軍將手抬高,食指激顫,聲音發抖。

  「老官……你瞧,你快瞧瞧!那……那往咱們這兒奔過來的是什麼?」

  官徹飛抬頭,先是見著了滿天雪花,接著他抹眼,再抹眼,繼之躍高大叫。

  「將軍,是……是小姐!是小姐!是小姐耶!」

  是呀,那在雪花飄飄之間朝向他們奔過來的,正是他們日盼夜念,焚香祝禱的駱家小姐駱虎兒,驃鯊將軍的心肝寶貝。

  雪花間,只見那向來野氣滿滿的小姑娘一臉甜美笑靨,身披一襲純白狐毛裘,胯下騎著的是頭大狼,小姑娘伏下身環緊大狼,甜甜的笑容裏,有著濃濃的幸福喜樂。

  一見大狼,官徹飛心一驚,喝!那不正是那天將小姐給擄走的狼群頭頭?怎麼小姐這麼本事,連這樣的野獸都能給馴服?

  事實上是誰馴服了誰沒人知曉,只知兩人同時眼一花,那大狼矯健騰飛,一個眨眼就將駱虎兒給帶到了城牆上。

  「爹!爹!」

  一觸著了地,駱虎兒立刻飛撲進駱殺鯊懷裏,抱著他又笑又跳,讓老將軍的眼淚撲簌簌地流好半天收不了。

  「好端端的幹嘛哭呢?不想看見女兒嗎?」駱虎兒將身子拔出老父懷中,偏首調皮微笑,繼之朝官徹飛打招呼,「官叔叔,好久不見了。」

  「小姐好!小姐好!」

  官徹飛也是一邊點頭一邊偷偷拭眼淚,若非今日能見著了小姐,他那護主不周的罪名可是要背上一輩子的了。

  「丫頭,妳……」駱殺鯊推開女兒,上下仔細打量起來,卻見女兒精神奕奕更勝從前,絲毫沒有曆劫歸來的狼狽,甚至於她整個人,還散發著一股幸福的神采。「妳還好吧?」

  「好得不能再好了!」駱虎兒笑嘻嘻的,隨即沉下俏臉對著父親說教,「只要您以後別再站在雪地裏當個老雪人,那女兒就會更好了。」

  「丫頭呀,我想過了……」駱殺鯊緊張地開口,「當日妳讓爹去向皇上懇求,爹實在是不該掃妳的興,這樣吧,妳放心跟爹回中原,爹就算是拚著老命不要,皇上那兒由我去頂罪說項,去叩首哀求,不論妳想嫁給誰都行的!」

  「爹哪!」

  駱虎兒一邊嘟著嘴不依,一邊偷覷了眼那有雙碧眸的大狼,以及牠目中所綻出的冷冽鋒芒。

  「快別提女兒那筆糊塗帳了,是女兒莽撞不懂事,恣意妄為,還累得您白白為我操心了,呃,還有一點,說了您可不許生氣喔,女兒……嗯,已經嫁了。」

  「嫁了?!」駱殺鯊大吃一驚,遊目四移,除了頭青蒼色的大狼啥也沒能見著,「那我的好女婿呢?他沒陪妳來?」

  駱虎兒嘻嘻笑,「改天吧,他生得醜,將來我再介紹他給您和官叔叔認識。」省得他這會兒一變身,活活嚇死了你們。

  「女兒,妳的意思是……」駱殺鯊面帶不安,「妳要在此落戶?不跟老爹回中原了嗎?」

  駱虎兒用力點頭,「這可是爹打小教的喔,女子三從,這會兒我既已嫁了人,那麼自然是得要從夫的了。」

  不知是否眼花,駱殺鯊彷佛看見了那頭大狼在聽見這話時,微微的仰起頸項。

  「那麼……」駱殺鯊見事已無可挽回只得歎氣,「妳可有話要我帶回去給妳那街頭小霸王的呢?」

  「當然有!」駱虎兒笑彎了一雙可愛杏眸。「就請爹爹跟他說,謝謝他!若非是因著他,我可不會跑到這北大荒來,還得著了一段天賜良緣。」

  「就這一句?」

  「就這一句!」

  接著駱虎兒陪著父親踱下城樓,和父親開開心心地聊了很久,而那頭大狼始終與她不離不棄相隨著,她讓老爹快點回家,等到春暖花開,她自會找個機會回蘇州娘家一趟。

  數日之後,駱殺鯊與官徹飛終於不捨地離去了,有關於中原來的駱將軍,故事至此終結,但在東北邊境上,在長白山那些入山挖人參、采松子的當地人口裏,一個屬於漢族少女與她的大蒼狼的傳奇故事,才正要開始上演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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