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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 -【幫主千秋(歡愉未了散姻緣之六)】《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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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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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8-13 00:45:29
標題:
娃娃 -【幫主千秋(歡愉未了散姻緣之六)】《全文完》
娃娃 -
幫主千秋
(歡愉未了散姻緣之六)
笨笨笨!她簡直是天字第一號大豬頭!
賭氣跟人打賭,結果卻惹來天大麻煩
三個月內要讓個美男子瘋狂愛上她?!
哇哩咧,她又不是天女轉世或花魁豔姝
更甭說她一沒女人味,二不溫柔賢淑
喜歡大聲吆喝,動不動就拿刀動拳或用腳踹人
教她上哪兒去找瞎了眼的倒楣鬼來客串?
但天下事果然沒個准,還是有人眼光與眾不同
堂堂將軍之子不要大家閨秀,偏相中她這男人婆
無視她對他毫無興趣,人家對她可是興致高昂
還當著全城人的面公開又熱情的向她示愛
哼,她可不是看到俊男示愛就會發花癡的人
尤其男生女相沒好事,讓人看了就覺得泛噁心
少爺他愛玩遊戲就繼續玩吧,恕她不奉陪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3 00:46:25
楔子
驃鯊將軍駱殺鯊,大明朝的好男兒,鐵甲金戈,馬革裹屍,冷顏率千軍,眼睛眨都不眨。
驃鯊將軍駱殺鯊,情路乖舛的硬漢,長相醜惡,脾氣火爆,壯碩如莽熊,嚇胞相親女子。
老天有眼,菩薩顯靈,駱家老夫人有燒香,終於在他四十歲「高齡」,未經相親便娶了位美嬌娘,且聽說那美嬌娘還是自個兒找上門,說是來報恩的。
據傳聞,那將軍夫人美若天上嫦娥,又比捧心西施,美得不象話,賢慧得不得了,與那驃鯊將軍舉案齊眉,恩愛彌深。
偏偏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驃煞將軍的幸福,終是短暫。
婚後未及一年,將軍夫人先為將軍生了個兒子,再五年,生了個女娃娃。
那女娃兒甫滿月,將軍夫人帶著女兒到廟裏上香還願,卻在路上遇著虎襲,將軍夫人連同稚女,就這麼在山林間讓頭斑斕單眼虎給叼走了。
驃鯊將軍聞訊發了狂,由邊境不眠不休趕了回來,帶領上千人搜山,卻連只破鞋都沒能尋回來。
直到三年後,有名獵戶登門告知在山中「捕」到一名脖子上掛有琉璃珠串、約莫三歲的小女娃,而她,正是駱殺鯊失蹤三年的女兒--駱虎兒。
至於那駱雲天,雖是虛長其妹五歲,年已二十三,但論起知名度,在蘇州城裏卻是遠不及其妹的了。
是的,眾人都曾風聞過驃鯊將軍有個長子。
但見過沒?被問的人都搖了頭。
傳聞中,駱雲天一點都沒有其妹的活潑健康,是個藥罐子。
真正病因不詳,只聽說病根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使得他從小便纏綿病榻,將軍府裏一年四季未曾斷過的藥香,及那三不五時就得派人四處去搜羅的靈芝等補身藥材,全都是為著這位少爺所準備的。
雖然鮮少有人見過駱雲天,但只要見過的都會說,說他肖似其母。
肖似其母,懂了沒?就是長得很像他娘的意思。
那還得了,因為那將軍夫人,實乃天下難得一見的絕色美女,若真是如此,這位駱家少爺的長相,想來也與「絕色」兩字相差不遠了。
但也因為如此,閒磕牙、聊天的人們都要搖頭了。
男生女相非好事,莫怪那副身子骨會糟成了這副模樣,真是可惜,可惜了驃鯊將軍的一身好本事真功夫,卻少個身強體健的兒子可以繼承志業。
兒子不中用,女兒太剽悍,素來尊敬將軍為人的鄉親們都忍不住要為他抱憾。
這一日,將軍府出了大事,駱家小姐駱虎兒留書出走了。
不單她自個兒走,且還帶走了府裏的總管官徹飛。
官總管不見,二管事章愚趕緊接手,他一邊硬著頭皮去稟告將軍,一邊派人在城內城外到處奔走探聽,兵荒馬亂的一夜終於過去,小姐是確定找不著了,卻又有個更壞的消息等在後邊。
負責照料少爺的紀嬤嬤哭哭啼啼的來報,說少爺他……他不見了!
要命!
駱殺鯊一聽老眼翻白,若非仗著年輕時的身經百戰、見多識廣,這時候怕早已暈厥了過去。
虎兒這丫頭不見了他還不急,因為丫頭許是惱他不肯上京向皇上求旨賜婚,是以離家出走。
此外還有個官徹飛,九成九是因著擔心小姐莽撞,所以陪著去了。
有個官徹飛在身旁,再加上那丫頭是頭小猛虎,駱殺鯊根本不用擔心她會吃虧。
但雲天這孩子就不同了,打小就是個藥罐子的他,「鎮魂散」天天都得吃上一帖,沒人知道,也沒人敢嘗試,如果不吃,結果會是怎麼樣。
但這會兒,這苦命的孩子卻莫名其妙地不見了?!
駱殺鯊紅了眼眶,怒氣衝衝地沖進兒子的房裏。
沒有打鬥痕跡,想來也是,這孩子一年到頭都是躺在床上的,怎麼可能還有力氣反抗?
門扉安然,只是在窗臺上出現了些許刮痕,可以猜想,這孩子八成是讓人從窗子給「帶」走了的。
只是……駱殺鯊不懂。
雲天這孩子幾乎不曾出過門,就算有,那種病懨懨的身子又如何與人結仇?
倘若對方是沖著他驃鯊將軍府來的,卻為何不留下萬子藉以逞威?
而若只是想乘機勒索,就算得傾家蕩產,他也是非贖不可的,但若如此,那就更不該不留下任何線索呀。
但沒有,什麼都沒有!駱殺鯊甚至趴到地上到處摸索尋找,就是沒見著任何線索或指示。
怎麼會這個樣子呢?
駱殺鯊痛苦揪發,仰天長嘯。
那是把蒼涼老音,令人聞之鼻酸,不忍再聽。
兒呀!他那苦命的兒子現在究竟人在何方?
緊隨在駱殺鯊身後的管事章愚,在見著了將軍的傷心悲泣後,強忍心酸趕緊設法。
他先差人去報官,特別請托衙中最有本事的展捕頭來查他家少爺的下落,另一方面,又到處貼紅懸賞,賞金十萬銀兩,只要能得著任何蜘絲馬跡,將軍府重賞絕不手軟。
但一日、兩日、三日過去了,十萬兩白銀依舊晾躺在那兒,沒人上門來討賞,也沒有任何的消息捎來……
沒有,什麼都沒有。
哀沉死寂,是這一陣子將軍府裏唯一能夠見著的景象。
唯一能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3 00:46:48
第一章
簞瓢不厭久沉倫,投著虛懷好主人。
榻上氍毹黃葉滿,清風日日坐陽春。
此君少與契忘形,何獨相延厭客星。
苔滿西階人跡斷,百年相對眼青青。
唐寅•【對竹圖】
他想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卻發現根本辦不到。
因為胸口那股熟悉至極的悶烈之火,正在不停地燃燒、炙焚著他的軀體。
這股胸火已經跟了他多久了?
他不知道,只知打從有記憶起,它就已與他如影隨形了。
他的身子很差,記憶力卻好得出奇,連很小很小時候的事情都記得,甚至於包括了在他五歲時讓山虎給叼走的娘親。
小時候每當他身子發燙,娘親便會喚紀嬤嬤為他拿來鎮魂散,喂他服下。
那時的他總會大睜著一雙困惑天真的眼睛,「娘,這是啥?」
「這是能讓小天不再發熱、胸口鬱悶的藥。」駱夫人溫笑回答。
「一定得吃嗎?」老天!還真苦,他總是邊吃邊皺眉邊咂舌的。
「當然囉!」駱夫人依舊滿臉慈笑,「這是為你好的藥,良藥苦口,懂了嗎?」
「那我得吃到什麼時候呢?」他又困惑地問了。
「吃到……」駱夫人眸中有種怪異閃爍,一種他無法理解的閃爍。「時機成熟的時候。」
那麼,什麼時候才是時機成熟的時候呢?
他沒能再問,因為娘親已經沒有機會告訴他了。
他五歲那一年,娘親失蹤,自那時候開始,就換成是紀嬤嬤在照顧他了,母親雖然不在,但紀嬤嬤同樣謹慎兼嘮叨,照顧著、護妥著他,從來沒有過一日會忘記要讓他吃藥的。
小時候他常躺在床上聽見院裏傳來的笑聲,這時他便會央請紀嬤嬤找人抱他到院裏去瞧熱鬧。
只能「瞧」不能加入,這規矩不需和他另做約束,他自個兒心裏有數。
院落旁屋簷下有個臨時臥鋪,除了軟墊毛毯,還有可供遮風蔽雨的竹簾,讓他可以透過簾子瞧瞧或是聽聽熱鬧。
其實除了竹簾外,紀嬤嬤原還想找人來搭個牛皮或麻布篷子的,卻讓他堅定地否決掉了,他的活動空間已經夠少,就饒了他吧。
但紀嬤嬤的緊張並非無中生有,常在他瞧著、聽著熱鬧出神的時候,伴隨著鈴鈴笑聲,天外總會飛來「異物」,有時候是毽子、陀螺,有時候是盆栽破瓦,有時是一隻繡花鞋,隨著時光荏苒,甚至還曾出現過一柄生著芒刺的大銅槌。
每回緊隨著異物飛奔過來的,是他那生了一雙濃眉,活力充沛、渾身莽勁嚇死人的妹妹駱虎兒。
「大哥!你有沒有怎麼樣?有沒有怎麼樣?」
沖進簾後的駱虎兒滿臉關懷歉疚,緊箝住兄長的肩頭死命地搖、努力地晃,雖說她這麼做是出自於好意,但那嚇人的手勁每每讓他喘不氣來,甚至生出錯覺,覺得就要命喪在這蘇州小老虎手裏了。
雖知兇險,他仍是忍不住想要去看,因為那是在他長長的沉 無趣歲月裏,唯一可以被容許的解悶方式了。
而且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將那沖勁十足的人影想像成是自己,是他駱雲天,同他的名字一般,躍飛上天,奔在雲間。
思緒轉回,他的胸口持續地悶灼及難受。
那種感覺他不會形容,燃燒過盛,倒像是要將他拆掉骨、剮去肉,重新組合似的強烈痛楚,他痛到連呻吟、呼吸都幾近於無了。
他終於要解脫了嗎?
終於要脫離這具折磨了他二十三年的臭皮囊了嗎?
他意識漸渺,痛苦漸淡,卻在此時先是聽見了開門聲、腳步聲,接著有人靠近,惡狠狠地將他翻來覆去,上下檢查了一番,最後,一把破鑼似的嗓音響了起來。
「操你奶奶的!你們這幾個大笨蛋!我出去幾天,交代你們把事情辦好,結果卻……」
髒話連綿不絕。
「讓你們去擄個蘇州小老虎,瞧你們擄來了啥?拜託!粗心也得要有個限度,蘇州小老虎是個女人,而這是個男人好嗎?」
「那是個男人?!怎麼可能……」
另一把粗音急切切地爆出。
「老大,你肯定是日夜奔波,腦袋糊塗了!別瞧這丫頭狀似乖順,但那是因為她先前讓咱們用藥給迷暈了,又幾日滴水未進,你瞧,你瞧瞧,唇紅齒白、膚潤如玉、黑髮飛洩如瀑,鳳目薄唇,精緻如畫,且還身懷異香--」
「夠了!老三,別再給我咬文嚼字,知道你書念得比我們多一點,笨蛋!那不叫異氣,那叫藥香,還有,你若堅持不信,不妨學我剛才的辦法。」
「剛才的辦法?」
就是那上翻翻下摸摸的辦法?
呃,老實說,方才他們見著了老大的動作,還當是急色鬼上了老大的身,讓他對蘇州小老虎產生了不當有的「性」趣了。
「那辦法叫做『手摸為憑』!」他哼了口氣,「剛剛我已經確確實實『摸』清楚了。」
回應的聲音尷尬,「老大,您……摸他那話兒?」
「沒錯!就摸他那話兒。」
老大就是老大,帶頭犧牲的總是他!
男人摸男人?且還是得摸那話兒?光是想就已讓人作嘔了。
「所以……」嗓音終於變弱,「老大已經確定了……這是個男人?」
「你們如果不信,不妨也來手摸為憑。」
「不要!不要!我們不要!」
幾把嗓音同時大喊。
「既然老大都確定了,那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呃,擄錯就擄錯了吧,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辦?」老大再度哼口氣,「你們這回捅的樓子可大了,捉錯人也就算了,還囚禁在咱們這爛地牢裏三天三夜,我這次快馬加鞭趕回山上就是因為得到消息,說驃鯊將軍府出花紅懸賞他們失蹤的藥罐子少爺!」
「所以……」其他人一個個捂嘴慘叫,「這傢伙是蘇州小老虎的兄長,藥罐子少爺?!」
老大再度冷哼,「沒錯,算你們這幾個豬腦還有點救!我原先讓你們去擄那小老虎,只是想給她點教訓,餓她個三、五天,讓她放聰明點,別老同咱們幫主搶男人,可絕沒想要鬧出人命的。」
「鬧……」嗓音因愧生慚,「鬧出人命?還不……不至於吧?」
「不至於?」老大瞪他們一眼,沒好氣的說:「聽人說那公告單上寫著這藥罐子是天天得吃藥的,一天不吃便會性命垂危。咱們書是讀得不夠多啦,但『性命垂危』這四個字想必都還能懂,就是不吃藥,這藥罐子就會死翹翹了的意思。」
「難怪這傢伙臉色始終這麼差,被關了這麼多天又不叫又不嚷,只會睡覺……」說話的人臉上慚意更濃。「老大,咱們快將藥罐子送回將軍府去吧,驃鯊將軍就這麼個命根子,將軍是好人,咱們可以為難小老虎,卻不該尋她兄長晦氣的……」
「該死!該死!真是該死透了!」
那被稱作老大的男子不斷跳腳惡嚷,巨掌緊箝住床上男人左右晃蕩。
「老大是在說我們該死嗎?」
「不,我是說這不中用的爛藥罐子死了!」
「死了?真的?!」
「不信你們自己來摸!剛剛我就覺得不太對勁了,果不其然,心口停下,連氣也沒了。」
「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將藥罐子的屍體恭送回將軍府?先說對不起,再幫他們把藥罐子的後事給辦妥?」
老大冷哼,「老三,你果然豬腦得很徹底,你是嫌咱們『白雲幫』的底還不夠黑嗎?這事若被揭露了出去,你認為痛失愛子的驃鯊將軍會怎麼做?」
好一陣子沉默,終於有人壯膽出聲,「剿平白雲幫,血洗山寨。」
氣氛低迷,不安的感覺充塞在每個人的心房。
好半晌後終於再出現了聲音,依舊是那被稱作老大的男人,他冰冷著嗓開口。
「做了就做了,錯了就錯了,怕啥?別忘了咱們白雲幫是做山匪起家的,這些年來雖說在現任幫主的統率下,逐漸洗脫了山賊流匪的本質,但我莫不死就不相信神不知、鬼不覺地埋一條死野狗,會有什麼困難!」
「但老大……」說話者的語氣明顯不安,「這藥罐子並不是條野狗。」
「只要會礙著了咱們路的,管他野貓野狗,一律埋入亂葬崗!」男人冷語作結。
蘇州城外翠竹茅廬。
一位身著粉紗輕衫,容貌清妍的少女坐在男人對面,在少女翹首凝氣等待了許久之後,男人終於緩緩開口。
「楹楹,我們分手了吧。」
少女安沁楹愕然瞠眸,半天無法置信。
殺千刀的!他今兒個特意找人捎訊將她找來,為的就是要說這一句嗎?
害她還特意抹了胭脂,插上珠釵,穿了襲粉味十足的皺紗新衣,還以為他終於決定要為了她,放棄其他女子了,卻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
早知如此,她根本不消費神打扮,只要記得帶上開山刀就行了。
「為什麼?」
她畢竟不是尋常女子,震驚之後迅速回神,玉頸微昂,她改用與人談判時的強硬語氣。
「為了天命!」
當事人洛伯虎還沒來得及出聲,反倒是那原待在角落的月老,笑咪咪地跳上前來代為作答。
安沁楹柳眉冷挑,掌背惡狠狠地一個呼去,疼得月老捂緊老臉慘叫不斷。
「妳……妳這個山寨蠻婆子,幹嘛動手打人?」
「活該!誰讓你跑來插嘴?勸你將照子放亮點,我安沁楹書讀得不夠多……」她冷冷哼嗤,將小手收回。「不知道敬老尊賢怎麼寫,只知道若有人敢出聲打斷我的『重要』談話,就是回送他一顆『手工面皮』。」
「就是這個樣……就是這個樣……」月老邊揉老臉邊低聲埋怨,「一點女人味也沒有,妳讓小龜虎怎能不跟妳談分手……」
「你在說什麼?!」
若非洛伯虎伸手攔下,只怕安沁楹早已飛撲跳上,痛揍月老一頓了。
「算了,楹楹,月老這個人是這樣的,其實他心腸並不壞,就是那張嘴……」
「我不想和你討論他,這不是我來此的重點。」安沁楹甩脫了洛伯虎,抬高了那雙漆黑晶瑩、燦若星子的眼眸,「我要知道的是我們之間的結果。」
「有關於結果,我剛剛已經告訴過妳了。」
嗓音微澀,洛伯虎調開了目光,不願去看向那雙看似強悍、實則脆弱的星眸。
脆弱?!
堂堂白雲幫幫主?一個統轄數百人的女山寨頭子?怎麼可能?但洛伯虎卻知道這是事實。
安沁楹和駱虎兒在外人眼裏看來有著極為相似的女中豪傑性格,卻是不一樣的。
虎兒是將軍女,豪氣來自於天生,那是個沒心眼、直肚腸的小小莽虎女。
但楹楹,她是讓後天的生活環境給磨練出來的,她必須強悍,也必須果斷,久而久之,這些外在特質已成了她的保護色,藉以遮掩住她那仍是柔軟的內在,她其實是很需要個能懂她的人,來為她遮風蔽雨的。
洛伯虎在心底起了小小感傷,他是從她小時候就認識了她的,知她甚深,原也以為自己會是那個可以為她遮風蔽雨的人,卻在月老出現後,他才明瞭,為了她好,他勢必要放手,痛一時比痛一世好,她值得一個男人的全心對待。
「為什麼?」
在洛伯虎思緒雜亂時,安沁楹冷冷開口追問。
「是因為你又去愛上了一個叫做『天命』的姑娘?」
她的話讓洛伯虎先是一愣,然後大笑,笑得將方才那股感傷都給沖掉了,他振作精神,決定要管好自己的情緒,專心解決眼前有關於這丫頭的問題。
見他大笑,安沁楹雙眸瞇得更緊,握緊的一雙小拳也提上了胸前。
「笑?你竟然還能夠笑?已經有七個女人被你害慘,你竟然還能再去喜歡上別的女人?且還打算為了她甩掉我們?」
「楹楹,妳誤會了。」
「誤會什麼?剛剛那老頭都已經說出來了,你還想要狡辯?」老頭都說是「為了天命」的不是嗎?
「我沒狡辯,『天命』並不是一個女人……」洛伯虎強忍著笑,「月老的意思是,這一世我與妳們七人相遇,因著上天的旨意安排,只是為了要替妳們安排一段各自屬於妳們的美滿姻緣罷了。」
接著他將月老跟他說過的原由,娓娓道出。
「好笑!」聽完之後變成她笑,冷冷地笑了。「看不出來,咱們的街頭小霸王竟會是個認命的人。」
「我不得不認……」洛伯虎生起欷籲,「在我成功地撮合了妳們其中幾個之後。」
「她們沒怨你?沒怪你?沒恨你?」她嗤之以鼻。
「剛開始或許有,但事實上……」洛伯虎再笑,笑得泛酸。「她們這會兒八成都已經忘了我了。」
安沁楹瞪眼不信,「若是如此,可以想見她們對你用的並非真心。」
「那麼妳呢?」洛伯虎伸出手,像小時後一樣好玩地摩挲著她柔軟的發絲。「小跟班,妳確定妳永遠都不會變嗎?」
「那當然了!」她大聲回答。
開玩笑!能和他一起是她打從孩提時就開始的夢想,她才不信還能有什麼外在因素會讓她對他的感情生起變化。
「那要不要……」他目帶挑釁,唇角勾起微笑,「賭上一局?」
賭?賭什麼?她略傻了眼,好半天沒有聲音。
約莫一盞茶後,洛伯虎與月老站在茅廬裏,目送著安沁楹的背影離去。
「你這招確定有效嗎?」月老揪著老須,偏首問道。
「七八成吧。」
聽語氣,連洛伯虎自己都沒有太多的把握。
「我無法肯定結果是否能夠擦出火花,卻能夠確定她一定會去找上『他』。」
「這麼有把握?」
「在楹楹認識的男人裏,能夠符合我所開出條件的,算來算去也只有『他』了。」
這個「他」,指的是蘇州府衙總捕頭展傲,正是洛伯虎東挑西揀後為安沁楹所擇出的最佳夫婿人選。
展傲年二十七,外貌英挺,處事果斷,性格剛正,身手矯健,年紀輕輕便已得著了上司賞識及城裏百姓的愛戴,加上他潔身自愛,雖是血氣方剛年紀,卻從未流連過花街柳巷,絕對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
還有一點,之前展傲為著殲滅流匪曾與白雲幫合作過,和安沁楹是舊識。
洛伯虎曾去試探過展傲,知道他對於安沁楹有著暗暗的欣賞,加上工作的關係,他見多識廣,不同於一般眼光狹隘的男子,對於身分是山寨頭子的妻子,他能夠接受。
換言之,只要楹楹肯改變態度,他們之間並不是沒有可能會迸現火花的。
而楹楹是個外剛內柔的女孩,就算初時只是作戲,但因著她的心軟,假戲真做絕對不難。
所以就在剛才,洛伯虎和安沁楹定下了賭約。
他要她去設法讓個男人喜歡上她,且對方還得在人前大肆宣揚,說是愛上了她安沁楹,如果在遇到如此猛烈的情愛攻勢她都還能夠不動心,還能堅定地確信愛的是洛伯虎,那麼就算是他輸了。
輸了?安沁楹挑眉,「那麼我可以贏得什麼?」
「任何……妳想要我付出的代價。」洛伯虎深深睇視她回答。
她瞇緊美眸沒作聲,但看得出是心動了。
「你確定不會反悔嗎?」她終於問了。
「如果我當真反悔……」洛伯虎笑容裏滿是促狹,「想來妳的開山刀也不會允許。」
那倒是的!安沁楹暗忖地一點頭,向著他伸去小手。
「擊掌為盟!」
「等一下!」洛伯虎笑咪咪地拉下她的小手。「我的話還沒完,咱們約定中的男人是不能草率隨便胡亂挑選的,否則妳要是強逼一個手下,讓他在人前大聲說愛上了妳,那我豈不是輸得很冤枉?」
安沁楹垂眸,心裏微惱。算他聰明,剛剛她打的正是這種算盤。
「所以……」她只得暫時摒去了想作弊的念頭,抬起頭看著他,「你的條件是?」
「首先……」洛伯虎好整以暇的開口,並伸指掐數,「他必須家世小康以上,頗得城中百姓景仰愛戴,有固定寓所,底下有人可供使喚,說出的話在城中百姓心裏頗有分量……」
一件接一樁,安沁楹聽得臉色愈來愈難看,認為他根本是擺明瞭在刁難。
「你到底有完沒完?」她終於忍不住了。
「最後一項……」洛伯虎依然笑嘻嘻,絲毫不受她惡臉影響。「他還得是眾人眼中所公認的美男子。」
哇哩咧!XXX!安沁楹忍不住在心裏問候洛伯虎他娘了。
他當她安沁楹是誰?
