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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0 00:58:45     標題: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本文最後由 現在登入 於 2022-10-31 17:14 編輯

回到老公自宮前 作者:暮蘭舟

內容簡介】:

  在寂寞又爾虞我詐的紫禁城,宮女和太監結為夫妻,叫做對食。

  魏采薇為了復仇而嫁給一個死太監,對食夫妻先婚後愛,在宮廷一起經歷了各種風風雨雨,始終相濡以沫,不離不棄,最終死太監成為東廠廠公,權傾朝野,為她復仇,還罕見的功成身退,得以善終。

  魏采薇知道死太監心軟嘴巴硬,他一生最大的遺憾是沒能給她一個孩子。一覺醒來,她重生到十七歲,算算日子,死太監就是在這一年揮刀自宮的。

  她決定阻止他自宮:仇我自己來報,根你自個留著吧。

  她找到了他,卻發現死太監過分美化了自己的少年時期,自稱行俠仗義玉樹臨風、是全京城少女的夢,但實際上是個騷浪賤,不學無術的紈絝、全京城少女的噩夢。

  原來死太監騙了她一輩子!

  得知真相的魏采薇頓時有了兩種想法:割了吧,趕緊的!以及,他還可以搶救一下?

  ………………………………………………………………………………………

  閱前必讀:非常重要,各位看官跳坑之前一定要看。本文以明朝嘉靖年間為故事背景,是一本古代言情小說,不是歷史小說,不是歷史小說,不是歷史小說,重要的話說三遍,閱讀中如和正史相悖,請各位看官以正史為準,請勿作為參考資料,有基於創作因素的二次修改,僅為作品服務,不代表任何人立場。

  一句話簡介:阻止美慘強紈絝老公自宮

  立意:人皆有兩面,愛彼此的閃光點,也接受彼此的不完美,夫妻共建和諧家園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0 00:59:43

第一卷:復仇 第一章 找到你

  初夏。

  林花謝了春紅,柳絮四處招搖,天空飄著細雪般的柳絮,囂張的在晨光和晨風中張牙舞爪,無處不在。

  大明順天府北城,日忠坊,鼓樓西斜街,甜水巷,巷尾的一棟民宅。

  宅子坐西朝東,臨著甜水巷是兩層磚木小樓,後面有個小院。

  陳經紀帶著一個女客來看這棟房子。

  陳家祖上就在經紀行當的混,在房屋還有各種貨物買賣裡充當中間人,抽成為生,三代人都吃經紀這碗飯的,旁人都叫他陳經紀,本名罕有人知。

  這棟房子在他手裡壓了快半年,如果再租不出去,房主定會換個經紀,這口飯就吃不上了。

  成敗在此一舉。

  陳經紀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要使出渾身解術把這棟民宅講得花團錦簇,勢必說服客人租下。

  在他開口的同時,一團柳絮鑽入了陳經紀的左鼻孔裡,一股酸意排山倒海般從鼻子裡噴湧而出,他連忙用衣袖遮面,打了個噴嚏。

  女客似有些潔癖,聽到噴嚏聲立刻後退三步,還拿著一方手帕遮住口鼻,蹙起娥眉,本來兩人才剛剛進門,客人這一退,一下子就退到門檻了。

  完了完了!

  出師未捷身先死啊!

  陳經紀心中大呼不好,連忙彎腰作揖道,「陳某失儀,實在抱歉。」

  「無妨。」女客嘴上這麼說,手裡卻很誠實的繼續用帕子摀住口鼻,因而說話聲有些甕聲甕氣,「帶我看看房子吧。」

  這個時候,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陳經紀樓下樓上介紹了個遍,「……床,衣櫃,飯桌,板凳等等家具都是現成的,夫人看看,都是好木頭打的。夫人提著行李進來,今晚就能住……」

  女客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臉上稚氣未脫,但她梳著婦人頭,髮髻上還用白綾布裹著成一個孝髻,一看就是個還沒有出孝期的小寡婦。

  所以陳經紀稱她為夫人。

  可是無論陳經紀如何吹噓這棟房子如何好,看房子的小寡婦面上始終淡淡的,連哦一聲的回應都沒有。

  但是,小寡婦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煩的樣子,推脫要走。

  所以,陳經紀抱著一線希望,帶著小寡婦下樓,去了後面的小院子,院子鋪著青磚,因半年沒有人住,春天時一根根雜草從磚縫裡鑽出來,陳經紀為了盡快租出這棟房子,親自動手拔得乾乾淨淨,看起來十分清爽。

  「……夫人您看,廚房、柴房茅房一應俱全,夏天在院子裡搭個涼棚,掛上竹簾紗帳,吃瓜消暑納涼,簡直是神仙日子啊!」

  經紀行當靠的是嘴皮子,加上察言觀色,但整棟房子看完,小寡婦始終不動聲色,看起來城府極深。

  喜歡呢還是不喜歡?

  陳經紀摸不著頭腦,他拿出一套鑰匙,「夫人打算什麼時候搬進來?」

  做經紀行的,最忌諱在一根樹上吊死。陳經紀是在變相催促小寡婦做決定,如果小寡婦沒有興趣就算了,一拍兩散,別浪費他的時間,他還有其他生意要做。

  小寡婦沒有理會,信步走到後院,打開院門,門外是一條只容得兩人並肩而行的狹窄小胡同,而且是個死胡同,對面是一堵高牆。

  高牆一眼望不到邊,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府邸。

  小寡婦指著高牆,問道:「這裡住著何等人家?」

  糟糕!

  陳經紀心下一沉,面上依然談笑自如,「這是汪千戶的宅子,汪家祖上是跟隨成祖皇帝南下靖難的大功臣,封了世襲千戶,如今都傳到第五代了,是百年的勳貴世家。」

  小寡婦看著爬滿了楓藤的高牆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陳經紀以為小寡婦害怕被位高權重的鄰居欺凌,忙道:「汪家雖是勳貴世家,但家風良好,為人和善。甜水巷的街坊鄰居也都民風淳樸,大到失竊走水,小到拌嘴口角都沒有發生過,可謂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寡婦門前是非多。

  對於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寡婦而言,當然是安全第一。

  小寡婦終於有所回應了,「如此說來,甜水巷是個清淨之地?」

  陳經紀覺得有戲了,「正是如此,一般人我都不帶他來看這個房子,只有像夫人這樣性子好的才配住在這裡。」

  「清淨好是好,但是……」小寡婦沉吟片刻,說道:「我以開醫館為生,懸壺濟世。」

  到目前為止,甜水巷除了挑擔子的貨郎,還沒有一個路人經過門口。

  門可羅雀,沒有客人,還做什麼生意。

  這下掉進坑裡了!陳經紀腦子轟隆一聲,憑著祖傳胡說八道的功力說道:「這個……酒香不怕巷子深嘛,夫人妙手回春,一傳十,十傳百,將來定能生意興隆。」

  此時陳經紀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但小寡婦卻說道:「行,就這棟房子,我先租一年。」

  陳經紀狂喜,「來看房之前前我曾經和夫人說過價格,租金一年五十兩,外加十兩押金,到期房屋家具若無損壞,十兩銀子一概退還給夫人,這樣一共就六十兩銀子——夫人目前在何處落腳?我們去夫人住處簽契約,當面交付銀子和鑰匙。」

  小寡婦是個爽快人,當即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和十兩銀元寶,「就在這裡簽吧。」

  按照行規,陳經紀可從中抽取房租的十分之一——五兩銀子的經紀費。

  陳經紀又興奮又懊悔:這小寡婦明顯是急於尋找住處啊,否則不會把這麼大一筆錢放在身上,還沒討價還價,或許我開價七十兩銀子的租金都能答應!

  但是木已成舟,陳經紀後悔也是來不及了,他打開筆盒,拿出一支筆,用舌頭舔潤了筆尖,兩人簽了字據,簽字畫押時,小寡婦寫下名字,「魏采薇」。

  這個燙手山芋般的房子終於租出去了。

  陳經紀賺了錢,心情大好,給小寡婦拍馬屁,搖頭晃腦的念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這是詩經裡的名詩,魏大夫好姓名。」

  魏采薇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鑰匙,「一事不煩二主,我的行禮還在鼓樓西斜街的三通客棧,我初來乍到,不知此地車馬行在何處,還要勞煩陳經紀幫忙雇一輛車把行李運到——」

  魏采薇環視這棟房子,「家裡。」

  這便是決定在此處安家了。

  陳經紀見她出手闊綽,一出手就是六十兩銀子,小小年紀就敢自立門戶開醫館,想必是個有真本事的女醫,將來或許能夠做長久生意,便拍了拍胸膛說道:

  「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我店裡就有一輛騾車,幫著魏大夫把行李運過來——不收錢。」

  陳經紀趕著騾車去三通客棧,魏采薇已經在門口大馬路旁邊等著了,她雙手捧著一個紅布包裹的長條物件,身邊堆著三個大箱子。

  陳經紀和店小二把箱子搬到馬車上,魏采薇始終捧著那塊紅布物件,看來這是她最珍視的一件行李。

  到了甜水巷新居,魏采薇揭開紅布,將裡頭的靈牌放在香案上,還拿出手帕,輕輕擦拭靈牌上幾乎不存在的灰塵。

  她點燃一盞琉璃燈,取了三炷香湊在燈火上點燃,口中默念有詞,虔誠祝禱。

  陳經紀氣喘籲籲的將第一個箱子搬進來,看到香案上的靈牌寫著「亡夫汪二郎之靈」。

  陳經紀告辭之時,魏采薇開了箱子,取出一個小木匣,「這是我自己做的消暑丸,天氣漸熱,在水裡化開代茶飲,最能解暑氣。」

  陳經紀捧著木匣疊聲感謝。

  送走了經紀,魏采薇開箱取出一個雙肩的布袋背起來,布袋兩邊插著兩個小旗,分別寫著「婦科聖手」和「妙手回春」。

  她戴上一頂斗笠,帽圈下方垂著黑紗,用來遮蔽日光和漫天柳絮,在門環上了一把銅鎖,拿出一個空心燒餅般的鐵環,鐵環中心可以套上三根手指,環內有三顆鐵珠子。

  她將鐵環套在大拇指上,輕輕轉動,環中滾珠撞擊,嘩啦啦的走珠之聲頓時響徹甜水巷。

  這個鐵環叫做虎撐,是游醫們獨有的一種響器。

  走街串巷的行當裡頭,行醫的、賣炭的、賣香油、算命的等八個行當不准高聲喧嘩招攬生意,只能晃動獨有的響器做買賣,有「八不語」之稱。

  賣炭的是撥浪鼓;算命的木棍敲銅鑼叫做報君知;賣香油的是梆子,行醫就是虎撐。

  魏采薇轉動著虎撐,在漫天柳絮的初夏早晨消失在甜水巷。

  一天很快過去了,柳絮一層層的蓋在路面上,就像下雪似的。

  近黃昏時,一隻馬蹄的鐵掌踏進了甜水巷,駿馬奔騰,激起地面千堆雪般的柳絮。

  一個少年拍馬疾馳,馬背上還橫趴著一個男子,他面朝下,雙腿垂在馬背的另一邊,身體就像一塊破布似的隨著馬背起起伏伏,好幾次差點被顛下來,被騎馬的少年騰出一隻手牢牢按在馬背上。

  大明無論男女童年都要剃髮,只留頭頂一縷頭髮扎辮子,額頭和腦後都要剃光光,到了十歲左右時才開始留頭髮。

  這個少年留頭沒幾年,頂髮梳成髻,插戴一根閃瞎人眼的金簪,額前的短劉海和腦後因為太短還無法紮進髮髻的碎髮散開,在滿是柳絮的空氣中肆意飛揚。

  伴隨著剁剁馬蹄聲的,還有橫趴在馬背上男子的尖叫,「大夏!汪大夏!汪二少!祖宗!你是我祖宗行了吧!求祖宗放開我啊!我顛的連隔夜飯都快吐出來!」

  聽聲音,正是早上把房子租給魏采薇的陳經紀。

  汪大夏不為所動,還狠狠拍了一下馬背上陳經紀的屁股,「把錢退了,把人趕走!」

  陳經紀已是吐無可吐,只能哇哇乾嘔,「契約簽了,租金已經交給你母親了,生米煮成熟飯,如何退得?」

  到了房子門口,看到門環上的鎖,方知不巧,新租客不在家。

  不過這難不倒汪大夏,他下馬,單手就將陳經紀從馬背上提起來,往樓前一擲,罵道:

  「好個陳經紀,明知這棟樓是我母親的嫁妝,你卻把租金交給我的繼母,活該挨揍!」

  陳經紀在地上滾了三滾,為了促成今天租房交易才上身的簇新寶藍色圓領袍沾滿了灰塵和柳絮,還有褶皺,就像從鹹菜缸子裡掏出來的一把雪裡蕻,好不狼狽。

  他哎喲扶著腰站起來,看著大門銅環的鎖,決定來個緩兵之計。

  「我的小祖宗,房客是個游醫,在外行醫,不知何時回來,咱們不能乾等,明天一早再來。」

  陳經紀嘴上這麼說,心中卻打定了主意,晚上去告訴汪千戶,汪千戶好好管教這個小紈絝,別騷擾租客。

  汪大夏冷哼一聲,拿出一把新鎖,套在門環上,哢嚓一聲鎖死了,「我還有事要辦,沒工夫等人。我汪大夏從來只有別人等我,沒有我等別人的時候。」

  這下門環上拴著兩把鎖了,女租客回來門都進不去,只能去找他。

  陳經紀撲過去抱著汪大夏的大腿,「萬萬使不得啊,租客有家不能歸,怕是要惱。」

  租客要退房退租金,陳經紀已經吃進去的五兩銀子的經紀費也要吐出來,白忙活一場。

  汪大夏一腳踹開陳經紀,把鑰匙放在懷裡,翻身上馬,揮鞭說道:「就是要租客知難而退,趕緊退房搬走。」

  陳經紀趴在滿是柳絮的地上叫道:「我已經把租金交給你母……繼母了!這房還怎麼退?」

  汪大夏策馬揚鞭,頭也不回,「關我屁事!」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0 01:00:07

第一卷:復仇 第二章 老公再愛你一次

  汪大夏拍馬走人,陳經紀打算去找汪千戶告狀,無奈剛才那一摔疼的不輕,手上臉上都是灰塵柳絮,沒臉見人,他扶著腰,緩緩挪動腳步,走到巷尾的一口水井處。

  這口井的井水清甜,甜水巷由此得名,整個甜水巷的居民日常用水都要來此。

  日已西沉,一群婦人正在井台周圍提水洗碗洗衣服,陳經紀向婦人們討一桶水洗臉洗手。

  都是熟人,婦人們嬉笑著把空桶遞給陳經紀,還取笑道:

  「汪千戶家的繼母和繼子不和,三天兩頭的鬧,知情的人誰敢租這棟宅院?」

  「就是,沒得惹上一身騷,房子空了好幾年,你哄著一個外地人租下來,那汪二少如何罷休?」

  「挨了汪衙內一頓打,後悔了吧!」

  陳經紀搖著架在水井之上的軲轆,將一桶井水提上來,「男人不發橫,婆兒沒裙釵。我得賺錢娶媳婦養家。」

  婦人將一盆飄著油花的洗碗水潑到路邊排積水的溝渠,「你真是臘鴨子煮在鍋裡頭——身體都爛了,嘴還硬!汪衙內以後定見你一次打一次。」

  陳經紀借了人家的水桶,不好拌嘴,埋頭洗手臉。

  洗乾淨了,拍去圓領袍上的灰塵柳絮,對著水桶倒影自照,人模狗樣的可以見人了,陳經紀向婦人道了謝,去找汪千戶求援。

  什麼人能夠制得住汪衙內犯渾?只有衙內他爹。

  汪家在甜水巷有個側門,天已經全黑了,看門的說汪千戶還沒下衙門。

  汪千戶是北城兵馬司指揮使。

  京城一共有東、南、西、北,中五個兵馬司,專門管著各個城區的治安緝盜、防火、道路清潔等等(相當於北城區派出所加城管加消防三合一,汪千戶是所長)。

  陳經紀就在門口等,左等右等沒見到汪千戶回家,倒是聽到了嘩啦啦的虎撐滾鈴之聲。

  借著朦朧的月色和汪千戶側門門口懸掛的燈籠,陳經紀看到了晃動虎撐的游醫——正是租客魏采薇行醫歸來了。

  糟糕!她回來根本進不了門啊!那把鑰匙還沒討回來!

  陳經紀連忙衝過去和魏采薇打招呼,「魏大夫,有件事要和你解釋一下……」

  家家都一本難念的經。汪家二少爺汪大夏的母親錢氏死的早,又不服繼母吳氏管束,是個不學無術、揮霍無度的敗家子,人稱汪衙內。

  汪千戶擔心敗家子把錢太太的嫁妝禍害光了,就把嫁妝交給繼室吳太太打理,其中就包括魏采薇租下的那棟小樓。

  汪衙內是個油鍋裡的錢都要撈出來花的敗家子,豈肯罷休?

  只要陳經紀帶著客人去看房子,他就去胡鬧,把客人嚇跑,因而在北城這麼好的地界、如此齊整的民居、家具一應俱全擱置了半年都沒能租出去。

  今日陳經紀運氣好,汪衙內一大早出門不知幹什麼去了,陳經紀這才得以成事,半哄半騙的把房子租給了不知情的游醫。

  「……事情就是這樣。」陳經紀解釋道:「魏大夫請放心,孫悟空再能折騰也翻不過如來佛的五指山,汪千戶出手教訓兒子,鑰匙自會奉還。汪千戶就是汪衙內的緊箍咒。」

  出乎意外,魏采薇沒有大發雷霆,罵陳經紀奸商,反而津津有味的聽著他講述汪家八卦,說道:

  「原來是這樣啊,這棟房子我很滿意,至於鑰匙——我想先見見這個汪衙內,和他講道理,先禮後兵。如果直接去找汪千戶告狀,汪衙內少不得挨一頓打,有損自尊,越逼越急,即使今晚在汪千戶的強壓之下給了鑰匙,保不齊過兩天還來我家裡鬧,從此家宅不寧。」

  陳經紀忙說道:「醫者父母心,魏大夫真是個活菩薩啊。不過,你千萬不要對汪衙內抱有任何幻想,整個北城出了名的小紈絝,繼母吳太太都拿他沒轍。棍棒底下出孝子,只有汪千戶能夠制得住他。」

  也不知為何,不管陳經紀如何警告,這個小寡婦執意要見汪大夏,說道:「我還是決定和汪衙內先談談。」

  陳經紀沒得辦法,只得再去汪府問門房,「汪二少在家嗎?」

  看門的小廝還是搖頭,「我家二少爺一早就出門了,這會子還沒回家。」

  陳經紀給魏采薇回話,魏采薇不慌不忙指著街對面一個夜市說道:「我還沒吃晚飯,不急,我邊吃邊等。」

  陳經紀也餓了,說道:「是我辦事不周,這頓我請,給魏大夫賠罪。」

  陳經紀狡猾的很,吃人嘴短,吃了他的飯,房子出現糾紛,這個游醫也不好直接說退房不要了。

  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

  陳經紀摳門,選了夜市裡最便宜的餛飩,還找藉口:「這個鋪子離汪府最近,方便盯梢,一旦看到汪衙內回來,我們就找他說話。」

  魏采薇笑了笑,不戳破,「還是陳經紀考慮的周到。」

  這個外地人真好騙啊!畢竟還年輕,涉世未深。陳經紀坐下,叫了一碗芥菜肉餛飩。

  魏采薇說道:「老闆,兩碗三鮮餛飩,其中一碗不要加香菜。」

  陳經紀心疼錢,「咳咳,魏大夫,這家份量給的挺足的,一碗有十五個大餛飩,我怕你吃撐了。」

  魏采薇笑道:「不是我一個人吃。」

  陳經紀四處張望:「啊?魏大夫身邊有隨從?」

  魏采薇說道:「是亡夫——亡夫的那碗餛飩我來付錢便是。」

  夫死,妻子要為丈夫供飯三年。

  請都請了,是吧,不差一碗餛飩錢。陳經紀忙說道:「我來我來,幾個小錢而已。」

  言談間,三碗餛飩上桌,陳經紀開吃,魏采薇把沒有加香菜的那碗放在桌子西邊,撒了一些胡椒,擺上一副筷子,對著空氣說道:

  「二郎,吃飯了。今天我……一直忙到現在,生意挺好的,京城就是不一樣,晚飯吃的太遲,你餓了吧。」

  對死鬼老公體貼入微,還惦記他不吃香菜加胡椒!

  陳經紀心道,我將來娶個娘子要是對我這麼好,我怕是要樂上天!

  「你們夫妻情深義重。」陳經紀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羨慕一個死人。

  魏采薇低聲輕嘆,「可惜情深不壽。」

  兩人吃到一半,一個人影踅摸過來,一屁股坐在魏采薇亡夫的位置上,往陳經紀肩頭一拍。

  「你是在守株待我家老爺子,好告我一狀是吧?你死了這條心,今晚你去那裡我就跟到那裡,不會讓你和我家老爺子見面的。」

  不是別人,正是衙內汪大夏。

  陳經紀被戳破了心思,支支吾吾,「汪二少誤會了,我就是餓了找個地方吃飯。」

  「你胃口不錯嘛,點了兩碗餛飩。」汪大夏嗅著鼻子,「嗯,沒有放香菜,正和我的口味,我就不客氣了,這頓你請客。」

  汪大夏端起碗就吃。

  陳經紀驚呆了,「你……豈有此理!這是魏大夫給亡夫供的晚飯!」

  見到汪大夏,魏采薇眼神一滯,嘴唇微張,手中的勺子失控,叮噹一聲掉進碗裡,飛濺出湯汁,「是你!我是……我——」

  陳經紀見魏采薇手足無措、語無倫次的模樣,以為她害怕汪衙內,連忙站在兩人中間,「汪衙內!欺負人家一個小寡婦算什麼本事!」

  憤怒之下,陳經紀也不叫二少了,直呼外號汪衙內。

  汪大夏側身繞過陳經紀,歪著腦袋打量著魏采薇,頭上的白色孝髻在夜色下格外顯眼。

  若要俏,一身孝。好個漂亮的小寡婦!

  汪大夏的眼睛立刻亮若星辰,眉毛輕佻的往往挑了挑。

  見到美女,汪大夏的態度緩和了不少,放下了碗,說道:

  「小寡婦,我和你無冤無仇。你被這個無良經紀騙了,他明知那個房子有爭端,為了五兩經紀費哄你簽下租約。房子連同裡頭的家具都是我亡母的嫁妝,我要留個念想,不想讓外頭的人住進去。如今租金在我繼母手中,你要陳經紀把租金要回來,另尋他處去住。」

  此時魏采薇已經回過神來,心緒稍定,說道:「汪二少誤會了,我和陳經紀在你家門口是為了等你回家,並非找汪千戶告狀。關於房子一事,我想和你面對面商量一下。我姓魏,行醫為生,你可以叫我魏大夫。」

  喲,這小寡婦有點意思!和我這個臭名昭著的衙內說話都和和氣氣的。

  確實把咱當人,不過……

  汪大夏皺著眉,摸著下巴,似十分為難,「沒什麼可商量的,我母親的嫁妝,我不准任何人碰,魏大夫還是搬走吧。」

  這便是沒得談了。

  陳經紀正要開口再勸,魏采薇指著汪大夏面前的碗說道:「亡夫已吃過了,汪二少餓了吧?若不嫌棄,請用下這碗餛飩。縱使買賣不成,也和汪二少相識一場。」

  所謂供飯,意思一下,心意到了就行了,供一會是可以給活人吃的,一般百姓不會浪費糧食。

  有美貌小寡婦大大方方請他吃餛飩,他若不肯,豈不扭捏?連小寡婦都不如。

  「多謝魏大夫。」汪大夏拿起勺子吃餛飩,到底是勳貴世家弟子,人雖紈絝,吃相還是不錯的,一絲聲都不出。

  看樣子魏大夫要退房,五兩銀子的經紀費也要吐出來,陳經紀著急了,覺得碗裡的芥菜餛飩都不香了,如何是好?

  這時路上起了一陣馬蹄聲,北城兵馬司開始夜巡了,陳經紀騰地一下站起來,翹足期盼:汪千戶要回來了!還是得找衙內的老子說話啊!

  汪大夏看出陳經紀的小心思,揪著陳經紀的手,強行把他拉著坐下來,「不是我爹。北城剛剛出了一樁命案,如今北城兵馬司正到處緝拿凶手,我爹忙著辦案,估計這幾天都在衙門裡不回家,你死了告狀這條心吧。」

  「啊?」陳經紀很是震驚,「人命案!誰出事了?」

  「不知道,我聽人說場面相當可怕。「汪大夏拿著勺子往脖子橫著比劃,「一刀割喉,頸血都噴到樹梢上的柳絮上了,白柳絮染成紅色。」

  陳經紀嚇得一哆嗦,雙手本能的捂著脖子,「哎喲,這什麼仇、什麼怨啊,死的太慘了。」

  魏采薇低頭看著碗裡的漂浮的蔥花,心想什麼仇什麼怨?當然是滅門之仇,殺親之恨了!

  是我幹的。

  重來一世,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方不辜負老天給我第二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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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後,復仇寵夫兩不誤,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采薇:吃吧,本來就是給你供的飯。

  汪大夏:哎喲,這小寡婦八成看上了本衙內的美色。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0 01:00:17

第一卷:復仇 第三章 前世今生

  上一世,魏采薇是錦衣衛禾千戶家的二小姐,有個比她大十歲的姐姐,母親早逝,父親思念母親沒有續娶,長姐如母,一直是姐姐照顧她。

  長姐十七歲那年,父親禾千戶為她定下門當戶對的親事——同樣是錦衣衛千戶的陳千戶家長子陳大郎。

  同袍好友,彼此知根知底,這門親事水到渠成。

  定親那年,正是嘉靖二十九年,庚戌年。

  那一年八月十四,北京百姓正準備明天的中秋佳節時,蒙古土默特部首領俺答汗突然帶著八萬鐵騎入侵大明,一路上幾乎暢通無阻,打到了大明都城北京。

  大明自從上一次土木堡之變和蒙古交戰,有一百多年沒有打仗了。

  承平日久,人們已經不知道戰爭為何物,北京城防守空虛,只有四萬禁軍守城——而且老弱病殘和吃空餉居多。

  兵臨城下,禁軍不能打,各地勤王軍隊支援北京又需要時間,在嘉靖皇帝的默許之下,內閣首輔大人嚴嵩下令閉門不戰,任憑蒙古軍隊在北京城外燒殺搶掠,還說「俺答汗搶夠了自會退散。」

  俺答汗搶了半個月,直到嘉靖皇帝答應和蒙古通貢互市、各地勤王援軍已至,俺答汗才退兵。

  僅僅半個月,京城之外,幾乎化為一片焦土,掠奪人畜兩百萬,史成「庚戌之變」。

  庚戌之變,嘉靖帝視為恥辱,首輔大臣嚴嵩推脫責任,找了一些人背黑鍋當替死鬼。下獄的下獄,殺頭的殺頭,滅族的滅族。

  其中魏采薇的父親禾千戶就以「情報有誤,耽誤軍機」為由,被砍了頭,家產充公,兩個女兒淪為官奴被發賣。

  陳千戶念及同袍和親家的情分,出了五十兩銀子將姐妹兩個賣下來,安置在鄉下田莊裡,說會供養她們一生。

  官奴是賤籍,良賤不能通婚。長姐和陳大郎的婚事當然作廢了。

  寄人籬下,長姐有自尊,學農婦養雞織布,努力靠雙手養活自己和妹妹。

  有一天,前未婚夫陳大郎帶著姐妹們急需的米麵糧油鹽來到莊子,他的小廝牽著魏采薇的手去逛集市,到了傍晚才回來。

  此時陳大郎已經走了,長姐蹲在河邊清洗床單。

  魏采薇只有七歲,懵懂無知,她興奮的跑過去,「姐姐!我給你賣了好多好吃的!有虎眼窩絲糖,我一個都沒偷吃,全都帶回來了!」

  對於一個才七歲的小女孩而言,半年都沒吃糖了還能抵抗窩絲糖的誘惑,需要多麼大的自制力和對長姐的愛。

  長姐緊緊的抱著她,喃喃道:「我想……走,可是我走了,你怎麼辦?」

  魏采薇不明所以,說道:「自是姐姐去那裡,我就去那裡。」

  長姐說道:「你不懂,你還那麼小,姐姐要保護你。」

  之後,陳大郎每次來田莊,小廝都會帶著魏采薇出去玩,直到姐姐突然發胖,肚子變大了,陳大郎從此消失,家裡卻突然來了一個婆子,日夜監視姐妹,不准她們出門。

  某天夜裡,魏采薇從姐姐的慘呼中驚醒,她光腳跑出去叫人,「救命啊,我姐姐肚子疼!」

  婆子關閉門戶,還罵她,「真是個傻丫頭,你姐姐不知廉恥,在熱孝裡勾引大少爺,這會子要生孩子了。」

  魏采薇撲過去一頭將婆子撞倒,「不准罵我姐姐!你才不知廉恥!」

  「小賤人!」那婆子站起來,一耳光將她打暈過去。

  等魏采薇醒來去找姐姐,姐姐挺著大肚子躺在床上,褥子被鮮血浸透,雙目圓睜,身子都涼了。

  魏采薇像個木偶娃娃似的呆立在原地,聽到外面腳步聲,連忙鑽進床底下躲起來。

  婆子說道:「大少爺請看,賤人已經死透了,按照約定,一屍兩命,孩子不准生下來,以免污了陳家血脈——剩下的十兩銀子該給我了。」

  未婚夫陳大郎的聲音響起來,「做的不錯,對外就說她得了女兒癆病死了。家裡正在為我說親事,倘若讓人知道一個卑賤的官奴懷了陳家骨肉就麻煩了。」

  婆子說道:「小賤人是個不安分的,大少爺再加點錢,我配一副啞藥給小賤人灌下去,以絕後患。就說她因姐姐死了,哭啞了嗓子,免得小賤人以後胡說八道。」

  「也好。」陳大郎說道:「本來今天我想一併除掉那個小的,但是父親說一天死兩個,外人恐會說閒話。小的毒啞了,再養幾年……是個美人胚子呢,將來定比她姐姐漂亮,待我享用幾年再處理掉。」

  陳大郎給了銀子就走了,婆子出門買藥,魏采薇從床底爬出來,把姐姐的首飾盒包起來背著,偷偷溜走。

  否極泰來,逃亡路上,她得貴人相救,改名換姓,她本姓禾,魏字拆解出來,就是禾女鬼。

  禾家的女鬼,是為了紀念慘死的姐姐。被陳大郎侮辱強暴了,死了還背負熱孝期間爬床求榮的羞辱。

  采薇,出自《詩經》小雅,「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意思是說,我采著一把豌豆尖,豌豆尖已經長大,但我有家不能歸,因為我要和敵人作戰,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魏采薇把仇恨藏在名字裡,提醒自己不忘復仇。

  第一世復仇,她第一個殺的也是陳大郎,但那個時候她沒有經驗,又過於悲憤激動,第一次出手時漏洞百出,差點失手。

  殺死陳大郎之後,為了逃避陳千戶和官府追查,她加入了參選宮女的隊伍裡,走進了紫禁城。

  她懂得醫術,很快被後宮司藥局看中,成為女醫,和她一起進宮的宮女中,有個年僅十三歲,姓尚的小宮女熱情開朗,和她關係最好。

  有一天嘉靖帝鼓磬,敲錯了,所有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唯有這個尚氏宮女樂得笑出聲來。

  一個卑微的宮女居然敢公然嘲笑皇帝。所有人,包括魏采薇都覺得她死定了,但是嘉靖帝卻招了她侍寢,從此冠寵後宮,封為壽妃。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魏采薇成為壽妃藴德宮的掌事女官,一躍成為後宮的紅人。

  嘉靖帝快六十歲了,還和壽妃玩過家家這種幼稚游戲,沉迷壽妃的「童言無忌」和天真爛漫的少女情懷中,滿足壽妃的所有要求。

  甚至壽妃突發奇想要在床上玩焰火,嘉靖帝一把年紀了,還跟著壽妃一起瘋,在床帳裡放煙花,結果把整個藴德宮都給燒了!

  燒了一個宮殿,嘉靖帝反而更寵她,將所有罵壽妃是禍國妖妃的大臣都打了廷杖,革職的革職,貶官的貶官。

  在後宮的魏采薇時刻忘不了復仇,她要除掉陳千戶,但後宮不能干政,她需要借助他人之手。

  在後宮,宮女和宦官結為夫妻,叫做對食。高等女官從來不缺乏太監們的追求,尤其是魏采薇這樣的紅人,都想通過她來討好宮裡最得寵的壽妃,以圖在嘉靖帝面前露臉,得以平步青雲。

  魏采薇左挑右選,選擇了汪大夏。

  汪大夏年輕,比她小三年,入宮沒幾年,沒有根基,好控制,一切都需要魏采薇給他鋪路,通過壽妃引薦給嘉靖帝,從宮裡無名之輩一下子成為天子近臣。

  何況,汪大夏長的俊俏,即使朝夕相對,這張臉魏采薇暫時還看不膩。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魏采薇也不能免俗。

  魏采薇可以捧他,也可以讓他在一夜之間一無所有。

  汪大夏走了魏采薇這條捷徑,大家各取所需,她幫他得到效力御前的機會,他幫她查清真相復仇。

  汪大夏信守承諾,從陳千戶那裡開始查,一查嚇一跳——原來禾千戶「誤傳情報,耽誤軍機」背後,是一串朝廷高官們同流合污,狼狽為奸的陰謀,哄騙禾千戶一個人抗下所有罪責,家破人亡。

  汪大夏最終成為東廠廠公,權傾朝野,為她全家復仇,所有的將禾家推向深淵的人,最後都自食惡果,還罕見的功成身退,自請去了南京當守備太監,和魏采薇一起遠離京城。

  本以為各自達到目的後一拍兩散,但他們先婚後愛,在宮廷一起經歷了各種風風雨雨,三朝更迭,始終相濡以沫,不離不棄,倒成為一對佳偶,在南京一起度過了三年平靜恬淡的日子。

  可惜汪大夏因以前太拚命了,曾經為魏采薇試毒擋刀,身體垮掉,年僅四十七歲就病故了。

  汪大夏的遺言是:「我知道你復仇之後,最想要有個自己的孩子。但這輩子我身體殘缺,無法幫你實現這個心願。但願……來世。」

  魏采薇在棺材合上那一刻暈過去,醒來時,她發現自己重生到了十七歲,算算日子,死鬼老公就是在這一年揮刀自宮的。

  她決定找到他,然後阻止他自宮:仇我自己來報,根你自個留著吧。

  她租了房子,捧著汪大夏的靈牌喜遷新居,當汪家的鄰居,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她期待著與少年時代的死鬼老公重逢。

  上一世,她人生地不熟,重返京城復仇時,單是跟蹤陳大郎,摸清他的行蹤就花了不少時間,仇敵當前,情緒激動,陳大郎差點逃脫了她精心設計的天羅地網。

  慌忙加上怒火,她捅了陳大郎二十幾刀,刀刀都不致命,陳大郎居然還沒有死,還想大聲呼救,幸運的是鮮血嗆進他的咽喉,無法發聲。

  她乾脆棄刀,雙手捧起一塊石頭砸向他的面門,這才斷氣,而她渾身血污,差點不能脫身。

  一回生,二回熟,這一世重新殺姐夫陳大郎,她一擊即中。

  上一世就摸清陳大郎一入夜就從府學裡偷跑出來,去外頭找樂子的習慣,她扮成風塵女子,在路邊故意撞進他的懷中,把他引到河邊一顆大柳樹下。

  「就在這裡?原來姑娘喜歡野趣,正合我意。」

  乘著陳大郎急不可耐的脫衣服,她一刀封喉,乾淨俐落,一句廢話沒有——上一世她就是話太多了,引起陳大郎的警惕,拔腿就跑,她追上去捅了二十八刀。

  害死長姐的第一個仇人順利被除,陳大郎死不瞑目。

  魏采薇迅速換裝,重新成為小寡婦游醫,買了一陌紙錢,將沾血的風塵女子紗衣扔進紙錢裡燒成灰燼,割喉的刀也扔進煙波浩渺的什剎海裡,不露一絲痕跡。

  完美。

  然後,魏采薇回家,在甜水巷遇到了陳經紀,兩人一起吃餛飩,邊吃邊等汪大夏回家。

  終於等到你!

  縱使這個十四歲的少年飛揚跋扈,眼神輕佻,但此時重逢的喜悅使得魏采薇整個靈魂都在顫抖。

  出於禮儀,她的眼睛不敢直視他,但是她的心裡滿是他,多到連碗裡的三鮮餛飩都吃不進去了。

  汪大夏心無旁騖,專心吃飯,一碗餛飩下肚,他拱手感謝魏采薇,「多謝魏大夫請客,魏大夫搬到新居,一定記得告訴我一聲——我若有個頭疼腦熱的,就派人去請魏大夫給我看病。」

  意思是餛飩我吃了,但你該搬走的還是得走,一碗餛飩不會使我改變主意。

  陳經紀不像汪大夏這樣沒心沒肺,他還沉浸在割喉事件的恐懼中,聞言趕緊插話道:「魏大夫是婦科聖手,只給女人看病。」

  汪大夏遺憾嘆氣,「哎呀,是我沒福。若有來世,投胎成女人,就可以當魏大夫的客人了。」

  陳經紀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真是個小畜生啊,連寡婦都撩!

  魏采薇卻說道:「其實……我也可以給男人看病的,在醫者眼裡,只有病人,沒有男人女人。但是在病人眼裡,有男女大夫之別。男人大多不相信女醫的醫術,汪二少卻能打破成見,選擇相信我,我很是感動。」

  陳經紀忙道:「汪衙內那裡是相信你,他——」

  「陳經紀今晚話很多啊。」汪大夏打斷道,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還給了個警告的眼神。

  陳經紀怕挨揍,將那句「只是想撩撥你這個漂亮小寡婦」嚥下去。

  汪大夏繼續討好美人,「我打破成見,魏大夫也一樣。陳經紀是不是在你面前把我說成一無是處的小衙內?魏大夫卻慧眼識英雄,看出汪某的好處來。」

  魏采薇說道:「汪二少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將來定像楚莊王一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千萬不要像上一世那樣一時激憤,走了極端,揮刀自宮啊!你不自宮,也可以有好前途。

  我會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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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壽妃是真有其人,因嘲笑皇帝而得寵,從小宮女變成寵妃,嘉靖帝晚年獨寵壽妃,甚至陪她玩過家家,在床帳裡放煙花燒了整個宮殿,這都是真的,並非舟胡編亂造。現在瑪麗蘇大女主小說都不敢這麼寫了吧哈哈哈哈,歷史比小說更瘋狂。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0 01:00:31

第一卷:復仇 第四章 強龍鬥地頭蛇

  汪大夏年幼喪母,又不服繼母管教,叛逆任性,仗著親爹是北城兵馬司指揮使,在北城飛揚跋扈,為禍一方,是北城知名紈絝,活到十四歲,第一次聽人讚他是一塊璞玉,還預測將來他能夠一鳴驚人,汪大夏瞬間飄了。

  誰不愛聽好話啊!

  汪大夏有些激動,將臀下的馬扎子往魏采薇旁邊挪了挪,坐的近一些。

  陳經紀正要斥責汪大夏無禮。

  汪大夏卻收斂了輕佻的眼神,腰背挺的筆直,很是認真的問魏采薇,「魏大夫,你剛才把我比作楚莊王——楚莊王是何方英雄?」

  陳經紀暗自腹誹:春秋戰國時期的一方霸主,一鳴驚人的典故連我這個當經紀的商戶都知道,真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紈絝!

  魏采薇也震驚了,她所熟知的汪大夏,是紫禁城司禮監內書堂出身的文武雙全大太監。

  內書堂是教育宦官們讀書的地方,裡頭的老師都是翰林院的大儒,只有從內書堂裡考出來的太監才能入司禮監,有機會當掌印太監,成為太監之首,也叫做內相,用來牽制內閣的首輔大臣。

  汪大夏在內書堂讀書時,勤奮刻苦,加上天資聰穎,每次考試都是甲等。

  這也是上一世魏采薇挑中汪大夏結為對食夫妻的原因之一。

  然而,此時的汪大夏連楚莊王都不知道。

  怪不得陳經紀說他無可救藥,要她認清現實,放棄幻想。

  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魏采薇深吸一口氣,反復提醒自己要淡定,現在的汪大夏蠢是蠢了些,但這也是他一生中短暫輕鬆自在的時光。

  這一年,汪家遭遇巨變,禍事接踵而來,汪大夏被逼走極端自宮,當太監求前程,一路艱辛。

  起碼,現在的汪大夏是開心的。

  魏采薇收拾了心情,給汪大夏講楚莊王的故事,「他是春秋時期楚國的國君,不到二十歲就繼位,那時候楚國內憂外患,主少國疑,他故意聲色犬馬,還在宮門口立一個牌子,說諫言者,殺無赦。」

  汪大夏拍案而起,「我果然和楚莊王很像啊,我們都喜歡聲色犬馬,討厭那些天天勸諫我們要上進的人,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陳經紀暗道:人家楚莊王是假裝喜歡,你是真的喜歡!

  魏采薇正要繼續講,一隊錦衣衛疾馳而來,汪大夏此時是站立姿勢,在一群坐著吃餛飩的客人中格外顯眼。

  為首的錦衣衛一眼就看見他了,拍馬朝著餛飩攤直衝過來。

  一看是掛著繡春刀的錦衣衛,食客們靜若寒蟬,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就怕被錦衣衛當逃犯。

  「你是汪大夏?」錦衣衛騎在馬上,用鞭子指著汪大夏問道:「汪伯達的二兒子?」

  汪大夏不悅,「你直呼我的名字的也就罷了,反正我是個白身。但我爹是有爵位的武官,堂堂北城兵馬司指揮使,世襲了五代的千戶,我家祖宗當年跟著成祖皇帝南下靖難,靠著真本事打下來的爵位。你叫我爹汪千戶或者汪指揮使都可以,當面直呼我家老爺子的大名,就不怕閃了舌頭!」

  汪大夏初生牛犢不怕虎,敢和錦衣衛硬扛。

  陳經紀嚇得瑟瑟發抖,扯了扯汪大夏的衣袖,「祖宗,你少說兩句。」

  錦衣衛冷笑一聲,揮鞭朝著汪大夏臉上抽去。

  不知楚莊王的汪大夏反應倒是靈敏,他順手提起馬扎子,朝著鞭子扔去,鞭子抽飛了馬扎子,哐噹一聲,砸翻了裝著香菜碎末的銅盆。

  錦衣衛惱羞成怒,揮鞭再抽,汪大夏乾脆撿起銅盆、舉在頭頂當盾牌,拔足狂奔,在狹窄的夜市上靈活閃避而行!

