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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 -【夫子萬歲(歡愉未了散姻緣之五)】《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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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2 00:06:24
標題:
娃娃 -【夫子萬歲(歡愉未了散姻緣之五)】《全文完》
娃娃 -
夫子萬歲
(歡愉未了散姻緣之五)
這年頭當人家夫子還真是累呀!
不但得負起傳道、授業、解惑的責任還要放下身段讓學生當玩具般的整蠱唉,
若她的學生是個小娃兒就算了偏偏他的外表是個不折不扣的成熟男人
心性卻像個頑劣、不受教的五歲孩童逆徒惡整夫子的把戲玩得不亦樂乎
搞得她這個授業夫子幾乎天天掛彩
最最過分的是他還纏著她玩親親甚至祭出“不親不學,不親不聽”的賤招什麼蠻童症?
她看他根本是得了色狼病!
哼,禮教規矩只能用在文明人身上用在這個蓄意折磨她的惡男身上只是屁!
既然他當她是顆軟柿子好欺負、好戲耍她就來個“夫子馴徒”,好扳回顏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2 00:07:13
楔子
夕陽拉長了一雙人影,那是一男一女,對立在夕陽下。
僵持了好一會兒後,男人終於緩緩啟口--
「我們分手吧。」
女人抬高了微愕的雙眸,在愕然被消化了後,她看起來很不開心。
不開心,其實有不少的因素是因為不知該如何應付眼前這種場景。
她很會讀書,卻不太會應付現實,更何況還是這種叫做分手的場面。
眼前男人名叫洛伯虎,是她曾經自以為深愛過的男子。
之所以會說是「自以為」,是因為她若真是愛慘了,想來可以容忍他的濫情,只求偶一顧盼,或是天天上門去吵鬧,逼他對自己專情,不再理其他的女子。
但她什麼也沒做,只是按著常規度日,耐心地等侯他的上門解釋,她甚至還「好心」地擔心他過得不好,又怕其他女人會為他尋死,怕……
她向來總是想得太多,又太容易把自己的感受,擺在別人之後了。
所以她才會突然懷疑起先前那種自以為刻骨銘心的感覺,不過只是一種想像,且還不單只是她一個人的想像,於他也是,要不他又怎能將分手說得如此輕易?
見她不作聲,他又開口,「對不超,是我辜負了妳。」
她依舊沒出聲,因為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向來不擅與人爭執,也鮮少對人發脾氣。
但不作聲不發脾氣,並不代表著無動於衷,兩人畢竟有過一段甜蜜的回憶,但除了感慨傷心外,自尊心受傷才是最令她難以釋懷的一點。
「妳很好,是我沒有福氣……」
他的話讓她不自在,她好嗎?如果她真的好,那他為什麼還會不要她呢?
會跟他走在一起,過半的因素是因為他難得沒將她視做個正經八百的蠢書蟲兼女夫子,而敢與她肆無忌憚地亂開玩笑,逗她笑開懷,和他在一起她很開心。
她自知或許生得不錯,卻嫌呆板得有些無趣。
年逾十九的她,還未曾許過人家,在這樣的時代裏算是有點年紀了,就算將來真能嫁人,嫁妝也不過是一箱又一箱的古書詩集。
她父親是個在鄉塾裏教書的窮教書匠,兩袖清風,家無恆產,母親又死得早,她和父親相依為命,並從十二歲起開始陪著父親教導班上幼童,而被戲稱為。「小小夫子」。
去年父親過世了,鄉塾裏有了新任夫子,她的工作就變成有些打雜的性質了,因為大家總想著,女人就算再有本事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要嫁人。
那新任的夫子雖曾對她表示過好感,但她自認心裏已經有了個洛伯虎,是以向來不假以顏色,而現在她被人「甩」了、不知會引來多少訕笑或憐憫?
但不管是訕笑或憐憫,她都不想要!
她擁有最多的東西,一個叫做書,另一個,就叫做骨氣。
做人哪,要有骨氣!老爹臨死前還沒忘了對她這麼耳提面命。
思緒飄遠,她回過神來才發現洛伯虎還在繼續。
「我只是要讓妳知道,對於妳,我是真心的,但事到如今,再拖下去也沒有意義……」
那倒是真的!
她聽了險些點頭,但不可以!她告訴自己,千萬別再像往日那般輕易地被他影響,她應該生氣。
「依妳的性子,我很擔心,擔心妳會因為遭人在背後指點而不開心……」
這也是真的!
她和他同住在蘇州城裏,這一男七女的感情糾葛,早已成了年度轟動話題。
聽說甚至還有人廣設賭局,賭這街頭小霸王最後情歸何處。
而她,向來就是最不願意成為眾目睽睽的焦點人物了。
但如果兩人真的分手,那麼那些即將紛至遝來,出自於眾人或憐憫或好奇或窺伺的眼神,叫她如何自處?
他看出了她的惶惑不安,伸手從懷裏取出一隻木匣子,交給她。
「這是一個寶物,我希望它能為妳帶來幸福。還有四句話,我希望妳記住:『往南莫朝北,有寶不得應;牆紙切勿覷,官宅莫落戶。』」
她並沒想刻意記下,卻習慣在面對著他時,將他的話全記進了腦海裏。
她甚至無法推卻那來自於他的寶物,雖然她一點也不想再要他的東西。
相識至今,她向來乖乖聽話,但事實證明,聽話並沒能讓她挽留住他的心。
既然連心都留不住了,她要他的寶物做什麼?
就在她還在堆累勇氣,好將他的寶物砸回他臉上時,他已翮然離去,連回頭顧盼都沒有。
可惡!
他是不是看死了她是顆軟柿子?
看死了她不會大吵大鬧,讓大家都下不了臺階,所以才能如此瀟灑卻又有點不負責任的說分手就分手?
但……
嗚嗚,她真的是……一顆軟柿子。
她壓根不敢也不想吵,而且還在想起未來可能會出現的被議論畫面時,想要逃走了。
她跑回房裏收拾包袱,留了張字條,說是要辭工去散心。
她背上包袱出了鄉塾,長這麼大,她難得獨自出門,一出了城門,腦中一片空白,頓時不知何去何從,就在此時,洛伯虎的那四句話浮上腦海。
往南莫朝此。
看來他倒是算准了和他分手後的她,是非逃不可的了,但……哼!
為了證明她再也不是顆軟柿子,她提起腳步,朝著北邊的方向。
從現在開始,她的主人只有她自己了。
往北走,數日後來到了寶應縣境,她想起了第二句。
有寶不得應。
寶應?寶應!
有寶不得應?
哼!甭再考慮,她決定留下了。
至於那只木匣子,一出了城後她就把它扔到江裏去了,卻在隔日,走呀走地,赫然在路旁發現它的蹤影。
木匣完整,毫無傷痕,一點也不像是曾經浸泡過江水。
真是見鬼了!
這回她再度將它扔進一處峽谷,卻在夜裏尋了間客棧落腳時,房門一啟,不寒而慄地再度在桌上看見了它。
不管她扔了幾回,它總能很快地、匪夷所思地再度回到她眼前。
這真是寶物嗎?還是個邪物呢?她有些害怕了。
頭一回,她認真地打量起那只木匣子,摩挲翻轉,見到了鐫刻於匣匠上的幾行小字:
啟我以述……謹記其……得圓……如若不啟,如未完成,終世相隨!
小字旁邊刻了她的名字,認她為主。
這段字裏有幾個空格,串連不出完整的意思,只知道若是不打開它,不完成它,它是會一輩子跟隨著她的。
她咬咬唇,打開了木匣子,沒見著珠寶首飾,只見著一本空白小冊子及筆,紙筆都只是尋常貨色,看不出神奇所在……算了,她投降,決定將它留在身邊了。
她在寶應住下,閑晃數日後盤纏用盡,深知如果不想落魄街頭的話,就該開始找活兒做了。
這一日,她在一片廟牆上看見一張征人的紅紙。
她走近點一瞧,那是戶姓官的人家,想聘請一位開啟童蒙的夫子,首要條件必須是外地人。
她想起了洛伯虎的最後兩句--
牆紙切勿覷,官宅莫落戶。
她撕下了紅紙,準備去找人了。
她快步離去,沒發覺這事實在是巧得有些詭異,都和洛伯虎給她的指示,出現了反面的結局。
她走得太快,沒見到身後有條盯梢了數日的人影。
見她走遠,人影在後歎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2 00:07:35
第一章
世事如舟掛短篷,或移西岸或移東。
幾回缺月還園月,數陣南風又北風。
歲久人無千日好,春深花有幾時紅。
是非入耳君須忍,半作癡呆半作聾。
唐寅•【警世詩】
一點也不難找。
她在路人的指引下,一下子就找到那幢紅瓦高牆的深宅大戶,還順帶地聽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聽說這姓官的人家,幾乎囊括了寶應府過半的營生。
在城裏的幾條大街上,「官記錢莊」、「官記銀樓」、「官記客棧」、「官記綢莊」、「官記糕餅」、「官記花鋪」、「官記醬鋪」、「官記醫棧」、「官記鏢局」一字排開,連在街尾轉角的那間棺材鋪,也都無可避免地掛上了個燙金的「官記」兩字。
換言之,只要是生在寶應,無論生老病死、婚喪喜慶、喝茶聊天、兌銀走鏢,都和這姓官的一家甩不脫關係。
官家老爺官應熊,是地方的傳奇人物之一。
他之所以聞名,除了經商手腕高明外,那一妻七妾的和睦融融,以及多年膝下無子的努力,都是讓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
妻妾八名,兒子生不出來,最後終於讓他在連生了十一個女兒後,盼到了獨子。
一個兒子大家疼,不但官老爺開心,女眷也都如此,不分彼此,都將這官家唯一的男丁視如己出,而官老爺更是將寶貝兒子取了個「官至寶」的名字。
至寶至寶全身是寶,人人拿他當寶。
不過後來有個算命的街坊,說這名字太貴氣,怕孩子難養,於是官老爺又幫兒子另取了個「十二」的小名,從這位小爺會走會跑開始,寶應上下,誰都知道這官家十二少了。
「那麼他的年紀還很小嗎?」
她聽完後好奇地問了。
路人搖頭,瞇起牛眼,果真是個外地客,竟連官家十二少都沒聽說過。
「那官十二今年二十五嘍,生得玉樹臨風、器宇軒昂,又好看又聰明,待人又不驕傲,是寶應這裏所有少女一致的夢中情人,只可惜三年前已訂了婚配。」
既然連家中麼子都已經二十五了,那夫子一職,想來是為著孫輩所請的了。
謝過路人後,她往官宅行去,在大門外說明了來意後被領進了書齋裏。
書齋裏擺設清雅,不像商賈之家倒像書香門第氣息,讓她對於這戶人家,再多添了幾分好感。
她才剛啜了口熱茶,一位福福泰泰的中年男子就已跨入,在他身後跟了個年近三十的女子,女子有張素妍的臉蛋,及一雙黑白分明的精銳瞳子。
中年男子愁眉坐定,開口的是他身後的女子。
「姑娘如何稱呼?」
嗓音親切卻飽含探詢,這也難怪,正常人家的女子多半足不出戶,想來還沒見過有女子上門應聘說是要當夫子的吧。
「季雅。」簡單俐落,順帶點明了她的無意強求。
「季姑娘是個生面孔,府上哪裡?」
「蘇州。」
「好地方!水甜人美,莫怪能出像季姑娘這樣的清秀佳人,卻不知是什麼樣的原因讓妳離鄉背井,來到了寶應?」
這問題說難不難,說筒單卻也未必,因為她不想說謊,但說實話?卻還沒這種交情。
想了想,季雅啟口。
「嗯,真正的原因我不想提及,但如果您一定要得個答案,我不介意搬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人生何妨試圖改變』之類的措詞,或許我說得有些含糊,但兩位請放心,我隨家父在蘇州開班授徒了一段時日,如果貴府單純的只是要個能夠啟蒙的夫子,我自信能夠游刀有餘。」
女子聞言淺淺笑了,連帶地緩下了那過於銳利的眸光。
「我叫官盼弟,官家的七姑娘,這位是家父,咱們官家的主子。」
盼弟?!
季雅忍不住想問了,「官姑娘,您該不會正好有個姊妹叫做招弟的吧?」
官盼弟笑著點頭,將飽含調侃的視線投向父親。
「季姑娘猜得一點也沒錯!」她掐指開始數算。「招弟、迎弟、來弟、帶弟、思弟、想弟、盼弟、等弟、請弟、領弟、引弟,正是咱們十一個姊妹的名子,最後終於集咱們的願力為家父帶來了麼弟。姊妹們都已經嫁人了,但嫁得個遠,經常回府走動,感情親密。我父親負責官家對外的所有生意,至於家裏盯內務,目前則是由我這閒人在負責打理。」
官盼弟說得謙虛,但季雅卻清楚,能有本領打理這麼大一個家族的人,絕非泛泛。
「不好意思!」官盼弟皺了皺鼻子,表情親切,「一開始就同妳囉囉唆唆的,但此事牽連甚大,我一定要先和季姑娘把話說清楚,也好讓妳知道這夫子一職,對於咱們官家是多麼的重要了。」
配合著女兒的話,官家老爺重重地點個頭。
季雅不懂,不過是個啟蒙童師,為什麼會這麼重要?
官盼弟見著了她臉上的疑雲,先歎了口氣後才開口。
「說來也是緣分,季姑娘會到寶應,想必有妳的原因,而咱們官家兩個多月來始終覓不著合適的人選,亦有咱們情非得已的原因,第一,咱們要找的是個不會對外頭碎嘴的外地人:第二,這個夫子倒不需要多麼的學識豐富,但一定要有耐性、有毅力、有定力,還要有愛心,承受得起胡鬧潑蠻: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必須要能讓那唯一的學生,願意接受他。」
愈聽愈覺得詭異,季雅蹙緊了秀眉,不得不問了。
「七姑娘,可否容我先問一句,這夫子一席,究竟是為府上哪位所聘請的?」
官盼弟與官家老爺交換了視線,好半天沒有聲音。
聽完了解釋後,季雅決定在官宅留下,並在隔日見著了她的學生,且受到了不少驚嚇,但值得慶倖的是,她得到了這份工作。
她雖能留下,卻不代表著好日子開始,艱苦的抗戰才正要開始,天天都有新的難題在等著她,但她不許自己輕言放棄,面對感情的問題時她或許會閃避,但如果面對的是難題,她只會全力以赴,因她有著讀書人的傲骨。
數日後。
季雅從樹下往上瞧,看見了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下來!」
她對著那雙眼睛喊,試圖端出為人師的權威,卻全然得不到反應……沒有反應的反應,冷嘲著她的無能為力。
暗暗咬牙,她左顧右盼後終於提高了音量。
「快點……下--來!」
她用了比平日高上數倍的嗓音,心裏暗自發窘。
她是個小書蟲又是個小小夫子,禮教約束向來重於一切,但這會兒卻被迫發現,所謂的規矩是只能用在文明人身上的,在某些不受教的傢伙身上,全都只是屁!這種用詞著實不雅,她搖頭反省,並懷疑是因為受到了逆徒耳濡目染的結果。
一喊再喊,喊了又喊,沒反應就是沒反應,她只能無奈地靠著樹幹坐下。
好!
不理是嗎?沒關係,課堂裏有課堂的規矩,戶外教學有戶外教學的辦法,就算得席天幕地,就算得被曬成了肉幹,她也不會放棄!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人都有應當恪守的倫理綱紀……」
先搬來孔孟,再請了朱子,就不信逆徒一個字都學不到!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宜未雨而綢繆,毋臨渴而掘井。自奉必須儉約,宴客切勿流連……」
半盞茶的時光過去,她總算聽見了反應,不是附和、不是疑問,而是……鼾聲!
該死!
季雅停下已變沙啞的嗓音,用著無可救藥的眼神,惱瞪著樹上的「東西」。
可惡!
有一剎那她真想拋開夫子身段,潑婦般地死命搖動樹幹,將那「東西」搖落地上,也好解她心頭憋了幾天的悶氣,但她不能這麼做,她告誡自己,耐心,正是為人師表的品德之一。
雖然她也曾想過來個跺足離去,但她不能,因為那正在樹上呼呼大睡的「東西」,不是小貓、小猴,而是她的學生--官家寶貝十二少爺,官至寶!
那天官家七姑娘在確定了她願意接任後,才告訴了她一個官家沒讓外頭人知道的大秘密,那就是官家十二少--他生病了!
「病了?」季雅一臉訝異,「那你們該為他請的是大夫而不是夫子呀!」
官盼弟搖搖頭,眼裏滿是遺憾。
「咱們早已遍請了名醫,就連關外的『鬼手神醫』都讓咱們給千裡迢迢請回寶應,之前大夫個個束手無策,尋不出病因,而那『鬼手神醫』則是說了,他說捨弟患的是種極為罕見的『蠻童症』。」
「蠻……蠻童症?!」季雅傻傻重複,「症狀是……」
「是他的智識及行為能力都遭到了阻塞,退化成了個稚齡的幼童,且還是個蠻橫不講理的幼童,至於記憶,也遭到了不少減損。」
「治得好嗎?」她關心地追問。
「沒有十足的把握。」
官家老爺傷心接話,「『鬼手神醫』說,他會開些寧神益腦的方子給咱們,但此病是無法單靠藥物來治療的,重要的是要讓他重啟心竅,自動守規矩,然後……唉!等待奇跡。」
奇跡?!
季雅看得不忍心,因為看得出這連生了十一個女兒的老爹爹,是多麼殷切期盼著獨子能夠早日康復的。
「兩位請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有關於貴府少爺的病症我絕不會對外面嚼舌,希望假以時日--」
「不,季姑娘!」官盼弟打斷她的話,「我們沒時間了,我們只剩下三個月努力了。」
「為什麼?」
「因為捨弟與郭相爺的千金已經訂下婚期,咱們還是編了個藉口才又多延了這半年的,再延,只怕親事要生變,這樁親事太好,錯過了可惜。」
「那麼郭家小姐知道令弟的病嗎?」
官盼弟憂心搖頭,季雅點頭表示明白。
思緒至此,回過神的季雅,繼續盯著在樹上狀似呼呼大睡的官至寶,知道即使官家上下為他犯愁,但這已成了個蠻孩子的大男人,卻是無憂無慮得可以,所以才會連在大白天都能夠快速入睡。
好個「蠻童症」,真是個利己損人的怪病!
「官至寶!官至寶!」
她拔高嗓音喊著,上頭的人卻不理她,逕自翻轉個身,繼續睡。
暗咬牙,季雅夫子決定上樹追捕逆徒了。
爬兩步滑一步,原來爬樹比做學問還要令人頭疼。
還有一點,她邊爬邊念阿彌陀佛,千萬別讓官家人恰好打底下經過,若是讓人看見了她這「爬樹夫子」,她的夫子尊嚴就將面臨空前的大考驗。
逆徒!惡徒!劣徒!害得她成了落難夫子!
香汗淋漓帶出了披頭散髮,爬爬滑滑,甚至幾回小臉不小心和髒兮兮的樹幹玩了親親,香腮上出現血痕,手腕上到處髒汙,在經過了彷佛千山萬水的努力,她終於癱軟著身軀爬到了逆徒的身邊。
還好這種學生她只有一個,再來幾個,她小命休矣!
她灰頭土臉來到,他卻還睡得好香,伸出手原是想推人的,卻忽然一陣臉紅心跳,她原當那是爬樹的結果,卻驚覺那似乎是她在乍然見著他時的反應。
日光透過葉隙灑在他臉上,英氣的劍眉、高挺的鼻樑、薄削的唇瓣,那躺在枝橙上的男人,有張能讓女人心跳加速的俊臉……
妳瘋了!季雅!
她將那險些失神去摸他臉的小手及時收回,然後重敲自己腦袋一下。姑且不提她的心尚未自前一場情愛中痊癒,光她是夫子他是學生的身分,她就不該對他發花癡!
真搞不懂,兩人相識短暫,他卻總能輕而易舉地挑起她一些詭異的、曖昧的、古怪的心思,這是怎麼回事?