天女轉世?還是花魁豔姝?她一沒女人味,二不溫柔賢淑,如果她真能以她的「本性」去吸引到這樣人物,且又愛她愛得要死要活的,她幹嘛還死巴著他洛伯虎不放?
見她面色不豫,洛伯虎邊笑邊哼問:「怎麼?不敢了嗎?」他朝她伸去一掌。
「笑話!」她伸掌重重擊下,「誰會不敢了?」
激將法成功!
洛伯虎放下了那被擊得紅通通的大掌,唇畔勾出一抹苦笑似的笑花。
「你給我多少時間?」安沁楹再問。
「三個月。但如果妳嫌不夠--」
「夠了!」
她打斷他的話,起身欲走,時間緊迫,她得趕緊去找出那只倒楣鬼了。
臨出門前,安沁楹讓月老攔了下來,並塞給她一顆藥丸,嘰嘰咕咕交代了好一陣,才放她離開。
「你給了她什麼?」洛伯虎好奇發問,「你那些寶貝不是都快用光了嗎?」
月老嘿嘿笑著擺擺手,「不是啥太重要的寶貝,不能迷惑人心,不能搧人動情,只是會讓對方暫時聽話。」
「聽話?」
「是啊!」月老呵呵笑著。「這山寨女頭子脾氣挺倔的,你想為她撮合的展捕頭又是個剛直的人物,兩人若三不五時意見不合,動刀動槍打了起來還挺麻煩的,所以我給了她這顆『乖乖丸』。」
洛伯虎略蹙眉,「你確定她會用?而且不會有後遺症?」
「放心,使用辦法很簡單,連小孩都會,只要在她讓對方吞下此丸後,她對他所喊出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乖乖丸』被設定的咒語了,日後對方只要一聽到她喊出的咒語,就得乖乖照辦。」
「譬如……」洛伯虎鬆開緊抿的唇線,「楹楹喊的是『安靜』,對方只要一聽到安靜,就會乖乖閉上嘴?」
月老點頭。
洛伯虎閉眸暗禱,只盼這個有些粗心大意的小丫頭,能夠好好地運用這顆小丸子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3 00:47:12
第二章
真是糟糕的一天!
離開洛伯虎的茅廬後,安沁楹悶悶不樂地想。
她腳下無意識踢飛了沙石,八成是因此不小心擊中了某只山獸,因為她聽見了一聲拔高威猛的野獸吼叫。
「給--我--閉--嘴!」
她雙手圈嘴,對著漆黑山林吼叫,嚎音降低轉為沉默了。
不錯,算這傢伙識相,知道別去招惹生氣中的女人,尤其是個正在生氣中的女山寨頭子,更尤其是個正在懊悔著與人訂下爛賭約的女山寨頭子!
這個洛伯虎真是有夠奸詐,分明是想甩掉她才會和她訂下這種約的。
偏偏她就是受不得人激,尤其是他!
現在回想起……她邊搓掌邊懊惱,手好痛!她這個小笨蛋!讓她三個月內上哪兒去找個美男子,且還得瘋狂地愛上了她?
要不……她靈機一動又興起了想要作弊的念頭。先去找個美男子,然後將他弄瞎關進地牢,整天由她送飯兼噓寒問暖,感動到他不得不降……
要不就給那傢伙灌會上癮的迷藥,非她不可……
要不就找個醜乞丐來個全身「整修」,重新打造……
再不就去和「賈虎幫」的頭兒來個私下協議……不行,她搖頭,因為想起了對方那嚇人的尊容。
再不然……也許可以……要不然就這樣……
安沁楹滿腦主意動得天旋地轉,沒留意暗夜裏的一雙惡眼盯梢,也忽略了那屬於獸類的壓低粗喘。
林暗草驚風,她仰後倒下,頭部著地猛一吃疼,身子則是被一陣惡風撲倒。
她整個人向後釘倒在地,瞠大著雙眸回過神來,這才瞧清楚那壓在她身上的,是一頭花紋斑斕的猛虎!
真是糟糕的一天!這個念頭再度襲上。
驚嚇只是一瞬間,安沁楹畢竟不是一般女子而是個山寨頭子,她當然不會花容失色或慘叫裝死,她只是立即瞠大一雙眸子,和那頭虎大眼瞪小眼……呃,或許該說的是,人眼虎眼對瞪上了。
她用力瞪!
用力給牠瞪!用力瞪瞪瞪!
她知道這只是在拖時間,但總得如此她才能想出解決辦法,她用意志力與這頭看來已經餓個半死的山獸對抗,瞪得那頭餓虎雙眸迷惑,像是不懂究竟牠和她,哪個才是獵物,又像是迷惑於不知該從她的頸還是臉蛋咬下。
彼此雙目對望,意志搏鬥,她看見那頭虎有雙琥珀色的瞳子,色澤深邃,好看且相當迷人的一雙瞳子……
妳瘋了呀!安沁楹暗罵自己。人都快被吞下,成為這頭山大蟲的「一部分」了,她還有心情研究牠的眼睛好不好看?是在研判這墓穴適不適合她嗎?
她一邊瞠眸一邊試圖掙扎,終於讓一隻手獲得了自由,小手往下探摸,卻只摸到了一整片綢紗。
該死!她記起來了,今兒個為了扮淑女,她身上穿的是女裝,腰上沒刀,靴中沒刃,全身上下連個武器都沒有。
因為先前認定今晚洛伯虎將會向她告白訂情,沒想到結果卻即將演變成她讓頭餓獸給撕吞入腹的「好」日子了。
再一探摸,小手摸到了腰袋中略略鼓起的藥丸,電光石火間,她想起了月老的話,銀牙一咬,她快速將藥丸掏出。而她動牠亦動,大張虎口吼聲隆隆,似在警告獵物別想妄動,但這記威嚇卻正好給了她機會。
她將手舉至猛虎嘴旁,一個彈指便將藥丸射入,恰恰好,那虎吼完後,蠕動咽喉吞咽唾沫,這一吞,就將藥丸給吞進肚裏去了。
似是察覺到有異物入肚,牠不解地偏首睇著她,再度張口想咬下,就在此時,安沁楹開口了。
「坐下!」
她對著牠大嚷,因為這是鑽入她腦海中的第一句話。
還有一點,其實到現在她仍不是很相信月老的話,只是想試試看,看成效如何,因此她並沒多想,只是挑了個最基本的命令來喊。
「坐下」兩字甫出口,下一瞬安沁楹幾乎想要大笑了,因為看見表情兇神惡煞的餓虎,瞠眸不信地垂目審視自己,發現牠莫名其妙不聽使喚地跳開她身上,像是只聽話乖巧的小貓,在她前方坐直身軀,甚至將兩隻前足擱放在肚子上。
驚險時刻過去,安沁楹坐起身來,先拍了拍身上泥屑,再轉過視線好好打量起這頭她剛收服的山林大貓。
只見那頭虎不解地用力瞠瞪,探了探虎爪,威武低吼後決定再撲過去,但牠身形甫動,便讓安沁楹一句「坐下」給頓時釘回了原位。
牠不信想再試,卻讓一句緊接著一句的「坐下」的無形繩索給綁住了身子,令牠動彈不得,一坐再坐,甚至還被迫將身子壓低。
很好!很好!她很滿意。安沁楹笑咪咪跳起身,小手扠在腰上,霸氣淩人……不,該說的是淩虎了。
「還動?還敢動?叫你『坐下』,坐下就是……嗯,坐在地上的意思,懂了沒?」
那頭虎原就已然無奈地坐在地上,卻讓她左一句右一句的「坐下」,給更壓低了身子,眼看著四肢就要和泥土玩親親了,瞠瞪著一雙虎目,眼裏載滿了愕然困惑。
「不懂嗎?就讓你姑奶奶我安幫主來和你說個清楚,你剛剛已經吞了本姑娘的『乖乖丸』了,無藥可解……」後面這句是她自己編的,藉以更逞威效。
「卻不致命,但所謂不致命的前提是你得乖乖聽我的,要不我就一直說那兩個字,說到把你逼瘋掉,現在懂了嗎?換言之從此刻起,我就是你的主子了,而頭一件事,當然就是你得開始學著聽懂人話了,否則呢……嘿嘿嘿……」
她對著那頭似乎還有些摸不著頭緒的可憐猛獸惡笑著,「你就得等著受罪了。」
惡虎變乖虎再變傻虎,她看見牠眼神中的困惑及掙扎,像是聽懂了,可又極度不願接受這種「悲情」未來,在牠成為山林之王後,竟又跑出一個強要做牠主子的小丫頭?
這是什麼歹命?
「不信嗎?不服嗎?」
安沁楹扯唇惡笑,再度對牠展開了「咒語懲罰」神功,一迭連聲的「坐下」喊出口,眼前猛虎四肢緊伏於地,幾乎就快成為一張虎皮了。
大虎既愕且惱,安沁楹則是樂得抱著肚子直笑,終於在這糟糕的一天裏發生了不太糟糕的事情,壓根忘了人家贈她靈丹,可不是讓她用來馴獸的。
「既然收服了你,就該為你取個名字……」
安沁楹環繞著她新收的寵物,敲敲下顎有了主意,「就叫『吼吼』吧,一聽就知道是只老虎。」
吼吼?!
地上那張「虎皮」明顯不喜歡,一雙琥珀色深瞳裏寫滿了不悅。
「幹嘛瞪眼睛?不喜歡呀?我告訴你,這已是你這識字有限的主子的最大努力了,吼吼有什麼不好,還是說你想要咩咩?喵喵?或是哞哞?汪汪……」
夠了!
大虎轉開冷瞳決定放棄,愈聽愈爛,誰教牠不長眼睛去招惹了個山匪婆子?不但沒能將她吞進腹裏,還被她吃得死死的。
「看這表情你是打算認命囉,放心吧,我雖對旁人挺凶挺嚴的,但我絕對會是個好主子的,還有哇,我早就想養一頭大寵物了,你今後跟了我,當了咱們白雲幫的壓寨吉祥物,包管你吃香喝辣,一輩子穿戴不盡。」
壓寨吉祥物?!這丫頭坦承識字不多,卻還滿會瞎掰新名詞的。
還有吃香喝辣,一輩子穿戴不盡?!
真是夠了,牠閉緊琥珀色的雙眸,倘若身為虎已是無法再扭轉改變的命運,那麼牠還會在乎這些東西嗎?
四更時分,白雲幫寨子裏那架高的瞭望臺上,負責崗哨的守衛發出了快訊。
「幫主回來了!」
一句話牽動了一群還沒睡下,正在擔心幫主安危的老少人群。
竹編柵門被樹籐高高拉起,十數人一塊沖出,那一句句的「幫主,您上哪兒去了?」、「您幹嘛又一個人下山?」及「您有沒有事?怎麼不找咱們去幫忙?」的聲音都被梗阻在喉頭了。
因為他家幫主並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她騎了一頭虎,一頭昂藏大虎。
「幫主,您這是……」
白雲幫副幫主--頂著大光頭,年近六十的瘦高漢子--莫不死快步迎上前去。
他恭恭敬敬地用一隻眼睛關懷幫主,另一隻眼睛則滿是對於幫主胯下之「騎」的忌憚。
原因之一是那是頭威勢懾人的猛虎,另一方面,不知何以,那頭虎一到著他便開始發出低吼聲,甚至齜牙咧嘴,他感覺得出來,這只大貓非常非常地討厭他,甚至像是跟他有仇一般,這讓他無法對這頭野獸掉以輕心。
聽見了猛虎低沉咆哮,安沁楹表情不變,只是慢條斯理地滑下虎背,然後側過臉,淡淡一句「坐下」後讓眾人皆傻瞠了眼。
就在兩個字出口後,頓時惡虎變乖貓,乖乖坐在地上,兩隻前足還擱放在肚皮上,臉上凶相未能收盡,眼中也還有心不甘情不願的憎惱,但在動作上卻已是乖乖聽話了。
「莫大叔,這是我新收的大貓寵物,牠叫做吼吼。」
吼吼……寵物?!
不單是莫不死,所有在場的白雲幫人都瞪大眼睛,有些不安及手足無措。
安沁楹點點頭,打了個淺淺的呵欠。
「我有些困了,有件事明天我要請你幫忙……」她想到和洛伯虎的約定,心情蕩下,「你待會找個人幫我喂吼吼,牠應該是餓壞了,等牠吃飽後將牠帶到我房裏。」這傢伙若沒盯牢,說不準吃飽了後會偷溜的。
房裏?!莫不死眸子睜得更大了,「幫主,您要跟這……這吼吼一塊住?」
安沁楹瞇眸回瞪,「莫大叔不同意,莫非是想讓吼吼跟著你?」
「不不不!屬下絕不是這個意思……」莫不死驚惶地擺手,「我的意思只是這吼吼看來雖然滿聽您的話,但說到底總是一頭野獸,難保牠不會獸性大發,誤傷了您……」
「莫大叔請放心,我自有分寸。」伸掌打斷他擔心的話語,安沁楹臉上略顯疲意,「你只要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好了,就這樣了,我要去盥洗了,莫大叔還有什麼重要事沒跟我報告的嗎?」
一句話問得莫不死及其弟莫不休、莫不要、莫不纏、莫不走……五位莫家兄弟快速交換著視線,想起了他們在兩天前埋下了一條「死狗」的事。
「沒有!什麼事都沒有!」莫家兄弟們異口同聲的回答,「請幫主快去歇息吧!」
安沁楹原是困意沉沉,卻在滌洗清爽,連吼吼都乖乖進房睡在角落時,她反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了。
她將雙手枕在腦後,星眸瞪著床頂,想起了她與洛伯虎之間的淵源。
她很小就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她是個棄兒,身世不詳,從有記憶起便流落在街頭上,年紀小,又是個女娃娃,在被有著相同身世背景的洛伯虎,發現她經常瑟縮在牆角之前,她從沒有飽餐過一頓。
認識洛伯虎時她才五歲,他則是十一,她成了他的小小跟班,他教她如何與人逞兇鬥狠,如何占地盤,她崇拜他,就連裝扮也都向他學習,成天做著男孩打扮,久而久之,壓根沒人記得她是個女娃娃,就連她自個兒也忘了,忘了她其實是個女孩子,而男生女生是不一樣的,她向來在乎的只是拳頭大小,而無關是男是女。
就在她十歲那年,位於常熟虞山的白雲幫前任幫主安達遠,派出屬下到蘇州等地尋找適合的接班人選。
安達遠豪邁爽朗,卻是終身未娶,他擔心自己百年後無人承繼香火,是以派出副幫主莫不死來到蘇州,想當然耳,莫不死等人會來蘇州,正是慕洛伯虎那蘇州街頭小霸王名頭而來的。
渾名在外,人人都說這小霸王絕對是個可以調教的明日之星,莫不死等人一見後更是心喜,幾乎要跪下請他跟著回白雲幫了。
沒想到洛伯虎抵死不從,說是受不了被綁縛的日子,即使莫不死打包票要供他一輩子吃香喝辣、穿戴不盡,而且將來還能當上統率數百人的一幫之主,他仍是興趣缺缺。
這世界上除了自由,似乎還沒有一樣東西,是可以長久牽動住這男人的心。
眼見莫不死等人死纏爛打,趕都趕不跑,洛伯虎靈機一動,索性將站在他身旁,一個手中捉著竹棒,冷著張臉,一頭短髮且污垢滿面的小傢伙給拉到身前。
「喏!缺個接班人選是嗎?我幫你介紹,這個小傢伙不錯,約莫十歲,是我的小跟班,資質佳,可以好生調教,耐打耐操,脾氣又倔硬,向來挨打挨踹都不哭的。」
「光是挨打不哭也不行呀,重要的是他要能夠打。」
「放心,能打得不得了!既凶且蠻,跨騎在比她高了一個頭的傢伙身上,擂下的火拳活像是在打鼓一樣。」
「你確定……他將來不會有認祖歸宗的問題?」
「放心吧,大叔。她就和我一樣,只是條沒人想要的流浪狗,連名字都沒,我都喊她『小跟班』,你就儘管領了去好生栽培吧。」
洛伯虎咧嘴笑,笑得莫不死等人一陣暈頭轉向。這男人懶洋洋的笑容打小起便迷得死人的,不論是誰,看了都會心口蹦蹦跳,就連莫不死也讓他的笑容感染到忘了再問其他。
此外,莫不死深知認契拜祖宗這檔子事得講緣分及心甘情願的,要不就算是抓回去也會再跑,既然洛伯虎擺明瞭不跟他們到白雲幫,他也只得打消原念,轉而將期望放在洛伯虎大力推薦的小跟班身上了。
這一瞧,不單是莫不死,連他四個弟弟莫不休、莫不要、莫不纏及莫不走都一致重重點頭了。
小傢伙年紀雖小卻是骨格俊朗,雙目炯亮,在莫不纏想看清楚樣貌,伸手想抬高她下顎時,讓這小傢伙給毫不客氣地咬了一口。
那一口疼得莫不纏發出殺豬似的尖叫,待他的手被搶救下來時,幾乎要被咬下了一塊肉,嚇得他再也不敢靠近這小跟班,也讓其他人對於這「未來少主」,有了更加濃烈的信心了。
好樣的!夠猛!夠狠!夠兇暴!真是他奶奶的……太棒了!
「孩子呀!」光著頭顱,滿臉橫肉兼刀疤七、八條的莫不死試圖擠出和善的表情。「你可願意跟咱們回白雲幫?回去之後你不但會有個爹爹,還會有很多很多疼你的叔叔,叔叔們會教你功夫、教你打獵、教你打架……」
小傢伙沒理會莫不死,扭頭問著洛伯虎:「老大,你覺得……」
「我覺得……」洛伯虎笑笑點頭,「妳跟他們走會比跟著我有前途,能夠當個幫主也是挺神氣的,當幫主總比當個小跟班好。」
洛伯虎的話讓她終於轉向莫不死點下頭,她向來就奉他的話如神諭一般,沒有不聽從的道理。
「那我以後……」她那雙寫滿期盼的眼兒認真地瞅著他,「還可以來找你嗎?」
洛伯虎笑著伸手,同平日一般揉搓著她短短的柔軟發絲。
「可以,但前提是,妳得先闖出一番名堂,而不是哭哭啼啼回來找我訴苦。」
成交!
莫不死等人意氣風發地領著小傢伙回去,卻忘了問上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這小跟班的性別。
而安達遠也是個草莽豪雄,十分信賴莫不死的能力,見人歸來,二話不說,立即設下香壇,請出關二爺,在所有白雲幫幫眾面前將小跟班認做義子,還幫她取了個名字叫做「安慶贏」,慶祝白雲幫的勝利,贏得了一位好少主。
從此安慶贏在白雲幫住下,人人都對她很好,大家搶著教她武功,教她本事,至於文的方面,因為大家都是半斤八兩的爛程度,久久就裝作沒這回事了,反正未來的幫主,最重要的是拳頭而非腦袋瓜子,只要會算帳、能撥算盤,誰會去在乎孔老夫子說過了哪些重要典故。
人人都認定這位少幫主是個男孩兒,再加上她是自個兒一間房,洗澡、上茅廁全都自己來,又還沒到癸水來潮的年紀,是以和一大堆臭男人生活在一塊大半年竟也沒人發覺,還是直至隔年,她讓莫不死等人給帶到河邊準備洗澡,見著了大夥的「袒裎相見」,安然自得地將身子靠在岸邊,閉眼假寐兼曬「鳥」時,她才終於忍不住了。
「莫大叔,你下頭那是啥?烏漆抹黑的一片,好醜。」
不單是莫不死,所有躺在岸邊的男人都仰天大笑了。
「少幫主,那是咱們男人共通的寶貝,既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又是尋芳獵豔的好幫手,可千萬少不得,這會兒你嫌它醜,長大了就會知道它的好處了。」
「好處?什麼好處?」安慶贏眉頭攢了又攢,「我根本就沒那玩意的。」
「別開玩笑啦,少幫主。」莫不要湊過來推推她,朝她擠眉弄眼,「鳥兒雖小,終有成長的一天,您別這麼瞧不起自己嘛。」
「莫三叔到底在說什麼呀!」
安慶贏甩開了莫不要,一臉沒好氣,小手扠腰。
「說了沒有就是沒有,我又不會騙人的,要不,我脫給你們瞧。」
話說完,她當真動手要去解褲頭,還是莫不死覺得不妥,連忙找了祝大嬸過來幫忙,讓她代驗了之後,這才知道大事不妙。
更不妙的事還在後面,白雲幫幫主安達遠在回寨途中遭到伏擊,讓世仇「拉溪幫」的人用暗箭射中了,人還沒抬回來,在半路上就已經斷了氣。
消息傳回幫裏,白雲幫上下同仇敵愾,哭紅了眼,莫不死放下其他事務,領著四個弟弟及擅武的幫眾,在最短的時間裏動員起整個白雲幫,不讓對方有機可乘。
拉溪幫見討不到便宜,只得悵恨放棄乘機攻下白雲幫的主意。
七七四十九日後,安達遠出殯,莫不死在所有幫眾及其他友寨的嘉賓面前,宣佈安慶贏繼任為白雲幫的新任幫主。
在接位大典上,莫不死再度宣佈了一項驚人的消息--
白雲幫現任幫主是女人,並從即日起更名為「安沁楹」,話語一出,眾皆譁然。
莫不死從不少人的眼裏看見了不認同,但他很明白,只有安沁楹才是安達遠生前唯一認了契的子嗣,不論男女,這個位子都是她的,這樣才叫做名正言順。
從那一日開始,莫不死這副幫主,不但得扛起幫中過半事務的裁決,還得肩負起教育新幫主的重責大任。
而安沁楹這幫主之職,卻是直到她十六歲那年獨自潛入拉溪幫,為她義父安達遠手刃親仇後,才算真正得到幫中上下的一致認同及愛戴的。
她清楚她的幫主位子遭人眼紅,更明白她得用實力來讓人閉上嘴。
她籌畫了一切,甚至不惜扮做婢女混進拉溪幫,再與莫家五兄弟不死、不休、不要、不纏及不走裏應外合,聯手扳倒了拉溪幫。
安沁楹一戰成名,不但讓白雲幫重新建立起在綠林中的威望,也讓她成了個威名赫赫的女幫主,之後甚至還有人是因為慕她的名轉而投效白雲幫的。
在名副其實成了幫主之後,安沁楹開始著手改變白雲幫。
她想將白雲幫領上正途,他們不再打家劫捨,僅是圈地自耕,自給自足,甚至曾經和官府聯手剿平了幾名草莽大盜,在官府那邊的資料裏,白雲幫已從三不五時會犯案的黑名單裏被除名了。
除了書讀得不夠多,除了女人味稍嫌不足,在擔任白雲幫幫主期間,她自認表現得不錯,也因此才能威風十足地去找洛伯虎,和他重續兒時情緣,並且以為他將是她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
沒想到,那一日,一個男人七個女人在城裏大街遇上,知曉了自己並非他的唯一。
為了她的情事,她知道寨裏的人都在暗地裏幫她想辦法,甚至莫叔叔他們還私自懸賞想為她除去情敵,好讓她能夠早日開枝散葉,子孫綿延,也好讓他們可以高呼「幫主千秋」!