  「追!捉拿嫌犯!」錦衣衛們拍馬追逐,馬當然跑的比汪大夏兩條腿快,但是汪大夏不走尋常路,專門往人多的地方跑,時而跳桌,時而上房揭瓦,居然逃出了錦衣衛的圍捕。

  魏采薇嘆為觀止,「汪二少身手敏捷,看來並非一無是處。」

  陳經紀驚魂未定,「害,魏大夫誤會了,他這身逃亡的本事是被逼學會的,他三天兩頭闖禍,苦主們排著隊去北城兵馬司找汪千戶告狀求賠償,他經常被汪千戶追著抽打教訓。汪千戶是個嚴父,下手重,他若跑的慢了,估計會被他爹打死。」

  原來如此!

  魏采薇背上包,緊跟其後。

  陳經紀拿出三十個錢給了餛飩鋪小老闆,也追上去圍觀錦衣衛追打汪衙內。

  陳經紀高興的很,黃昏時被汪衙內打了一頓,還從馬上扔下來,現在錦衣衛就像是為了他復仇雪恥:打得好!再打的更厲害些!汪衙內,你也有今天!

  魏采薇一邊快走,一邊問陳經紀:「汪二少和錦衣衛有什麼過節?」

  陳經紀笑道:「誰知道呢,北城有四害,蒼蠅蚊子老鼠和汪衙內。汪衙內樹敵無數,連錦衣衛都敢得罪,這次怕是要踢到鐵板了。」

  魏采薇掃了一眼陳經紀,「你好像很開心?」

  憋屈了小半天,陳經紀揚眉吐氣,「錦衣衛為民除害,我當然高興了,不僅僅我一個,你看大夥都很開心。」

  魏采薇環視一圈,路人議論紛紛:

  「剛才跑過去的好像是汪衙內啊!汪千戶又在當街教子了?」

  「不是汪千戶,是錦衣衛。」

  「真是一物降一物,走,看看去!」

  看來陳經紀所言不虛,汪衙內在北城臭名昭著。

  魏采薇回憶上一世,死鬼老公吹噓自己的少年時代,「……我是個玉樹臨風,行俠仗義的翩翩公子!我叫汪大夏,在北城,他們都尊稱我為汪大俠,是北城少女們的夢。」

  並沒有什麼汪大俠,也沒有少女的夢。

  只有汪衙內和少女們的噩夢。

  死鬼老公好面子,欺騙了她。

  魏采薇捏了捏拳頭,跟著看熱鬧的人群從甜水巷一直追到了鼓樓西斜街。

  這條街是京城主幹道之一,可以同時容納十輛馬車並排而行,騎馬佔優勢,錦衣衛們終於追到了汪大夏。

  但是汪大夏也找到了靠山——正在夜巡的北城兵馬司官兵們。

  「木叔叔!救命啊!」汪大夏狂奔到了北城兵馬司的隊伍裡,抱著正在領兵夜巡的木百戶大腿。

  木百戶是汪千戶的手下,看著汪大夏的長大的,如今看著上官家的二公子猶如喪家之犬般被錦衣衛追逐,他立刻橫刀立馬,將汪大夏掩護在身後,提刀迎接錦衣衛。

  「北城兵馬司夜巡,錦衣衛所為何事?」

  為首的錦衣衛是個小旗,論官階,百戶肯定大於小旗,但錦衣衛是皇帝親衛,專辦御案。北城兵馬司只管北城的治安,一個錦衣衛小旗是瞧不上兵馬司百戶的。

  周小旗鞭指藏在木百戶馬屁股後面的汪大夏,「我們錦衣衛陳千戶家裡的大公子今日在北城慘遭殺害,汪大夏和陳大少有過節,他有重大嫌疑,我們要把他帶走問話,你們北城兵馬司難道要窩藏嫌犯?」

  此言一出,鼓樓斜街一片嘩然。

  「原來柳樹下割喉而死的苦主是錦衣衛千戶家的公子!」

  一旁圍觀的魏采薇不禁摀住了嘴巴:怎麼回事?我殺了陳大郎,怎麼扯到汪大夏頭上了?

  汪大夏從馬屁股後面探出半個頭,「你們錦衣衛含血噴人!我今天就沒見過陳大郎,如何殺得他?我的確和陳大郎在……有過衝突。但是陳大郎好色好賭,賭技又差,欠了不少外債,仗著爹是錦衣衛陳千戶,經常耍賴不還,看他不順眼的人多著呢。我會配合你們錦衣衛列個名單,你們找他們便是,別纏著我呀!我是清白的。」

  周小旗冷哼一聲,「我們錦衣衛就是搞情報的,還需你這個跳樑小丑幫忙添亂?錦衣衛已經將大少爺的仇人名單整理成冊,四處將疑犯緝拿歸案,我的任務就是抓你汪大夏,你有重大作案嫌疑。」

  汪大夏不屑一顧,「陳大郎還欠青樓的花賬呢,錦衣衛是不是連老鴇子都要抓走?」

  木百戶轉頭勸道:「二郎你少說兩句,陳千戶中年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一時悲憤,用廣撒網的方式尋找真兇情有可原,死者為大,你莫要冷嘲熱諷。」

  汪大夏這才閉嘴。

  木百戶對周小旗說道:「凶殺大案歸順天府衙門管轄,我們北城兵馬司只是配合巡街,抓捕可疑人員,也是送往順天府監獄看管。我這就親自把汪二少送到順天府,要他交代這一天都去了那裡,看了些什麼,說不定能幫忙破案。」

  順天府衙門會給汪千戶面子,讓汪大夏錄一遍口供就放回家了。

  但錦衣衛不一樣,一旦進了錦衣衛的詔獄,不死也要脫層皮,屈打成招更不是什麼稀罕事。

  木百戶不能讓錦衣衛帶走汪大夏。

  北城兵馬司也是要面子的,何況這次汪大夏難得佔理,是錦衣衛欺人太甚。

  「是啊是啊!」汪大夏又從馬屁股後面探出頭來,「錦衣衛負責辦御案,殺雞焉用宰牛刀。陳大郎之死,我也很難過,希望早日找到真兇,我會配合順天府的。」

  周小旗說道:「錦衣衛要查什麼案子,還輪不到北城兵馬司置喙!把汪大夏交出來!」

  木百戶使了個眼神,北城兵馬司的人將汪大夏圍起來。錦衣衛固然可怕,得罪了上官更可怕。

  周小旗揮鞭,「都給我上!捉拿嫌犯汪大夏!」

  錦衣衛和北城兵馬司居然這麼當街抄傢伙打起來了!

  一個是天子親兵,強龍一條。另一個是北城地頭蛇,龍蛇混戰,難分勝負。

  這種場面實在難得,只有幾個膽小的路人跑了,大部分路人圍觀強龍鬥地頭蛇的名場面。

  只有魏采薇的目光始終盯著汪大夏,只見這傢伙狡猾的很,乘亂騎著一匹木百戶留給他的馬,臉幾乎貼在馬背上逃跑。

  就當魏采薇以為汪大夏由此脫身之時,圍觀路人紛紛叫道:「跑了跑了!汪衙內跑了!」

  「錦衣衛的大人們,汪衙內往鼓樓方向跑了!」

  錦衣衛聽了,不再戀戰,紛紛調轉馬頭去追汪大夏。

  局面反轉再反轉。

  陳經紀看著目瞪口呆的魏采薇,笑道:「這下魏大夫明白了何為北城四害吧?北城百姓苦汪衙內久已,希望錦衣衛好好教訓他。」

  汪大夏猶如老鼠過街,人人喊打。

  魏采薇擔心汪大夏,連忙跟著人群一起往鼓樓方向跑,不一會陳經紀趕著自家的騾車來了,邀請魏采薇上車。

  只要魏采薇不退房,陳經紀五兩銀子的經紀就能保得住。做生意嘛,要伺候好客戶。

  魏采薇上了騾車,陳經紀駕車往北追趕,到了鼓樓,人群一路向東湧去,街上也就過年才如此熱鬧了。

  騾車到了鼓樓東大街——北京的北城以鼓樓大街為界限,西邊是宛平縣,東邊是大興縣,已經到了大興境內。

  人群還是往東狂奔,很多人都跑不動,停在路邊大口喘息。

  陳經紀趕著騾車到了順天府街,老遠就聽見兵戈相擊和咚咚咚的鼓聲。

  前方就是順天府衙門,衙門門口有一面大鼓,方便百姓擊鼓鳴冤。

  北城兵馬司和錦衣衛激烈纏鬥,汪大夏輪著鼓槌狂敲,還大聲叫道:「錦衣衛殺人了!府尹大人救命啊!」

  陳經紀頗為惋惜,「完了,如今都鬧到了順天府衙門,汪衙內還惡人先告狀,錦衣衛暫時不能把汪衙內怎麼樣。」

  魏采薇心下稍安:他自宮之前德行有虧,幾乎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好在腦子靈活,逢凶化吉,我看他今夜如何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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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吹噓一時爽 ,老婆重生了,行俠仗義汪大俠的人設崩潰了~

  另外 ,總是有讀者說在古代老公是太監的意思,其實不是。在宋朝小說話本裡,老公就是丈夫的意思。明朝小說《金瓶梅》裡頭,西門慶找王婆打聽潘金蓮,王婆就說潘金蓮「自有親老公」。金瓶梅在明朝嘉靖年間成書,《回到老公自宮前》也是以嘉靖末年為背景,所以兩本書處於同一時期,把丈夫叫做老公完全沒問題的。何況,老公是太監之說,要到明末,除非特定場合,民間普遍認為老公代指丈夫,而非太監。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0 01:00:45

第一卷:復仇 第五章 脫身之計

  順天府尹王大人下衙門回家,剛擺上晚飯,刑名師爺氣喘籲籲來報,「北……北城出了人命案。」

  王府尹累了一天,擺手道:「叫仵作連夜錄屍格,多派幾個得力的捕快查案,再告知北城兵馬司,夜巡的時候多加留意可疑人員,明日我再去衙門不遲。」

  天子腳下,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意外。

  刑名師爺氣息稍作平復,終於把話說全乎了:「已有數個路人辨認,說死者是錦衣衛陳千戶之子陳大郎。」

  百姓如螻蟻,權貴就不一樣了。王大人只覺得腦子一嗡,連官服都來不換,就穿著常服去了順天府衙門。

  陳大郎的屍體是被一個尿急的路人發現的。

  此時月隱黃昏,四月十三的月亮就像咬了一口的月餅,路人躲到路邊一顆大柳樹下,解開褲帶,發現樹下趴著一個人。

  剛開始以為是個醉酒的酒鬼,路人用腳踢了踢,「兄弟,挪個地。」

  屍體是側躺,一踢之下,成了正躺,脖子往左邊一歪,清亮的月色下,都能看見脖子割裂的氣管。

  路人嚇得尿都縮回去了,大聲呼道:「殺人啦!」

  巡城的北城兵馬司聞訊趕來,此時大柳樹下圍觀路人裡三層外三層,將屍體團團圍住,當即就有路人認出死者:

  「好像是陳大少,喜歡在胭脂堆裡混,京城就沒有他沒去過的青樓。」

  「真是十年一覺揚州夢,留得青樓薄倖名。」

  北城兵馬司連忙將人群驅散,弄了一副板子,將屍體抬到了順天府衙門。兵馬司只管巡街、緝拿盜賊,查案不歸他們管。

  聽說兒子被殺,陳千戶聞訊帶著錦衣衛趕來,他不相信順天府衙的查案能力,當即踢飛了試圖阻止他的府衙門的仵作和捕快,把兒子的屍體搶回家了!

  伺候陳大郎的小廝交代了最近和陳大郎有過節的名單,陳千戶將名單交給手下,要他們必須在今晚將所有疑犯全部捉到錦衣衛衙門,嚴加拷問,看這個架勢,是發誓要天亮以前就抓住真兇了。

  當順天府尹急匆匆趕到衙門時,發現府衙就像被打劫似,尤其是停放屍首的房子,桌椅散架,一片狼藉。

  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仵作和捕快們紛紛過來找上司訴苦:

  「陳千戶帶人闖進來,見人就踢,見東西就摔。」

  「又不是我們殺了他兒子,他打我們作甚?欺人太甚!」

  「屍體被搶走了,我們如何查案?接下來該怎麼辦?還請府尹大人示下。」

  順天府尹是京城的父母官,但京城權貴雲集,他這個正三品的文官算得了什麼呢?

  能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有兩種人,要麼是類似宋朝開封府尹包大人這種鐵面無私辨忠奸的,管你是誰,連陳駙馬都拖到龍頭鍘裡,把頭切了再說。

  要麼就是左右逢源、滑不溜丟的性格,遇事能躲則躲,能苟則苟。當今順天府尹王大人就是這個性格,人贈外號——王泥鰍!

  王泥鰍,不,是王府尹這個京城父母官很多時候反而要裝孫子,尤其是在權貴面前。

  王府尹輕咳一聲,「今晚大夥受委屈了。錦衣衛把屍體搶走,還滿大街抓人,這其實對我們順天府有利。」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不曉得這王泥鰍如何開溜。

  王府尹搖頭晃腦的說道:

  「此案屬於順天府管轄,錦衣衛搶走了屍體,他們又搶不走案子——錦衣衛只辦御案。待陳千戶廣撒網破了案,抓到殺人凶手,還不得把凶手送到順天府定罪量刑?」

  一旁刑名師爺趕緊站出來當東翁的應聲蟲:「如此一來,我們順天府什麼都沒做就破了凶殺大案,有功則賞,你們只是稍微挨了點打,躺著就破案了,有賞錢拿,這種好事上找去?府尹大人英明啊!」

  眾人一聽,這王泥鰍說的有道理啊,躺著就立功,還把賞金給賺了。

  不過,一個武姓捕頭指著自己被打破的頭,還有手下受傷的殘兵敗將,「師爺沒挨打,說的輕鬆。他們跟隨小的出生入死,抓捕盜賊,和罪犯交手受些傷也就罷了,畢竟掙的就是這碗飯,可今晚被自己人打成這樣,還在是在自己地盤上被錦衣衛欺負,兄弟心裡到底意難平。」

  眼瞅著群情激奮,王泥鰍吩咐錢穀師爺,「他們所有的療傷費用可以全部報銷,這個月按照工傷發撫恤金。你們回家養傷,今晚不用值夜了。」

  府尹都有兩個師爺,刑名師爺管案子,錢穀師爺管賬本。

  錢穀師爺也站出來為東翁說話:「差不多行了哈,府尹大人已經盡力了,難道要錦衣衛給你們端茶賠罪不成?都散了散了,回家洗洗睡。」

  武捕頭等人心中還有氣,但沒得辦法,只得帶著傷退下。

  王泥鰍對著兩個師爺唉聲嘆氣,「這個位置太難坐了,等幹滿三年,我去吏部疏通關係,外放出去,當個說一不二真正的父母官,方能出這兩年的憋屈。」

  刑名、錢穀兩個師爺相視一眼,異口同聲的說道:「無論大人去那裡,我們誓死追隨大人!」

  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王大人圓滑如泥鰍,兩個師爺則是兩條滑不溜丟的鱔魚。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頭響起咚咚的鼓聲。

  正是順天府衙門前的鳴冤鼓。

  武捕頭等人重返大堂,前來報信,「北城兵馬司和錦衣衛在咱們衙門門口火拚!錦衣衛要抓汪衙內下詔獄,汪衙內不肯束手就擒,敲了鳴冤鼓,狀告錦衣衛私設公堂,殺害賢良!」

  汪大夏臭名昭著,尤其在北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京城姓汪的不要太多,但武捕頭一說汪衙內,大家就知道是說汪大夏。

  噗呲一聲,王泥鰍氣笑了,「私設公堂是事實,但殺害賢良?汪衙內也敢自稱賢良?他是賢良人,本官就是包拯轉世了。」

  王泥鰍坐在公堂之上,刑名師爺站在左邊,錢穀師爺站在右邊,兩人互相打眉眼官司,這句話跟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到底笑還是不笑?

  性格耿直的武捕頭沒那麼多心機,他心急如焚,「府尹大人,衙門外喊打喊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王泥鰍摸著下巴的一縷鬍鬚,「強龍鬥地頭蛇,由得他們鬥去,天氣漸熱,大家火氣旺,打打架,洩洩火,挺好。等他們打得差不多了,我們再去收拾殘局。」

  東家開口了,刑名師爺立刻附和道:「正是如此,武捕頭這時候帶人出去勸架,你們是打得過他們?還是他們肯給你們面子?兩邊都不好惹,就別湊過去討人嫌。」

  武捕頭急道:「萬一打出人命怎麼辦?」

  話音剛落,鳴冤鼓的鼓聲戛然而止。

  王泥鰍也怕出人命,當即催促武捕頭,「你快去看看,是不是汪衙內被打死了。」

  並沒有。

  那時候正在擊鼓的汪大夏聽到圍觀人群裡有個尖利的女聲驚呼:「小心放箭!」

  隨後感覺身後有破空之聲,後頸的汗毛一根根豎起來,求生的本能使得汪大夏立刻抱著鼓槌抱頭下蹲。

  咄的一聲,一支利箭正中鳴冤鼓的鼓心,鼓皮破裂,錘不響了。

  汪大夏從女聲方向看去,朦朧的月色下,遠處一輛圍觀的騾車上站著一個人,雖然看不清相貌,但是此人頭上純白的孝髻在夜色下格外顯眼。

  再看著她窈窕的身形,定是魏大夫那個漂亮小寡婦了。

  那個把他比作一鳴驚人楚莊王的女伯樂。

  其實汪大夏知道楚莊王是誰——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他上過幾年學,把《春秋》當故事書看。

  在餛飩攤上的時候,他故意裝蠢,找藉口把馬扎子挪得更近一些,和漂亮小寡婦多說幾句話而已。

  現在她在所有路人都在看熱鬧的時候,一句話救了他。

  汪大夏心想,等我脫了身,定好好感謝她。

  生死關頭,汪大夏還心猿意馬的惦記著小寡婦,又有幾支箭射來,汪大夏靈活閃避,瞧見順天府衙門大門開了一條縫,有人從裡面探出半個頭查看情況。

  汪大夏乾脆將推倒了鼓架,圓桌那麼大的鳴冤鼓朝著射箭方向滾去,一路碾壓,箭矢稍歇。

  於此同時,汪大夏往衙門門縫跑去,武捕頭趕緊關門隔開這個瘟神,汪大夏將手中的鼓槌投擲過來,剛好卡在門縫裡頭,武捕頭關不上門。

  汪大夏插身進來,對著武捕頭抱拳一笑,「多謝相救,改日請武捕頭喝酒啊。」

  「你不能進來!我可不想惹火燒身!」武捕頭把汪大夏往門外推,可這時為首的錦衣衛周小旗騎馬踢開大門,就這麼闖進來了!

  若不是汪大夏把武捕頭拉開,此時周小旗胯下飛揚的馬蹄鐵就要踢到武捕頭的腦門了!

  武捕頭和汪大夏一起滾到門後,周小旗揮鞭再抽汪大夏。

  本就有積怨,剛才差點喪命錦衣衛鐵蹄之下,連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呢,武捕頭顧不得上官王泥鰍保持中立的吩咐,抽刀將鞭子斬斷,大吼道:「這是裡順天府衙門的公堂!不是你們錦衣衛的地盤!兄弟們!把他從馬上扯下來!」

  眾人一哄而上,牽馬的牽馬,抱腿的抱腿,就像扯膏藥皮似的將周小旗給撕下來了。

  周小旗下馬的同時,汪大夏把大門重新關上,橫上門栓。

  眼見汪衙內藏身順天府衙門,錦衣衛和北城兵馬司都失去了追捕和保護目標,立刻停戰。

  錦衣衛在外頭瘋狂拍門,要順天府衙門「交出汪衙內還有周小旗」。

  北城兵馬司則在外頭齊聲「感謝王府尹仗義執言,主持公道!還汪大夏清白!」

  圍觀群眾則起鬨道:

  「怎麼不打了?繼續打呀!我還沒看夠呢!」

  「都別慫!快打啊!」

  「瓜子花生綠豆湯!」

  局面反轉又反轉,驚心動魄,看到汪大夏逃到了衙門公堂,暫時無性命之憂,魏采薇又鬆了一口氣。

  「來包瓜子!」陳經紀買了一包瓜子,分給魏采薇一半,嗑得津津有味,「嘖嘖,比唱大戲還好看,都是真打。」

  這時,地面震動,兩撥人馬幾乎同時到達了順天府衙門,其中一人頭上包著白布巾,身穿白麻喪服,腰間繫一串草繩,正是錦衣衛陳千戶、死者陳大郎的父親。

  一見此人,魏采薇將手裡的瓜子殼都捏破了:他是禾家一切悲劇的源頭,陳大郎是個齷蹉的幫凶。

  陳經紀此時亢奮激動,沒有注意她的表情變化,指著另一方首領說道:「穿著甲衣的那個就是汪千戶,到底是親父子,自己可以往死裡打。別人若對他兒子喊打喊殺,他不會不管。陳千戶對陣汪千戶,咱們又有好戲看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0 01:00:56

第一卷:復仇 第六章 背叛

  魏采薇沒有聽見陳經紀的話,在看到穿著喪服的陳千戶那一刻,她腦子裡騰起一股怒火,從上而下的灼燒著她的靈魂。

  陳千戶是個欺騙同袍、背叛諾言的偽君子、真小人。

  上一世,庚戌之變,蒙古俺答汗帶兵長驅直入,在北京外城搶了半個月。

  外城淪為一片焦土,百姓紛紛逃往都城躲避戰禍,但此時內閣首輔嚴嵩下令關閉城門,說俺答汗搶夠了自會退兵,倘若此時開門,在難民背後追逐的蒙古兵八成會混著衝進京城。

  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看著在城外跪下乞求進城的難民,心下不忍。

  陸炳是錦衣衛的頭目,他還是嘉靖皇帝的奶兄,最受皇帝信任,陸炳請求皇帝打開城門,先放難民出來,他會派一隊錦衣衛給難民們斷後,以防蒙古兵衝進京城。

  這次行動風險極高,被派出的這隊錦衣衛幾乎就是敢死隊,大明承平日久,只有東南沿海鬧倭寇,北方一百多年都沒有戰爭,大部分軍人都是混飯吃,但,總有些人熱血未冷。

  魏采薇的父親禾千戶自請加入敢死隊,為難民斷後。出城之前,禾千戶把家底全部交給同袍好友兼親家陳千戶,並交代身後事:

  「我此去凶多吉少,幸好我們的兒女已經定親,是一家人了。我若不能回來……大女兒的嫁妝早就準備齊全了,禾家家產,她們姐妹一人一半。待三年孝期過後,大女兒嫁為你們陳家婦,她們姊妹情深,定會帶著妹妹一起出嫁。那時候二女兒也十歲了,在陳家叨擾幾年,她姐姐姐夫做主,為她尋一門安穩的婚事,也就出門子嫁人了。」

  陳千戶落淚,拍著胸脯一口答應:「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我們多少年的交情了,從穿開襠褲開始就是好朋友。我一直把你兩個女兒當親女兒看待,別說這些喪氣話,你一定會回來的。」

  禾千戶相信陳千戶,託付家人,心無掛念,跟著錦衣衛敢死隊出城,難民紛紛湧入內城,唯有這隊錦衣衛是逆流而行,朝著外城進發。

  果然,蒙古兵的探子見京城阜成門等等幾個城門居然打開收納難民,立刻派軍隊出擊。

  錦衣衛敢死隊和蒙古前鋒交戰,為了保護難民和城門,無人後退,全部戰死。

  禾千戶以身殉職,理應有賞,為何成為罪臣被抄家,兩個女兒罰沒成官奴呢?

  陳千戶是首惡。

  庚戌之變是大明僅次於一百多年前的土木堡之變(那次大明正統皇帝都被蒙古俘虜)的奇恥大辱,俺答汗退兵之後,百姓激憤,罪魁禍首當然是二十多年不上朝、軍務廢弛、在宮裡修仙煉丹的嘉靖皇帝。

  但是皇帝是君,君會錯嗎?

  不會,封建社會的核心價值觀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帝不會錯,只會被矇蔽。

  君王犯錯,需要女人或者臣子背鍋,為君王洗地。

  嘉靖皇帝對皇后和妃子們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沒有像楊玉環那樣的寵妃背鍋,那就只能把臣子推出去砍頭,以平民憤。

  內閣首輔大臣嚴嵩把兵部尚書丁汝夔推出背鍋,判了斬監候。

  錦衣衛作為大明情報機關,居然對俺答汗攻打北京城毫無知覺,肯定有「耽誤軍機,失察之罪」,但是錦衣衛指揮使陸炳是嘉靖皇帝奶兄,當然無人敢彈劾他,責任就落到下一級的官員身上。

  已死的禾千戶和活著的陳千戶都是錦衣衛負責情報的官員,眼瞅著要抄家滅族,陳千戶慌了神,他把禾千戶交給他的產業全部變賣,並加上陳家的半幅身家,湊了五萬兩銀子,賄賂給內閣首輔大臣嚴嵩的兒子嚴世蕃,求指點迷津。

  嚴世蕃收了錢,給他指了一條生路,「斷頭台不死幾個官,抄幾個家,如何平復民憤?那個禾千戶不是已經死了嗎?死人又不能開口自辯,為自己說話,你就把『情報失誤,耽誤軍機』的責任推到他頭上去。」

  陳千戶有些猶豫,「可是……他是我親家。」

  嚴世蕃笑道:「親家好啊,那你豈不是大義滅親?不僅無罪,反而有功啊。」

  在友情和前途面前,陳千戶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

  陳千戶偽造了幾本「俺答汗有異動」的情報,把接受情報的官員寫上了禾千戶的名字。如此,就是禾千戶玩忽職守、沒有及時稟情報的罪臣。

  禾千戶判了滿門抄斬。幸好錦衣衛指揮使陸炳還記得禾千戶自請出戰的功勞,上書說禾千戶雖然耽誤軍機,但他畢竟為了保護難民戰死,將功折罪,求網開一面,免去兩個女兒一死。

  最後改判為罰沒官奴發賣,為了防止走漏風聲,怕指揮使陸炳再次干涉此事,陳千戶裝作好人,把姐妹兩個買走,放在鄉下田莊裡養著。

  陳千戶本來是想讓姐妹兩個自生自滅的,但是他兒子陳大郎饞前未婚妻禾小姐的身子,用妹妹的性命要挾姐姐就範,強暴了禾小姐,還搞大了肚子。

  陳大郎是個沒有擔當的人,把此事告訴父親,要父親收拾爛攤子,並口口聲聲說是禾小姐主動勾引他的。

  此事陳千戶正在為兒子說新親事,聞言暴怒,要兒子先穩住姐妹兩個,莫要出去瞎說,讓大姐一屍兩命,過幾年再除掉小的,以免旁人議論。

  這一切都是後來大太監汪大夏暗中配合朝臣絆倒了內閣首輔大臣嚴嵩,將其子嚴世蕃以及爪牙陳千戶等人一起下了東廠大獄,嚴加拷打之後審問出來的。

  嚴世蕃被斬首,陳千戶滅族。

  汪大夏幫魏采薇復仇。

  這一世,看著死去的仇人陳千戶還活著,其手下還差點射死了自宮前的少年汪大夏,魏采薇如何不怒?

  她恨不得提刀過去,將陳千戶千刀萬剮!

  「順天府連夜開公堂了!」陳經紀將騾車停在路邊,「走,我們聽堂審去。」

  錦衣衛陳千戶和北城兵馬司指揮使汪伯達在衙門門口相遇,到底都是京城叫得出名字的人物,相見之後,沒有撕打難堪,兩人各退一步,要順天府衙門連夜審問嫌犯汪大夏。

  公堂之外立著幾個路障,路障外頭路人包餃子似的擠得水洩不通,陳經紀混跡市井,自有辦法。

  他要魏采薇緊跟其後,側著身體往人群裡直插進去,一邊猛擠,還一邊大聲高呼,「別擠!都別擠!快被擠扁了!」

  陳經紀就像個泥鰍似的,帶著魏采薇鑽到了路障第一排,看到了燈火通明的順天府衙門公堂。

  公堂之上,端坐著順天府尹,兩邊左右各站著一個師爺。

  陳經紀低聲解釋道:「這是王大人,外號王泥鰍,最是滑頭。刑名和錢穀兩個師爺,外號是哼哈二將。」

  王泥鰍連驚堂木都沒有拍,「鬧到現在,都累了吧,來,坐著說話。」

  錦衣衛和北城兵馬司分左右坐下,繼續對持,汪大夏一屁股坐在父親身邊,「爹,您總算來了!您若晚來一步,兒子恐怕要被剁成肉醬!」

  啪!

  汪千戶一巴掌拍向汪大夏的後腦勺,「為了你這個混賬東西!幾損我北城兵馬司幾員大將!」

  汪千戶一上來就以劉備摔阿斗的架勢安撫了打群架受傷的手下們。

  北城兵馬司官兵紛紛表示:「大人誤會了,這次真不是二公子的錯。」

  汪千戶將汪大夏一推,「你還有臉坐著?公堂之上,你一個白身要跪著回話,那裡有你的座位!不懂規矩!」

  要不說民告官,難如山呢?有了功名或者官身,可以見官不跪,像汪大夏這種不學無術混日子的紈絝,至今還是個白身,在公堂是要跪著說話自辯的。

  汪千戶不挑事端,先把兒子教訓一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王泥鰍使了個眼色,立刻有衙役搬了一個柔軟的蒲團過來。

  汪大夏跪在蒲團上,屁股壓在腳跟上,算是跪坐了。

  汪千戶對著陳千戶一揖,說道:「驚聞令郎在北城出事,我很是震驚,我也為人父,能理解喪子之痛,破案之切。立刻命北城兵馬司加派人手巡邏,協助順天府破案。後來又聽說陳千戶的手下和犬子有些誤會,當街發生衝突,從宛平一直追打到了大興,連順天府衙門的鳴冤鼓打破了,雖不知原因如何,事情始終因犬子而起,我先給陳大人賠罪。」

  汪千戶如此放低姿態,陳千戶依然面無表情,「你有三個兒子,打死了這個敗家子,還有兩個。而我們陳家,五代單傳,我只有一子,成親八年,兒女一個都沒抱上,如今大郎……一去,我們陳家就絕嗣,血脈斷絕,你怎麼能理解我的悲痛呢?不管誰殺了我的兒子,我必定讓誰償命。」

  陳千戶冷冷掃了一眼跪沒跪相的汪大夏,「寧可殺錯一百,不會放過一個。所有跟我兒子有過過節的人都抓到詔獄審問了,個個順從配合,唯有你兒子與眾不同,拒捕不說,還當街奪路而逃,鬧得滿城風雨,汪千戶,換成是你兒子出事,有個嫌犯反應如此激烈,你不是也懷疑他就是凶手?」

  汪大夏大呼冤枉:「不是我!真不是我。我一大早出門了,黃昏時才回城,我娘的房子沒有經過我的同意,被經紀租出去了,我把經紀打了一頓,要房客商量退房,這一切都發在宛平縣,從未踏足大興縣府學陳大郎出事的地方。」

  王泥鰍終於記得自己的職責了,問:「可有人證?」

  汪大夏說道:「甜水巷的鄰居們,還有挨揍的陳經紀都能為我作證。」

  王泥鰍一拍驚堂木,「來人,將甜水巷住戶還有陳經紀帶到公堂來問話。」

  陳千戶一抬手,「汪府的西面就是甜水巷,都是鄰居,當然幫汪大夏說話,證詞不可信。」

  汪大夏說道:「那就找陳經紀,我把他打了一頓,他和我有仇,肯定不會偏袒我,會直述事實。」

  王泥鰍說道:「那就去找陳經紀,我們先休堂,去後面休息一下,喝喝茶,等陳經紀來了再審。」

  路障後陳經紀聽官府要找他問話,立刻低著頭裝死,他一個商戶最好不要 摻和官司,今晚我不回家睡了,找個朋友借宿吧。

  正思忖著,身後的魏采薇一邊尖叫著「別擠別擠!」一邊將陳經紀往前推,陳經紀的小腹撞在了路障的木棍上,疼的倒吸一口涼氣,忍住沒叫出聲——萬一被汪大夏聽見,拉他作證人就糟糕了!

  但魏采薇豈會放過陳經紀當縮頭烏龜,讓汪大夏蒙冤受屈?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魏采薇故作關心,輕拍著陳經紀的腰背,「陳經紀!你沒事吧!可別傷到腎了!」

  汪大夏聽到這個熟悉聲音的名字,跪坐在蒲團上回眸定睛一看,「喲,這不巧了麼不是!陳經紀!快來快來,府尹大人正找你問話呢!快快交代我在何時、何地、是怎麼打的你 !」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2:07

第一卷:復仇 第七章 男人,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陳經紀悔死了,不該擠到最前面看熱鬧,圍觀汪大夏挨揍,現在好了,麻煩上身。

  陳經紀是個草民,見官就得跪,他又沒個當官的爹,捧高踩低的衙役才懶得給他搬蒲團。

  陳經紀跪在硬邦邦的地上回話,「草民陳發,在鼓樓西斜街當經紀,今天早上……」

  經紀行當靠的就是一張嘴,陳經紀三言兩語就把汪大夏打人的經過講述一遍,「……本想守在汪府門口,等汪千戶下了衙門評評理,結果沒等到千戶大人。汪大夏找到了餛飩攤,警告草民莫要找大人告狀,然後,錦衣衛就來捉拿汪大夏。」

  「草民句句屬實,不敢說謊,甜水巷的鄰居、餛飩店的老闆還有租客都可以證明。」

  陳千戶追問道:「從你被打,到餛飩店再次遇到汪大夏,中間你都沒有見到汪大夏本人,這期間有多長時間?」

  「大概半個時辰(一個小時 )。」汪大夏回憶道:「汪大夏把草民抓到馬背時,草民聽到附近龍華寺的敲響暮鐘的聲音,龍華寺夏天的暮鐘在酉末(下午六點二十)敲一百零八響。等到吃餛飩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路上有更夫打著梆子報時,當時正是第一更,戌正(下午七點)。」

  陳千戶看著跪坐在蒲團上的汪大夏,目光冰冷,「從宛平的甜水巷到大興的府學,你騎著馬殺害我兒,往返剛好半個時辰。你不是凶手,誰是凶手!」

  就連汪千戶都覺得兒子難脫嫌疑,催促道:「這半個時辰你都幹些什麼?有無人證?」

  汪大夏支支吾吾,面有難色,垂著腦袋,雙手舉在胸口對手指。

  陳千戶的目光殺氣騰騰,「汪千戶,你身為朝廷命官,可不能在公堂之上包庇殺人凶手。」

  汪千戶做金剛怒目狀、爆發獅子吼道:「逆子快說啊!你若蒙冤,為父還能幫你平反昭雪。你若真的殺人,為父也救不了你了!」

  汪大夏放下雙手,嘆道:「事到如今,我只能老實交代了。」

  公堂上,府尹大人王泥鰍大喜:命案當晚告破,今年的政績考核無憂了。

  汪千戶不敢相信的看著兒子,「你……你糊塗啊!」

  陳千戶想像著親自當行刑人,將這小子千刀萬剮:汪衙內,在我割到一千刀之前,你可不要死啊!

  公堂外聽審的魏采薇:什麼情況?陳大郎明明是我殺的啊!

  汪大夏深吸一口氣,逼到這個份上,不說實話是不行的,只得老實袒露實情,說道:「我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各位猜猜我去了那裡?」

  陳千戶說道:「你定是偷偷去了府學踩點,暗中盯梢我兒,好伺機下手。」

  「非也非也。」汪大夏搖頭,「我去了三里屯,我母親在那裡有個陪嫁的田莊。」

  三里屯位於北京東城的東邊,因為距離內城的朝陽門正好有三里的距離,所以叫做三里屯。

  汪千戶有個不好的預感:「你去田莊作甚?」

  汪大夏低聲道:「我把田莊給賣了。有個風水陰陽生找到我,說有人看中了那塊地,願意出兩千五百兩銀子買下田莊。我剛開始不同意,但是最近急需用錢,就約定今天在田莊交易。」

  汪千戶騰的一聲站起來,「你母親的嫁妝都在夫人那裡保管,你是如何拿到地契的?」

  「當然是偷……拿的。」汪大夏狡辯道:「本就是母親留給我的遺產,我有權處置,繼母無權干涉。」

  「我打死你這個逆子!」汪千戶衝過抬腳就踢,被木百戶攔腰死死抱住了,勸道:

  「大人息怒!二少爺或許有不得已的苦衷,急需用錢,問清楚再說。」

  汪千戶只覺得心口疼,捂著胸膛說道:「敗家子還能有什麼苦衷,定是賭錢輸了,賣了田莊還賭債。」

  「不可能!」汪大夏說道:「我的賭術不錯,向來輸少贏多,不信你們去賭莊問問去。」

  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這下連木百戶都不知道該如何為小衙內開脫了,「二少爺少說兩句吧,看把你爹氣的。」

  一旁圍觀「父慈子孝」這一幕的陳千戶把手一擺,說道:「汪千戶要教子,回家去教,這裡是公堂,審問犯人的地方——汪大夏,你去三里屯賣地,這都是早上發生的事情,我兒子死在傍晚。」

  汪大夏說道:「三里屯路途遙遠,我上午賣了地、簽了契約,田莊裡還有我母親的部分嫁妝箱籠,我就在三里屯附近租了個民居,把嫁妝搬走,忙活到下午才回城,路過甜水巷,看到大門換了新鎖,鄰居們說陳經紀把房子租出去了,我連家都沒有回,直接去鼓樓西斜街把他提回來,要他找房客退房,這房子不租。」

  陳千戶說道:「你打了陳經紀,然後騎馬去府學殺了我兒子。」

  「我沒有。」汪大夏說道:「我不是剛到手二千五百兩銀子嗎?打了陳經紀之後,我去了什剎海的紅袖招,出了兩千兩銀子給鶯鶯姑娘贖身,剩下五百兩銀子存入了鼓樓西斜街的三通錢莊,諾,這就是錢莊剛開具的五百兩銀票,上面還有日期。」

  汪大夏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五鋪頭將銀票放在托盤上,給汪千戶和陳千戶看過了,然後呈給府尹王泥鰍。

  汪大夏說道:「紅袖招和三通錢莊都在北城宛平縣,贖身加存銀子,剛好半個時辰,我離開錢莊就回家,看到路邊吃餛飩的陳經紀,就過去警告他莫要找我老子告狀,紅袖招的老鴇子,龜奴、鶯鶯姑娘,還有三通錢莊的掌櫃伙計都可以為我作證。」

  王泥鰍聽了,命捕快們分頭去找證人來公堂問話。

  陳千戶半信半疑,命令手下錦衣衛跟著順天府衙門的捕快們一起分頭帶證人。

  而汪千戶同樣不相信錦衣衛,擔心錦衣衛威脅證人污衊兒子,也把手下北城兵馬司的人分了幾隊,跟著錦衣衛和順天府捕快一起帶證人問話。

  這一下衙門裡的官兵一窩蜂似的四散開來抓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陳經紀揉了揉跪麻的膝蓋,「大人,既然沒草民什麼事情了,草民告退。」

  王泥鰍說道:「你就在衙門裡待著,不准出去,等審問完其他證人再走。」

  還是不能脫身,但比跪著強,王泥鰍一瘸一拐的退下,去了西邊一個小房子坐著等。

  一個人不可能在半個時辰內同時買通青樓老鴇子和錢莊老闆,雖然證人還沒到順天府衙門,但是王泥鰍已經覺得汪大夏不可能是凶手了。

  王泥鰍說道:「大家先休息,我已經命人準備好夜宵香茶招待各位。」

  汪大夏從蒲團上站起來,沒事人似的說道:「我還沒喝過順天府的茶呢,今天得好好嘗一嘗。」

  「我打死你這個吃喝嫖賭的逆子!」汪千戶再也忍不住了,衝過去就是一腳,「花兩千銀子去嫖,我們汪家的臉都丟盡了!」

  汪大夏被父親打習慣了,早防著呢,汪千戶一個飛踢,他往後連翻三個觔斗,躲過踢踹,一直推到了牆根處,說道:

  「我沒嫖!我只是給鶯鶯姑娘贖身,她是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陳大郎屢次調戲她,我和陳大郎為她打過架,過節由此而來。」

  汪大夏指著如雕像般坐著的陳千戶說道:「我既然在你們的追兇名單裡,想必陳大郎的小廝已經說過鶯鶯姑娘的事情。紅袖招月底就要賣掉她的初夜,客人們爭相競價梳攏她,陳大郎出價最高,三百兩,說非得到她不可。鶯鶯姑娘求我幫忙救風塵,我就賣了三裡里的田莊給她贖身。」

  剛剛找到真兇的希望立刻破滅了,陳千戶遷怒汪大夏,「兩千兩銀子就能給紅袖招的頭牌清倌贖身?你滿口胡言!」

  汪大夏說道:「鶯鶯姑娘這幾年手頭私存了五千多兩銀子,預備著自贖,但老鴇子開價七千,還差兩千,我就賣了田莊救急。」

  汪大夏又摸出一張紙,「瞧瞧,這是鶯鶯姑娘給我打的欠條,她說手頭有錢了就立刻還我。剩下五百兩銀子在三通錢莊,我不打算動,等她還了錢,我再把三里屯的田莊贖回來。」

  「風塵女子的話你也信?」汪千戶氣得七竅生煙,「兩千銀子去救風塵?被風塵女子當猴耍,玩弄於股掌之上!你還不如去嫖呢!」

  汪大夏恬不知恥的說道:「那有父親這樣教兒子的?什麼不如去嫖?我母親都故去十一年了,她若地下有知,定氣得棺材板都蓋不住了!」

  汪千戶幾乎氣得當場昏厥。

  衙門外圍觀路人哄堂大笑,紛紛議論:

  「汪衙內名不虛傳,二千兩銀子救風塵。」

  「鶯鶯姑娘現在是自由身了,那我們豈不是沒機會一親芳澤?」

  「鴇子愛鈔,姑娘愛俏,你以為花魁娘子還缺兩千銀子?就是看上汪衙內長的俊俏,試探他的誠意罷了。你這個醜人拿兩千銀子,鶯鶯姑娘未必看你一眼。」

  魏采薇聽了,頓時覺得頭上純白的孝髻都變得綠油油的:原來死鬼老公少年時還有這種風流債!

  男人!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割了吧,趕緊的!

  就你這種無可救藥的紈絝,乾脆割以永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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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甚至哉,割以永治!