「官至寶!官至寶!」
她微惱地大喊,惱的物件卻是自己,喊了幾聲後,他終於張開了眼睛。
被喊醒的官至寶,皺眉表情看來是要罵人,卻在見著她那張落難的狼狽夫子臉時幾乎噴笑,眸光一沉地忍住,他開了口。
「我叫官十二!」
明明是把成年男子的低沉嗓音,卻因帶著孩子蠻氣而略顯突兀。
「好,你叫官十二,十二、十三都隨便你,你待在這上面想要做什麼?」
「睡覺!」他蠻蠻回應。
她不允許,「天光大好,不該拿來晝寢,太浪費光陰了。」
「難道夫子……」他的語氣微帶譏誚,「從不曾做過浪費光陰的事情?」
他的話讓她略起反省。不,她也曾經和洛伯虎在一起多年,沒得著結果就是在浪費光陰,還有現在,她正在開導一個得了「蠻童症」的大男人,等待一個奇跡,不也是在浪費時間嗎?
季雅甩甩頭,人要樂觀,並且努力看前面。
「是的!夫子是人也會犯錯,但既然你爹及姊姊們已將你全權交給我來教,我就得盡力,別讓你做出錯誤的行為,譬如說,浪費光陰。」
「不睡覺能做什麼?」奸吧,瞧她這麼努力的份上,他就給她個機會說服他。
「跟我下去讀書。」
「我對於讀書沒有興趣。」官至寶懶懶地打個呵欠,一臉無趣。
「好!」她咬牙妥協,「不讀書,咱們先玩點別的。」所謂啟蒙,本來就不應該只著重讀書。
「玩什麼?」他意興闌珊地瞧著她。
「很多呀,像是寫字、畫畫、撫琴、踢毽、蹴踘……這些都是不錯的選擇。」
「也同樣是相當無聊的選擇。」他懶懶回敬一句。
「那麼你想要做什麼呢?」她用著最最溫柔的嗓音,且還得不斷提醒自己,在她面前的不是個大男人,而是個貪玩的蠻孩子。
「這樣吧……」官至寶一雙瞳子靈活地轉了一圈,「咱們玩『我問妳答』的遊戲。」
「我問你答?」她不懂,「怎麼玩?」
「笨夫子!別告訴我妳連字面上的意思都聽不懂?虧妳還身為夫子呢!不就是我出題目妳得回答的意思嘛!」
一句話堵得笨夫子無聲,除了點頭沒敢多問,但她突然想到,玩歸玩,條件可得先談好。
「好,我玩,但只許三題,問完後你就得乖乖下去。」
官至寶爽快點頭,「但妳不可以撒謊!夫子幾歲?」
話一出口,他不禁想皺眉。
怪哉!他原是想問些刁難怪題好挫挫她的夫子傲氣的,卻沒想到一張口,卻跑出了這種無聊問題,他壓根沒想要瞭解她的,幹嘛知道她幾歲?
「要用『貴庚』!」季雅糾正道。「夫子十九了,那你多少?」借機反問,也好讓他多點腦力激蕩的機會。
「五歲!」他伸出五根手指。
「不!」她搖頭糾正,「你是二十五!要記住。」
「夫子好笨,羞羞臉!」他咭咭惡笑,甚至伸指去刮她的臉頰,「我叫十二,不叫二十五!」
深深呼吸,忍下忍下,慢慢來,他不過是個孩子。季雅再度在心裏這麼告訴自己。
「那下一題呢?」
「夫子……有喜歡的人了嗎?」
一邊問,他一邊又皺了眉頭,問這做什麼?他暗罵自己蠢!
季雅則是眸子圓瞠,好半天才能回神,「可以不答嗎?」
「當然不可以!」既然問了,當然要知道答案。
「我……」她咬咬牙,自齒間擠出聲音,「曾經有過。」
曾經?!
官至寶皺眉,這是什麼答案,太沒有誠意了吧?
「他死了嗎?」
「差不多!」
她沒撒謊,在她心裏面,那個她曾經喜歡過的男人,形同死了。
「為什麼會差不多呢?這種事情哪有什麼差不多的?」騙小孩的嗎?
「沒有為什麼。」她終於垮下臉色,冷冷回答。
「為什麼會沒有為什麼呢?」管她冷臉臭臉,身為學生,就有逼問夫子的權利。
季雅面無表情,冷著一雙美眸看著他。
「因為你的三個問題,已經用完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2 00:07:55
第二章
好!逆徒不受教的問題終於解決,但接下來的,還有個更大的問題。
憤怒的女夫子一心只想上樹逮逆徒,卻忘了除去爬樹,有個難題叫做下樹。
季雅在樹上努力培養勇氣,但時間緩緩過去,那個叫做勇氣的東西,卻始終與她失之交臂。
「夫子!」樹下逆徒雙臂環胸,嗓音清懶,「妳讓我別在樹上睡覺浪費時間,怎麼自個兒倒在上頭玩了起來?」
「夫子不是在玩,是在……」她思索理由,不想讓逆徒瞧不起。「在思考人生的大道理!」這個理由還不錯吧?
「是嗎?」
時間繼續緩緩流逝,樹下再度傳來了問句。
「那麼夫子到底是想出來了沒有呢?」
「這種問題很難的,還需要再想想……再想想……」勇氣、勇氣、你到底在哪裡?
「那夫子慢慢想,十二要去找四喜玩了。」四喜是官至寶的貼身小廝。
「不行!」她立刻拉下了臉,「你今兒個什麼都還沒學到,若你爹問起……」
「爹若問起,我就說是因為夫子在樹上想人生的大道理,所以沒空搭理。」這個理由也不錯吧?
「千萬不能這麼說!十二,你再等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了……」她安撫學生及自己,一雙顫抖的腿準備往下探,「夫子已經想好了道理,就……就……要下去了。」
如果她的雙腿能夠暫時停止顫抖,或許她就能尋回些許爬下樹的勇氣了吧。
「夫子是不是會害怕?」
他直爽的問句讓她無力反駁,見此情況他倒也爽快,二話不說張開懷抱。
「夫子怕,十二不怕,夫子跳,十二接住!」
「我跳你接?!」
季雅瞠大美眸往下看,透過枝橙審視著那副看來還挺結實的胸懷,雖然心智變成幼童,但他的體格及力氣,卻仍是屬於成熟男人所有的,應該……沒問題吧?
「你……真的可以嗎?」語帶試探,她尋求保證。
「當然沒問題了!」官至寶笑嘻嘻地回答,不過那雙燦爛笑眸裏卻暗藏了一絲詭芒,但隔得太遠,她沒有瞧見。
見她半天沒動作,他不耐煩了,「夫子不跳,莫非是想坐在那裏等我爹和姊姊們來,聽聽妳所悟得的道理?若是這樣,夫子請等等,讓我去把大家都叫來。」
「千萬不要!」季雅發出了尖叫,「我跳!我跳!我相信你!」用力咬著牙,她閉上眼睛下定決心,「我喊一二三就會跳,你要接住我……一、二、三!」
她的「三」和他的「等一下」同時出口,但已經來不及了,鬆開雙手的她砰的一聲直墜落地,疼得她好半晌只能扶著腰、揉著臀、齜著牙,就是爬不起身。
「夫子,喔唷,妳還好吧?」
官至寶在她身旁蹲下審視著,嗯,背脊和骨頭都還完整無缺,死不了人的!
他細細瞧,語帶關心,事實上卻是在審視自己的「戰績」。
怪的是,他原是一心想要整她的,卻在看見她吃疼難受的表情時,有一絲絲的心疼了,怪哉!他甩甩頭,甩去心軟。
季雅深深呼吸,好半天才能自齒縫間擠出話來,「你不是和夫子說好,要接住我的嗎?」
「是呀!」官至寶點點頭,「可是剛剛我在地上看見了三隻小螞蟻……」
「三隻小螞蟻?」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是呀,三隻小螞蟻,牠們脫離了隊伍,我怕牠們迷路,不能夠回家去,所以想先把牠們放進隊伍裏再過來接妳……」無辜至極,是這個男人的表情。
季雅再度深深吸氣,無言以對。
如果這種爛理由是由一個二十五歲的男人說出來的,她大可將他痛捶至死,但眼前這是個擁有童稚想法的大男人,為什麼她總會忘記?
結果今天的課被迫取消,因為夫子受了傷,自顧不暇。
季雅悶悶不樂地由著逆徒將她抱起,送到花廳讓人去喊了大夫過來,為她檢查傷處並開了方子。
早點休息!
這是大夫給她的建議。
於是天才黑下她就回房了,回房沒多久,官家幾個姑娘陸續來探過她。
一半搖頭,一半歎氣,甭多問也知道她會受傷是因誰的關係,這幾日裏這位可憐的女夫子幾乎天天掛彩,而她們就會趕快跑來為她勉勵打氣。
「堅持下去!」
大家都過來握她的手,甚至還有人熱淚盈眶,「我們相信,妳一定辦得到的!」
致完了勉勵詞的娘子軍呼嘯離去。
季雅環顧著安靜下來的房間,原是想睡了,卻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咬牙撐起身子,來到桌子旁邊。
她坐下,打開放在桌上的木匣子,取出紙筆,倒了一杯乾淨的水,在燭光下動筆寫著。
對於這寶物她尚未參透奧秘,只知道那支筆,是可以用任意的水來留下筆跡的。
她本來就有寫日記的習慣,再加上此時身在別人家裏,沒人能夠傾吐心事,於是在睡前寫下這一天的心情以及對於未來的展望,就成了她的每日功課了。
今日跌下樹,好慘!
但這一跤或許沒白摔,因為至寶抱著我去叫人找大夫了。
感覺上,他好像有些關心我了,也比較接納我了……唉!只希望這不走我的一相情願。
我知道要打進一個人的心、並且獲得認同並不容易,所以我還要努力。
相信等到至寶願意接受我之後,一切就能夠好轉了。
而我對官老爺和官姑娘的承諾,也就能夠順利的完成了。
我不能夠退縮,因為這是我自己答應下來的工作,既然接了,就該做好。
我衷心期盼,官至寶能夠喜歡上他的夫子!
她又寫了很多,寫今日,想未來,就是絕口不提從前,包括那個她正在努力遺忘的男人。
隨著時日滑去,管束逆徒成了她心底的唯一思緒,對於洛伯虎,思念一天比一天淡去,受傷的感覺也在緩緩消失了。
這樣也好,這樣最好,她告訴自己。
她順手翻了翻前面寫過的內容,突然發現了一些巧合。
來到官家之前,她寫下:
希望能順利找到一份差事。
沒想到她當真順利在官家住下,一點也沒因為她是個女夫子而遭到排斥,反倒是在這女口眾多,女權為大的娘子兵團家族裏,很快就得到了眾人的認同。
在見到官至寶之前,她在冊子上寫下:
希望他就算是再不喜歡我,也千萬不要當眾把我趕出去。
聽說之前那些上門應聘的夫子,個個都是讓他揮舞著掃把、兇神惡煞地趕出去的。
但兩人頭一次面對面時,他並沒有這麼做,雖說他還是砸爛了桌椅、咬爛了毛筆,卻沒動用到掃把,不給面子地把她趕走,也就是因為這樣,她在官家眾女的叫好聲中,勉強算是得到官家十二少的接受了。
還有一回她寫了:
希望至寶能給我一個真心的微笑!
結果那一天他竟然頭一回沒有對她怒目相向。
她又翻、再翻,翻了翻。
看到有回她寫了想要至寶乖乖坐在椅子上,別老像只潑猴似地蹲在桌上咬毛筆,還有一回她寫了要至寶乖乖用箸吃飯,別用手抓飯,更別故意含了滿口的水,一口噴出還好心地說要幫她洗臉,還有一回……
現在回想起,只要是她寫在手劄上的願望,尤其是和至寶有關係的,幾乎都會實現。
她突然想起洛伯虎在將木匣子交給她時所說的話了。
他說這是個寶物,希望它能為她帶來幸福!
莫非……這就是它的神奇之處?
寫下心願,然後願望實現……
不!不可能!
她立刻推翻了這個無稽的想法。
如果這東西真有如此神力,洛伯虎不會給她的,這麼好的寶物,就算是再無私的人也會捨不得將它送人的,在他心裏,她不過是那蠢蠢地愛上他的七個女子之一,沒半點獨特的。
停下紛亂的思緒,熄滅燭火,季雅回到床上閉上眼睛,決定要睡了。
而另一頭,在官至寶的房裏。
呵,他想,他是真的有些愛上了這個遊戲了。
十二歲中了秀才,十七歲中舉,二十二歲時於殿試中掙了個探花頭銜。
當今天子原是大力招攬他入主翰林,卻讓他以家中男丁單薄,必須回鄉協助父業為由,婉拒了聖恩。
為了此事皇上還特地派人去查,在得悉他家中有十一個姊姊,以及官家老爺為了求子的斑斑血淚史之後,不得不松了手,任由著他了。
很多人不懂,不懂他既然無意為官,又何苦要去參加科舉考試?
官至寶卻很清楚,他只是不想太早接下那個他生下來就註定了要扛的龐大家業。
其實他並不討厭當個商賈的,但如果人生只有一次,他總會忍不住好奇,想要試試別種生活方式。
而參加科舉的最大好處,就是他可以打著準備考試的名義,到山中別業去伏居數年。
在那幾年裏山中苦讀只是掛名,他真正做的,是到處遊歷學武。
他訪遍了名山大川,上天山下龍泉,到處結交異人,廣結善緣,學了不少本事。
約定的時間到了,他乖乖回家,也乖乖上京去考試,卻一個「不小心」地,撈到了個探花頭銜。
狀元、榜眼、探花,此乃殿試結果的前三名,自唐朝起,所謂的探花郎,多半都會從新進士裏公推一位最年輕俊美的男子,再由其來遍探長安名園,勘出何處花枝最盛,以作為遊宴之地,故名「探花」,所以要當上探花郎,除了學識要豐富外,儀錶俊雅,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就因為如此,一些家中有著閨女的將相貴族,偏愛將新任的探花郎,視做是擇婿的最佳人選。
輪到他時也不例外,他雖然能夠順利地辭去了皇恩,卻沒能甩脫那死纏爛打想要結親的郭丞相。
他再三婉拒,並逃回了故裡。
偏偏那不死心的郭丞相還是追來了,不但直接找上他父親,甚至還說服了他家的娘子軍,兩個家族一個有財一個有勢,一拍即合,共同協議了這樁兒女親事,還約定了要在他二十五歲、郭家小姐十七歲時完婚。
從那時候起,當時年僅十四的郭家小姐郭虹珠,每年都會找藉口帶著丫鬟、僕役到寶應城來玩,一住就是半個月,硬拉著他放下公事到處遊山玩水,說是要培養感情。
其實她不來還好,至少他還可以存有些許幻想,但他一年一年地看著她長大,對她的感覺除了妹子還是妹子,在她身旁,他心跳正常,眼波不轉,沒有半點心動的感覺。
這麼說並不代表他的未婚妻生得不好,事實上郭虹珠生得很亮眼,除了因為家勢顯貴難免有些驕氣外,她其實不難相處的。
就因為她是個好姑娘,他實在不願意直接傷害她,更因為關係到官家的商脈前途,他不能和郭丞相交惡,推不得、解不去,這樁婚事就這麼一年一年地拖了下去。
直至這一年他二十五了,眼看著再也拖不下去了。
他思考了很久,確定郭虹珠絕非他想要的女人,因為他從她身上,感受不到會令他想要長相廝守的衝動。
喜歡一個人就會衝動,想要做壞事的衝動。
但他對於郭虹珠沒有,一點也沒有,如果他真的被迫和她滾到床上去,他可能會吐,並且連累官家絕後。
他和幾個姊姊都說了,卻沒人當回事,只是被拿來當成笑話聽聽,還說姊姊們的決定都是為他好的,等他將來再大了點就會懂了。
眼見被綁的日子逼近,他只好故意摔跤撞到頭,然後「生病」了。
他先逼著四喜點頭,聽從他的安排並且保密,再胡鬧得幾乎逼瘋全家的人及四方良醫,最後再故意讓四喜透露「鬼手神醫」這條「明路」。
「鬼手神醫」喬東風風塵僕僕地由關外趕來,在仔細診視過後,他大聲宣佈官至寶智力受損,得到「蠻童症」的怪病,不會致命,卻是無藥可醫,只能等待奇跡。
喬東風的話讓官家上下憂喜參半,開心的是終於尋出了病因,愁的卻是擔心這種奇跡,要到哪一天才能夠出現?
其實奇跡是會出現的,他在心裏暗忖,只要婚約解除,奇跡自然會出現了。
沒人知道喬東風,其實是官至寶的好朋友之一。
更沒人知道所謂的「蠻童症」,其實只是喬東風和官至寶聯手,所胡謅出來的一個假病症。
他原意只是想逼家人去向郭家透露病情,讓愛面子的郭丞相自個兒提出取消婚約的要求。
如此一來,不但不會傷了郭虹珠的心,也不會危害官家的商場人脈了。
卻沒想到官家的娘子軍開會,都說這門親事好,不可以輕言放棄,硬是要官應熊出面去向未來親家多延了半年的婚期,好讓她們爭取時間想辦法治弟軋的病。
怎麼?
官至寶冷眼旁觀,不死心是吧?
那他就繼續和大家玩下去!
為了幫寶貝弟弟重啟智蒙,官家姑娘們日裏開會、夜裏拔頭髮求祖宗,陸陸續續尋來了幾個在外地頗有名氣的名師,甚至還有法師,卻個個都讓他用掃把趕走了,卻沒想到幾天前,來了個不怕死的女夫子!
雖說這女夫子要比前面幾個老頭來得賞心悅目,但一樣別想他會手下留情。
但怪的是,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那日兩人初次相見,他就讓她那一雙澄澈清靈的美眸,給弄得有些閃神了。
他只記得要砸桌子、要咬毛筆、要學猴子尖叫耍賴,卻忘了拿掃把將她給趕出門去。
沒拿掃把趕人?!
他這項無心之失看在官家人眼裏,被解讀成了默許的暗示,個個都認定他願意接受這個女夫子了。
那一夜,官家人焚香禱天,終夜慶祝。
沒關係!
雖然他也不懂自己怎會突然起了婦人之仁,但來日方長,多得是惡整機會,他就不信這個外表柔弱的小女人,能夠承受得住一個有心惡男的蓄意折磨!
但一日、兩日,日復一日過去,這個笨夫子的手上、臉上不斷增加傷痕,眼睛裏有紅絲,似乎沒睡好,向來溫柔的嗓音變成沙啞,原是一絲不苟的雲鬢及嬌容,經過了他的每日問候「摧殘」,一整天下來,總會變得有些狼狽。
但她就是固執地不肯開口求去,更沒有放棄任何可以在他耳邊囉唆的機會。
叩叩叩叩叩……
她的聲音,讓他轉成了念經。
她做得認真,他聽得煩憎,那個會大喊著受不了的人,就快要是他了嗎?
算了!他轉換心思,臉上浮現一絲壞笑,或許惡整夫子,會是比裝瘋賣傻更要有趣的遊戲。
難怪他會覺得……
呵,他是真的有些愛上了這個遊戲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2 00:08:13
第三章
隔日,思考了一夜的季雅決定做個改變。
既然文的沒興趣,那麼改上「九章算術」,說不定能夠另有轉機,發生奇跡吧。
雞兔同籠、勾三股四弦五個好半天,官至寶卻一樣沒啥興趣,最後她只好從最簡單的開始了,她讓他數數。
怪的是他乖乖照做,卻只會從一數到十二。
「為什麼?」季雅幾乎無力了,瞪著擺在桌上一顆顆不同顏色的小石頭,「你既然懂得了二後面是三,那麼十二後面,自然就是十三了呀!」
「不對不對!」他故意刁難,「十二後面明明就沒了嘛!我娘不就只生到了十二嗎?」
「十二是你們家裏孩子的總數,但在天地間,十二後面還有綿綿無盡的數字的。」
「夫子的意思是,十二的後面還有躲著人囉?」
「那不是一個人,那是一個數字。」
「什麼樹籽不樹籽的,聽不懂啦!」官至寶懶懶地揮手,一心只想下課,「這道題目太難,夫子換一個吧。」
這叫太難?
天底下還能找出比數數更簡單的算術題嗎?