但……
安沁楹想起了稍早前和洛伯虎的一席談話,心頭湧起淡淡傷感。
他故意出難題刁難她,究竟是想借機磨練她,測試她對他感情的忠貞度?或者只是個幌子,要她知難而退的幌子?
閉上眼睛,長長歎息,她不許自己再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3 00:47:28
第三章
他醒了,卻無法動彈。
因為趴在他身上的少女還是睡著的,如果不想弄醒她,引來「懲罰」的話,他還是少動為妙。
他微微抬高粗厚頸項,豎直耳朵傾聽四周聲音,一切靜悄悄,天色只是透著亮,他大可以再好好睡上一場。
但一想到睡,他就生出歎息了。
他始終沒能習慣如此與「人」親昵共眠,尤其這小女人的八爪章魚纏人睡相,他若真要習慣,怕還得要再過一陣子。
一陣子?!
他瞇眸細算,這才發現自己竟與這小女人認識且共處七日了。
怪的是這小女人明明身為一幫之主,整日忙進忙出,卻沒忘了他的存在,上農地爬梯田巡視,到寨外與山中獵戶聯絡感情,甚至是采果、摘除馬蜂窩等,她都非讓他跟隨不可。
但老實說,女山寨頭子騎著一頭猛虎巡山?光這名目就挺嚇人兼威風了,也難怪她樂此不疲,硬壓著他當啥壓寨吉祥物了。
因為受那乖乖丸的影響,他被迫聽話,但一日、兩日跟隨下來,她那與他往昔全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竟也勾生出了他的興趣。
賓士於山林、開山頭辟荒林、拔刀襄助路人,本就是他之前整日祈求上蒼,卻始終沒能實現的夢想。
躍飛上天,奔在雲間的,不是嗎?
他的夢想,終於實現了,不是嗎?
雖然這種實現的方法,實在是匪夷所思得令人無法消受。
為了怕他偷跑,她連睡覺時都將他鎖在她房裏。
原先是她睡床,他睡地上的,卻在他來的第二天夜裏,他想趁她睡覺時偷跑,將她吵醒了之後,他連獨自睡覺的自由都被剝奪了。
從那天晚上開始,她逼他爬上她的床,睡在她身旁,她常會在睡熟後踢飛被子,嫌撿被麻煩,索性鑽入虎毛底下取暖。
山上的夜裏果然涼,所以她老愛磨蹭著他好取暖,而她身上穿著的,僅僅只是一件綢布肚兜,下頭再加條至膝的金縷絲線綢褲罷了。
她雖穿了衣裳,卻比不穿還更慘,因為那整片裸露在外的裸背、頸項,甚至是胸脯上端的大好春光,纖美軟膩,白皙柔滑,渾圓飽滿,馨香淡淡,反而更增添無限遐想。
每回被她逼「上床」後,他都會趕緊轉開視線。
他不知道虎會不會臉紅,如果會的話,他的臉怕不知早已紅到熟爛了多少回。
他久病在床,長這麼大還不曾有過任何親近女色的機會,沒想到甫接觸,就是如此香豔的畫面!
這幾天他陪著她到處跑時,無時無刻都在計畫著逃亡路線,想趁她沒發現,來不及喊出那會綁住他的「乖乖咒」時,他就要逃,就要沒命地拔足狂奔。
因為他自己尚有一堆棘手問題等待解決,有關於他的身分及其他費解問題尚待厘清,但幾日過去了,他倏然驚覺到,那種「一定得逃」的念頭,似乎正在漸漸地變淡……
為什麼?
他並不是真正的畜生,不是在山裏長大的獸族,不該習慣了這種被豢養的生活,也不可能真去相信她所說「只要跟著我,一輩子吃香喝辣、穿戴不盡」的笑話,他有自我意識,也有自己的生活及親人,怎麼可能去當她的吉祥物一輩子?
那麼,到底是什麼讓他起了轉變的?
除了咒語,究竟是什麼更可怕的東西改變了他,且擊潰了他逃走的意願?
他將視線偏轉,利用微弱的天光,一寸寸、一絲絲、一縷縷,仔細地審視著那正趴睡在他背腹之間的小女人。
放下一頭長髮的安沁楹,與那日被人敬稱為幫主的她,看起來很不一樣。
不同於她在人前的大剌剌放話、行事果斷,以及一個不悅便要拿刀動拳頭的粗魯,私底下的她,其實是很孩子氣,並有著無人得以領略到的女人味的。
所以她才會在將他當成了坐騎外,在與他私下獨處,沒人看見時喜歡笑呵呵地摟緊他的脖頸,往他耳朵呵氣、朝他肚皮搔癢、逼他張口讓她敲虎牙唱小曲、大喊一聲好聽回音、將畫糖黏在他的舌頭上、把虎須紮編成小辮,還有,她還會對著她的寵物大談心事,毫不隱瞞,讓他知曉了她和洛伯虎打小開始的那一段,也知道了她和他的三個月賭約。
「吼吼呀……」
她老愛這麼蜜黏黏地膩喊著他,喊到他都有些想吐了,卻在他還不及有任何反應前又讓她給摟緊了,小嘴直在他耳邊綿綿歎息。
「我該上哪兒去,才能找到一個會對我動心並長得好看體面的男人呢?」
而且……他在心中冷冷為她做下注腳--而且那傢伙遲早得認清妳不過是在利用他的感情,好讓妳借著他去贏得別的男人的賭約工具罷了!
天底下,會有這樣的白癡嗎?
但隨著日復一日過去,他似乎愈來愈無法確定了。
其實在不大聲吆喝、不拿刀動拳、不拿腳踹人時候的安沁楹,是很迷人的。
她很高、很瘦,卻瘦得有款有型,且雖說是瘦,但那屬於女人的特徵,卻是豐滿得讓人想要假裝看不見都辦不到。
有關於這一點,旁人或許不太清楚,因為平時的她多半穿著寬大男裝,但他卻不同,他是她的心愛寵物,早將她那被遮掩在衣服下的美好身材全都覽盡,甚至也因兩人之間的互動頻繁,曾不小心地碰觸了好多次。
豐胸、柳腰、長腿及結實有彈性的翹臀……他看得臉紅耳赤、心跳加速,升高了的罪惡感及不適逼得他趕快將視線移開,停駐在她臉上。
她有一雙經常會燃著火焰的杏瞳,此時閉著,為她添上了一股惹人愛憐的脆弱,她還有張微翹的菱唇,老愛似笑非笑地輕蔑哼氣,彷佛一切都是無聊至極,可笑得要命,她還有著……
發現自己將過多心思放在「主人」身上,心中警鐘大響,他逼自己停止再想。
他閉上眼睛對自己解釋,他會擺這麼多的注意力在她身上,只是因為她是他第一個接觸過的外界女子,一個除了家人以外的女子。
她也是頭一個朝他耳朵呵氣、揉他肚子、碰他身軀,甚至還同床共枕數日的女人,僅此罷了……僅此罷了……
但這樣還能夠算是「僅此」嗎?
他不得不覺得可笑了。
如果他不是以一頭虎的形貌,而是以一個男人的模樣,天知道那已是一對男女之間多麼親昵的接觸了,而他,在當了二十三年的男人後,當虎尚不滿一個月,他的模樣或許肖虎,但心情,卻絕絕對對是屬於一個男人的。
但他不能多想,也不該多想,因為她壓根就沒將他當成個男人看待,僅是將他當成了可以與她分享喜樂哀愁,一塊玩的好朋友,她的心思很單純,胸懷磊落,不像他的,日復一日地變得複雜了。
也許,他告訴自己,是該要離開的時候了吧,再不走,就怕會走不了了。
此時,一把無意識的嬌嫩嚶嚀在他腹背間響起,他的主人半轉嬌胴,柔荑往他頸上勾下,玉腿往上提跨,整個身子與他毫無間隙地密貼在一起,就像她抱著的是顆枕頭一樣。
她毫無所覺,他則雙瞳放大,因為他並不是顆枕頭,他是個正值血氣方剛年紀的男人……
他閉上眼睛強忍住那過劇的刺激所帶來的不適,下半身卻在瞬間繃緊,他的臉,又像快要被燒爛掉……就快要被燒爛掉了……
白雲幫的白雲廳裏。
難得登寨造訪的府衙總捕頭展傲撩起官袍下襬,正襟危坐在太師椅上。
而那臉上笑容僵硬,坐在展傲身旁陪著的是白雲幫副幫主莫不死,在他身後,依序站著莫氏幾個兄弟。
熱茶剛被端上,莫不死就趕緊傾身,擠出一臉笑地問了:「怎麼展捕頭今兒個這麼有空?」
展傲先端起杯子,用茶蓋切了切杯緣,才抬起頭看著他,逕自跳過他的問題,淡然的問:「你家幫主呢?」
莫不死笑得更熱呼了點,「呵呵,展捕頭也知道我家幫主是個女人,女人動作總是會慢,反正都得等,不如您先將來意說清楚,或許能有咱們幾兄弟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
「不用了!」展傲將杯子擱回幾上,淡掃了眼莫不死,「在下時間還滿多的。此外,貴幫幫主雖是個女人,但動作俐落,我這事還是當面請教她好些。」
一個出招套問,一個不給答案,聽得莫家老麼莫不走被噬光了耐性,忍不住跳了起來。
「請教?有啥好請教的?展捕頭也知道這些年白雲幫早已洗心革面,自給自足了,別說是殺人越貨、偷糧搶鏢的事不做,就是擄人勒索、綁架無辜也……也……」
「也」了好半天說不下去,且越說氣勢越弱,因為他想起了藥罐子。
見弟弟說不下去,莫不死趕緊笑著介面,「總之,就是任何有關為非作歹的事,都絕對與咱們白雲幫無關就是了。」
展傲沒說什麼僅是微笑,笑得有所保留。
「這是當然的,白雲幫與官府多次聯手緝凶懲惡,對於貴幫行事在下自是信得過,這次在下專程過來,只是想請教貴幫幫主一個小小問題罷了。」
展傲話還沒完,陡地眼前一亮,因為見著了那英氣勃勃,勁裝打扮的安沁楹由後堂步出。
眼睛一亮除了因著這白雲幫女幫主的出色顯眼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她身後多了個隨從,一頭猛虎隨從。
安沁楹朝展傲點了點頭大方落坐,然後拍了拍自己右膝,展傲瞪大眼睛,看見那頭原該兇神惡煞、不受指令的猛獸,在她身旁溫馴地趴下了。
看見展傲的目不轉睛,安沁楹淺淺勾笑。
「展捕頭是在羨慕嗎?吼吼是咱們白雲幫的吉祥寵物,除非我下令,否則牠是不會傷人的。」
羨慕?
展傲聽了有些想笑,卻感覺兩道銳利兇猛,似是來自於那頭虎的眼神,他低頭輕咳了聲,不想再在這問題上打轉。「安幫主精神不錯。」
安沁楹冷然一笑,「沒有官府裏的『閒人』上門來找麻煩盤查問案,誰能過得不快活?」
一句話讓展傲無力了,這小女人的一句話,比莫不死他們五個人加起來的都還更有殺傷力。
歎口氣,他索性開門見山。
「安幫主是個明理人,在下就不兜圈子了。今日來,正是為了驃鯊將軍府駱少爺失蹤的事。」
「這事我也聽人說過……」安沁楹一手支頤,一手把玩著身前猛虎的金黃長毛,眼波流轉,「怎麼,那藥罐子少爺還沒被找到?」
「是的。」展傲無奈地點頭,腦海中浮起駱老將軍傷心的面容及殷殷請托。
「給展捕頭一個方向……」安沁楹臉上神情似笑非笑的,「我這後山有處亂葬崗,不知你上那兒去找過了沒有?」
安沁楹一句玩笑話,嚇得莫氏五兄弟趕緊低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不愧是明察秋毫的幫主!連藥罐子被埋屍的地點都能輕易猜出。
但展捕頭可千萬別將幫主「戲語」當成真,派了人去挖,那亂葬崗離白雲幫不遠,有太多的蛛絲馬跡及疑點,會讓白雲幫頓時現了形、遭了殃的。
展傲暗自歎息,聽語氣就知道對方只是在開玩笑。「那是因為駱家少爺並非安幫主的親屬,所以妳才能說得如此輕易,但如果妳見到了駱老將軍焦急且蒼老的面容,妳就不會……」
「不!我照樣會!」
摩挲把玩虎毛的小手停下,安沁楹一雙美眸冷冷看著他,「他家裏有他家裏的事,我家裏有我的,總不能因為他少了個寶貝兒子,就逼著大家陪他一塊倒楣遭殃,弄得天翻地覆,都別過太平日子了吧?」
「安幫主,我沒打算讓妳陪著天翻地覆的--」
她打斷他的話,「真的沒有嗎?如果沒有,今兒個你幹嘛找上我這白雲幫?」
「那是因為……」
「因為大家都知道我白雲幫幫主安沁楹,與蘇州小老虎駱虎兒同時愛上一個男人,所以怕我借機出氣報復,或是故意綁架她大哥好逼她割愛,是嗎?」
她的話堵得展傲半天擠不出聲音來。
不騙人,這正是他思索了多日後的猜測結果。
駱雲天幾乎從未出過家門,與人無冤無仇,而駱家最近與人結下的梁子就是那一男七女的感情糾葛,而駱雲天被綁的手法,是只有行家才幹得出來的,東篩西揀後,只剩白雲幫及薺王府是最有可能犯案的了,他已連著幾日派人守在薺王府外,卻是動靜全無,所以今日他來,正是因為安沁楹是此案的嫌犯之一。
但現在見著了她的反應,他的判斷又有些被動搖了。
他認識了她幾年,清楚她的脾氣,雖說書讀得不多,說話有些粗魯,沒啥子女孩兒氣,卻有著同男人般的坦率磊落性子。
他也曾和她聯手破過幾宗案子,自信還分辨得出她有沒有在說謊……不過,還有一個可能就是,連她都不知道實情,而是讓自個兒的屬下給蒙在鼓裏了。
歎口氣,展傲站起身直接問了:「那妳有沒有呢?」
「聽清楚了,我只說一遍,我、沒、有!」
簡單作答,安沁楹明白表示這個話題到此結束。
她立起身,原是想喊送客,卻突然美眸瞇緊,一個念頭湧上心頭,她走到展傲面前,目不轉睛地上下打量起他。
在和莫不死討論有關於她與洛伯虎之間的賭約時,這男人的名字就曾被提到過,她卻沒能定下心該怎麼做,現在這傢伙親自送上門來,她怎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展捕頭……」她想了想,黛眉輕顰、嫩唇輕咬,「有些問題,不知可否向你請教?」
問題?!見素來生葷不忌的安沁楹似有難言之隱,展傲爽快地點頭,「請安幫主儘管問吧,在下自當知無不言。」
莫不死見狀,已隱約猜到了幫主想問的問題,可莫不休、莫不要、莫不纏、莫不走卻不知道幫主急需美男的這件事,四個人額上紛紛冒汗,還當安沁楹是要問有關於那藥罐子的事。
「我想問的是……」在一雙雙緊張的眼睛瞪視下,安沁楹終於問出口,「展捕頭,你……是個男人嗎?」
乒乒乓乓作響,是莫氏兄弟除了莫不死外一個個摔倒在地的聲音,緊接著的是一個個揉著腰桿、口裏咒駡連連爬起身的抱怨。
「幫主!」性子最暴躁的莫不走大吼了,「妳這是什麼鬼問題?」
「我沒問你,我問的是……」安沁楹澄亮美眸只是盯牢展傲,「他!」
展傲微瞇眸,忍下不悅,朗聲道:「安幫主這個問題對於一個男人來講,算得上是一句侮辱了。」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你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囉?」她再問。
莫不死等人想起當年幫主爽快要求當眾驗身的經驗,不禁冷汗涔涔。
幸好他家幫主在見到展傲臉色愈來愈難看時,還知道要轉移話題。
「好!第二個問題,目前你身旁可有兩情相悅的女子?」
愈聽愈傻,展傲幾乎不知道該怎麼答了,但在他看見她凝著美眸等著他回答時,只得不作聲地搖搖頭。
「好!我要問你的問題已經結束,幾位莫叔叔……」安沁楹將視線拋轉給莫家兄弟,「請問這展捕頭生得好看嗎?」
「那當然!不單好看,而且還是好看得不得了!」
莫不纏快快介面,其他兄弟紛紛點頭附和。
大家心意相通,半是拍馬屁,別讓展傲盡在藥罐子失蹤的事上打轉,另外一半是實話,展傲身子健碩,人又英挺瀟灑,算得上是蘇州城裏排行前十名的黃金單身漢了。
「是嗎?」
安沁楹再往展傲貼近一步,大剌剌地開口。
「那麼展捕頭就請您聽清楚,我要說的是,我希望能有個機會……」她偏首微笑,送去善意,「與你正式交往!」
乒乒乓乓聲再響,莫家四兄弟再度摔抱在一塊,而坐著的莫不死則是瞪大眼睛,在心底暗暗佩服幫主的乾脆爽快,以及勇氣可嘉。
就連他活到了這麼大把歲數,都還不曾如此與人大剌剌地開口要求交往呢,好勇敢!
但幫主的勇敢是為了洛伯虎而不是為了展傲,莫不死暗暗皺眉,忍不住為眼前訝色滿面的年輕人感到委屈及抱憾。其實這展捕頭比起街頭小霸王,其實並不遜色的,他只希望他家幫主,假以時日能夠自個兒想清楚了。
莫家四兄弟摔倒一地,莫不死暗自感歎,展傲瞠目無法相信,現在氣氛僵凝……
沒人留意到,那原是懶洋洋趴在地上的猛虎,霍然昂頸一個立高,臉上還出現了兇狠的表情。
就像是見著了已到口中的獵物,就要被別的野獸給搶走了一般。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3 00:47:54
第四章
他心情很差。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人當成坐騎,漫山遍野跑就算了,還得下山到城裏去。
進城後他有幾回經過驃騎將軍府,卻不敢興起回家的念頭,一來他不能說話,無法解釋身分,二來自從娘親被虎叼走後,爹痛恨虎,就怕他一出現,還來不及上演父子團圓喜劇,就會先來出「父親手刃愛子」的慘劇了。
他下山進城,是為了載主人去見那已被宣告要正式交往的「未來情郎」。
安沁楹行事向來是全力以赴,為了早日贏得與洛伯虎的賭約,她更是全力放手一搏了。
他們下山,有時候是到衙門送上一盅她特意為展傲燉了幾天幾夜的補品,有時候是去送一些她為他親手編制的小玩意。
他對自己解釋,解釋自己的心情不好不是因為她對展傲微笑,對展傲示好,而只是因為那個討厭的男人,就快要侵犯到他身為「心愛寵物」的權利了。
她熬的那盅十全鹿精補湯,原是說好要給他的食物,最後安沁楹卻讓人將一頭鹿熬成了一盅湯,因為展傲最近辦案辛苦,欠補。
而現在,他冷冷盯著她難得伏案書寫的背影。
最重睡眠的她,竟然想要熬夜寫情書給那討人厭的小子?
她睡覺依舊要他作陪,她熬夜寫情書,意思就是要他也別想睡了,甚至還異想天開想找他幫忙,在和人打架、處理幫務或面對外敵時,她理智果斷,但在處理感情的事情上,她很明顯地欠缺調教。
「吼吼……」安沁楹咬著筆桿抬頭盯著寵物,「你是公的,一定瞭解男人的想法,你覺得展捕頭比較喜歡含蓄的女人還是直接的?喏,聽好,左邊是含蓄,右邊是直接,好,你轉頭!」
他懶懶瞇眸瞪她,再懶懶將頭擱至前足上,閉上眼睛懶得理她。
笑話!
誰說是「公」的就一定會瞭解男人的想法?
就算他真的瞭解,他又幹嘛告訴她?
「不說?不動?假裝沒聽見?」
安沁楹瞇眸哼氣不悅,筆被甩開,紙被擱下,她跳下凳子用手攻擊牠的肚子,先搔再掐,外帶三百六十度慘無「虎」道大擰轉,末了攻向牠下腹,如果牠想躲開或是想逃竄,她就會高喊「坐下」,逼得她的大貓寵物咬牙切齒,卻又全然拿這會乖乖咒的小女人沒有辦法。
好半晌後他只得投降,瞇起虎眸將頭扭向左方。
「右邊?那就是要我用直接的方法囉!」安沁楹得意地挺起胸膛,「和我想的一模一樣,所以這封情書,是一定要寫得非常非常熱情的了。」
他再度瞇眸,想起了眼前肚裏墨水有限的女山寨頭子,那左右不分的老毛病了。
隨妳!
他懶懶低首側臥,想要睡下了,卻忘了安沁楹可不是那麼輕易被打發的人,果不其然,小手再度使勁推蹭著他,她將努力了一夜的成果攤在他前方,逼他看。
「懶惰蟲!不許睡覺,我告訴你,你再幫我一次,幫我看看有沒有錯字,如果你辦得好,就能享有三次不用乖乖咒的豁免權,快快快,要不我又要喊了。」
他被迫睜開眼,眼神無奈地看著前方熱笑中的小女人。
她當真以為降服的是一頭神虎呀?
會猜人心?
會看信?
甚至還要會挑錯別字?
幸好她遇上的是他,否則就等著情書被咬爛了吧。
想是這麼想,但一來他知道她不達目的絕不鬆手的壞毛病,二來他也對那封情書頗有好奇,所以他看了,一看之下,差點抱著肚子大笑。
斬蔔頭:
你好,我是安沁楹。我洗換你,因為你是個皮去很好的好蔔頭,喂民除害,除豹阿娘……
他不能再看、不能再看,真的不能再看了,否則他一定會成為史上第一頭因著笑到腸子打結,而枉送了性命的老虎。
他的大笑被迫中斷,因為一雙盛滿了警告的小拳頭已經重重地擂到他背上了。
「幹嘛抖成這模樣又發出這種怪聲音?你在笑嗎?是在笑嗎?你這頭笨獸竟敢放著正事不理,嘲笑你家主子?是皮在犯癢癢了嗎?虧我視你如心腹,事事告訴你,樣樣請教你,還挖心剖肺地對你好!」
小拳改成了惡爪,安沁楹把情書扔遠了,整個人撲到他身上,和他在地上又是打滾又是呵癢著玩耍。
滾了滾、翻了翻,最後他一個蠻力將她壓制在身下。
她沒想喊乖乖咒,因為知道牠不會傷害她,他們只是在玩罷了。
她被壓得咯咯顫笑,眼波流轉,笑靨如花,那豐滿的胸前因著氣息急喘,而上上下下地誘人起伏,她的頸項柔美滑膩,因運動而微冒生了汗,泛出好一陣軟軟甜香。
他瞇起眼瞪著她,心底原也是在笑著的,卻在這麼一直瞧、一直瞪、一直喘氣的空檔中,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最近的滿懷悶火,最近的心情不好,不是為了其他,全是為了……
他已經很該死地愛上她了!