  汪衙內,現在陳千戶殺不了你,但是你老婆想割了你。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2:20

第一卷:復仇 第八章 雙殺

  魏采薇重生第一天:要阻止男人自宮,把根留住,或許我以後要用上。

  魏采薇重生第三天:給狗男人遞刀,割了吧,趕緊的。

  或許心有靈犀,汪大夏只覺得襠下莫名一涼,打了個哆嗦。

  順天府尹王泥鰍見外頭的哄笑聲越來越不像話了,當即拍響驚堂木,「肅靜!肅靜!這裡是公堂,不是戲園子,退堂!關閉大門!」

  公堂外的衙役們驅散圍觀路人,「現在已經一更四點(大概是八點半),你們還不快回去!到了二更(晚上九點)宵禁,關閉坊門,你們想回都回不去了。」

  在明朝,夜裡一共分為五更,一更有五點,每點是西洋鐘的二十四分鐘,一更從七點開始,一更三點大概是晚上八點,這時候街上打更的人開始敲鑼,留出一個小時提醒人們趕緊回家。

  宵禁從一更三點示警,二更(九點)正式開始,到五更三點結束(大概是早上四點十二分)。

  京城的宵禁由五城兵馬司負責夜巡,分別負責東西南北中五個城區的巡邏,若有無故在街上游蕩的,一律抓起來打四十板子,在牢裡關一晚,用錢贖罪,以示懲戒。

  那些從宛平一直追到大興縣順天府衙門看熱鬧的路人趕緊回家,就怕到了二更還在路上。

  宵禁將至,公堂裡三層外三層擠得水洩不通的圍觀群眾紛紛做鳥獸散。

  魏采薇在腦子裡罵了差不多一百遍狗男人,死太監,現在,要解決宵禁的問題。

  甜水巷在北城宛平縣,她是坐著陳經紀的騾車來的,如今陳經紀當做證人被扣下來,宵禁將至,她很難雇到車回家。

  而且大門另一把鎖的鑰匙還在汪大夏身上,即使能在宵禁之前快步趕回去,也開不了門。

  魏采薇索性在順天府衙門對面的一家客棧住下,將就一晚。

  投了客棧,魏采薇上樓,打開窗戶,看著對面大門緊閉的衙門。

  衙門門口左右兩排拴馬樁,只有幾匹馬,其中一匹駿馬的馬脖子上繫著一條白麻布,表示主人家有喪事。

  正是背叛諾言、構陷罪名、導致禾家近乎滅門的罪魁禍首陳千戶的坐騎。

  現在暫時休堂,衙門的捕頭衙役、錦衣衛、以及北城兵馬司都分散騎馬找證人問話去了,只有陳千戶,汪千戶,木百戶少數幾個人留在公堂吃夜宵喝茶,等待再次開堂。

  圍觀的路人們因為即將宵禁,紛紛散了,門口只有一個看守馬匹的老蒼頭,老蒼頭抱著一個酒葫蘆,已喝得微醺,抱著膝蓋打瞌睡。

  黑夜中,駿馬脖子上的那根白麻布條子格外醒目。

  客棧裡的魏采薇意識到這是個難得的復仇機會,用美人計殺喜歡獨自去偷歡的陳大郎容易,但陳千戶出入前呼後擁跟著諸多手下,魏采薇一人單打獨鬥,沒有勝算,需要找機會再動手。

  今晚這個機會就不錯,如果一切順利,陳千戶父子兩個會被她在同一天了結。

  上一世,陳千戶是在五年之後,嘉靖四十四年才被汪大夏打入了嚴黨,砍了頭,為魏采薇復仇。

  這一世,送上門的機會,不用再等五年,在仇恨裡煎熬了。

  這一世,仇我自己來報,魏采薇當機立斷,她出了客棧,走到拐角,然後摘下髮髻上醒目的白孝巾,她本就穿著樸素的青布衣,沒有孝髻,髮髻黑色,立刻融入夜色。

  魏采薇快步走到陳千戶坐騎旁邊,拿出一根細若牛毛、短如蜂針的尖刺,刺入牛皮馬鞍上,食指和拇指輕輕拈動尖刺,尖刺旋轉著慢慢紮進了厚實的牛皮裡,只露出一個尖。

  魏采薇紮進去三根尖刺,然後在尖刺上淬毒……

  佈置完死亡陷阱,魏采薇又走到拐角處,戴上了白孝髻,還特意去了隔壁即將關門打烊的點心鋪子,買了一包酥油泡螺當夜宵,回到了客棧。

  魏采薇要店小二泡了一壺茶,坐在窗前,喝著茶,吃著酥油泡螺,透過窗縫觀察衙門的動靜。

  衙門裡,汪大夏在角落裡吃吃喝喝,神情自若。

  木百戶安慰汪千戶,「大人莫要生氣了,二少爺賣田贖花魁固然有錯,但是總比殺人強吧?」

  汪千戶真是欲哭無淚,他能怎麼辦?只能絕望的接受兒子是個敗家子的事實。

  就像木百戶說的,總比殺人強,是吧?

  錦衣衛周小旗捧著夜宵勸上官陳千戶吃飯:「大人,今晚恐怕要通宵審案,您晚飯都沒吃,先用一些吧,身體怕是撐不住。」

  喪子之痛,陳千戶毫無食慾,擺擺手,「擱在這裡,待會再說。」

  周小旗再勸:「大人——」

  陳千戶瞪眼,威壓逼人,「同樣的話我不想重復第二遍,退下。」

  從頭到尾,陳千戶都沒有碰夜宵,只是喝了一杯茶。

  客棧裡,入口即化的酥油泡螺吃完,一壺茶喝到第三泡時,魏采薇看見陸續有官兵帶著證人來到順天府衙門。

  從汪大夏手裡買下三里屯田莊的風水陰陽師張天師。

  三通錢莊鼓樓西斜街分店的掌櫃和伙計。

  紅袖招老鴇子和龜奴。

  以及,前紅袖招花魁鶯鶯姑娘。

  鶯鶯姑娘是最後一個來的,她洗淨鉛華,穿著重紫色衣裙,在夜色下是黑色,頭上沒有插戴首飾,只戴著一頂黑色幅巾,幅巾的巾角一直垂到肩胛骨的位置。

  幅巾一般是文人雅士居家或者開文會的時候佩戴,十分雅緻。

  花魁娘子,名不虛傳,無需任何首飾承托她的花容月貌,素顏就令人炫目了。

  這些證人除了張天師是禮部僧錄司的闡教,從六品的官員,在公堂上可以坐著說話以外,其餘人都是白身,需要跪著說話。

  汪大夏吃飽喝足,跪坐在蒲團上打瞌睡,眾人見汪衙內都跪了,紛紛跟著下跪。

  唯有鶯鶯姑娘,太過美貌,王泥鰍起了憐香惜玉之心,輕咳兩聲:「你是女子,就站著回話吧。」

  在座的各位都是官,王泥鰍總不能讓一個剛剛脫奴籍的女人和這些官員平起平坐。

  「多謝大人開恩。」鶯鶯姑娘站在了汪大夏身邊,施了一禮,「沒想到你為了幫我贖身,被當做了殺人凶手,真是抱歉。」

  汪大夏一看見美女就精神了,「無妨,話說開了就好,我又沒少一根汗毛。」

  啪!

  「升堂了。」王泥鰍拍響驚堂木,先問張天師:「今天上午,張天師是否如汪大夏所說,在三里屯簽契約?」

  張天師坐著說話,點頭道:「正是。」

  王泥鰍又問:「這塊地是誰托張天師買下?」

  張天師是朝廷官員,也是京城著名風水陰陽師,連皇陵的選址都有他的參與,所以他也是京城達官貴人們請托尋找風水墓葬之地的紅人。

  張天師環視一圈,目光落在穿著喪服的陳千戶身上,「貴人所托,我不好在公堂上直呼其名,對貴人不敬。但是事關陳公子被殺一案,人命關天,我不能不說。這樣,我寫下貴人姓名,給陳千戶、汪千戶還有王府尹大人一觀,諸位閱後即焚,你知我知即可,如何?」

  冠蓋滿京華,張天師如此慎重,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三人都點頭同意。

  刑名師爺親手遞上筆墨紙張,張天師在紙張寫了姓名,刑名師爺捧著紙,給了三人觀看,首先捧給苦主陳千戶。

  陳千戶看了,臉色蒼白如紙,目光越發絕望。

  汪千戶看了,眼睛像是被火燙過似的,下意識的摀住嘴巴。

  最後呈給王泥鰍,王泥鰍看了,嚇得一哆嗦,趕緊將紙張點燃燒了,對張天師說道:「不好意思這麼晚勞煩張天師跑一趟,我的話已經問完了,兩位千戶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汪千戶立刻說道:「沒有。」張天師背後那麼厲害的大人物,不敢問啊!

  陳千戶僵硬的搖搖頭。

  王泥鰍說道:「既然如此,張天師請回。」

  眾人都站起來送張天師。

  接下來是紅袖招老鴇子、龜奴。三通錢莊掌櫃和伙計,都與汪大夏的口供對的上。

  問到最後一個證人鶯鶯姑娘時,大勢已定,凶手絕對不是汪大夏,再繼續下去是浪費時間。

  陳千戶猛地站起來,因沒有吃晚飯加上久坐,他有些頭暈,身體輕晃,「告辭。」

  陳千戶往外走,王泥鰍舉手挽留,「陳千戶,鶯鶯姑娘還沒回話,此案還在審理當中。」

  陳千戶要趕回去審問其他嫌犯,沒有理會王泥鰍,就這麼走了。

  王泥鰍有些尷尬:我好歹是京城父母官!這也太目中無人了!

  「此案已了,汪大夏無辜,退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泥鰍見好就收。

  汪大夏從蒲團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對鶯鶯姑娘說道:「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嗚嗚!」

  汪千戶摀住敗家子的嘴巴,將其強行拖走了——他實在無法坐視兒子和一個風塵女子當眾勾勾搭搭。

  這女子漂亮得像個妖精似的,難怪能哄得敗家子賣田幫她贖身。

  要是敗家子送妖精回家,進了妖精洞,還不得吃得骨頭都不剩。

  汪千戶決定將敗家子綁回家禁足。

  衙門外,陳千戶翻身上馬,坐在馬鞍上的一瞬間,覺得左右兩股有些麻癢,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但麻癢之感很快消失,於是繼續拍馬前行。

  快到家門口時,陳千戶有些撐不住了,他情緒低落晚上又粒米未進,頭暈目眩,腳下發軟,騎了一路馬之後,眩暈的症狀越來越厲害,而且漸漸覺得呼吸困難。

  再這樣下去,恐怕要從馬背上栽下來。

  陳千戶用盡全力,扯了韁繩,停下,身體就像棉絮似的從馬鞍上飄下來,幸虧被手下接住了。

  「大人!您沒事吧!」

  陳千戶雙手捂著脖子,「我……我不能呼吸。」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2:36

第一卷:復仇 第九章 還可以搶救一下?

  明明什麼東西都沒有,但是陳千戶卻覺得有一雙鐵鉗子般的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還越收越緊。

  陳千戶雙手拚命的抓撓脖子,指甲將頸脖撕出數道血口子。

  手下們連忙從左右分別困住他的手,將他抬起來,找了一間最近的醫館,踢開大門,將大夫從被窩裡拖出來,給陳千戶醫治。

  大夫看陳千戶神志不清,半身不遂,咽喉發緊的模樣,旁人又說他五代單傳的兒子被殺了,先判斷是受刺激引起的中風,用三棱針紮了內關、水溝和十二井穴這三個穴位放血。

  放血之後,大夫發現血顏色不對,是黑的,判斷是中毒。

  在衙門裡伺候陳千戶的周小旗錘頭頓足,「自從大少爺被殺後,大人滴米未進,無論我怎麼勸都沒有,只在順天府衙門裡公堂裡喝杯茶!投毒者必定就是公堂上的那幾個人!」

  說得錦衣衛紛紛操起傢伙返回順天府衙門尋找真兇。

  倉促中,大夫也判斷不出是什麼毒,先灌藥水催吐,但是陳千戶呼吸困難,牙關緊閉,根本灌不進去,大夫拿著一根竹片強行撬開,連牙齒都崩掉了兩顆,藥灌進去了,陳千戶也咽氣了。

  陳千戶蹬腿時,街上打更的敲響了三更鼓,陳千戶和陳大郎這對父子在同一天上了西天。

  連夜辦喪事的陳府翹首期待家主將凶手的頭帶來以祭陳大郎,等到的卻是陳千戶的屍體。

  本來陳家五代單傳,陳大郎被殺,以陳千戶的年齡,納幾個好生養的小妾,說不定還能拼個二胎出來,現在連陳千戶也死了,陳家血脈徹底斷絕。

  陳千戶父子皆亡,錦衣衛千戶的爵位空懸,陳家族人們為了爭奪世襲爵位,紛紛將兒子們推出來作為陳千戶的嗣子,通過過繼的方式繼承。

  到了父子兩個出殯當天,十幾個陳家人爭相摔盆舉哀,甚至大打出手,葬禮成為一場鬧劇,成為京城笑柄,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且說順天府衙門,一場風波平息之後,證人們拿著王泥鰍開具的通行手令回家。

  汪千戶將敗家子汪衙內捆得像個粽子似的,還堵了嘴,和王泥鰍客套了幾句,回到宛平甜水巷。

  順天府衙門終於恢復了平靜,外頭敲響了三更鼓,王泥鰍對兩個師爺說道:「今天辛苦各位了,都回去歇著,有事明天再說。」

  王泥鰍上了轎子,轎子晃晃悠悠,王泥鰍在轎子裡歪著腦袋打瞌睡,心想在嘉靖朝當京官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睡懶覺,不用四更起來進宮去早朝。

  若是在大明開國之初那五十多年,前幾個皇帝個個精力充沛,每天早朝都不夠,還有午朝,京官四更就要起床,無論酷暑嚴寒,披星戴月趕到宮裡排隊。

  還是嘉靖皇帝好,從嘉靖十五年開始就不上朝了,二十多年來京官們都能睡個好覺——

  「大人!」

  護送王泥鰍回家的武都頭騎馬來報,「錦衣衛的人又回來了!」

  「又來了?這是要鬧個沒完沒了?」王泥鰍猛地驚醒。

  憤怒的錦衣衛周小旗直接縱馬衝著官轎過來,沒有停下的意思,要踢轎門洩憤。

  但是順天府衙門的武都頭不是吃素的,晚上錦衣衛大鬧順天府衙門搶屍體時他忍了,現在一個小旗都敢衝撞府尹大人,正當我們都是死人啊!

  「保護王大人!」武都頭操縱著馬匹,拔刀迎戰。

  衙門差役和錦衣衛混戰,王泥鰍一個文官,抱頭縮在轎子裡不敢出來。

  夜巡的北城兵馬司聽到動靜,急忙趕來,看到似曾相識的一幕。

  錦衣衛今天得了狂犬病嗎?見人就咬?

  原本北城兵馬司的人和錦衣衛在鼓樓西斜街混戰時就打出來了火氣,如今看錦衣衛壓著順天府衙役們打,木百戶這種好脾氣的也受不了,大吼一聲:

  「你們這些狂徒敢在北城的地盤毆打朝廷三品命官!還有王法嗎?兄弟們,上!」

  北城兵馬司的加入,二打一,瞬間扭轉了局面。

  周小旗被武都頭和木百戶一起從馬上拽下來,按倒在街上,周小旗的臉貼在青石板路上,大聲叫道:「我們千戶大人在順天府衙門被下毒,毒發身亡!分明是你們順天府衙門和北城兵馬司沆瀣一氣!害死了陳千戶全家!」

  一聽說陳千戶死了,縮在轎子裡裝死的王泥鰍終於開口了,「你胡說,不是我,我沒有。謀害朝廷命官茲事體大,我們順天府衙門管不了,得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這三法司共同會審!」

  王泥鰍名不虛傳,都被錦衣衛騎在頭上拉屎了,第一反應居然還是甩鍋,把事情丟出去再說。

  搞得木百戶都後悔幫他了。

  武都頭看不過去,提醒轎子裡的王泥鰍,「府尹大人,這些狂徒信口雌黃,無憑無據污衊我們順天府衙門毒死陳千戶,還大半夜的衝撞大人的車駕,如今北城兵馬司已經幫我們將狂徒拿下,現在該如何處置?」

  王泥鰍本想說放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轉念一想,如果周小旗這種瘋狗跑到錦衣衛指揮使陸炳陸大人那裡惡人先告狀,順天府就倒大黴了。

  於是改口說道:「先把他們帶到衙門裡錄口供,本官要連夜趕往錦衣衛指揮使陸大人的宅邸叩門,把事情說清楚。」

  在客棧裡盯梢的魏采薇早就熄燈做出睡覺假象,她透過觀察順天府衙門,在三更二點的時候北城兵馬司和順天府的衙役們把一夥錦衣衛押送進來,這伙人罵罵咧咧,罵得最歡的就是昨晚追捕過汪大夏的周小旗。

  夜闌人靜時,叫罵聲最為尖利,魏采薇聽得一清二楚:

  「大人就是喝你們衙門的茶才死的!順天府和北城兵馬司,你們一個個都逃不了干係!」

  「別以為我們千戶大人死了,錦衣衛就無人!我們還有指揮使陸大人!定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魏采薇聽到叫罵聲,如聽仙樂一般興奮:我成功了!重生第三天,將陳千戶和陳大郎這兩個仇人都幹掉了!

  父親,姐姐,我為你們復仇了!

  魏采薇躺在床上,難以入眠,一直到敲了五更鼓,天色微亮時才睡著。

  魏采薇本以為打了個盹就會醒來——上一世她已經五十歲,覺少且淺。

  但是她醒來時,太陽已經升到了正中間,已經是中午了。

  她是被餓醒的,肚裡發出抗議的轟鳴聲,如果不是餓了,恐怕她能一覺睡到下午。

  魏采薇摸著乾癟的肚皮,她還有些不適應十七歲的身體,正是成長的時候,當然能吃能睡了。

  睡過頭之後,魏采薇一邊洗漱,一邊回想著死鬼老公昨晚的「精彩」表現,當時她恨不得親手閹了他。

  但現在冷靜下來一想,此時這個死太監才十四歲,就像一根在風和日麗長出來的野草,沒有經歷過一絲風雨,汪千戶把他慣得無法無天,野蠻生長。

  十四歲的汪大夏,居然相信青樓女子,賣了母親嫁妝田救風塵,還以為青樓女子有朝一日會還錢!

  而後來,成為東廠廠公的權宦官汪大夏,除了怕老婆,沒有缺點,沒有軟肋,生性多疑,一看就是被社會深深摧殘毒打過的人。

  這一年汪家遭遇巨變,汪大夏走極端自宮進宮,魏采薇從未聽過這個鶯鶯姑娘還錢或者出手拉一把,也從未聽過死太監在餘生裡提過他年少輕狂時救風塵的事情。

  很明顯,汪大夏的天真被鶯鶯姑娘辜負了。

  想到這裡,魏采薇怒氣消了不少,甚至對死太監心生憐惜。

  這一世,換成我來守護你恣意盎然的笑容,我知道未來汪家會遭遇何等災禍,提前將災禍化解便是。

  不過,一切都要先和汪大夏建立關係,從友誼開始。

  魏采薇去客棧樓下吃了午飯,食客們幾乎都在討論錦衣衛陳千戶父子一夜之間被謀殺的兇案,據說朝野震驚,順天府尹王泥鰍一清早就將此事上書給皇帝,嘉靖帝御筆硃批,要錦衣衛督辦此案。

  酒樓裡,到處都貼著「莫談國事」的提示,但是天子腳下,幾乎人人都自以為懂政治、啥事都有大陰謀,說的唾沫橫飛,有板有眼:

  「朝廷命官父子被殺,理因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會審,皇上卻要錦衣衛去查,成為御案,我看不是簡單找凶手這麼簡單。」

  「恐怕是皇上要對朝中某些大臣動手,苦於沒有把柄,有兇案在手,方便羅織罪名嘛……」

  「我覺得未必,皇上二十多年都沒上朝了,只是找藉口敲山震虎罷了,要臣子們聽話,不上朝不表示不理政嘛,這天下永遠都是皇上的。」

  魏采薇默默吃飯,結了房錢和飯錢,戴上帽子,垂下帽簷上防柳絮的輕紗,將「妙手回春」、「婦科聖手」的兩面小旗插在絹袋上,背上絹帶,將拳頭大的虎撐放在大拇指上晃動。

  嘩啦啦的鈴聲在順天府街上響徹起來,京城繁華,人煙鼎盛,魏采薇走到鼓樓東街時,就有人請她看病了。

  魏采薇且走且停,和普通游醫別無二致,毫無破綻。

  一下午看了兩個婚後三年不孕的、一個月經不調的少女、一個身上長蘚的少婦,甚至還有個挺著大肚皮的婦人問她給不給人接生。

  魏采薇點頭,「我住在宛平縣鼓樓西斜街甜水巷丁字戶。不過最近這幾天要搬家了,我會把新家地址告訴鄰居,要鄰居轉述——放心,應該就在甜水巷附近,很好找的。」

  魏采薇還要繼續與少年時期的死鬼老公結交,兔子就要吃窩邊草,住得近「吃」的方便些。

  黃昏時,魏采薇回到甜水巷,門口不遠處的甜水井邊,陳經紀坐在井台邊吃西瓜,遠遠看到她,連忙放下吃了一半的西瓜跑過來,手裡還拿著一把鑰匙:

  「魏大夫!總算把你給盼回來了!我就擔心你進不了門。」

  陳經紀把鑰匙雙手捧給魏采薇,「汪二少把鑰匙要我將鑰匙轉交給你,他說看在你昨晚出聲救了他一命、免遭被箭射穿的份上,這房子你可以住,希望你愛惜些,畢竟裡頭家具都是他娘的嫁妝。」

  有錢能使人改口。

  昨天一口一個汪衙內,今天就是汪二少了,陳經紀是個生意人,五兩銀子的經紀費終於到手,賺了一大筆老婆本,一下子就忘記了汪大夏如何打他。

  出乎意料,魏采薇沒想到還有個真的驚喜等著她,接過鑰匙,問道:「汪大夏人呢?晚上我們三個一起吃頓飯,這次我請。」

  陳經紀指著汪府的高牆說道:「汪二少本想和你當面道謝的,但他被汪千戶禁足了,出不來,所以要我轉交鑰匙。還叮囑我一定要在門口等你回來,別像昨天那樣花錢租了房子,還有家不能回,真是抱歉。」

  魏采薇聽了,心下一暖,疲倦全消。

  如此看來,死鬼老公也並非完全不講道理嘛。

  紈絝如他,還可以搶救一下?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2:52

第一卷:復仇 第十章 同居

  魏采薇拿著陳經紀給的鑰匙開了汪大夏的鎖,又用自己的鑰匙開了另一把鎖,這才推開門,回家了。

  累了半天,魏采薇都懶得打開箱子整理行李,她洗了澡,渾身清爽,在院子裡點了蚊香,散開濡濕的頭髮,吹著晚風。

  外頭有推著獨輪車叫賣西瓜的貨郎 ,魏采薇買了個瓜,一切兩半,用勺子舀著吃,當做晚飯。

  魏采薇吃了一半西瓜,月涼如水,輕洩在院中的石桌上,她注意到石桌上有刻痕,舉著燈籠一看,是隻烏龜,烏龜旁邊還刻著一行狗爬般的字:「汪大俠到此一遊」。

  不用猜,一定是死鬼老公的「傑作」,自詡為大俠,其實是個衙內。

  魏采薇嘴唇勾起一抹笑意,指腹順著粗糙的雕刻線條滑過,後院外頭小徑上卻起了一聲悶響,好像有什麼東西掉下來了。

  魏采薇昨晚剛殺了兩個仇人,心生警惕,她順手拿著切西瓜的刀,爬上圍牆上的木梯,站在梯子往下看,一團黑影在隔壁汪府爬滿楓藤的牆角下掙扎著,扶著牆站起來,「撕!摔的真疼。」

  雖然看不清此人相貌,但是聲音是熟悉的,正是她上一世的死鬼老公,汪大夏。

  看樣子,是汪大夏不堪被禁足,翻了院牆逃跑。

  果然,高牆內起了一片喧嘩聲,「我看見二少爺爬樹,從樹上翻出院牆跑了!」

  「追!走側門!」

  汪大夏好像摔傷了,扶著院牆一瘸一拐,跑不快。

  魏采薇來不及細想,立刻下了梯子,跑去打開後院的小門,對牆根下的汪大夏招手,「快進來!」

  夜裡出現個披頭散髮、一身白衣的美麗女子朝著自己招手,汪大夏嚇一跳,腿軟,差點又摔一跤。

  扶牆定睛一瞧,喲,這不是那個漂亮小寡婦麼!

  這時汪府的側門已開,一夥家丁打著燈籠跑過來抓人,汪大夏如喪家之犬般踅摸進了魏采薇的後院門。

  魏采薇關門,朝著汪大夏比了個噓聲的手勢。

  汪大夏默默退到院中,看見石桌上還有半個西瓜,舔了舔嘴唇,他費勁力氣跑出來,又累又渴。

  魏采薇站在後門聽外頭追兵的動靜,見他饞成這樣,就把手裡的刀給了汪大夏,指了指西瓜,做了吃瓜的姿勢,要他隨意。

  汪大夏會心點頭,拿著刀切西瓜去了。

  汪府的家丁看著對面鄰居院門門縫裡透出微弱燈光,知道家裡有人,就敲了敲門,「敢問友鄰,方才可否看到我們家二少爺?」

  汪大夏舉著西瓜瘋狂搖頭。

  魏采薇說道:「我一個寡婦人家,夜裡不方便開門說話,還請見諒 。我方才在庭院納涼時,恍惚聽見有人往東邊跑了。」

  家丁道:「多謝!」

  喧嘩聲往東邊而去,院子恢復了平靜,此時汪大夏已經一口氣吃掉四分之一個瓜,還有些意猶未盡。

  魏采薇說道:「都吃了吧,放到明天也就壞了。」

  汪大夏猶如天蓬元帥轉世到了高老莊,差點連瓜皮都啃了。

  魏采薇問:「你家裡不給飯吃?」

  汪大夏點頭,「我不肯在家裡待著,我爹說餓我一天,看我還有沒有力氣跑。」

  魏采薇對汪大夏越發同情,這汪千戶也太不會教育兒子了,要麼縱容嬌慣,要麼喊打喊殺還不給飯吃。

  魏采薇從屋裡裡拿出一包紅糖油炸糕來,「我剛搬進來,廚房還沒開火,你湊合著吃些。」

  汪大夏飢不擇食,「這個好!我喜歡!」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如今是半大老公,吃光老婆的零食。

  汪大夏吃了一包油炸糕,這才飽了,「多謝魏大夫。」

  魏采薇看他半身都是灰塵,身無長物,問:「你要跑到那裡去避開汪千戶?怎麼連行李都沒有?淨身出戶?」

  汪大夏嘆道:「我本來拿了幾套衣服和金銀細軟,可是爬樹翻牆的時候,樹上有苔蘚,我腳下一滑,直接從樹上摔出院牆,背上的包袱還掛在樹枝呢。」

  汪大夏眼睛一轉,盯著院子裡的木梯,「梯子能否借我一用?我爬到院牆上把包袱拿回來。」

  魏采薇說道:「你家是高門大戶,我們小門小戶的梯子只能到你家院牆一半,爬不過去的。」

  「到了明天白天,包袱就能被家人發現,我攢了那些私房錢全沒了。」汪大夏腦子靈活,「沒關係,我拿一根竹竿,爬在梯子上,把包袱從樹枝挑下來就是。」

  你還真他娘的是個偷雞摸狗的人才啊!

  魏采薇家裡沒有現成的竹竿,但是院子裡有一叢修竹,汪大夏拿著切西瓜的刀現砍了一根,削去分叉,此時外頭敲響了更鼓,已經一更三點了。

  魏采薇說道:「別削了,你快點,再過兩點就是二更 ,就要宵禁了,北城兵馬司的夜巡,你插翅難飛。被抓回去,又要挨打挨餓。」

  魏采薇有些心疼死鬼老公,爹不疼,娘不愛的,瞧把我老公餓成什麼樣了!吃個紅糖炸糕就像吃什麼人間美味一樣 。

  汪大夏趕緊扛著梯子出去,爬在梯子最頂端,貼在滿是楓藤的高牆下,舉起竹子勾樹枝上的包袱。

  汪大夏舉著竹子,一點點的將包袱穿過樹枝的分叉,往外扒拉。

  扒到最後時,汪大夏的手酸得就像泡在醋裡頭似的,奮力一扒,包袱啪一聲掉在小徑上,汪大夏狂喜下梯子,不料樂極生悲,最後一腳踩空了,往左邊摔去。

  眼瞅著臉著地,傷了自己英俊的容貌,汪大夏都絕望的閉上了眼睛,突然有兩股力量分別托住了他的腰和腦袋,只是雙腳落了地。

  汪大夏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魏大夫懷中,魏大夫一手摟著他的腰,一手托著他的脖子。

  兩人四目相對。

  丟人吶,居然被一個寡婦公主抱了 。

  幸虧天黑看不見他臉紅,汪大夏趕緊從寡婦懷裡站起來,跑去撿起包袱,馬上走人,以免繼續尷尬,「多謝魏大夫相助,我這就走。」

  可此時巷子口突然傳來馬蹄聲,遠遠望去,還有星星般的火把!

  北城兵馬司提前開始夜巡了 !

  「快進去!」汪大夏見北城兵馬司,就像老鼠見貓似的,扛著梯子就跑,魏采薇關上院門。

  門外傳來木百戶的聲音,「陳千戶父子死得離奇,京城人人自危,咱們汪千戶這些年也得罪過一些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為了保護汪千戶一家。你們十個人,兩人一組,守著南牆,輪流巡視,每一組守一個更次,輪流休息,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是 !」

  「剩下的人跟我去北牆!」

  門外的火把和巡邏的腳步聲將徹夜不絕。

  剛好此時打起了二更鼓,宵禁正式開始,汪大夏徹底出不去了,即使出去 ,也會很快被他爹的手下抓回去。

  機關算盡太聰明,到頭來白忙活一場。

  「我……我還是回家自首吧。」汪大夏提起包袱,朝著門口走去。

  「且慢。」魏采薇說道 :「你不能走。」

  「啊?」汪大夏以為自己聽錯了,「孤男寡女的,在夜裡同處一室……這個——」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但是你若現在走出去 ——」魏采薇指著門口,「外頭夜巡的人會發現你從我家裡出去,你家家丁也曉得方才我說謊了。如此一來,你我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汪大夏震驚了,心下居然還有些竊喜,「魏大夫的意思是——」

  「今晚就睡在這裡。」魏采薇說道 :「等早上夜巡的人散了,你再出去。」

  汪大夏心中狂喜 :還有這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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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驚!封建社會男女見面第二天就同居哈哈哈哈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3:05

第一卷:復仇 第十一章 你不要過來

  魏采薇提著燈籠,引狼……不,是引著死鬼老公入室,將燈籠擱在桌上,又點燃了一根蠟燭照明。

  「今晚就睡在這張羅漢塌上。我上去取被縟。」

  「多謝。」汪大夏有些僵硬的坐在羅漢榻上,明明是他娘的嫁妝,屬於他的家具,他卻覺得不自在——不是尷尬的不自在,是那種曖昧興奮的不自在。

  這個小寡婦一定看上我了!

  否則她為何在初次邂逅就請我吃餛飩,而且是剛剛供給她逝去的丈夫那碗?

  昨晚我在順天府衙門敲鳴冤鼓,也是她提醒我注意冷箭。

  陳經紀反復提醒她我是個不講道理的衙內,她卻說把我比作一鳴驚人的楚莊王,一直對我釋放善意,眼神是都是欣賞的目光。

  從未有人這樣對待我,她一定對我有情……

  汪大夏在羅漢榻上浮想聯翩,起了邪念。

  她主動打開大門招我進來,她給我東西吃,幫我扒拉包袱,還引我進門,上床……

  汪大夏蹭的一下彈跳起來,額頭起了一層薄汗。

  他曲肘抹去汗珠,抬頭的瞬間看到了屋子香案上的牌位,靈牌上「亡夫汪二郎之靈」在燭光下若隱若現。

  這不巧了麼不是!她的死鬼老公也姓汪,也排行老二。

  原來她對我那麼好,是因對死鬼老公移情的緣故,難道她的死鬼老公長相也和我相似?

  原來我是個替身。

  看到了牌位,汪大夏邪念全效,一屁股坐回到羅漢床上去。

  但左扭右扭,心有不甘,復站起來,對著牌位低聲道:「不是我要進來的,是你老婆……她要我進來的。你姓汪,我也姓汪,你排行老二,我也是,咱們有緣。」

  汪大夏豎著耳朵聽樓上的動靜,繼續說道:「兄弟,想必你是個明白鬼,外頭宵禁,我現在不能走,若被人瞧見我三更半夜從一個小寡婦屋裡跑出來,我本就是個浪子,蝨多不咬,債多不愁,無所謂。但是她名譽有損,怕是在京城待不住了,你懂我的意思吧,我留宿在此,是為了保護她的名譽。」

  汪大夏不僅騙人,他還騙鬼。

  給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心安理得的賴在漂亮小寡婦家裡頭過夜。

  另一頭,魏采薇提著燈籠上二樓,打開箱籠,這才意識到她只有一套被縟床帳,而十四歲的汪大夏是絕對不可能和她睡在一張床上的。

  在上一世,她和汪大夏的婚齡比現在汪大夏的年齡還長,所以她剛才本能的說把被縟抱下來。

  現在,別說是共眠了,她一個寡婦人家,都不能把被縟給外男睡。

  但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下去,魏采薇把一件冬衣疊起來當枕頭,將自己的枕頭抱下去。

  反正是夏天,不墊褥子也能睡,給他個枕頭意思一下就行了。

  汪大夏聽到樓梯有動靜,側身一瞧,頓時看呆住了:但見一素衣麗人長髮齊腰,右手提著燈籠,左手抱著枕頭,頗有海棠春睡之態。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剛剛熄滅的邪念又起來了。

  汪大夏瞬間回想起在戲園子看到的《西廂記》裡,崔鶯鶯抱著枕頭夜會張生,腦子裡響起兩人初會時的唱詞:

  「羞答答不肯把頭抬,直將鴛枕捱。雲鬟彷彿墜金釵,偏宜狄髻兒歪。」

  「我將這鈕扣兒鬆,把縷帶兒解……怎不肯回過臉兒來?」

  汪大夏出神的時候,魏采薇把枕頭放在羅漢榻上,「家裡沒有多餘的被縟,你將就一晚,把包袱裡的衣服拿出來當被子蓋。」

  汪大夏見半舊不新的枕頭,就知是小寡婦平時自用的了。

  半夜抱枕頭……是不是在暗示我?戲本子上都是這麼唱的。

  此時汪大夏心猿意馬,剛長出不久的喉結上下滾動,手指觸碰到枕頭上,就像一道引線,點燃了他腦子裡無形的煙花。

  魏采薇並不知道汪大夏自我腦補出一場崔鶯鶯夜會張生的大戲,此時燭光加燈籠,兩人都走的近,魏采薇這才注意到他的上衣袖子劃破了好大一個口子,前臂上一片擦傷,還沾著苔蘚灰塵等物。

  魏采薇指著他的傷口說道:「你把髒衣服脫了,洗一下,換上乾淨的,我去配點外敷的藥,天氣熱,傷口黏上髒東西容易化膿潰爛。」

  汪大夏此時腦子裡煙花炸成一片,轟隆作響,魏采薇要給他療傷,他聽到的重點卻是「把衣服脫了」,以及「洗一下」。

  汪大夏去過紅袖招這種風月場所,沒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跑,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療傷,肯定不是單純的療傷!

  對方是個久曠的小寡婦,我和她的死鬼老公又有些相似,未免有移情之意,所以初次見面對我好,也是京城唯一一個認為我有楚莊王之才的女人。

  確認過眼神,小寡婦和我初次見面,就開始對我有好感。

  汪大夏腦子裡飛快掠過今晚和小寡婦相處的點點滴滴,從他翻了院牆跌倒,小寡婦開門叫他進門開始,每一步都是小寡婦在主動。

  她給我吃西瓜、吃紅糖油炸糕、邀請我今晚就睡在這裡,把她的枕頭給我用,要我脫衣服、洗一洗……

  我怎麼那麼傻!小寡婦分明是思戀成痴,把我當做她的死鬼老公,自薦枕席,要春風一度的意思啊!

  我太遲鈍了!

  她一個小寡婦當然不好直接說出口,暗示我這麼多次,我居然現在才反應過來。

  真有這等好事!

  汪大夏當即脫了上衣,去庭院水缸裡打了一桶水,從頭沖到腳,還聞了聞兩邊腋下有無怪味。

  但涼水一沖,汪大夏從亢奮中冷靜下來了,這小寡婦人不錯,因思戀成疾,一時衝動,把我當成她的死鬼老公想春風一度。

  但是,乘人之危,佔一個悲傷成疾的小寡婦便宜,我這樣做好像不對。

  小寡婦畢竟救過我一命。

  我不能因她一時把持不住,導致她將來可能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我堂堂一個千戶之子,家裡有千戶爵位要繼承,不能娶一個平民小寡婦為妻。

  既然不能娶她,就不能碰她。

  可是,小寡婦好撩人也,錯失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怪可惜的……

  汪大夏心中天人交戰,乾脆又提了一桶水,往肚臍以下澆去。

  魏采薇配好了藥,提著燈籠端過去時,汪大夏已經蓋著衣服,在羅漢床上睡著了,還有些微微的鼾聲。

  汪大夏當然是在裝睡,他自以為這是一種無聲的婉拒,既拒絕了小寡婦,又成全彼此的顏面,這樣第二天起來,兩人可以當做沒事人似的,依然是朋友關係。

  魏采薇頓時熱淚盈眶,汪大夏睡著的樣子,和上一世一模一樣,他和她同眠共枕近三十年,兩人的婚齡比汪大夏現在的年齡還多一倍,夫妻情深。

  對於魏采薇而言,汪大夏是在四天前去世的。無論她如何哭叫死鬼老公,躺在靈床上的老公都沒有任何回應。

  如今十四歲的丈夫就睡在她身邊。

  呼吸均勻,朝氣蓬勃,連一根頭髮絲都帶著生命力。

  他沒死,真好。

  魏采薇擔心丈夫的傷口化膿,就輕輕撥開了汪大夏當做被子蓋的衣服,打算捲起他的袖子,給上臂的擦傷上藥。

  但是她剛剛撥開衣服,鼾聲立刻停止,汪大夏睜開眼睛,立刻將衣服扯到了脖子以下,團團裹身上,還蜷縮著身體往床裡面躲,「你不要過來,再扒我的衣服,我就喊了哈。你再想你的死鬼老公,也不能把我替身睡啊。你清醒一點,懸崖勒馬,莫要一錯再錯。」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3:19

第一卷:復仇 第十二章 純情房東俏房客

  魏采薇楞了好一會,才大概曉得汪大夏話裡的意思,當即就變了臉,小小年紀,腦子都在想著什麼!

  難怪會賣了母親的田莊,去給什麼鶯鶯姑娘贖身!

  魏采薇順手拿起方才切西瓜的刀,恨不得親手閹了他!

  可是……

  他是你老公,親的。

  上天垂憐,讓我回到老公自宮前,不是讓我親手閹了他吧。

  這個想法就像一隻無形的手,阻止了她對汪大夏下毒手。

  「你幹什麼?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啊!」汪大夏舉起枕頭護體,一副貞潔烈男的表情:

  「你拿刀逼我,我也不會和你睡覺的。我不打女人,但是你若要強搶良家男子,我肯定會反抗的。」

  此時的魏采薇頓時體會到了汪千戶的絕望:敗家子只是賣田救風塵,又沒有殺人。

  他只是誤會了我,又沒有順水推舟和一個小寡婦睡覺。

  所謂兩害取其輕,如今魏采薇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魏采薇放下刀,指著托盤上調好的傷藥說道:「你想歪了,我只是想給你上藥。」

  汪大夏心想,小寡婦臉皮薄,見我嚴詞拒絕同寢的要求,就找個療傷的理由下台階。

  療傷就療傷,你撥開我的衣服幹什麼?

  女人,你的心思早就被我看透了。

  看破不戳破,明天才好當做沒事人似的見面。

  汪大夏自以為寬容,放下了護身的枕頭,說道:「原來如此,是我誤會魏大夫了。不過,男女授受不親,我自己來。」

  看表情分明是不相信我嘛,魏采薇恨不得用西瓜刀切到汪大夏的腦袋,好搞清楚他是怎麼想的。

  汪大夏看見魏采薇不肯挪步,還在原地打量著自己,這小寡婦還不肯死心吧,又重新抱起枕頭攔在前面,說道:「你……早點上樓休息。」

  這傢伙居然對我下了逐客令!這是我的家好不好!

  魏采薇強忍住怒火,伸出右手。

  一見魏采薇動手,汪大夏抱著枕頭往裡縮,「你怎麼還不走?」

  魏采薇指著傷藥說道:「白瓶外敷,青瓶內服,不要碰水,不要流汗,保管以後連個疤痕都沒有,一共七十錢,我的藥比市面上要貴一些,但用過你就知道值得了。」

  看著魏采薇公事公辦的樣子,汪大夏從包袱裡拿出一角銀子給她。

  魏采薇拿著銀子在手裡顛了顛,「這個起碼有一兩半,我去給你找錢。」

  「不用找了!」汪大夏說道:「今晚吃你的,住你的,不能白吃白住,剩下就當是飯錢和房錢,明天一早等北城兵馬司巡街的人走開,我就離開這裡,不再打擾魏大夫。」

  這小寡婦性格模樣樣樣都好,可是黏上了就很難甩掉的樣子,汪大夏覺得以後對小寡婦敬而遠之,不敢再撩撥搞曖昧了,鶯鶯姑娘說的對,太黏人的女人不能要,麻煩。

  汪大夏不想欠她人情,兩人只是單純的房東和房客的金錢關係。

  魏采薇覺得好氣又好笑,親夫妻,明算賬。我把他當親老公保護,他卻把我當成孤枕難眠、賴不住寂寞、勾搭少年郎的小寡婦。

  是我太心急了,急於與他結交,得到他的信任,好幫助他化解汪家即將面臨的災難,卻把他嚇得往外推。

  過猶不及啊。

  「汪二少真是慷慨,多謝了。」魏采薇順手將銀子扔進香案上的抽屜裡,提著燈籠上樓。

  待聽到樓上的關門聲,汪大夏終於把防身的枕頭放下來了,鬆了一口氣,對香案上的牌位說道:「得虧是我,若換成其他男人,如何把持的住。我可沒碰你老婆哈,晚上不准在夢裡裝鬼嚇唬我!」

  人人喊打的北城四害之一的汪衙內,弱點是……怕鬼。

  汪大夏吹蠟燭睡覺,枕頭上女人的香氣若隱若現,他正處於少年精力旺盛時,閉上眼睛,恍惚披頭散髮的小寡婦就在枕邊,少男心躁動起來,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這下汪大夏終於理解《詩經》第一篇《關雎》裡那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輾轉反側是什麼意思了,他現在就是寤寐思服的模樣,在羅漢榻上就像貼餅子似的左右翻身交替,邪念纏身。

  驀地,香案傳來啪的一聲,把汪大夏嚇得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了,抱著枕頭戰戰兢兢道:「誰?」

  當然沒有人回答。

  汪大夏顫抖著從包袱裡摸出火鐮,嘩的一下點燃了蠟燭,原來是香案上「亡夫汪二郎之靈」的牌位倒了。

  好端端的怎麼會倒?