「你別洩氣,咱們重新來過,如果你想用人做譬喻,咱們就依你,你數數,如果你們十二個孩子後面多站了個人,那麼現在總共是幾個人了呢?」
「一個人?那是誰?」
「要不,咱們就用郭家小姐來充數了吧。」
刺激兼提醒,得了「蠻童症」的官至寶,記憶大幅退化,雖然家人親戚都認得,卻對他那訂下了婚事的郭家小姐印象全無。
「她是誰呀?」
「郭虹珠,你想起來了嗎?」她在旁鼓勵,加強他的記憶。
「一點也不記得了。」他連眼皮都懶得多抬了。
「記不得沒關係,你總會慢慢想起,咱們就先用她作數了吧--」
「我不要!」他大吼一聲,嚇了她一跳。「我壓根就不認得她的,怎麼作數?」
季雅歎口氣,眼前只是個蠻孩子,她卻老是忘記。
「好,既然你不想提郭家千金,那咱們就別提了。那十二想用誰做譬喻呢?」
他眸底快速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不如就用夫子了吧。」
「我?!」她一臉訝異,「幹嘛?」搖搖頭,她想起身上未消的淤腫,沒啥好氣的開口,「你該不會又在想要怎麼整蠱夫子了吧?」
「才不是呢……」他拉長尾音,笑得很是曖昧,「那是因為十二喜歡夫子呀!」
季雅瞪大眼睛徹底被嚇傻,且還瞬間嚇紅了小臉蛋。
雖然她一再告訴自己他是個孩子,但事實上,他卻是個昂藏七尺的大男人。
一個大男人跟她說這種話,又叫她怎麼能不被嚇住?
呃……如果這也是逆徒惡整夫子的把戲之一,那麼,他是真的成功了。
回過神後,她慌張地退了三步,突然億起了她昨夜在手劄上寫下的:
我衷心期盼,官至寶能夠喜歡上他的夫子!
為什麼會這麼巧?
他有沒有偷看她的手劄?
還是說這又是個整人遊戲?
如果是,她的心臟不夠強,實在是玩不下去了。
「夫子幹嘛嚇成這副德行?」真好玩,輕鬆逗她兩句,就嚇成了這副樣。
「因為你的話……」她的身子幾乎整個貼在牆壁上了,且還在吞咽口水,「有些嚇人。」
「為什麼會嚇人呢?」官至寶故意斂起眼裏的惡芒,用著孩子似的無辜眼神,「世間的學生,不都該敬愛他們的夫子嗎?且就因為有愛,所以才會乖乖聽話的。」
原來如此!
她狼狽地長呼了一口氣。
「是敬愛不是愛,下回你要說清楚。」她糾正道。
「好,既然我都說了,那麼夫子是不是也該『偷桃飽李』了?」
「是投桃報李!」她再度糾正,並且皺起了眉心,「你是想要夫子也說一聲……」她再度不安地吞口口水,「喜歡十二的嗎?如果你要我說,我……」
「不!」
他搖頭,她鬆口氣,接著卻聽見他繼續說。
「夫子常說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學生可以用說的,但老師就得用做的。」話說完,一抹壞笑再度浮起,因為他看見了她那驚惶無措的表情。
怪哉!
在面對他未婚妻的時候,他中規中矩毫無想幹壞事的念頭,卻在面對這保守無趣的笨笨夫子時,那種想要欺負人的邪惡衝動,卻是愈來愈明顯了。
「做?!」她的後背已然緊貼著牆壁,「做……做……什麼?」
他慢條斯理地逼近,沒有想要放過她的意思,因為這麼好玩的事情,怎麼可以說停就停?
「當然是要親親嘍!」他說得裏所當然,「就像幾個娘親常常給十二的親親一樣。」
不會吧?他這麼大的男人,還會跟娘要親親?
噢!她忘了,眼前的是個孩子,不是個大男人。
可……他明明就是的呀!
臉是,身子也是,但心不是……但心不是……心不是……他是大人卻也是孩子……
就在她快要被自己給弄暈了前,她再度掙扎。
「但是至寶,夫子並不是你的娘親,夫子是夫子,是負責傳授你學問知識的人,而且夫子還是個……」是個雲英未嫁的女子。
她努力說解,他卻冷冷噴氣。
「不親就代表夫子所說的喜歡是騙人的,如果連夫子都會撒謊了,那麼我又何必還要再學下去?我不學了!」
官至寶一邊跳腳吼叫,一邊大發脾氣,在書房裏惡搞了一陣之後,他轉身準備快樂離去,反正她擺不平他,他就有權罷課。
驀地,一雙冰涼的柔荑,由後方將他拉住了。
很好!
他還沒回頭,心底已經開始冒生得意了。
因為知道他那笨笨夫子,又再度輸了這一局。
季雅拉住他,神情局促,好半晌才擠出聲音。
「如果夫子做了,你就要聽話守規矩嘍。」
他不置可否地點頭同意,朝身後的她微側著偉岸身軀,好讓她可以踮高腳尖,將兩瓣香唇朝他移近,看得出她想用蜻蜓點水的方式,來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
她的眼神不安,芳唇噙滿不自在,他斜睞著俊眸,看得一清二楚,卻沒打算要放過她。
他原是想胡鬧到她放棄,然後哭著去辭工,卻沒想到這丫頭還挺倔強的,並且固執,很傻氣的固執。
他垂下視線,看見了她正在凝聚勇氣的努力,一吸再吸……用力吸氣。
他盯緊著她的動作,原只是想拿來在心底嘲諷著,卻不小心看得失了神。
她的黛眉好細好勻,且未曾經修飾。
她的羽睫好長、好密,不時淺淺振動,像粉蝶輕舞在春日的野地裏。
還有那讓羽睫密妥地護衛著的兩泓深池,正是整張小臉上最動人的部位,喜怒哀樂,輕易現形。
至於她的唇,雖不豐腴也不飽滿,卻始終噙著溫柔恬靜,那種溫柔,容人自在,那種恬靜,予人安心,湊在一起,會讓人想到天長地久的詩句。
瘋了你呀!官至寶!
回過神,他罵自己無緣無故起了文人似的癲氣,對個討厭的女子太過在意。
就在此時,輕吻如顫羽般觸及,兩人都沒有聲音,卻不約而同地領略到了一股破天荒的強烈震撼。
季雅退開身猛吸氣,官至寶也難得起了不自在,對於這個吻,他不知該如何形容,只知道那種感覺真的是……棒呆了!
「好了,至寶,夫子已經做出了證明,從現在開始,你都要乖乖聽話上課了。」
真好笑,這個笨笨夫子。
她的警告讓他回了神,暗撇俊唇,天底不會有這麼好的事情嗎?只是一個親親,就要守一輩子的規矩?
想他官至寶可是那種會做賠本生意的人嗎?
無奸不成商,她真是太不瞭解他了。
但沒關係,他會讓她慢慢認清楚事實的。
呵呵,他還真是愈來愈喜歡這個遊戲了,因為除了惡整外還有親親,是的,還有那軟如綿、甜如蜜的親親。
季雅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想法過於天真,那個親親只是個開始,她的學生,很不可思議地,索吻索上了癮!
既開了先例,後頭乖乖比照辦理,只要他寫了幾幅字、背了幾首詩,或是乖乖伏案解決完了幾道算數題,就會向她要求一個臉頰親親。
不親不學,不親不聽,不親不親,一切免談!
可惡!
她真不知是該慶倖他的學習態度變得積極,還是要氣惱他失智後憂厚臉皮。
但老實說,她用這種犧牲小我的方法,出乎意料外地看到了他的「驚人」進步。
十日之後,官家人來到書齋驗收成果。
當娘子軍們發現官至寶竟然可以背誦千字文,可以辨出一堆難字,還可以用算盤算到百位元的數位時,不禁互擁尖叫,人人歡喜狂舞。
一整天下來官宅鞭炮聲不絕,眾多女眷加上了一個官老爺,一個個都抱在一塊興奮淌淚,並對著季雅千恩萬謝。
感染所及,季雅也跟著心情大好了。
就沖著東家對她如此的知遇恩情,她更決定了要全力以赴、勇往無懼,即使天知道為了要能夠循循善「誘」這個學生,她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夫子加油!
夫子萬歲!
這兩句話已成了近日官家上下最愛掛在嘴邊的詞了。
這一夜,官家女眷娘子兵團再度齊聚開會,所謂女眷,自是包括了官老爺的八個妻妾及十一個女兒。
開會的主題及內容,自然都還是圍繞在官十二這個至寶弟弟的身上。
「老七,妳最聰明了,妳瞧至寶現在這個模樣,是不是代表已經有救了?」
「大姊,妳別折煞我了。不過十二弟目前的狀況,真的要比先前的好太多了。」
嘰嘰喳喳,唏哩嘩啦,眾女眷紛紛舉出自己所見到的,有關於官至寶日漸康復的「奇跡」。
「他用箸不用手了。」真是感動!
「他已經很久沒有咬毛筆了。」真是欣慰!
「他甚至……」開口的老三玉唇微顫,「認得他三姊夫了。」謝謝祖宗!
「還有哇,他那天還笑咪咪地塞給我兩籠蔥肉包,說讓我帶回夫家去,還說記得六姊是最愛吃蔥肉包子的。」叩謝天恩哪!
「說來說去,這一切還是要感謝季夫子!」
眾人聽得一致點頭。
「趕明兒個我就去找人為季夫子寫區額,寫『作育英材』,妳們說好不好?」
「不好不好,太過通俗,該寫『鬼斧神功』!」因為她鐫琢朽木!
「書讀得少就少說話,省得惹人笑話,要我說啊,寫『夫子萬歲』,通俗易懂!」
「妳瘋啦!『萬歲』那兩個字是天子在用的,咱們私底下開玩笑是一回事,當真寫到了區額上,妳不怕連累季夫子同咱們一塊人頭落地?」
「沒這麼嚴重吧?那不過是一句讚美詞……」
意見分歧,會議開始亂了。
「夠了!」
在場面即將失控前,官家老七官盼弟伸手阻止眾議,因為太瞭解這種過程了,十九個女人十九張嘴,如果不在失控之前先行擋住,這會議就算是開了三天三夜也不會有結果的。
官盼弟瞥了一眼咬唇靜下來的眾人,悠悠開口。
「如何答謝季夫子,並不是眼前最要緊的事情。」
「是的!是的!」官家大娘幽幽吐氣,溫柔地蹙眉,「如何安撫郭家幹金,才是眼前最要緊的事情。」
「她又派人送信來了呀?」
眾人皆知,自從官至寶生病後,郭虹珠已派人捎訊了幾次,吵著說要上門瞧瞧未婚夫,卻讓眾娘子軍以各種藉口給婉拒了。
「是呀!」官家大娘無奈地點頭,「而且已經由兩日一封成了一日兩封,信差送到腿軟,我收到了手軟。」
「提起了郭家千金,除去些許驕氣,實在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
「是啊,是啊,再加上她家世顯赫,配上咱們家十二還真是郎才女貌。」
「只可惜……」眾人整齊劃一地歎氣,「十二無端端地生了這場病。」
「要不這樣吧!」
靈光乍現,官盼弟美眸轉了轉。
「咱們就讓郭虹珠來,並將十二弟的病情源源本本告知,讓她心裏先有個底,一方面讓她幫忙瞞住郭相爺,另一方面虹珠喜歡至寶是誰都知道的事情,她應該會站在咱們這一邊幫忙的,或許經由她的柔情攻勢,十二的病情能夠有所轉機。」
「好耶!我贊成!」
「事到如今,離婚期也只剩下兩個多月了,不多下點猛藥也不行的,好,我也贊成。」
官盼弟喊了一聲「表決」,瞬間見著了十九隻或肥或瘦,鑲金戴玉的手一一高舉,很好很好,全數通過!
「既然如此……」官家大娘緩下了神情,終於露齒笑了,「就由我來寫信告訴虹珠,讓她快些過來吧。」
十九顆螓首,一致重點,會議至此結束。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2 00:08:31
第四章
不知「剋星」將至的官至寶,隔日仍與他的夫子玩得十分開心,呃,不對,該說是學習得十分開心。
算了算術題、背了首詩後他深覺無趣,索性將他的夫子一把壓倒在桌上,然後開始……
在她臉上練毛筆字。
呵呵,反正他現在身掛免死金牌,有「病」在身,再如何荒誕下經的事情,誰都不敢對他過於苛責的。
「別鬧了,至寶……」季雅左閃右躲,就是不敵他的蠻力。該死!如果他的力氣也只有五歲那就好了。「你這麼胡鬧,待會兒若是被人見到,我會很麻煩的。」
「門口有四喜在,不會有人敢不經過我的同意就進來的。」他手上的毛筆爬上了她的眉,由細轉粗,呵呵,有趣!「反正這些都是可以洗掉的。」
「你今兒個怎麼又這麼不聽話了?」野性難馴。
「我哪天聽過話了?」別開玩笑了!
毛筆順勢滑上了她的唇瓣,他故意使壞將那近來老害得他失神的菱唇給刻意抹黑,並藉此得意,但怪的是,即便色澤不對,那兩瓣形狀美好的唇,仍是詭異地掠奪著他的所有注意力。
他畫她閃,她不敢咬唇,更不敢張嘴,就怕一不小心吃進了墨水。
為了轉開有些不對勁的心思,官至寶將毛筆轉向……很好,黑鼻一記,黑耳兩串,沿著下巴下去,他甚至壞笑地朝著那美玉般的頸項前進,壞笑轉成了大笑,他玩得很開心。
他好開心,她好生氣。
「官十二!官至寶!你這個逆徒兼劣徒,還不快給我住手!」
她大聲喊停,真心著怒了,見他不搭不理,她用小拳頭擂他的胸膛,這麼多日來讓這逆徒招惹所累積下來的窩囊氣,終於要整個爆發了。
「快點住手,我真的生氣了!」
「好哇!好哇!生氣好哇!」
官至寶不怕反笑,笑得好開心。
「反正我還從沒見識過夫子也會生氣的,來呀,妳來試試吧,弟子『公猴大閘』!」
「是恭候大駕!」即使是在盛怒中,季雅也沒忘了身為夫子的責任。
但是可惡!他就這麼吃定了她嗎?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也!
隱忍了太久的怒氣讓季雅失去了自製力。
她翻轉身推倒他,他刻意放水任由著她,想要瞧瞧這夫子生起氣來會是什麼德行?
一個起身一個壓倒,反成了是官至寶被壓在桌上,而季雅撐著身子在他上面了,她怒氣衝衝地奪過他手上的毛筆。
「不聽話!調皮!不學好!貪玩!官至寶,你這個樣子怎麼會有進步?怎麼對得起官家一門老少?又怎麼對得起我這認認真真教學的好夫子?」
好夫子?!他好想捧腹大笑,她是嗎?若說是笨夫子,他還會比較同意。
要不,她又怎會被個假蠻童給整得如此的火冒三丈?
恨惱著孺子不可教也,季雅將毛筆蘸飽了墨水,然後開始……往他臉上快筆落字。
筆尖觸及臉龐,冰冰涼涼地很是舒服。
尤其她就撐俯在他上方,由下往上望去,還真是賞心悅目得可以。
但他必須要強忍住竊笑才能不讓她發現他正在享受她的怒氣,好半晌後,他終於小小聲地問了。
「夫子,妳在寫什麼?」
「長恨歌!」她咬牙切齒的擠出話來。
長恨歌?
就是「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的那一首嘛!很好很好,字數不少,夠他睡上一陣了。
不過他也忍不住有些擔心,擔心他的臉不夠大,但沒關係,他不著痕跡偷偷解開了領上的暗扣,暗示下面多得是地方可以容她發洩,只要能讓他的夫子順氣開心,他不在意提供場地。
解完領後,他慢條斯理地將兩手枕在腦後。
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偷偷欣賞她,已成了他每日的重要課題。
認真思考、溫柔端淑、侃侃而談,都是他最常見著的她,至於生氣,這還是頭一遭。
他盡情欣賞,由著一個「黑臉」夫子在他的俊顏上繼續「恨」下去,並驚訝地發現,他的夫子在生氣時,竟是如此的美麗。
是的,美麗!比平日端雅柔順時還要美麗。
真是可惜,他暗付,若非怕她氣壞了身子,他還真想要這麼天天氣她的。
真是可惜,如果她當真被氣死,那就不好玩了。
他繼續滿足地想著,任由著「長恨歌」在他臉上繼續……繼續……只要她願意,他真的不介意再接個「出師表」或是「祭妹文」的。
叩叩叩!門扉傳來三響。
這是四喜和他之間的暗號,官至寶不想理會,但門外的人卻無意放棄,三響之後又是三響,左三響、右三響,就差沒有直接踹門進來了。
他聽見了,那一聲急促過一聲的敲門他都聽見了,只可惜他那還在發洩怒氣的夫子,好像沒有聽見。
沒有辦法,官至寶只能好心出聲提醒了。
「呃,夫子,不是至寶不願意繼續『受教』,只不過……嗯……有人來了!」
他的話終於驚醒了季雅。
她在做什麼?玉眉輕顰,因為困惑,她在做什麼……
倏地,筆被拋開,小手掩唇,美瞳放大,因為驚覺了自己的全面失控,她終於看見了那還被她壓在桌上的可憐劣徒,以及那些密密麻麻地爬在他臉上的字。
「啊!」尖叫一聲,她跳開他身上,雙手遮著臉,趁著四喜開門的空檔,沒臉見人地沖出了書齋,朝著水井方向狂奔。
搞不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的四喜,一邊搔頭瞪著季雅的背影,一邊領著來人進了屋裏,卻在進屋後看見自個兒主子臉上那半首「長恨歌」後,一個失控,捧腹大笑了起來。
「很好!你的牙齒又白又亮……」
是他主子冷冷的聲音。
「現在,在我動手將它們打斷之前,我給你由一數到三的機會,先關門,然後滾出去,一……」
「二」字還沒出口,機靈的四喜已然吞笑、關門,並且在門外消失了蹤影。
「你倒本事,將個小廝搞得這麼訓練有素。」
來人呵呵笑著,自個兒在屋裏尋了張椅子坐定,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審視著官至寶的臉,沒有笑,反倒是搖頭讚歎不已。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真是一手好字!好一首『長恨歌』呀!原來這就是你日漸康復的原因?原來你那夫子手上還有著比我這『鬼手神醫』更加有效的靈丹妙藥。」
來人正是那掛了名「鬼手神醫」的喬東風。
年方二十六的他身材瘦高,面容斯文,其實他只是略通些醫術,和神醫兩字尚有段距離,且與醫術相較起來,他的武功反倒還強了些。
為了取信於官家人,為了讓「鬼手神醫」這四字多點說服力,他刻意貼上了八字鬍,再多畫深了幾條皺紋,讓他看來像個年紀不小、閱歷豐富的神醫。
見好友到來,官至寶卸下平日裝瘋賣傻的神情,輕哼口氣在椅子上坐定。
「沒事你上我家做什麼?」
當初官家將喬東風由關外請來為官至寶診病時,原是大力邀他住在官宅,卻遭到了喬東風的拒絕。
他推說自己浪蕩慣了,寧可在外頭住客棧,圖個自在,反正在官至寶康復前他都會留在寶應,由著官家人隨傳隨到,事實上卻是為了不想天天黏鬍鬚、畫皺紋,搞得未老先衰,再加上他在江南還有不少故交好友,這一趟下江南,可不全是為了幫官至寶,而是想著可以順道訪友兼散心的。
「你當我喜歡來呀?」喬東風用手攝風,沒好氣的開口。「演這戲我比你還要累,得想病名理由,得故弄玄虛,還得安撫人心!告訴你,是你七姊讓我來的。」
「七姊讓你來?」
「是啊,她說你最近好多了,讓我來瞧瞧你是否可以再承受多一點點的壓力。」
「多一點點的壓力?」
「嗯。」喬東風瞇了瞇眼睛,「根據娘子軍的會議決定,她們要讓郭虹珠過來幫忙。」
「郭虹珠?!」幫什麼?幫他病入膏盲嗎?