他……愛上她?!一個粗魯不文的土匪婆子?一個甚至不知道他是個男人的小女人?
但怎麼能?又該怎麼辦?在他處於現今的狀況下,他該怎麼做才能讓她知曉他的感情?甚至是去設法贏得她的心?
從沒有過如此強烈的一刻,他瘋狂地想要變回那屬於「駱雲天」的身分了。
她養了頭好愛吃醋的野獸寵物,安沁楹漸漸發覺到這點。
會發覺的原因是吼吼從最近開始,常常會對她射出一種霸氣十足的佔有眼神。
此外,每回有人想接近她,牠就會拱高背脊,擺出備戰姿勢的反應,尤其是對於展傲,牠的敵意更濃了。
牠的所有表現都是野獸在感覺到領地遭人侵犯時,為著自衛而採取的舉動。
是她的錯,她太寵牠了,讓牠有些搞不清楚,不懂「寵物」的真正定義,他們可以親昵,可以交心,卻永遠不可能站在同一個位置上,因為她是人,而牠並不是的,他們非屬同類。
真的是她的錯,她努力反省,不該硬將一頭屬於山林的猛獸留在身邊,逼牠去適應人類的生活,才會讓牠生出錯覺,甚至還認為自己同樣也是人,而她,就是牠的伴侶了。
她知道許多野獸其實比人還要專情,牠們只會認定一個伴侶,並且終生不棄不離,吼吼對於她的佔有欲九成九是這麼來的。
她也想過該狠下心,將牠逐回山林去,或是改將牠豢養在畜欄裏,偏偏就是捨不得。
甚至她還想著,若在夜裏少了牠的陪伴,她八成會因為不習慣而睡不好了。
唉!如果硬要說吼吼對她所表現的佔有欲是不正常的,那麼她這當主子的,似乎也好不到哪兒去,她老愛抱著牠,將臉埋進牠長長的軟毛間,且絲毫不排斥牠對她的親昵碰觸,牠很黏她,她又何嘗不是?
還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在她每夜緊偎著牠熟睡時,常常會作著一些奇怪的夢,夢見在她身旁溫柔地伴著她、摟著她睡的,其實是個沉默無聲的俊美男子……
她瘋了!她會在夢醒後猛敲自己腦袋,罵自己瘋了個徹底!
但她也知道這樣下去是不對的,所以今天在臨出門前,她特地好好地與她的大貓寵物做溝通。
「吼吼,我帶你下山,可是你絕不許再搗蛋,要不,我就真的真的不要你了!」
這是一句非常嚴厲的警告,她知道牠聽得懂的,卻更希望牠能因此而分辨出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多麼的認真。
只可惜牠僅是瞇了瞇虎眸,轉首吐口氣,似乎並沒將這警告放在心上。
他們來到山腳下,經過這陣子的密切往來,展傲已經習慣了她的不定期拜訪了。
雖然他不懂為什麼安沁楹會突然發現他的優點,甚至願意為他而放棄洛伯虎,但他並沒有將疑問提出,只是按兵不動,來一招接一招。
她送燉湯,他點頭說謝。
她給情書,他強忍住笑,認真地逐字辨清閱讀,並給予嘉獎鼓勵。
每回她下山來找他,回去時他都會送她一束鮮花或繡囊,做為回禮。
事實上,他原本就對安沁楹極有好感,一個爽朗坦直會武的女孩兒,會是一個捕頭的最佳伴侶,因為她並不柔弱,也不必他亦步亦趨的保護。
有關於衙差的忙碌她可以理解,更何況白雲幫早已不是土匪窩了,他們不會有對立的問題。
不過在剛開始時,他必須承認,他是有些不太能接受她的主動的。
暗暗欣賞是一回事,他的觀念仍屬保守,覺得這種事該由男人來主動,但在她一次次的主動親近下,他的觀念慢慢起了改變,不過就算他真的變了,他們之間仍有個大問題存在,那個大問題就是,她那愛吃醋的寵物大貓。
就好比今日他正好不用當差,見她下山便說要帶她到「蜜香居」去吃包子,她微笑點頭,他看得出神,伸掌想握住她的小手,沒想到一伸過去,立刻讓個溫熱的物體給包裹住了。
展傲還在想她的手怎麼會這麼燙、這麼濕時,耳邊已聽到安沁楹的冷音了。
「鬆開!」
松什麼?!
展傲還沒弄清楚狀況,一低頭才發覺自己的手,正驚險萬分地由虎口中,被不情不願地松了開來。
見他一臉驚愕,安沁楹趕緊主動去牽他的手,轉移他的注意力。
「別管吼吼,牠只是餓了點,咱們快去蜜香居吧。」
「只是」餓了點?!
展傲暗吞口水,沒忽略當安沁楹牽住他時,那頭兇惡猛虎眼中閃動著的強烈敵意。
「呃,安幫主--」
「展大哥!」安沁楹微笑打斷他,「咱們不是說好別這麼見外的嗎?我喊你展大哥,你喊我沁楹就好了。」
「呃,沁楹,能不能下回妳……妳別再帶牠出來了?」
「別帶吼吼?」安沁楹用力搖頭,「那不行的,一來我已經習慣騎牠不騎馬了,還有牠是很認主子的,有一回我沒帶牠出門,回去後我聽莫大叔提起,說牠一天沒吃沒喝,傻傻地站在瞭望臺上等我回來,牠呀,真是天下第一忠心護主的好幫手了。」
忠心護主?只是這樣子的嗎?
展傲總覺得不太對勁,但他不敢說,不敢說那聽來還比較像是在犯相思了。
「好了,別說這些,蜜香居到了,咱們快去排隊吧。」
蜜香居最出名的是名聞遐邇的「百味香」肉包子,那肉包個兒大、餡兒鮮,尤其在剛蒸好的時候,香溢百裡,每回只要一出籠,真個是萬頭鑽動,人人開口喊搶的了。
所以即便展傲身為蘇州城的總捕頭,依舊得規規矩矩地排隊,在第五次開籠的時候,才終於買到了二十顆肉包子。
拿著戰利品,他帶著安沁楹到了城外的「君別亭」,兩人開開心心地打開油紙包,準備嘗鮮。
可在這之前,安沁楹當然沒忘了她的大貓寵物,她拿出十顆包子,往地上鋪了張紙,然後叫吼吼過來吃牠的肉包子。
「妳待牠可真好。」
展傲忍不住出聲,話一出口他才發現自己語氣中的微酸,他暗罵自己,身為男人合該大度,他在和一頭野獸吃什麼醋?
「那當然!」安沁楹只是無謂一聳肩,眼神仍是放在吼吼身上,「我們之間是很親密的。」
展傲沒再作聲,安靜地吃包子,並且欣賞著安沁楹自在地與他並肩享用著美食。
愈是看久,展傲眼神中射出的激賞愈是濃厚,他喜歡她的自然,喜歡她的真實與率性。一邊吃包子,展傲一邊在心裏作下了決定,不論她最初親近他的理由是什麼,他決定要化被動為主動。
心意打定,在安沁楹吃完了最後一顆包子,正想抬手抹掉嘴角上的油漬時,展傲開口了。
「不!」他拉下了她的手。
「為什麼?」她不解,覷著他問:「我覺得我的嘴巴有點油油的……」
「我知道。」展傲溫柔輕笑,將她拉近身前,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但這是我的責任。」
責任?!
安沁楹聽不懂,卻見他又伸出另一隻手,先是幫她溫柔地拭去油漬,拭淨後他的長指並未離去,而是在她柔軟的唇瓣上來回著,接著他朝她低下頭,以他的唇朝她俯近了……
就在安沁楹瞪大眼睛,還沒回過神來之前,一道惡風撲過來,展傲整個人被往後壓倒在地上,而那壓在他身上的,是張大口咬住展傲頸項的猛虎。
「吼吼!下來!快點下來!你在做什麼?」
被嚇傻了的安沁楹壓根忘記了乖乖咒,直至她看見展傲脖子上那迸飛嚇人的鮮血時才趕緊大喊:「坐下!坐下!坐下……你給我坐下!」
不情不願,猛虎坐下,但牠的嘴仍是咬著展傲不放。
「快點鬆開!鬆開嘴!你這只惡大貓!惡老虎!你這樣會咬死人的,你瘋了嗎?我真是後悔養了你,養了你這個大壞蛋……」
她用小拳死命地擂搥虎頭,逼得吼吼痛得松了口,而展傲則是在一陣強烈的咳嗽後,終於從虎口中撿回一條命。
安沁楹趕緊傾身檢視他的傷口,一看之下火氣更旺,果真是只野性未馴的壞傢伙,若她沒喊住牠,展傲已然命喪於虎口了。
愈看愈氣,愈氣愈激顫,是氣吼吼的膽大妄為,也是氣自己的縱容溺愛,寵物會咬人,就是主子的錯,因為她沒能將牠管教好,還帶著牠到處跑。
她氣得用上了拳頭、用上了石頭、還用了吼吼沒吃完的肉包子,隨手亂捉東西往猛虎身上拋扔過去,邊扔邊罵,邊罵邊踢,吼吼也不避不閃,任由著她剔打,眼神卻一徑的倨傲不馴,彷佛牠並沒犯錯。
「你這個壞傢伙!壞東西!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怎麼可以這麼沒心沒肝沒腦?那是一條生命!活生生的性命!而且還是咱們認識的,你居然咬得下去?」
「夠了!沁楹。」展傲捂緊傷口勸著她,「別罵牠了,牠只是頭畜生又不是人,妳再罵也是白費功夫,牠根本就聽不懂的。」
「不!展大哥,你不知道,牠懂得的,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這麼生氣,氣牠的不受教。」
老虎聽得懂人話?
展傲沒打算信,只當安沁楹是因寵溺過度才會產生這種幻覺。
「算了,妳先陪我去包紮傷口,別再生氣了,為了一頭不受教的畜生氣壞自己是不值得的。」他試圖伸手拉她。
「不!這件事絕不能就這麼算了!」
安沁楹將手抽開,咬咬牙,她下定決心地伸長手臂指向山林。
「你滾吧!我放你自由了,就像出來時我曾和你說過的,如果你不乖,我就不要你了,我沒有騙你,聽清楚!我不要你了,你自由了,再也沒有人會用什麼咒語去困住你,去留住你,也沒人希罕你去當啥壓寨吉祥物了。」
一人一虎對峙著,她看出牠眼眸中的震驚不信以及濃濃的受傷害,不相信她不要牠了,受傷著她要牠滾遠了。
「叫你滾你是聽不懂嗎?」
安沁楹跑出亭子,雙手抱起一顆大石頭,惡狠狠地威脅著大虎。
「滾啦!滾啦!我討厭你了啦!討厭你討厭得要死,你這個只有暴力沒有腦子的畜生!滾不滾?滾不滾?你不滾我就砸死你!聽見了沒有!快滾,聽見了沒有!」
虎眸定定睞著她,先看向她,再看向她手中那顆大石頭,似是要判定她究竟會不會、敢不敢、是不是真的出手傷害他。
安沁楹不動,也不許自己眼神軟下,她冷冷瞪視,用著十足十厭惡的眼神。
好半晌後,虎眸終於黯下,扭過頭不再看向安沁楹了。
他提起沉重的四肢跨出亭子,幾步路之後,走變成了跑,片刻後,他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她的視線範圍內了。
牠走了,如她所願地被趕走了,將牠逐回山林裏去了。
牠讓她如願了,可她不懂為何心頭會陡然生出一股強烈的失落。
安沁楹頹然地放下手,直至此刻才發覺,這顆天殺的大石頭,還真是他媽的好重。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3 00:48:12
第五章
他發了狂似地向前賓士。
滾啦!滾啦!我討厭你了啦!
討厭你討厭得要死,你這個只有暴力沒有腦子的畜生!
滾不滾?你不滾我就砸死你!聽見了沒有?快滾!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聽見了,他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才會發了狂似地向前不斷賓士。
他也知道他那麼對付展傲,她一定會生氣的,但他真的不是只會使用暴力,可既然身為獸,他就只會用這種方式來宣告他對她的所有權。
他不能和展傲長篇大論,或者是去宣告天下人,說她安沁楹是他駱雲天愛上的女人,誰想要跟他搶她,就得踏過他的屍體!
展傲的話語在他腦海中響起--
牠只是頭畜生又不是人,妳再罵也是白費功夫,牠根本就聽不懂的……
牠根本就聽不懂的……牠只是頭畜生……只是頭畜生……
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張口仰天恨嘯,虎聲隆隆,卻沒人聽得出他是在吶喊……
我不是畜生,我不是畜生!我是個人!我是個人的!
喊是這麼喊,但他究竟是什麼?連他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那天見他氣息全無,莫家兄弟們將他埋進亂葬崗裏,等他清醒過來,撥開泥上爬出來大口喘息時,才發現自己那雙可以輕而易舉撥動沉土的手,竟然是一雙虎爪。
他驚惶失措奔至溪畔臨水近照,這才發現他竟然由一個人,變成了一頭虎。
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指的就是這種情況嗎?
在消化完震驚之後,他又發現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原先總是沉重病X的身軀竟在化做了虎後,全然改觀,變得敏捷強壯了。
他可以在山林間跳高奔竄,可以仰天虎嘯,可以大逞威風,可以嚇得其他小獸猛打哆嗦,他甚至可以大笑而不用擔心胸口疼痛,他也不用再吃藥,這種自由自在不受病弱之軀所控制的感覺真好,真的太好了!
但他享受身為猛獸的快樂並不長,因為他的心靈仍是屬於人的,他忍了兩天沒敢開口大啖生靈,卻在那天夜裏被安沁楹亂踢的飛石惹毛了,又餓又惱得去攻擊她,原以為就要被迫開口咬人了……
卻不曉得是遇上了命裏的煞星,先是讓她用咒語克得死死的,接著又不留神地在她身上遺落了自己的一顆心,但因著形體受限制,讓他壓根沒法用言語、用正常方式去奪占佳人芳心。
他只能用眼神、用肢體碰觸來表達他的心動及感情,她感覺得到嗎?他不知道。
但依目前的情況看來,她是真的毫無所覺,所以她才會如此對他吼叫,告訴他--
滾啦!滾啦!我不要你了!
她的聲音一再地在他腦海裏出現,幾乎快將他給逼瘋掉。
駱雲天安慰自己,離開是對的,否則終有一日他會親眼看見她與別的男人共偕連理,夜裏他的位置將會被人所取代,是的,他是畜生不是人,一個畜生,又如何去和個名正言順的丈夫爭寵吃醋?
既然早晚要失去,還不如及早面對現實。
但……駱雲天再度仰天恨嘯。
老天爺!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對我?
身而為人時我病弱,身而為虎時我無法開口,我到底是什麼?到底是什麼?接下來又打算要怎麼折磨我了?
他沒有目的地奔跑,奔過了山、奔過了水,奔過了日夜互換時的星子天幕,他不知該何去何從,亦不知自己究竟是誰,他只能像只受了傷的野獸,發狂似地奔皰。
日後一日,他沒命地跑著,終於,腹裏升高的饑餓感將他的注意力移轉,就在此時,一頭動作靈巧敏捷的梅花鹿出現在他眼前,他停了下來,瞇眸瞪著牠。
自從變成虎後,他還不曾為了填飽肚子而撲殺過生物,因為他遇上了安沁楹,被她當寵物的養著,他的吃食自然有人打點,而且還有一點,他始終當自己是個人,而不是一頭野獸或畜生的。
但此時,腹中的饞意及腦海中的痛苦回憶都讓他不再認為自己是人了,他在心裏冷笑,既然人人都認為他是頭畜生,那麼他就該是,是那種為了生存會去撲殺活物,靈性全無,只能仰賴感官生存的野獸了。
他瞪著鹿,口水靜靜地淌滴下,他在計算,要幾步的距離才能將牠的脖子一口咬斷,繼之撕吞入腹?牠的鮮血是甜膻的,還是腥臭難聞的?眼睜睜地咬死一頭活物,在臨死之前,那雙鹿眸又會有什麼樣的眼神呢?
奇怪的是,天底下的鹿不都該是怕虎的嗎?偏偏眼前這頭鹿似乎是例外。
牠只是站在樹下等候,等候他的察覺,甚至像是在等待他的追捕,不知是否多心,他彷佛還能看見牠眸底,若有似無的淡淡挑釁。
他瞇緊虎眸一個低吼,然後一個猛撲朝著梅花鹿跳躍過去,那鹿見狀,一個扭身開始快速逃胞,速度之快,出乎想像。
一跑一追,他很快就發現那頭鹿的腳力好得驚人。
他猛一咬牙,既然已經決定要認命當頭畜生,那麼就合該當頭稱職的畜生,他就不信一頭猛虎會追不到一隻鹿!
他奮力狂奔,目光緊鎖著前方的獵物不放。
即便牠領他穿越了高崗、涉過了深溪,還滑下了陡峭的山谷,他都沒有停止,光顧著捕捉獵物的他沒發現周遭景物緩緩生起了變化,在梅花鹿領著他穿過一條長長隧道後,天空雖仍舊一樣藍,林木也仍舊一樣蒼翠,但事實上,他已經被帶進了另一個空間裏。
梅花鹿仍是在逃,猛虎仍是在追,牠們跑過一尊用香檀木雕成的千手觀音,跑過了一畦放生池,跑過了一幢八角七層、崢嶸挺秀、古樸優美的磚塔,甚至還跑過了一整片泥塑成的雕像林。
那些雕像有著各種動物的形貌,有虎有豹有麒鱗、有兔有羊有水牛,數以千計的泥塑立在道路兩旁,再跑了好一陣子之後,駱雲天眼前出現了一座雄偉的宮殿,一座以琉璃瓦砌成的尖頂宮殿。
梅花鹿到了宮殿前便停了下來,回首冷冷覷著駱雲天,眸光中飽含著挑釁,似乎看死了他不敢撲殺牠。
牠的眼神徹底地激惱了駱雲天,他虎吼一聲,接著一個躍起往梅花鹿脖子咬去,卻在下一瞬間,匪夷所思的情況發生了。
銀光乍現,將那只鹿團團包住,銀光迫使駱雲天退了三步,他傻覷著銀光收束成圈,在那銀圈中心,一個容貌美豔的女子陡然乍現,而梅花鹿則不見了蹤影。
駱雲天讓眼前這一幕給嚇住,渾身僵愣著,就在此時,一具溫熱軀體自他身後撲抱過來,在他還沒來得及轉頭看清楚對方之前,那人已經放聲大喊--
「小天!我的兒子!」
駱雲天所受到的震驚好半天沒能平復。
等到清醒過來時,他已經變回人身了。
他不知道他娘親對他做了什麼,她只是讓他喝了幾口水,念聲咒,纖指點了點,就為他解除了這一陣子深深困擾著他的問題了。
雖已變回人身,但他仍忍不住偶爾掐掐手指、搥搥腿肚,確定它們的存在。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向娘親,那個在多年前聽說讓猛虎給叼走的駱夫人。
他的娘親,在經過了十八年後絲毫未變,與他兒時的記憶一模一樣,仍是纖美秀麗,容貌似仙。
「小天……」駱夫人溫柔慈笑,心疼地輕拍著兒子的手,「待會娘會把這一切原由全都告訴你,現在,先讓我帶你去看看你爹吧。」
爹?!
驃鯊將軍駱殺鯊?
駱雲天不懂,艱澀地開口,「爹不是在蘇州城的將軍府裏嗎?他怎麼會來?」
「不!」駱夫人靜覷著高大俊美的兒子,「駱殺鯊並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駱雲天再度受到驚嚇,他甚至甩脫她的手,退離她的身旁,「妳撒謊!」他大聲控訴,聲音變冷。
這一定是個謊言,一定是的!
他無法確定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不是他那失蹤了多年的娘親,卻可以確定駱殺鯊是他的父親,是始終摯愛並伴著他的父親!
駱雲天久病在床,對於駱殺鯊--他那打小便認知著的父親--始終是敬畏如天神的,還有,無論他的身體有多差、多爛,駱殺鯊從沒有一刻嫌棄過他,沒對他說過任何一句不好聽的話,始終在為他憂心操煩,甚至還為了他辭官,舉家遷至蘇州,就是為了想給寶貝兒子一個最好的養病處所。
駱殺鯊年逾花甲,一輩子的指望全落在他和妹妹的身上,而現在,他的娘親卻告訴他,駱殺鯊其實並下是……不是他的親生父親?!
「別這個樣子,小天,你聽娘說……」駱夫人語音焦急,試著再去捉住兒子的手。
駱雲天只是再度甩脫,他不想聽,只想問:「那麼虎兒呢?她也和我一樣?」
「不!」駱夫人搖頭,「她和你不一樣,她的父親是駱殺鯊,她是人類與虎精混血生下的半妖人,無法和你一樣自在變身。」
虎精?!
半妖人?!