  汪大夏把牌位扶正,仔細檢查,香案沒有問題,擺的端正,牌位的底座是平的,放在香案上穩穩當當,為什麼會倒?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有鬼!

  一定是小寡婦的死鬼老公看出我在羅漢榻上肖想他的老婆,顯靈了!

  汪大夏渾身汗毛倒豎,顧不得失身的危險,蹬蹬跑上樓,敲門道:「魏大夫,有鬼!」

  魏采薇想著如何重獲汪大夏信任,此時也沒睡著,聞言披衣開門,「什麼鬼?」

  「你的死鬼老公。」汪大夏看到活人,頓生親切,「他的靈位無緣無故倒了,定是九泉之下看到你留宿外男,氣得要回來。」

  魏采薇無語了:我的死鬼老公就是你啊!那來的鬼!

  魏采薇下樓,汪大夏跟在她後面,卻聞得吱的一聲,一個黑影從香案上跳下來,正是一隻老鼠。

  汪大夏脫了鞋往黑影處一砸,老鼠當場暴斃。

  原來是老鼠偷吃靈位前的供果,撞倒了靈牌,在汪大夏點燃蠟燭之前跑了。

  虛驚一場。

  魏采薇說道:「你把老鼠處理掉,鬼神之說不可信,睡覺。」

  汪大夏點頭,指著靈牌說道:「你能不能把靈牌請到樓上去?我……我覺得瘆得慌,睡不著。總覺得這個牌位在看我。」

  魏采薇覺得好笑:你怕你自己?

  汪大夏以為魏采薇不肯,連忙說道:「我加錢,二兩夠不夠?」

  魏采薇對死鬼老公又有了新的瞭解:原來殺伐決斷的汪廠公怕鬼!

  汪大夏:「五兩?」

  「不用。我不會乘人之危。」魏采薇抱著靈牌上樓。

  汪大夏終於放鬆了,坐在羅漢榻上,正要吹滅蠟燭,頓住了,到底心有餘悸,不敢在黑暗裡睡覺。

  乾脆就讓蠟燭亮著,如此,一覺到天明。

  采薇是被巷子裡的賣油條豆腐腦的貨郎叫賣聲叫醒的。

  她下樓買了五根油條,一瓦罐豆腐腦,貨郎要給豆腐腦上面澆鹹鹵子,魏采薇阻止了,「不用,我喜歡甜的。」

  貨郎挑著擔子走了,魏采薇叫住他,「等等。」她從家裡拿了個小碗,「把鹵子單獨放在這裡。」

  死鬼老公喜歡鹹豆腐腦。

  貨郎往鹹鹵子裡加蒜末、韭花醬,正準備撒香菜末時,魏采薇說道:「不要香菜。」

  死鬼老公討厭香菜,無論是餛飩還是豆腐腦或者是羊湯、吃火鍋,他都聞不得香菜味。

  魏采薇買早餐的動靜把汪大夏吵醒了,他立刻起來穿衣服洗漱,就怕小寡婦再乘他睡覺騷擾他。

  等他梳洗裹幘完畢,魏采薇已經把早飯擺在桌上了。

  豆腐腦和油條,最普通的吃食,卻把汪大夏勾得嘴巴都濕潤了,他昨晚只吃了西瓜和紅糖油炸糕,現在好餓,但是北城兵馬司的人還沒撤崗,他還不能出去。

  「一起吃吧。」魏采薇往自己那碗豆腐腦裡加了兩大勺雪花白糖。

  汪大夏:吃人嘴短,萬一小寡婦提出類似暖床的過分要求……

  「反正你昨晚都給錢了。」魏采薇說道。

  對哦,我給錢了的。

  汪大夏坐在對面,給自己盛了一碗豆腐腦,先聞了聞鹹鹵子,確認沒有香菜後,澆了半碗鹹鹵子。

  魏采薇吃了兩根油條,汪大夏吃了仨,早飯的份量剛剛好,都吃飽了,沒有剩飯,這是夫妻三十年的默契。

  汪大夏放下筷子,魏采薇問:「會刷碗嗎?」

  汪大夏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紈絝,搖頭,「不會。」

  魏采薇:「把碗洗了——我教你,很簡單的。」

  魏采薇要汪大夏收了髒碗,在後院取了水缸裡的水刷碗,汪大夏寄人籬下,不是二少爺了,只得照做,沖了三遍,聽到巷子裡站崗士兵撤崗騎馬的聲音,忙說道:「他們走了,我現在可以走了,告辭。」

  汪大夏背上包袱,剛剛碰到大門門栓,就聽見巷子裡又傳來蹬蹬馬蹄聲,難道北城兵馬司去而復還?

  馬蹄聲就在門口停住,緊接著有人哐哐拍門。

  敲門聲很是粗魯,魏采薇朝著汪大夏使了個眼色,說道:「何人在外喧嘩?」

  外面的人說道:「錦衣衛辦案,快開門!」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3:38

第一卷:復仇 第十三章 機智的寡姐

  汪大夏的第一反應是錦衣衛要抓他,又要找我?不是已經證明我無罪麼?

  不對啊,錦衣衛怎麼知道我藏在小寡婦家裡?

  魏采薇的第一反應也是錦衣衛找她,不過,她早有安排了,自信滴水不漏……

  魏采薇指著院子後門低聲道:「你快走,不要管我,被錦衣衛發現你昨晚留宿在我家裡就不好了。」

  也對,如果錦衣衛一進來就搜屋子,我這麼個大活人肯定藏不住的。

  汪大夏背上包袱就開溜。

  魏采薇:還真是……幹啥啥不行,就是逃的快。

  待汪大夏從後門走了,魏采薇才開門。

  開門的同時,錦衣衛從外頭踹門,若不是魏采薇反應快,差點被踢了個窩心腳!

  魏采薇退得太快,後背撞到了香案上,靈牌再次倒下。

  嘩啦啦湧進來幾十個錦衣衛,為首的居然是個頗為俊俏的少年,少年一抬手,「搜!」

  錦衣衛如蝗蟲般跑去樓上樓下,小院,就連還沒開火的廚房都不放過,全部翻個底朝天。

  少年問魏采薇,「為何現在才開門?」

  魏采薇說道:「寡婦獨居,應當慎重。外頭的人自稱錦衣衛拍門,民婦不敢貿然開門,方才從窗縫裡看到確實是錦衣衛的服飾,這才開門。」

  少年一撩袍角,兩腿如馬步般張開,穩坐在羅漢榻上,雙手放在膝蓋上,上下打量著魏采薇,「那麼多人闖進來,你好像一點都不害怕。」

  魏采薇扶起死鬼老公的靈牌,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重新擺正,說道:「錦衣衛查案,是為除暴安良,民婦自當配合。」

  少年玩味的看著她,「你都不問錦衣衛為何找你?」

  魏采薇垂眸斂手,「民婦前夜有幸圍觀錦衣衛捉拿嫌犯汪衙內,汪衙內乃北城一霸,都被錦衣衛圍追堵截如喪家之犬,命懸一線。北城兵馬司愛子在錦衣衛面前尚且如此,民婦更是如螻蟻般弱小。無論錦衣衛做什麼,民婦自當順從,軍爺問什麼,民婦就答什麼,民婦不敢反問軍爺。」

  少年拿出一張手抄的賬本,「魏采薇,十七歲,遼東鐵嶺人氏,醫籍。」

  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將戶籍按照職業進行劃分,有軍戶,馬戶,鹽戶,商戶,匠戶,醫戶等等。

  魏采薇面露驚訝之色,「軍爺怎知民婦的來歷?」

  少年說道:「你前晚住在順天府衙門對門的似家客棧。按照規矩,入住客棧之前要登記戶籍姓名和住址,陳千戶在那晚被人毒殺,所以那晚所有入住過客棧的客人錦衣衛都要查一遍。」

  魏采薇道:「原來如此。」

  那晚她填寫的現居地址就是甜水巷。

  少年伸手,「把你的戶帖拿來,我要核對真假。」

  魏采薇用髮髻上的一根耳挖簪撬開了亡夫靈牌底座,裡面居然是空的,裡頭有幾張銀票和一張淺黃的戶帖。

  少年眉頭一挑,「喲,你挺會藏東西的。不過既然被我瞧見,從今天開始,你得換個地方藏了。」

  魏采薇並不搭話,雙手將戶帖遞給少年,「請軍爺過目。」

  少年錦衣衛展開戶帖,戶帖四周是一圈梅花欄,從上而下寫著:

  「女戶,一戶魏采薇,系鐵嶺衛醫籍,嘉靖三十七年入籍。

  女子一口,本身,年十五歲。

  事產:瓦房七間,南北山地四傾。民田二十畝。船一隻。

  右戶帖付魏采薇收執。准此。

  嘉靖三十七年五月七日  鐵字七百號」

  再看戶帖背面,有拓印在上頭三行字:

  「鐵嶺衛提調官」、「知縣錢文德,縣丞傅學」、「司吏丁巫」,這三人皆有大紅花押。

  這戶帖真的不能再真了。

  少年錦衣衛將戶帖反復看了兩遍,指著香案上靈牌問:「你是個寡婦,又是女戶的戶主,為何贅婿汪二郎沒有寫在戶帖裡?」

  魏采薇說道:「戶籍十年為一週,重新造冊。我父母雙亡之後,立女戶繼承醫籍,效力大明鐵嶺衛,此戶籍乃嘉靖三十七年造,亡夫與我成親不到一年便故去了,所以並沒有納入戶籍。」

  簡單地說,就是戶帖十年有效,十年後需要再次申報這期間的人口和財產變動情況來重新造冊,頒發新戶帖,朝廷通過戶帖上的人口和財產進行納稅。

  如今是嘉靖三十九年,離再次造冊還有八年呢。

  亡夫還沒來得及寫進戶口本就死了。

  少年錦衣衛將戶帖還給魏采薇,又問:「你一個寡婦,有家不住,為何夜宿客棧?」

  「這說來話長了。」魏采薇將房東汪衙內、繼母、陳經紀這三人的糾葛講了一遍,「……第二把鎖的鑰匙在汪衙內身上,我有家不能回,所以就近住在似家客棧。」

  少年錦衣衛問:「你還記得住幾號房間?」

  「不記得了。」魏采薇茫然的搖頭,「只記得在二樓左手邊拐彎第二個門。」

  少年錦衣衛說道:「那是地字七號房,窗戶正對著順天府衙門,可以看見衙門門口那一排拴馬樁。那晚你看到了什麼?」

  魏采薇頓了頓,「那天晚飯是餛飩,但餛飩吃到一半,錦衣衛就來抓汪衙內,我跟著陳經紀看熱鬧,後來下榻客棧時餓了,就出去隔壁點心鋪子買了一盒酥油泡螺當夜宵吃。酥油泡螺有些甜膩,我要店小二泡了壺綠茶配著吃。」

  魏采薇拿起虎撐轉動著,發出玲玲聲,「我是在市井行走的游醫,一天下來很是乏累,吃完就躺下來了,結果因臨睡前喝了綠茶的原因,翻來覆去到了快天亮才睡著,醒來就是中午了。」

  「下樓吃完中飯一起結賬,本來就睡了一晚,但掌櫃說過了午時結賬就得算兩晚的錢,為此,我還和掌櫃爭執了幾句,我說我下樓的時候還沒到午時,在你家店裡吃了頓飯才耽誤的時間。掌櫃罵我是外地來的鄉巴佬,不曉得京城客棧的規矩。我一寡婦人家,不好當眾相罵,給了兩晚的錢走了,不過,我以後不會再住這個黑店了。」

  魏采薇猜測錦衣衛給陳千戶驗屍體時,肯定會發現大腿根部三個針眼是毒液蔓延的地方,由此會發現牛皮馬鞍上鑲嵌的毒針,推斷陳千戶其實不是在順天府衙門公堂喝茶中毒,而是有人在馬鞍上做手腳。

  這一點,從昨晚汪衙內父子兩個都沒有被錦衣衛監視傳喚就可以看得出來,當時這對父子都在公堂之上,不可能對馬鞍下手。

  錦衣衛還是有些本事的,當即就把公堂所有人排除,嫌疑放在有可能接觸到陳千戶馬匹的人。

  順天府衙門對面的似家客棧就是錦衣衛排查的重點。

  魏采薇在放毒針時就料到會東窗事發,明知似家客棧過了午時就收兩晚住店錢的規矩,還故作初來乍到,磨磨蹭蹭在客棧吃了中午飯才結賬,和客棧掌櫃爭吵。

  她就是故意要掌櫃記住她——因為一個真正的殺手,希望自己無聲無息,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絕對不會為了多一晚的住宿費和掌櫃吵架的!

  而且,殺手不會留真名字和地址,殺完就跑了,怎麼可能像她這樣乖乖在甜水巷被錦衣衛找上門來呢?

  魏采薇早就料到錦衣衛會來,只是沒料到錦衣衛來的如此快,差點撞破了汪衙內在她家裡留宿。

  這時搜房子的錦衣衛一個個來報,「陸大人,沒有發現可疑之物。」

  原來這個少年錦衣衛姓陸。

  陸大人看了戶帖以及詢問魏采薇之後,也覺得魏采薇不太可能殺害陸千戶的凶手。

  能夠用把毒針藏在馬鞍裡毒殺陳千戶這種心思縝密的殺人手法,不可能次日還敢和客棧老闆爭執,還留下正確地址等著錦衣衛找上門來。

  更何況殺陳千戶之前,凶手還將陳千戶的長子割喉!

  一天連殺兩人,一個小寡婦不可能做到。

  陸大人從羅漢榻上站起來,再次揮手,「今日打擾魏大夫了,我們撤。」

  話音剛落,一個錦衣衛興奮的挑著一隻死老鼠,「陸大人,有收獲!這家確實藏有毒物!您看,都藥死老鼠了!」

  此時魏采薇恨不得一刀閹了死鬼老公:汪衙內!我要你處理死老鼠,你就把老鼠扔到院子裡啊!你是有多懶!

  魏采薇正想著如何托詞,門外卻傳來汪大夏的聲音,「大家快來看啦!錦衣衛光天化日之下踹寡婦門,一群大老爺們欺負一個小寡婦啦!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你們知道這房子是誰的嗎?踹壞了我的門,得賠錢!這官司打到御前我也有理兒!」

  汪大夏居然去而復返,頂著被抓回家關禁閉的風險來為我出頭?

  魏采薇又又又改變了主意:或許他真的還可以搶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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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采薇:每天都在閹了吧和把根留住之間反復橫跳!

  汪大夏:每天都在生存還是死亡之間反復橫跳而不自知。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3:53

第一卷:復仇 第十四章 無賴無恥無理取鬧

  原本錦衣衛踹寡婦門,路人們縱使看見也不敢靠近看熱鬧,但是汪衙內跑過來叫嚷,立刻點燃了路人們的八卦之魂,紛紛擁過去圍觀。

  因為寡婦和錦衣衛力量懸殊,沒什麼看頭,但是汪衙內和錦衣衛對抗起來那個場面是相當好看了!

  甚至有路人看熱鬧不嫌事大,跑去告訴巡街的北城兵馬司:「你們二少爺又又和錦衣衛槓起來了!」

  北城兵馬司足足找了逃家的汪衙內一整夜!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走!」

  剛剛起床來交接夜班的木百戶率領北城兵馬司聞訊趕過去,這下安靜的甜水巷立刻堵得水洩不通,比菜市場還熱鬧。

  汪衙內為何去而復還?

  一來是擔心錦衣衛翻箱倒櫃搜家,把他娘的嫁妝給嗑碰壞了,二來是到底良心未泯,不放心小寡婦一個人應對窮凶極惡的錦衣衛。

  至於被再次逮回家關禁閉……我能逃一次,就能逃第二次。

  汪衙內起碼有一百種逃家技巧。

  前晚錦衣衛剛剛見識過這個汪衙內的厲害,就連陳千戶出手都沒能把他怎麼樣,還丟了性命——雖和汪衙內無關,但畢竟晦氣。

  手下給為首的少年錦衣衛建議:「陸大人,這個汪衙內十分難纏,是個掃把星,陳千戶父子就是黏上他倒了大黴,別和他牽扯。何況隔壁就是汪府,此地不宜久留,我們把嫌犯帶到錦衣衛衙門慢慢審問便是。」

  魏采薇不想去錦衣衛衙門過堂啊,連忙解釋說道:「昨晚家裡鬧老鼠,我拿鞋底拍死了,陸大人仔細看,老鼠口吐鮮血,骨頭都碎了,如果是藥死的,皮毛和骨骼怎會有破損呢?」

  陸大人問:「你敢打老鼠?」

  是死鬼老公打死的!魏采薇說道:「民婦是大夫,蛇蠍尚且不懼,何況區區老鼠。陸大人若不信,找隻活老鼠,民婦打給您看。」

  老鼠:大可不必!

  陸大人細看死老鼠,死老鼠麼,都是僵直硬挺的一條,外表上看,嘴裡和毛皮有血跡,像是打死的,但是……萬一是毒死後再踩一腳製造假象呢?

  陸大人說道:「是打死的還是毒死的,衙門裡的仵作一驗便知,若無毒,就放你回來。」

  魏采薇還要辯駁,陸大人不耐煩的把手一揚,「沒時間和你廢話,你若不肯跟我們走一趟,就是心虛。是你跟我們,還是我們把你綁起來帶走,自己選。」

  魏采薇沒得辦法,只得選第一條,跟著陸大人出去。

  然後……陸大人發現甜水巷在汪衙內的興風作浪之下,已經被圍觀路人和北城兵馬司堵得水洩不通。

  他們都出不去了。

  錦衣衛不想惹汪衙內這個瘟神,畢竟是把陳千戶父子都瘟死的掃把星,但是汪衙內惦記魏采薇安危,像個蒼蠅似的非要湊上去討嫌。

  他擠在最前面,指著朱紅大門蹭掉的一塊油漆說道:「啊!我的門!今年剛上了一遍新漆,漂漂亮亮的,你們錦衣衛一腳就門給踢破相了!」

  汪衙內聲情並茂,心疼一塊油漆就像禿頭的男人心疼脫髮,一把抱住陸大人的腿,「你們不能走!大門已經踢破相了,裡頭的家具擺設還不知毀成什麼樣呢!咱們得把損失一五一十算清楚了,賠錢!」

  陸大人猝不及防被抱了大腿,身形一僵。

  手下們驚呼:「保護陸大人!」

  錦衣衛一哄而上,要把汪衙內拉開,陸大人也用力甩著左腿,「你這個無賴!滾開!放手!」

  雙方拉鋸之下,汪衙內的手從陸大人的大腿滑到了膝蓋,然後抱住了靴桶,居然將陸大人的一隻靴子給生生拽下來了!

  陸大人氣得臉都白了,「把靴子拿回來!連同這個無賴也一併帶走!」

  汪衙內揮舞著靴子防身,還大聲叫道:「錦衣衛殺人啦!」

  陸大人面白如紙,沒想到汪大夏是個無賴無恥無理取鬧的三無衙內,呵斥道:「閉嘴!誰要殺你了!」

  汪衙內可不管,繼續高呼錦衣衛殺人。魏采薇朝他使了個眼色,指著大門,他心領神會,抱著靴子往屋子裡逃竄。

  北城兵馬司的人趕到,見一群錦衣衛圍毆自家小衙內,都把小衙內逼到屋裡頭了,紛紛衝過去解圍。

  圍觀路人:錦衣衛和北城兵馬司又又打起來啦!

  汪衙內騰騰爬到二樓,躲在房間裡,啪的一聲把門給關了,追去的錦衣衛瘋狂踹門,北城兵馬司擠過去把錦衣衛拉開,木百戶怒道:「我們家公子做了何事,你們錦衣衛要趕盡殺絕!」

  只穿著一隻靴子的陸大人正要開口,一直默默圍觀的魏采薇來了一句:「汪大夏脫了陸大人的靴子。」

  木百戶質問陸大人:「陸大人為了一隻靴子就要殺我們家公子,實在過分。」

  陸大人冷冷道:「我何時說要殺他?是他先動手抱……搶我的靴子。」

  木百戶拍門,「二公子,把靴子還給陸大人。」

  汪衙內隔著門說道:「木伯伯,錦衣衛在我屋子裡打砸搶,驚擾我的房客魏大夫,要把她抓走。連房子帶家具都是我娘的嫁妝,誰的東西誰疼,錦衣衛不賠錢還要對我喊打喊殺,您得給我撐腰啊!」

  木百戶看著房門上鞋印和剛剛脫落的油漆,問陸大人:「大人面生,以前我沒見過,敢問大人尊姓大名?是何官職?」

  陸大人說道:「我叫陸英……英雄的英。至於官職……我不是什麼大官,只是錦衣衛陸指揮使身邊的一個護衛統領。」

  錦衣衛指揮使是陸炳,嘉靖皇帝的奶兄,御前聖寵不衰的紅人,也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木百戶又問:「陸統領如此年輕,是陸指揮使的……親戚吧。」

  陸英似乎很反感別人猜測他的身份,冷冷道:「這與今日之事無關。」

  木百戶在京城為官,見識多廣,心領神會,從陸統領的反應來看,他就是陸指揮使的親戚。

  陸指揮使有四個兒子,長子次子都夭折了,只有陸繹和陸彩兩個小兒子存活。這個叫陸英的或許是他子侄之類的親戚。

  原來也是一個衙內啊,陸衙內。

  摸清楚了陸英的底細,木百戶心裡有底,拍門說道:

  「二公子,陸統領是陸指揮使大人的子侄,陸指揮使一向約束家人,謙虛有禮,從不橫行霸道。陸統領今日率錦衣衛來搜房子,定是有要緊的事情,手下人毛手毛腳是有的,何至於像二公子說的那樣當街殺人呢?一定有什麼誤會,你出來,先把鞋子還給陸統領,我們坐下來談,把話說清楚。」

  汪大夏隔著門聽見這個陸英有錦衣衛指揮使陸炳這個大靠山,曉得此人不好惹,於是順著木百戶給的台階下,打開房門,將靴子物歸原主,說道:

  「不是我先動的手,是你們破壞我的房子,騷擾我的房客,我才迫不得已反抗的。」

  陸英穿上靴子,「你口口聲聲說錦衣衛殺人,妖言惑眾。」

  汪大夏指著樓梯一群錦衣衛,「你們這麼多人打我一個,一人一拳下去,我不死即殘,四捨五入就是殺人。」

  陸英冷哼一聲,「巧言令色。」

  眼瞅著又要吵起來,魏采薇開口,「一切都因民婦而起……」

  魏采薇三言兩語將錦衣衛為何一早踹門找她的事情說了,「……那隻老鼠是被我拍死的,天氣熱,留在家裡會發臭,寡婦人家,半夜不好開門,就放在院子裡,等出門帶走扔進垃圾堆,沒想到錦衣衛一早就來了,以為是毒死的,要將老鼠和民婦帶到錦衣衛衙門勘驗審問。」

  汪大夏一聽,方知原來是他惹出來的禍害!當時魏采薇要他處理死老鼠,他撿了片樹葉,隔著樹葉提著老鼠尾巴,放在院子裡,等天亮扔出去的。但是錦衣衛來的突然,他從後門跑的時候,把死老鼠忘記了。

  魏采薇向陸英施了一禮,「民婦願意跟陸統領去錦衣衛衙門,衙門仵作驗死老鼠無毒,此事了結,民婦還要行醫謀生。民婦乃女戶,靠行醫養活自己,手停口停,京城開銷大,一日不做生意,將來恐怕有一日要挨餓受凍。」

  汪大夏擔心小寡婦單獨去錦衣衛衙門會被欺負,說道:「她是我房客,打狗也要看主人呢,何況是房客。你們欺負她,就是看不起我。我和她一起去錦衣衛衙門——等她證明清白去行醫,我還要和你們算一算今天房子破損怎麼賠。」

  魏采薇心道:誰是狗?小心我捶爆你的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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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衙內:我一頓操作猛如虎,小寡婦一定很感動!怕是又要抱著枕頭找本衙內當替身睡了 。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4:23

第一卷:復仇 第十五章 放開這個寡婦

  見汪大夏還要去錦衣衛衙門裡鬧,木百戶忙勸道:「你莫要為房子這點損失傷了和氣,錦衣衛辦案,不要給人家添亂,這事與你無關。」

  汪衙內若聽勸,他就是不是衙內了。

  汪大夏說道:「怎地與我無關?前晚上錦衣衛把我從宛平趕到大興!若不是順天府衙門證明我的清白,我早就死於錦衣衛陳千戶的私刑之下!今天又來拆我的房子,我若不尋回賠償,將來錦衣衛豈不是要騎在我脖子上拉屎!」

  陸英說道:「我並不知這是你的房子,還有,你嘴上能不能放乾淨點?誰要騎在你脖子上——」

  陸英捏緊拳頭閉嘴,到底是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的子侄輩,出身京城頂級勳貴家族,說不出口,同樣是紈絝,陸英不像汪大夏這般沒有底線。

  「我就要說!」汪大夏張大嘴巴,「拉——嗚!」

  木百戶及時摀住了汪大夏的嘴巴,「你若再不閉嘴,我就把你帶到你爹那裡去。」

  木百戶大急:以前那個陳千戶和你爹爵位一樣,都是世襲千戶,你爹尚能出面為你撐腰。現在是錦衣衛指揮使陸炳陸大人啊!天子近臣,你還敢惹他的子侄,到時候你爹都救不了你!

  其實汪大夏也曉得不能惹陸英,但是他擔心小寡婦獨自去錦衣衛衙門過堂會吃虧,所以故意為之。

  畢竟,那隻惹禍的死老鼠是他的失誤。

  陸英瞧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萬一錦衣衛和北城兵馬司再當眾打群架,誰都不好過,畢竟,這裡是人家的地盤,於是把手一擺,說道:

  「官場的人向來視錦衣衛如閻羅地府,主動去錦衣衛衙門喝茶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汪衙內,請吧!你若不敢去,以後不叫汪大夏,改叫汪王八!」

  汪大夏嘴上不肯服輸,「去就去!我一不殺人,二不放火,三不踢寡婦門,四不翻箱倒櫃,我問心無愧,有什麼不敢的。」

  汪大夏就這麼跟著陸英走了。

  錦衣衛衙門路途遙遠,在南城的大時庸坊的江米巷,要橫穿京城南北,初夏太陽毒辣,陸英改坐馬車,還把嫌犯魏采薇帶在車上。

  汪大夏本來是騎馬跟隨,見陸英把漂亮小寡婦叫上車,孤男寡女的,頓時警鈴大作,拍馬跟上,對著車窗叫道:「喂,我也要坐馬車。外頭太曬了。」

  陸英冷冷道:「這車裡沒你的位置,不敢去錦衣衛衙門就明說,別找藉口,你愛去不去。」

  汪大夏緊追不捨,還伸長脖子,像個王八似的往車窗裡探視,「男女有別,陸統領把人家一個小寡婦單獨帶在身邊是什麼意思?有損寡婦清譽。」

  此話一出,魏采薇心頭一暖,原諒了汪大夏剛才那句「打狗也要看主人」。

  死鬼老公還是可以搶救一下的。

  饒是陸英見識多廣,也沒見過汪大夏這種沒有自知之明、胡攪蠻纏的紈絝。

  「滾!」陸英一掌把汪大夏的腦袋從窗戶裡推出去,「跟我同車就影響清譽?那跟你這種變賣亡母嫁妝田莊救風塵、給青樓女子贖身的紈絝同車,豈不是更影響名譽?」

  錦衣衛衙門遠在在南城,看來汪大夏救風塵已經由北傳到南,「享譽」全京城了。

  汪大夏不以為恥,為以為榮,「我救鶯鶯姑娘於水火,借她兩千兩銀子救急。我們之間清清白白的,倒是你們心中齷齪,看到男女就往不乾淨的方向想,怪我咯?」

  陸英只覺得聽到了全京城最好笑的笑話,「你和紅袖招頭牌姑娘清白?騙鬼吧你。」

  汪大夏一嗤,「愛信不信。」

  一直沉默的魏采薇突然開口說道:「我信。」

  從昨晚兩人同居,汪大夏一副貞潔烈男的表現來看,他並非好色之徒,應該只是受了鶯鶯姑娘的哄騙,天真的把兩千銀子打水漂了。

  汪大夏讚道:「聽見了沒?你不信,自有人信。」

  陸英瞥了魏采薇一眼,「她是你的房客,有求於你,自然挑好的說。」

  汪大夏敲了敲車窗,「我不上車可以,但車窗必須一直開著,我得看著你,別想乘機沾小寡婦的便宜。」

  其實天氣那麼熱,窗戶自然都是開的,陸英說道:「你心術不正,就以為全天下男人都好女色。」

  汪大夏本想說陸統領難道不好女色好男色?但轉念一想,馬車已經離開北城,不屬於北城兵馬司管轄,出事了沒人給他收拾爛攤子,不能隨心所欲,遂把調侃的話咽進去,改口說道:

  「我也希望陸統領是君子。你可千萬別辜負我的期望啊!」

  陸英就坐在魏采薇對面,采薇仔細觀察這個少年錦衣衛,他何止是君子,甚至有些古板。

  大熱的天,還穿著豎領袍子,領口的玉蜻蜓扣子繫的板正,原本挺括的領子都被汗水泡的發軟了,還不肯解開扣子涼快。

  衣飾華麗,一絲不苟,坐姿端正,雙腿如蹲馬步般打開,雙手放在膝蓋上,陸英甚至還穿著靴筒齊小腿的靴子!黑色皮質靴面一塵不染,是個講究人。

  穿成這樣,連魏采薇都替他熱的慌。

  幸虧坐馬車,這要是在外頭騎馬,非得曬中暑了不可。

  魏采薇把手伸進絹袋裡,陸英一把捏住她的右手,「你要幹什麼?」

  窗外汪大夏看見了,哇哇大叫:「陸統領不是自詡為君子嗎?君子還摸人家小寡婦的手?放開這個寡婦!」

  陸英一把將魏采薇右手舉起來,「她想偷襲我。」

  汪大夏道:「拿個藥丸子偷襲你?」

  陸英定睛一瞧,果然是個綠色的藥丸子。

  魏采薇說道:「這是我自製的清涼梅,楊梅用各種清熱解暑的藥材和蜂蜜煉過,外頭用粉碎的乾薄荷葉滾上一層,放下在舌下,最是生津解暑,我看陸統領滿頭大汗,就拿出一丸給大人解暑。」

  居然是一片好意?

  陸英此時熱得裡衣濕透,但想起那隻不知是踢死還是毒死的老鼠,遂不敢接,說道:「不用。」

  「你不要,我要!」汪大夏從窗戶裡伸出長臂,一把將清涼梅給搶走了,放在嘴裡。

  清涼梅入口,就像一塊冰塊在嘴裡化開似的,先是強勁的薄荷葉驅散濁氣,從鼻孔裡出來,連咽喉都是涼颼颼的,接著酸甜的梅子味散開了,比喝了酸梅湯還舒服。

  「好吃!」汪大夏牛嚼牡丹似的幾口就沒有,又向窗戶伸手,「我還要。」

  魏采薇拿出一個油紙包,公事公辦,「一個二十文,一包十個,一共兩百錢。」

  汪大夏是個紈絝,不嫌貴,給了魏采薇一兩銀子,「我要五包。」

  陸英旁觀兩人,一開始他以為房東房客之間彷彿有什麼曖昧,但從目前來看,兩人只是純潔的金錢關係。

  汪大夏一口吃倆,直呼過癮,惹得馬車裡的陸英嘴巴都濕潤起來,也給了魏采薇一兩銀子,「我也要五包。」

  陸英將四包衣梅給錦衣衛分了,見大夥都無事,這才往嘴裡放一顆。

  這一吃就停不下來了,到了錦衣衛衙門,一包全吃光。

  錦衣衛的仵作給死老鼠「驗屍」,結論當然是無毒,被砸死的。

  魏采薇問:「陸統領,民婦可以走了嗎?」

  汪大夏說道:「趕緊放人,人家還要行醫做生意。」

  陸英點點頭,「你走吧。」

  魏采薇說道:「民婦告辭。」

  看著魏采薇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汪大夏輕叩桌面,「咱們的帳該算算吧。」

  陸英恨不得立刻趕走這個瘟神,說道:「我很忙,沒時間和你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回去找工匠修補房子,那裡壞了修那裡,理一個單子過來給我,該賠多少是多少,不少你一分錢。」

  汪大夏得了便宜就得寸進尺,「空口無憑,陸統領先付一部分賠償金,萬一我花了大價錢修房子,你到頭來不認賬怎麼辦?」

  陸英趕蒼蠅似的啪的一聲甩出十兩銀子,「多退少補,快滾!」

  汪大夏見錢眼開,袖了銀子就走。

  陸英吩咐手下,「派人監視魏采薇,看她有無同夥。她一來京城,陳家父子就死了,未免太過巧合,先放了她,看能否釣到大魚。」

  魏采薇剛出仵作房,汪大夏就追上去了,「且慢!」

  汪大夏將剛得的十兩銀子賠償全給了魏采薇,「你頭上戴著黑紗的斗笠、裝藥的絹袋、婦科聖手的旗幟還有轉鈴的虎撐都給我。這十兩銀子應該夠了吧。」

  「足夠。」魏采薇問:「你要這些東西做甚?」

  汪大夏說道:「木百戶還在衙門外頭候著,想把我抓回家關禁閉,我想喬裝游醫逃走避避風頭。」

  魏采薇此時已經不惱死鬼老公了,還有些擔心他,問:「你要去哪裡?」

  汪大夏想了想,「為今之計,只能先投奔鶯鶯姑娘了。」

  「不賣!」魏采薇爆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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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又名《重生後我每天都想謀殺老公 》。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4:38

第一卷:復仇 第十六章 碰瓷

  魏采薇一把推開汪大夏。

  汪大夏只覺得胸口有個軟綿綿的小拳頭在捶他,一點都不疼。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身體接觸了。

  昨晚他從梯子上滑落的時候,魏采薇一把抱住了他的頭和腰,才避免摔在地上破相。一個寡婦,不顧清譽的救他。

  汪大夏由此斷定:小寡婦還把我當成靈牌上的死鬼老公汪二郎替身,昨晚自薦枕席不成,聽說我要去找鶯鶯姑娘,吃醋了,所以推我。

  但我是汪二郎的替身,小寡婦愛屋及烏,所以沒有捨得用力推,軟綿綿的伸手,就像撓癢癢似的。

  這樣也好。

  讓小寡婦認清我不願意當她死鬼老公替身的現實,早點死心。

  所以,汪大夏佯裝被魏采薇推倒,躺在地上捂著胸口,做西子捧心狀:「魏大夫,你不賣就算了,為什麼要動手打我?」

  「別裝了。你這種行為在京城叫做碰瓷。」魏采薇說道:「你們京城人就曉得欺負我們這些鄉下進城的外地人,你現在的嘴臉和強要我兩晚房錢的似家客棧掌櫃一模一樣。我沒時間和你周旋,走了。」

  汪大夏繼續耍賴,借機和魏采薇決裂,成為醫鬧,大聲叫嚷:「快來看啦,大夫推倒病人,連句抱歉都沒有,醫德何在!」

  魏采薇越聽越煩,快步離開錦衣衛衙門——再晚一步,恐怕要控制不住自己謀殺親夫了。

  這裡的動靜很快被監視者告訴了陸英,「……屬下怕露餡,不敢跟的太近。好像是汪大夏追上去騷擾魏采薇,不知說了些什麼,魏采薇生氣了,一把將汪大夏推倒在地。」

  「哦?」陸英沒想到跟蹤這麼快就有了收獲,「汪大夏人高馬大的,你們一群人追打他都沒佔到什麼便宜,我兩隻手未必能將他摁倒,魏大夫一隻手就輕而易舉的將他推倒?看來這個魏大夫不簡單吶,可能習過武藝。加派人手,換人跟蹤,別讓她發現了。」

  「是!」

  手下領命而去。

  且說汪大夏當了醫鬧,但這裡是錦衣衛的地盤,無人理他,曉得他言語誇張,錦衣衛不過是踹他的門,他就口口聲聲說錦衣衛殺人了。

  汪大夏毫無信譽可言,見他被小寡婦推倒,錦衣衛不僅不管,還喜聞樂見他倒黴。

  陸英想看魏采薇到底有多厲害,就命人把汪大夏叫過去。

  汪大夏一進屋,就覺得清涼,屋裡門窗緊閉,一個青花大水缸裡堆著小山般的冰塊,陸英換了一身新衣,依然是熱死人的豎領袍子,脖子間的蜜趕菊扣子扣得板板正正。

  「才入夏就用上冰了,真是奢侈。」汪大夏嘴上這麼說,手上用帕子包了一塊冰,在臉上滾來滾去降溫,「陸統領找我有何事?」

  陸英說道:「聽說你被魏大夫打倒了,我看看你的傷。」

  「你要我脫衣服啊。」汪大夏雙手在胸口交叉,「都是男人,我有的你也有,看看也不是不行——我餓了,先給頓飯吃。」

  此時已經中午了,早上的豆腐腦和三根油條早沒影了,汪大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此時餓得心裡發燒,但一旦出了錦衣衛衙門去吃飯,就會被外頭等候的木百戶等人綁回家關禁閉。

  兩害取其輕,汪大夏決定先賴在錦衣衛衙門裡想辦法矇混過關。

  陸英對汪大夏無恥的認識更上一層樓,「傳一份客飯。」

  汪大夏吃飽喝足,好容易言出必行了一回,當場脫衣,夏天衣服單薄,他解開腋下的衣帶,將衣襟往兩邊一扯,露出白花花的上半身,一直脫到了肚臍眼。

  「陸統領隨便看。」汪大夏從飯桌上站起來,走向陸英。

  陸英頓時覺得辣椒入了眼睛,捂臉轉身,「滾回去坐好!我還沒有傳仵作!」

  汪大夏嘖嘖道:「陸統領也太小題大做了,一點油皮都沒傷著,那裡需要仵作來驗傷。」

  陸英依然不看他,「衣冠不整,成何體統!把衣服穿上!不然就將你逐出去!」

  汪大夏穿上衣服。

  陸英轉過身來,問:「你既然沒傷,叫那麼大聲作甚?」

  汪大夏很坦誠,「裝的嘛,魏大夫和我有些誤會,她推我,我一個大男人,總不能推回去吧,索性倒地裝死,她看我倒地了,也就不好再打我了。」

  陸英諷刺道:「你倒是經驗豐富。」

  汪大夏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那當然,我汪大夏對付女人自有一套。」

  陸英在心裡深深鄙視汪大夏,又問:「你和她有何誤會?魏大夫挺溫和的一個寡婦都被你激怒了。」

  汪大夏當然不能說他昨晚和小寡婦同居、小寡婦企圖染指他俊美的身子一事,謊言張口就來,「我讚美魏大夫長的漂亮,不亞於鶯鶯姑娘的美貌。她就立刻變臉了,罵我是登徒子,這不誤會了嗎不是。」

  陸英道:「你活該,把小寡婦和青樓女子相提並論,換成誰都會打你。」

  汪大夏道:「鶯鶯姑娘已經贖身了,她不是青樓女子,是個平民百姓。」

  搞清楚了一切,汪大夏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陸英趕蒼蠅似的揮手,「滾,錦衣衛衙門不歡迎你。」

  汪大夏說道:「我現在不能走,我一出門就要被抓回家。」

  陸英說道:「與我無關。」

  「當然與你有關。」汪大夏湊近過去說道:「你們錦衣衛不是忙著破陳千戶父子雙殺案麼?我可以提供一條線索,條件是借你的馬車一用,要你的車夫把我送出去。」

  陸英不信,「你剛才訛了我一頓飯,現在又騙我幫你矇混過關?來人!將他攆出去!」

  汪大夏見勢不妙,果然同一個計策不能用兩次 ,於是打開窗戶,從窗戶裡跑了!

  也不曉得他躲在衙門裡什麼地方 ,石沉大海似的,陸英的手下找了一下午都沒找到。

  且說另一邊,魏采薇從南城開始出發,晃動虎撐一路行醫。且走且停,做了幾筆生意,在黃昏時到了甜水巷家裡。

  陳經紀帶著各色客人看了一天房子,聽說錦衣衛將老顧客魏采薇帶走審問,就匆忙來看她,還買了個大西瓜當手禮,給她壓驚。

  魏采薇道了謝,「我無事,錦衣衛例行問話而已,問完就放我走了。謝謝經紀關心,我請經紀吃頓飯。」

  陳經紀送來西瓜,她不想欠人情。

  陳經紀拱手道:「盛儀感激不盡,只是家中祖母還等著我吃晚飯,容他日再來取擾。」

  魏采薇一聽,猜測陳經紀怕是父母雙亡,祖母撫養長大,記在心裡了,以後說話有個避諱。

  陳經紀最近因魏采薇賺了五兩經紀費,手上寬裕些了,他哼著北調,去熟貨鋪買了個蒲扇大的醬豬臉回家。

  陳家就在鼓樓西斜街的馬廠胡同裡,住在這裡的都是小門小戶的平民,天熱了,家家都把飯擺在胡同小路上,涼快,還明堂。

  果然,正如魏采薇猜測的那樣,陳經紀父母雙亡,家道中落,祖孫相依為命,陳老太太也在胡同裡擺了飯,用竹飯罩扣在桌子上,隔絕蒼蠅蚊蛾,等孫子回家吃飯。

  陳經紀提著醬豬臉回家時,陳老太太正在飯桌前做鞋子。

  陳老太太見孫子提個偌大個豬臉,說道:「咱們家就兩張嘴,吃不了這些,天氣又熱,不能放過夜,分一分,給鄰居們端過去。」

  市井街坊,關在家裡吃獨食會被戳脊樑骨的。

  陳經紀給自家留了一小半,其他的分了七碗,給左領右舍端過去了。

  切豬臉的時候他留了個心眼,把其中一碗豬臉肉用勺子壓的緊緊的,表面上五碗肉看起來都一樣多,都是碗中堆個小尖,那碗起碼多了一半都不止。

  陳經紀挨家送豬臉肉,得了不少稱讚:

  「喲,陳經紀是做了筆大生意啊!恭喜發財!」

  「重振陳家家業,指日可待!」

  送到隔壁李瓦匠家時,陳經紀特意先整了整衣冠,端著最多的那碗肉,敲了敲門框,「我來給你家添碗菜。」

  天氣熱,門窗都是開的,大門掛著竹簾遮蔽蚊蟲,一隻素手撥開竹簾,露出一張芙蓉面,正是李瓦匠的女兒李九寶。

  李九寶是馬廠胡同的一枝花。不過,在陳經紀看來,鼓樓西斜街這一代胡同巷子裡的姑娘,李九寶最好看。

  她父親李瓦匠好賭,女兒出生時,他還在賭桌上推牌九,剛好摸到了牌九最大的組合——至尊寶,丁三配二四,點數加起來是九。

  李瓦匠有個兒子,以至尊寶贏了全場,鄰居跑來賭場告訴他新得了個閨女,兒女雙全,李瓦匠雙喜臨門,覺得是女兒給他帶來了至尊寶九點的好運,所以給女兒取名為李九寶。

  李九寶不僅長得漂亮,還有股京城女子的爽利勁兒,不縮手縮腳,她大大方方的請陳經紀進去。

  陳經紀將那碗壓的緊實的豬臉肉放在飯桌上,桌上有一碗小米粥,兩個雜糧餅子,和一小蝶醬瓜。

  這就是李九寶的晚飯了,實在有些寒磣,一滴油都沒有,所以沒有擺到胡同裡吃。

  陳經紀假裝沒看見,寒暄道:「李瓦匠和李大哥還沒回家啊。」

  李九寶說道:「他們在城外三里屯接了個新活,得忙幾個月,休息時才能回家一趟。」

  又是三里屯?好巧。汪衙內就是去三里屯把他娘的嫁妝田莊賣了救風塵。

  陳經紀有些侷促的摸了摸後腦勺,「有活幹,挺好的。那什麼……你先吃飯,我走了。」

  「多謝陳大哥。」李九寶送陳經紀到門口。

  陳經紀回去和祖母吃飯,飯桌上驀地多了好幾碗東西,有東家的餃子,西家的烙餅,王二麻子家送來的自釀米酒,都是他送醬豬臉的回禮。

  陳經紀吃著豐盛的晚飯,想著李瓦匠父子都在外做工,李九寶就可以獨享那碗肉了,方不辜負他一片心意——李九寶最喜歡吃醬豬臉,他特意為她買的。

  有錢就是好啊,什麼時候再遇到這種輕輕鬆松就賺五兩銀子的買賣呢?