「完了!完了!你真的完了!」喬東風瞪大眼睛,「都叫你別走裝瘋賣傻潑蠻的邪路了,瞧,果真變傻了,我說一句你學一句!喂喂喂,官十二,麻煩你清醒清醒,告訴我下一步該怎麼走。」
官至寶回過神來,冷哼一聲,「就隨她們吧,讓那丫頭來了也好,我演得激烈一些,讓她一次死絕了念頭,嚇回她的相府去。」
「你這麼做,難道不怕會連帶拖累你那夫子?這回我來,耳裏儘是娘子軍們對於她的讚美言詞。」
那倒是,官至寶轉過念頭,幾乎可以看見那雙溫柔的眼睛滿載著失望了。
「管她的呢!」他聳聳肩,即使心中不舒坦,卻還是強裝著無所謂。「一次逼跑兩個,這樣才叫做一箭雙鵰。」
一箭雙鵰?!
喬東風不敢苟同,光那首還沒被擦掉的「長恨歌」就足以證明這小子與他夫子間的不太尋常了。
在心裏嘿嘿一笑,喬東風決定順著官家七姑娘的盛意邀請住下了,因為他還想等著看場好戲。
好戲開鑼,相府嬌嬌女郭虹珠來到。
那天郭家千金大駕光臨,官宅門口綿延了半裏的挑夫及十幾擔的物品。
掀開上頭的布巾,裏頭全都裝滿了禮,官家人多,這嬌嬌女為了討眾人歡心,好讓未來夫家滿意,每個人都備了禮,人人有獎,個個開心,就連官至寶的貼身小廝四喜,也得到了幾條絲絹汗巾。
郭虹珠一進官家,就讓娘子軍給請進了內院,出來時嬌嬌女眼睛紅腫,想是已被告知了未婚夫的病情。
知道了實情的郭虹珠二話不多說,立刻上書齋,想去探望正在上課的未婚夫官至寶。
不看還好,一看之後更加紅了眼睛,不認不理也就算了,他竟還緊貼著他的夫子不放,躲在季雅背後對她扮鬼臉,十足十是個小蠻童。
「至寶哥哥!」郭虹珠刻意放柔了嗓音,「我是小珠呀,你忘了我嗎?」
「我怎麼會忘了妳呢?」他又朝她扮了個鬼臉,嘴角揚起一抹壞笑,「小豬,可妳不應該是留在豬圈裏的嗎?沒事跑出來做什麼?我這裏可沒有豬食的。」
「至寶!」
季雅看不下去了,她半旋身將逆徒揪出身後,「是小珠不是小豬,珠圓玉潤的珠,這位郭姑娘是你的……」
「未婚妻」三個字還沒說出,卻見眼前大男人蠻性發作,雙臂向前一抱,緊緊摟住了季雅腰際,他的動作同時瞪大了兩個女人的大眼睛。
「我不要!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小豬小羊小貓小狗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夫子!至寶只要夫子!其他的都不要!小豬小羊統統趕回去!」
情況很是尷尬,兩個瞪大了眼睛的女人又同時紅了臉頰。
季雅是被羞紅兼掙紅了的,至於郭虹珠,則是被氣紅了的。
虧她千裡迢迢,不眠不休地趕來,虧她日日惦記,卻看到了如此令人難堪兼傷心的場景。
「珠珠!」
趕緊跳出來打圓場的是官家七姑娘,只見她一手拉著郭虹珠出房,一手遮住她的眼睛。
「別看別看,別氣別氣,妳明知道十二弟是病著的,和他生這種氣,不是白白氣壞了自己?」
「可是七姊……」
雖明知看了要生氣,但郭虹珠還是忍不住頻頻回頭,每回頭一次就更惹紅了眼眶。
「妳們這樣放縱他是不對的,可別讓至寶哥哥治好了『蠻童症』後又轉成『戀夫症』了。」
戀夫症?!
迷戀夫子症?
官盼弟幾乎要用力點頭了。
別說虹珠,她們個個都有眼睛,早就看出來寶貝弟弟對於這女夫子有著幾近癡迷的依賴。
但她們總想著那是因為他生了病,乍然之間變成了個孩子,失去安全感才會變成這樣,再加上目前只有季夫子可以治得了他,眾人還得仰仗著她,所以也就視而不見了。
「珠珠,妳想太多了。」
「不是想太多,而是至寶哥哥他……」郭虹珠輕咬唇,滴下了兩滴眼淚,「就連以前還沒生病時,也沒對我像對他夫子那麼好的……」
是呀!人前摟緊著不算,還口口聲聲說誰也不要,只要他的夫子,看了就讓人傷心。
「珠珠,妳也知道十二弟還是病著的嘛,這也是當初咱們要瞞妳的原因,現在妳來了,親眼所見,就知道咱們當初會瞞妳,實是情非得已了吧?」
「我現在知道了,七姊!」
郭虹珠伸手抹掉眼淚,小臉換上了堅定的表情。
「幸好此事尚還有救,也幸好妳們告訴了我實情,我會幫妳們瞞住我爹的,至於我自己,則決定了若沒見著至寶哥哥沒事,我是不會走的。」
「妳真要留下?」官盼弟問道。
「不但要留下,而且七姊……」郭虹珠伸手握住她。「季夫子會的想來我也會,請妳先將季夫子暫時調離至寶哥哥身邊,由我來教他,也好讓我能有多點時間和他相處。」
「妳……熬得住嗎?」官盼弟語帶遲疑,「這可不是一件簡單任務。」
「我懂!」郭虹珠點點頭,手握得更緊了。「七姊,您就幫幫我吧。」
官盼弟思忖片刻,也點了頭。
「好,我幫妳。但妳要先有心理準備,現在的十二已經不是那個斯文有禮的官至寶了,他很孩子氣,也很無理取鬧,動不動就會生氣,妳確信能捱得住嗎?」
郭虹珠昂高下巴,大聲回答。
「沒有問題,如果季夫子可以,那麼我就可以!」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2 00:08:51
第五章
夜涼如水,燭火搖曳,美人托頤。
季雅靠在桌旁托著腮幫子,方才她已寫完手劄,接著就……無事可做了。
幽幽一歎後她換了方向繼續托頤,想得太過專注,就連長燭即將燃盡都沒發覺,甚至屋裏不知何時潛進了人都不知曉。
她專心在想著的是……好無聊。
是的!無聊,尤其是和前些日子兵荒馬亂、馴服劣徒的日子比較起。
自從三天前郭虹珠來到官家以後,她就開始無聊了。
她順從了官盼弟的要求,將官至寶交給郭虹珠教導,且還得幫忙避開可能會與逆徒見著面的機會,他來找她,她就躲起來,知道他在書齋裏發脾氣,她還得硬下心腸不睬不理。
有關於至寶的事情,她都會要求自己千萬別管,但同住在一處大宅院,消息自然鎖不住,聽說至寶又開始之前那種咬毛筆、蹲在桌上學猴叫的壞毛病了,書齋裏的擺設天天翻新,每天都像經過一場戰爭洗禮……
但這只是過渡期,官盼弟這麼說,畢竟當初她開始接近至寶時,不也是同樣的遭遇?
忍耐!忍耐!大家手牽手,心連心,等待著撥雲見日。
只要郭虹珠不放棄、不認輸,他們就該尊重她的決定,畢竟她是官至寶的未婚妻,也才是最有資格決定他的未來的人。
一句「未婚妻」讓季雅連多說一句的勇氣都沒了。
是呀!她是至寶的誰呢?她不過是他的夫子,授業夫子罷了。
教導只是一時片刻的事情,而妻子才是真正要相處一輩子的人,她有什麼資格開口表示不同意?
即使她打心底捨不得見他不開心、捨不得聽見他糟蹋自己,但她還是得忍下。
她要鬆手,她知道,也明白,不管早松晚松,她遲早都要鬆開他的手的,他的手,可不會乖乖地永遠任由她牽著,引導他前進。
未婚妻、未婚妻、未婚妻……
她在桌上無意識地用手指寫著這三個字。
莫名其妙地,她突然羨慕起郭虹珠了。
她早知道至寶有個未婚妻,但為何當她看見郭虹珠現身,且還能與至寶寸步不離,再想到了將來她絕對有權要求他蹲低,好讓她的唇瓣貼上他的臉頰,以作為鼓勵之時,她的心竟會酸澀刺痛?
「那是因為……」似是為她解惑,一把蒼老嗓音自角落幽幽響起。「妳已經對官至寶動心了。」
「誰?是誰在那裏?」
季雅赫然轉頭,將目光投往嗓音傳出的方向,片刻後,伴隨著腳步聲,一個老人從陰影中走出。
那是個全身白衣兼白髮白須的枯瘦老頭,瘦得像餓鬼,面容卻微染著仙氣。
她拍拍胸口,壓下驚惶,「老爺爺,您是……」
「月老!負責人間姻緣的月老!」老人傲氣回應。
季雅瞠圓了眼眸,好半天無法消化對方的自我介紹詞。
「對不起,老爺爺,不言怪力亂神乃讀書人的本分,我是不相信鬼神的。」
「呿!迂腐酸儒!蠢丫頭!」月老忍不住罵人,然後咳了咳繼續說:「妳該慶倖我只是『前任』月老,法力尚且有限,否則非懲得妳哇哇叫不可。」
看見眼前女子一雙美眸中仍寫滿著不信,月老以手攝風,沒好氣地開口。
「蠢丫頭,信我者情愛順遂,勸妳少惹我,不提別的,我讓洛伯虎送妳的『偷心手劄』就還挺管用的,不是嗎?」
偷心手劄?!
她一臉茫然,接著她看見老人走至桌前,抓高了木匣掀開,將其中的劄記拿了出來。
「老爺爺!」
季雅回神,伸手去攔卻已來不及了。
「拜託您將冊子還給我,裏頭沒寫什麼,只是我記錄心情的點點滴滴……」
「點點滴滴?!」月老哼口氣,順手翻動冊子,「官至寶、官十二、官至寶……瞧,又是官至寶,妳和他的『點點滴滴』都快彙聚成河了呢!」
明知對方只是隨口說說,她卻還是紅了臉。
「我到官家就是為了要教他的,不寫他還能寫誰?」
「不寫他還能寫誰?不寫他還能寫誰?」月老邊覆述邊點頭,「那倒是真的,也幸虧妳寫的全是他,否則可就要浪費了這本寶冊的神效了。」
什麼意思?她一頭霧水。
老人沒理她,只是氣定神閑地將木匣翻轉過來。
「這底下刻著有字的,妳知道嗎?」
見她點頭,老人再問:「那麼,妳看懂了嗎?」
季雅搖頭,「裏頭有缺字,只能猜出大概……」
她話還沒說完,月老便撮口對著匣底吹了口氣。
頓時,匣底原有的文字起了改變,在她名字旁邊出現了三個字,除此之外,那原是看不懂的一闋短詞,缺字也被補全,變得完整了。
月老將木匣子扔給她,「小姑娘,妳自己讀一遍吧。」
她訝然地接住,看見了那寫著季雅的名字旁邊,竟浮出了「官至寶」三個字。
至於那闋短詞則是--
啟我以述相思,銘記其名,得圓良緣,如若不啟,如未成,終世相隨!
看完之後季雅震驚地抬頭,陡然明白了老人稱它為「偷心手劄」的原因了。
原先她還傻傻地以為這是個能讓人心想事成的寶物,所以故意寫下「明兒個我想吃烤羊腿」之類的試探話,卻發現根本什麼都沒有,是以一笑置之,只當官至寶對她的態度轉好只不過是巧合而已,卻沒想到……
「老爺爺的意思是,只要我在上面不斷寫出至寶的名字,就能偷到他的心?」
月老滿意地點頭,「很好!妳那小腦袋瓜子還沒讓成堆的死書給塞得太死。」
「為什麼?」
她不敢置信,覺得自己好像成了個小賊,一個偷心小賊!更沒想到的是,幫兇還是她曾經喜歡過的男人。
月老慢條斯理地睨了她一眼,「因為洛伯虎要看到妳們幾個都能有好的歸宿,他才能夠安下心。」
「安心?安心!」季雅生氣了,「他求了心安,那我呢?」
「丫頭,他會這麼做真的是為了妳好的,又得割愛又得費神佈局……」
「費神佈局?」
一句話讓季雅憶起了當初之所以會選擇到官家的那四句話。
蠢哪!她暗罵自己,根本是一步步地踏入洛伯虎布好的局裏。
「他做這麼多,就只為了要將我和個得了『蠻童症』的男人牽在一起?」這叫讓她有個好歸宿?
「丫頭,『蠻童症』是騙人的,其實官至寶身體健康、精神正常。」
是騙人的?!
季雅一雙眼睛瞪得更圓了,她恨恨咬唇,為什麼?為什麼在她身邊的男人,都一個比一個有心眼?
想到他詐病騙取她親親的一幕,噢!她就真的好想殺人!
「就算他真的沒事好了,但你們都忘了他還有個未婚妻嗎?」
「他裝病就是為了要逃避那紙婚約,妳應該看得出來他對於郭虹珠,是多麼地避之唯恐不及吧?妳偷了他的心,其實沒有因此而傷及無辜的。」
「為什麼你什麼都知道?」莫非真有神通?
月老聳聳肩,「因為洛伯虎恰巧與喬東風是舊識,知道他到了江南,經過旁敲側擊加猜測應證,弄通了其中原委,他認定官至寶學識佳、武功好、家底豐厚,又曾任過探花郎,是最適合妳這『小小夫子』的如意郎君了。」
「所以……」季雅吸口氣,「他知道官家急缺夫子,故意找我談分手,將我逼離蘇州,先將『偷心手劄』給了我,再讓我一步步地踏上他為我設想妥當的未來?」
「不好嗎?」
「當然不好了!」她生氣低吼,「這根本是種竊盜行為!也是一種罔顧旁人想法的自私作為,洛伯虎為求心安,解決了他自己的問題,那麼我呢?官至寶呢?郭虹珠呢?」
月老撇撇唇,低聲咕噥。
「果真沒猜錯,洛小子就是算准了妳會生氣,所以才讓我來走上這一遭。放心吧,丫頭,在『偷心木盒』上被刻了名字的一對男女,是要其中一個在手劄裏寫上另一人的名字一千次,本名小名不計,寫一次增情一次,千次後就能心心相印、理智全無,只想要終身廝守了。但這會兒妳只寫了九百九十七次,所以妳還會掙扎,也還有理智,只要最後的三次沒被完成,你們依舊是自由之身的。」
九百九十七次?!
她訝然低頭翻著劄記,不敢相信自己竟在無意中記下了官至寶這麼多次,但……真是無意的嗎?
從頭一回見面起,她似乎就對他有點不同的感覺了,臉紅心跳不自在,就為了那每寫一次增情一次的原因嗎?
「這『偷心手劄』可有辦法能解嗎?」
季雅抬頭問,這才發現屋裏只剩她一個人,那個叫月老的老人,早已消失不見。
月娘透窗笑,燭火漸杳,夜風婆娑……
剛剛所發生的,是不是只是一場夢而已?
如果真的是,那該有多好!
即使睡不著,季雅還是強迫自己爬上床。
但就算爬上床,她的眼神還是盯緊著桌上「偷心木盒」不放。
官至寶……官至寶……官至寶……
她沒用筆只是用心,一遍遍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即使明白了動心是源自於法術,但她還是按捺不下思念的心情。
她該怎麼辦呢?
假裝不知道而將最後三次寫滿,好讓一切功德圓滿?
讓洛伯虎安心,讓自己順心?
卻讓官至寶失了心,也讓郭虹珠傷了心?
還是扔掉木匣,離開官家,強迫自己再來一次心靈上的重新開始?
但她知道那木匣是拋不開的,在完成它的要求之前,它會死纏著人不放的,但沒關係,就讓它死纏吧,只要她不用、絕對不用就行了……
叩門聲響起,思緒被迫中斷。
「誰?」她無力地問,沒有半點想要見人的意思。
「我!」門外低沉的嗓音讓她心跳加速,「官至寶!」
季雅坐起身,一邊拍胸口,一邊皺眉頭,他沒用小名,也沒喊她一聲夫子,她心裏浮起了不祥的預感。
莫非他深夜前來,是想要對她全盤供出一切了?
還要告訴她,他也喜歡著她?
夠了!剛剛那個夢就已經夠了!這一晚,她不想受驚兩回!
「我已經睡了……」
「睡了就不會出聲的。」
門外的嗓音雖少了平日的潑蠻,卻依舊是固執的。
「妳不見我,我就一直敲,大聲敲,直到把全家的人都敲了過來,看見……」
「看見你半夜三更不睡覺,在敲你夫子的門?」
門扉咿呀一聲被拉開,官至寶將準備敲門的手放下,露齒微笑,用著微癡的眼神盯視著那披著外衣,為了快步來開門,甚至還赤著足的季雅。
屋內未燃燭,佇立在月色下的她看來柔弱且微鬱,脫塵且清靈,數日未見,她清瘦了,而他則是……好生想念!
她開了門,他大步跨入,他進一步她退兩步,甚至還不安地輕咬唇,在看見他反身將門給帶上時,她的疑懼不安更強了點。
「你……」她的語音生顫,「你幹嘛關門?」
「風寒露重……」他瞥了眼她的赤足,好心地提醒她,「妳又沒穿鞋,我怕妳著涼了。」
「多謝關心!」
她下意識將淨白美足往裙下一縮,不讓他熾熱的眼神繼續死盯著不放。
只可惜他雖被迫放過那雙裸足,熱辣辣的眼神卻依舊,並改而爬上了她的臉。
她不安再退,垂下小臉:心底暗罵自己是個笨蛋。
他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早已不是頭一回的事了,只有她這個笨笨夫子,才會自欺欺人,硬是將它解讀成了孺慕之情。
他喜歡他的夫子,而且是出於男女之情!
「想我別著涼……」她垂首不安低語,「就別在這種時候來找我。」
「那該是什麼時候?」他的嗓音揉進了些許譏誚,「到什麼時候妳才會不要躲我?」
「我沒有在躲你,我只是……只是……」
「只是在強迫我去接受別人,好扼斷我對於妳的感覺?」
他前進三步,她驚惶地跳開。
「你對我能有什麼感覺?還不過就是徒兒對於夫子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妳幹嘛要逃?」
官至寶歎息站定,靜靜睞視著她,不想再和她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了。
經過了幾日的阻隔及思念,他總算能夠厘清自己的心情,也確定了自己非要她不可。
所以他來了,想要做一個真心告白,此外他也感覺得到,對於他,她絕對不是無動於衷的,所以她才會對他臉紅,對他無措,偶爾看他看到失了神……
「好了,別再想逃了,今夜我來,就是想要和妳把話說清楚,其實--」
「哎喲!我的頭好痛好痛……慘了!我聽不見了,還有我的眼睛,也變得模糊了……」
他又歎口氣,認定她是在學他演戲。「妳聽我說,這種事情是無法逃避的……」
「真的是無法逃避的了……」
季雅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臉,一手輕敲頭。
「今兒個下午我和九姑娘到古廟賞花,沒想到讓個大果實,叩地一聲砸中了腦袋,也不知是叫麵包花還是木棉花的……好痛好痛……當時你九姊就叫我快去看大夫,我不肯,因為怕吃藥,但現在看來,還真是無法逃避了……」
他舉步走近,想幫她勘驗傷處卻讓她推開了,甚至她還趕緊轉了個方向。
「別碰!別碰!千萬別碰,你不知道傷口在哪裡,一個揉錯可別害我得了『饅頭症』,就是一顆腦袋腫得像顆饅頭的病症,到時別說是『鬼手神醫氣就是連『神手鬼醫』來了也沒用了。」
他聞言想噴笑,聽她這麼一段亂七八糟的陳述,竟像是已經知道了他詐病,但不管真病假病,他不想聽見她那嚷疼的聲音。
「夫子,妳是真的不舒服嗎?」
聽見他又肯喊她夫子,知道危機暫時遠去了,季雅隔著被子松了口氣。
「當然是真的,夫子會騙人的嗎?」
「那要不要我去幫妳找個大夫過來?」
「不用了、不用了,聽人說傷到了頭只要多休息休息就行了。」
「所以妳想要我離開?讓妳好好睡覺?」
見她隔著被子猛點頭,官至寶考慮了片刻終於決定暫時放棄。
「好,我走,明天我再來找妳,妳好好的休息,不許再躲我了,有一些話,我是一定要當面和妳說清楚的。」
雖然不情願,她還是乖乖點了頭,好讓他趕快走。
她靜靜地在被子裏等待,終於聽見了他離去的聲音,然後才敢將小臉探了出來。
很好,他果然守信,真的走掉了,但她是否也該守信不再躲他,當面和他把話說清楚呢?