見兒子一再瞠目,眸底甚至還泛出恐懼及憎惡,駱夫人只得改變初衷,決定先將一切解釋清楚,再帶駱雲天去見他的父親。
駱夫人眸光冷靜,輕啟檀口的述說。
駱雲天和他的娘親、生父都是妖精族人,虎妖精,數十萬年來,妖精族人始終與人類共生於同一個世界裏,但因為他們擅長法術,是以用結界另外打造出一個並存的空間,就好比他們現在所在的「洪澤洞天」。
妖精族的形體及精魄來自於大自然。
山妖、樹妖、水妖,乃至於動物妖精,這些大自然中的動植物,甚至是礦物,在經過長時間、持續不斷的吸收日月精華之後,生出了精魂,最後終於幻化成人形。
在經過一代又一代的傳承演變及刻意學習後,他們也能夠像人類一樣經由雄雌結合來孕育下一代來傳承。
但因為妖精族長壽,甚至可以活逾千年,為了不讓失控的數量危及生存空間,是以結縭育子的方式被嚴格規定只有各族族長方可使用,至於一般及較低下等級的妖精成形仍是得經由日月粹煉,自體化生出精魂的方式《來成形,或是臻修升等。
其實妖精族的生活習慣及觀念與人類並沒太多的差異,最大的不同,是他們可以自在變身,同時保有體內源自於老祖宗的原始形貌及人類的皮相。
「所以我……」駱雲天困難地吞咽著唾沫,「是虎妖精?」
駱夫人點頭,尚不及作聲,一把威猛霸音便自兩人身後響起--
「沒錯!你不但是,且還是咱們虎精族族長的兒子!」
駱雲天聞聲回頭,看見一名臉上戴著眼罩,僅有一眼,身材高壯,長髮披肩,相貌略帶猙獰的偉岸霸氣男子。
雖然心裏已然有數,但他仍然無法不用戒備的眼神瞪著男子。
「而閣下就是虎精族的族長?」
獨眼男子手扠腰,仰天大笑,「這就是你給你親生父親的頭一句問候?」
眼波未動,駱雲天冷語,「我的父親,始終是叫駱殺鯊的那個人。」
獨眼男子發出一聲冷嗤,眸光卻激賞的審視著駱雲天,「很好!為父的很開心,見到你仍有如此的倔氣,幸好那幾年的鎮魂散沒能壓滅了你的本質。」
「這一切……」駱雲天皺皺眉,「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一年……」獨眼男子憶起往事,「我在西域中了幻豹族族長的詭計,身受重傷,化身虎形,岌岌可危,恰好駱殺鯊將軍途經該處,見到一頭傷虎讓一群豺狼野豹給撲撕啃咬著,看不慣恃眾淩弱的他,出手為我驅跑了惡敵,救了我一命,我這只眼睛,就是在那時候被毀了的。」
「在妖精族人的觀念裏……」幽幽介面的是駱夫人。「有恩不報是最最卑劣的行為,而且這種切身大恩是不可以假手他人代還的,於是我和你父親商量,在得知了駱殺鯊將軍最需要被幫助的是子嗣問題之後,我決定代替你父親,去報答他對我們家的恩情。
「當時我化為人形,嫁給駱殺鯊,原是想儘快為他生個子嗣報恩償債,卻在婚後不久發現肚裏早已有了你的存在,你生下來時人人都當你是早產,但駱將軍卻是知道的,他知道你並非他所出,但他並不計較,仍舊拿你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
駱夫人歎了口氣,「可就因為你並非駱將軍的兒子,所以我只得繼續留在他身邊,直到五年過去,虎兒終於誕生了……」
「所以……」駱雲天心頭微悵,「當時妳和虎兒的失蹤,是早已安排好的?」
駱夫人點頭,「那一日我到廟裏上香是早已和你父親約好了的,他來帶我走,我卻還捨不得繈褓中的女兒,硬是將虎兒給留在身邊,讓她多陪了我三年,才將她還給駱將軍。但因為虎兒是個女孩子,所以你父親決定將你暫留在那邊,讓駱將軍在晚年之際有兒有女,反正妖精族壽命綿長,你父親自忖未來能與你共度的父子歲月,絕對會比你跟著駱將軍的長。」
「那麼鎮魂散又是怎麼回事?」想起多年的纏綿病榻,駱雲天不禁要暗咬牙了。
「那是因為……」駱夫人目光寫滿了不捨,「虎兒是半妖人,父親是人類,所以她和你是不一樣的,她不會幻化,除非經過修煉,否則將以人形活到老,壽命與人類相當,但你卻是純正的妖精族人,所以在不明就裏、不懂得咒術、不會靈活地運用體內的妖精血液時,隨時可能會突然變身的,所以娘只得用鎮魂散來壓制你體內的變身衝動,在我走後,仍是差人定期為紀嬤嬤送藥過去。」
「原本……」虎精族族長慨然介面,「我和你母親是打算再過兩年,在你二十五歲時才要去向你解釋這一切,並教會你如何活用妖精族的變身咒語,再讓你自己決定是想繼續當人成全對駱殺鯊的孝思,還是決定回到你原本的世界裏來好生修煉,卻沒想到陰錯陽差,讓你在未被告知的情況下變了身。」
「小天……」
駱夫人試圖親近兒子,這一回,駱雲天總算沒再甩脫她的手,他的母親眸光裏寫滿了抱歉。
「現在你明白這一切了嗎?能夠體諒我們當初要瞞著你的苦心了嗎?」
駱雲天閉眸無聲。
時間一刻一刻滑去,良久良久,在他終於能整理完這一切的震撼及原委後,他再度睜開了眼睛,那雙琥珀色的深瞳裏,燃著堅定的光芒。
「娘,嗯……爹。」
駱雲天喊得彆扭,但那獨眼男子一聽他的叫喚,眼眶立即熱辣了起來。
「前事不提,我現在只希望你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教會我有關於妖精族的變身咒語!」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3 00:48:28
第六章
一個月後
蘇州東園街,天闊茶坊二樓。
一位英氣勃勃的清妍女子,和一名同樣英氣勃勃的男子,面對面地坐在可以俯視街景的老位子上。
雖說了只是來喝茶,但男人仍叫了滿滿一桌子的點心。
香醃鵝胗、熏鴨掌、奶皇包……甚至連那過甜的蜜茶都是女子的最愛,不難看出男人對她的用心。
只是……安沁楹抬高含愧雙眸望向展傲,只覺喉頭一陣梗塞,一個月了,每回見他對她好,她只有愧意更濃,而無絲毫的喜悅,因為她知道自己……動機不純良。
「幹嘛這樣看我?」展傲邊問邊斟茶,並用小匙添了點蜜在杯子裏,再推給安沁楹,「趁熱喝了吧。」
她沒喝只是繼續看著他,「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笑了,也為自己斟了杯熱茶,然後迎視她的目光,「為什麼這麼問?妳不喜歡嗎?」
她覷著他,「我只是不懂,不懂你何以從不問我主動親近的理由?你不笨,不該從沒懷疑過我的動機的。」
「沒什麼好懷疑的……」他微微一笑,「不管妳原先想要的是什麼,重要的只是……」他深深看著她,「妳最後的選擇罷了。」
安沁楹不安地調開了視線。該死!聽來這傢伙早已洞悉了她的動機不正,但他不點破,任由著她,甚至更溫柔地待她好,等待著她由假戲中生出真情,因為,他是真的喜歡她的。
該死、該死、真該死!
這次她的「該死」是針對洛伯虎罵的,直至此時,她才恍然大悟自己中了計。
洛伯虎早算准了她的毛病,一個叫做心軟的毛病。
展傲待她太好,比洛伯虎還要體貼,更要緊的一點,是她先去招惹人家的,自個兒拉的屎自己負責清理,這是她打小到大從沒更改過的信念。
而現在,是她該對自己拉出的屎負責任的時候了嗎?
她抬頭睇著展傲,「展大哥……嗯……我……」
安沁楹輕咬唇瓣,終於感受到洛伯虎開口說分手時的心情了。原來,一段感情在被終止的時候,不單被告知的人會傷心,那個開口說分手的人同樣不會好受,因為必須承受對方的責難、怨念,甚至是恨火,還有,良心上的譴責。
她正想繼續卻被展傲阻止了,他微笑地伸掌包住她的手,「妳還沒找到吼吼嗎?」
她搖頭,不懂他幹嘛岔開話題?「沒有,不過我已經加派人手在找了。展大哥,我要說的是……」她繼續努力。
「沁楹!」他卻再度打斷了她,「聽我說,吼吼是一頭山獸,山林原本就是牠的家,牠不會有問題的。」
「我知道,但我總會擔心牠讓其他的動物給欺負了。」
他笑著搖頭,「沁楹,那只是一頭山虎的。」
「不管吼吼是什麼,那天我都不該那樣對牠,還說出那種難聽的話。」
「所以,沁楹,在妳準備說出任何一句話之前,都應該要考慮清楚,而不要說出會後悔的話來……」他依舊溫柔的看著她,但她卻覺得他彷佛意有所指。
他知道了嗎?感覺到了嗎?可不論他怎麼想她都不在乎了,因為她受不了了。
安沁楹將手由他手裏抽了回來,目光直直瞪著他。
「展大哥,對不起!我……」
她的努力第三度遭到了他的打斷。「沁楹,妳說對不起我才想到,這句話該由我來對妳說的,妳聽說了嗎?三天前,駱家少爺回家了。」
駱家少爺?那個藥罐子?
安沁楹被打斷得好半天回不了神,那個該死的藥罐子回不回來幹她啥事?他是在跟她對不起什麼?
「是的,他回來了。當初我不該懷疑白雲幫的,我已經當面去問過他了,他說是跑到山上去養病,忘了留書告訴家人,沒想到會惹來這麼多事,真是糊塗……」
展傲強用微笑強掩心裏的慌,他知道她想說什麼,但他希望她能再考慮,所以他不想聽,寧可和她扯些不相干的話題。
「還有沁楹,妳相信嗎?真的是奇跡了,駱少爺不但人回來,且整個人還脫胎換骨,不復之前的病懨懨,身子變得健壯且神采奕奕的呢!」
安沁楹皺緊眉頭了。
「我不管神跡鬼跡,我又不認識他,他死不死、健壯不健壯都不幹我事,現在……」她沉下玉容,語帶威脅,「不要再打斷我了,展大哥。」
看出了她的堅決,展傲微微別白了臉,沒敢再打斷,卻在此時……
「幫主!幫主!幫……主!」
幾把粗細不一、高低不同的嗓音同時響起了來,打斷了安沁楹的話,惱得她直想殺人,怒衝衝地轉過頭,看見了一二三四五,五個高矮胖瘦不一的光頭中年男子快奔上樓,正是莫氏五兄弟。
「快快快!有大事發生了!」
她還沒來得及發飆,就已讓莫家那幾個兄弟,東拉西扯地想將她給帶走。
見狀,安沁楹只得先捺下惱火及與展傲之間的事,不解的問:「到底什麼大事?」
莫不死搔搔頭。
「這不好……不好說明啦。」他偷瞟展傲一眼,彷佛這事最好別讓他知道。「唉唉唉,反正妳跟咱們去看,看了就會知道了。」
愈聽愈迷糊,安沁楹只得跟著走了,而展傲則是隔了幾步距離的跟在後頭。
「展捕頭……」莫不死尷尬的打哈哈,「怎麼今兒個這麼清閒,衙門裏沒事做呀?」
展傲點頭,雙臂環胸的笑著,「是沒事,怎麼,有熱鬧不想讓我瞧?」
「沒……沒這回事……」莫不死說得有些結巴,想了想後他歎口氣,「算了,這蘇州城能有多大?真有事第一個就瞞不住你的,你也去瞧瞧吧,只是我們可以證明這事真與我家幫主無關的,她與那小子壓根就不認得……」
愈聽愈玄,安沁楹懶得再多問,只是加快了腳步。
蘇州是座水城,河道縱橫,橋樑密佈。
它有著大運河繞城而過,漕運河道甚至可由杭州直抵北京。
蘇州住戶人家,或者門臨河岸,或者背靠溪流,許多人都會利用舟楫往來,水運十分便捷,「小橋流水人家」正是它的最佳寫照,蘇州九道城門,因為有著水道的關係,好幾座城門還另有水門,極具風格。
水運便捷是城內的最大特色,而這會兒,莫家兄弟將安沁楹帶到城中心的一座拱橋上。
還沒靠近拱橋,安沁楹已經開始暗暗生奇了,怪哉!沒有廟會,也不是水燈節,不知何以拱橋上及河道兩旁竟都擠滿人,如莫家兄弟之類的壯漢,都還得擠擠蹭蹭,才能突破重圍在人群中占到一個緊鄰著岸邊的位置。
「你們到底帶我來這邊看什麼?」
被擠得汗流浹背的安沁楹沒好氣地朝莫不死送過白眼,壓低嗓音的詢問。
「別讓我覺得不值得,否則……」她冷哼兩聲作結。話甭說白,聰明的人心裏自當有數,還有一點,當過山匪的人總會記得在人群中儘量低調,別讓人看出了身分。
就在此時,安沁楹聽見瞧熱鬧的人開口問了--
「嘿!是十九還是二十了?」
「是二十二!」有人回答。
「不!不只不只,絕對不只……」有人搖搖手,「你光數著由東到西的,可還沒數到由西到東的呢!」
「不會吧?」那人重重拍了下額頭,「不就那幾艘在來來回回嗎?」
「才不呢!船有大有小,有商船有漁船,甚至還有要上京的官船,反正是只要走這條水道的,全都得掛著那旗幡才能過去……」
「真是闊氣啊!」有人嘖嘖稱奇,「想想看,那得花多少銀子去找人制幡寫幡還得掛上。」
「不只,還得花錢疏通才能掛得上呢!」
「不光是錢的問題,那些官船,若非是面子夠關係足,就算給了金山銀山也不許這麼亂掛一通的。」
「嘿!妳的感想是什麼?」
安沁楹聽見了一個小姑娘這麼問。
另一個女音咭咭嬌笑,「感想?妳瘋啦,那叫感動,發了狂的感動,若能有個男人如此待我,噢!就是叫我立刻去死,我都會願意的。」
一旁有人冷嗤一聲,「如果真有人為妳這麼做,哼!那鐵定是個瞎子。」
另一人大笑介面,「若不是瞎子,就八成是個瘋子!」
「嘿,說到這兒,那駱家少爺是不是還病著?要不怎麼會這麼做?」
「說到底畢竟是兄妹呀,骨子裏的蠻性是怎麼也藏不住的,身為蘇州小老虎的兄長,又能正常到哪兒去啦?只是他先前總是病著,所以咱們不曉得罷了……」
「瞧!又來了、又來了!」
安沁楹轉頭,看見了個讓她險些將方才吃下去的食物,全都給吐出來的東西。
水面上有船正在準備穿過橋,船頭上高掛著一幡白布,上頭寫著:
駱雲天愛安沁楹
果真是個瘋子!
安沁楹冷冷地想,不管這是個詭計還是鬧劇,她都沒興趣陪這藥罐子鬧。
兩人不曾見過面,他卻要讓全城人都知道,知道他喜歡她?真是瘋得夠了!
一旁妒羨女音再響,「聽說駱少爺是天下難得一見的俊俏郎,哼!就不知道那個叫做安沁楹的,究竟是何方神聖,憑什麼能……」
「噓!小聲點啦!」
說話的人東張西望,卻不知安沁楹正在一旁冷瞧著她。
「說話當心點,妳可知這姓安的丫頭來頭有多大?常熟虞山的白雲幫聽過沒?現任的白雲幫幫主,就是叫這個名字的。」
「白雲幫?就是那粗魯不文、打小在男人堆中混大了的山中蠻婆?在與街頭小霸王的一男七女戀情賭局中,贏面勝算最小的那一個……啊啊--」
女人落水尖叫聲轉移了眾人對於往來船隻的注意力,在橋上眾人為著救人而亂成一團時,安沁楹冷瞟了莫不纏一眼。
「莫四叔,有必要和那種人計較嗎?」
莫不纏冷嗤,「開玩笑!這死肥婆出言不遜,詆毀我家幫主,沒卸下她一條膀子或是一條大腿已經是她祖上有燒香了。」
安沁楹沒再多做計較,只是對著莫不死低聲吩咐,「莫大叔,去幫我問那些船家,要多少錢才肯摘下布條?不肯摘就把船買下,再不肯……」她的嗓音變冷,「就祭出你們的看家本事了吧!」
莫氏兄弟一聽「看家本事」四個字,雙瞳登時大亮。
嘿嘿嘿,按幫主的意思自然就是鑿船洞、偷換貨,鎖錨、嚇唬威脅等非逼得對方不得下投降的惡招了,這個好,這個好,洗手不幹壞事太久,正閑得慌呢。
「需不需要我幫忙?」展傲出聲詢問,眸帶憂心。
「不用了,展大哥。」安沁楹轉頭看著他,「這種小事我們自己可以處理。還有,剛剛我還沒說完的話是,對不起!因為我……」
並不是又有人打斷,而是她說不下去了,在旁邊還有五雙瞪大的眼睛,和五雙豎直的耳朵的時候。
她歎了口氣,終於放棄。「算了,那事不太重要,改天我再跟你說。」
展傲松了口氣,真心微笑,「要不這樣,沁楹,我陪妳走一趟將軍府,去問問駱家少爺為什麼要這麼做。」
「沒有必要。」她懶洋洋地擺手,「我不想見他,對於這個人,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只可惜她雖對他毫無興趣,偏偏人家就是對她興致高昂。
船上掛幡的事雖經莫不死等人出手阻止了,但兩人間的戰爭,才正要開始呢。
在船上飄飛著的愛的宣言被拆下了沒多久,城中大小酒肆、客棧及商行都陸續掛上五顏六色、上面寫著「駱雲天愛安沁楹」的斑斕彩條。
甚至就連城裏孩子們玩的紙鳶,也幾乎全被改成了彩色版的「駱雲天愛安沁楹」了。
莫不死等人深知幫主脾氣,沒敢再跟她說,只是悶著頭到處找人去拆,卻防得了這防不了那,不論他們怎麼努力,那些「愛的宣言」總會換別種方式,以各種管道,繼續在這座城裏出現。
莫家兄弟拆得既惱且怕,因為他們明明就已將駱家的藥罐子給埋進土裏了,沒想到他竟然死後複生,且還聽說生氣勃勃,這不是見鬼了是啥?
莫不休也曾建議潛入將軍府探個究竟,看藥罐子是不是別人頂替,卻在討論之後決定算了。
因為他們都怕那死後復活的傢伙得著神力,要找他們報仇,而且說不定當初埋下去時沒看清楚,這會兒他們自個兒傻傻送上門,不是擺明在找死了嗎?活人當死狗埋是有罪的,好嗎?
沒敢吵幫主,又沒膽尋駱雲天晦氣,所以他們只能摸摸鼻子勤勞拆布條了。
可到後來,竟連鼎鼎大名的蜜香居包子鋪,都在店招上貼了公告,說只要說上一句「通關秘語」,就可以免費得到一顆香噴噴的包子。
通關秘語?那是啥?自然還是那句老話--駱雲天愛安沁楹。
半個多月的時問過去,上白七老八十的白髮老翁,下至剛會走路的小娃娃,人人都將「駱雲天愛安沁楹」給掛在嘴邊。
就如同「曾參殺人」一般,它已由傳言變成個人人所公認的事實了。
人人都知道,只有女主角因為深居山林,身旁又沒人敢提,是以仍被蒙在鼓裏,直到這一天,洛伯虎帶著月老來到白雲幫。
「你來幹什麼?」
坐在堂上的安沁楹冷著嗓音問,強抑著一見著洛伯虎,自己便相當沒出息地心跳加速的反應。
其實,早在決定要和展傲攤牌並道歉的那一刻裏,她就已經想通了。
感情的事半點也勉強不得,強摘的果子不甜,不論她和洛伯虎之間的賭約誰輸誰贏,在他主動開口說要分手的時候,她就已經輸掉他了。
她想到了其他女人,猜想她們之中必定有人曾和她有過一樣的心情轉折,由震愕不信到接受,所謂的天命其實不過是個藉口,如果他當真愛一個女人愛到深刻、愛到瘋狂,按他的脾氣,想必毀天滅地都能為她辦到。
至於認命?哼!去他的吧!
會肯鬆手,是因為雖曾動心,卻嫌動得不夠,雖曾有情,卻嫌情仍不濃。
「他輸了,所以是乖乖來履行賭約的。」
洛伯虎還沒作聲,倒是那自個兒尋了個位子坐定,手裏抓著油紙包的月老出聲代答,答完後他還笑嘻嘻地同站在安沁楹身後的莫不死點頭招呼。
賭約?
任何她想要他為她付出的代價?
安沁楹皺眉不解,「你輸了嗎?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贏了呢?那麼你呢?」她將眼神轉向月老,「你又是來做什麼的?」
「這個好答!」月老邊笑邊打開油紙包裏拿出一顆熱騰騰的肉包,一口咬了下去,只覺香味四溢,湯汁噴流。「我是來謝謝安幫主的。」
「謝我?」
「是呀!謝謝妳請大家吃包子呀!」月老揩了揩嘴邊的油漬,「只要到蜜香居去,說上一句『駱雲天愛安沁楹』就可以免費得到一顆包子,安幫主,妳還沒去試過嗎?」
美眸沉冷,但安沁楹沒作聲。
「還有首童謠呢,琅琅上口,簡單易學,不知道安幫主想不想聽呢?」他清清了喉嚨,老音唱起:「雲在天上飄來浮去,心在水畔思來想去,駱雲天愛安沁楹,亙古不變的誓語!」
見安沁楹眸底的冷光更甚,在她爆發之前,洛伯虎笑容微澀地開口。
「願賭服輸,楹楹,妳辦到了。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讓個男人為了妳瘋狂,妳說吧,妳想要我為妳做什麼?」
安沁楹站起身,大步跨下臺去,她抬高下巴直觀著洛伯虎,目光中帶著挑釁。
「那麼你呢?你又認為我會向你要求什麼呢?」
洛伯虎回視著她,好半天沒作聲,倒是一旁的月老,雖口口聲聲說只是來吃包子的,但一雙老眼可是牢牢盯著眼前這對男女不放,還有他的一顆心,也被安沁楹的話給吊得老高。
好半晌後,洛伯虎伸手,如兩人兒時般地以指摩挲著她柔軟發絲,「我不知道,但我說到做到,只要是在我能力範圍內,我就會為妳辦到。不過小跟班,妳最好先弄清楚,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麼才好。」
安沁楹也朝他伸手,她一掌打落了他的掌,在他愕然的眸光裏,她冷聲開口。
「我要的你一定能夠辦得到,那就是--不要再喊我小跟班了,從今天開始,我正式卸職了,你我今後別再有所糾纏。」
她放手,如他所願,讓兩人自由!
話說得硬,心卻是痛的,從他的眸光裏,她看見了不捨及難過。
夠了!
她閉起眼睛,在他還會捨不得她的時候放開手,至少他還會惦著她一輩子。
重新張開眼後,她冰冷的瞳眸看向莫不死,沒再理會洛伯虎。
「莫大叔,幫裏的事你幫忙看著,我要下山去辦點私事。」
邊說邊走,她踱到了兵器架旁,抽出一柄亮晃晃、上面還掛著金環的大刀。
見狀,莫不死立刻跳起身來。
「幫主!妳想上哪兒去?要不要屬下去集合大家?去抄傢伙?」
「都不要。」安沁楹面無表情的說,「這是我的私事,我自有主張,你們誰都不許插手多管!」
話說完,她撮口喚來愛馬,翻身俐落上馬,快速消失在眾人眼前。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3 00:48:49
第七章
驃鯊將軍府
門口張燈結綵,門內簇新處處,因為少爺有交代,說近日會有重要人物登門造訪。
二管事章愚立於門前石階上,笑呵呵地指揮著下人爬上爬下,重新髹漆了府邸,也重植了大片的豔麗花木,這些都是少爺的交代,說是要讓家裏看來喜氣點。
事實上,這個家還不夠喜氣嗎?
自從少爺失蹤月余歸來,而且還變得身強體壯,整個人像是變了個人一樣,老爺的愁眉苦臉不見了,人人也都開始會跑會笑了,只除了一點……少爺的身體是好了,但精神狀況就沒人能肯定了,因為他回家後就開始興匆匆地做些很奇怪的事情。
到處掛布條示愛,言詞大膽,手段激烈,一點都不像他先前久病在床時給人的斯文印象,也累得駱府家丁最近儘量減少出府的次數,以免遭人訕笑,說他家少爺愛瘋了。
但對於駱家上下來說,只要駱雲天沒事,他想做啥都行,只求別再生病,別再鬧失蹤了就好,不只他們這些家丁,就連駱老將軍也都是這麼想的。
真好真好!