  醬豬臉好買,老婆本不好賺。

  要娶李九寶,聘禮不能少。

  明天又是努力賺錢娶馬廠胡同一枝花的一天。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5:00

第一卷:復仇 第十七章 脫身

  北京南城,江米巷,錦衣衛衙門。

  通政司、太常寺、刑部兵部等等幾個大衙門都在這一片,黃昏時衙門紛紛落鎖,官員封了官印回家。

  文官坐轎,武官騎馬,還有大官們的華麗馬車,一路上全是權貴。

  木百戶等人還守在錦衣衛衙門門口,望眼欲穿,卻始終不見汪大夏出來,頻頻去催錦衣衛放人。

  陸英不堪其擾,扯了個謊言,「我們早放他走了,他擅長偷雞摸狗,不知何時偷了我們一套衣服,喬裝打扮,早就從你們眼皮子溜走了。」

  木百戶一聽,的確是汪大夏能幹出來的「好事」,只得鳴金收兵,回去復命。

  汪大夏躲起來了。

  他從陸英那裡逃出去後,藏到了錦衣衛衙門的車馬房裡,所以錦衣衛一直沒有找到他。

  他甚至在一輛如小房子般奢華的馬車裡美美的睡了個長長的午覺,醒來時,已經晚霞漫天,聽到外頭有人說道:「快把車套上,陸指揮使要回家了。」

  原來這是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的車。

  汪大夏撥開窗簾一條縫,看見幾個車夫將這輛豪華大車套在了五匹馬的後面。

  五匹馬全是白馬,一絲雜色都沒有,每一匹馬都價值百金,騎出去倍有面子——不,像汪大夏都捨不得騎,養著觀賞就很滿足了。

  在錦衣衛,只是一匹拉車的馬。

  嘖嘖,真是暴殄天物啊!汪大夏嫉妒心暴漲。

  車夫們套好了車,拿著刷子給白駿馬刷鬢毛,汪大夏乘機從窗戶裡鑽出去,爬到了馬車底下,用幾根繩子在車底牽起一張簡易的網,鑽了進去。

  要乘載小房子般的車廂,需要巨輪支撐,這輛大車的車輪子差不多有半人高,所以底盤離地面的空間大,汪大夏可以把自己綁在車底,搭個順風車,以矇混過關。

  馬上就要天黑了,馬車出了錦衣衛衙門,汪大夏可以找機會從車底脫身。

  車輪滾動,車底下的汪大夏隨著車廂的震動擺動著,不一會,車停下來了,陸續上來兩個人,車駕繼續前行。

  汪大夏的身體緊貼著車底板,所以車廂裡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今天有什麼收獲?」指揮使陸炳問道。

  「今天把順天府衙門對面的似家客棧客人名單全部排查了一遍,篩出幾個重點嫌疑人,目前派人跟蹤。」

  居然是陸英的聲音!

  陸英為什麼在陸指揮使的車裡?

  陸炳似乎有些失望:「就這?」

  陸英:「爹,您既然把這個案子交給我,就請相信我,給我一些時間。」

  汪大夏大驚:不是說侄兒嗎?怎麼叫爹了?陸炳的兩個兒子叫做陸繹和陸彩,從未聽說有第三個兒子啊?

  難道……陸英是陸炳的私生子?

  一定是的!

  難怪如此囂張。

  陸炳說道:「你查凶手的方向是對的,從順天府衙門附近的客棧裡尋找嫌疑人,但這種大海撈針的做法在短期之內無法破案,你得雙管齊下,解鈴還須繫鈴人,陳千戶父子雙雙被殺,你需要找同時和他們父子有血海深仇的人。」

  陸英的回答有些生硬,「我知道,我的人正在查陳家父子的社會關係,只是還有沒結果。」

  陸炳說道:「我的眼線已經有一條線索了。想不想聽?」

  「爹!您又——」陸英憋住,啪的一聲捶桌子,「只有這一次,下不為例。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您別總是把我當孩子看。」

  「你永遠都是我的孩子。」陸炳喝了一口茶,「汪大夏聽說過吧?」

  陸英:「怎麼又是他?他今天還大鬧錦衣衛衙門,他腦子裡的水比什剎海還多,不可能有在馬鞍裡裡藏毒針這種細致狠辣的手段。他不可能是凶手,沒那個腦子和手段。」

  車底汪大夏:我謝謝您咧!

  說來也巧,此時馬車已經出了衙門,行走在大路上,只因天還沒黑,汪大夏不敢貿然從車底鑽出來逃跑。

  此時正值各大衙門官員回家的高峰期,路上有些堵,尤其是途經狹窄的板橋時,要乘載這艘如小房子般奢華馬車,必須把橋上所有行人全部清空。

  馬車停在橋頭,等待前方護衛清理橋面。

  人有三急,馬也一樣。在等待通過的短暫時間裡,前頭拉車的五匹白馬最中間那匹乘機排出廢物,堆積成螺旋上升的「小山丘」。

  這時橋面行人驅趕完畢,車夫揚起鞭子,催促馬匹前行。

  車底下的汪大夏瞬間崩潰了:他為了隱藏身形,將自己綁在車底中間位置。正好對準了中間那匹白馬……

  汪大夏目測那坨馬糞的高度,如果幸運的話,他可以來個擦身而過。

  如果稍有差池,他就要半頭鑽進新鮮馬糞堆裡,發糞塗臉。

  汪大夏慫了,不敢賭。

  他還是要臉的。

  於是他割斷了繩子,從車底滾出來了。

  「什麼人!」

  「有刺客!」

  「保護陸大人!」

  灰頭土臉的汪大夏高舉雙手,「別動手!我是汪大夏!今天在你們錦衣衛衙門當了一天客人!陸統領親自接待的我!你們要動我,就是不給陸統領面子!」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陸英從窗戶看去,剛好和如喪家之犬的汪大夏打了個照面。

  汪大夏還無恥的招手笑,「哎呀,還是陸統領厲害,我藏的再隱蔽,還是被你找到了。多謝你送我一程,咱們後會有期,告辭!」

  陸英咬牙啟齒,「把他給我抓——」

  身後陸炳說道:「把他帶上來,這條線索與他有關,面對面問會比較清楚。」

  破案要緊,陸英只得忍住,改口道:「上車,有話問你。」

  汪大夏被一哄而上的錦衣衛抓進馬車。

  陸炳問他:「聽說你和陳大郎在紅袖招為鶯鶯姑娘打架,還相罵?你都罵了些什麼?不許說謊。」

  陸炳身居高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自有威壓之氣,他開門見山的問,汪大夏初生牛犢不怕虎,之前在順天府衙門上過公堂,他有經驗,應對自如,絲毫不畏懼陸炳,說道:

  「罵人嘛,當然是揭對方的短處,陸統領,你說是不是?」

  錦衣衛和北城兵馬司打過群架,汪大夏心想,輸人不輸陣,我雖沒有官職,但面子上還是裝作淡定,你們可不能再把我當嫌犯審問了。

  「我沒有罵過人,不像你這樣經驗豐富。」陸英不耐煩的指著車門,「你再和我打啞謎,就去詔獄裡住一晚。」

  「你別著急啊。」汪大夏問道:「你知道陳大郎最大的短處是什麼嗎?」

  陸英:「至今沒有任何功名,是個白身,不學無術,就等著將來父親一死,承襲錦衣衛千戶的爵位。」

  汪大夏摸了摸鼻子,笑道:「在這個方面,我和陳大郎是一樣一樣的,我也是等著繼承千戶爵位。我若是揭這個短處,豈不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陸英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你還笑得出來?怎地如此不要臉?」

  汪大夏拍著胸脯,「既然家裡有爵位可繼承,我還努力考功名作甚?不如把機會留給平民子弟,我這是高風亮節,不與民爭利。」

  陸炳聽了,頓時對汪大夏有了興趣:這個紈絝有點意思。

  汪大夏說道:「所以,陳大郎最大的短處,就是陳家五代單傳,他都二十七歲高齡了,成親七八年,至今膝下無子,連個閨女沒生。我就罵他是隻放進母雞窩裡也生不出小雞來的閹雞。」

  陸英一頓,「你小子嘴巴夠損的。」

  汪大夏還覺得自己很委屈呢,「是他先罵我有娘生,沒娘養,罵我是個剋母的掃把星。我還以顏色,罵他是隻閹雞。『禮』尚往來,多麼公平。」

  陸炳問:「還有呢?陳大郎後來如何回應你?」

  汪大夏思索片刻,說道:「這個嘛……我們當時都喝了不少酒,相罵完畢就打起來了。陳大郎的身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他不是我的對手。我一個人打他和他的書童兩個人,綽綽有餘。」

  汪大夏對「戰績」沾沾自喜,陸炳說道:「我的線人說你罵他是閹雞,他回了一句,說『你胡說,未婚妻懷過我的孩子,我遲早能再生一個』。」

  汪大夏嗤笑道:「男人麼,喜歡吹噓自己在床上多麼行。鶯鶯姑娘曾經說過,男人在青樓裡說過的話,一個字都別信。」

  「當然,除了我。」汪大夏對陸炳陸英父子兩個笑道:「你們可以像鶯鶯姑娘一樣相信我。我這個人言出必行,行必果。」

  陸英大怒,要衝過去揍他:「你說誰像那個青樓女子?」

  「稍安勿躁。」陸炳伸手阻止,「這是一條線索。陳大郎的確有個未婚妻,姓禾,她父親曾經是我的手下,陳禾兩家定親時,大送請帖,我隨過禮。後來禾家犯了事,禾小姐成為官奴發賣,陳家把她買下來了,據說安頓在郊外。良賤不能通婚,禾小姐如何懷上他的孩子?而且最後沒能活下來,細思極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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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時候就住在類似小說裡馬場胡同的大院裡,家裡有什麼好吃的都得和鄰居分分,有一回得了一籃子橘子,我被迫跑了兩個單元樓(一共三層),累死了。

  一樓的鄰居在院子裡圈了個棚子養豬,家裡每天的剩飯都要我送給鄰居餵豬用,剛好那時候吃完飯一般晚上六點,放動畫片的時間,我為了不錯過片頭曲,抱著碗瘋狂往下衝,後來過年時殺豬,也是分了兩個單元樓,我媽把分的肉醃成臘肉。那一年的臘肉真香。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5:16

第一卷:復仇 第十八章 貓鼠游戲

  陸英聽了,問道:「陳大郎私德有虧,偷娶官奴至其懷孕?」

  汪大夏呵呵笑道:「陳千戶父子兩個都死了,其實對私生子有利。如果那個未婚妻官奴生下來一個兒子,陳家五代單傳,那麼這個私生子就能承襲錦衣衛千戶的爵位。陳家若不認他,爵位就要被朝廷以無嗣為由取消了。所以陳家捏著鼻子也得認。」

  陸英不屑,「胡說八道,且不提禾小姐所生是男是女、是否存活。為了爵位弒父甚至弒祖父,這也太異想天開了。」

  「陸大人治家有方,子女相處和睦,陸統領自然會覺得我胡說。」汪大夏先諂媚的給陸炳拍馬屁,隨後目光一黯,說道:

  「我家就不一樣了,我是嫡長子,但繼母有親生子,她那點私心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陳千戶父子俱亡,除了和他們有血海深仇之外,也可以是從這對父子死亡得到好處的人。」

  「所以,你們別總盯著我一人,去找其他人吧。我只不過和陳大郎打了一架,求放過。」汪大夏哈哈一笑,好像剛才眼底的陰霾是幻覺。

  陸英一聽,汪大夏另闢蹊徑,好像有些道理,於是說道:「大人先回家休息,我要改道去陳家問問那個官奴未婚妻的事情。」

  陸炳指著汪大夏,「帶上他一起查案。」

  汪大夏一聽,連忙擺手,「不關我事哈。」

  陸英臉色一沉,「大人不信我的能力,卻信一個曾經是嫌疑犯的紈絝?」

  陸炳說道:「人皆有所長,也皆有所短。論熟悉人情世故,三教九流,世間陰暗,你不如汪大夏,想要盡快破案,你需要援手,按部就班、閉門造車可不行。」

  不等陸英反應,汪大夏忙說道:「我不答應,這大熱天的,是西瓜不好吃還是涼席不好睡?我才不去自討苦吃找什麼兇犯。」

  「這個案子和你有緣,總是能牽扯到你,以我多年在錦衣衛的直覺,你應該能起大作用。何況……」陸炳悠閒的端起茶碗,說道:

  「你不幫錦衣衛查案,我就立刻把你綁起來,送到汪府去。」

  汪大夏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把手一伸,「來來來,現在就綁我。還有誰比我更瞭解自己的家呢?我再找機會逃家便是了。」

  「你拿什麼逃家?」陸炳驀地出劍,汪大夏蹲身閃避,只覺得背後一涼,陸炳的劍將他肩上的包袱挑走了!

  陸炳把包袱扔進箱子裡,還上了鎖,「這應該是你全部的私房錢吧,身無分文,你逃出去打算要飯度日嗎?」

  汪大夏急的跳腳,「陸大人好本事!以大欺小!持強凌弱!」

  看到汪大夏吃癟,陸英心下暗爽,諷刺道:「他能去那兒?定是投奔什麼鶯鶯姑娘,找紅顏知己去了,靠女人養活呢。」

  陸炳笑道:「你父親已經派人蹲守在鶯鶯姑娘家周圍,就等著你自投羅網。不過,如果你配合陸英破案,我會把私房錢還給你,還會幫你說情,要你父親解除禁閉,既往不咎,如何?」

  不愧為是錦衣衛指揮使,陸炳招招致命,將汪大夏所有退路封死。

  汪大夏是個無賴,陸炳是千年狐狸,早就成精了,把汪大夏吃的死死的。

  汪大夏沮喪的抱頭蹲在馬車牆角,「我還能怎麼辦,根本沒得選。不過,陸大人這麼大官,可不要食言。」

  陸炳滿意的點頭,「你們兩個可以下車了,我希望早點知道結果。」

  汪大夏和陸英對視一眼,然後轉過臉去,彼此都看不起對方。

  兩人一起下了車,陸炳在車窗說道:「不要熬夜,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又指著汪大夏說道:「你把需要熬夜做的事情交給他去做,他任憑你差遣,他的私房錢在我手裡,不敢抗令。」

  堂堂錦衣衛指揮使,居然光明正大的雙重標準。

  汪大夏不服,「我也長身體,我也不能熬夜。」

  陸炳說道:「你屢次和錦衣衛作對,今天又大鬧錦衣衛衙門,還躲在我車底下。錦衣衛不要面子啊,若不讓你吃點苦頭,以後誰還怕我們?」

  陸英心情大好,對著任人擺布的汪大夏勾了勾手指,「走,去陳家問話。」

  汪大夏惦記著私房錢和自由,恨不得今晚就破案,比陸英還急,說道:

  「陳家絕嗣,就剩下兩個寡婦,陳大郎把官奴未婚妻肚子搞大這種醜聞定瞞著親娘和正頭娘子,你能問的出什麼來?兩個寡婦就能夠把你耳朵哭聾了。」

  陸英一噎,問:「你要怎麼做?」

  「跟我來。」汪大夏騎馬,帶著陸英等到到了王恭廠附近的一家澡堂子,叫做華清池。

  此時天已黑了,路上更夫敲響了更鼓,提醒人們立刻回家,宵禁只有半個時辰就要開始。

  汪大夏下馬,撥開華清池的門簾就要進去。

  「你到澡堂幹什麼?」陸英問。

  汪大夏說道:「澡堂的後面是個地下賭坊,有其主必有其僕,陳大郎的書童是這間賭坊的常客,我去抓他問話。這書童打小就跟著陳大郎,形影不離,陳大郎上個廁所他都要負責遞紙,何況是搞大女人肚子這種事。」

  果然只有對手才瞭解對手,汪大夏和陳大郎結仇,卻也最瞭解他。

  陸英在腳步在澡堂門口停滯。

  汪大夏回頭,「怎麼不走了?地下賭坊人很多,書童看到我估計要跑,我一個人夠嗆能抓住他。你這是打算當甩手掌櫃?」

  陸英把心一橫,手一揚,「走!」

  櫃台的掌櫃正要拉動台下繩索通風報信,汪大夏一把翻過櫃台,按住他的手,「錦衣衛辦案,只抓一個人,抓了就走。你若報信,我們就把賭場封了。你信不信我?」

  掌櫃陪笑道:「我當然相信汪衙內。」

  陸英心道,汪大夏熟悉這裡的一切,看來小小年紀,就是賭場常客了。

  「走吧。」汪大夏在前面帶路。

  陸英眼觀鼻,鼻觀心的穿過澡堂,身體僵硬板正的像個木頭人。

  汪大夏取笑他,「緊張什麼,人家有的你也有。」

  陸英咬牙道:「我嫌他們長的醜!一群歪瓜裂棗!」

  汪大夏環視一圈,確實如此,沒一個帥的,不忍直視。

  穿過澡堂,來到一個燈火通明的地下室,這裡空氣污濁,還有各種難以形容的汗味,差點把養尊處優的陸英給熏吐了!

  「左手第三個檯子,穿喪服那個就是書童。」汪大夏讓出路來,「輪到你們上了。」

  陸英指揮手下,將書童綁了,拖了出去——陸英實在受不了這裡令人作嘔的氣味。

  陸英正在開口審問,汪大夏說道:「我先來。」

  言罷,一腳就把書童給踢飛了,隨後是暴風般的拳腳,又狠又急——就是不打臉。

  打得書童連逃生的慾望都沒了,像一堆爛泥癱在地上,汪大夏對陸英點點頭,「他現在應該不會說謊了,可以節省時間,陸統領問吧。」

  這一招連錦衣衛都嘆為觀止,手下在陸英耳邊說道:「陸統領,這汪衙內的手段比咱們錦衣衛還像錦衣衛。」

  陸英問:「陳大郎以前的未婚妻禾小姐懷過孩子,後來那孩子怎麼了?」

  沒等書童開口,汪大夏一腳踩在他的手腕上,「把事情從頭到尾說清楚,一句假話就砍你一隻手。」

  書童哭道:「我們陳家本就是苦主,你們錦衣衛不找凶手,為何對我刑訊逼供?」

  汪大夏冷冷一笑,說道:「我們是幫你戒賭,沒有手還賭什麼。還不快說 !」

  書童被逼無奈,只得把陳大郎逼姦禾小姐的事情說了,「……陳家不會讓一個官奴生下子嗣,加上小主人正在說親事,怕傳出醜聞,就要王婆子將禾小姐一屍兩命。本來想毒啞那個小的,以遮掩醜事,但是那個小的不曉得跑到那裡去了,八成被人販子拐走了,一直沒有消息。後來陳家就對外說禾小姐抑鬱成疾,一病死了,那個小的玩水時落水死了。反正兩個官奴,和豬狗一樣,都是家裡的財產而已,無人深究。」

  字字皆是血。

  這下連穩重冷靜的陸英都忍不住抽了書童兩鞭子。

  書童疼得哇哇大叫:「求你們不要砍我的手!我真沒說謊,不信你們去挖禾家姐妹的墳墓,一大一小兩個棺材,大的裡頭肯定有大人和胎兒的骨頭,小的棺材裡頭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陸英又抽了一鞭子,「那個王婆子住在那裡?快帶路!」

  書童把眾人帶到了城外的西三里河一個村莊裡,這裡就是當年陳家人安頓禾氏姐妹的地方。

  王婆子是個接生婆,就住在三里河東岸。

  隔著老遠,就聞到一股煙味,走近一看,門口掛著挽聯,一群穿著喪服的孝子賢孫跪在地上燒紙錢還有一些衣服鞋子等物。

  王婆子死了,今天恰好是她的頭七,死亡的第七天,回魂之夜,家人正給她燒衣服。

  夏天天熱,不好停屍,王婆子在第三天就匆匆下葬埋了。

  「她是怎麼死的?」陸英問。

  「晚上在河邊洗衣服,不慎掉進河裡淹死了。」

  與此同時,京城北城甜水巷,魏采薇正泡在浴桶裡洗澡。

  浴桶上飄著一瓣瓣如一葉扁舟般的睡蓮花瓣,魏采薇愜意的伸出食指,輕而易舉的將一片花瓣按進了熱水裡。

  就像她重生的第一天,她去西三里河,將害姐姐一屍兩命的王婆子按在水裡淹死一樣。

  復仇,由易到難,從王婆子開始,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命償命。

  上一世,她就是這樣殺了王婆子;重生一世,她用同樣的方法殺了婆子第二次。

  不退縮,不原諒,不後悔,殺人償命。

  沒有人會深究一個鄉下婦人的死亡,就像當年沒有人在乎兩個官奴的死活一樣。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5:30

第一卷:復仇 第十九章 史上第一大粗腿

  陳家虛偽,為了掩蓋真相,選了一處風水寶地,將禾千戶和禾氏姐妹合葬在一處,豎著三塊墓碑。

  剛開始幾年的清明節還派人祭掃,表演給外人看,後來看無人過問禾家兩個遺孤,陳家連面子都懶得做了,墳墓無人打理,墳頭的草都比人還高了,甚至有兔子在墳墓裡打洞做巢穴。

  陸英指揮手下連夜挖墓開棺驗證禾氏姐妹的死亡真相。

  或許是被前未婚夫凌虐致死的禾小姐泉下有知,挖土的第一鏟下去,天雷震震,隨後伴以閃電,瞬間照亮了夜空,連墳頭草上的細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有鬼 !」

  挖墳的錦衣衛慌忙丟棄了鐵鍬。

  一聽有鬼,最怕鬼的汪大夏立刻縮到馬車裡,點燃了一盞防風防雨的羊角燈,對著禾家的墳頭作揖,說道:

  「三位,今夜我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們長眠,是為了查清楚禾小姐的死亡真相 ,你們也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對不對?」

  汪大夏把打得半死的書僮往墳頭一扔,「冤有頭,債有主,你們別找我,要尋仇找他去啊!他是幫凶!」

  書僮跪在墳頭插燭似的磕頭,「不是我幹的,我一個家生子,全家性命都在主人手裡攥著,小主人要我往東,我不敢往西啊。」

  「還想狡辯!」汪大夏把鐵鍬往書僮手裡塞,「你做的孽,你來挖。」

  書僮忙道不敢。

  陸英此時的臉色比天色還可怕 ,一鞭子抽過去,「挖不挖?」

  「我挖!」書僮拖著傷軀,扛著鐵鍬,揮鍬鏟土。

  也是巧,恰好此時一道天雷降下,劈在了書僮揮起的鐵鍬上,書僮一聲慘叫,全身衣服瞬間起火,隨後倒下,一頭撞到了禾小姐的墓碑上,氣絕。

  書僮腦袋磕破,白的紅的流了一地,脊背上還有一道閃電般的燒傷。

  就這幅死狀,都不知道他是被五雷轟頂而死,還是撞破腦殼死的。

  「哎呀媽呀,真的有鬼!」汪大夏提著羊角燈落荒而逃,再次縮回馬車裡。

  陸英頓時不知該取笑汪大夏還是該感激他。

  如果不是汪大夏怕鬼臨時撤換挖墳的人手,恐怕被雷劈死的就是錦衣衛了。

  黃豆大的雨點落下,大雨加上雷擊,陸英不敢讓手下冒險用鐵鍬鋤頭等鐵器挖墳,用手刨又不現實,只得說道:「我們先撤,把書僮屍體抬走,明日雨停帶著仵作過來起墳。」

  躲在馬車裡的汪大夏難得一次認同陸英的舉動 ,說道:「陸統領英明啊!說太對了!今晚太邪門了,等明天到了午時,陽氣最足的時候再來不遲。」

  西三里河是城郊,此時快半夜了,城門早就關閉,眾人有家不能回,陸英就近選了一家驛站過夜。

  汪大夏怕鬼,堅決走遠一些投宿附近的禪寺,天安寺,說道:「……客棧不乾淨,寺廟有菩薩鎮著,百鬼退散。」

  僅僅一晚,錦衣衛就對汪大夏的印象急轉直上,今晚多虧了他,否則那道雷不知會劈到誰頭上。

  看到天不怕地不怕、敢和錦衣衛在大街上演貓捉老鼠的汪大夏首次露出怯意,恐懼迅速在隊伍裡傳染開來,錦衣衛紛紛幫腔,說道:

  「陸統領,標下覺得汪大夏說的不無道理。今晚太邪門了。」

  「附議。」

  「標下也附議,還是去天安寺投宿,雖說路途遠一些,但在寺廟有神佛保佑,能睡得著。」

  如果汪大夏一人要求,陸英肯定不會聽,但是手下皆認同汪大夏,加上今晚發生的事情的確詭異,若一味堅持投宿客棧,恐怕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

  「去天安寺。」陸英下令。

  眾人冒雨前行。

  與此同時,北京北城,甜水巷,魏采薇正在做夢。

  她夢到了最無助無力的小時候,姐姐一屍兩命,陳大郎和王婆子還要將她毒啞,她奮力逃命。

  她一路向北流浪,小包袱僅有的一點錢財被一群乞丐搶走了,甚至還搶走了她的鞋!

  她衣衫襤褸,也淪為了乞丐,討飯度日,露宿街頭,很快就病了。

  某天下了大雨,她躺在路邊,連跑去找個避雨的地方的力氣都沒有。

  雨水洗濯她身上的污泥,顯露出清秀白皙的容貌,也帶走了她的體溫,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

  我要活著,我要復仇!

  求生欲使得魏采薇猛地從噩夢中醒來,身上冰涼,原來睡覺時蹬被子,耳邊傳來啪啪的暴雨敲打窗戶的聲音,隱約還摻雜著滴滴的落雨之聲,一股雨水獨特有的土腥氣傳來。

  晚上悶熱,魏采薇開著南北兩扇窗戶通風,沒想到半夜下雨,雨水飄落進來。

  魏采薇撥開紗帳,點燃蠟燭,關上窗戶,卻還能聽到落雨之聲。

  魏采薇尋聲而去,到了隔間書房,發現書房漏雨了,雨水砸在地板上,咚咚作響。

  魏采薇趕緊搬來幾個銅盆接雨水。不僅僅是二樓書房,樓下也擺了兩個——書房木地板滲入雨水,落在一樓。

  雨下到五更方停,銅盆裡的雨水也接的滿滿當當。

  搬進來才三個晚上,第一晚住似家客棧,第二晚和汪衙內同居,第三晚遇暴雨房子漏水。

  每晚都不消停。

  這房子是汪大夏的,汪大夏被魏采薇親自趕走了,目前不知所蹤,但急需解決房子漏水的問題。

  魏采薇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一大早去馬廠胡同尋陳經紀,一來他是這個房子的中介人,房子有問題,找不到房東,還可以找經紀。

  陳經紀連忙來到甜水巷,看到潮濕的地板和幾乎可以養魚的銅盆,這房子確實有問題。

  陳經紀很是抱歉,說道:「之前一個月都沒有下雨,我實在不知這房子的瓦片破裂了,並非故意隱瞞。按照合同,房屋漏水不關租客的事,需房東出錢修繕。」

  魏采薇說道:「汪衙內是個沒龍頭的野馬,不知他去了那裡(定是投奔什麼鶯鶯姑娘去了!),我不能乾等他派人來換新瓦片,萬一再下一場大雨,這房子就沒法住了,陳經紀人脈廣,可否先幫忙介紹幾個工匠先換瓦片?錢我先墊著,等汪大夏回來,我再找他還錢。」

  陳經紀說道:「這事好辦,我家鄰居就是個瓦匠。」

  陳經紀熱心給鄰居招攬生意,還故意賣關子,「錦衣衛指揮使陸炳陸大人,魏大夫聽過沒有?」

  魏采薇點頭,「京城僅次於皇上的大人物。」

  陳經紀笑道:「陸大人的宅邸在權貴雲集的小時庸坊,和衍聖公府是鄰居,當年修陸府的時候,李瓦匠在裡面專門給房子掛瓦,瓦匠的手藝是沒的說啊。」

  陳經紀沒有說謊,李瓦匠從大明開國,世代都是瓦匠,祖宗修過應天府南京的皇宮,成祖將都城遷到北京,修建新的皇宮,李家也有參與。

  魏采薇說道:「既如此,煩請陳經紀幫忙請鄰居過來修屋頂,這是大門鑰匙還有一吊錢的定金,多退少補。我還要出門行醫,不能一直在家裡等,都要麻煩陳經紀了。」

  陳經紀忙說道:「不麻煩,房子出了問題,本就是我份內之事。」

  魏采薇如往常一樣出門行醫,虎撐鈴聲響徹街道。

  陳經紀為李家爭取到了生意,很是得意,立刻回家對心上人、馬廠胡同一枝花李九寶邀功,「……不過是換幾片破碎的瓦片,再把那一片的瓦重新掛一遍,簡單的很,賺一筆快錢。」

  李九寶說道:「多謝陳大哥相幫,可是我父兄在城外三里屯做事,最近都回不了家。」

  陳經紀說道:「沒事,我這就趕著騾車把你父親接回來,三里屯那邊的事情不是還有你大哥麼?房頂半天就修完了,我再把你父親送過去,不會耽誤事的,還能賺兩份錢。」

  李瓦匠家窮,李九寶的哥哥十八歲了,至今沒有拿得出手的聘禮娶媳婦。長幼有序,加上男尊女卑,當哥哥的沒有成親,妹妹的婚事更是遙遙無期。

  陳經紀想娶李九寶,自己富裕不管用,還得帶著李瓦匠家共同富裕。

  李九寶看著陰霾的天色,「這天八成憋著一場大雨,不知何時下。三里屯路途遙遠,一個來回,倘若趕不上,下大雨再漏,泡壞了房子,豈不是損了你的信譽?還辜負了人家的託付?我去吧。」

  陳經紀有些猶豫,「你……一個女孩子上房揭瓦,不好吧。」

  李九寶說道:「我爹好賭,我大哥好酒,我從小就給他們打下手,耳濡目染,有時候他們貪杯在房頂站不穩,我擔心他們掉下來摔壞了,就自己爬上屋頂掛瓦,從未出過錯。陳大哥,你可以相信我的。」

  心上人所求,陳經紀不會拒絕,李瓦匠家裡堆著現成的瓦片,兩人一起裝了半車新瓦,趕著騾車去了甜水巷修補屋頂。

  到了下午,魏采薇瞧著燕子低飛,轉了北風,像要下雨似的,就提前收工往家裡趕。

  李九寶將一桶水提到了房頂,潑在修復完畢的瓦片上。

  「還漏嗎?」李九寶大聲問道。

  「不漏了!」陳經紀在屋子裡盯著屋頂房樑,「修得很好,滴水不漏,下來吧!」

  陳經紀在下面扶著梯子,李九寶順著梯子爬下來,正好和剛剛回家的魏采薇打了個照面。

  魏采薇一見李九寶,頓時呆住了。

  我的天啦!這姑娘和將來輔佐幼帝的李太后長的也太像了吧!

  上一世,李太后是後宮之主,也是前朝和內閣一起治理國家的實權太后,當然也是魏采薇和汪大夏兩人共同的大老闆。

  陳經紀還以為魏采薇的震驚模樣是介意修理屋頂的工匠是個女人,連忙解釋道:「魏大夫,這是李瓦匠的閨女李九寶,李瓦匠會的,九寶姑娘都會,剛才她連潑了五桶水,一滴都不漏。」

  李九寶!李太后的閨名就叫做李九寶啊!不可能那麼巧吧!

  魏采薇不禁問道:「太……李姑娘父親的名諱,可是叫做李偉?」

  「正是。」李九寶點點頭,「原來魏大夫認識我父親啊。」

  魏采薇差點當場給李九寶跪下來了。十二年後,李九寶會成為大明最尊貴的女人。

  而現在,李九寶給她修房頂掛瓦片。

  看來這房子以後都沒法安心住下去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5:46

第一卷:復仇 第二十章 錦衣衛的事,能算偷麼?

  魏采薇扯謊:「哦,早上我去馬廠胡同找陳經紀的時候,有路人向我打聽李偉的下落,我一來不知李偉是令尊,二來目觀此人賊眉鼠眼的,不是良人,就說不知道,沒聽過此人。」

  李太后的父親李偉好賭成性,眾所周知,所以魏采薇無中生有,弄出個路人來,以圓謊言。

  李九寶一聽,不疑有他,臉色一變,「定是賭場來催賬的。」

  陳經紀說道:「你父兄還在三里屯,怕是賭場的人又要堵門討債,你一個姑娘家獨居不安全。你今晚住我家,和我祖母一起睡,我去鄰居王二狗家借宿。」

  李九寶低聲道:「又要麻煩你了。」

  看來李家被賭場堵門追債這種事情時有發生,領居們幫忙打掩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陳經紀道:「大家都是鄰居,理應互相照應。」

  兩人言談間,魏采薇麻利的把陳經紀昨晚送的大西瓜切了,抓了幾把乾果子擺盤,招呼兩人坐下喫茶果,「今日勞煩兩位了,我行醫在外,匆忙趕回家,連一杯熱茶都沒有,幸好是夏天,就請兩位吃瓜果解暑。」

  這可是未來的李太后啊!魏采薇把壓箱底的吃食都拿出來,熱情招待,就怕怠慢了。

  瓜都切好了,李九寶不好推辭,道了謝,坐下吃瓜。

  魏采薇拿起一顆飽滿的榛子,拿夾核桃的鐵鉗子夾破外殼,掏出果肉,用手掌搓去表層褐色的細皮,放在盤子遞給李九寶,「嘗嘗,這是我家鄉的土產。」

  李九寶家裡雖窮,卻落落大方,拿起來吃了,「又脆又香,好吃。」

  陳經紀說道:「京城乾果鋪子也有榛子,但沒這個大。魏大夫家鄉是那裡?」

  魏采薇一邊夾著榛子,一邊說道:「我來自鐵嶺,這是鐵嶺象牙山的榛果,還有各種乾蘑菇,也是京城沒有的風味,我給你們包一些回去,用熱水泡發了燉雞,最是美味。」

  李九寶忙道:「魏大夫盛情款待,多承盛情,銜結難應。」

  魏采薇指著後院廚房笑道:「廚房至今沒有開火,我在外行醫,回家只想躺著,不想動彈,一天三頓飯都是在外頭吃,沒時間燒菜。如今天熱潮濕,乾蘑菇在家裡怕是要放壞了,千里迢迢帶來的風物,不如送給你們添碗菜。」

  不等李九寶拒絕,魏采薇翻箱子將乾貨包了兩包,分給李九寶和陳經紀。

  陳經紀訕笑:「這又吃又拿的,怪不好意思。」

  魏采薇說道:「我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也沒有朋友。都說遠親不如近鄰,但我的鄰居是當官的,我這種草民不好和人家高門大戶的走動,你和李姑娘雖住在對街小巷,我卻和你們投契,以後你們就是我的鄰居,鄰居之間,何必如此客氣。」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兩人收了禮物。

  告辭時,魏采薇把兩人送到了巷子口才返回。

  回到家裡,魏采薇長舒一口氣:今天禮數周全,結了善緣,應該給未來的李太后留下了良好的初次印象。

  上一世,魏采薇與皇帝後來的寵妃尚壽妃相識於微末之時。

  李九寶本來和她們是同一批選進宮的宮女,但李九寶進宮第一天就被管事的太監送到裕王府當差去了,所以魏采薇並不認識李九寶。

  後來尚氏因天真無邪取笑敲錯磬的嘉靖帝而冠寵後宮,從宮女封為壽妃,魏采薇雞犬升天,成為後宮實權人物,被諸多太監們追逐,魏采薇選中了汪大夏,結為對食夫妻,尚壽妃向皇帝舉薦了汪大夏,從此平步青雲。

  尚氏封妃時,裕王府裡一個身份卑賤的宮女生下了皇孫。尚壽妃作為庶母,備了禮物,要魏采薇送到裕王府。

  這是魏采薇第一次見到李九寶。

  由於嘉靖帝常年修仙煉丹服藥,導致子嗣艱難,後宮嬪妃一共生了八子五女,最後只有兩個兒子和兩個公主活到成年。

  兩個成年的兒子,裕王和景王,裕王得過兩子兩女,全部夭折。景王的王府連嬰兒啼哭聲都沒聽過,無子無女。

  在大明皇室面臨絕嗣的危機時,李九寶所生的皇孫彌足珍貴。

  而嘉靖帝已老,為了寵愛尚壽妃,還經常服用壯陽的藥物,魏采薇判斷老皇帝時日不多,裕王雖不得皇帝寵愛,但居長——尤其是景王一直沒有生育,裕王的四個孩子全夭折,但畢竟生過對不對?而且李九寶剛生了一個皇孫。

  魏采薇身居後宮,不懂前朝,但是她曉得子嗣的重要,所以她把寶壓在裕王身上,謀劃將來的前程。

  魏采薇懂得醫術,尤其擅長婦科,她幫助李九寶產後恢復身體,並且消除了李九寶臉上的妊娠斑,讓李九寶迅速復寵,又生一個皇孫!

  婦唱夫隨,汪大夏也暗中成為裕王的人,經歷一番驚險慘烈的宮鬥奪嫡,景王暴卒,嘉靖帝死了,裕王繼承皇位,李九寶作為太子生母,封了李貴妃。

  奪嫡期間,魏采薇陷入危險,是汪大夏為她擋住了毒箭,魏采薇全力救治丈夫,才轉危為安,但從此落下病根,四十七歲就病故了……

  今天見到寒微時期的李太后,魏采薇不禁又想起死鬼老公的好來。

  唉,情深不壽。

  重生在他自宮之前,看到了他的另一面,每次都想捶爆他的狗頭,可是他才十四歲,年少無知……

  還是得原諒他,跟一個半大的孩子計較什麼!

  幫他走上正路,浪子回頭,幫汪家規避將來遇到的災禍。

  這一世,我要保護他,可不能讓他再次被逼到自宮這條路了。

  不計較,不生氣,不錘他,就當是上一世他替我挨過的毒箭報恩了。

  只能從報恩上作想,因為魏采薇對十四歲的汪衙內實在愛不起來,甚至還屢次想親自動手閹了他!

  與此同時,城外西三里河一處墓穴。

  旁觀挖墳的汪大夏一連打了三個噴嚏,「嗯,誰想我了。」

  陸英冷冷道:「還能有誰?定是你的紅顏知己鶯鶯姑娘。」

  話音剛落,挖墳的錦衣衛叫道:「挖到棺材了!」

  陸英吩咐道:「仵作,乘著還沒下雨,趕緊開棺驗屍。」

  接下來要撬開棺材,汪大夏大叫道:「且慢!」

  眾人以為他有什麼新發現,卻看見他從馬車裡提著一把紅繩栓的護身符回來了!

  汪大夏說道:「這是我今早在投宿的天安寺裡求的護身符,你們每人戴一個,百鬼不侵。」

  昨晚天雷劈死書僮之事太邪門,眾人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精神,接過了護身符。

  唯有陸英不肯要,「我不要,陸大人說過,當了錦衣衛,就不要信鬼神之說了。」

  汪大夏指著眾人,「他們也是錦衣衛,為什麼他們可以要護身符?」

  陸英說道:「用來約束自己的規矩,就不要拿去約束別人了。」

  汪大夏乾脆把兩個護身符都掛在脖子上,「你不要算了,我戴兩個更保險。」

  陸英想起了什麼,問:「你的私房錢在陸大人手裡,你哪來的錢買這些護身符?」

  汪大夏一懵,「你們錦衣衛徵用東西還要花錢嗎?」

  陸英簡直無語了,「錦衣衛是朝廷官員,不是土匪!你這是明搶啊!」

  汪大夏一臉無辜,「我沒搶,我對那個大和尚說錦衣衛需要徵用寺裡的護身符,和尚就給我一大把——車上還有呢。」

  陸英反問:「你都打著錦衣衛的名頭了,那和尚還能不給你?」

  汪大夏雙手一攤:「我協助錦衣衛辦案,身無分文,你要馬兒跑,又不准馬兒吃點草,你也太不講道理了!」

  「你——」陸英揚起鞭子,恨不得抽他一百下。

  汪大夏往後一跳,將矛盾轉移,指著墓穴說道:「棺材開了,你快去看看。」

  陸英收了鞭子,過去一瞧,

  十年了,已經化為白骨,仵作下去驗骨,填寫屍格,說道:「陸統領,死者小腹處確實有一副嬰兒骸骨。」

  仵作將一根根骸骨從棺材裡清出來,排列成型,一大一小,完整的兩句骸骨。

  錦衣衛在骸骨四周升了一堆火,仵作打開一炳紅傘遮住骸骨,從上而下的勘驗骨骼。

  這是宋朝著名仵作宋慈寫在《洗冤錄》裡驗屍的辦法,此法可以看出骨骼是否有破裂的痕跡,如果有,就說明生前遭遇暴力打擊。

  仵作將大小兩句骸骨都驗了一遍,說道:「並沒有受傷的痕跡。」

  陸英雙手漸漸握緊,「書童沒有說謊,禾小姐死於王婆子製造的難產,一屍兩命,胎死腹中。」

  這時錦衣衛挖到了另一個棺材,這個棺材很小,只有禾小姐的一半,打開一瞧,果然是個空棺!