說什麼呢?
說她事實上在官家不只是當夫子,還當上了小賊,一個偷心小賊!
告訴他實情,讓他明白對她的動心她承受不起,因為兩人之間的感覺,起因於法術造成的,根本分不出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的了。
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說了他就會相信她了嗎?
老實說別說是他了,在這件事之前,她也是從不相信任何怪力亂神的事情。
還有,他會不會怪她呢?
怪她的愚蠢讓兩人同時墜入了陷阱。
好煩!她的頭好痛喔!
這一剎那她真的懷疑,她的頭可能不小心被什麼東西給砸過,要不,又怎麼會這麼痛……這麼痛……
她將目光投往擱在桌上的「偷心木盒」,閉眼禱告。
祈求老天垂憐,助她早日脫離困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2 00:09:12
第六章
季雅原是想夤夜潛逃的,但因頭疼,再加上幾天沒睡好,所以她容許自己暫作小憩,卻沒想到這一覺,睡到了天光大亮。
她醒來,嗅到了濃濃花香。
她支撐起身,揉揉眼睛,疑是在夢裏,因為看見了滿滿一室的紅、紫、白、粉、黃……的花海。
但不是在作夢,她咬了手指,會疼的!
在睡前她已經作下了決定,管他九百九十七還是多少,不是她的東西,她就不能要。
她原是心意已決,卻讓眼前那片迎風擺動的花海,給擺得有些動搖了。
她下床往花兒行去,看見它們被擺得規規矩矩,各有各的位子,花兒雖多卻一點也不亂,每片花瓣上都還有晶瑩剔透的露珠,花香撲鼻,看得出是天還沒亮就去采了的,用心深刻,令人感動。
她睡得好沉,竟連有人進來為她佈置了這樣一個「花陣」都不知道。
她走到花旁,決定動手將它們全扔掉,因為她不想要,也要不起,但她伸出手,看見了一張夾在花瓣間的小紙條。
白山茶代表真情,感覺到了嗎?這是我真心的謝意!
她置之不理,又看見了另外一張。
雪花蓮代表希望,妳一直希望我乖,而我也已經為妳辦到了,
滿意嗎?
那段話下麵畫了一隻咬著毛筆、又叫又跳的小猴子,讓人看了想不笑都不行。
接著是--
橙花代表清麗,它會讓我想到妳!
她不禁臉紅心跳,卻再也壓抑不住繼續看下去的渴望了。
梅花代表堅忍,妳對我似乎如此。
大理菊代表感謝,這是官家人該對妳說的。
孤梃花代表喋喋不休,呃,它也會讓我聯想到妳。
金針花代表忘憂,妳或許需要。
茉莉花代表妳是我的,沒錯,妳是我的--夫子!
一路看下去,她時笑時嗔,忽悲忽喜,有時嘟嘴,有時想掉淚,就在她自覺快要變成瘋子時,一張更小的紙片登然入目。
文竹代表永恆……妳喜歡嗎?
她將紙片揉成團握在掌心裏,企圖忽視。
但眼睛可以忽視,心卻不可以,她的心跳得癲狂,為了他那些瘋言瘋語。
討厭!
她低低憎怨,他的人暫時饒過她了,卻搞出了這麼個「花」招?逼她想要眼不見為淨都辦不到。
定下心神,季雅先將所有小紙條收起,再喚來照料她起居的小丫鬟可哥,可哥一走進來,險些讓花海給嚇掉了下巴。
「季夫子,這些……」
「是花鋪的夥計送錯了地方……」季雅面容鎮定,幸好官家還有間花鋪,可以容納這些「花海」。「妳幫我去找幾個人來,把花都搬了過去。」
送錯地方?!
可哥搔頭不解,所謂送錯,頂多只有一束,這麼大陣仗的送錯,若讓老爺或是七小姐知道了,那些夥計還能不丟了差事嗎?
「安靜點送回去,別太張揚。」季雅特別吩咐道。
可哥點頭表示懂,知道此事若被人看見,肯定會有人要遭殃。
她找來了幾個信得過的長工,大傢伙安靜地忙和了好一陣,又是捧花又是搬盆景,終於在最後一束花被捧抱出去了後,季雅這才松了口氣,卻沒想到一個轉身,險些和站在身後的少女撞在一起。
季雅站定身,定睛瞧去,這才看見來人是官至寶的未婚妻郭虹珠,這又嚇得她的腿想要發軟了,她一邊拍心口,一邊審視對方臉色,擔心對方上門來,是來興師問罪的。
但幸好花沒了,紙條也收起來了,應該沒關係了吧?
「當心點,季夫子。」郭虹珠笑得很友善,「妳肯定是早膳還沒吃喔,所以才會鬧腿軟。」
呃,雖然她真的還沒吃,卻很清楚自己的腿軟是來自於心虛。
「郭姑娘……早!」
「早,哇!季夫子,妳這兒怎麼一早就這麼熱鬧?」
「沒事、沒事,只是有些夥計將花貨鋪錯了地方而已。」
「鋪錯地方?」郭虹珠瞪大眼睛,「這真是太糊塗了,有沒有增加妳的困擾?如果有,我立刻去叫七姊教訓他們……」
果真是官家千金,動不動就要找人問罪。
「千萬別這樣,郭姑娘,妳的好意我心領了。」季雅趕緊阻止,「同樣是捧人飯碗過日子,我能體會那種感受的,做錯事情他們已經很難過了,實在是沒有必要再去苛責他們了。」
郭虹珠搖頭,臉上寫滿了佩服。
「季夫子,我原是不太能理解妳何以能夠收服至寶哥哥,又讓官家人個個喜歡的,但現在聽到妳這麼善體人意的說詞,我想我終於明白了,心美勝過人美,妳的崇高品德就如空谷幽蘭一般,自然而然引得人人心悅誠服,並且甘願追隨。」
容谷幽蘭?!
還心悅誠服,甘願追隨?
季雅羞紅臉,因為愧不敢當。
「呃,郭姑娘,妳可能誤會了,其實我一點也不……」
「季姊姊就不用再謙虛了,咱們這裏人人有眼睛,妳是怎樣的為人,咱們都看得清楚,這種事就算妳再怎麼推讓,也是無法改變事實的。」
季雅在心底慚愧,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郭姑娘,妳剛剛喊我什麼?」
郭虹珠偏首燦笑,「喊季姊姊呀,至於妳,嗯嗯,就該喊我一聲珠妹妹的了。」
「為什麼?」季雅傻愣。
「因為我要和妳結拜呀!」
郭虹珠一邊笑一邊拉她坐下,臉上笑容親切。「但因為不是在咱們自個兒家裏,所以規矩就簡單點了吧,我向七姊問過了,她們院子裏有宗祠、有土地爺爺,如果妳希望來個正式點的儀式,她可以幫我們做個證人,但如果妳不在意,咱們就用口頭說定的也行……」
絮絮叨叨、叨叨絮絮,季雅很多話都聽漏了,只來得及問上一句--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結拜嗎?因為我已經決定了……」小姑娘雖是笑咪咪的,但話語中卻絲毫不減霸道氣勢,「要喜歡妳了,我喜歡妳,妳喜歡我,那當然就要結拜嘍!」
「為什麼?」季雅仍是只有同樣的傻傻一句。
「因為呀……」郭虹珠歎口氣,終於不再笑了。「因為『鬼手神醫』跟我說了,他說愛一個人,方法要用對,否則就只是在自尋苦惱。
「他說至寶哥哥能不能恢復是一回事,但如何讓他不論是在五歲、二十五歲,甚至是五十五歲都還能一樣愛著我,這才是我該要努力的方向。
「他又說了,愛他所愛的,接納他所想要的,這個才叫做真愛,所以我去向官姊姊及大娘她們都問了個清楚,並列出至寶哥哥平日愛吃的、愛用的、愛玩的東西,好讓他能早日接受我。」
「鬼手神醫」喬東風說的?
洛伯虎的舊識?官至寶的幫兇?
他沒事去告訴虹珠這些做什麼呢?
這個男人又是站在哪一邊的呢?
郭虹珠沒看出她的恍神,只是繼續往下說。
「我看得出來,還有官家上上下下也都看得出來,失智後的至寶哥哥,最喜歡的人就是他的季夫子了,我承認先前我是有些吃味的,但我已經想清楚了,為了至寶哥哥,我必須像他一樣的喜歡妳,還要向妳學習,拉妳一塊去照顧他,讓他的病早日康復,畢竟,這才是我們大家急著要見到的結果,不是嗎?」
是嗎?
那個壞傢伙還有什麼地方需要康復的嗎?
被眼前少女的熱情所感動,季雅險些就要說出官至寶詐病的真相了,但轉念一想,說了又能如何?不是反而更讓她知道至寶有多麼排斥她了嗎?
她該努力的,是為虹珠說服至寶,接受她純摯的愛情,兩人也好共偕連理,而不是將事情給愈搞愈雜吧。
在郭虹珠的努力鼓吹之下,在季雅給自己的不斷心理建設之下,她決定再次出現在官至寶的課堂上。
既然樓子是自己捅出來的,她就該面對現實,將事情收拾善後,她一定可以堅決定地告訴至寶,要他別再在她身上浪費時間,快將注意力放回那始終癡等著他的未婚妻身上吧。
季雅和郭虹珠同時出現,那原是百般聊賴地坐在書齋裏,早計畫好要來場大鬧的官至寶,見著了季雅的現身,眼神閃了閃,那原想要去翻桌的手縮回,果真如郭虹珠所希望的,當個乖寶寶學生了。
如坐針氈,這是季雅坐下後的唯一感覺。
當郭虹珠面對著他們時還好,但只要她轉身往板上書寫,或是去翻書冊找資料時,官至寶就會開始蠢蠢欲動了。
妳看見花了嗎?
他寫了張字條傳給她。
她只冷冷回了「扔了」兩個字,並用眼神提醒,他該注意的夫子是站在前頭的郭虹珠,而不是她。
其實我……是裝病的!
他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他喜歡她,他想要追求她,卻又怕她當他只是孩子氣的潑蠻執意。
我知道!
她偏過視線,看見了他的反應。
那挑高的劍眉不是一雙睿智的眼神,這還是頭一遭,她瞧見了他未經任何偽飾的真實反應,很男人,很有力,很聰慧,很……叫人心動!
她快快地將視線狼狽收回,逼自己去想虹珠喚她姊姊時的可愛表情。
他不是她的!他不是她的!他是虹珠的!他是虹珠的!
她不斷告訴自己。
就在此時,又有紙條被送了過來。
妳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在給我親親之前就發現了嗎?
他故意這麼寫,還附帶了一記邪肆壞笑。
當然不是了!
她原不想再回他,但見他這麼寫,她只能氣急敗壞地回了過去。
是昨晚你來找我之前才剛剛知道的!
他目帶思索,想不出究竟是在哪件事上,讓她給瞧出了端倪。
是妳太聰明,還是我的演技太差勁了?
我不想再說了,你專心上課,要不我就要走了,對虹珠好一點,否則別怪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姊姊她們。
她冷冷回應,轉過頭不再看他。
也不知是威脅生效還是他在想事情,總之他當真安靜了好一會兒,但沒多久,一張紙條再度被送了過來。
妳其實是……喜歡著我的吧?
轟地一聲,季雅像只煮熟了的蝦子似地紅了臉,提不起勇氣迎視他那帶著審視的眼神。
她努力吸氣,終於提起筆,才寫了個「不」字就被他伸來的掌給壓住了。
這一回他壓低著嗓音,在她耳畔低語。
「如果妳是想要撒謊,那就別寫了,反正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眼睛!
他凝視著她玉頸上因著他的親近,而瞬間豎直的細細寒毛。
還有她的呼吸,喘得很不順遂,面色潮紅,他甚至可以想像到她的心跳,怦怦跳個不停,他一邊含笑審視,一邊在她耳畔續語。
「不用害羞,因為我喜歡的人……也是妳的,我最最親愛的季夫子……」
季雅再也受不了了,她慌張跳起只想快逃,卻讓他的手給拉住了。
他甚至還笑了,笑得有些惡意,似乎打算就在這裏,在郭虹珠面前做出正式的宣告了。
驚惶失措,無計可施,她咬牙用腳往官至寶腳上重重踩下,趁他吃疼鬆手之際,拔腿逃開。
郭虹珠聽見聲音訝然回頭,卻什麼都來不及問了,因為季雅已經快速逃離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2 00:09:34
第七章
天底下怕只有郭虹珠那樣沒心眼的嬌嬌女,才會真信了官至寶的鬼話。
他說他的季夫子是因為看見一隻像貓一樣大的耗子跑過去,才會被嚇跑了的。
很可笑的說法,但郭虹珠卻相信了,因為她看見她的至寶哥哥在「發病」後,頭一回對她真心微笑了。
真的很有效耶!至寶哥哥好像真的記住她了!
夜裏,郭虹珠邊跑邊得意,氣喘吁吁地奔進季雅房裏,卻看見她正在收拾包袱。
「季姊姊!妳想上哪去?」她瞪大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我想要離開了。」再不走,怕要出事。
「妳不可以走的!」
郭虹珠急抓著季雅不放,大有若她不從,就要找條麻繩將她綁起來的意思。
「至寶哥哥的病好不容易終於有些起色了,妳不可以這時候走的,想想他,想想我,妳不要這樣嘛!」
季雅歎著氣,就是為了至寶也為了虹珠,她才非走不可。
「相信我,虹珠。」她真誠地安撫著氣急敗壞的小姑娘,「妳的至寶哥哥不會有事的,我走,反而會讓他恢復得更加『清醒』。」
恢復清醒?怎麼可能!
郭虹珠才不信,「妳會這麼說,是因為沒見過他沒見著妳時的瘋樣。」雖然有些泛酸,但她說的是實話。
「他會發瘋……」季雅心頭微酸,「絕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他中了蠱,中了「偷心手劄」的蠱,或許她一走,事情就能有所轉機。
「我不管!」
郭虹珠開始發蠻了,她快手快腳地將季雅的包袱搶下,藏在身後。
「反正我是絕對不會讓妳走的!從今天開始,季姊姊的包袱就由我保管,妳需要什麼就來找我拿!」
話說完,郭虹珠轉頭就跑,不讓季雅有機會拿回包袱。
季雅站在門口叫喚,郭虹珠卻瞬間跑得不見人影。
她無奈地回到桌前坐下,恰好瞥見那還靜靜躺在桌上的「偷心木盒」。
自從月老向她解釋過這寶物的功效之後,她就沒敢再去碰它了。
但這會兒她哪兒都不能去,只能坐著和它大眼瞪小眼,遂突發奇想。
如果她塗掉自己的名字,改寫上郭虹珠和官至寶……
邊想邊做,她翻開手劄,卻不管她如何擦拭抹改,如何努力,就是無法讓已然成形的字消失。
不能消失,總可以再造吧!
於是季雅咬牙提起筆,在手劄上寫著:
我要至寶忘了我,去愛上郭虹珠,更希望至寶和虹姝,能夠長相廝守!
有些傷心不捨,但她還是逼自己寫下了。
但才寫完最後一個字,她將手抬高,跟著無法置信地看見了……
郭虹珠的名字,正緩緩地、慢慢地、一筆一畫地,在紙上消失了。
季雅瞪眼不信,下筆再試,一再寫著郭虹珠三個字,但不管她寫了幾次,換了幾種水,換了多少種字體,郭虹珠三個字就是會緩緩地消失不見。
在這一剎那間,她首次嘗到了恐懼,徹底相信了這是個法器,一個有著自我意識的法器,讓她這向來不信鬼神的人,徹底信了。
它要見到的是被刻上名字的兩人心心相印,而不允許有可能會阻礙這段戀情的閒人出現,郭虹珠,正是閒人之一。
滿懷挫折的季雅在此時,驚覺到一件事情。
郭虹珠的名字會消失,但官至寶的卻沒有,所以在這本劄記裏,她已將他的名字,寫了九百九十九次了!
換言之,只要再一次,蠱咒就要實現,她的理智會喪失,他們之間的執戀,就將是誰也無法再改變了嗎?
季雅駭然地跳起,憤怒地將木盒及紙筆往牆角揖去,卻只得到了幾聲匡當響,所有的物品完好如初,她回想起先前的努力,知道這個寶物有多麼的執一懇。
如未完成,終世相隨!
是的!開宗明義它就已經告訴她了,是她自己傻敦敦地跳進陷阱裏。
嗚嗚嗚,怎麼辦?她好想哭。
隔日天剛亮,郭虹珠再度笑咪咪地跑來找她,進門之後二話不說就挖起還是睡眼朦朧的季雅去梳洗,然後去用早膳。
「多吃點,季姊姊!」
因著心急,郭虹珠將一碗粥喝得晞哩呼嚕響,還真有點官至寶老愛笑她是頭小豬的模樣。「待會兒才會有體力。」
體力?!
她要體力做什麼?
「『鬼手神醫』說呀……」
郭虹珠再度開口,一句話還配上一口粥,有些應付不過來了。
季雅皺眉,又是這傢伙?
因著喬東風教導的方法奏效,現在郭虹珠幾乎是拿他當神祇在膜拜了,任何事情都是「鬼手神醫」長、「鬼手神醫」短的。
「虹珠,妳先把嘴裏的粥吞下去後再說話,別急,他說了什麼?」
郭虹珠乖乖照做,在將粥解決下肚後,她拍拍肚子、抬高笑臉,興奮地開口。
「他說生病的人要常常出外踏青,多親近好山好水,自然就會心情開朗,身體舒暢,想要不復原都難。」
「所以呢?」
季雅溫柔地伸出手,將一粒不小心黏上郭虹珠鼻端的粥粒取下。
「所以我就和他約好了,今天要帶至寶哥哥到山上騎馬呀!」
嗯,這個方法不錯。季雅點點頭,讓官至寶出去走走也好,省得這傢伙整天黏著她打壞主意,而且……她眼神微燦,她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到虹珠房裏找出包袱,然後俏悄地離開了。
「這個主意我贊成,我在這兒預祝你們玩得開心。」
「預祝什麼呀,季姊姊!」小姑娘指著她,偏首笑得很可愛,「妳當然也要跟著咱們一塊去,所以我才會要妳多吃點,好增加體力呢!」
季雅的臉色很難看。
一來是因為她是被逼著去的,二來是因為她保守拘禮,認為女人只能乘坐馬車,騎馬是男人做的事情。
但今天她被迫開了例,讓人給硬生生抱上馬背,側身坐著。
至於第三點,則是因為她身後還坐了一個官至寶。
一開始她就跟郭虹珠說自己不會騎馬,郭虹珠卻笑說沒關係,他們三個都會,載她一個絕不是問題。
她抵死不從,卻讓郭虹珠給死拖活拖地硬拉了去。
到了馬廄後,郭虹珠和喬東風很快就選好了坐騎。
他們兩個人選的都是年輕駿馬,至於官至寶,喬東風打趣說他是個病人,所以只能騎老馬,而恰好老馬又是最適合初次騎馬的女人了,於是乎,一個得了「蠻童症」的大男人、一個初次騎馬的女夫子,和一匹老馬,就是這麼被湊在一塊了。
以上三點綜合起來,讓季雅的臉色又怎麼能不難看呢?
三匹馬原是緩緩並行的,但一出了城門口,喬東風就說要和郭虹珠比賽看誰先跑到山頂。
提議一出,好勝心強的郭虹珠自然接下了戰帖,壓根就忘了她此行的目的,是要陪著她那「生病」的未婚夫到郊外踏青的。
兩道快風掃過,待季雅回過神來時,只看見讓她嗆咳了老半天的滾滾黃沙。
她邊咳邊聽見身後傳來的抑笑聲,很好,聽得出他心情很好,但她不好,非常不好!
季雅挺高背脊,一雙小手死抱住馬頸不放,視線只敢往前不敢往下或往後。
「如果你笑完了,可以送我回去了嗎?」
「回去?」
她聽見了他的譏誚嗓音。
「如果我就這麼讓妳回去……」官至寶邊說邊踢了下馬腹,讓馬兒緩緩跑起,「待會兒怎麼向我的『未婚妻』、妳的義妹交代?」
「如果你還記得虹珠是你的未婚妻,就應該專心對她好。」
「夫子放心,我的記憶力一點也沒喪失,我還記得很清楚,郭虹珠正是我一心想要甩脫的未婚妻。」
「你不應該這麼做的……」
她將視線投遠,遠天好藍,空氣好甜,可她的心情,好糟!