章愚邊想邊笑,再等小姐回來,這個家就要圓滿了……
陡地,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響起,就在他皺眉想罵人時,卻聽到家丁們尖叫連連。
不但叫且還閃閃躲躲地,只因那匹旋風似的快馬不轉彎、不回頭,竟是大剌剌地直朝向驃鯊將軍府的大門沖了過來。
人人都被嚇跑,只剩個章愚還傻杵在石階上,不是盡忠職守,而是腿被嚇軟,壓根跑不開。
就在馬兒即將衝撞上章愚的時候,嬌斥聲揚,章愚見著一張芙蓉似的麗容,這才知曉騎馬的惡徒竟是個女人!
女子雙手猛扯韁繩,將疾奔中的馬兒人立了起來,迫使馬兒停下。
「還不滾!」馬背上的女羅剎冰冷出聲。
「閣……閣下……」章愚舌頭牙齒全打結了,過快的心跳還沒能恢復過來,這兒雖是將軍府,莽夫看多了,但像這麼霸氣的莽女,實在是很少遇上,一句「閣下找誰,待我通傳」的話怎麼樣都說不全。
「不走?這麼勇敢?」女子冷哼一聲,「敢情你姓駱?」
「不!我不是的,我是駱家的二管事……」老管家逼自己挺胸回話,省得讓手底下的人看了笑話。「我……叫……章愚。」
「章魚?」女子冷挑柳眉,滿臉不耐,「我管你是螃蟹還是章魚,你家藥罐子在哪裡?」
藥罐子?!少爺?!
聽見問話,縮在一旁的小廝出聲回答,並往門內伸長了手,「這個時候少爺應該是在池子那一頭看書的……」
小廝話還沒完,馬背上的女羅剎已再度扯起韁繩,繞過章愚,大剌剌地騎馬踏上石階,矮身過門,直直奔進將軍府裏了。
「你完了!」章愚責駡那名小廝,「這個來路不明的女羅剎要找少爺,你怎麼還給她指路?」
「我我……我擔心她對您不利嘛!」
「唉,都別說了,我也不對,被嚇傻了沒能反應過來。快!你們一個去請官府的人來,另一個到東苑讓褚教頭多找點人過來幫忙。」
就在此時,又是一陣快蹄躂響,嚇得章愚直捂心口,原來是莫不死領著一群白雲幫的人趕來了。
人未到聲先至,騎在馬背上的莫不死大吼:「誰都不許為難我家幫主,否則咱們將不惜大開殺戒,血洗你這破爛將軍府!」
聞言,章愚忍不住翻個白眼,弄清楚點,看是誰在為難誰,好嗎?
身後一團雜亂,安沁楹卻沒能聽到,只是一心一意想要找人出氣。
她騎著馬在將軍府裏橫衝直撞,一肚子氣的一個原因,自是這不去死的藥罐子一再挑釁,另一個原因,自然是為了洛伯虎。
很好,她讓他如願了,很好,為了讓他一輩子記得她,她也主動開口了,很好很好,一切都應該很好,但為什麼她的心情,卻是天殺的糟透了?
我踩死你!
我踏死你!
我踹死你!
你這個該死的藥罐子!
今日你姑奶奶若沒能將你打殘,讓你再爬回病床上,姑奶奶就跟你姓!
馬兒如暴風般快速飆移,有路不走,安沁楹偏愛縱馬踩爛美麗的花圃,甚至還抽出背在身後的大刀,一路破壞過去。
見樹砍樹,見亭毀亭,見欄砸欄,一路行來,花屍殘葉伏地喘息,石雕爛木滿天飛舞。
她一路快馬賓士、一路破壞,直至終於無路可奔,前頭是一大片水才勒住馬勢。
隔著一泓彎月形的池水,她看見了立於水中央,以曲橋相連的水榭亭閣。
天光正好,粼水漠漠,她是先見著了波光瀲影,才接著見著了那正主兒的。
只消一眼,安沁楹就知道那男人是駱雲天。
或許是因為他身上那襲迎風翻飛著的儒袍,或許是因為他那股安詳自得的神韻,或許是因為他那雙緊盯著她不放的俊眸,也或許是因為他那比尋常男人還要俊俏三分的容顏,反正她就是有個直覺,知道他就是「他」,那個駱家該死的藥罐子,她情敵的兄長。
可怪的是,他的眼睛為何如此地似曾相識……
甩甩頭,她告訴自己,那只是因為隔著水,她看花眼罷了。
哼!男生女相沒好事,明明一個大男人,卻生得比女人還要細緻精巧,真是讓人看了就覺得泛噁心。安沁楹對於眼前男子又多添了幾分厭惡。
但真的……他那眼神,那雙深邃、看似溫柔卻又隱含著霸氣的琥珀色瞳子,真的看起來好生眼熟,且是那種會讓她心跳加速、混雜著興奮及刺激的熟悉。
他靜覷著她,嘴角輕銜著斯文好看的笑容,似是等她已久。
她冷冷回瞪著,想逼他轉移目光,但時間一瞬瞬滑過,他依舊文風不動,反倒是她要投降了,算了!同個瘋子嘔什麼氣?白白浪費時間罷了。
安沁楹翻身下馬,快步穿過曲橋,來到男人面前。
她昂首挺直腰,因為對方太高,她有種矮了一截的感覺,但不用怕,她很清楚,身高不是問題,只要她背後的大刀比他的骨頭硬就好了。
「你就是那個藥罐子?」她冷冷地開口。
「我叫駱雲天。」
就連她這厭惡他到了極點的人都不得不承認,這男人的聲音真是好聽,生得好,聲音又悅耳,這世上不公平的事還真是不少!不過幸好……她暗自冷笑,他的身體就快要再度不好了。
「我不管你叫什麼該死的鬼名字……」她的嗓音若冰,「以後不許再將你的爛名字和我的連在一起了。」
駱雲天好玩地審視著她的惱火,虛心開口求教,「為什麼?」
為什麼?
安沁楹被問傻了,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真是見鬼了,這句話該是由她來問的吧?
她深深吸口氣逼自己冷靜下來,「閒話少說,就讓咱們開誠佈公將一切都搞清楚,你究竟是安著什麼心思?為什麼要到處貼那種噁心的東西?」
「會噁心嗎?」他溫柔問道。
池畔生風,微微揚起她那未被紮入辮中的發絲,駱雲天一時忘情的伸出手,似是想為她撫平,卻在看見她不善的眼神時,乖乖收了回去。
哼!算他照子夠亮,還懂得看人臉色,否則就等著手掌被砍斷吧。
「可我聽人說……」他細細審視,語帶玩味,「一般的女孩子都會滿開心看到這種告白的。」
「用你的藥罐豬腦袋給我記好!」她用手指戳他的胸膛,像頭母老虎一般。「你姑奶奶安幫主我……」她豪氣地以拇指指著自己,「是個山寨女頭子,不是一般女子!」
不是那種看到刀、看到俊男,或是被人來個狗屁示愛就會尖叫暈倒的人,如果他想用這種方法來逼她認輸,或是想藉此搗亂白雲幫,那他就是在白費心機了。
「我知道!」她的惡形惡狀卻讓駱雲天滿意地點頭微笑,「而這也是我會愛上妳的原因,我喜歡妳的特殊、喜歡妳的真實,甚至連帶也喜歡妳的兇神惡煞。」
他這麼說,似乎是在提醒她,用這種辦法是嚇不跑他的。
「如果妳真覺得我表達愛意的手法過於拙劣……」他神情微憾,「那是因為我從不曾有過這方面的經驗,妳要給我多點耐心。」
莫名其妙地,安沁楹讓他的話給染紅了小臉蛋。
奇怪!她在臉紅個什麼勁呀?她暗罵自己,管他的言詞有多麼露骨大膽、無聊荒謬,她根本就不該受這瘋子的影響。
瘋子?!
沒錯!她臉上有著恍然大悟的神情,這傢伙的病壓根就還沒好,雖說外表一切正常,但他那打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惡疾,肯定是從肉體移轉到腦袋裏去了。
「嗯……」她眼神同情的看著他,「你知道自己病了嗎?」
生病還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種不知情,或是不肯承認自己生病的人,而眼前這個藥罐豬腦少爺,九成九就是這個樣子的。
他笑了笑,「謝謝安幫主的關心,在下的病已大致沒問題了,只除了一些小小的後遺症罷了。」
「既然還有後遺症……」她好心勸他,「你就該去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好好調養。」別跑出來給大家--尤其是她--惹麻煩了。
駱雲天搖頭苦笑,表情認真,「我也想,但時間有限,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時間有限?你就快要死掉了嗎?」嗯,原來如此,難怪連他老爹都懶得管他了。
他被她的表情逗笑。「安幫主請放心,我那『後遺症』是不會致命的,我所謂的不能夠再浪費時間,是指有關於妳的事情,因為……」
他直直看著她,「我已經不想再等,也怕極了看見妳和別人在一起的結局,所以我無論如何都得趕回來為我的幸福努力奮鬥。」
「跟別人在一起的結局?」
若非今天心情太差,安沁楹一定會大笑。
她搖頭冷嗤,「你果然病得不輕,哼!你當很多男人都和你一樣的『有眼光』嗎?」
「眼前就有一個……」他表情有點冷,「叫做展傲的,不是嗎?」為了展傲,她甚至趕走了「他」,還大喊著說不要「他」了,不是嗎?
「你還真的知道我不少事情。」
安沁楹沉下臉,心頭一陣不舒坦。
很討厭那種被人洞悉一切,自己卻對那人一無所知的感覺,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可她真的搞不懂這傢伙的想法。
他無懼地直視著她,「喜歡一個人,不就應該要多方面去瞭解她嗎?」
「夠了!我受夠了!」
她終於發楓了,知道自己再和他這麼沒結果地扯下去,很快就要陪他一塊瘋掉。
「我不想再聽你的任何一句瘋言瘋語,明人不做暗事,大家攤明講,你究竟是圖些什麼?毀我名聲?單挑白雲幫?還是為你妹妹出口氣?」她抬高纖巧下巴,「別再拐彎抹角了,藥罐子!你應該慶倖我是個明白事理的人,這樣吧,你先把找上我白雲幫的真正目的說出來,大家坐--」
「不許說!」他暴喝一聲打斷了她。
安沁楹皺眉不懂,她原是要說「大家坐下來好好談」,卻見那原本斯文的男人,竟在瞬間變臉。
「為什麼不許我說?」
她火冒三丈,長這麼大還不曾讓人如此無禮地大聲斥喝過,這個豬腦藥罐子,不但是瘋了,恐怕還是在找死。
她微慍著臉色再度開口,「我沒有說錯呀,有問題就該解決,咱們總得坐--」
安沁楹的話再度遭到了阻斷。
她瞪大眼睛嚇呆了,因為這次阻斷她聲音的,是兩片熾熱的唇瓣。
他……吻了她。
駱雲天吻得她措手不及,可說實話,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
他會這麼做,只是想要阻止她那句「坐下」咒語。
因為他不確定體內乖乖丸的神效是否仍在,不論是人是獸,他可能都將被迫坐下甚至躺平,困窘只是小事,但若讓她因此識破了他的「真實身分」,他不禁擔心她會視親近他為畏途,再也不肯給他任何機會了。
他吻了她,圓了他長久以來的夢想,並滿足地發現,所有等待都是值得的。
他沉溺於她的甜蜜,安沁楹卻只想殺人。
他果然瘋得夠徹底,哪有人初次見面就……就……就這個樣子發癲的?!
好!姑奶奶成全你!送你上西天!
安沁楹欲將手上大刀舉高,卻訝然地感受到一股看不見的外力,不但硬生生將她的大刀拔起,甚至還將刀扔進水池裏。
這是怎麼回事?
她不懂,莫非這該死的藥罐子去外頭學了法術回來對付她的?
是的,就是這個樣子沒錯!
繼大刀不聽使喚後,她的身子也是,整個人動彈不得,推不開他的侵犯,甚至連轉頭閃避都辦不到。
她唯一可以做的只有瞪大眼睛,咬牙切齒地瞪著這個正在吻她的男人。
就在池心亭子裏的男女吻得狀似火熱時,那些蹲在水池邊草叢間,聞訊奔來的駱家護院,還有白雲幫眾人瞠大愕然的眼睛裏,個個都寫滿了驚駭。
這個吻還真是長,讓人屏息到有些受不了了,眾人紛紛輕咳,不是轉開視線,就是以手遮住眼睛,各自替自個兒的主子感到羞慚。
怪哉!
將軍府裏的人想,少爺是不是病糊塗了?
那山婆子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他先是到處示愛,一等見著面,竟然迫不及待,急色鬼上身似地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家庭院裏,舉止孟浪至斯?
怪哉!
白雲幫的人則是想,他們那位前一刻還在罵人的幫主,怎麼會在瞬間棄械投降?不但主動將大刀拋進水裏,還破天荒地柔順乖巧,安靜地承受著藥罐子的侵犯?
莫不死愈看頭愈低,愈看心愈慚,卻沒忘了將眸光轉向展傲。
這不幸的男人是讓將軍府的人找來的,想來是怕這對冤家見了面後,一言不合打了起來,需要他來調停一番,卻誰都料想不到,打是打了起來啦,且還打得火熱,卻「打」得旁人只能瞧而無法插手。
莫不死是知道展敖對他家幫主的用心,也知道幫主親近他的原因,更知道最近幫主已經在疏遠展傲,甚至一直想找機會說清楚一切了。
但現在看見展傲的臉色,莫不死知道他家幫主或許甭費神再去解釋了。
「沒事的,展捕頭,你別多心,待會咱們問問幫主,這事她一定能有個很好的解釋的……」他試圖安慰展敖。
展傲半天沒有動作,目光有些呆滯無神。
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安沁楹的柔順接受,她沒有掙扎,很奇怪,她口口聲聲說不認識駱雲天,但她真的沒有掙扎,不像那天他只是握她的手,都讓她給掙脫了。
依她的脾氣,他清楚,若非自願,誰能夠勉強得了她?
所以,這就叫做一見鍾情嗎?
其實,她最近對他的有意疏離他早已感覺到,只是一直不願意承認罷了。
他早該有所領悟的,在她的心裏,他甚至連一頭寵物都比不上。
他苦笑,感情真的很微妙,緣分也是,她是個好姑娘,只是和他沒有緣分。
這樣也好,親眼看到才好讓他徹底死心。拍拍莫不死的肩頭,他笑得有些苦澀。
「瞧你家幫主這個樣,他們應該是沒事了,我先走了,日後幫裏若有需要,還是可以來找我的。」
話說完,展傲轉身離去,退出了這個戰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3 00:49:14
第八章
長長一吻結束了,駱雲天終於鬆開了她,咒術亦隨之解除,她又能夠動了。
在安沁楹能動後的第一個念頭,那還用說嗎?自然是想揍人,她舉高小手,卻在和對方那坦然無悔的眼眸直直對上時,整只手僵在半空中。
這回可不是因為什麼該死的法術了,而是因為他的眼神……像煞了吼吼,酷似她思念已久的大貓寵物,尤其在兩人如此近距離對自的時候……
她不但忘了打人,還傻傻地問了:「你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駱雲天點點頭,看見她的反應有些想笑。「妳喜歡嗎?」
她原是就要傻傻點頭,卻趕緊用力一甩,眼神充滿戒備退了三步。這藥罐子是會法術的,人不與魔鬥,省得吃虧上當。
呿!剛剛那一吻就當作是被瘋狗咬了吧!要不怎麼辦,她能學他也「咬」回來嗎?安沁楹轉過身想離去,卻讓他喊停了。
「安幫主請留步。」
她回過頭,「我沒有興趣和人打啞謎,更沒有興趣陪人一路瘋到底,你可以繼續玩你的遊戲,但我不會參與,祝你玩得盡興。」
「我不是在玩,那些只不過是想引起妳注意力的前招而已。」
「好!」她爽快點頭,「我接招了,你的目的已經達到,恭喜你。」
「前招既畢,後招再起!」他語帶調侃,「請安幫主接招,我要說的是……我希望能有個機會,與妳正式交往!」
她瞪大眼,覺得這話很耳熟,片刻才想起這是她當初曾經跟展傲說過的話。
這個豬頭藥罐子,好像真的把她的大小事都給摸熟了。
「我憑什麼要同意?」她轉身伸臂環胸,表情很冷淡。
「憑我對妳的真心。」
安沁楹走近他上下打量,接著用手指戳他胸膛,「眼見為憑!有本事……」她語帶挑釁,「挖給我瞧!」
駱雲天歎息,定定地看著她,「妳要我怎麼做才肯信我?」
她本想再說幾句狠話,卻又覺得這樣的糾纏只是在浪費時間,於是她決定給他出個難題,好讓他知難而退,別再來糾纏她。
「我有頭山虎寵物前陣子剛走失,牠叫做吼吼,和你一樣有雙琥珀色的眼睛……」她抬高下巴,「你如果能夠在三天之內把牠找出來,我就答應和你交往。」
就在安沁楹以為這回終於能擊退對方的時候,事情卻發生了。
在約定的第三天夜裏,白雲幫來了位客人,不是駱雲天,是一個長得漂亮得不象話的女人,在她身後,跟了頭昂藏大虎。
「吼吼!」
安沁楹快樂大叫,飛撲抱去,看也沒看向旁人,逕自抱著她的大虎又親又吻。
「你這個小壞蛋!罵你幾句就給我鬧失蹤?不知道人家會很擔心的嗎?不知道那只不過是一時的氣話而已嗎?」
被冷落在一旁的女人神情漠然,雙手環胸,待安沁楹的激動稍稍平復後,她才緩緩開口。
「我叫做鹿兒,是一個姓駱的笨蛋找我來幫忙的……」
聽見「姓駱的笨蛋」,大虎眸光閃了一下。
安沁楹抬頭,直至此時才發現對方的存在。
「他人呢?」雖然高興能見到吼吼,她也不得不懊惱地被迫記起了和駱雲天的約定。
「他……」鹿兒淡瞟了一眼吼吼,「在另一個地方等妳去實踐和他的約定。」
「為什麼得在別的地方?」安沁楹不懂。
「因為無論是在妳的白雲幫或是在他的將軍府裏,你們身旁都有太多的雜務干擾了,他想要和妳共度一個安靜的長假,什麼都不用理,只有他和妳。」
一個長假?
只有他和她?
她應該要生氣,應該要氣惱他的自作主張,但她卻莫名其妙地起了暗暗的期待,或許是因著那乍然見著吼吼時的快樂,讓她對其他的事情都少了介意吧。
「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在哪裡?」她好奇地問。
「妳自個兒去瞧吧。」鹿兒依舊冷漠,「騎上妳的大虎,牠自然會帶妳去的。」
安沁楹騎上了她的大虎,在莫不死等人不贊同的勸阻聲中交代完瑣事,然後就告別離去。
她用手環抱住吼吼,將臉枕在牠的柔軟綿密毛海問,閉上了眼睛。
會聽話照辦不全是為著實踐承諾,或許也是因為,她早已私心期盼著一個什麼都不用管的長假很久了。
一個不用煩心事情,不用考慮旁人,不用支撐大局的長長假期。
安沁楹很小就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先是流浪兒,再是少幫主,她過著一點也不像是個女孩子的生活。
沒有綾羅綢緞、沒有美玉珠釵,她只需要理智冷靜,且還要不怕血腥屍臭,她向來在人前做得很好,但事實上,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她不過是個稚氣未脫、渴望著有人來呵護寵愛的小小女人。
也或許不只是她……她恍神地想,不管是再如何幹練、如何有本事的女人,都難免有個脆弱的角落,是殷盼著能夠被人照顧的吧?
她不確定駱雲天能給她什麼,但因著約定她必須給他一個機會,也或者……算是給自己一個可以休息的機會吧!
她不知道吼吼怎麼會知道該帶她上哪兒去,也不知道駱雲天是怎麼找到牠的,她什麼都不想知道,她只是想要閉上眼睛,等待著一個放鬆的長假開始。
安沁楹睡著了,等她清醒後,發現自己睡在床上,一幢小木屋裏的床上。
透過窗,她可以看見外頭天色已暗下,屋外風聲不斷,屋內卻很溫暖,在屋角有座正燃燒著木柴的壁爐,她環顧屋內一圈,沒有看見她的大貓寵物,只看見了一個背對著她的男人。
她起身將腳放在地上,這才發自己是赤著足的,地上鋪著地毯,不單是鞋,她低頭訝視,發現竟連身上的衣裳都被換過了,此刻身上是一襲雲似的柔軟長袍,長可曳地,腰間僅系著一條銀色縷帶,女人味十足,一點都不像她平日慣穿的衣衫,連她的長辮也被鬆開,一頭烏絲飛瀑似地輕洩在她身後。
聽見了聲音,那蹲在壁爐前的男人回過頭,正是駱雲天。
在與他對視之前,安沁楹原是有滿腹的疑點想要問清,像是誰幫她換的衣裳?他幹嘛要她到這裏來?這兒又是哪裡呢?
但他那溫暖的視線讓她忘記了那些問題,她突然記起,她不過是來度一個假期,很多事情還是少動點腦會舒服點。
她跳下床踱向他,屋裏光源來自於壁爐中的火堆,火光耀映下,一切看來都是黃澄澄的,自然也包括了她和他。
「吼吼呢?」她在他身旁蹲下,將眼神投往壁爐,發現上頭有鍋東西正在冒著沸騰的泡泡,「這是什麼?」她又問。
駱雲天也將視線轉往火上,開口解釋,「這是鮮魚湯,是我剛剛趁妳睡著時在河裏捉的魚,很新鮮的。」
她偏首睞著他,「你還沒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
他沒有迎視她的視線,「吼吼是一頭山虎,山林是牠的家,誰也管不住牠的。」
「可……」
「放心吧。」他看向她,微笑,「牠不是小孩子,不會迷路,在外頭玩膩了自然就會回來,還是說……」他目光略帶挑釁,「妳害怕和我獨處?害怕沒人在旁邊盯著會把持不住,瘋狂地愛上我?」
她被他逗笑了,忍不住伸手搥他,「藥罐子,你還真是自戀得可以,你當天底下就只有你一個男人嗎?」
「別喊我藥罐子了……」他笑嘻嘻任由她搥,「現在是在放假,請把妳對我的敵意暫時擱下,喊我雲天吧。」
她一臉作嘔,「好噁心,我喊不出來,我最多只能讓步喊你駱雲天。」
他笑著點頭,「由著妳,小楹。」
她瞪眼,好半天才能接受他對她的稱呼。算了,如果她提出抗議,誰知道這傢伙會不會喊出更肉麻的名宇?