  陸英對著空棺托腮沉思,「禾二小姐逃亡,那一年她七歲,如果她還活著,今年十七歲了,陳千戶父子還有王婆很可能是她殺的。」

  仵作說道:「標下上午驗過王婆屍體,腹部腫脹,有水,指甲縫裡有泥沙,死因的確是溺水,但不能排除有人將她按在水裡淹死。」

  陸英問:「汪大夏,你怎麼看?」

  沒有任何回應。陸英回頭一看:人呢!

  手下指著馬車說道:「陸統領去看開棺的時候,汪衙內就已經躲在馬車裡了。」

  真是貪生怕死又怕鬼。陸英走去馬車,揭開車門,汪大夏就縮在車角,閉緊雙目,雙手捧著一個銅佛,唸唸有詞:「我佛保佑,群鬼退散急急如律令!」

  好麼!佛教和道教混在一起了。

  陸英哭笑不得,目光落在銅佛上,問:「你小子把天安寺的銅佛給偷走了!」

  「徵用!是徵用!」聽到陸英的聲音,確定不是鬼,汪大夏才睜開眼睛,說道:「徵用不能叫偷……徵用!……錦衣衛的事,能算偷麼?」(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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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此處致敬了《孔乙己》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麼?」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6:02

第一卷:復仇 第二十一章 開個房

  陸英從來不質疑父親的眼光,但這一次例外。

  陸英怒道:「錦衣衛的名聲都被你丟盡了!」

  汪大夏怕鬼不怕人,也不管陸英和陸炳是父子關係,直接懟回去,「別在這碰瓷,錦衣衛還有好名聲嗎?分明是近墨者黑,我的清白身被錦衣衛玷辱了。」

  陸英心中默念「大局為重」,忍住沒有抽他,「一大一小棺材都打開了,禾小姐一屍兩命,那個小的跑了,是空棺,你去看看。」

  汪大夏瑟縮在馬車裡,「我才不看屍首,太可怕了。禾小姐死得冤,聽說懷孕的女鬼最厲最凶,加上肚子裡的小鬼,買一送一,是雙倍的戾氣,陳千戶父子一定是被厲鬼索命致死!」

  還真他媽的是個破案小天才!

  陸英覺得問汪大夏的意見還不如問條狗。

  起碼狗不怕鬼,不會把什麼都扯到神神鬼鬼頭上去。

  汪大夏越說越來勁:「就是厲鬼索命,陳大郎是太陽落山後死的,陳千戶是子夜時分死的,都是晚上,厲鬼白天不敢出來,專門晚上出來索命。」

  「王婆子是晚上洗衣服被厲鬼拖到水裡淹死的。」

  「書僮是暴雨夜裡厲鬼做法,引來天雷劈死的。」

  陸英實在聽不下去汪大夏神神叨叨,擾亂軍心,怒道:「滾!別在這胡言亂語。」

  「走就走。」汪大夏渾身掛滿了護身符,手捧銅佛下了馬車,爬上馬背,「這地方有厲鬼,我一刻都不想待,告辭!」

  汪大夏慌忙拍馬而去,陸英沒有阻止,心想這瘟神走的越遠越好。

  陸英吩咐道:「把屍骸收拾好,帶到錦衣衛衙門,這都是證據。」

  汪大夏一路疾馳,從正陽門進城,臉色從恐懼變成焦急。

  從城南跑到城北,馬都快累的口吐泡沫了,一直到了鼓樓西斜街,他去成衣鋪買了一身女裝換上,然後牽著馬去了三通客棧。

  女裝的汪大夏下馬,將韁繩扔給門口伙計,「給我的馬餵一些食水,好生照顧。」

  汪大夏開了一間房,給了跑堂的半吊錢當跑腿費,壓著嗓子說道:「我身體不適,你去甜水巷,把一個叫做魏采薇的女醫請過來給我治療。」

  跑堂的得了錢,跑的飛快,甜水巷離這裡不遠,且只有兩戶兩家,一個是汪千戶宅邸,一個是小門小戶的樓院,門口懸著一張三角旗,上書「婦科聖手」四個字。

  一定是這個了!

  跑堂的敲門,「魏大夫在家嗎?」

  魏采薇開門,跑堂的把客人點名要她去看病的事情說了。

  魏采薇內心是不想去的,她琢磨著如何與汪大夏重歸於好,但她已經入了錦衣衛的嫌犯行列,為了不露破綻,就必須表現出一個初來京城游醫的勤奮。

  一個還沒有打出名頭的游醫是不可能把生意往外推的。

  魏采薇背上絹袋,戴上遮柳絮的幃帽,轉動虎撐,「我們走。」

  三通客棧,天字二號房。

  跑堂的輕輕敲門,「客官,魏大夫已經來了。」

  屋裡傳來女子細聲細語的聲音,似乎有些疲倦,「讓她進來,門沒關。」

  跑堂的諂媚笑道:「客棧可以為客官代為抓藥煎藥,只需給小的一點賞錢就行。」

  汪大夏憋著聲音,「知道,你可以走了。」

  跑堂的走了,魏采薇推門進去,見窗戶下站著一個身形修長的麗人,頓時大驚:和汪大夏長的好像!可是我從未聽說他有姐妹?

  「快把門鎖死。」汪大夏恢復了正常的語調。

  汪大夏突然變身,魏采薇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個死鬼老公開了房把我騙過來,他這是想要幹嘛!

  不會是……偷情?

  這個混賬!

  汪大夏說道:「你是禾家二小姐,你為了給姐姐報仇,一連殺了王婆、陳大郎還有陳千戶三人。」

  猝不及防被戳穿了真實身份,猶如晴天霹靂,好在魏采薇心理年齡有五十歲,歷經滄桑,涵養足夠,內心慌亂如一鍋煮沸的粥,表面上做驚訝狀:

  「汪衙內說什麼夢話?你這身女子打扮是怎麼回事?」

  汪大夏第一詐失敗,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不要在我面前裝了,我是來救你的。」

  汪大夏把昨天錦衣衛指揮使陸炳要他幫忙協助破案,以及他去華清池賭場逼問陳大郎書僮,書僮招出故主陳大郎做下逼姦前未婚妻禾小姐的醜聞說了一遍。

  「……我們連夜到了西三里河找幫凶王婆子,卻發現正好是王婆子的頭七。今天錦衣衛把你們禾家的墳墓打開了,開棺驗屍,確認你姐姐一屍兩命,你的棺材是空的。」

  沒想到死鬼老公出手幫錦衣衛查到我頭上!

  還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

  這一世還夫妻還沒有相認,就要大義滅親嗎!

  魏采薇心裡快要氣炸了,嘴上卻還要故作鎮定的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叫魏采薇,來自鐵嶺,我有戶帖為證。如果錦衣衛不信,可以飛鴿傳書到鐵嶺衛,去查我的底細,我家世清白的很,禁得住查,你們不要捕風捉影,冤枉好人。」

  「我在陸英的馬車裡看過嫌犯名冊。」汪大夏緊緊盯著魏采薇,「所有那晚下榻似家客棧的客人,只有你的年齡與禾二小姐對的上,都是十七歲。單身女子住客棧的本來就少,大多是身邊跟著奴僕的中年婦人。」

  「何況你從進京城的第一天開始,連發三樁凶殺案,這一切難道都是巧合?我能想到了,錦衣衛當然能夠想到,你是最大嫌犯,你現在很危險。」

  汪大夏指著窗外,「陸英雖然刻板守舊,板正的像個老學究,但是他心思縝密,疑心重。昨天他表面放了你,其實派了暗探跟蹤,如今你的一舉一動都在他掌控之中,所以我不敢上門找你,乾脆化妝成女子,要跑堂的把你請到客棧說話。」

  魏采薇聽了這些,心道:這小子終於有點上輩子當東廠廠公時的智慧了。

  魏采薇說道:「我不是什麼禾二小姐,你搞錯了。即使錦衣衛二次審我,甚至派人去鐵嶺調查底細,我都不怕。家鄉會有很多人為我作證,我雖在京城寂寂無名,但是在鐵嶺,時常有病人慕名去象牙山找我治病。」

  汪大夏急道:「你就是鐵嶺活神仙也沒用啊!錦衣衛什麼時候跟人講道理?陸英好勝心切,急於破案,在陸大人面前立功。他把你抓到錦衣衛詔獄,詔獄臭名昭著,一套嚴刑拷打下來,多硬的骨頭都扛不住,何況你一個嬌滴滴的俏寡婦?」

  「管你是不是真兇,是不是什麼禾二小姐,錦衣衛說你是,你就得是。」

  這一下把魏采薇都問住了。

  她自信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人證物證都沒有。

  但是,錦衣衛不講證據、不講道理,又不是什麼稀罕事。

  錦衣衛真的能夠做出來屈打成招之事,甚至她咬牙不招,錦衣衛也能給她按上血手印招供。

  汪大夏脫下女裝,「我們兩個趕緊換衣服,我扮作你,垂下帽簷的面紗,轉動虎撐,把監視的人引開。你扮成我,拿著鑰匙去退房,騎著我的馬離開京城。」

  「你趕緊脫啊,等陸英派人來抓,你就走不了了。」汪大夏催促道:「你幫我好幾次,就當我還人情……何況,如果我是禾二小姐,我也會殺光這幫王八蛋。」

  「你必須現在就走,不能回去收拾行李了。」汪大夏從袖子裡的夾層摸出一張銀票,「這是我存在三通錢莊五百兩銀子的銀票,你省著點用,能夠一生溫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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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汪衙內老公力max。魏采薇來自大城市鐵嶺,明朝開國皇帝洪武帝在這裡設置了鐵嶺衛所而得名,就像天津叫做天津衛一樣。采薇住在鐵嶺象牙山,所以,此時應該有戰歌響起:我的老家,就在這個屯兒~~~~瞬間就接地氣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6:18

第一卷:復仇 第二十二章 不入虎穴,焉能救小寡婦?

  魏采薇拿著還殘留著死鬼老公體溫的銀票。

  這五百兩銀子的來由魏采薇是清楚的。汪大夏那晚順天府衙門裡招認過,他把親娘在三里屯的田莊賣了兩千五百兩銀子。

  借了兩千兩銀子給紅袖招花魁鶯鶯姑娘贖身,剩下五百兩存在三通錢莊,等將來鶯鶯姑娘還錢了,他就取出來重新把地買回來。

  現在這五百兩銀子成魏采薇的了。

  魏采薇的第一反應不是感動,而是嫉妒。

  你給花魁娘子的銀子是給你老婆的四倍!

  汪大夏!你沒有心!

  莫生氣,千萬別把他當成老公來看,否則這輩子怕是要被他氣死。

  只把他當成一個孟浪少年,他能夠將最後五百兩銀子拿出來給我安身立命,已經是很難得的仗義疏財了。

  魏采薇收下銀票,輕解羅裳。

  汪大夏大眼一瞪,連忙捂著眼睛轉身,「你脫衣服怎麼連招呼都不打?差點看到你的……嗯,你一個寡婦家,還是矜持點比較好。」

  嘴上這麼說,汪大夏心裡有些小小的得意:小寡婦昨晚把我當成她死鬼老公的替身,想春風一度未遂,現在危急關頭,還想要脫衣服勾引我。

  沒辦法,我長的實在太帥氣、太招桃花了。

  長得帥又不是我的錯。

  「你不是說陸英很快會派人來抓我麼,我就快一點。」魏采薇麻利的穿上汪大夏的女裝,說道:

  「我不是什麼禾二小姐,人不是我殺的。我現在聽你的話換裝逃跑,完全是因害怕被錦衣衛嚴刑逼供,屈打成招,所以先避避風頭。」

  魏采薇穿上蔥綠褂子,緊接著脫下裙子,繫上汪大夏的石榴裙,「你剛才不是說包袱被陸炳扣了嗎?為什麼還有五百兩銀票?」

  汪大夏說道:「我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這五百兩貼身放在裡衣口袋裡。」

  狡兔三窟。這是汪大夏多年和繼母、父親鬥智鬥勇總結的藏私房錢經驗。

  魏采薇摘下孝髻,散開頭髮,梳了雙環髻,用紅絲帶扎束,插戴汪大夏買的一對用紅紗堆成的牡丹花。

  就在魏采薇換裝時,汪大夏也一件件的穿上老婆簡樸的青衣布裙,用白綾布紮一個孝髻,瞬間變成小寡婦。

  魏采薇的衣服穿上汪大夏高大的身軀上有些緊窄,牢牢的貼合著身體,汪大夏能夠聞到淡淡的體香,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藥味,心裡彷彿有條小船蕩呀蕩。

  我要控制住我自己,不能見色忘義,我是來還人情的,怎能用身體償還?

  汪大夏警告自己,小船不蕩了。

  「我好了。」魏采薇說道,「你可以轉過來了。」

  汪大夏轉過身來,看到了穿著綠褂紅裙、梳著少女髮式的魏采薇。心中的小船立刻遭遇暴風雨,在風頭浪尖上蕩漾著。

  民間有俗語,若要俏,一身孝。汪大夏一直覺得小寡婦好看,是穿著孝的緣故,清水出芙蓉。

  但是今天見魏采薇做少女打扮,汪大夏又覺得其實花紅柳綠才更襯花樣年華的她,牡丹般嬌豔的美人,卻因喪夫而不得不素淡的妝成清麗的白蓮花。

  真是……可惜呢。

  魏采薇對著屋裡的銅鏡自照,好一個綠肥紅瘦!

  這都是汪大夏親手在成衣店挑的,他和前一世的喜好完全一樣,喜歡熱鬧濃豔的配色,送給她的衣料不是緙絲就是蜀錦,閃閃發光,恨不得把金銀珠寶都穿在她身上!

  他曾經送給她一件珍珠衣,全是東珠串成。她覺得太過奢侈,但又不好意思拂了他的一片心意,就只在他面前穿……

  想起過去的甜蜜溫馨,眼淚不禁簌簌落下。

  那個小意溫存、願意為她遮風擋雨,甚至為她以身擋住毒箭的老公不在了,只剩一個人憎狗嫌的汪衙內——

  「別哭。」汪大夏打斷了她的回憶,以為她害怕,「我幫你引開跟蹤,將來未必沒有轉機。」

  「你一個寡……姑娘家,沒有戶帖寸步難行,會被當成流民抓起來,錦衣衛若通緝你,你以前的戶帖縱使帶在身上也不能用了。有個人會為你解決戶帖的問題,幫你出京城。」 汪大夏遞給她一封信。

  魏采薇擦乾眼淚,看著信封,上面寫著「金鶯姑娘親啟」。

  魏采薇難以置信:「你要我去找花魁娘子鶯鶯姑娘?」

  「她贖身了,已經是良家女子,你不要對她心存偏見。」汪大夏說道:「你拿著我的信,她一定會幫你弄一個新戶帖脫身。」

  「我不要。」魏采薇把信擱在桌子上,「我自己會想辦法。」

  「回鐵嶺嗎?你這是自投落網,還會連累鐵嶺的親朋好友。」汪大夏焦急的把信往魏采薇手裡一塞,「京城不像鐵嶺,天子腳下,人命若螻蟻,如果你落到錦衣衛手裡,別說是我了,就連我爹也沒法救你。」

  這個鶯鶯姑娘是何方神聖?為什麼汪大夏對她如此信任?

  魏采薇想會會她,不推辭了,收下信件,「好,我去找她。」

  「我留在錦衣衛當眼線,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我會告訴你的。」汪大夏背了絹袋,戴上帽子,垂下面紗,轉動著虎撐出去了。

  魏采薇透過窗戶的細縫朝街上看去,汪大夏走出客棧之後,對門茶鋪裡出來一個人,始終跟著汪大夏約十來步的距離。

  果然正如汪大夏所說,陸英派了人跟蹤她。

  沒想到這一世我乾淨利索的復仇,毫無破綻,卻不料被死鬼老公親自挖出了底細,打亂計劃。

  難道這就是命運嗎?有所得必有所失。

  為今之計,只能先避避風頭,再伺機而動了。

  魏采薇看著跟蹤者走遠了,這才拿著鑰匙下去結賬退房,門口伙計把馬牽出來給她。

  信封上的地址離三通客棧並不遠,就在什剎海中段得勝橋的東面,金鶯姑娘的宅邸四周果然都有北城兵馬司的人蹲守,為的是抓二公子汪大夏回家,只要有男人路過,都會上去盤問。

  幸好魏采薇是女子,穿戴的豔而不俗,北城兵馬司的人沒有攔她,直接放行。

  魏采薇叩門,按照汪大夏的指點,將信封塞進門縫裡。

  與此同時,汪大夏扮作的魏采薇走進了一家專門為女客開的澡堂。

  跟蹤者是男性,他不可能跟著進女澡堂,只能在外面等。

  汪大夏壓低聲音,聲音泫然欲泣,猶如雨後白蓮,他塞給澡堂胖大娘半吊錢,「寡婦門前是非多,有個流氓無賴總是跟著我,百般言語調戲,求老闆娘幫幫忙,讓我從澡堂後門離開。」

  女老闆得了錢,帶著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寡婦走後門離開了。

  此時天已經黑了,汪大夏飛速摘下孝髻,脫了女子衣裳,穿上男子圓領袍,恢復了男兒身,雇了一輛馬車,往城南錦衣衛衙門而去。

  不入虎穴,焉能救小寡婦?

  汪大夏一進衙門,陸英正好帶著屍骨回來。

  狹路相逢,陸英陰深著臉,「你不是說錦衣衛玷辱了你的清白身要走嗎?怎麼又回來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6:34

第一卷:復仇 第二十四章 汪衙內智鬥陸衙內

  看著陸英可以殺人的鋒利目光,汪大夏毫不心虛,「當然是來找陸指揮使大人要私房錢的。」

  陸英問:「你不是早就回來了嗎?怎麼天黑才來?」

  汪大夏道:「天氣悶熱,我找個地方喝茶吃飯,等太陽落山,沒那麼熱了再過來。」

  汪大夏想法子掩蓋這段時間的行蹤。

  陸英沒有懷疑,帶著汪大夏去向指揮使陸炳復命。

  陸英昨晚幾乎通宵查案,陸炳得知案情有了重大進展,以及書僮被天雷劈死一事,牽掛陸英,就一直留在衙門,天黑都沒有下衙回家。

  一進門,兩人就聞到一股藥味,陸炳正在喝藥。

  陸英立刻將疲倦拋到一邊,面露關切之色,「陸大人怎麼了?那裡不舒服?」

  「無事,只是御醫開的夏天進補方子罷了。」陸炳漱了口,命人拿來一盤荔枝,底下堆著冰塊,上頭擺著二十來個荔枝,枝葉都是新鮮的,說道:

  「南方進貢一簍荔枝,皇上賞賜給我一半,我吃著補藥,不便吃這等生冷發散之物,給你吃。」

  荔枝在初夏的京城絕對是稀罕物。

  汪大夏食指大動,口舌生津,「陸大人,能給草民嘗嘗鮮麼?」

  陸炳一笑,點點頭,「聽說你撬開書僮的嘴,有功則賞,吃吧。」

  汪大夏毫不客氣,抓了一大把,剝開軟殼,貪婪的啜裡頭雪白的荔枝肉。

  陸英一心破案,沒有胃口,把陳禾兩家十年的恩怨說了一遍,「……如今看來,最大的嫌犯就是當年逃跑的禾二小姐,她現在十七歲,通過似家客棧名單的比對,只有一個叫做魏采薇的小寡婦年齡符合。」

  「不僅如此,接連三樁凶殺案都發生在她進京城之後這七天。而且她是個游醫,整日走街串巷給人看病,能夠摸清陳大郎的行蹤而不被人覺察、以及陳千戶馬鞍上劇毒的針就都能對的上了。」

  一旁吃荔枝的汪大夏插話說道:「可是根據她昨天的口供,下榻似家客棧的次日,她和客棧掌櫃為了房錢多少而發生過爭執,客棧掌櫃也證明了此事,如果她真是凶手,大仇得報,應該立刻離開京城才是,為何她不僅不走,還拖拖拉拉到了第二天過了午時,和掌櫃爭吵?」

  汪大夏來個了移花接木,減輕魏采薇的嫌疑,「草民覺得矛盾,如果是我,殺光了就跑唄。而且前面三次復仇皆行事縝密,滴水不漏,沒有留下任何證據線索,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做出睡過頭、為了一點房錢和掌櫃爭執的錯誤呢?這是第二重矛盾。」

  啪的一聲,陸英一拍桌面,震得盤中冰塊都在顫抖,「你既然質疑我的判斷,那麼你來說誰是凶手?」

  汪大夏剝開第七顆荔枝,「吃喝玩樂我在行,查案是外行,肯定不如陸統領有家學淵源。我只是想如果我是凶手,我會怎麼做?首先,我絕對不會傻乎乎的把真實戶帖信息填在似家客棧花名冊裡頭,尤其是年齡,穿戴的老氣一些,把十七寫成二十七歲沒問題吧?掌櫃才懶得管。」

  「其次,殺完陳千戶,當年害死我姐姐的人全都死了,我留在京城有何意義?等著衙門上門來抓我啊。我肯定第二天一早退了房就開溜。我更不會把京城的地址留在似家客棧花名冊裡,等捕頭輕而易舉找上門。」

  汪大夏將一團荔枝肉囫圇吃了,說道:「所以呢,我覺得陸統領不要死盯著魏采薇,再仔細從名冊裡查二十多、三十多的婦人,或者乾脆是少年——女扮演男裝會更隱蔽,我看了這個花名冊,有十來個填寫的地址都是查無此人,對吧?」

  這下把陸英給問住了,說道:「一共有十一個客人的地址是瞎填的,至今沒有找到本人。」

  汪大夏拿起第八顆荔枝,「我覺得凶手八成在這十一人當中。」

  陸英冷哼一聲,「你一再維護這個小寡婦,是不是被她美色所誘?」

  汪大夏內心慌亂如麻,猶如走鋼絲,面上笑嘻嘻,「我是出了名的坐懷不亂真君子,連曾經的花魁鶯鶯姑娘我都沒碰,卻喜歡一個稍有姿色的小寡婦?真是笑話!」

  汪大夏不單會胡攪蠻纏,他還會激將之法,說道:「恕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陸統領死盯著魏采薇,是因為小寡婦最好欺負、抓起來最簡單,再上一套刑具,保管小寡婦什麼都招。陸統領可以飛速破案,揚名立萬。」

  「至於十一個在客棧花名冊造假的嫌犯……」汪大夏目露嘲諷,「找起來如大海撈針,這案子就成了懸案,不好破,就沒法立功了。」

  「你混賬!」陸英怒不可遏,一把抓住汪大夏的衣領,將他從椅子上拖起來,抵在牆壁上,「你立功心切,急於拿回私房錢,看誰都跟你一樣不擇手段!」

  「我肯定會再次將魏采薇傳喚到錦衣衛,十一個人查無此人的嫌犯我也照樣繼續查。我陸英憑本事破案,絕不會為了立功,用屈打成招的法子欺負一個小寡婦。」

  汪大夏心想:我信你個鬼!錦衣衛那天晚上差點將我當場射殺!若不是小寡婦好心提醒,我早就被你們射成刺蝟了。

  汪大夏和陸英唇槍舌戰,陸英甚至已經動上手了。

  陸炳不動聲色,低頭剝荔枝,還用筷子捅出果核,將果叉放在剝好的果肉上,「你晚飯還沒吃吧?難怪餓得虛火旺盛,凶手沒找到,跟自己人動了手,先吃點吃點東西墊一墊。」

  陸英還不放手,對汪大夏怒目而視。

  陸炳嘆道:「我年輕的時候跟你一樣,忙起來廢寢忘食,什麼都不顧了。現在老了,一身毛病,無事也要吃這苦死人的太平方子,不要步入我的後塵,身體要緊。」

  陸英這才放手,回到座位吃荔枝。

  汪大夏蹲在牆角,不敢坐回去,跟陸炳訴苦,「陸統領的火爆脾氣,比我爹還凶,我受不了,把私房錢還給我,放我走吧!」

  汪大夏簡直把欲擒故縱玩得爐火純青,以此撇清嫌疑。他就是要留在錦衣衛衙門,「監督」辦案,隨時把原本線索指向明確的案子攪渾。

  陸炳一片慈父之心,繼續給陸英剝荔枝,「吃了我的荔枝就抹嘴走人?想得美,此案不破,你休想走。」

  陸英說道:「陸大人先回家休息,我已經派人再次傳喚魏采薇,今晚就住在衙門,連夜再審魏采薇,不回家了。」

  「不急,你先吃完荔枝,這幾天你都瘦了。」陸炳繼續剝荔枝。

  汪大夏饞得慌,踅摸過去,向冰盆裡的荔枝伸手。

  啪!陸炳趕蒼蠅似的將汪大夏的手拍走,「你吃的太多了,小心上火。」

  「多謝陸大人關心,草民不怕上火。」汪大夏再次伸手。

  陸炳正欲再拍手,突然盯梢的暗探來回話,氣喘籲籲:「兩位陸大人,標下跟蹤魏采薇到一個女澡堂,許久沒見她出來,不得已亮出錦衣衛的身份逼問澡堂女老闆,女老闆說她根本沒進澡堂,從後門走了。怕是已經畏罪潛逃。」

  終於證明了自己的判斷,陸英放下果叉,對著汪大夏示威似的抬了抬下巴,「傳我命令,要畫師畫像,全國通緝嫌犯魏采薇。」

  話音剛落,門口兵士跑來報道:「門口有一女子,自稱游醫魏采薇,非要面見陸統領。」

  這下不僅僅是陸英,就連汪大夏都懵了:怎麼回事?小寡婦不是藏在鶯鶯姑娘那裡嗎?她為何要自投羅網?她忘記我的叮囑了?

  魏采薇跟著門衛進來,臉色慌張,「陸統領,民婦今天下午發現有人鬼鬼祟祟跟蹤,不知為財還是為色,或者與陸統領的案子有關,嫌犯要殺人滅口。民婦那晚住的房間的確能夠看見順天府衙門門口。但民婦發誓,真沒有看到異樣。如今民婦被壞人盯上了,又是獨居,民婦擔心安危,求陸大人派人保護民婦,早日抓到跟蹤的壞人。」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6:47

第一卷:復仇 第二十四章 「自投羅網」

  魏采薇為何「出爾反爾」、「自投羅網」?

  讓我們把時間倒退到半個時辰,魏采薇把汪大夏的信件塞進鶯鶯姑娘家的門縫。

  大約過了一盞茶時間,門開了,居然是鶯鶯姑娘親自開門,「你就是租了汪大夏房子的那個女醫?」

  三天不見,鶯鶯姑娘依然是青衣和黑色幅巾的打扮,洗淨鉛華,不施脂粉,連耳墜都沒有戴。

  魏采薇點點頭,「鶯鶯姑娘,我可以進來嗎?」

  「請。」鶯鶯打開半扇門,方便魏采薇牽著馬匹進院子,說道:「我姓金,單名一個鶯字,魏大夫可以叫我金姑娘。」

  鶯鶯是以前在紅袖招的花名,如今金鶯已經自贖為自由身,無論是穿衣打扮還是稱呼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唯一不變的是她的美貌,漂亮得魏采薇連嫉妒心沒有了,只剩欣賞。

  「多謝金姑娘。」魏采薇牽著馬兒進屋。

  金鶯打量著綠衣紅裙,頭戴大紅牡丹紗花的魏采薇,輕笑道:「這是汪大夏選的吧?他若投胎成個一個姑娘家,怕是要把金山銀山都穿戴在身上,生怕別人看不見他。」

  沒錯,死鬼老公一生都是這個品味,富貴逼人,花枝招展,俗不可耐。

  魏采薇說道:「正是,我需要金姑娘幫忙,換一身素淡的衣裳,我還在孝期,不便盛裝打扮。」

  金鶯說道:「我與你的身量差不多,魏大夫若不嫌棄,就穿我的衣服吧。」

  魏采薇道了謝,進屋把一身花紅柳綠脫下來,換上青布衣,用白綾布包了孝髻。

  金鶯隔著屏風說道:「信我看了,汪大夏說你惹了大麻煩,需要改頭換面,用新的戶帖逃出京城。門路我是有的,只是需要時間,委屈魏大夫在我這裡住三天,三天後戶帖到手,再協助大夫出城。」

  魏采薇恢復了寡婦的裝扮,從屏風後走出來,問:「金姑娘為何如此相信汪大夏?我被錦衣衛盯上了,金姑娘僅憑他一封信就收留我,不怕引火燒身麼?」

  這是魏采薇親自來會金鶯的真正目的。

  她性子爽利,懶得猜來猜去,胡思亂想,徒增煩難,浪費時間,聞名不如見面,乾脆面對面的把話說清楚。

  金鶯說道:「我以前是紅袖招的頭牌清倌,到了年齡要被男人梳籠,恩客們爭相競價,或者乾脆要賣下我金屋藏嬌,唯有汪大夏問我想不想要自由……」

  金鶯一笑,眼眸亮若星辰,「唯有他知道我不想委身任何男人,幫我出火坑。世人皆嘲笑他救風塵幼稚可笑。我們是知己,他如今有所求,我定鼎立相助。」

  原本如此!

  不過,重來一世的魏采薇不相信金鶯是那種士為知己者死的人。

  因為上一世汪大夏遭遇劫難自宮,可從未有過什麼金鶯姑娘出手相幫,汪大夏和她成婚之後,也從未提過這個傾國傾城的佳人。

  看來汪大夏一片赤誠之心終究是錯付了。

  魏采薇不相信金鶯。她假意答應汪大夏投奔金鶯,是為了敷衍他。

  魏采薇說道:「錦衣衛布下天羅地網,並非一個新戶帖就能脫身,汪大夏太年輕、太天真,想得太簡單了。我剛才乍一聽說錦衣衛要刑訊逼供,有些慌忙,現在冷靜下來想,我明明是個清白的寡婦,為何下半輩子都要逃亡中度過?人正不怕影子歪,我要去錦衣衛衙門把話說清楚。那匹馬是汪大夏偷從錦衣衛裡偷的,勞煩金姑娘將馬藏好,最好給馬的毛髮換個顏色,以免被錦衣衛發現,連累了你。」

  魏采薇告辭,金鶯沒有強留,「汪大夏若不天真,怎會出手幫你我?這是他的缺點,也是他的優點。他年少輕狂,很多地方考慮不周,也實屬正常。」

  魏采薇不相信金鶯,就像汪大夏不相信錦衣衛。

  這一世,魏采薇親自動手復仇,不想把汪大夏扯進去,重生四天就完成三連殺,乾淨俐落除掉了首惡。

  阻止未來汪大夏走極端自宮是她復仇後冒險留在京城唯一的原因。

  如果她拿著新戶帖遠走高飛,汪大夏會走向上一世自宮老路。

  她做了那麼多的偽裝,故意老老實實留下真姓名地址、和似家客棧掌櫃為了房錢吵架、每天勤快的出門行醫等等,都是反其道而行之,讓她看起來是個努力生活、賺錢自立、想要在京城闖出名堂來的正經女醫。

  沒有人證物證,錦衣衛要治她的罪,沒那麼容易,何況,她也不是沒有後台……

  所以,魏采薇「自投羅網」,故作驚慌,去了錦衣衛衙門求助陸英,自稱遇到壞人跟蹤。

  魏采薇說道:「……民婦有家不敢回,怕跟蹤者翻牆撬鎖加害民婦,故民婦來尋陸大人庇護 。」

  陸英上下打量著她,「你既然沒有回家,行醫的虎撐和藥袋怎麼不在身上?」

  汪大夏:糟糕!這東西都在我手裡!

  魏采薇面不改色的圓謊 :「虎撐裡頭有滾珠,無論轉不轉都會發生聲響;藥袋長年累月裝藥,有股藥味。民婦好不容易甩掉跟蹤者,來錦衣衛衙門求助,擔心聲音和氣味暴露身形,就連同帽子一起扔進河水裡了。」

  陸英問:「你是如何甩掉跟蹤者的?」

  此時房間一共四個人,陸炳坐在中間,陸英坐在下首,汪大夏站在陸炳身後做護衛狀,魏采薇站著面對三人。

  汪大夏用口型說了「女澡堂」三個字,乘著陸炳陸英的視線看不到他,就用手指在胸口寫出三個字。

  到底前世當過夫妻,魏采薇會意,說道:「女澡堂。」

  汪大夏又用口型和比劃說了個「錢」字,然後伸出手掌往肚臍中間一劃,將身軀一分二。

  魏采薇默契的說道:「民婦給了澡堂老闆半吊錢,求她幫忙。」

  汪大夏用手指著房間的後門。

  魏采薇說道:「老闆把我從後門放走了。」

  這默契,不愧是前世在一個床上睡了三十年的老夫老妻。

  天衣無縫,汪大夏鬆了一口氣。

  汪大夏為了掩蓋緊張,噗呲一笑,索性把窗戶紙捅破了,「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沒有什麼壞人跟蹤你,你遇到的人,其實是——」

  汪大夏故意拖長音調,戲謔的看著陸英。

  陸英覺得難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汪大夏說道:「其實是陸統領——」

  陸英捏緊了拳頭,心裡已經捶爆了汪大夏的狗頭一百遍了!

  汪大夏:「——派去暗中保護你的錦衣衛啊。」

  啊?

  陸英鬆開了拳頭,沒有出聲戳破汪大夏的謊言。

  陸英年紀輕、臉皮薄,要面子的。汪大夏雖說了謊,但維護錦衣衛的臉面。

  「這——」魏采薇雙手在腰間交握,手指頭不安的攪動,「原來是我聰明反被聰明誤,把保護者看成是歹徒,虛驚一場。」

  「不過——」魏采薇面露疑惑,「陸統領為何要派人保護民婦?」

  這下把陸英給難住了,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彌補!

  但是陸英性格耿直,並不擅長說謊。

  可是在一個小寡婦面前顏面掃地,陸英又不甘心,於是轉頭看著汪大夏,「你來跟魏大夫解釋。」

  反正信口開河是你的特長。

  這是陸英自打認識汪大夏以來,唯一一次看好他的本事。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7:03

第一卷:復仇 第二十五章 突變

  汪大夏幹啥啥不行,說謊第一名。

  他沒有辜負陸英的期望,說道:「錦衣衛為了逼出真兇,故意放出風聲,說似家客棧那天晚上,有住客聲稱那晚從窗戶裡看見有人鬼鬼祟祟徘徊在陳千戶的坐騎周圍,意圖不軌。」

  「你的房間窗戶正對著衙門,且陸統領親自帶人去甜水巷找你問話,之後放你走,凶手或許會以為你就是那個住客,要殺人滅口,所以陸統領派人暗中保護你,以抓住真兇。」

  這一席話說的,嚴絲合縫,連陸英都差點相信了自己真做過這事!

  魏采薇慌忙道:「陸統領,民婦什麼都不知道啊,如真的被凶手盯上了,民婦這個魚餌該如何自保?」

  如今這個局面,只得將錯就錯了,陸英艱難的說著謊話:「你不用害怕,我會繼續派人暗中保護你,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和往常一樣,莫要打草驚蛇。」

  汪大夏聽著陸英板板正正、一字一句往外吐字,心想說謊有這麼難嗎?連忙補上一句,「你得相信陸統領,錦衣衛不會害你。」

  才怪!

  「是。」魏采薇說道:「天色已晚,北城路途遙遠,民婦回家走到半路就要宵禁,煩請陸統領給個通行手令。」

  錦衣衛衙門在南城江米巷,甜水巷在北城什剎海附近,如果放到五百年後的北京,相當於從南二環橫穿到北二環。

  陸英提筆簽發手令,指著汪大夏說道,「一個女子孤身一人走夜路,著實有些危險,你是她的鄰居,你護送她回家。」

  陸英居然考慮到女子夜間獨行的危險,還主動解決此事,這讓對錦衣衛充滿防備的魏采薇有些意外。

  這個陸統領是為了方便監視我吧?

  真是瞌睡遇到枕頭,我正好要問小寡婦為何擅自改變逃亡計劃呢。汪大夏打了個呵欠,「行,我定將魏大夫完璧歸家。昨晚在天安寺沒睡好,大和尚天不亮就撞鐘念經,吵死了,正好回家睡個安穩覺。」

  陸英提醒道:「錦衣衛每天辰時(上午七點)點卯,不可以遲到。」

  汪大夏嗯了一聲,沒往心裡去,當然是睡夠了再來。

  相處了兩天,陸英對汪大夏好吃懶做的德行有深刻瞭解,警告道:「我的規矩比較嚴,遲到了要扣押在錦衣衛的私房錢,遲到一次扣半兩銀子,我遲到也一樣扣錢——這些錢充公,將來請兄弟們吃飯喝茶用的,你若不心疼銀子,盡管來遲!」

  汪大夏曉得陸英板正嚴苛的性格,說到做到,終於老實了。

  陸英問魏采薇,「魏大夫可會騎馬?」

  魏采薇點點頭,「會的,民婦在鐵嶺的時候,就是以馬代步,如今在京城當游醫,走街串巷的,不好騎馬。」

  聽到「鐵嶺」二字,一直閉目養神保持沉默、好像要睡過去的陸炳動了動眼睫毛,但是沒有開口。

  陸英說道:「你和汪大夏各騎一匹馬,早些回家。」

  魏采薇連忙道謝。

  陸英抬起右手,「不必客氣,你今日受了驚嚇,還損失了一些財物,你回去列個單子,明日早上要汪大夏牽著馬、帶著單子到錦衣衛,錦衣衛會如數賠給你。」

  魏采薇再次道謝,「民婦小本買賣,實在經不起折騰,陸統領體恤民婦的難處,民婦感激不盡,就不推辭了,定會如數寫進單子。」

  門外,魏采薇熟練的上馬,汪大夏問馬夫:「我的馬呢?」

  陸英最煩他無事生非,說道:「你不是騎著錦衣衛馬回京城麼?那匹馬給你用。」

  可是那匹馬送給小寡婦逃生用了……汪大夏說道:「陸統領啊,您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飢,我如今兩袖清風——」

  汪大夏抖了抖衣袖,「身無分文,全部家當都在陸指揮使手裡,連護身符和銅佛都是從天安寺徵用來的。但喝茶吃飯不能不給錢吧,人家小本生意不容易,我又擔心損害錦衣衛的名譽,被你責罵,就把馬賣了,換了二十兩銀子當辦案的開銷。」

  「你——」陸英再也忍不了了,一鞭子抽過去。

  汪大夏身手敏捷,閃身避開,「我徵用物品,你說我丟了錦衣衛的臉。我賣馬換錢花,不白拿百姓一茶一飯,你拿鞭子抽我。我怎麼做都是錯,哎呀,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早日相遣歸!」

  陸英說道:「錦衣衛的馬都是大苑良種,可行千里、上戰場沖鋒,一匹馬五十兩都不止,你卻二十兩銀子就賤賣了,這其中的差價你得從私房錢裡賠,休想賴賬。」

  汪大夏憤憤不平,「別人當差賺錢,我當差還要往裡頭貼錢,陸統領好沒道理。」

  「連匹馬都不給我安排,既然如此,我就和魏大夫共乘一騎回家。」汪大夏作勢撩著大長腿,踩上馬鐙,要貼身坐在魏采薇身後。

  「男女授受不親,你莫要玷辱人家寡婦清譽!」陸英板正嚴瑾,掄起鞭子一抽,鞭子捲著汪大夏的腳踝,往外拉扯,汪大夏從馬鐙上跌下來。

  「給他一匹馬。」陸英鞭指汪大夏,「明日再和你算總賬!」

  魏采薇和汪大夏一前一後奔出錦衣衛衙門。

  陸炳站在窗前,看著魏采薇熟練的騎馬姿態,陸英回來了,「父親,汪大夏太不像話了。」

  人前叫大人,人後叫父親。

  陸炳反問道:「你要將他趕出錦衣衛?」

  陸英沉默一會,說道:「他……自有可取之處。腦子轉得快,還巧舌如簧,在市井如魚得水,精通三教九流。如果他沒有那些好吃懶做、無視紀律、還十分怕鬼、神神叨叨的破毛病,倒也是錦衣衛需要的人才。我先忍著他,等這個案子破了再說。」

  陸炳露出欣賞的目光,「若是以前,你定會趕他走。這個案子讓你成長了許多,懂得包容了,今天居然還說謊了,以你的性格,真是罕見吶。汪大夏身上有你沒有的長處,你要學會驅使他,為你所用,至於其他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我把他留下來,也是用他來教你馭人之道。」

  陸英說道:「孩兒謹記父親教誨。天色不早了,父親快回家休息。」

  陸炳說道:「不行,你最近太累了,今晚必須回家休息。」

  陸英牽掛案子,「父親,禾小姐屍骨已經運到衙門,名單還有十一個瞎填地址的嫌犯沒有找到——」

  「你熬夜就能找到查無此人的客棧住客?還是屍骨在衙門能自己跑了?」 陸炳拂袖熄滅屋裡的蠟燭,強行拉著陸英一起上了五匹馬拉的豪奢馬車,說道:

  「我在你這個年齡時,比你還拼十倍,結果到老了一身病。我一輩子拚命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看你步入我的後塵?把身體弄挎了?回家睡覺去,莫要熬夜。」

  陸英拗不過父親,只得順從,馬車裡有冰盆,涼爽舒適,不一會就在微顛的車廂裡睡著了。

  陸英連打瞌睡都不解開脖子上的扣子,陸炳解開了扣子,讓陸英睡得舒服些。

  隨後,陸炳打開陸英預備帶到家裡看的卷宗,找到了魏采薇戶帖的抄本,目光落在簽發此戶帖的四個鐵嶺官吏名字上,分別是「鐵嶺衛提調官」、「知縣錢文德」、「縣丞傅學」以及「司吏丁巫」。

  戶帖是朝廷掌握國家人口動向最重要的資料,連同戶籍人的房屋、車馬船隻土地等等動產不動產也計入其中,是收稅、兵役、徭役的憑證,堪稱明朝版本的「大數據」。

  所以戶帖的簽發需要層層審核,從上至下逐一核對,簽字畫押。

  縣丞官職最低,是正八品,而「司吏」連官都不是,沒有品級,只是做文書工作的小「吏」而已。簡單的說,就是縣丞以上都是有編制的國家公務員,吃的是朝廷發放的俸祿,混體制內。

  而「司吏」是沒有編制的臨時工,吃的是縣衙門發放的薪水,體制外人員。

  但是陸炳的目光始終落在「司吏丁巫」這個小吏上,若有所思,隨後,他寫下丁巫的名字,遞給騎馬守著車廂窗戶邊上的護衛,低聲道:「明天將此人在鐵嶺近十年的情報放在我的書案上。」

  手下領命而去。

  另一邊,魏采薇和汪大夏一路疾馳回家,路上五城兵馬司的人夜巡,見他們有錦衣衛的手令,紛紛放行。

  到了甜水巷,四處無人,汪大夏攔住她,「你怎麼不聽我的話?今天差點就露餡了。」

  還不是因為要留在京城阻止你未來揮刀自宮!