「你這麼做對她一點也不公平!」
他卻只是冷冷回應。
「在感情的世界裏,本來就沒有公平只有情願,她情願對我好,我卻只情願對妳,這種事情本就無理可循。」
動情來得突然且洶湧,連他有時想想都會感到不可思議,張眼閉眼都是她的容顏,一呼一吸,全是對她的掛念,但這本就是感情的奧妙之處,不是嗎?
所以他才會央求喬東風幫忙,先約出季雅,再設法和她單獨相處,好讓兩個人可以把話說清楚。
「我不想聽這些……」季雅閉上眼睛,語氣音無奈,「至寶,你再聽我一次,一次就好了,你帶我回去好不好?」
「我不叫做至寶,我叫官十二!」
他用了之前和她胡鬧時曾說過的話語,然後低低笑起。
「老實說,我比較喜歡妳喊我十二時的聲調,溫柔、沁蜜、呵寵,卻又帶著濃濃的無可奈何,還有夫子,妳忘了要我聽話,是要付出代價的嗎?」
她深吸口氣,嗓音變惱,「你不要逼我用跳的!」
他哼笑,笑得滿是挑釁,「我不會給妳機會的!」
話說完他猛扯韁繩,疼得馬兒長嘶人立起,馬兒不適地用力扭轉脖子,一下子就掙開了季雅的手,在她被嚇出尖叫,還以為就要摔到地上時,他伸手過來,將她帶進自個兒懷裏。
「放開我!放我下來!官至寶……官十二……」
她失聲尖叫,他則回以大笑,並快速策馬向前賓士。
馬兒雖老,卻是同樣怕疼,在吃過了官至寶的幾鞭之後,便沒命地撒蹄,快奔如疾電了。
狂風吹亂了季雅原是整齊的髮髻,更吹亂了她向來的自製及禮教約束。
她閉緊眼睛,不斷尖叫,不勞他吩咐,她早已整個人嚇縮在他懷裏,她用小手抱緊他的腰桿,方才那句恐嚇話--你不要逼我用跳的!早已讓風吹散了。
好可怕!
這就叫騎馬?這根本是在玩命!
她在他懷中尖叫,他當沒聽到,俊唇上輕銜著的笑絲卻不曾松下過,顯見頗能享受她的這種反應。
眼見反抗無效,季雅逼自己閉上嘴巴,別讓他再因此而感到得意,但為了表達她的不悅,她仍是消極抗議,閉上眼睛,不出聲也不理他,一段路後,她感覺到了馬兒正在往上爬行。
爬山了嗎?
季雅害怕地想著,微微睜開一隻眼睛,不看還好,愈看愈怕,是的,他們在爬山,策馬爬山。
山路十分狹窄,一邊緊捱著山壁,一邊卻是深不見底的深谷。
馬兒邊跑邊帶落了些小石子,嘩啦啦滾落山谷的聲音讓人聽了更害怕,她偷眼瞧他,卻發現他不但不怕,甚至還在察覺到她的偷覷時,故意加快了些速度。
「慢……慢一點啦……」她不得不放棄消極的抗議,即使聲如蚊蚋。
「妳說什麼?」官至寶故意裝做沒聽到。
「我說……慢、一、點!」她微微提高了音量。
「對不起,徒兒耳朵不太好,風聲又大,或許我可以依妳的唇形來猜,請夫子轉過身來看著我,然後再講一遍。」
季雅咬唇寒著臉,決定不理會他的威脅,「隨便你!」
愈快愈好,也好讓他們快點追上前頭的郭虹珠。
她沒說出口,官至寶卻能輕易地猜出她的想法。
「如果妳以為我是在設法追上他們兩個而趕路,那就錯得離譜了,我們和他們,爬的是兩座不同的山。」
她震驚地回眸,「你怎麼可以這麼做?」
「為什麼不可以?」他無所謂地一聳肩,「反正我是個病人,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而一個生了病的人,妳又怎能指望他不會迷路呢?」
「你這場病……」她惱恨地瞪他,「到底還要演多久?」
「演到郭虹珠對我自動放棄為止。」他回答得很乾脆。
心頭一沉,她為郭虹珠的癡心感到不值得。「你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殘忍?」
「這句話該我問妳吧!」他直直地看著她,「妳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
那毫無掩飾,進現在他眸中的赤裸裸情緒讓她害怕,調轉開了視線,她強掩不自在。
「我剛剛說過了,我不想聽這些。」
「不想聽也得聽,妳的毛病就是喜歡躲,工作上的事不會,感情上卻是如此,就算躲不住、閃不了也寧可遮眼捂耳朵,佯裝沒事,難道這能夠算是身為夫子的正確處世態度嗎?」
他冷哼一聲,將視線調轉向前,策馬繼續。
「別告訴我妳感覺不出來,咱們之間是真的有事發生了,這也是我要將妳私下帶開的原因,找個地方咱們好好談談,然後決定下一步。」
他對她果真瞭若指掌,聽到這裏,她又開始閉眼捂耳了。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我只是你的夫子,對你也只有對於一般學生的期許及感受,沒有更多的了。」
「是嗎?」
他冷笑,陡然加快馬速,一個縱身扯韁,他騎著馬躍上一處凸出於山路旁的懸石,然後勒停馬勢。
馬停蹄,人無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季雅再度悄悄張開眼睛。
一看之下全身發軟,不止她,連胯下的馬兒都因著恐懼而在跺足、噴氣嚷著不安了,只他一個人沒當回事。
官至寶伸掌安撫馬兒,卻沒有安慰她,任由她繼續胡思亂想,想像著如果一個不穩,他們就有可能連人帶馬地跌落山谷了……
老實說,若不是因為害怕,她得承認這裏的風景很美,遠方羅列著幾座奇峰,他們腳下因著幽谷澗壑中的霧氣蒸發而煙雲翻滾,那些白霧從兩人腳下一直舒卷到了天邊,彌漫在松石峰巒之間。
景色很美,美得會讓人心生讚歎,但她一點也沒有想要讚歎的衝動,她只想尖叫,但又不敢真叫,因為怕聲波會引來山上的落石,不論是遭到活埋或是因此被擊墜山谷,都不是什麼太好的結局。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她小小聲地問出口,卻是飽含著怒火。
「想和妳面對面把話說清楚,相信我,事情不解決,咱們一樣痛苦。」
深黝的黑眸中,看不著情緒波動,他看來理智且冷靜,雖然他正在做的事情,和理智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已經說了……我對你只有……只有對於學生一樣的感覺……」
官至寶笑了,眸中卻冷冷的未現笑意。
「妳撒謊!我親愛的夫子……」
他伸手抬高她的下頷,無視於他的觸碰讓她全身激顫的反應,他只是緩緩傾身,將俊唇貼在她的耳廓,嗓音低沉的開口,「為人師表,最重以身作則,在學生面前撒謊,是最要不得的行為了。」
「我……我沒有……」季雅美眸大瞠,櫻唇抖顫。
「如果沒有……」他在她耳畔邪邪吹氣,「用妳的行動來證明給我看!」
證明?!
證明什麼?
在她的心還在惶惑不安之際,他已經用唇瓣密實地吮吻住她了。
一時之間天搖地動,她嚇大了眼睛,還好!不是真正的天搖地動,只是她的神智、她的情緒、她的心魂……都在搖晃著。
她突然想起他的話了。
他要她用行動來證明,證明她不受影響,證明她無動於衷,所以她命令自己收神不許沉溺,她也想要堅決反抗的,但……
她駭然地看見兩人身後的那一片峭壁危石。
該死!他根本是故意的,將她帶到這裏,算准了她不敢大叫抵抗,為了活命只得忍耐!
呿!還什麼「用妳的行動來證明」呢?
這根本就是居心不良!
她在心底一邊埋怨,一邊努力固守防線,雖不能掙扎,但至少可以冷淡對應,可以不被影響,但隨著他的攻勢加劇,她感覺到了自己正在一寸寸地、一絲絲地,被他的熱情給佔領了。
「我的夫子……妳好甜的……像蜜一般……」
官至寶將唇滑至她耳畔,伸出熱舌探進她耳裏,勾出了她無法自抑的淺淺呻吟,「別I這樣!十二……別……啊……」
她一邊甩頭,一邊努力集中心智,發誓絕不讓他得逞,不料胸前傳來一陣異樣,竟是他的長指已然悄悄爬到了峰頂。
他一個淺淺施勁,她全身激顫甚至微疼,全身漫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又是驚惶、又是無措、又是陌生,卻不能否認地有著一股不能承認的快樂邪惡地出現了,這些錯綜複雜的感覺融合在一起讓她害怕,因為害怕,她發出了無助且困擾的嚶嚀。
「小聲點……」他在她耳畔促狹壞笑,「除非妳真想引來落石。」
她又羞又慚地紼紅了小臉,只好將臉埋進他胸前。
過分!明明是他在欺負人的,還有臉說這種話?
「十二……」她急促喘息,因為他的持續使壞。「你別再這樣了……我認輸了……認輸了……」
「好,妳認輸,那我要妳說實話!」
「說實話?!」
她澄澈的亮眸因著情欲而染上暈紅,好半晌無法集中心智,沒法弄懂他在問什麼。
「說妳到底……」官至寶深吸口氣終於肯饒過她了,將手收回。「喜不喜歡我。」
「我……」她目露不安,語帶遲疑。
「我先說了!」他出聲警告,「我要聽的實話,不許用郭虹珠當擋箭牌,還有,別再給我那套夫子喜歡徒兒之類的搪塞話了。」
季雅認真地看著他,長歎一聲後終於點頭,願意誠實地面對他也面對自己了。
「好,我說。是的,官至寶,我是喜歡你的,以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的感覺。」
他深深松了口氣,雙臂一攤,快樂微笑。
「妳喜歡我,我也喜歡妳,那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問題?」
「可問題是……」
她緊盯著他,眼神無奈。
「我們對於彼此的動心,只是源生於一個法術而已。」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2 00:09:50
第八章
官至寶在官家大廳正中站定,雙手扠在腰上。
那成熟爾雅的五官,那卓然挺拔的身形,還有那深沉內斂的眼神,在在蘊藏著無比的力量。
他有種如山嶽般沉穩的氣勢,一種可以容人託付一世的穩重氣質。
難得他雖出自於一個女人國似的家庭,擁有十一個姊姊,八位娘親,卻沒有半點不屬於男人的氣質。
陽光透過窗,灑在他身上,帶出了一種軒昂如天神般的霸勢,這樣的人,除非是瞎子才會說他生了病。
而此刻坐在廳上的郭虹珠、官應熊及眾多女眷、姑爺、僕役、園丁……等等,大家都沒瞎,所以他們不得不承認,這真的是……
天降奇跡了。
官應熊紅了眼,眾女眷顫唇咬手緝,過半的人若非目中噙淚就是滿懷感恩,只有一個人沒有,那就是悄悄地站在角落的季雅。
她站在角落裏,時時不安抬眸,擔心官至寶到底想要說些什麼。
她在心底嗔怨,怨的是包袱還沒偷回,怨的是他明明已經聽她說明了一切,也知道了兩人動情的原因有多麼荒謬無稽,卻還是一意孤行,不但不讓她走,還將她帶入眼前如此尷尬的場面裏。
「人都來齊了嗎?」官至寶巡視了一圈,點點頭,「好,如果都來齊了,那麼我就要當眾宣佈事情了。」
「是要宣佈迎娶的事了嗎?」
出聲問的是官家大小姐官招弟,只見她笑靨如花,手絹直搖,還故意朝郭虹珠促狹地眨了眨眼睛。
「瞧!就說柔情攻勢有效吧?虹珠一出馬,奇跡就發生了。」
郭虹珠臊紅臉,不依地扭了扭纖腰。
「大姊,您快別笑話人家了啦!」
「此時不笑,更待何時?」笑得更大聲的是官家二小姐。「等妳當了新媳婦兒,咱們可有一段時間不能欺負妳了呢!」
「就是說嘛!要笑就得快,要欺負呀……也得趁現在!」
說是這麼說啦,但這些未來大姑早已將郭虹珠視做了弟媳,看做自己人了,疼寵入心,誰還當真捨得欺負?
底下取笑紛紛,一個接著一個,但官盼弟卻從弟弟的表情中嗅出了不對勁,她伸出掌,阻止了眾議。
「夠了,先聽聽十二要說些什麼吧。」
「是呀!」官應熊慈笑地點頭,「就讓十二先說說他大病初愈後的感想,以及對於大家努力為他治病的感激吧。」
官家內務多半是娘子軍在決定事情的,官應熊向來鮮少吭氣,可今兒個他實在是太開心了。
官至寶先瞧了眼父親才緩緩地開口,「首先我要說的是,沒有『蠻童症』,我根本就……沒有生病。」
此話一出,嘩聲四起。
同樣是站在角落的喬東風輕咳訕笑,他別過俊臉,將視線投向掛在牆上的駿馬圖,佯裝沒有看見那些向他投射過來的質問眼神。
「別怪東風……」
官至寶的話再度將眾人視線拉回來。
「是我拜託他來幫我的,還有四喜……」此話一出,他身邊的侍童跟著垂首。「也是我逼他陪我一塊演戲的。」
「為什麼?」
首先回神的是官盼弟,玉眉顰鎖,對於麼弟如此折煞人的惡作劇無法苟同。
「十二,你明明知道咱們官家個個拿你當寶,你向來懂事,又懂得體貼人的,怎麼會……」
「因為她!」
官至寶將視線轉投給郭虹珠,目光坦直。
「我曾多次向娘親及姊姊們提起,說想設法退了這門親事的,但妳們卻怎麼都不許,而當時的我……」
看見郭虹珠變得慘白的小臉,他不禁心中生愧,停了一下才開口。
「一來是不想由我這邊出口,怕傷害了郭姑娘,二來是忌憚著相府的權勢,怕退婚會惹惱了郭相爺,損及官家日後的商脈及生意,所以我只得詐病,想藉此解除婚約,卻沒想到妳們只是和郭家延了婚期,就是不肯放棄……」
官家五娘,亦即官至寶的親生母親由人群中跳出,迎面給了兒子一個耳光,表情冷冽及憤怒。
啪地一聲,整座廳子都安靜了下來,因為官至寶打小到大,人人捧在手心,加上他向來聽話懂事,打小就是人見人愛,別說是當眾被摑了,就是被大聲罵過或是打打手心,都不曾有過。
「別再說了!虧你自小飽讀詩書、知書達禮、聽話懂事,今天你當眾說這些……」五娘將擔心的目光投向那蒼白著臉、微顫著身體的郭虹珠,「是想逼死她嗎?」
「娘,對不起!但我不得不這麼做……」
官至寶無悔地承受那記巴掌,神情仍是無悔。
「還有虹珠,對不起!我不能和妳在一起是因為不能害了我們,我對妳始終只有像妹子一樣的感情,這句話我三年前就該說了,卻因顧忌太多,一年拖過一年,我承認我貪心,為商者的貪心,既想圓滿解決,又想維繫與妳父親之間的良好關係,甚至還想著用詐病的方式,來讓妳對我主動放棄,卻沒想到妳對我真的很好,是我沒有福氣……」
荒謬!
角落裏的季雅聞言垂下視線,將原是給官至寶的憐憫及心疼,轉給了郭虹珠。
因為他這些話,幾乎就和當初洛伯虎要求分手時說的一樣。
此時郭虹珠的心情,她能夠瞭解,而也因為瞭解,所以她更加不能原諒自己了。
都是她的錯,害得虹珠也和她當初一樣,嘗到了如此的椎心之痛,都是她!
「我不要對不起!」
郭虹珠站起身,甩去了那乍然被傷害時所流露出的荏弱表情,重拾往日的驕氣。
「我只要知道原因,既然之前你都可以隱忍下來了,那為什麼現在你不能為了我、為了你的家人繼續忍下去?」也許可以弄假成真,只要她不放棄,那麼總有一天他會被她感動,繼而愛上她的!
就算他要繼續裝癡扮傻當個蠻童,她也願意等待的。
因為要有等待,才能有希望哪!
但現在他如此絕情地當眾要求毀婚,叫她怎能接受?天知道,她用了三年的時光成長、學習,為的就是想要當他的妻子呀!
「先前可以忍是因為那時候我心中還沒有人,但現在不同了,我已經愛上一個人了,我不想讓她再陪我繼續演這種荒謬的戲了。」
此話一出,嘩音再響,官至寶恍若未聞,只是坦然地將視線轉向那頭低垂得幾乎要黏到地上的季雅。
「那個人,就是我的夫子!」
尖叫聲此起彼落,甚至還有人暈了,突然一道紅影閃過,是雙手緊捂著小臉,哭奔著出廳的郭虹珠。
聽見聲音,喬東風將遊移在牆上的視線收回,皺皺眉頭追了出去。
頓時,一群女人忙著幫暈了的人掐人中、握掌心、捏鼻頭,當然也沒忘了順道將怨恨的目光,射向那引起這場騷動的罪魁禍首。
「該死!」有人咬牙切齒,惡罵出聲,「珠珠說得沒錯,『蠻童症』不算啥,『戀夫症』才是真的致命,是咱們瞎了狗眼,引狼入室……」
「本事真好!一點也瞧不出來,頂著一副乖巧文靜的外表,骨子裏卻是個蕩婦淫娃,肯定是眼紅咱們官家的產業,所以想盡辦法混了進來……」
我不是!
我不是的!
我也不想的,我們的動心只是中了蠱而已,我也是受害者的,我不要愛了,我不要喜歡了,我什麼都不想要了……
季雅縮身捂耳不想聽,但那些惡毒的宇句,卻彷佛自有意識地,從四面八方硬是鑽進了她的耳裏。
官至寶試圖用眼神嚇阻這些傷人的話語,卻因女人太多,壓得住東壓不住西,管得住前就管不住後。
至於官盼弟,她原可開口讓大家都安靜下來的,但她沒有,她睜著一雙冷瞳,瞧熱鬧似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觀。哼!她也想罵,但不消她費力,自然有人會幫她出氣。
「還什麼夫子呢?我呸!假道學,天底下有哪個夫子會不要臉地去勾引自己的學生的……」
「虧虹珠還認她當義姊呢,這個單純的丫頭,掏心挖肺送給了一個禽獸……」
「這種弟媳婦,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要!」
「我也不要!我不要這種一肚子壞水的親戚,虛偽嗯心……」
「夠了!妳們不要,我也不要了!」
轟雷一記,沉吼一聲。
官至寶大步跨出人群,他走到季雅身邊,將只會死命地閉眼捂耳咬唇微顫著的季雅抱進懷裏。
夠了,她受夠了,而他也是!
抱著季雅,他轉身面對著所有家人。
「我今天會說這些就是為了不想再委屈她,讓我們愛得正大光明,但如果要讓妳們接受我們的相愛是如此困難的事情,那麼我只好放棄,放棄妳們!也放棄這個家!」
不再言語,官至寶大步地跨出了大廳。
「至寶!」
追出來的是官盼弟,臨出門前還沒忘了叫人去看著父親,怕他氣壞了身子。
「你不要再胡鬧了!你應該明白在這個家裏,你扛在肩上那與生俱來的責任。」
官至寶沒有回頭,嗓音有些疲憊。
「七姊,我沒有胡鬧,也很清楚自己的責任,就是因為這一點,我才會寧可裝病而不願意和大家當面決裂,我整日顧忌著妳們的心情,但我的呢?可有人考慮過了?還是說……」
他冷嗤一聲。
「這事又得靠開會舉手表決來做決議?決議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妳又怎能妄想用一個死的決議來左右一個活人的心?夠了,七姊,我是認真的,只是大家不認可而已,既然達不成共識,那麼我也只有離去了。」
話聲甫落,官至寶快步離去,很快就消失在官盼弟微愕的眸子裏了。
下雨了,雨點打在車篷上的聲音滴滴答答,有些吵。
官至寶先掀簾吩咐坐在前頭,戴著雨笠的馬車夫將速度放慢,再將視線轉回來。
他投向的是那始終安靜,目光直盯著窗外,瞳子無神的女子。
她已經這麼安靜地過了十來天了,從那天他抱著她離開官家開始,她就不再出聲,也不再看他了。
離去之前,他帶她到她屋裏收拾行囊,她什麼也沒拿,只將桌上一隻木匣緊揣在懷裏。
--他無聲地盯著她的動作。
在她跟他說的故事裏,那個東西叫做「偷心木盒」,裏頭有本「偷心手劄」,因為她在裏頭寫下了他的名字九百九十九次,所以他才會沒考慮身分、沒考慮家人、沒考慮他的未婚妻,而瘋狂地愛上了她的。
真的只是這樣子而已嗎?