魚湯煮好,駱雲天將熱鍋由鐵架上取下,先為她盛了一碗,沒忘了幫她吹涼,然後才將箸一塊遞去給坐在地上的她。
安沁楹先輕啜了口熱湯,湯裡加了薑片,很香很香,喝來熱辣辣的,滋味鮮甜。
見她動手夾魚肉,他開口叮嚀,「當心有刺,這種魚肉很好吃,但刺很多,需不需要我幫妳先將刺給剔乾淨?」
她瞪著他,「你乾脆把魚肉先含進嘴裏為我篩揀好了魚刺,再幫我嚼爛,確定不會讓我梗住喉嚨後,再喂給我吃算了。」
他竟然點頭,「不錯的建議,咱們來試試吧。」
話說完,他當真伸箸到她碗裏想夾魚肉,惹得她邊尖叫邊後退,但因手上拿著碗箸,只能用腳試圖推開他。
「駱雲天!」她邊退邊大叫,「你很髒耶!哪有人這樣吃東西的?若要這樣吃,我寧可餓死算了!」
「是妳自己建議的……」他故作委屈,「我只是聽話照辦。」
她啐他一聲,「人家只是在開玩笑,誰教你當真了?」
駱雲天停下動作,深深地望入她眼裏,「小楹,任何事情只要關係到妳,我都是很認真的。」
看見他的眼神她趕緊喝湯,將碗拿得高高遮住臉蛋,不讓他看見她緋紅的小臉。
這傢伙真的很討厭,老是喜歡對她說些既大膽又露骨的話,卻偏偏她愈來愈無法無動於衷了,而且還會忍不住想偷笑,畢竟天底下有哪個女人私心裏是不愛聽甜言蜜語的呢?即便是平日像個男人婆的她也是一樣。
但喝湯總不能喝上一輩子吧,她已經喝得夠慢了,卻在將碗移開時,看見他的眸光依舊定鎖著她。
「你幹嘛不去喝你的湯、吃你的魚?」她凶巴巴地問了。
駱雲天搖搖頭,「我不餓,我比較喜歡看著妳吃,那種感覺很滿足、很快樂。」
她扔掉了碗,沒好氣的瞪著他,「駱雲天,你常常這樣到處和女人胡言亂語的嗎?」
「我能有機會嗎?」他笑看著她提醒,「妳應該聽說過,這些年來我都是在病榻上度過的。」
「那你為什麼獨獨要對我這樣?」她手扠腰,瞇緊眸,「在那天我到你家之前,我們甚至連面都不曾見過的。」
駱雲天不願意再討論這問題,笑嘻嘻地伸手牽她,「吃完了嗎?吃完後套上鞋,我帶妳到外頭去走走。」
走走?
外頭烏漆抹黑的,能上哪兒去?
她的問句還沒說出,人已被他拉著走向門口。
到了外頭安沁楹才看清楚這幢小木屋是位在靜謐的深山裏,別說人跡罕至,就連野獸彷佛都不多見,也真是難為他了,竟能找到個如此僻靜的居處。
外頭黑漆漆的,但駱雲天的眼力卻好得驚人,不但能將山路看得清楚,就連路旁的小石子、野草蔓籐,甚至是躲在草叢裏的小蛇都能留意到,在幾回險些被絆倒後,她索性不再費神看路,只是緊跟著他的腳步。
「你的眼力怎麼會這麼好?」她暗暗佩服。「還有你的體力……嘿!說真的,那一回你失蹤時到底是遇著了什麼神跡?」
駱雲天牽著她的小手從容地走在小徑上,一邊走一邊笑。
「我原是被人當成死狗埋進土堆裏,後來有個神仙經過救了我,祂還給我吃了一顆靈丹,說是我上輩子福積得太多,大難不死,還得再娶個漂亮的老婆才能算償了福報。」
「沒正經!」她噘了噘嘴。
「我說的是實話,如果不信……」他一聳肩,「回去後去問問妳那幾位莫叔叔,看看有沒有這回事。」
「他們又和你這樁事有什麼關係?」她不懂。
「當日那拿我當死狗埋的,正是他們莫家五兄弟。」
「你騙人!」她才不信。
他仍是笑,「我不和妳辯,改天妳自個兒去問吧,反正我也沒怪他們,若非陰錯陽差……」他握著她的手緊了一緊,「我又怎麼能因此認識妳?將來咱們拜天地時,還得包給他們一份媒人大禮。」
誰要和你拜天地了?還說得挺溜的呢!真是個瘋子!
安沁楹在心裏嗤笑,卻懶得再在口頭上爭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陣子聽他的瘋話聽到麻木了,還是因為……在她不自知的當兒,這種未來的可能性,已經被漸漸接受了?
那道前一陣子深烙在她心頭的傷痕,似已逐漸被撫平,疤痕雖還在,卻已不再像之前那般,一想起便要嚷疼了,說起來,她還真的要感謝駱雲天這死皮賴臉兼瘋狂藥罐子的及時出現。
她憶起洛伯虎曾經說過的話,他說他這輩子只是為了要幫她們牽姻緣而認識了她們的,心頭不禁升起淡淡的感傷。
如今看來,莫非月老的話竟是真的?因為就連她都變了,變得接受了……她們的傷陸續癒合,那麼洛伯虎的呢?會有人幫他癒合嗎?每割捨一次便要痛上一次,不論他對她們究竟用了幾分真心,但總還是會難受的吧?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安沁楹陡然覺得一陣疼痛襲來,她原當是撞到了一堵牆,等看清楚後才知是他,她疼得一邊揉鼻,一邊開罵。
「駱雲天!你有病呀?哪有人停下來之前不先說一聲的?很痛耶!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他從未寒著嗓對她說話,滿心困惑不解,安沁楹抬眸,看見一雙冰冷的眸子。
或許是這傢伙平日溫柔斯文、深情體貼慣了,她還未曾見過他變臉時的模樣,是以竟莫名其妙感到有些害怕。
她甩甩頭,暗罵自己膽子變小了,想她安幫主什麼場面沒見過,竟會怕一個藥罐子變臉生氣嗎?
駱雲天不再說話,只是突然邁開大步,步履加快,體貼溫柔不再,活像是要拉著她上戰場一般。
「夠了!」
狼狽地被拖了幾步後,安沁楹終於發飆,甩開他的手,她雙手扠腰怒瞪著他。
「藥罐子!把話先說清楚再走,你到底在生什麼氣?」
駱雲天冷瞟了她一會兒才開口,「妳不應該在我身邊的時候還想著別的男人。」
想別的男人?
安沁楹有些傻眼的回想,這才發現他的控訴並沒有錯,她是在想著洛伯虎。
這傢伙是會讀心嗎?還是她的表情太過明顯?
「是的,我是在想著別人……」她爽快點頭,「但那又怎麼樣?」駱家少爺,你也管得太多了吧!
「又怎麼樣?!」他自齒縫間擠出話來,「我已經按妳的要求將妳的吼吼給找了回來,妳也答應了要跟我正式交往,那就不該再去想別的男人。」
安沁楹冷眸回視他,「藥罐子,我同意的只是交往而不是交『心』!你有本事自己去試試看,看想誰和不想誰,是不是可以完全按著自己的意思來。」
他仍是控制不住心頭的酸意,「但至少妳應該要努力。」
她冷嗤,「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努力?怎麼知道剛剛我不是在心裏罵他?」見他欲開口,她舉高手喊停,「夠了!我不想和你吵,我以前常聽人說女人是最不可理喻的,但現在我才知道,男人也好不到哪裡去,我不和你吵了,我要回去了……」
她舉步想走卻讓他扯住了。
駱雲天拉緊她,半天沒作聲,儘是拗氣地不許她離開。
「拉什麼拉?要拉不會去茅房裡拉呀?」
反正她粗魯不文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也從沒打算在他面前佯裝成大家閨秀。
「對不住!」聲音很小,卻已是用了他最大的努力。
「懶得理你。」她想甩脫,卻發現他手勁大得驚人,「放開我!」
「不放!」堂堂一個大男人卻發出小孩子賭氣時的聲音,「我不要!」
安沁楹火大了,「駱大少爺!你以為天底下的事都是你說不放就能不放,說不要就能不要的嗎?」
她正待發飆卻讓他猛一使勁,將她往後拖進他懷裏,伸出雙臂由她背後將她摟緊,緊得她都快喘不過氣了,她原想咬牙提足往他腳上重重踩下去,卻聽見他悶悶的低語。
「對不起!小楹,我不該隨便亂發脾氣。是的,我承認,我已經不再是一個藥罐子,而變成了一個醋罐子了,自從我愛上妳之後……」
醋罐子?!他的話讓她險些噴笑,只得趕緊咬牙忍住。
「還有,所謂可不可理喻的分別並不在於他是男人或是女人,而是在於一對男女之間,誰愛誰比較多罷了……過多的愛會讓人喪失自信、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適切地表達,是以變得不可理喻……」
他的話讓她有些感動,但她不想讓他知道,更不想讓他以為打著愛的名義,就有權恣意妄行甚至傷人了。
見她半天不出聲,他擔心地問:「小楹,妳願意原諒我嗎?」
她冷冷哼了一聲,「如果我說不願意,如果我叫你滾,你就會乖乖地滾開嗎?」
她的話讓他僵了一僵,想起了那段她叫他滾開的往事。
「我不會!」他將臉深深埋進她發間,雙臂更加死力箝緊她。「再也不會了!我再也不會了!我愛妳!我絕對不放手!怎麼也不放手了!」
「駱雲天!」她忍不住大叫,「你是想乘機把我夾死嗎?」
「妳說原諒我了,我就放開。」那素來斯文的嗓音只剩下潑蠻了。
「如果我不說呢?」
「那我就還要夾!一直夾、一直夾,夾到妳求爺爺、告奶奶,像張面皮一樣。」
「你好野蠻!」
「我就野蠻!」
他一句她一句,戰火不知不覺被消弭,倒像是小倆口在拌嘴。
「我不但會夾,還會呵氣搔癢……」
駱雲天終於鬆開她,但改以搔癢攻勢,攻得她閃避不及,怪的是,他很清楚她的弱點,知道她哪兒最怕癢,哪兒最容易被攻陷……
最後,安沁楹被降服在他懷裏,她又是笑又是微駭,害怕他對她的太過清楚。
她伸長手臂,將兩人撐開了點距離,注視著他的眼睛,「你知道我那麼多的事情,是因為法術嗎?」
他笑著搖頭,「其實我不會法術的,那天妳的大刀被移,身子被定只是有人從旁暗助罷了,就算我真的會也不能拿來用在妳身上,因為那樣得到的感情就不夠真實了。」他認真道,「小楹,我對於妳的認識,是靠自己去摸索的。」
「怎麼可能?」她才不相信。「我們素昧平生,連好好坐……」連好好坐下來談心都不曾。
「不能說!」駱雲天出聲打斷,讓她嚇了一大跳。
「你有病呀?突然那麼大聲做什麼?不會吧,你連我想什麼、說什麼都要過問?哼!我就偏偏要說,說我們連好好坐……」
為了不讓她有機會說出他不想聽到的話,他只得重施故技--
將臉降低,他用嘴堵住了她的所有聲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3 00:49:29
第九章
後來她才知道,他是要帶她去看山中流螢的。
山谷裏黑幕沉沉,流螢娑飛不斷,比天上的星子還要璀璨。
「為什麼這個時候這裏有這麼多的流螢?」
安沁楹在他身邊小小聲地問,語氣中有些震懾。
她雖是生長在山林裏的,但素來事忙,哪會有此雅興,也從沒有人會想要帶她去看流螢,是以她還是頭一遭見著了如此大的陣仗,滿山滿穀的流螢。
「因為現在是牠們的繁殖期……」駱雲天也小小聲地在她耳畔低語,「牠們必須群聚在一起,才好從中找出牠們的配偶伴侶,那些光,是牠們用來吸引伴侶的手段,牠們的壽命短暫,雄的會在交配後不久就死去,雌的可以長些,但也是在產卵後不久就會死了的。」
「這麼聽起來……」她心生喟歎,「這些小東西的存在價值,好像就僅只是為了傳宗接代而已。」
「現在……」他笑了笑,「妳有沒有覺得自己比牠們幸福多了?」
是呀!是幸福多了,她慢慢地感覺到了,在他先拉著她看流螢,後來又拉著她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的時候。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星子更顯燦爛,他指著天上的星星和她說了好多好多有關於星星的傳奇故事。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她側枕著手臂,好奇地問著。
駱雲天揚唇一笑,笑容微澀,「因為我當了二十三年的藥罐子,看書是我唯一能夠和外界不斷線的橋樑了。」
「所以……」她點頭表示懂了。「你看過很多很多的書囉?」
「也還好……」他微笑,側身和她的眼眸對望,「總算還能夠看得懂人家寫的情書,說到這裏,小楹,妳什麼時候才要寫情書給我?」
「我又不是瘋了!」她輕哼一聲,轉頭面對著天幕,身子躺平,「寫什麼情書?」
「偏心!」她聽見他小小聲的抱怨。
「誰偏心啦?」她不帶好氣的質問。
「妳偏心!肯寫給展傲卻不肯寫給我,雖說寫得挺好笑,但好歹是封情書……」他清了清喉嚨,「斬蔔頭,你好,我是安沁楹,我洗換你……還有什麼除豹阿娘的。」
安沁楹嚇了一大跳,不但轉過身瞪著他,還將上半身撐了起來。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
他只是笑笑的回答,「我是駱雲天,驃鯊將軍的兒子,安沁楹的瘋狂仰慕者。」
「但是……」
她的話還沒完已讓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制在身下,然後傾身專注的吻她了。
安沁楹原是想要抗議,但聲音卻被他吮進了喉間,而她只是做了小小掙扎便放棄,轉為閉上眼睛伸手勾住他的頸項,任由著他了。
不為其他,只因她似乎是真的……眷戀上他的吻了。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紊亂,沒條沒理,沒有固定的時間吃飯,也沒有固定的時間睡覺,但她卻過得很開心,開心著日子的沒條沒理,不用費神。
夜裏,她睡床,他睡地上,睡到自然醒,不用擔心誤事,不用煩惱有人拿刀上門來挑釁。
偶爾在她蘇醒時,轉過身看見他躺在地上那一頭,溫柔地看著她。
他專注的眸光總會讓她生出安全及被呵護的感覺,彷佛可以確定自己身旁,永遠都會有雙守護著她的眼睛的。
「幹嘛傻敦敦地盡瞧著人不放?」
心裏雖然暖,但她的語氣可是不饒人的,溫柔嬌嗔?這一套她可學不會。
「因為我擔心……」駱雲天的語氣十分正經,「妳會突然不見了。」
「突然不見?」她噘著嘴坐起身,一臉沒好氣,「你將我騙到這人煙罕至的深山野嶺,又將吼吼給支開了,你當我會法術,能變成一隻小鳥,然後噗噗噗地飛走嗎?」
「不……」他拉長尾音笑,「我怕妳會變成蜂兒,那種東西可比鳥兒更難找。」
她笑了,用枕頭扔他,「你當我是怪物呀?還會變身?」
他雖仍是笑著,但笑容裏卻有著隱隱約約的緊張,「妳覺得會變身的就是……怪物嗎?」那兩個字,他說得有些艱難。
「要不然呢?」她理所當然地反問。
駱雲天沉默了,將眸光轉投向窗外,心神不知落在何處。
片刻後,他終於甩頭笑了,跳起身說要帶她出去玩。
是的,去玩!連續幾日下來,玩已經成了他們唯一認真做過的事了。
捉魚時在玩、烤魚時在玩、爬樹采果時在玩,吃東西時也是扔來扔去、玩來玩去的,溯溪上行爬石頭是在玩,順著溪水一路滑石而下就更是在玩了。
他們玩樂的足跡幾乎踏遍了附近幾座山林,日出日落,時間的流逝對他們沒有意義,那對他們唯一重要的,只是感覺到彼此的存在及喜樂了。
他偶爾仍會偷襲吻她,而她也習慣了,繼她的小手習慣了被他握牢之後,她的唇瓣也是,最後就輪到她的心了……
就快了吧,她偶爾會偎靠在他懷中如是想著,卻又壓根不想去阻止。
他們一直生活得很甜蜜,像煞了一對熱戀中的小情侶,只是駱雲天偶爾會有些不安的情緒,她問過他幾次,他都說是老毛病復發,只要吃點藥就行了,可怪的是,每回一吃完藥,他卻看起來更不舒服了。
直到那一天,山中突然天色全暗,驚雷加上閃電劃空,片刻後便嘩啦啦地下起大雨來了。
外頭雷電交加,她看見他在屋裏走來走去,像頭困獸般,那被隱藏了十數日的焦躁再也掩飾不住,全清楚的寫在臉上。
「駱雲天,你怎麼了?」她伸手摸他,嚇了一大跳,「你的身體怎麼會這麼燙呢?」像火一樣!
「我沒有事,妳不要碰我!」
他從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但現在那眸中佈滿了血絲,眼神看來十分陌生的他不但對她凶,還惡狠狠地甩開她關懷的小手。
安沁楹愣了愣,心頭有些受傷,但她深吸了口氣忍下。
「我不和你計較,因為你在生病。你發燒了,是舊病又犯了嗎?」她轉身打開櫃子尋找,「你的藥呢?是吃完了嗎?」
沒聽見他的回應,她轉頭正好看見他那沖入雨幕裏的背影。
「駱雲天!」
她尖叫跟著追出,用盡全力才能將他拉停,但拉是拉住了,兩個人在狂風暴雨的侵襲之下,全身濕透,她無暇去想那麼多,只知道拉緊他並拔高嗓子,用聲音蓋過雨聲。
「你在做什麼?你瘋了嗎?外頭風雨這麼大,快跟我進屋子去……」
「放開我!」
他沒有看向她,甚至他的眼中彷佛已經沒有她的存在了。
駱雲天猛力想將她甩開,而因雨水的關係,想捉牢一個人並不容易,所以他成功地甩脫了她,但安沁楹性子也蠻了起來,不論被甩了幾回總是咬牙爬起追上前去,最後她索性摟緊他的身體。
「放開我!」
他在她緊箍著的雙臂間吼叫,嘶嚷的嗓音裏滿是痛苦。
「我說了,不要碰我!」
「我要碰!就要碰!駱雲天,你這個樣子很危險的,生病了還想往山裏跑去?如果一不個小心跌進山谷裏怎麼辦?你聽話跟我回去,我煮熱湯給你喝……」
「別管我!我說了別管我!」
他在她懷中陡然抬首,仰天發出了淒厲嘯聲,那聲音不像人,竟有幾分似獸,讓人聽了會害怕的嘯聲。
「駱雲天,你聽我說……」
「我什麼都不要聽!我只要妳放開我!」
「我不放!我就是不放!」
他咬牙掙扎,再也不去在意是不是會傷到她,他一惱掙,她一重摔,被踉鎗推倒在地的安沁楹發出了痛呼,他卻毫不理會,轉身就跑,待她忍痛爬起時,他早已經跑遠了。
該死!她一邊恨咒,一邊繼續追去。
天雨路滑,她摔得全身都是爛泥,還險些滑下山谷,但就因為這樣她更不肯放棄,因為怕他會發生意外。
在她不自覺的時候,她對他安危的關注,早已超過對自己的。
他們追跑了一段山路,驀然前方出現一座山洞,駱雲天想也沒想立刻沖了進去,她原也是想跟著去的,卻在此時一抹人影出現,攔住她的去路。
安沁楹透過雨幕看見了那個叫做鹿兒的姑娘。
「妳在做什麼?」她咬牙問道。
鹿兒的雙眸在傾盆大雨中依舊平靜無波,「阻止妳去打擾他。」
「為什麼?他生病了妳沒看見嗎?他很不舒服的,他需要我的陪伴……」
「不!」鹿兒緩緩搖頭,睇著安沁楹的目光微帶著嘲弄。「這個時候,他是不會需要妳的。」
「我不信!妳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的是妳!」鹿兒俐落打斷她的話。「除了知道他愛妳之外,妳還知道他什麼?」
一句話讓安沁楹啞口無言了。
鹿兒放下雙臂,冷觀著她,「妳回去吧,等他沒事了後自然會去找妳。」
「我不要,我要陪他。」
安沁楹搖頭,舉步想越過鹿兒身旁,卻發現雙腳彷佛被釘死在地上一般,一步都無法再前進,她轉頭瞪人。
「妳對我做了什麼?」安沁楹咬牙切齒地問,終於知道那天在將軍府時,她的大刀和身體不能動,是誰做的手腳了。
「我只問妳一次……」鹿兒冷著嗓音,「妳是寧可回小屋去等,還是要被釘在這裏淋雨?」
「我不走!」安沁楹硬著嗓音回答,「在沒能確定他沒事之前,我絕對不會走的!」
「隨便妳。」
鹿兒冷瞟她一眼,舉步走過她身旁,不回頭地走進山洞裏。
片刻後,一聲緊隨著一聲,安沁楹聽見山洞裏傳出驚天動地的野獸嘶號聲,那聲音彷佛正承受著難忍的痛苦,她無法確定那是不是駱雲天了,因為那一點都不像他,不像斯文溫柔體貼的他了。
雨點不斷擊打在她臉上、唇瓣上,甚至是眼眶裏。
她的眼角有著水意冒竄,淌成了幾條小河,她嘗到了鹹味,因為除了雨水外還混進了淚水,她想起了鹿兒的話……
除了知道他愛妳之外,妳還知道他什麼?
真是好笑,是的,她究竟知道他什麼呢?
她只知道在他身邊利用他對她的好,來沖淡她從別人那兒受到的傷害,她瞭解他的部分真是太少太少,連他的痛苦來源是什麼都不知道。
安沁楹在大雨中乖乖反省,並陡然驚覺到,她其實早已經愛上他了,所以才會迫切地想要和他分擔他的痛苦,想要瞭解他的煩惱。
他那在雨中狼狽逃遠的背影讓她心痛,卻不能夠瞭解究竟是怎生的痛會讓他整個人失控,連對她曾有過的好都被拋掉?
他無情地推開了她,甚至不願意見到她。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她曾經這麼問過他。
我是駱雲天,驃鯊將軍的兒子,安沁楹的瘋狂仰慕者。他是這麼回答的。
他如果真的愛她,為什麼會不願意讓她來為他撫平病痛?
為什麼會在最需要被人照顧的時候,無情地將她推開了?
那存在他們之間的感覺真的是愛嗎?
如果是,那真愛又怎會這麼脆弱,輕而易舉便被外力打垮擊潰?
他們之間的關係好生薄弱,甚至脆弱得禁不起一場風雨!
雨水繼續無情地擊打在她身上,安沁楹絲毫不覺得冷,只覺心裏好冷,但她不能走開,在她還無法確定他真的沒事的時候。
時間緩緩流逝,長長一夜終於過盡,風雨停下,僵立在洞外一整夜的安沁楹張開眼睛,她聽見了清晨鳥啼,也看見了遠方天空漸露曙光,她微掙動下身體,這才發現定身術早已消掉,她只是僵立得太久,久到失去感覺罷了。
昨兒夜裏那發出駭人響聲的山洞裏現在只剩安靜,安安靜靜,那些困擾了她一夜的痛號,彷佛只是出自於她的想像。
怪的是,在發現能動後她反而失去了勇氣,她不敢走進山洞,怕會看見她無法承受的畫面--駱雲天讓別的女人溫柔地照顧守護著。
原來嫉妒是這樣的感覺,她終於知道了。
就在安沁楹咬唇想發出聲音時,從山洞裏緩緩踱出一條人影,是那不論在何時看來都冷漠卻又美麗若仙的鹿兒姑娘,鹿兒站在上方,淡覷著狼狽得像條落水狗的安沁楹。
她壓根就比不上她的!