  魏采薇說道:「我不是凶手,為什麼要躲?躲起來嫌疑更大,何況陸統領看起來不是那種刑訊逼供的酷吏,他還是講道理的。賠償單子你明日一早來拿,我要休息了。」

  魏采薇下馬,掏鑰匙開門回家,汪大夏無奈,只得牽著兩匹馬回家。

  魏采薇進屋,關上門栓,正要打火鐮點燃油燈,藏在門後等候多時的黑衣人從後面偷襲,緊緊抱住她,用一塊蘸著迷藥的濕布摀住了她的口鼻。

  魏采薇猝不及防,口鼻湧來一股奇怪的花香,立刻手腳發軟,她心道不好,用盡全力一腳踢翻了案几,案几倒地,一聲悶響,隨後一聲脆響,案頭上油燈的琉璃燈罩的也碎了一地。

  甜水巷牽著兩匹馬的汪大夏還沒有走遠,他憋著一肚子氣,覺得魏采薇「狗咬呂洞賓,不知好人心」。

  但他隱約聽到屋裡有動靜,還是牽著馬回去,敲了敲門,「魏大夫,你沒事吧?」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7:38

第一卷:復仇 第二十六章 虎口脫險

  汪大夏敲門的時候,魏采薇身上軟弱無力,猶如任人宰割的羔羊,黑衣人牢牢摀住她的嘴巴,只露出鼻子呼吸。

  魏采薇意識尚在,聽到汪大夏的聲音,本能的掙扎扭動著,發出嗚嗚之聲。

  但汪大夏隔著門,並沒有聽見魏采薇的示警。

  一陣霹靂哐啷後突然沒有動靜,這讓汪大夏很是擔心,繼續敲門道:「魏大夫,到底怎麼了?是不是跌暈過去了?你快告訴我,你再不出聲,我就當你暈倒了,大半夜踹寡婦門,你可別怪我耍流氓。」

  眼瞅著汪大夏要破門而入,黑衣人抽刀,將刀尖對準了魏采薇脖子上的氣管,耳語道:「不想死的話,把他打發走。你若敢呼救,我一刀戳穿你的脖子。聽懂了就眨眼。」

  好女不吃眼前虧,魏采薇猛眨眼睛。

  門外汪大夏:「還不回答我?我數三聲,一,二——」

  黑衣人放開手掌,魏采薇說道:「我沒事,你走吧。」

  汪大夏貼著門縫說道:「你剛才怎麼了?怎麼好一會才回答我。」

  刀尖戳破了魏采薇頸部的皮膚,一絲紅線般的血向下蔓延。

  黑衣人在警告她,隨時可以要她的命。

  魏采薇往後縮了縮脖子,「屋子裡太黑了,我進門找火鐮點燈的時候不小心踢翻了案几,打碎了油燈。」

  汪大夏像條狗似的往門縫裡聳著鼻子,用力嗅著。

  蠟燭光亮無味,價格稍貴,平民百姓一般點不起蠟燭,大多使用油燈,所用的燈油也大多是粗煉的豆油,豆油有一種獨特的豆腥味。

  汪大夏聞到了豆油的味道,放下心來,問道:「你有沒有受傷?」

  魏采薇說道:「沒有,就是弄髒了地板,要好好擦洗油漬,不然走路會滑倒。」

  汪大夏問:「你剛才滑倒了?」

  刀尖再次逼近脖子,黑衣人搖搖頭。

  魏采薇牽線木偶似的說道:「沒有。」

  汪大夏看門縫裡始終沒有光亮,問:「怎麼還沒點燈?你家裡只有一盞油燈嗎?黑燈瞎火的你怎麼擦地?要不等我回家,要丫鬟給你送幾根蠟燭過來?」

  黑衣人耳語道:「要他滾!」

  魏采薇說道:「不用,我樓上臥室和書房各有一盞燈,我這就上去取。時候不早了,寡婦門前是非多,我在晚上不好給外男開門,請你離開。」

  汪大夏覺得好委屈,「你就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三番五次幫你,你還反過來嫌棄我多事。不用你趕,我走就是了。」

  魏采薇說道:「陸統領要的二十包解暑的清涼梅,我今晚會全部做好。勞煩明日你早點過來帶走。天氣熱,我要早些出去行醫,不能在家裡等你太久。」

  汪大夏一聽,頓時心頭大寒!

  陸統領明明是要魏采薇把今天遭受的損失列個單子送到錦衣衛衙門賠償,那裡提過什麼清涼梅!

  這是出事了啊!

  汪大夏剛在錦衣衛衙門和魏采薇連比劃帶猜騙了陸英,此時默契還在,說道:「真是倒大黴了,睡個懶覺都不行,知道了,要丫鬟早點叫醒我,走了。」

  汪大夏拍著馬腹,驅趕著兩匹駿馬前行,馬蹄陣陣,由近及遠,就像真的離開了,其實馬走了,汪大夏還在。

  大門有門栓,硬闖是不行的。汪大夏悄沒聲繞到了後院。

  小門小戶的院牆低矮,汪大夏憑著腿長靈活的優勢,像個猿猴似的攀爬院牆,翻牆進院。

  但是後院通往小樓的門是關著的。

  不過,這難不倒汪大夏,他熟練的從院子一叢修竹裡搬出一個梯子,順著梯子爬到了樓房二樓,翻到了陽台。

  畢竟他是房東,太瞭解這棟房子的結構,小時候爬上爬下慣了。

  天氣潮濕悶熱,魏采薇離家之前,將二樓臥房南北兩個窗戶各開了一條縫,通風透氣,落雨也不進。

  汪大夏從窗戶裡翻進臥室,悄悄打開房門,想下去救魏采薇。

  可是房子許久沒有人住,門上的扇葉沒有上油,輕輕一推,就發出吱呀一聲!

  樓下,黑衣人聽到馬蹄聲遠去,放下刀,拿出準備好的繩索,捆住了魏采薇的手腳。

  剛剛在魏采薇腳踝上打了個死結,就聽見樓上房門發出的動靜,黑衣人立刻拿起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這一次刀刃割破了皮肉,再稍進幾根頭髮絲的距離,怕是連氣管都要割破了!

  死鬼老公你能不能手腳輕快點!

  魏采薇說道:「我寡婦獨居,屋裡沒別人,天氣潮濕悶熱,臥室開著窗戶通風,風吹房門的動靜而已。壯士莫要傷我,我稍有些財帛,願意全部獻給壯士。如果不夠,我在家鄉有房子有地,願意全部變賣,送給壯士,只求壯士留我一條性命。」

  黑衣人豎起耳朵一聽,的確是穿堂風,便放下刀,拿出自帶的一根蠟燭,用火鐮點燃,顯然有備而來。

  燭光乍亮,魏采薇眼睛受不了,下意識的閉上眼睛,過了一會,適應了光亮,睜開眼睛,「是你?」

  居然是錦衣衛的周小旗、已故陳千戶的手下。

  也是在陳大郎被割喉之後,瘋狂抓捕汪大夏、跨越宛平、大興兩個縣、引起錦衣衛和北城兵馬司當街互毆的那個小軍官。

  魏采薇記得他,因為汪大夏跑到順天府衙門敲鳴冤鼓的時候,也是周小旗放冷箭,意圖將汪大夏當場射殺!

  幸虧那時候魏采薇一心牽掛死鬼老公的安危,沒有像其他路人那樣只顧看熱鬧。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發現周小旗使壞,於是大呼小心,幫助汪大夏躲過了冷箭。

  這個周小旗是陳千戶手下的一隻瘋狗,見人就咬。

  他那晚差點射殺汪大夏還不夠,後來陳千戶暴亡,他以為是在順天府衙門喝了一杯茶的緣故,再次帶人去圍堵順天府尹王王泥鰍,又和順天府衙門的武都頭等差役打起來了。

  因而魏采薇記得他的臉。

  「既然你還認出我,就應該明白我潛入到你家裡,肯定不是為了求財。」周小旗在羅漢榻上擺開一副精巧的刑具,說道:

  「陳千戶父子的命案雖然歸錦衣衛管,但是陸指揮使不讓我碰這個案子,說我太衝動。就把案子交給了乳臭未乾的陸英,哼,聽說陸英是他的私生子,頂著遠方侄子名義在錦衣衛混飯吃。陸大人以權謀私,想給私生子一個破案立功的機會。」

  周小旗一副懷才不遇的悲憤模樣,「陸大人還因我和北城兵馬司、順天府衙門的人當街鬥毆,將我罰俸降職!」

  魏采薇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周……周大人,我很同情周大人的遭遇,但這一切跟民婦有什麼關係呢?民婦冤枉。」

  「在上刑具之前,每一個嫌犯都自稱無辜。」周小旗從刑具裡挑出一個類似剪刀般的鐵器,但兩邊平滑,沒有刀刃,在魏采薇眼前晃了晃,說道:

  「陳千戶與我有知遇之恩,陸英把這個案子當成揚名立萬的機會,只有我一心破案,找到真兇,為陳千戶父子報仇。我一直跟蹤陸英查案,他們去華清池地下賭場把書僮揪出來毆打逼供、去城外西三里河找王婆子、書僮遭雷擊致死、還有今天中午挖墳開棺驗屍、我都一清二楚。」

  周小旗用鐵器輕佻的抬起魏采薇的下巴,「你十七歲,與禾二小姐同齡,好巧不巧,你進京城這七天,王婆子、陳大郎、陳千戶都死了。你懂得醫術、陳千戶中毒身亡的那晚,你剛好住在順天府衙門的似家客棧,房間窗戶正對著馬棚。你是最大的嫌犯。」

  魏采薇下巴顫抖,「我不是!真的不是!否則的話,陸統領怎麼放我出來行醫?以你們錦衣衛的路數,早就把我關押在詔獄嚴加拷問了,我真是無辜的。」

  周小旗拿起蠟燭,透明的蠟油在燭心中間搖晃著,說道:「陸英虛偽至極,他想要立功,卻礙於名聲,鄙視刑訊逼供的法子,沒有對你用刑。但是我不一樣,我天生就是幹這個的,才懶得抽絲剝繭的去查,不用點手段,你怎麼會承認呢?」

  魏采薇手腳被束縛,毫無還手之力,但是她努力在地上蠕動著身體,盡量將自己靠在南牆上——因為這裡正對著樓梯,周小旗的目光全在她身上,後腦勺沒有長眼睛,看不見樓梯的動向,這樣汪大夏才好從二樓悄悄下來救她。

  魏采薇像一隻雨後被沖出地穴的蚯蚓,艱難的扭到了南牆,繼續求周小旗,「我不是凶手,但是我肉體凡胎,當然怕疼,巨痛之下,屈打成招,又有什麼意義?」

  「周大人方才明明說不求陞官立功,只求找到真兇,為陳千戶父子復仇,以報答陳千戶知遇之恩。如果我被迫招認,誤判了死刑,為真兇頂罪,你豈不是放過了真兇?讓其逍遙法外?」

  周小旗欣賞著魏采薇的狼狽,看到白天高潔清冷、像個女菩薩般的漂亮小寡婦在他面前卑微似塵土,真是太痛快了!

  所以周小旗沒有阻止魏采薇徒勞無功的蠕動,他就是喜歡這種貓捉老鼠的感覺。

  周小旗笑道:「寧可殺錯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今晚我若撬開你的嘴,讓你招供,我就搶在陸英前面破案,立了大功。如果我撬不開你的嘴,你的確無辜,我就殺了你,做出入室打劫殺人的假象,然後去找下一個嫌犯,一個個的來,總能找到凶手。」

  這個周小旗和陳千戶真是蛇鼠一窩、喪心病狂、歹毒如斯!

  此時躲在臥室的汪大夏已經脫了鞋子,只穿著襪子,悄沒聲的像一隻貓似的趴在樓梯上慢慢向下爬。

  借著微弱的燭光,魏采薇隱約看到一團黑影沿著樓梯下來,心下稍安,汪大夏來救她了。

  就像上一世一樣。

  魏采薇盡力拖住周小旗,擠出幾滴淚水,「求求你,我真的不是凶手。」

  「是或不是,審審就知道了。」周小旗瞳孔驀地一縮,將手裡剪子般的工具掐在她的左眼的眼眶上!

  眼睛驀地受到刺激,會本能的閉眼,右眼閉上了,但是左眼無論魏采薇如何用力,都合不上眼睛。

  因為周小旗手中的工具生生撐開了她的上下眼皮,露出大眼睛。

  魏采薇渾身發抖,就像被扔進了冰河,「你……你要做什麼?」

  周小旗左手用工具撐開她的眼皮,右手舉著蠟燭,晃動著透明的蠟油,滴在她的脖子上。

  「啊!」

  魏采薇發出一聲驚呼,脖子上的肌膚尤為柔嫩敏感,瞬間被滾燙的蠟油燙紅了。

  周小旗得意的說道:「你周圍只有汪府一個鄰居,汪府這種深宅大院,你縱使叫破喉嚨也沒有人聽見。」

  「是不是覺得燙得慌?」周小旗舉著蠟燭,緩緩靠近魏采薇被迫睜開的左眼眼球,說道:

  「燙脖子只是開胃小菜,正餐還在後面呢,魏大夫長了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可惜了呀。」

  周小旗手中晃動的燭火,就像毒蛇吐的信子,閃爍著,時長時短,欣賞著獵物的恐懼,「一滴蠟油下去,左眼就燙瞎了。」

  魏采薇哭道:「我招,他們都是我殺的!我有罪!我現在就簽字畫押,我什麼都認了。」

  周小旗嘖嘖兩聲,「還沒開始就怕成這樣,不急,我們慢慢來,聊聊你是怎麼連殺三人的,看細節是否對的上。為了讓你聽話,不要胡說八道,我先弄瞎你的左眼,你曉得疼了,才會聽話。」

  言罷,周小旗將手中的蠟燭一傾,透明的蠟油歡呼著,撲向魏采薇的眼球!

  千鈞一髮,一隻手伸過來,遮住了魏采薇的左眼,蠟油滴在手背上,凝結成半透明、白色的蠟塊。

  正是汪大夏的手。

  汪大夏一拳砸向周小旗的面門,隨後舉起倒地的案几,往他腦袋砸去,瞬間在他頭上開了一個果醬鋪子,案几的桌腿都斷了兩根。

  遭遇重擊,周小旗當即倒地不起。

  汪大夏豎起落地的蠟燭,撿起地上的小刀,要給魏采薇鬆綁,魏采薇急忙說道:「你先把他綁起來,不用管我。」

  萬一周小旗裝暈,起來反攻解救她的汪大夏,就再也沒有人救他們兩個了。

  「那也得用繩子綁。」汪大夏用刀割開她綁在手腕上的繩索,再起掄起殘破的案几往周小旗身上砸去。

  周小旗依然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看來是真暈了。

  汪大夏掰過周小旗的雙臂,打算將他反剪雙手捆綁。

  魏采薇看到周小旗的右手抖動,心道不妙,連忙伸手用力推開了汪大夏!

  嗖的一聲,從周小旗衣袖裡飛出一枚袖箭,剁的一聲,釘在了房樑上。

  周小旗還真能忍,挨揍還繼續裝暈,騙過了汪大夏,差點命中。

  汪大夏被魏采薇推倒倒地,逃過一劫。

  周小旗乘勝追擊,他翻身將手腕上的袖箭再次對準了汪大夏。

  魏采薇大急,她的手雖然鬆綁了,但是雙腿還綁著呢,無法行走幫忙,情急之下,她鼓起腮幫子,把蠟燭吹滅了!

  霎時屋裡陷入黑暗,汪大夏也乘機滾走,又又逃過一劫。

  月色從糊著窗戶的高麗紙滲進來,原本依稀可以看見輪廓,但是人類的雙眼從微光到黑暗,需要短暫的時間適應,才能恢復夜視,所以周小旗雖有袖箭在身,也瞬間「失明」,失去了目標。

  周小旗暴怒,這個狡猾奸詐的小寡婦!

  小寡婦雙腿被束縛,走不了,於是周小旗憑著剛才的記憶,將袖箭對準了魏采薇所在的南牆,按動機括。

  又是剁的一聲,袖箭入了木地板,如果釘在人身上,應是一聲入皮肉的悶響。

  魏采薇雖然不能走,她還可以滾啊,剛才她吹熄蠟燭之時,滾到了堂屋的香案下面。

  黑暗之下,魏采薇大氣都不敢喘,靜靜的蹲在香案下面,豎起耳朵聽動靜,判斷周小旗的方位。

  在雙目恢復夜視之前,三個人都不敢動,生怕暴露自己的位置。

  但是夜視一旦恢復,汪大夏手無寸鐵,魏采薇不能行走,手握利器的周小旗還是佔了上風。

  必須在這之前制服周小旗。

  汪大夏從袖袋裡摸出從天安寺「徵用」的小銅佛,心中默默念道:「佛祖得罪了,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也是逼不得已,褻瀆佛祖您老人家。」

  汪大夏將銅佛往樓梯處扔去!

  咚!

  銅佛砸在樓梯上,聽聲音好像有人大步踩著樓梯。

  周小旗將袖箭對準了樓梯,哢噠一聲按動機括,一支袖箭破空而去!

  與此同時,汪大夏辨別出了機括之聲的方向,輪著殘破的案几面板撲過去就是一記狠拍!

  這次汪大夏用了全力,只聽著啪的一聲巨響,一團黑影被生生拍到飛起,撞在了南牆上。

  汪大夏吸取教訓,不容周小旗再有喘息的機會,一陣猛砸,直到手裡的木板全都拍碎了才停止。

  汪大夏和魏采薇的雙目都適應了夜光,能夠看到大體輪廓了,汪大夏看見了藏身在香案下的魏采薇。

  吃一塹長一智。汪大夏先將周小旗手腕的袖箭解下來,然後試探其鼻息,沒死,還有些微弱的氣息。

  汪大夏索性打開門栓,開了門,讓月光照進來,月色下,方才切割魏采薇的尖刀發出冷冷寒光。

  汪大夏撿起刀子,給魏采薇雙腿鬆綁,然後拿著繩子,先綁手,再綁腿,將昏迷的周小旗捆得嚴嚴實實,像端午節即將下鍋的粽子。

  做完這一切,汪大夏回頭,看到魏采薇還縮在香案下,一動不動,忙問道:「你那裡受傷了?」

  魏采薇說道:「我沒受傷,剛才進門的時候被周小旗摀住口鼻,吸入了迷藥,手腳發軟,地上滾一滾已是用盡了全力,現在站不起來了。」

  「這個畜生!」汪大夏一腳將昏迷的周小旗踹得滾三滾,然後蹲下身來,「介意我把你抱到羅漢榻上去嗎?」

  魏采薇:上一世抱過無數次了好嗎!

  魏采薇:「你覺得我喜歡蹲在這裡和蜘蛛網灰塵為伴?」

  汪大夏說道:「我的意思是,我只是出於善意、見義勇為的抱你,沒有男女私情的意思,我抱了你,不會為這一抱負責。我救了你,你也不必以身相許。你我身份懸殊,我是不會娶一個寡婦的。你考慮一下。」

  汪大夏真是聊天鬼才,一席話就將剛剛配合默契、生死與共、同心協力的和諧氣氛打破,靠譜不過一盞茶時間。

  魏采薇心道:你還真是個君子,呵呵。

  魏采薇說道:「汪衙內不要自作多情,我心胸狹窄,只容得下亡夫一人。」

  汪大夏心道:小寡婦嘴硬,明明把我當成亡夫的替身,那晚勾引我未遂,就翻臉不認賬了,嘖嘖,女人。

  汪大夏怕鬼,他先對著香案上汪二郎的靈位拜了拜,「你剛才看見了,也聽見了,我對你的遺孀沒有邪念,完全是出於道義才抱她的,你晚上不要來找我算賬。」

  魏采薇心道:自己拜自己,多此一舉。

  汪大夏哄好了鬼,攔腰將魏采薇抱起來,「你看起來清瘦嬌弱,沒想到還挺沉。」

  居然還挑肥煉瘦起來了!

  魏采薇說道:「以後不會勞煩你了,再胖些和你沒有關係。」

  汪大夏把魏采薇放到羅漢榻上,「你稍等一會,我去把巡夜的北城兵馬司叫來,將周小旗扭送到兵馬司的監獄裡關起來。」

  魏采薇說道:「這案子歸錦衣衛管,你送到兵馬司監獄作甚?」

  汪大夏道:「誰知周小旗還沒有同黨?我懷疑陸英身邊也有他的眼線,否則怎麼會對我們查案的過程瞭如指掌?」

  汪大夏走到門口,魏采薇叫住他,「等等。」

  汪大夏轉身:「又怎麼了?」

  魏采薇說道:「萬一周小旗還有同黨,你去搬救兵,同黨潛入進來,我毫無反抗之力,人為刀刃,我為魚肉。」

  也對,小寡婦心思縝密,說的有道理。

  汪大夏回到羅漢榻邊,半蹲,「我把你背出去,一起求援。」

  魏采薇點點頭,貼身過去,摟住了他的脖子。

  汪大夏背起魏采薇,後背觸到她胸口柔軟,心中一頭小鹿咚咚撞牆。

  魏采薇感覺到汪大夏身體一僵,她想挺起胸膛,不要貼身尷尬,可是她沒有力氣,只能裝作不知道,無力的趴在他的脊背上。

  汪大夏雙手挽著魏采薇的腿彎站起來,正好面對北牆香案上「亡夫王二郎」的靈牌。

  得罪得罪,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為了保護你遺孀的安全!

  汪大夏怕鬼,剛剛起來的那點小心思瞬間沒了,心中呦呦鹿鳴也不撞牆了,乖乖的食野之蘋。

  汪大夏背著魏采薇出門,行走在甜水巷,背上的小寡婦隨著他步伐的起伏,眼前又沒有靈位約束,汪大夏霎時覺得整個身軀除了脊背以外,都毫無知覺了。

  似乎一下子所有的神經都長在了背上,也不覺得小寡婦沉重了,輕飄飄的,就像一團雲朵趴在他的脊背上,就連甜水巷的青石板路也變成軟綿綿的青雲,雙腳踩上去,騰雲駕霧般舒坦。

  心中萬鹿奔騰,汪大夏控制不住群鹿,東南西北的瞎撞。

  以前嫌棄甜水巷的路長,現在覺得這路短如舌頭,大長腿一撩就過去了。

  甜水巷的盡頭是北城主幹道之一的鼓樓西斜街。

  汪大夏為了製造離去的假象,將兩匹駿馬給放了,兩匹無主的駿馬在宵禁的大街上閒逛,立刻引起了夜巡的北城兵馬司注意,再看馬鞍的標記,居然是錦衣衛的馬,頓時警惕起來,細細搜索。

  汪大夏背著魏采薇剛剛出了甜水巷,就遇到了牽著兩匹駿馬的北城兵馬司,巧了,今晚當值的正好是他親爹汪千戶。

  陸炳信守承諾,和汪千戶打了招呼,說你家二公子天縱奇才,借他用幾天,不要將他關禁閉了。

  汪千戶沒想到敗家子得了這位大人物的青睞,當然答應了,以為兒子從此走了正道,卻沒想到兒子在半夜背著一個看起來虛弱無力的女人!

  再看女子頭上醒目的孝髻,正是房客小寡婦!

  汪千戶是個嚴父,當即大罵道:「小畜生!兩天不見,你居然幹出欺男霸女的醜事!」

  這一怒吼,當即把汪大夏心中奔騰的鹿群給吼沒了,他委屈又憤怒,「父親,你就這樣看我的?問都不問,不分青紅皂白就罵我!我是小畜生,那你是什麼?」

  汪千戶差點被兒子懟下馬,趴在汪大夏肩頭的魏采薇說道:「汪千戶誤會了,有歹人欲害民婦,多虧了汪二少出手相救,打倒了歹人,民婦中了暗算,藥效尚在,不得行走,汪二少背著民婦找北城兵馬司求救。」

  汪大夏說道:「我已將歹徒制服,捆在屋子裡,你們速速去捉拿此人。」

  汪千戶舉著燈籠細看,見兒子肩頭有血跡,小寡婦頸部有兩處傷,靠近氣管的割傷還在往外頭滲血,便知誤會了兒子。

  不過身為嚴父,要保持尊嚴,絕對不會當眾承認自己錯了,汪千戶說道:「你怎麼不早說?求救就求救,非要和為父爭執。」

  汪大夏聽了,若不是背上有人,他當場就甩臉子走人,說道:「快去抓人,歹徒是錦衣衛的周小旗——就是那個滿大街抓捕我的那個人,此事還需告知錦衣衛指揮使陸大人。」

  魏采薇家中,十來個燈籠照得亮若白晝,散亂的木板、碎裂的琉璃燈罩、地上油膩膩的豆油、還有地板和樓梯上的發出幽蘭之光的袖箭,以及角落裡被打成豬頭、又捆成粽子的周小旗,都記錄著剛才的那場驚心動魄的惡鬥。

  魏采薇說道:「箭上八成有毒,諸位千萬不要用手碰。香案左邊第二個抽屜裡有個青瓷瓶,裡頭是傷藥,勞煩拿過來,為我外敷止血。」

  方才月光下看不清,汪大夏這才注意到魏采薇脖子的傷,立刻跑去拿藥止血,「你怎麼不早說。」

  魏采薇說道:「只是皮外傷,剛才太緊張了,都忘記了脖子上有傷。」

  到底是亡妻生前的嫁妝,汪千戶看著滿地狼藉,說道:「魏大夫,你有傷在身,還沒恢復力氣,又不知歹人是否還有同夥再找你尋仇,你不宜獨居在此。遠親不如近鄰,倘若魏大夫不嫌棄,今晚暫且在寒舍湊合一夜,自有丫鬟婆子照料。即使還有歹人,也不敢擅闖寒舍加害與你。」

  汪千戶只要不對二兒子,對誰說話都很客氣,對待魏采薇這個市井游醫、平民百姓,也是彬彬有禮。

  汪家傳了五代人的豪宅若是「寒舍」,魏采薇這間屋子就是蝸居了。

  魏采薇正好想要接近汪家,當即順水推舟的答應了,「多謝汪千戶,民婦感激不盡。」

  汪大夏命人抬來一頂轎子,將魏采薇送回家。

  汪大夏要跟著轎子回家,被親爹攔下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睡覺!都是當差的人了,待會錦衣衛的人過來,你要一五一十的把過程交代清楚。」

  魏采薇不在身邊,汪大夏也不用忍了,說道:「爹,我是您仇人還是您兒子?我今晚救了人,立了功,且不說有功則賞,有過則罰。我從不奢望您誇獎我。我今晚我差點就死在歹徒的袖箭之下您知不知道!」

  汪大夏憤憤的跳到桌子上,舉著燈籠照亮了漆黑的房樑,房樑上幽藍的毒箭寒光閃閃,「若不是魏大夫拚命將我推開,我就和魏大夫一起被歹徒殺死,估計等屍臭一直飄到家裡,您才發現我出事了!」

  「混賬東西!你就當了兩天的差事,就敢和我強嘴了!你若在錦衣衛幹上一年,是不是還要上天!」汪千戶罵道:「在親爹面前詛咒自己死,大逆不道!」

  「反正無論我做什麼,您都能找到罵我的理由,惡婆婆挑剔兒媳婦也不過如此!既然如此——」汪大夏索性在羅漢床上躺平,說道:

  「罵吧,隨便,就當您哼著睡眠曲哄我睡覺。我若還一句嘴,我就不姓汪!」

  汪千戶氣得作勢要當堂教子,聞訊趕來的木百戶攔腰抱住了上官,「莫生氣,今晚二少爺逃過劫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屋子是已故汪夫人的,焉知不是已故汪夫人在天之靈保佑二少爺的緣故?看在故人的份上,大人就原諒二少爺吧。」

  汪大夏聽了,眼角驀地一澀,連一個外人都知道不好在亡母的故居裡教訓親兒子,父親卻對他喊打喊殺,毫不關心。

  汪大夏翻身,背對著父親,萬一忍不住落淚,豈不尷尬?

  無論如何,也不能在父親面前表現出柔弱的姿態。

  魏采薇租了房子,汪千戶總不能上樓去人家寡婦的臥室和書房,於是去了院子裡坐著,眼不見心不煩。

  今晚要通宵,連打瞌睡都不能,木百戶招呼手下送來夜宵,叫汪大夏起來吃。

  汪大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挨餓,呼啦啦吃了一碗餛飩和一碗炸醬麵,胃口好得很,一點不像剛剛挨罵的樣子。

  木百戶又盛了一碗炸醬麵,朝著院子抬了抬下巴,低聲道:「給你爹送去。」

  汪大夏又在羅漢榻上躺平,摸著吃飽的肚皮,「我不去,我要趕緊補點覺,等錦衣衛的人過來我就沒法睡了。」

  木百戶勸道:「你將來要繼承爵位,若有個不孝的名聲,承爵時怕是過不了考勳這一關。你看看你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又吃不了苦,若不能承襲祖傳五代的千戶之爵,你還能幹什麼?將來喝西北風去啊?」

  大明開國之初,世襲罔替的武官勳貴,只要有合法繼承人就可以承襲爵位,吃終身的俸祿。

  但是到了第七個皇帝成化朝,權傾朝野的西廠廠公、大太監汪直仗著有寵妃萬貴妃撐腰,大刀闊斧提出改革,勳貴們承襲爵位,需要先通過朝廷的「考勳」。

  考繼承者的弓馬、兵法、品行等等、叫做「考勳」。不通過者,爵位一律革除,不准承襲,管你是傳承了多少代的老臉,說除就除。

  一來可以省下國家開支,二來可以清除軍隊裡屍位素餐、佔著官位吃著俸祿卻什麼都不會的亂象。

  孝道是品行的關鍵,倘若傳出不孝的名聲,爵位立即革除。

  還是從小看到他長大的木百戶瞭解汪大夏,曉得他好吃懶做,不求上進,只想將來承襲爵位混個官做,安穩度日,直接命中「死穴」。

  果然,汪大夏聞言,立刻爬起來,端著麵碗,「我是為了將來繼承爵位,不是認慫,也不是為了討好他。」

  木百戶擺擺手,「知道知道,快端過去,麵泡坨了就不好吃了。」

  汪大夏給親爹送夜宵,聽到啪啪幾聲,汪千戶坐在院子裡拍蚊子。

  昨晚一場大雨,天氣濕熱,蚊蟲囂張,汪千戶在庭院裡捨身餵蚊,渾身難受,但又不好回去和兒子生氣。

  「木百戶要我給您送夜宵。」汪大夏把碗擺在庭院石桌上,返回廳堂,輕車熟路的從香案的一個抽屜裡拿出蚊香點燃,放在熏籠裡,然後將熏籠擺在庭院石桌下驅蚊,讓親爹吃頓安穩飯。

  汪大夏再次回羅漢床上躺平,木百戶滿意的點點頭,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想了想,問道:「你怎麼知道蚊香在那個抽屜裡?」

  因為前天晚上我就睡在這裡,小寡婦從此處取了蚊香給我用的。

  汪大夏幹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但是說謊第一名,他打了個哈欠,翻身面對牆裡,「我運氣好唄,毒箭兩次都射不到我,找蚊香也是一找一個準。」

  汪府。

  三更半夜自家老爺送了個漂亮女人回家,還叮囑僕人好生照料,這下把當家主母汪夫人給驚醒了!

  汪千戶一共有過三個兒子,老大老二都是原配嫡妻張氏所生,老大汪大春,五歲夭折。因嫡長子早亡,夫妻兩個對老二汪大夏格外寵溺,養成了敗家子的性子。

  三年前張氏病逝,沐千戶續弦,娶了繼室吳氏。吳氏在次年秋天生了老三,取名汪大秋。

  汪大秋還沒斷奶,跟著奶娘睡。汪夫人洗乾淨還撲了香粉,半睡半醒等著丈夫回來,加把勁再生一個,卻聽說一個漂亮女人坐著轎子進了家門,立刻睡意全無。

  汪千戶是個本分人,沒有納過妾。除了繼子汪大夏頑劣不堪以外——吳氏只比汪大夏大四歲而已,不好管教繼子,小嬌妻汪夫人對婚姻生活是相當滿意的。

  突然三更半夜抬進來一個女人,聽說還挺漂亮,汪夫人懸心不已,想當然的以為丈夫在外頭有人。

  「走,去看看。」汪夫人起床梳妝,鬢髮一絲不亂,以一副正室大奶奶的氣派去了客房。卻看見一個梳著孝髻的寡婦躺在床上,口述藥方:

  「……犀角半錢、牛黃一錢、羚羊角三星、麝香龍腦各半錢、麥冬、石菖蒲 、白芍藥、雄黃各五星……兩劑藥,三碗水煎成一碗,多謝了。」

  家僕在旁邊記錄口述藥方,連夜出門敲開藥鋪的門抓藥。

  開藥鋪需要雄厚的本錢,魏采薇只是市井游醫,賺的是診金,賣一些現成的熟藥丸子。至於需要煎煮的生藥,她家裡是沒有,需要病人拿著她開的藥方去專門的生藥鋪子抓藥。

  看著汪夫人驚訝的眼神,魏采薇頓首說道:「汪夫人,民婦姓魏,是個大夫,做的是市井游醫的生意。民婦就是租下府上隔壁小樓的房客,因遭歹人暗算,無力行走,不能起來給夫人行禮。汪千戶仁德,不嫌民婦出身粗鄙,命人將民婦抬到府上休息,深夜打擾汪夫人,實在抱歉。」

  汪夫人一看是個寡婦,做的還是上不得檯面、屬於三教九流裡醫婆的買賣,頓時放下了警惕,丈夫不至於碰一個行醫的寡婦。

  汪夫人說著場面話:「遠親不如近鄰,大家都是鄰居,理應互相照應。即是我家老爺吩咐的,你就是我們家的貴客,若需要什麼,只管開口要,家僕若有照顧不周之處,你盡管告訴我,我來教訓他們。」

  魏采薇忙道:「他們都很好,連夜幫我抓藥煎藥,我感激都來不及。」

  「那就好。」汪夫人說道:「我看你很是疲倦,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明日再來瞧你。」

  魏采薇說道:「恕民婦不能遠送。」

  汪夫人氣勢洶洶的來,不屑一顧的走,魏采薇對她的傲慢做派並不意外。

  上一世汪千戶被捲進一場是非,丟了傳了五代的千戶之職,削職為民,連住了五代人的汪府都保不住,全家被趕出來。

  汪千戶憂憤病死,汪大夏揮刀自宮,進宮當太監謀前程,汪夫人在夫孝滿了之後帶著幼子汪大秋改嫁他人了。

  嫁的不是別人,正是汪千戶最忠誠的手下木百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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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大夏的名字,是用了成化朝最出名的太監汪直的姓氏,汪直是罕見得以善終的廠公。名字則來自他的老婆魏采薇,薇是豌豆尖的意思,春天采薇,春天過後是夏天,所以男主就叫做汪大夏。

  汪大夏:我抗議,我是男主,連名字都是借了別人的,我要取個一看就是男主的好姓名,你看「西門上官雄霸天‧阿拉貢‧路易‧蒙托洛夫斯基‧凱撒‧傑克‧蘇」怎麼樣?

  蘭舟:額,我還是換個男主吧。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7:54

第一卷:復仇 第二十七章 軟飯真香

  木百戶少年時就跟著汪千戶,從普通士兵混到百戶,都是汪千戶一手提拔,汪千戶與他有知遇之恩。

  他喪妻後沒有續娶,也無兒女,一人獨居,專心當汪千戶的左右手。汪千戶便將汪府的一個院子給他住,逢年過節,木百戶都和汪家人在一起過,就像汪府的一員。

  在汪大夏眼裡,木百戶就像親叔叔一樣。

  吳氏和木百戶也十分熟悉,木百戶住在汪府,吳氏命僕人好生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把他當小叔子看。

  汪千戶被革職,木百戶沒有了靠山,很快就被排擠出了北城兵馬司,削職為民。

  汪千戶死後,遺孀吳氏六神無主,只曉得抱著剛剛學會走路的幼子汪大秋哭泣,汪大夏不通庶務,萬事不知,喪事都是木百戶一手操持的。

  在汪千戶的靈堂上,汪夫人吳氏和繼子汪大夏不出意外大吵一架,差點誤了出殯的吉時。幸虧木百戶跑來「滅火」,把兩人拉開了,汪千戶的棺材才準時入土。

  汪大夏悲憤之下,走極端揮刀自宮,木百戶罵他糊塗,玷辱汪家門楣,但也拿出所有的積蓄,動用以前的人脈,賄賂宮中有權勢的太監,把他送到宮裡當宦官。

  所以,汪大夏對木百戶一直心存感激。

  吳氏成了寡婦,帶著幼子回娘家守喪。但是被娘家所不容,覺得這娘倆是吃白飯的,日漸嫌棄。

  吳氏的娘家全家都是勢利眼——當然,在大染缸長大的吳氏也一樣,不是什麼好人。

  當初吳家明知汪大夏這個繼子有北城四害的紈絝名聲,還是把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嫁給年齡都可以給吳氏當爹的汪千戶當繼室,就是為了攀附權貴,給吳家當靠山,和賣女兒差不多了。

  吳氏也被一嫁過去就主持中饋成為當家主母、有錢有權、以及四品誥命夫人的身份所誘,加上隔著簾子偷偷看過汪千戶,年紀雖和親爹一樣大,但是高大威猛,儀表堂堂,成熟穩重,當即就害羞的點頭,願意當繼室,嫁入汪府,給北城四害的汪衙內當繼母。

  剛開始吳氏對新婚生活還是滿意的,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吳氏生了汪大秋之後,覺得繼子汪大夏成了眼中刺——因為未來爵位是嫡長子繼承,她的兒子無緣爵位。

  吳氏想把汪大夏排擠出去,開始向頻頻向丈夫告狀,說汪大夏對她無禮,離間他們父子。

  當然,吳氏沒有說謊,汪大夏的確看不起她,屢屢對她無禮,也猜中她想要擠走自己、要親兒子汪大秋繼承爵位的小心思,當然對她越發無禮了。

  一邊是小嬌妻溫柔小意,一邊是敗家子天天闖禍,汪千戶的心當然偏向小嬌妻。

  吳氏說擔心汪大夏花錢如流水,還屢屢進出賭場,萬一把親娘的嫁妝敗光怎麼辦,汪千戶就要吳氏代為保管。

  吳氏故意把房子便宜租出去,就是為了刺激汪大夏鬧租客,讓他本來不怎麼樣的名聲越來越壞。

  汪大夏當然不服氣,一次次趕走欲租下房子的房客,還偷拿母親的房契地契。

  其實吳氏知道汪大夏所作所為,她故意「不慎」洩露了藏契約的地方,引誘汪大夏去偷,反正又不是她自己的,等事情被捅破,丈夫對汪大夏該有多失望啊!

  等汪大夏耗盡了丈夫的耐性,將他趕出家門,名字也從族譜裡劃掉,爵位就會落在她的兒子汪大秋手裡。

  不過,汪千戶並不糊塗,眾所周知,廢長立幼是大忌,是亂家的禍根。他只是希望對敗家子嚴加管教,亡羊補牢,要汪大夏走正道。

  吳氏還是汪夫人的時候,在娘家可以橫著走,每次抱著幼子回娘家,把嫂子弟妹們當僕人般驅使,要星星不給月亮,最喜歡聽奉承話,硬是把回娘家搞出了皇后娘娘省親的架勢。

  吳家為了沾光,借助汪家的權勢,一直忍耐討好這位囂張跋扈的姑奶奶,如今汪府倒了,樹倒猢猻散,還有誰願意供著這位帶著拖油瓶的姑奶奶?

  吳氏在娘家挑三揀四,哥嫂弟妹不再哄著她了,就連僕人也跟著捧高踩低,吳氏嫌棄廚房給汪大秋做的肉沒有燉爛不好咬,訓斥廚娘,廚娘還頂嘴:

  「……我勸姑奶奶消停些!寡婦人家守喪那個不是吃齋唸佛,姑奶奶有肉吃就不錯了!」

  吳氏撲過去就要打,一旁看熱鬧的嫂子弟妹攔住她,「如今姑奶奶不是誥命夫人了,就別耍官太太的威風,吃娘家的,住娘家的,還要打娘家的僕人,成何體統。」

  娘家人就差把嫌棄二字寫在臉上了。

  之後,吳氏的日子更不好過了,連下人都瞧不起她,冷嘲熱諷,哥嫂弟妹也不為她做主,吳氏寄人籬下,她嬌養長大,出去無法自立養活自己和孩子,無可奈何,只能忍。

  汪大秋生病,高燒不止,吳氏要請御醫,在汪府的時候,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重金請御醫來瞧病。

  吳家人諷刺道:「小孩家家的,請什麼御醫,別折了他的壽!」

  吳氏的嫁妝早就被哥嫂弟妹半騙半搶的拿走了,沒有私房錢。汪大夏又在深宮裡,找不到他,吳氏就跑去找木百戶求幫忙。

  木百戶辦完汪千戶的喪事,又出錢把汪大夏送到宮裡當太監,身上所剩無幾,就去了三通鏢局當鏢師賺錢養活自己,走南闖北的運貨,此時剛剛回到京城。

  木百戶當即拿出薪水去請了御醫給汪大秋看病,見孤兒寡母過得艱難,被吳家人磋磨,就出錢在鄉下租了宅院,將吳氏和汪大秋接過去,靠走鏢養活這對母子。

  每次回到京城,領了薪水,木百戶就給孤兒寡婦送銀子。

  這吳氏經此磨難,看清了娘家人的真面目,居然開悟了,不再像以前那樣虛榮傲慢,玩心眼佔便宜,腳踏實地的過起日子來。

  吳氏餵豬餵雞,開園子種菜,自給自足,稍有閒暇,就紡線織布,木百戶給她的銀子,除了買糧食紡車等必需品之外,都積攢下來,預備將來給汪大秋開蒙讀書用。

  木百戶驚訝吳氏的改變,吳氏以前對汪大夏用的那些捧殺的齷蹉手段,他心裡門清,但身為外人,不好和汪千戶明說,只是努力在他們父子中間調停說和。

  吳氏被娘家人嫌棄折辱,木百戶心道活該,吳氏心術不正,本該有此報。

  後來木百戶出手幫助吳氏母子自立門戶,也只是出於關心汪千戶的遺孤汪大秋的緣故。

  畢竟,稚子無辜,汪千戶生前對他有恩。

  如今吳氏大變樣了,每一次木百戶走鏢回來,吳氏都送給他新作的鞋子,和自己熬製的豬肉脯,「……我女紅太差,不會裁衣繡花,只會做鞋。你走南闖北的,三餐不繼,豬肉脯留著路上吃,放一個月沒問題。」

  打聽著木百戶要走鏢了,就連夜燜好一鍋茶葉蛋送過去,「……自己養的雞下的蛋,不要錢。」

  就這樣三年孝期過去,木百戶和吳氏互生好感。

  但娘家人並不打算放過吳氏——她只有二十一歲,長得漂亮,能夠生育,如今又多了一個勤儉持家的優點,哥嫂打算把吳氏「再賣」一次,多收些聘禮。

  哥嫂提著禮物來鄉下找吳氏,大哥說道:「你年紀輕輕的,守什麼!乘著年輕漂亮,姿色尚在,趕緊找個老男人嫁了當續弦,吃香喝辣,大一群奴僕伺候著,前呼後擁,總比在鄉下餵豬養雞當個農婦強。」

  大嫂說道:「女人家帶個拖油瓶不好改嫁,男人都不願意當便宜爹。我替你解決這個難題,幫你養著大秋,保管他成材。」

  若是以前,吳氏必定心動,但現在吳氏已經看透了娘家人打的好算盤:把她嫁出去,得一份聘禮。把汪大秋養在吳家,相當於人質,以後哥嫂伸手要東西,她敢不給?不給就折磨汪大秋。

  嘖嘖,打著「一魚兩吃」的主意啊,一個清蒸,一個紅燒。

  於是,吳氏揮著洗衣服的棒槌,把哥嫂趕出去了。

  哥嫂不死心,要媒人登門說和,都被吳氏打罵出去了。

  此時哥嫂已經為她挑中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軍官,看中了吳氏的嬌俏,願意出五百兩銀子的聘禮娶她。

  哥嫂把吳氏的庚帖都給了老男人,打算先把親事定下來,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吳氏半推半就也就從了。

  此時木百戶在外頭走鏢還沒回來,吳氏無人可依,只能自救,乾脆狠下心,把汪大秋託付給村裡一戶人家照顧,自己拿著一把菜刀,一個切菜板回了娘家。

  吳氏就在娘家不遠的巷子口裡當眾罵街起來!