他至今無法確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對自己一點信心也沒有,也看不到自己的優點及美麗,所以才會打死也不願意相信,不願意相信他的話,不願意相信就算沒了這該死的玩意兒,他還是會愛上她的。
官至寶陰沉著視線,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證明,其實若真是中了蠱,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就如同他在官家是個至寶一樣,她在他心裏,也是的。
他不曾愛過郭虹珠,所以她並沒有對不起郭虹珠。
他不曾愛過任何一個女人,所以並不是她偷了他的心,是他願意給她的。
見她始終不說話他也不勉強,知道那場「大堂會審」重傷了她。
在做出那件事之前,他不是沒盤算過這樣的結局,但為了兩人的將來,他一定得去做。
尤其是和郭虹珠的婚期愈來愈近,他雖然可以帶著季雅私奔,但他又厭惡這樣的懦夫行為。
而且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她只會被人在背後詆毀得更加不堪而已。
所以他還是硬著頭皮做了,為了她和家人公開決裂,但如今看來,不單是家人不肯原諒他,她也是的。
離開官家後,他先帶她去買些換洗衣物,再到錢莊兌了現銀,他用的是多年下來攬的私蓄,離開官家他不怕,因為相信自己有本事,可以養活她和自己,甚至是他們未來的兒女。
至於下一步他還沒想好,或許是先和東風到關外去做點馬匹買賣生意吧,反正他自恃有頭腦有氣力,再創生機不難。
是的,不難。
但他眼前已經碰到一個大難題了,那個大難題就在她身上,她看來與他毫無共識,原先她就已經口口聲聲說要離開他了,但他只當那是因為旁人的壓力所導致,但現在沒有官家人、也沒有郭虹珠擋在他們中間了,她求去的心卻依舊。
她那遇事則躲,遇難則閃避的壞毛病,似乎變本加厲。
自知力不及他,逃不走、跑不掉,於是她用了消極的抗議--
她不跟他說話,也不再看他了。
先前他的「蠻童症」是假的,但此時她的「不語症」卻是真的了。
就在他思索之際,一道驚雷打下,他看見她不自覺地瑟縮身體的反應,忍不住將身子挪近並溫柔啟口。
「妳會怕嗎?」
他移近,她縮退,官至寶歎口氣,知道在她眼裏,他比雷聲還要嚇人。
「妳到底要氣到什麼時候才肯跟我說話?」他無奈地看著她,緩緩又加了一句:「夫子!」
這兩個字才出口他就後悔了,因為看見她將頭埋在膝上,雙手捂耳,用力搖頭的反應。
她終於肯出聲了,但是她發出的是尖叫,一邊抱頭一邊歇斯底裡地搖頭尖叫。
「不是!不是!我不是夫子!我不是夫子,我是個壞人!我是個小賊!我是個小賊,一個會偷東西的小賊……爹總說做人要有骨氣,我做錯了,做錯了,讓爹在九泉之下蒙蓋了,還有虹珠對我那麼好,我卻害她哭了……」
季雅一邊尖叫,一邊握拳敲頭,敲得用力,敲得使勁。
「夠了!」官至寶連忙制止她,將她摟進懷裏,再將那意圖傷害自己的小手箝制在身後。「我說夠了!」
「不夠……不夠……」季雅一邊搖頭,一邊在他懷中低低啜泣。「根本不夠的……全都是我的錯……我的錯……虧你家人那麼信任我,我卻偷走了官家的至寶……害你爹娘和姊姊們都傷心、都對我失望了……我是個賊……我是個壞人……」
「不要再把所有的錯攬在自己身上了!」官至寶怒吼出聲,感覺自己也快要像她一樣,被逼瘋了。
冷靜!冷靜!他告訴自己。
深吸口氣後,他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裏,將下巴擱在她頭頂,不讓她看見他的表情和她一樣的痛苦。
「告訴我,妳到底要我怎麼做,妳才會不再責怪自己?才會肯放過自己?才會願意重新開朗起來?」
聽見這話,季雅在他懷裏僵愣了好一會兒,好半晌後,她那因著痛哭過而沙啞的嗓音幽幽從他懷中響起,「我說了,你就聽?」
他閉上眼睛,無奈點頭,「好,妳說了,我就聽。」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2 00:10:07
第九章
蘇州城外翠竹茅廬。
小小茅廬有些嫌窄,因為此時坐在裏頭的人,有點多。
一個面有愁容的洛伯虎,一個嘿嘿詭笑的月老,一個鼻青臉腫兼瘸了腿的喬東風,一個陰沉著神色的官至寶。
噢,還有一個季雅。
不過她和眾人隔了段距離,她一個人縮著身子,窩在角落的竹椅裏,不出聲,只是用雙紅腫的大眼睛,靜瞅著窗外,神魂彷佛遺失不見。
在方才官至寶說明了來意後,屋裏就已經安靜了許久,直至此時他開口打破沉默,說話的對像不是洛伯虎,也不是月老,而是喬東風。
「你還沒說你那一臉的傷……」關懷好友,此乃天經地義。「是怎麼來的?」
「原來……」喬東風一開口便牽動臉上大小傷口,疼得他直齜牙。「官十二少還記得有我這個人,還記得要關心啊?」
「當然關心了,你是我的好朋友。」
「千萬別這麼抬舉我!」
喬東風趕緊搖手,刻意佯裝出的驚惶裏帶著輕蔑。
「這個世界上最笨的人,就叫做『官十二的好朋友』,一封急函,就把我從關外召來化老妝幫忙演戲,戲落幕,拍拍屁股走人,連累我還得幫他收拾善後,現在又需要幫忙了,飛鴿傳書,限一個時辰之內要趕到?」
可惡!
愈想愈痛,愈痛愈嘔,怪來怪去只能怪自己太重義氣,他傳他的屁,自己只要將鴿子烤了吃下肚去,誰又知道他曾經收過信啦?
怪他自己太老實,當真傻傻奔來,幸好老洛這兒離寶應不遠,總算沒趕斷他的兩條傷腿,再添為友壯烈犧牲事蹟一樁。
「你這傷……」洛伯虎卸下愁容,瞇眸審視,目光帶著玩味,「是女人搞出來的?」
喬東風瞪眼,「你怎麼知道的?」
「很好猜的,既有牙印又有指甲血痕,還有你的腿,一看就知道是被蠻力給踹到骨折的,根據種種跡象研判,兇手不但是個女人,且還是個千金驕女。」
喬東風眼睛瞪得更大了,「你想讓我說什麼?說甘拜下風嗎?」
月老哼了聲,沒好氣的開口。
「甭拜他,他是人不是神,之所以會如此瞭若指掌,是因為他時常遭到女人的『摧殘揉躪』,而且還是讓不同的女人來嘗試,所以只要一眼,就能分辨出施暴者的身分了,老實說,這小子不去掛牌看相,或是去當啥『家庭和諧促進會』的領導人物,實在是有些糟蹋了天分……」
洛伯虎單手支頤,冷冷吭氣,「老頭,你的話太多了。」
「好,我不說、我不說。」
月老豎直老掌,作狀噤口,因為知曉小霸拳的厲害,只不過才一會兒他就忍不住了。
「但我要勸你當心了,喬老弟,根據小龜虎往日的傷口跡象及我的專業研判,我覺得……嗯,這個女人你一定要當心點。」
「當心什麼?當心她恨我?恨我幫人騙她?所以將來可能會挾怨報復?」
「不不不!如果只是挾怨報復倒還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纏上了你!」
「胡說八道!」喬東風雖是立刻罵了回去,臉龐卻出現些許暗紅。「她沒事纏著我幹嘛?」
「纏著你幹嘛?纏著你幹嘛?」月老嘿嘿詭笑,朝著洛伯虎邪氣地眨了眨老眼,「小龜虎,這小子是個生手,不像你經驗豐富,你來告訴他,當一個女人想盡辦法要纏上一個男人時,是想要幹什麼了?」
洛伯虎舉手投降,一臉沒好氣,「夠了,老頭,我自己的煩惱已經夠多了,不管你又興起了什麼壞念頭,別算上我。」
「呿!什麼壞念頭嘛……」月老咕噥,瞟了眼角落邊上眼神無神的季雅,「牽來拐去,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想要幫你。」
官至寶開口將話題扯回,睇著喬東風問:「是郭虹珠?」
喬東風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齜牙咧嘴低低抱怨,「莫怪孔老夫子要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了。」
乍然聽見「夫子」兩字,官至寶緊張地將視線轉向季雅,幸好喬東風說這話時聲量不大,她又始終魂不守捨的沒有聽到,否則他真擔心她的病又要發作了。
是的,病發作,就像那天她在馬車裏時一樣,拚了命地怒駡自己、責怪自己、捶打自己,說自己是個壞東西,是個惡賊。
見她自懲,他心疼痛苦,所以只能答應了她的要求。
她開口要他帶她來這裏找月老,設法解了兩人之間的偷心蠱。
她始終認為他是因為蠱咒才會想跟她在一起的。
她的想法很筒單,只要解了蠱,他就不會再喜歡她,然後就會乖乖回家,去接受家人的任何安排了。
雖然不情願,也覺得沒有什麼好解的,但為了能讓她釋懷,他還是帶著她來了。
至於何以會連喬東風都叫了過來?這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或許是想可以多個出主意的人,也或許是因為……他心底有個念頭,一個或許可以彌補郭虹珠,並減少季雅自譴難過的念頭。
「所以……」洛伯虎將目光投向季雅,眸裏寫滿心疼。「你點頭同意了她的要求?」
官至寶點點頭。
「其實我真的不介意什麼蠱咒,也不認為自己是受了什麼邪物影響而愛上了她的,但既然她那麼在乎,那麼我就願意,願意為她去做任何事情。」
「邪物?!什麼邪物?這叫做神物!呿,枉費我花了多少功夫才能得到這個寶貝的,這丫頭竟然如此不領情?迂腐、迂腐……」月老搖頭咕噥,卻無人搭理。
「是我的錯,沒經過你們的同意,光憑自己的想法,就將你們的未來給綁在一起……」
洛伯虎眼裏有遺憾,覷著官至寶。
「還有,她的個性和曉楓不一樣,曉楓知道中蠱會認命,但她不同,即便我用的是讓她自己在無意間親手完成的法術,她依舊是難以釋懷的……」
說到這裏,洛伯虎睇著縮在角落裏,幽魂似的女子,輕輕歎息。
「她的道德感太強,使命感太重,又太在意別人的目光及感受,但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孩。」
「我知道!」官至寶點頭,「所以我很慶倖……」即便強捺,仍是無法掩蓋住語氣中的微酸,「你將她讓給了我。」
「不是我讓,是天命!」洛伯虎搖搖頭,「還好我沒為她選錯人,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喜歡她的,其實她也是,要不她就不會受到這麼大的刺激了……」他將眸光轉到一旁的月老身上,「好了,老頭,該輪到你上場了。」
「上場?上什麼場?」
「告訴大家該怎麼做才能解了『偷心手劄』的咒。」
「問我?!」白須老兒瞠眸指著自己,「我怎麼會知道?那玩意兒又不是我做出來的。」
「那麼……」官至寶聞言頓時傻眼,「又該去問誰才會知道?」
月老沒作聲,翻翻白眼,垂下十指吐出長舌,再用手指了指天,手勢比大。
喬東風看得瞠目,「這麼慘?又要問鬼又要問天的,那不就是沒得解的意思?」
「你才沒得解呢!都解釋得這麼清楚了還看不懂!」
月老順手撈起桌上一支抓背用的「不求人」去敲喬東風的頭,正中傷口,疼得他哇哇直叫。
「喂喂喂!別以為你年紀大我就不會回手……你打到我的傷口了啦!清楚個屁,我就不相信光這麼比呀比的,就會有人能看得懂?」喬東風邊護著傷口邊大吼,卻聽見官至寶和洛伯虎同時啟口。
「鬼城酆都,鬼王!」
月老聞言停手,滿意地笑著,至於喬東風,則是齜牙瞇瞳恨恨咬牙。
啊怎樣?我就是比他們都笨了點嘛!難道不可以?
當然可以,既然比較笨,那就麻煩多犧牲一點。
官至寶婉拒洛伯虎同行協助的要求,決定明日起程帶季雅到酆都找人,會議結束後,喬東風離去,官至寶則是拉著月老到一旁暗暗嘀咕。
邊嘀咕邊笑,嘀咕的是官至寶,笑的是月老,反正他向來就最愛幫人牽紅線了,這個活兒他喜歡。
「要我出手,成功不難,只是你不怕讓他知道了後要怪你?」
「怪什麼怪?」官至寶沒好氣,「管他有意無意,愛了就是愛了嘛,還能夠反悔的嗎?還有一點……」他壓低嗓音,瞄了一眼坐在後頭的心上人,才繼續往下說:「郭虹珠不是我那夫子,容易對付。」
「那倒是!」月老嘿嘿笑地點點頭,「你就放心地去酆都吧,這裏的事,有我幫你處理。」
酆都位於長江三峽,由蘇州到酆都自是以走水路最為便捷,於是官至寶買了艘雙層舫舟,裏頭佈置得淡雅卻又不失精緻溫馨,十個船工,十個丫鬟僕役,上頭吃的、喝的、玩的、樂的,一應俱全,不像是要拿來趕路,倒像是要在此落戶似地。
「幹嘛搞得這麼大排場?」
這是季雅上船後,讓官至寶領著到處瞧了一圈後,所說的第一句話。
雖然語氣冷淡,但官至寶見她肯出聲,頓時心情開朗。
這兩天她已較先前進步了一些,雖然精神仍是恍惚,但至少肯看著人並說點話了。
他強忍狂喜,就怕又嚇到了她,只在陪她站在船首欣賞風景時,輕描淡寫地開口,「既然要住,就該住得舒服點。」
季雅沒再作聲,用手按壓著讓江風給拂亂的發絲,心頭有些不自在。兩人生長環境不同,價值觀自然回異,今兒個若是換成郭虹珠在這裏,想來就不會說這種掃興的話了吧?
她的決定沒有錯,她跟他根本就不合適的。
她伸出小手握緊欄桿,閉上眼睛往後微仰,難得放鬆心情,享受著撲面的江風。
官至寶隔了幾步站在她身旁,沒敢出聲,只敢用眼神依戀地欣賞她此刻的模樣。
他看得目光微癡,若非強抑住,他險些要伸臂將她摟進懷裏了。
他真的不懂,不懂她為什麼對自己那麼沒有信心,難道她從來都不照鏡子的嗎?
她其實是很迷人的,無關美豔、不是嬌嬈,更非可愛型的,她自有風格,有股恬美柔靜的神采,而他,非常非常的喜歡,在她身邊他莫名心安,總會想到天長地久的字眼。
「妳為什麼又肯跟我說話了?」好半天後,他終於忍不住問了。
季雅偏過螓首,認真地看著他,「因為你乖乖聽了我的話,答應要去解咒了。」
乖乖?!
她還是老愛在他面前用這兩個字,就好像還當他只是個頑劣徒兒。
他淺淺勾唇,「如果當初我不答應呢?」
她依舊看著他,只是眸光轉冷,「那我就永遠永遠都不會再理你了。」
他想像著那種情況,語帶調侃的問:「用『不語症』來懲罰我?」
「不語症?」她微愣,「這又是你編出來的病名嗎?」
他點點頭,對著她笑,「妳自己說像不像?」
季雅被逗笑了,美眸微嗔,沒好氣的說:「你小時候一定是個很調皮搗蛋的學生。」
「其實我不是的……」他長聲一歎,「我向來都很守規矩,就連想幹點壞事都還得偷偷摸摸的……」
他想起了那幾年打著準備考試的名義,四處雲遊學藝的往事。
「『蠻童症』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家人面前明目張膽的使壞,『大堂會審』是第二次,知道嗎?」
說到這裏,他又想歎氣了。
「我認識郭虹珠三年,在面對著她時,從來沒有過一刻想要使壞,但怪的是,從第一次見到妳開始,我就很想很想要欺負妳了。」
季雅微笑,因為想起了那時候的被欺負。
用毛筆劃臉、騙她從樹上跳下來,還有以親親當作獎勵等,怪的是,當時覺得辛苦,此時回想起卻只覺得有趣。
「那是因為你在詐病,所以想要借著欺負夫子,好突顯出自己的蠻橫。」
「不是那種欺負的……」他邪氣一笑,「還記得騎馬那一回嗎?我要的,是那一種欺負。」
她不安地將臉轉向前,冷汗涔涔,不敢再出聲了。
這個話題不安全,她不想繼續。
官至寶沒強迫她,只是跟著將眸光調轉向前,「是的,我是乖乖地順了妳的意去解蠱術,但我也要讓妳知道,就算解蠱後妳不要我了……」他故意說得可憐,「我也已經不可能再跟郭虹珠在一起了。」
「為什麼?」她一臉訝然。
「感覺不對,我一點都不想欺負她。」
「感覺可以培養的。」
「那為什麼我培養了三年還是一點也沒有?」
「那是因為……」她輕咬唇瓣,有些接不下去了,「你沒有認真地在培養,好了,不要再說那些了……」她故作輕鬆一聳肩,既然兩人可以共處的時日不多了,她不想再讓場面變僵,他們不是夫子學生,也不是愛侶情人,他們要和平共處,當一對普通朋友。
「這樣吧。」她建議,「讓我們來展望遠景,你說,解完法術後你最想要做的是什麼呢?」
「那麼妳呢?」他不答反問。
「我想去絲路一趟……」她雙掌合十,美目生輝,「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塞外的大漠風光,駝鈴羌笛,都是我嚮往已久的美景。」
他輕哼口氣。
「想當王昭君嗎?『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相信我,大漠夕陽落,絲路駝鈴響,雖是難得一見的美景,但這種美景偶爾瞧瞧可以,讓妳在那兒待下去,保證什麼美感都沒了。」
他深深睇著她,目有玩味。
「世事是這樣子的,現實與夢想之間,永遠有一段距離。」
季雅沒作聲,在心頭反復咀嚼他的話,然後抬頭看著他。
「你還沒說解咒了之後你想要做什麼?」她換過話題,想用無所謂的神情來和他相處。
「我早就已經想好了,在答應妳之後就已經決定了……」官至寶目光轉熾,熱熱地盯視著她,「解咒之後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重新追求妳!讓妳再愛我一次!讓我可以證明,即使沒有蠱咒法術我也一樣會愛上妳的,此事無關他人,非關法術,單純地,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感覺……」
他的話讓她無措了。
她不安地收回視線,告訴自己千萬別被他嚇到,他這會兒會這麼說只是因為蠱咒尚未解除,等到了那個時候,他就不會再這麼說了。
他會看清楚了她的平凡、她的懦弱、她的一無是處,看清楚了她根本就不值得他這樣費神的……根本不值得的……
雖然不斷安慰自己,但讓他的眸光熨炙得渾身不自在的季雅,還是很怯懦地逃進船艙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2 00:10:25
第十章
鬼王並不是鬼,也不是閻王,沒有管轄眾鬼的權利。
他只是一個術士,一個有著陰陽眼,能與靈界相通,且法力高強的術士。
他作術不為斂財,只是在充當人與鬼之間的溝通橋樑,好讓陰陽兩界各自安分守己,是以亦有人敬稱他為「陽間的地藏王菩薩」。
舉凡家宅不寧,鬧鬼鬧狐,蔭屍作怪,邪靈上身,都會有人幹裏迢迢來尋求他的幫助。
鬼王住在酆都,想是在這傳聞中陰陽交界的地域裏,陰氣極盛,不論是想修法練術,或是想和鬼神打交道,都比較容易。
住在酆都裏的人們多半早睡,因為聽說在入夜之後,沒人說得准那在街上走動、在茶館裏嗑牙朝你微笑、在二樓甩袖招手拋媚眼的,是人抑或是……鬼。
官至寶和季雅來到酆都,他們將船泊港,沿著階梯一步步爬上山,終於來到了鬼王所居的「寥陽宮」裏。
整座道觀占地極大,除了前殿的地藏王菩薩,後殿的佛堂上還有著佛祖、阿彌陀佛、彌勒佛,以及燃燈佛等等。
他們說明了來意,讓侍童帶進內室裏等候,約莫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他們終於聽到了腳步聲。
原先季雅以為會見到一個面色陰沉、脾氣古怪的老道士,但她卻驚訝了,未見人先聞聲,那是把年輕爽朗的笑聲,朝了相後,發現那是個年近三十的年輕男子,高昂著偉岸身軀,東著一頭銀白色長髮,眼眸如星,十指白淨纖長。
「兩位找我?」年輕男子在兩人眼前瀟灑坐定,開門見山的問道。
「不!」季雅趕緊搖頭,「我們要見的人是鬼王。」
「我就是鬼王!」
男人從懷中取出一柄摺扇,唰地一聲展開,笑出了一對深邃且動人的笑窩,他低頭,笑咪咪地環顧己身,「姑娘有意見嗎?」
當然沒了,季雅只能用力搖頭。
鬼王一點都不像鬼不是她千裡迢迢來此的重點,季雅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偷心木盒」,再敬捧給了那不像鬼王的鬼王,只見他面容微訝地接過,閉上眼睛對著木盒感應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張開眼睛。
「這個『贖過匣』尚未完成它的工作,而妳……就要還給我了嗎?」
贖過匣?!