安沁楹在心底自暴自棄地想,比容貌、比女人味、比聰明、比從容氣度,甚至是比自信她都比不上她,如果她是駱雲天,她也會寧可在生病的時候,讓鹿兒陪在身邊的。
還有,鹿兒非常瞭解他的事情,所以他只願和她一塊分享痛苦而下是和自己,是這樣子的吧?
「我早就沒用法術制著妳了,妳還不走?」
見她沒有回答,鹿兒又開口道:「他沒事了,但身子還有些虛弱,而且……」她冷笑一聲,「妳走吧,這個時候的他是不會肯見妳的。」
「為什麼?」安沁楹心頭傷慟,暗暗握拳,「我想要見他,我想要確定他沒有事情……」
鹿兒面無表情,「他沒有事,我已經告訴過妳了。」
聞言,安沁楹再也忍不住的大吼:「妳去告訴他,如果他這會兒依舊不肯見我,那麼以後,我都不會再理他了。」
鹿兒沒有動,只是一個淡哼後將視線瞥往身後,任由時間無情滑過。
非常安靜,一切一切。
良久後,鹿兒緩緩將視線調了回來,「不用我轉述,他在裏頭是醒著的,妳說這麼大聲,他一定都聽見了,現在妳總該清楚他的答復了吧?」
是的,她都清楚了,他不想見她!不想!
一咬牙,安沁楹轉身舉步。
不許回頭!這是她對自己的唯一要求。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3 00:49:56
第十章
安沁楹回到白雲幫,當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之後駱雲天曾來找過她幾回,但她都不肯見他。
她既然說了不會再理他就是不會,她曾經給過他機會,也曾經為他心動過,但他讓她徹底失望了,那就各自珍重了吧,反正他身旁還有個鹿兒姑娘,不是嗎?在他發病需要人家照顧的時候,他是不會孤單的,不是嗎?
安沁楹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整頓幫務及拓展財源上。
她將白雲幫幫眾操練得很慘,連莫不死都要抱怨他這不死之人,怕都要被他家幫主給逼死了,但她一點都沒有想要停手的意思。
她找人畫出管道圖,在後山臨旱仔溪的中段築了小壩,以一段又一段的竹管將雨後暴漲的溪水接進寨子裏,讓眾人除了井水之外,又多了一種選擇。
前一陣子她曾派人在後山開闢茶園種植茶樹,因水質、土質都很適合,每一株茶樹都綠意盎然,茶葉摘下後精製烘烤,泡出的茶水甘淳潤口,不輸坊間名茶。
她為它取了個「雲香茶」的名字,派人拿到城裏與幾間大茶館合作代銷,推出之後口碑甚佳,甚至還供不應求。
她還將原不需要她出馬的事全攬在身上,千裡迢迢跑到濟城,就是為了去幫別的山寨調停糾紛,甚至還當人家鬥雞大賽的評審員。
她想盡辦法讓自己很忙很忙,每天一睜開眼睛就得開始忙,回到房裏就得睡,她忙得沒有多餘的時間胡思亂想,但即使再忙、再累,她一樣睡不安穩。
只要她一閉上眼睛,那幢山林小屋就會浮現在眼前,那一夜的狂風暴雨及獸似痛號又會出現在她耳邊。
慢慢來吧!她安慰自己,就像那時和洛伯虎分手一樣,時間將是最好的療傷藥。
這一天,安沁楹按例又是出寨忙了好幾天才能回來,一踏進房她便嚇了一大跳,下一瞬間飛撲過去,緊緊摟著趴在地上的吼吼。
「我就知道幫主一定會很開心見到牠的。」
出聲的是由椅子上站起身的莫不死。
安沁楹將臉埋入柔軟虎毛間,閉上眼睛深深呼吸,啜飲著那讓她惦念已久的熟悉。「是你們幫我把牠找回來的嗎?」
「咱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莫不死搖搖頭。「是牠自個兒在寨外守了一整天,守衛來問,我才將牠帶進來的,幫主最近……」他皺皺眉頭,「幫務操勞過甚,偶爾也該鬆口氣的,有個寵物在身邊,有空多出去走走散散心,或許--」
「我不需要鬆口氣,也不需要出去走走。」安沁楹沒抬頭,聲音冷靜,「我很好,莫叔叔請放心。」
莫不死下再多說,歎口氣後開門離去,接著房裏只剩下安沁楹和她的山虎寵物。
那一夜,她難得睡了場好覺,甚至還睡過了頭。
天亮時負責打點安沁楹起居的祝大娘悄悄來開門,發現幫主難得賴床未醒,是以一個傳下一個,要大家都安靜,讓幫主好好睡一覺,也讓大家能夠偷空喘息休息。
安沁楹睡得香甜,沒有看到陪在她身旁,守護著她安妥入夢的山虎,那雙琥珀色眼睛裏微帶著憂傷。
吼吼就這樣在白雲幫裏住下,牠沒再離開過,僅是載著安沁楹進進出出,四處辦事,日夜護守不離,而為了感激吼吼的「主動投誠」,安沁楹也不曾再用咒語故意整牠了,天地之間,只有牠是真心待她好的,她以後誰也不愛了,她只要吼吼陪著她就好。
半個多月後,安沁楹在餐室無意間聽見莫不休和莫不纏的談話。
「嘿,聽說驃鯊將軍府又在到處貼花紅懸賞了。」
「媽的!該不會是那藥罐子又鬧失蹤了吧?」
「是啊,就是在找他。」
「這怎麼回事,失蹤玩上癮了呀?呿!管他的,失蹤就失蹤,反正這回沒咱們的事,甭緊張,上次咱們埋他時肯定是老大誤判,將個活人當死人埋,但這小子修養還不錯,事後也沒來找咱們算帳。」
「怎麼沒算?你忘了他那時死纏著咱們幫主,以及到處示愛的瘋樣了嗎?」
「咦,既然這樣,那會不會是……」
兩對鼠目滴溜溜地看向安沁楹,小聲道:「會不會是幫主嫌他太煩,索性做了他,然後埋進亂葬崗裏?」
「嘿!有道理耶!怪不得咱們幫主最近這麼忙,又三不五時地魂不守捨,九成九是良心不安,怕被人聯想到這事和她有關……」
「嘻!就算真是也不怕,那展捕頭對咱們幫主可好的,肯定會放過她。」
「這事又不是展傲說放就能放的,一邊是驃鯊將軍府,一邊是白雲幫,他卡在中間肯定難做……」
不願再聽,安沁楹霍地放下碗站起身,離開了餐室。
想像力真是豐富,她冷冷地想。
但方向全錯了,那藥罐子應該是和鹿兒姑娘在山林小屋看流螢、看夜星,卻忘了告訴家人了吧?
要求不在意實在很難,原已滿懷悶火的安沁楹卻在此時又得到了個壞消息。
當年被她為報父仇而剿了的拉溪幫,其未能除盡的餘黨竟與傑始幫、富絞幫聯手,眼紅白雲幫的日漸興旺及日益增多的財產,先是暗中燒光了白雲幫的茶園,找人踐毀了他們的耕地,然後三幫聯手,浩浩蕩蕩朝著虞山上的白雲幫攻了上來。
聞訊後,莫不死立即派人抄小路送訊給展傲,請他帶人過來幫忙,但因虞山距蘇州城有段距離,在援兵來到前他們還是得靠自己。經過開會,安沁楹留下一半人負責守寨,她自己則帶了兩百個人出寨應戰,由莫不死負責守住寨門。
「無論外頭戰局再亂……」她沉聲下令,「一律不許打開大門,以免有心之人混進寨裏。」
莫不死點頭,知道幫主的顧忌,寨裏多得是老弱婦孺,只要隨便讓對方逮住幾個當作要脅,他們就會很慘。
安沁楹將吼吼留在寨裏,不想讓牠涉險,只是騎了匹馬出寨應戰。
對方來了上千人,由東西南三方包抄圍攻上虞山,幸得白雲幫在幾條山路上都設有機關,是以先消減了對方些許戰力。
在激戰了整整一日後,天色變暗,山下突然傳來雜遝的馬蹄響。
轟雷似的響音聽得人心驚肉跳,尤其是拉溪幫人,知道是白雲幫請來的援兵快要到了,決定擊中攻向白雲幫幫主,欲以斷其首的方式來搗亂對方軍心,無論是再攻或是轉向逃跑,都會比較容易些。
再加上主導此戰的拉溪幫本就是為著復仇來的,是以更是將殺安沁楹以慰其過世幫眾的在天之靈,為首要目標。
很快的,格殺令下達,弓弩、飛箭一致轉向,全射向了安沁楹。
安沁楹雖嗅出空氣中的不尋常,卻壓根不及走避,坐騎中箭倒地,大刀直插落地,她抬高螓首,只見密密麻麻一片飛矢射來,有人想過來幫忙,也只能在旁打落幾柄飛矢而近不了她身旁,陡地,一條黑影奔來,用身子擋在她和那片箭雨之間。
「吼吼!」
安沁楹大叫,因為看見了她心愛的山虎。
箭雨仍舊沒斷,她卻絲毫感覺不到了,因為吼吼以厚實壯碩的身軀,為她全擋住了。
「你這個大笨蛋!你跑來做什麼?你護著我幹什麼?你快走……快走呀……」安沁楹邊叫邊想推開那一意固執地擋在她身前的大虎。
但她的力氣早已在剛剛奮戰時幾乎用盡了,她推不動他,只能一邊罵一邊尖叫,並看見那些毫不留情的箭矢,無情地朝牠身上射入,箭羽帶出了鮮血,怵目驚心得叫人害怕。
援兵終於到達,眼見那讓頭山虎護緊了的白雲幫幫主確定是殺不了了,三幫聯軍只得改變主意,個個轉頭逃命去也。
戰場轉移,惡匪逃竄,官兵在後吆喝捉人,在戰場中心點的安沁楹附近,人在瞬間幾乎走光,她沒去追也沒想走開,她只知道抱著她心愛的大虎,悵然若失著。
吼吼就躺在她懷裏,背上頸上全是箭,那些箭數都數不盡。
見牠血流不斷,氣息微弱,她終於再也忍不住了,趴在牠身上痛哭失聲。
她不是沒想過該先幫牠敷藥而不是哭,但那麼多、那麼多、那麼多的箭,拔都拔不完,牠怎麼受得了?而且說不定箭沒拔完牠就會先痛死掉了。
後來有白雲幫的人來勸、來拉,甚至展傲也來勸她,她全都不理,只叫人滾蛋,然後繼續放聲大哭。
眾人見狀,只得搖頭走避,由著她獨飲她的傷心。
片刻後,安沁楹聽見腳步聲,她原想忽略,卻聽見了冷冷且熟悉的嗓音響起。
「妳可以繼續哭下去,也好讓他死得更快一點。」
安沁楹愕然抬首,看見了面無表情的鹿兒。
拋去了過往所有成見,她跳起身跌跌撞撞沖向鹿兒,捉緊著她的手,彷佛落水者捉緊最後一塊浮木般。
「我……我求妳……」她的聲音哽咽,「我求求妳……幫我救救吼吼!」
鹿兒只是冷冷審視著她,好半晌後她輕搖了下頭,「我救不了他。」
「那麼誰能呢?妳告訴我誰才能救牠!誰才能?我求求妳……」
「只有……」鹿兒眸光冰冷的看著她,「只有妳才能救他!」
「我?」安沁楹傻愣愣的問,「我能救牠?」
「是的。」鹿兒點頭,眼神轉回那倒在地上,氣息近無的山虎,「因為他不只是吼吼,他還是駱雲天!妳的一句話,可以決定他的生死。」
安沁楹呆愣愣地跟隨在鹿兒的身後。
在剛剛鹿兒說完那驚天動地的一句話後,她就不再說話了,只是扛著傷虎邁開步伐,安沁楹趕緊爬起身,緊隨著她離去,最後見鹿兒將受傷的大虎帶進附近的一處山洞裏。
鹿兒先生了火,再將那身上、背上全是箭羽的大虎扔在一旁,然後轉頭看向安沁楹,開始解釋了。
「是的,妳的吼吼就是駱雲天,他就是在當妳的寵物時,愛上了妳的。」鹿兒冷哼一聲,「別用這種不相信的眼神看我。」
「是的,他不是人,但他也不是老虎,他是虎妖精,而且還是虎精族族長的兒子。至於我,是的,我也不是人,我是個鹿妖精,將來如果妳想和妳的吼吼……或叫他駱雲天吧,能夠天長地久,妳最好得有個心理準備,要準備開始修煉法術,也就是修煉你們人類口中所指的『妖術』了,和他一起修煉,再借助他父母的力量,想必能略有所成,為妳多延個百年青春。」
「還是不信嗎?」鹿兒冷笑,「等他沒事後我再變身給妳瞧,但這會兒我沒空。妳給我安靜點聽好,我向來不愛廢話,更何況是事不關己的廢話,若非他母親救過我,我才懶得理這檔子事。
「駱雲天的親生父母都是虎精,但因為駱殺鯊有恩於他生父,所以他們夫妻將兒子留在將軍府裏,為了怕他變身,所以一直以藥效壓著他變身的本能,後來他讓你們幫裏的人誤捉回去,沒吃藥的他化身為虎,卻讓妳逮了回去當寵物,還陰錯陽差地愛上了妳。
「在知道了他的身世後,他拋下虎精族少主的位子,堅持回到將軍府,一半是為了報答駱殺鯊的養育恩情,另一半則是為了妳。
「他回到人類的世界,卻還沒修煉好可以隨意變身的法術,這種法術要能修煉得隨心所欲,至少得要花上百年光景……
「別這個樣瞧我,是的,我已經六百多歲了,看不出來?很好,那是因為我保養得好。
「就因為他變身的法術還無法靈活運用,所以他母親派了我來幫助他,那時他帶妳到山中小屋時,都是靠吃藥來壓制體內變身的本能,那種藥吃了會讓人有撕心扯肺的痛苦,但他為了能夠親近妳,還是毫不猶豫地吃下了。
「至於暴風雨那一晚,就是他再也壓抑不住的結果了,他躲進山洞不敢見妳,身子因劇痛而嘶嚷,但因為那時候的他已經變成了吼吼而不再是駱雲天,他怎麼敢見妳?」
安沁楹心中傷痛,半天無法恢復。
她想起了駱雲天曾經問過--
妳覺得會變身的就是怪物嗎?
她回答了他什麼?
要不然呢?
她回答得很理所當然,卻不知道那時的他,其實是膽戰心驚地在試探她的。
鹿兒繼續往下說。
「回來之後妳不肯見他,他又擔心和妳在一起時,日後仍要遇上相同的變身問題,是以索性咬牙決定當頭尋常的虎,不當人也不當虎精了,因為這樣才能免去變身時的痛苦,他請我助他成為一頭尋常的虎,因為只有這樣的他,才能夠不用擔心妳的排斥厭惡,僅僅是以一個寵物的身分,陪在妳身旁,繼續愛妳……」
聽到這裏,安沁楹忍不住潸然落淚了。
全是笨蛋!她在心頭暗罵。
笨蛋吼吼!笨蛋駱雲天!還有一個,笨蛋安沁楹!
「先別哭了吧。」鹿兒冷嗓依舊,「如果他是虎妖精,人類的兵器就算傷得了他,傷口也有自愈的能力,但這會兒的他卻為了怕觸及變身問題,寧可當自己只是一頭尋常老虎,好討妳歡喜,所以他的傷才會那麼沉重,且可能會致命。」
「那我該怎麼做?」安沁楹焦急地問道。
鹿兒起身,沒好氣的說:「別拿這種問題來煩我,自個兒去想辦法讓他承認自己的的確確是虎妖精吧。」
話說完鹿兒便踱出山洞,表明了對於此事不再插手的態度。
安沁楹有片刻的恍神,然後趕緊甩頭振作起來,將受傷沉重的山虎摟進懷裏,把嘴移近他耳畔。
「笨蛋吼吼,笨蛋駱雲天,我是小楹,你聽得見我嗎?」
她在他耳畔先是細喚,繼之輕語。
「我愛你!好愛好愛……你知道嗎?不管你是什麼,妖精也罷,人也行,重點只在於你是你,一個會為我擋箭,會帶我去散心,去看流螢,還到處跟人說『駱雲天愛安沁楹』的你,你愛我,我也愛你……我要你活得好好的,我不要你死,我要你陪著我,無論用什麼模樣都可以,為了我,你一定要好起來……」她的眼淚一滴接著一滴掉落,滑進了大虎那軟密厚實的虎毛裏。
她說了又說,懷中的傷虎卻始終沒有動靜,她有些擔心,擔心鹿兒的方法不行,但她不允許自己怯懦,更不允許自己因為恐懼傷心而放棄。
「你要快點好起來,這樣我才能寫情書給你,一天十封,寫到你煩死……你要我喊你雲,喊你天,喊什麼都可以,我再也不會覺得噁心了,因為能有機會如此親昵地喊一個心愛的人,那得是要有多大的福氣……」
時間緩緩流逝,突然,那癱臥在她懷中的虎軀一個激顫,接著她看見那些原是插在身上的箭羽,神奇地一支接著一支由他身上被迸擠噴出,傷口停止流血,然後一一癒合起來。
「對對對!就是這樣!聰明的吼吼……呃,也是聰明的雲天,快點好起來,我要你快點好起來,我答應你,只要你好起來,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
安沁楹不斷地在他耳畔給予鼓勵,用愛給他鼓勵,直到那些他為她所承受下的箭矢,全飛離了他的身軀。
長長一夜過去了,她累倒在大虎身上。
自己睡了多久她不知道,只知道等她醒過來時,她已經是躺在駱雲天懷裏了。
是的,是駱雲天而不是吼吼,他身上的衣服還有著血跡,但已不再是昏迷不醒的了。
她紅著臉,因為看見他緊盯著她不放的眼神。
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讓他給阻止了。
駱雲天低下俊臉,將身子半壓在她身上,似乎想要吻她。
「別這個樣子……」她羞紅著臉閃躲,「鹿兒姑娘還在外頭……」
「剛剛我已經叫她回去了……」他的嗓音低沉沙啞,「小楹,這裏就只剩下我們了。」
「只剩我們也不能這樣……你的傷還沒全好。」
「妳想耍賴了嗎?是誰說的?說只要我能夠好起來,不管我要什麼她都會答應,還是說……」駱雲天微暗下臉色,「妳始終在意著我不是人而是個妖精……」
他話還沒完,安沁楹已經伸手勾住他的頸項,主動獻上香吻。
「永遠都不許再這麼說自己……」她一邊吻他還一邊罵人,「原來這就是你始終不願意告訴我的原因,笨蛋駱雲天!笨蛋吼吼!你當我對你的愛是那麼膚淺的嗎?」
「如果不膚淺……」他笑了,在她耳畔灑下誘語,「證明給我看!」
呿!
當她是個笨蛋,聽不出來他是故意在激她的嗎?但……
該死的!她就是受不得人激,尤其是自個兒在意的男人!
輕吼一記,安沁楹翻轉過身將他壓制在地上,就像平日和吼吼在玩耍時一樣,她壓制著他,目光中滿是挑戰。
「駱雲天,我會讓你後悔說出這一句,並且向我開口求饒的!」
話一說完,兩人笑鬧成一團,但不一會兒,笑聲便轉成呻吟及粗喘。
旖旎春光,正待開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2-8-13 00:50:12
團圓
隔年春暖花開時節,驃鯊將軍府喜氣洋洋,駱老將軍要娶兒媳婦了。
席開千桌,因為光是新娘子的部屬及友寨貴賓,就占了好幾百張桌子,更別說是駱老將軍這一頭的官場故交及親朋好友了。
莫不死帶著四個弟弟當招待,新郎駱雲天卻要他坐到媒人席上,雖然他壓根不懂,不懂自己在這樁婚事裏究竟何時盡過力,但他還是開開心心地接受了這份好差事。
席上除了俊美無儔的新郎倌和破天荒嬌羞動人的新娘子外,那專程由關外趕回來的駱家小姐駱虎兒以及她的夫婿蒼狼,自是另一對最引人注目的佳偶。
佳偶天成,每個來喝喜酒的人都沒忘了說。
早得金孫,則是每個人對駱老將軍的祝福。
從頭至尾駱殺鯊那敞著笑的嘴就沒合上過,除了是因為看到兒子居然能健健康康地娶妻外,另一個重要原因,自是因為寶貝女兒的肚子裏,已經有了他的外孫。
駱殺鯊自認酒量極佳,是以毫無顧忌地一杯接著一杯灌下,但卻陡然……
他一定是醉了吧?要不,怎麼會眼前一花,彷佛看見假山後有個正在溫柔對他微笑的人影,一個形似他那讓猛虎給叼走的愛妻的人影?
乒乒乓乓翻桌跳起,駱殺鯊全身激顫,沒理會任何人的詢問及目光,他只是一徑地往假山那頭跑……跑跑跑,摔了一跤也不管,咬牙跳起繼續再跑……
殺千刀的!他從不知道將軍府的路竟然這麼難走,那該死的假山又蓋得這麼的遙遠!
他終於跑到假山後方,一看之後老淚縱橫,淚水管不住地撲簌簌直落下。
真是該死!他就知道自己又是在作夢。
想虎兒丫頭都已十九,他心愛的夫人又怎麼可能還是當年的年輕模樣?他就知道他又被騙了!又被騙了!又在作夢!又在發酒瘋了。
「幹嘛哭成這樣?」
幻影好生真實,他聽見他的夫人語氣中有著不捨,取出手絹為他拭著淚水。
「鯊哥,你今兒個是主婚人,兒子娶媳婦,女兒也回來了,你怎麼可以哭呢?你好厲害的,自己一個人辛辛苦苦地將他們都給帶大了,而且都教得好。」
「可是……」
淚水拭了又冒,冒了又拭,六十多歲的駱殺鯊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可是這一切妳都看不到了,是我不對,是我不好,是我沒能盡到責任,沒能護妥妳,害妳發生意外,一切都是我……都是我不好……」
「不!鯊哥。」駱夫人像哄孩子般地溫柔哄著他,並將自個兒的手絹塞給他,「不是你的錯,這是命,有些事等你百年之後自會明瞭,我的離去真的不是你的錯,你瞧,我不是還好好的嗎?今日我來,就是為了想要親眼看見小天娶媳婦的。」
「妳……」駱殺鯊用手緝重重擤了下鼻子,「真的看得見嗎?」
「看得見的!」駱夫人微笑點頭,「我還連虎兒肚裏的孩子都看見了,那是個女娃娃,一個很漂亮的女娃娃。」
駱殺鯊瞠目,「真的?」
「相信我!」駱夫人走近了些,目光中含著憐惜,「你年紀大了,很多事情要自己小心,兒子女兒和媳婦女婿,他們都會好好照顧你的,你是個好心人,自然會有好報。」
「我不要好報……」駱殺鯊閉眼喟歎,「我只要妳陪在我身旁……」
他張開眼睛,聲音僵停在空氣裏,因為發現眼前空無一人。
過了半晌,他苦笑著搖頭。不管那感受再如何真實,他畢竟只是在作夢。
駱殺鯊頹然轉身,步伐沉重地往熱鬧人群走去,突然一陣風吹來,險些吹走了那條還揪在他掌心裏的手絹,他愕然瞠眸,顫著老手將手絹抬高……
這一切,真耶?幻耶?
天地無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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