他是不是說錯了,還是他們找錯了?
季雅和官至寶對望一眼,心裏同時浮現這個疑問。
看出他們的狐疑,鬼王笑咪咪地解釋。
「這只木匣是前幾年有位白髮老翁上我這兒以三年苦役換去的,那時候他莫名其妙地來到我這裏,自動自發天天幫我掃地、倒茶、抹幾、清理落葉,甚至還幫我重新修葺了『寥陽宮』的屋頂,瞧他那股殷勤勁,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有求於我,果不其然,三年一到,他向我開口,說要素個能夠促成男女姻緣的寶物,因為他聽人說我法術高強。」
鬼王邊笑邊搖扇。
「我跟他說,老人家,你可能掃錯地方嘍,我這兒又不是月老祠,但他不信,硬是堅信我既有法術可以通鬼神,自然就有法術可以促成姻緣。我是有通鬼神的法術啦,所以看得出他前世是個仙人,不能開罪,我只好給了他這個木頭匣子,並將約略的使用辦法告訴了他,說只要刻上一對想要撮合成佳偶的男女雙方人名,再由其中之一寫滿了另一人的名字一千次,他們之間的緣分,自然就會水到渠成。」
「所以老人家將這個盒子……」季雅小小聲的開口,「取名叫『偷心木盒』,裏頭的小冊子叫做『偷心手劄』其實也沒有錯的。」
鬼王大笑,「偷心?!取這名字是想合他自個兒的心意吧。事實上老人家並不知道,這個木盒子,其實並不是為了這種目的而存在的。」
「並不是?」乍聽此話,原是坐在椅子上的官至寶不禁起身靠近。「那麼究竟它的作用是什麼呢?」
鬼王想了想,笑笑地凝視眼前疑惑的兩人。
「用說的不如用看的明白,我先叫個東西出來,也許你們就會比較容易相信我的說法了。」
只見他低聲念了幾句法咒,在盒上結了個手印,重重一擊,喚了聲:「出來吧!」
話剛完,一道白煙嫋嫋地由盒蓋上浮出。
白煙著地,竟變成了個頭頂髮髻、愁眉苦臉的老婦,一俟現形,她誰也沒理,逕自跑去抱緊季雅的腿跪下,又是磕頭又是痛哭。
「姑娘呀,您就行行好!快把最後一次的名字給寫滿吧!」
季雅被跪哭得頭暈腦脹,壓根就聽不懂,只想蹲身攙扶起老婦。
「老婆婆,您快別這麼激動了,千萬別跪我,晚輩承受不起的。」
「不!」老婦依舊死死抱著她,怎麼也拉不起。「我不起來!我不起來!除非妳點頭同意。」
「同意什麼?」季雅傻傻地問。
「同意在手劄上頭寫下第一千次的官至寶的名字!」
「不行!這件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無論如何絕對不可以……」季雅語氣堅決,突然腿肚上一個吃疼,讓她輕叫了一聲。
聽見她的叫聲,鬼王沉下臉,嘴裏輕喝一聲:「歸!」老婦瞬間又化為一陣白煙,咻地一聲鑽回木匣子裏。
「妳有沒有怎麼樣?」官至寶趕緊趨前采問。
「沒……我……」季雅嗓音微顫,顯見她還沒能從方才那奇怪的一幕中抽離。「我沒事的。」
官至寶不理她的抗議,硬是押著她在地上坐下,微掀高她的裙襬,赫然驚見在她的右小腿腿肚上,有個正滲著血絲的黑色牙印。
見此情況,鬼王立刻喚來侍童,命他至丹房取藥。
「這只是小傷,沒關係的……」季雅期期艾艾地出聲。
「什麼沒關係!」鬼王瞪著她,「妳被惡鬼咬了一口,傷及血液,若不及時治癒,陽氣會漸失,三日之後,就等著當鬼了吧。」
「她……」季雅瞪大眼,無視於藥粉灑上傷口所帶出的不適,只是訝異地問:「那個老婆婆是鬼?」
「不是鬼難道是神?」鬼王沒好氣,再補上一句:「妳聽過神會咬人的嗎?」
在將季雅傷口處理完畢後,鬼王回身坐定,吩咐還站在一旁的童子,「將這匣子扔進『化魂爐』裏!」
「等一下!」季雅連忙阻止,「為什麼要燒?這裏頭不是……不是還有個……」
「還有個鬼嗎?」鬼王接下她的話。「是有個鬼沒錯,但鬼也分好鬼壞鬼、善鬼惡鬼,這老太婆心術不正,人家不幫她,她就動口咬人,活該魂飛魄散。」
「請不要這個樣子……她並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難道還是牙癢,將妳的腿看成了磨牙的工具?」鬼王沒好氣,斜睨著官至寶,「這女人是你的?」
季雅搖頭,官至寶點頭。
鬼王哼口氣,「盯牢點,心腸太好,思路又固執到近乎愚蠢,如果放她一個人在外頭會有點危險的。」
官至寶一臉贊佩,「鬼王眼力真好。」
「那當然!」鬼王甩扇一笑,「誰讓我閱人鬼無數,看太多啦。還有哇,小姑娘,妳今日既已將這匣子歸還於我,想來就是決定不想要它了,既然如此,我燒或下燒,都不關妳事了。」
官至寶皺眉開口,「可否先請您將這個木匣的來歷及功效,明白告知?」
鬼王手撫著木匣,審睇著他們兩人。
「這個『贖過匣』顧名思義就是它是個可供鬼魂棲身,並任由該鬼設法去贖過立功的法器。
「這種盒子我有數十個,個個功效不一,裏頭各自住了條無主孤魂,他們無法輪回轉世,也無法聆道修佛,因為他們都曾在前世犯下大錯,雖已在地府裏受過酷刑,但所積功德仍不足以轉世,是以只能飄蕩在酆都。
「我向他們提出條件,願意的鬼就來和我合作,由我提供匣子供他們居住,並伺機為他們找到一個需要被幫助的『飼主』,讓這些鬼可以針對他們前生所犯下的錯誤,有一個可以戴罪立功的機會,累積功德,才好及早投胎,而不再當鬼。」
說到這裏,鬼王將目光投向聽傻了的季雅。
「在妳那只『贖過匣』裏所住的女鬼婆婆,她前世是個媒婆,曾經撮合不少良緣,但後來卻為了牟利而成了淫媒,專門為富商及高官尋覓貧家女,甚至還強逼她們的父母賣女求利,死了之後她被打入地府,在熬過了數百年的刑期後,終於能夠脫出冥獄,行在酆都,後來她找上了我,要求我的協助,於是我就將她放在這匣子裏,因為她上輩子身為淫媒,壞人姻緣太多,所以勢必得在促成姻緣這方面多下點功夫,才能有機會輪回轉世。」
「那麼……」季雅傻傻地問,「那所謂的一千次……」
鬼王笑了笑。
「一千次只是我跟她約好的次數,藉以鼓勵她的努力罷了,只要她能辦到,我就會為她焚香寫禱詞,告訴轉輪法王她的努力,並為她請命,以累積功德。
「在這段時間裏她都跟在妳身邊,雖說限於我的法術,她無法現身,也因為和我的約定,她不可以告訴妳這件事,求妳幫她,但既然身為鬼,自然仍有些障眼法術,她會暗助於妳,讓妳辦事順利,譬如說突顯妳的優點讓對方看得見,扯扯妳情敵的後腿,讓情敵的名字在紙上消失不見等等,但這些只不過是些小鬼伎倆,無關於人的心智,相信我,如果她真能有神通的力量去改變人心,那就絕不會乖乖地被關在這只木匣子裏了。」
「那麼……」美眸瞠大,季雅的表情彷佛深受打擊,「那月老所說的心心相印,還有什麼蠱咒一成,理智就會全部喪失了的話呢?」
鬼王唇邊含笑依舊。
「不好意思,當初我會給這盒子,一來是哄哄老人家,二來是幫助裏面的鬼,我早說了我不管姻緣只是通鬼,他硬是不信,且又死賴著不走,所以我只好這麼跟他說了,而且我說的是『水到渠成』,絕非『心心相印』,想來是老人家自己美化了我的注解,感情這事旁人只能在旁推波助瀾,卻是無法改變心意的。」
終於明白一切的官至寶,先是伸臂將愣住的季雅摟進懷裏,怕她因驚嚇過度暈過去,再笑笑地開口。
「聽鬼王的意思,您是說我們之間的動心,或許有著小鬼暗助,卻是純粹出自於真心,而非關法術,所以也就根本沒有要被解咒的需要了。」
鬼王大笑點頭,「沒錯,我正是這個意思。」
「對不起!」季雅神情焦急,依舊一臉不信,「請您再想想、再確定一不是不是弄錯了?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沒有蠱咒法術,他怎麼可能……怎麼會……為什麼要……喜歡我呢?」
鬼王一步步走向她,雙手環胸,俊臉微偏,瞇著眼上下審視著她。
片刻之後,他伸出長指,重重地彈了一下季雅的額頭。
「小姑娘,相信我,妳不是需要被解蠱,而是需要被開智,妳對自己太沒有信心了,而且……」他再一個重指彈下,「想得太多!」
「你還愛我嗎?」
官至寶在晨光中被問醒。
轉過頭去,他看見伏在床畔極度認真的一張小臉,小臉上嵌著一雙略顯不安的大眼睛。
他閉上眼睛,讓神智與夢境脫離,坐起身來,先接過她捧來的清水稍事梳洗,再來繼續著幾乎每隔幾日便要上演一次的早課及問答題。
「我愛!」
「為什麼?」
「因為妳善良,妳連咬了妳一口的媒婆女鬼都能夠原諒,還幫她完成了心願。」
「那除了善良呢?」
「妳氣質端雅,溫柔恬靜,做事認真,行為規矩,腦袋固執,有點傻氣。」這些話他全都說過了,卻必須每日重提,好增強她的自信。
「後面兩個也能算是優點嗎?」
「不算!」官至寶一邊笑,一邊伸臂將仍是一臉不安的季雅攬進懷裏,「可因為那是妳的個性之一,所以也能列入我愛妳的原因裏。」
「我不善良的!」她偎在他懷中,噘唇把玩著他的衣襟,「如果我是,就應該不管是不是受到蠱咒的影響,而把你還給虹珠的。」
「那不叫做『還』,那叫『讓』,因為我從來就不是她的……」
他低頭開心地嗅聞著她的發香,臉上有著對她的寵溺。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從沒有誰是屬於誰的問題,夫妻間是,兒女也是,到了大限臨身,得走的那一天,試問,妳又能帶走什麼?妳總想把我『讓』給她,妳尊重了她的想法,那麼我的想法呢?為什麼妳就不能尊重我的呢?在妳現在已經確定我並沒有中蠱,神智清明的時候!」
她沉默地在他懷中咀嚼玩味,好半天沒有聲音。
「現在妳懂了嗎?可以接受了嗎?」
「好吧。」她不安地抬起螓首,「就算不管虹珠,不管蠱術,但我曾經當過你的夫子,如果我們真的在一起,將來一定會被人拿來在背後議論的……」
「先別提旁人的議論幹咱們何事的這一點了……」官至寶揉亂她的發絲,沒好氣的問:「好夫子,妳到底是教會了我什麼?」
這個問題將她問傻了。
他說的沒錯,她究竟是教會了他什麼?
是雞兔同籠?
是千字文?
還是那首「長恨歌」?
事實上她的學養尚且不如他,充其量只是他裝瘋賣傻地和她合演了一出「夫子馴徒」的戲碼罷了,他喊她一聲夫子,她是當之有愧的。
「但是……」她傷心地輕咬下唇,「你的家人都不喜歡我,也不接受我。」
「妳愛的人是我,我愛的人是妳……」官至寶抬高她的下巴,逼她正視著他,「這是妳一定要時時牢記的事情,其他人的感受,其他人的事情,我們並不是不在意,但前提是,我們不能為了別人而委屈了自己。」
季雅抬頭看著他,想起那一天她當著鬼王和他的面,在月老口中所稱的「偷心手劄」上寫下第一千個「官至寶」的事。
她顫著手寫下那三個字,然後趕緊抬頭四顧。
沒有!
什麼都沒有發生!
沒有天崩地裂!沒有地動山搖!沒有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她並沒有因此而失去所有的理智,她甚至還牢牢地記住郭虹珠!
原來……她狼狽地松了口氣,原來鬼王說的全都是真的,這個木匣不過是個容鬼物累積功德用的「贖過匣」,壓根不是啥「偷心木盒」的。
她沒有被制約、沒有被蠱惑,她神思澄明,也同樣……還是個毫無自信的小笨蛋而已。
一切沒變,而她愛著他的感覺,卻是依然且強烈著的。
他們的動情是真的,而非關蠱術!
在他們辭別鬼王離開「寥陽宮」時,那已重獲自由的女鬼婆婆一路哭著送他們下山且上船,還說了將來若有機會,她一定要想辦法報答季雅的。
「婆婆別跟我客氣,我根本沒幫上什麼忙的,倒是那陣子我初到官家,人生地不熟,還靠妳幫了我不少忙……噢,對了,妳若真的想要謝人,該謝的是鬼王吧!」
「放心!」
女鬼婆婆哼口氣,擺了擺手。
「妳以為他是會無條件幫忙的人嗎?他向來不會向陽人索酬,但向陰人可從沒少拿過,咱們在和他訂下合同前,就要先付下訂金的,以所擁有的鬼術伎倆或是將來可能得到的陽壽……別不信,我問妳,妳猜猜鬼王幾歲了?」
「不出三十!」
「?!是不出三百吧!」
季雅被嚇住了,連女鬼婆婆是在何時消失了的都不知道。
但無論如何,這一趟他們總算是將疑團全解清了。
他們上了船,航行在江上,不過他們的心情,已和來時的感覺全然不同了。
他們看到了未來,也看到了希望,他們並沒有中蠱,他們是真心相愛著的!
是真心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2 00:10:42
尾聲
按官至寶的意思,反正船是自己的,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了,那麼又何必急著回去呢?
更何況,還是要回到那個恐怕依舊不歡迎他們的家裏。
他想過了,負氣出走畢竟不對,父親年紀已大,哪禁得起這樣的折騰?
所以他會帶著季雅回去,好好地和長輩們溝通,無論如何都要讓他們願意接納季雅,接納他深愛的女人。
但在他們倆為愛戰鬥之前,應該先好好地放鬆身心,並且專心呵護這段經過波折而終於能夠萌芽的愛情。
他們暢遊三峽,去看了歸元禪寺,參觀了五百羅漢堂,還看到了雄偉勢險的黃鶴樓,登樓俯瞰,只見江水滔滔,浩勢寬闊而迷人,夜裏則在船上享用魚宴大餐。
魚的來源,是靠著他們自己坐在船頭垂釣了一天的結果。
那一頓他們吃得特別開心,因為他們自食其力,連殺魚剖魚、清洗內臟都沒有假手僕人,只不過是邊玩邊鬧邊笑著完成的,他們身上沾黏到的魚鱗,比該扔掉的還要多。
夜裏江上星空燦爛,季雅偎在他懷裏聽他述說年少時雲遊學藝的事情,這才明白,她愛上的男人,並不是個只會仗恃著家產,無所事事,偶爾還要裝病的紈桍子弟。
他們遊了巫峽,看見兩岸青山連綿、群峰如屏,江流曲折、幽深秀麗,在不知不覺間兩個月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也該是他們要回家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官至寶帶著季雅,兩人手兒握緊地回到了官家。
原以為會立刻掀起一陣騷動或是戰爭,沒想到什麼都沒有,迎接他們的除了官老爺外,就只剩下一些老管事了。
「爹,是家裏出了事嗎?怎麼人都不見了?」官至寶不安地問著父親。
「放心!放心!」官應熊笑咪咪地安撫兒子,「是好事!」
「好事?」
「是呀,虹珠要嫁人了,郭相爺大宴賓客,虹珠那丫頭海派的個性沒改,又因為曾在咱們這兒住了一段時間,和大家的感情都不錯,誰都喜歡她,雖無緣當親戚,但還是成了朋友,她不但派人送上帖子,且還是點名似地一個個全都寫了張帖子,連你那個四喜她都沒漏掉,至於其他的丫鬟僕人,成群的太太小姐們要出遠門,當然是得跟著去打點照應了。」
聽完父親解釋,官至寶松了口氣,調侃一笑。
「怎麼就您沒收到帖子?」
「收到嘍,我讓你大娘為我備了份大禮,至於去參加嘛,我推說旅途勞頓,人又年紀大了,所以就不去了。」
「我猜,事實上您是在圖著那份難得人都能走光了的清靜吧?」
「知父莫若子,算你夠聰明!」
官應熊笑拍了拍兒子肩頭,卻陡然生出疑惑。
「怪哉!你怎麼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而且從頭到尾沒問我虹珠要嫁的人是誰?爹告訴你啊,你要有大吃一驚的心理準備,那新郎倌的人選,保證你想破了頭也都想不出來的……」
真是這樣的嗎?
明明心裏早已有數的官至寶不想掃父親的興,微笑著任由父親公佈答案,然後看見季雅驚訝莫名的表情。
「喬東風?!怎麼會是他呢?沒看見他們有過任何不一樣的舉動呀,而且怎麼會這麼快?那天明明見虹珠那麼傷心的……」
季雅喃喃自語,思考了老半天卻仍是不得其解。
「不管郭虹珠嫁的是誰……」
官至寶笑了笑,愛憐地點了點她的俏鼻。
「妳現在總算不用再拚命地想辦法,要將我還給她了吧?」
「不!不是還,而是讓……」她笑吟吟地搬出他曾經說過的話。「天底下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從沒有誰是屬於誰的問題!」
聽到郭虹珠嫁人的消息,雖然有些愕然,但心結終被解開了,她心情大好,讓潛藏已久的開朗性子,也終於能夠見天了。
官至寶大笑,伸長一隻手將季雅攬在身側。
「恭喜季夫子,妳可總算是開竅了!」
他的另一隻手也沒閑住,伸長著將父親納入另一邊的保護範圍內,因為他們都是他摯愛的人,所以他心甘情願成為他們的羽翼,不讓風雨有機會來騷擾侵襲。
官至寶主動親近的動作,讓官應熊感動地拾高視線,真心地給了兒子一抹燦爛微笑,父子倆互換了個眼神。
有關於他和季雅之間的愛情,能不能得到家人的祝福呢?
官至寶不用開口問,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因為同是一家人,所以自然會有默契,而也因為是一家人了,那麼,還會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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