  她左手拿刀,右手拿菜板,每罵一句,就用刀背往切菜板上狠狠一剁,就像伴奏似的,邊剁邊罵,各種污言穢語,不絕於耳,大罵哥嫂狼心狗肺賣小姑子求榮求財,不得好死云云。

  昔日嬌滴滴、眼高於頂的惡毒後媽為了生存,成了市井罵街的潑婦。

  圍觀者甚眾,真是萬人空巷,吳家人羞得都不敢開門。

  老男人聽說此事,心想我一把老骨頭如何制得住這潑婦?還不得被這潑婦給剁了?罷了罷了,要媒婆把聘禮要回來,親事做廢。

  煮熟了鴨子飛了,還顏面盡失,哥嫂發誓教訓這個潑婦,給你臉不要臉,既然如此……哥嫂托媒婆放出話來,只要有人肯娶吳氏為妻,吳家不僅不要聘禮,還願意賠上嫁妝。

  寡婦門前是非多。吳氏門前從此不得安寧,那些娶不上老婆的市井閒漢,村裡的老光棍、二流子紛紛上門騷擾。

  吳氏閉門不出,他們就偷她的雞,毀她的菜園,甚至連豬都趕到河裡淹死了。

  吳氏快被逼崩潰了,大人能夠忍耐,小孩子不行,四歲的汪大秋被外頭的動靜嚇壞了,又發起燒來。吳氏左思右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乘著半夜外頭無人,抱著孩子偷偷出村,天亮後進城,到了當初送繼子汪大夏進宮的那個太監宅院門口,求太監捎個口信給汪大夏,求他救救弟弟。

  此時汪大夏已經從司禮監內書堂以優等生的成績畢業,又被魏采薇選中,結為對食夫妻。

  當然,此時十七歲的汪大夏在宮人眼裡,只是一個「吃軟飯的小白臉」。靠著老婆魏采薇是尚壽妃的掌事女官,剛剛從內書堂畢業,就被尚壽妃推薦到御前行走,為嘉靖帝辦事。

  汪大夏文武雙全,腦子靈活會辦事,長的養眼,又有尚壽妃這個靠山,很快得了嘉靖帝的青睞,成為宮裡的紅人。

  若是普通宦官,不混個十幾,甚至幾十年,連皇帝面都見不著!

  唉,女人就是膚淺,只看表面,誰好看選誰。

  汪大夏得知繼母和同父異母弟弟的變故,先找魏采薇,告訴了此事,「……你我畢竟是夫妻,我家裡的那本亂賬,不好瞞著你,怕有人利用此事來算計你。」

  魏采薇童年時落難,也是和姐姐在鄉下生活,一大一小兩個官奴,受盡欺凌。

  魏采薇說道:「你自去辦,欺負孤兒寡母不能忍。」

  汪大夏出宮,將吳氏母子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然後出手對付吳家人。

  以前他就很討厭這些經常來汪府打秋風的便宜舅舅舅媽,還攛掇繼母吳氏謀奪他的繼承身份,現在放開手腳報復,別提多痛快了。

  吳大舅在太常寺當差,管著大苑馬場,時常偷著把大苑良馬牽出去,給販賣牲口的母馬配種,以獲取利益。

  軍馬是重要的國家物資,偷採馬精是重罪。因為為了節約成本,馬場飼養的種馬有限,一匹種馬要配成百的大苑母馬,來保持馬種血統的純正。

  人家大苑母馬都不夠分,吳大舅還牽著大苑種馬去配外面的母馬,這和「賣淫」差不多,逼良馬為娼啊!

  汪大夏「捉馬在馬棚」,證據確鑿,吳大舅丟了差事,罰沒家產,全家被發配到邊關養馬去了,吳氏母子得以過上安穩日子。

  吳氏向汪大夏磕頭認錯,悔恨當年離間他們父子。

  汪大夏依然不能原諒吳氏所作所為,「我是為了大秋,不是為了你,你好自為之。」

  吳氏不肯住汪大夏給的房子,依舊帶著汪大秋回鄉下。

  到了年底,汪大夏拿著一封喜帖找魏采薇,「後日木叔叔結婚,我要送一份禮物,喝杯喜酒,婚禮在夜裡,晚上回不了宮,只能住在外面的宅子。」

  像汪大夏和魏采薇這種地位的對食夫妻,在宮內宮外都有宅邸,不當差時,就住在外面的豪宅,呼奴喚婢,和高官家庭一樣。

  汪大夏是個很坦率的人,吃軟飯嘛,就要有個吃軟飯的樣子,把老婆當成上官來伺候,幹了什麼事情,要及時匯報,解釋清楚。

  遇到酸溜溜嘲諷他的人,他面不改色的說,軟飯挺好吃的,可惜你吃不著。

  魏采薇打開喜帖,「你木叔叔奔五十的人了吧,娶了誰家的姑娘?」

  汪大夏囁喏片刻,「娶了我的繼母吳氏。」

  噗!

  魏采薇正喝著茶呢,聞言要噴出來,但她礙於禮儀,強行閉嘴,茶水就倒灌進氣管。

  魏采薇猛地咳嗽起來,汪大夏輕輕的給她拍背,「其實我不同意這門婚事,但是他們兩個兩情相悅,互相都願意,木叔叔對大秋視為己出,我不好說什麼。木叔叔對我有恩,他再婚送我喜帖,我不能不去祝福。」

  魏采薇對這對經歷曲折坎坷的老夫少妻有了興趣,想看一眼真人,合上喜帖,說道:「以我們夫妻之名送一份大禮,後日我也去湊湊熱鬧。」

  汪大夏很是意外,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吃軟飯的,低妻子一等,但魏采薇此舉是把他當做平等的丈夫對待尊敬,願意一起去他唯一認同的長輩婚禮現場,給他面子。

  兩人攜手參加婚禮,新郎新娘是老夫少妻,少妻還是以前新郎以前上官的夫人,自然引來諸多異樣的目光。

  但是汪大夏魏采薇這對對食夫妻出現在婚禮現場,立刻吸引了所有異樣的目光!

  對食夫妻和老夫少妻,簡直不相仲伯,就像砒霜和鶴頂紅不曉得誰更毒一樣。

  看到魏采薇的風采,木百戶開始懷疑汪大夏揮刀自宮是對是錯,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熊孩子用另一種方式成家立業、平步青雲,帶著媳婦來看他了。

  魏采薇在新房裡看到了新娘吳氏,明白當年汪千戶為啥總是維護小嬌妻了:長的漂亮嘛,吳氏確實是個美人。男人都是那麼專一,無論多大年紀,都喜歡年輕漂亮的。

  吳氏嫁了兩次,又歷經磨難,一點都不害羞,大大方方的照顧女客們,魏采薇看到忙碌的吳氏,就不禁想起自己可憐的姐姐。

  吳氏孤身帶著四歲的兒子在鄉下謀生。

  姐姐當年也帶著七歲她在鄉下學習做農活自立。

  如果姐姐當年在鄉下能夠有人幫助她擺脫陳大郎的魔爪,就像吳氏一樣得到援手,姐姐就不會被陳大郎侮辱、活活疼死在產床上……

  如果姐姐還活著,她今年三十二歲,應該嫁人生子,兒女繞膝了吧。

  可是當年七歲的我,是個累贅,幫不了姐姐。

  魏采薇那晚喝了不少酒,是汪大夏攙扶著上了馬車。

  回到家裡,汪大夏把醉酒的魏采薇抱到臥室,他們只是為了各自利益而結合的對食夫妻,一直分床而睡。

  魏采薇睡床,汪大夏是吃軟飯的,晚上抱著鋪蓋,像個通房丫鬟似的睡在臨窗大炕上,隨時待命。

  魏采薇起夜,或者渴了要喝水,或者蚊帳進了蚊蟲要拍蚊子等等,都是汪大夏伺候。

  汪大夏把魏采薇抱到床上,熟練的為她脫了鞋子、卸下釵環首飾、脫了外衣,蓋上被子,將一個湯婆子放在她的腳邊。然後抱著自己的鋪蓋,要去火炕上睡。

  「今晚留下來。」

  驀地,魏采薇從被子裡伸出素手,揪住他的衣角。

  汪大夏身體一僵,說道:「我就在睡在窗下的大炕上,又不會走。」

  妻子八成醉糊塗了,我只要不外出辦差事,每晚都和她在一個房間睡啊。

  魏采薇說道:「睡在床上。」

  吃軟飯麼,當然要聽老婆的。

  汪大夏將自己的被子鋪在床上,睡在魏采薇身邊,「要喝水,或者有什麼不舒服就叫我。」

  魏采薇說道:「我身上有些酸,幫我按一按。」

  吃軟飯麼,按摩這門手藝是必須要學的。

  汪大夏立刻爬起來,跪在床上,把手伸到被子裡,給魏采薇按摩,還問:「這個勁道可以不?」

  魏采薇哼了一聲,應該是剛好。

  汪大夏輕輕揉捏,從肩膀捏到腳踝,捏到腳趾頭時,汪大夏問:「腳上有些乾燥,要不要塗點香脂揉一揉?」

  魏采薇又哼了一聲。

  汪大夏把她的玉足揉捏得香噴噴的,魏采薇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汪大夏以為睡著了,就停下,下床洗了手,復又躺在她的身邊。

  魏采薇翻了個身,腦袋滾到了汪大夏的肩窩裡。

  吃軟飯麼,把肩窩給老婆當枕頭理所當然。

  汪大夏自有吃軟飯的自覺,沒有把魏采薇的腦袋推回她自己的枕頭。

  魏采薇又伸出右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好像把他的腦袋當成了南瓜引枕,散亂的青絲往他脖子裡蹭呀蹭,癢的很,一直癢到了心裡。

  這還不夠,魏采薇的呼吸正好對著他的耳朵,耳朵尖瞬間變色,鮮紅欲滴。

  汪大夏有了非分之想,但他是個吃軟飯的,不好乘醉佔老婆便宜,所以他輕輕將魏采薇推回了床裡面。

  魏采薇的腦袋回到枕頭時,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感覺老婆的目光有些殺氣,汪大夏連忙解釋道:「我什麼都沒做,是你要我睡床的,你別喝醉了不認賬,你真說過。」

  魏采薇說道:「你過來,近一些。」

  汪大夏俯下身,「什麼事?你盡管吩咐。」

  魏采薇道:「再近一些。」

  汪大夏繼續前傾,面對面,兩人的鼻尖都幾乎要挨在一起了。

  魏采薇:「再近一些。」

  再近就要碰到老婆的鼻子了,一個吃軟飯的,怎麼能碰疼老婆的鼻子呢。

  汪大夏自覺的往上移了移,兩個鼻子嚴絲合縫。

  魏采薇心道,若繼續這樣暗示下去,怕是要耗到天亮了,春宵苦短。

  魏采薇抬頭吻住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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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舟:軟飯好吃嗎?

  汪大夏:真香!再來一碗!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8:14

第一卷:復仇 第二十八章 論軟飯的一百種吃法

  軟飯有多種吃法,但汪大夏和一般的軟飯男不同。

  他沒有「筷子」。

  他為了走一條通往權力的捷徑,進宮當太監,付出了砍斷出生就自帶那根筷子的代價,這是他唯一的短處。

  字面上的、也是引申意義的短處。

  他是個太監,真太監,如假不換——還會被拖出去,以穢亂宮廷的罪名砍頭。

  但,沒有筷子就吃不了軟飯嗎?

  當然不是。

  人類能夠動物世界脫穎而出,成為世界的主宰,手部動作的精細化、以及製作並使用工具,是人類從原始到文明的關鍵因素。

  只有人類的拇指才能完成對屈的精細動作——拇指觸碰到手掌上其他四個手指,這樣人類才能輕而易舉的抓握。

  手指在進化中從短變長,越來越靈活,便於製造工具,即使有短處,也會製造工具來彌補,成為長處。

  汪大夏是心靈手巧的人,誰說吃軟飯就一定得用筷子?

  可以用手,或者製造代替的工具,手工製造各種筷子來吃軟飯,照樣能吃到嘴裡,汪大夏失去了一根筷子,製造出了一把筷子。

  上一世,嘉靖四十三年,臘月初一的早上,永壽宮掌事女官魏采薇當差遲到,沒有準時進宮,可見汪大夏是吃軟飯的一把好手,手藝爐火純青。

  重生一世,魏采薇住在汪府,喝了自己開的藥方,沉沉睡去,綺夢連連,把上一世和汪大夏一起走過的日子在夢裡又來了一次。

  睡夢中的魏采薇展露了笑顏。

  世人對宮裡的對食夫妻基本都是藐視和獵奇,帶著異樣的眼光。就連魏采薇剛開始和汪大夏結為對食,也覺得別扭,並沒有把這樁婚姻當回事,只是復仇工具而已。

  但真的動了身和心,深入其中,魏采薇才發現,只要雙方都將身心託付給對方,互敬互愛,對食夫妻和俗世夫妻沒什麼不同。

  沒有那根筷子,汪大夏吃軟飯照樣吃的很香,她也樂意借自己的勢,給汪大夏鋪平青雲路,給他軟飯吃。

  改朝換代,汪大夏成為東廠廠公,後台寵妃尚壽妃成為太妃,魏采薇漸漸淡出了宮廷,對食夫妻的事業從女強男弱,變了個樣。

  但汪大夏也沒有像有些軟飯男那樣得志便猖狂,開始反噬,軟飯硬吃,去報復當初給他們提供軟飯的女人們。

  汪大夏吃慣了軟飯,胃口容不得「硬菜」,在她面前始終都是軟飯男的樣子,始終如一的對她好,甚至捨命救她,一直到死,還許下來世再為夫妻,給她一個孩子,來彌補此生唯一的缺憾。

  上一世汪大夏吃軟飯,吃軟飯就得有吃軟飯的自覺,在魏采薇面前盡量隱藏缺點,展現優點。

  汪大夏何止閹割了一根筷子?

  在揮刀自宮的時候,他也割下了那個恣意飛揚、桀驁不馴、玩世不恭、天真到仗義疏財救紅塵、像一根野草似的野蠻生長的少年。

  魏采薇看到的他幾乎都是好的一面,勤奮,機智,體貼,勇敢,忠貞——當然,除了他可怕的審美,一如既往的喜歡花紅柳綠,閃閃發亮。

  重生後的魏采薇認識了汪大夏的另一面,顯然無法一下子接受,但她無法忘懷上一世的深情,哪怕自宮前的汪大夏和回憶裡的汪大夏完全是兩種人,一天三頓的氣她,魏采薇也要冒險留在京城阻止他自宮,不離不棄。

  就在魏采薇夢到和前世老公各種恩愛幸福時,汪大夏正在熬夜和聞訊趕來的陸英交代兩人合力鬥周小旗的細節。

  當然,以汪大夏的浮誇性格,他子虛烏有的給自己加了戲份,「……眼瞅著魏大夫的眼睛要滴上滾燙的蠟油,我衝過去用手保護她的眼睛,呲的一聲,我的手背劇痛,燙了個大水泡!但我還是忍痛一拳直擊歹徒面門,將他打倒在地。」

  陸英問道:「蠟油滴到那隻手?我看看。」這是蠟油,又不是滾燙的鐵汁!

  汪大夏把手一縮,藏在桌子底下,「塗了魏大夫的燙傷藥,已經無事。」

  陸英說道:「你能不能正經一點?魏大夫已經服藥睡著了,我只能問你一個人,你這樣胡說八道,我天亮怎麼向陸大人交代?給你記功?」

  汪大夏一聽說有功勞,連忙問道:「獎多少錢?一百兩銀子有沒有?」

  陸英說道:「錦衣衛有懸賞,但是此案不破,賞金暫時拿不到的。不過你為錦衣衛辦事,是個編外的小卒,這次拿下歹徒,我可以將你的名字寫入錦衣衛名冊,以後吃俸祿拿軍餉,在外辦案,食宿也可以實報實銷,不用自掏腰包。夏天有冰補,冬天有炭補,逢年過節還能發點東西帶回家。」

  從編外人員到編內人員。

  「就這?」汪大夏大失所望。

  陸炳剛剛傳授給陸英馭人之道,錦衣衛需要汪大夏這樣的人才,陸英強忍住說那句「愛幹幹,不幹滾」的話,耐心給汪大夏解釋編內人員的好處:

  「如果受傷殘疾,俸祿照拿,錦衣衛養你一輩子;如果不幸身亡,錦衣衛會留個位置給你的後代,將來只要通過弓馬考核,可以來頂你的空缺。」

  汪大夏長大嘴巴,驚詫陸英不通人情世故:你要招募我進錦衣衛,就像畫大餅似的,起碼把這個餅畫的又大又圓,看起來香甜可口啊!

  一開口是殘疾身亡什麼的,也太趕客了,縱使前面有座金山我也會猶豫的。

  陸統領幸虧會投胎,當了陸大人的私生子,否則這種耿直的性格如何在官場上混?

  陸英見汪大夏還不搭腔,就絞盡腦汁想著當錦衣衛還有什麼好處,「你跟我辦案當差,比一般錦衣衛更有機會在御前露臉,將來若得了皇上的眼緣,平步青雲,前途不可限量。」

  這句話還差不多。

  看來陸英耿直但是不傻,正在學習變通之法,並非板正到底,也開始學著給汪大夏畫大餅了。

  不過,這些都無法吸引汪大夏。

  汪大夏疲倦的揉著眼眶,「能把這個換成銀子不?我只要銀子,不要差事。」

  長這麼大,陸英就沒聽過有人拒絕錦衣衛的邀請,「你不想加入錦衣衛?」

  陸英懷疑自己聽錯了。

  嗯,汪大夏點點頭,打了個哈欠,「是的,過去,現在,將來,都不想在錦衣衛當差,我現在臨時為錦衣衛效力,也是被逼的——私房錢還在陸大人手裡。我就是為了錢。」

  陸英問:「為什麼?難道錦衣衛還不如北城兵馬司?」

  汪大夏坦言道:「我現在有吃有喝有錢花,住的是什剎海旁邊傳了五代的五進豪宅,一般五品的京官都沒有我活的這麼享受。我幹嘛沒事找事做?」

  陸英問道:「你打算這樣混一輩子?」

  汪大夏頓首道:「對啊,我家裡有現成的千戶爵位要繼承,躺著就能當千戶,四品武官,我為什麼要自討苦吃,冒著可能殘疾、甚至身亡的代價當什麼錦衣衛呢?我又不傻。」

  「你——」陸英無話可說,汪大夏真是懶到無可救藥。

  倒是一旁保持安靜的木百戶聽了,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說道:「不管你去不去,都要先謝謝陸統領的賞識。」

  木百戶的話起了作用,汪大夏敷衍的抱拳道:「多謝厚愛,可惜我幹不了。」

  木百戶說道:「我有個建議,你可以先去幹著試試——你爹的爵位將來肯定是你的,跑不了。但你空有爵位,沒有實權,無一兵一卒,也沒什麼意思。」

  「你爹當年繼承了爵位,在北城兵馬司踏踏實實幹了三十來年,風裡來雨裡去的巡街,才當上北城兵馬司的指揮使,這已經不錯了。」

  陸英見木百戶為自己說話,也添上一句,「一個空爵位,沒有實權,再厚的家底也耗不住,猶如無根之萍,家族必然敗落,若再惹官司,爵位說擼就擼,你無權無職,誰為你說話?街邊討飯的千戶、甚至伯爵侯爵都是有的,你將來想要與他們為伍?」

  木百戶猛地點頭,「是啊,二少爺,在錦衣衛當差,俸祿高福利好,早上點卯,晚上回家,不用像你爹這樣,一把年紀還要隔三差五的熬夜巡街。何況你還有陸統領和陸大人當靠山,將來繼承爵位考勳,必定一次就過,誰敢給你使絆子、吃拿卡要?」

  繼承爵位是汪大夏的死穴,一點就中。

  汪大夏也明白,以他的本事,除了繼承爵位,沒有其他出路,要是連爵位這個鐵飯碗都沒有了,他一事無成,恐怕將來也要抱著破碗在路邊要飯。

  汪大夏有些心動,不過,他還是皺眉說道:「這麼一說,這差事還不錯,就是離家太遠了,我要橫穿京城南北,每天辰時(早上七點)點卯,每天都要早起,我睡懶覺睡習慣了,起不來。」

  汪大夏的理想差事是「兩多一少加一近」:錢多福利多、活少離家近。

  陸英無語了,每一天汪大夏都能讓他大開眼界,告訴他什麼是極品紈絝。

  木百戶簡直為汪大夏的前程操碎了心,「錦衣衛衙門確實離家遠,不過沒關係,我去說服千戶,要他為出錢在衙門附近租一處房子,不用你操一點心。這樣就不用在路上奔波,每天都可以多睡會。」

  汪大夏這才點頭,「好,我聽木叔的。不過,醜話說在前頭,租金還有日常開銷得父親掏錢,我那點俸祿可養不起我自己。」

  木百戶哄孩子的說道:「這個自然,房子也得租個大的,不能太寒酸了,讓同僚看不起。」

  汪大夏長這麼大還沒獨居過,頓時對未來生活充滿了憧憬。

  我自由了,再沒有人管我啦!

  陸英沒想到官位前程都無用,木百戶用點小恩小惠就誘惑汪大夏同意了!

  還真是……很符合汪大夏一貫的行事做派,馭人之道,因人而異,用他的弱點來制住他,他才會按照我的意思去做。

  陸英敲了敲桌面,打破了汪大夏的幻想,「繼續,天都快亮了,口供還沒錄完。」

  等汪大夏事無巨細交代完畢,看了一遍口供,簽字畫押,天已經濛濛亮了,宵禁解除,街道一個個賣早點的攤子相繼出攤,也有推著小車沿街叫賣的,汪大夏又餓了,叫了一碗豆腐腦,「……不要香菜!」

  陸英起身說道:「我去看看魏大夫醒了沒有。」

  汪大夏一邊喊燙,一邊嘩啦啦喝完豆腐腦,嘴一抹,追了上去,「我和陸統領一起。」

  陸英問:「你不是說要補個覺嗎?」

  「第一,那是我家,我想去就去,第二——」汪大夏瞥了一眼陸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魏大夫又睡了,萬一你——,我不放心。」

  陸英難以置信,「魏大夫和你單獨相處才讓人不放心吧。」

  汪大夏說道:「怎麼可能!那是我家,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不要亂講。」

  唉,想要馴服這個汪衙內,怕是不容易。

  隔壁汪府。

  魏采薇還沒醒,脖子兩處塗了藥,已經止血了,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手腕上還有繩索捆綁的勒痕,周小旗捆的太緊了,一圈圈的勒痕呈現紫紅色。

  看到小寡婦這幅模樣,陸英心中的愧疚戰勝了懷疑,一直覺得小寡婦是最大的嫌犯,但是現在卻成為受害者,如果汪大夏遲鈍一些,沒有領會小寡婦「清涼梅」的示警,那樣在她身上會發生多麼可怕的事情?

  陸英推門出去,嘆道:「我不該在沒有任何證據的前提下,僅憑她十七歲,進京七天,且和禾二小姐同齡就懷疑她,導致她被周小旗盯上,遭遇此難。」

  汪大夏說道:「道歉沒有用,賠錢就行。湯藥費、誤工費、受到驚嚇的精神損失費、還有房屋修繕費,和昨晚的損失單子一起賠給人家。」

  陸英問他,「除了錢,你還能說點其他的事嗎?」

  汪大夏笑道:「給錢我就說。」

  陸英:這傢伙怕是錢串子成精了。

  與此同時,北城,江米巷,錦衣衛衙門。

  指揮使陸炳在點卯之前就乘坐五匹馬拉的豪車來衙門了,嘉靖朝當官的好處是不用上早朝,可以多睡會,但陸炳昨晚被北城兵馬司來報信的人吵醒之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像陸炳這種歷經風雨的老臣,什麼沒見過?陳千戶父子被殺案只是小事一樁,輪不到他過問,但是魏采薇戶貼上那個「司吏丁巫」讓他不禁想起十年前那場京城浩劫。

  他睡不著。那場浩劫是他一生的隱痛,將來要帶進棺材的。

  十年前,庚戌之變,蒙古俺答汗帶兵長驅直入,在北京外城搶了半個月。

  陸炳守城,城外災民托兒帶口的蜂擁到城門,求進城躲避戰火。

  能坐穩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手上沾滿血,陸炳絕對不算是個正人君子。

  陸炳是嘉靖帝的奶兄,嘉靖帝本來只是湖北安陸的一個小藩王,是皇室旁支,無緣皇位。

  但是皇室正統子嗣凋零。成化朝,成化帝寵愛萬貴妃,甚至為了萬貴妃廢掉皇后,萬貴妃橫行霸道,幾次威脅太子的生命,給太子留下深刻心理陰影。

  太子登基,是為弘治帝,弘治帝吸取寵妃禍國的教訓,一生只有張皇后,後宮無妃,只有張皇后生下一子存活,是為後來的正德皇帝。

  正德帝是個奇葩,喜歡人妻、寡婦和妓女,就是不碰後宮正兒八經的皇后,結果死後無子,又沒有兄弟,正統皇室宣佈絕嗣。

  按照皇室「兄死弟繼」繼承順序,輪到了弘治帝的弟弟——嘉靖帝他爹興獻王,但興獻王死的很早,皇位就落在當時只有十五歲的嘉靖帝身上。

  嘉靖帝登基之後,為了把親爹封為皇帝,靈位移到宗廟,把自己這個旁支取代過去的主脈皇室,在朝中掀起來「大禮議」之爭,所有阻止他的大臣,都被錦衣衛羅織了罪名處死的的處死,貶斥的貶斥。

  嘉靖帝這個旁支藩王利用「大禮議」鏟除了異己,坐穩了皇位,陸炳這把刀「功不可沒」,手上有無辜人的血。

  但陸炳並不是什麼魔鬼,他有鐵血無情的一面,也有善良心軟的一面。看到城下災民哭聲震天,他還是進宮覲見嘉靖帝,說服嘉靖帝打開城門,放災民進來,他會派兵斷後,阻截乘機闖關的蒙古兵。

  也就是陸炳面子大,深得皇帝信任,若是其他人,嘉靖帝絕對不會同意的。

  陸炳得了嘉靖帝口諭,打開城門放災民,並且在錦衣衛裡組建了敢死隊,逆流而行,保護災民撤退,和蒙古軍交戰。

  災民全部進城,敢死隊全部戰死。

  敢死隊的名單,陸炳一直保存,並且給予隊員家人雙倍的撫恤。

  禾千戶就在這個名單之列,原本禾千戶因瀆職、沒有及時將俺答汗南侵的情報報給陸炳知道,應該滿門抄斬,但禾千戶主動參加敢死隊,且已經戰死了,陸炳就為他求情,將他兩個女兒從斬首改為罰沒為官奴。

  禾千戶和陳千戶兩家兒女定親的時候,陸炳這個上官去喝過喜酒,陳千戶買下了禾家姐妹,發誓好好照顧她們一生,陸炳相信了陳千戶,就沒有再過問。

  陸炳覺得,不過多養兩張嘴,很容易的。他事務繁忙,很快將此事拋在腦後,不再不問了。

  陸炳很忙,他忙著給皇帝找替死鬼,無暇過問禾家兩個女兒過的如何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庚戌之變,奇恥大辱,嘉靖帝身為皇帝,二十幾年不上朝,沉迷修仙煉丹,肯定要擔負主要責任。

  但是皇帝是君,不能是他做錯了。即使有錯,也是臣子的錯,沒有及時覺察敵軍動向,沒有勸諫皇帝。

  所以陸炳身為皇帝奶兄、最信任的臣子,必須想法子找人背下這個黑鍋,以平民憤。

  找誰呢?

  論理,應該是百官之首——內閣首輔大臣嚴嵩責任最大,因為他的官最大嘛,內閣首輔大臣類似宰相,外族入侵,都打到家門口來了,你不負責誰負責?

  但是嚴嵩深得嘉靖帝的聖眷,同時又是陸炳的親家:嚴嵩對妻子忠貞不二,只有一個兒子嚴世蕃。嚴世蕃有個兒子叫做嚴紹庭,娶了陸炳的二女兒為妻。

  親家嚴世蕃對陸炳說道:「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你我是兒女親家,我兒子是你二女婿,孩子都生了,我孫子是你的親外孫。這口黑鍋親家不能給我爹扣著啊。」

  「親家另找個替死鬼。我看兵部尚書丁汝夔就不錯,他是大明軍隊最大的官,是他的軍隊沒有攔住俺答汗,也是他下令京城軍隊不抵抗,閉門不出,只守不戰的。」

  這話確實沒錯。但是兵部尚書丁汝夔的上司就是內閣首輔大臣嚴嵩,是嚴嵩要丁汝夔不要戰的,說「俺答汗搶夠了,自會帶兵離去。」

  若不是嚴嵩發話,丁汝夔也不敢選擇保守的守城策略,導致外城淪為一片焦土。

  陸炳明知如此,但也接受嚴世蕃的建議,把丁汝夔報給了嘉靖帝,嘉靖帝同意了,要丁汝夔當替死鬼,判了斬首。妻子往南發配三千里,路上就病死了,兒子丁巫發配到了北方的鐵嶺衛。

  陸炳良心不安,想法子把丁汝夔的斬刑一拖再拖,足足拖了十年,如今丁汝夔還關在詔獄裡活的好好的呢!

  昨晚手下已經連夜將丁汝夔之子丁巫的這十年的監視情報都放在陸炳的案頭。

  陸炳匆匆翻閱一遍,然後起身,去了錦衣衛詔獄。

  詔獄是朝廷官員聞風喪膽的地方,和東廠的廠獄齊名。丁汝夔被單獨關押在一個死囚室。

  丁汝夔的囚室乾淨整潔,牆面今年剛剛粉刷過,東南角有一面小窗,是唯一的光源。

  光源投射在地板上,形成一坨橢圓形的光亮,丁汝夔已經起床了,他站在橢圓光圈裡打著五禽戲,曬著太陽,鍛煉身體。

  地下囚室的潮氣重,空氣不太好,陸炳一下去就咳嗽起來,丁汝夔遞上椅子,還給他倒了茶,「謝謝你送的龍井,我一個死囚還能喝到這麼好的茶。」

  陸炳借著茶水壓下咳嗽,打量著丁汝夔,額頭微汗,面色紅潤,說道:「丁大人身體不錯啊。」

  丁汝夔看他臉色蠟黃,連眼皮都耷拉了,說道:「陸大人再忙也要保重身體啊,我這個十年死囚,多虧有你保護,這十年怎麼都死不了。」

  陸炳裝作聽不懂他的反話,放下茶盞笑道,「看看你我如今的身體狀況,我才是那個不見天日的死囚。」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8:33

第一卷:復仇 第二十九章 來歷之謎

  丁汝夔判了死刑卻一直沒有執行,全靠陸炳這十年鑽了死刑復核的漏洞,苟活了一年又一年。

  明朝死刑復核權在皇帝手中,每年年底集中送到皇帝那裡復核。皇帝打開卷宗,確認無誤,朱筆一勾,刑部就安排下去,砍頭的砍頭,絞死的絞死,排好日期,並公佈於眾,招呼圍觀群眾準時觀看行刑,因為死刑有教化世人的作用,警告人們不要犯法。

  如果皇帝覺得有疑問,會發回去重審,犯人暫時死不了。

  但每年那麼多死刑犯需要復核,皇帝的案頭堆成小山,為了展現皇恩浩蕩,總會放過幾個,等來年再審核,類似洪武帝這種嫉惡如仇又勤奮的皇帝,也絕對不會把所有案卷都勾死。

  很多死囚死在監獄裡都沒能等到皇帝朱筆御批、核准死刑那一天。

  何況嘉靖帝忙於修仙煉丹,沒那麼多耐性全部看完,最後幾本的卷宗都不會碰,等來年再復核。

  所以,根據死刑復核規律,堆在最上面的死囚幾乎必死無疑,但最下面的基本還能再苟活一年——如果不死在監獄裡的話。

  陸炳就是走了這個空子,每年都賄賂搬運死囚卷宗的太監,要他們幫忙把丁汝夔的案子壓在最後一個。

  誰敢不給陸炳的面子呢?何況人家給了銀子。

  所以丁汝夔年年倒數第一,苟了一年又一年,十年過去,還活的好好的。

  丁汝夔的囚室有書架、書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小床掛著蚊帳,牆角馬桶還有布簾遮掩,保護隱私,讓他有尊嚴坐牢,等待未來可能執行的死刑。

  他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地下囚室潮濕,容易滋生蟲蝨,他沒有留鬍鬚,每隔三天就有小卒來給他刮鬍子——囚犯不容許碰刮刀鐵器之類的東西,連飯碗和勺子都是木製的,為了防止囚犯打碎,用破瓷片自殘或者傷人。

  陸炳盡量讓丁汝夔在等死的過程中舒服一點。

  若不是周圍的鐵窗,鐵柵欄,一道道鐵門和站崗的獄卒,丁汝夔的狀態就像一個採菊東籬,悠然見南山的致仕隱居的隱士。

  而三十多年來一直無限風光的陸炳,就像一炳爬滿了鏽跡的兵器。

  若把這兩人放在一起,旁人會以為陸炳才是那個每年都在等死的死囚。

  丁汝夔請陸炳坐在書桌旁邊的椅子上,他坐在床上——因為囚室只有一把椅子,丁汝夔總不能請訪客上床。

  丁汝夔等陸炳的咳嗽平息了,問道:「陸大人百忙之中抽空來看我這個死囚,有什麼事嗎?」

  陸炳這個大忙人基本上一年看丁汝夔一次,都是年底死刑復核的時候,來告訴他「今年皇上沒有在你的名字上勾紅,恭喜你,又能活一年。」

  今年是第十個年頭,才過了一半,正值夏天,還得過個半年才開始第十次死刑復核,陸炳突然來訪,讓丁汝夔既意外,又懸心。

  因為上一次陸炳打破規律來死囚室找他,是入獄的第二年,陸炳帶來一個壞消息:「……你夫人在發配雲南的路上病故了,抱歉,請節哀。」

  丁汝夔以前是兵部尚書,類似後世的國防部長,丁夫人自是養尊處優慣了,花為肚腸雪為肌之人,發配路上顛沛流離,如何熬得住?

  猶如落花掉進爛泥裡,很快香消玉損。

  當時丁汝夔沉默,一言不發。過了很久,吐出一口血來,大呼:「嚴嵩誤我!」

  丁汝夔後悔啊!

  身為兵部尚書,他問首輔大臣嚴嵩的意見,嚴嵩說死守京城,不能出戰,倘若戰敗,京城失守,皇帝被俘虜,大明就要滅國了。

  嚴嵩還向丁汝夔保證,「只要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丁汝夔覺得嚴嵩的話有道理,大明軍力有限,勤王的援軍不知何時能到,是保護城外的百姓還是保護大明,這是個艱難的選擇,他聽從了嚴嵩的決定,下令全軍死守城門,不得出戰。

  結果,俺答汗退兵,嚴嵩的兒子嚴世蕃游說親家陸炳,把禍國的責任推到了丁汝夔頭上。

  妻子往南發配三千里,兒子丁巫往北發配鐵嶺衛,一南一北,母子離別之日,就是永訣。

  如今陸炳突然在年中來看丁汝夔,丁汝夔瞬間想起妻子的慘死,這一次,難道是發配到鐵嶺的兒子出事了?

  陸炳說道:「今日來找你,和你兒子丁巫有關。」

  丁汝夔穩穩的坐在床上,看似淡定,手指已經伸進了被縟,緊緊攥著棉絮,「他……現在如何了?」

  陸炳也是為人父母,甚至都當了外公了,他曉得丁汝夔此時不過是裝樣子,說道:「你放心,鐵嶺衛那邊有錦衣衛的人,沒有人敢對他怎麼樣。他寫的一筆好字,每年過年,七里八鄉都找他寫對聯。前幾年被縣丞招募到縣衙門,當了一名司吏,管著製作戶籍文書,已經能夠自給自足了。」

  丁汝夔是正經兩榜進士出身,選入翰林院庶吉士,當了六部的尚書,如果沒有那場浩劫,將來妥妥的會進入內閣,成為內閣大臣,甚至首輔大臣,位極人臣。

  而他的兒子丁巫身為犯官之後,不得擅自離開發配地,沒有資格參加科舉考試,讀再多書也是無用,在縣衙門當個編外的司吏,有份正經差事罷了。

  前程盡毀。

  這個落差就像昔日的國防部長的兒子當了偏遠山區派出所戶籍科的一個臨時工一樣,從雲端墜落到地下。

  陸炳把魏采薇的戶帖遞給丁汝夔,指著「司吏丁巫」的名字,「這個戶帖就出自他手。」

  時隔十年,丁汝夔第一次看到兒子的字,以前兒子是個意氣風發的小少年,會寫一筆飄逸的飛白體,如今兒子寫的端端正正、毫無個性的館閣體(也就是仿宋字)。

  生活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丁汝夔只看了一眼,就將戶帖還回去,「當司吏沒什麼不好,掙口飯吃,能養家餬口就行了。」

  陸炳說道:「丁巫至今尚無婚配,何來的家?」

  昔日京城貴公子,如何看得上鄉野村婦?又如何忍心看著下一代也困在鐵嶺苦寒之地,世世代代,一代不如一代?

  那該多麼悲哀。

  兒子選擇不婚,丁汝夔並不意外,說道:「男兒四海為家,我的家在詔獄,他的家在鐵嶺。」

  陸炳又問:「你知道魏南山嗎?」

  這個問題才是陸炳今天破天荒來詔獄死囚監獄的真正目的。

  沒有什麼事情能夠瞞得住陸炳這個情報頭子,丁汝夔坦言道:「他是我過去的家臣,擅長醫術,忠心耿耿,丁家倒了,樹倒猢猻散,丁巫被發配鐵嶺,魏南山夫妻擔心他在鐵嶺苦寒之地一個人活不下去,就自願跟隨丁巫一起去了鐵嶺。」

  陸炳再問:「魏南山夫妻可有子女?」

  丁汝夔說道:「曾經有一女,冰雪聰明,可惜七歲夭折。陸大人,他們夫妻現在可還好?」

  「他們一直在鐵嶺照顧著丁巫,直至他成人,去了縣衙當司吏。」陸炳說道:「五年前,魏夫人病重,魏南山去象牙山深處為妻子採藥,不慎跌下山崖,妻子聞訊也一並去了。」

  陸炳真是個報喪人,每一次來都要死人。

  家臣夫妻俱亡,丁汝夔心裡難受的很,「可否容許我今日在牢房設個香案?我想祭一祭他們。」

  陸炳只在地下囚室坐了一會,就覺得胸悶氣短,他左手捂著胸口,右手撐著書案站起來,「這裡通風不好,燃一炷香就煙熏火燎的,等晚上去外面院子裡祭吧,我要獄卒在院子設個祭壇。」

  「出……出去?」丁汝夔難以置疑,十年了,他從未踏出囚室半步,頭頂鐵窗是他唯一見過的光亮。

  陸炳說道:「當然,只是要委屈你戴上腳鐐和手鏈,五斤重的鐵鏈,不會影響你祭拜。」

  陸炳出了地下死囚牢房,深吸了一口氣新鮮空氣,第一次覺得新鮮空氣都是香甜的,問手下:「那個魏大夫醒了沒有?」

  手下說道:「剛才接到陸統領的飛鴿傳書,已經醒了。周小旗對她下了我們錦衣衛最猛的藥,普通人恐怕三天都下不了床,她昨晚口述配了一副藥吃了,今天能夠下床慢慢走動,看來醫術不錯。」

  陸炳說道:「要陸英把她帶過來,我有話問她。」

  手下領命而去,抓了吱鴿子準備傳消息。

  啊!啊!

  這時東邊的囚室驀地傳來尖利痛苦的吼叫聲,把鴿子給嚇飛了,扇了一支羽毛在陸炳臉上。

  陸炳嫌棄的抓起柔軟的灰色羽毛,吹了口氣,問:「誰在嚎?這麼大聲。」

  立刻有獄卒來報,「回陸大人,標下正在審問周小旗,這傢伙嘴硬,標下就用了點手段。」

  陸炳問:「什麼手段?」

  獄卒說道:「就是他想要用在魏大夫眼睛上的手段,蠟油滴眼球。」

  光聽名字就覺得眼睛疼。

  以人之道,還施彼身,倒也……公平。

  陸炳說道:「你們悠著點,兩隻眼睛都可以不要,人要活著。」

  獄卒說道:「陸大人放心,標下都是多年的老手藝人了。周小旗吃著錦衣衛的飯,卻要砸錦衣衛的碗,陳千戶固然死的離奇,但什麼時候咱們錦衣衛改姓『陳』了,他居然敢對陸統領要保護的證人濫用私行,真是膽大包天。」

  一邊是傳說中的陸炳私生子陸英陸統領,一邊是人走茶涼的陳千戶,獄卒都不傻,周小旗為了陳千戶要砸陸英的牆角,肯定會被整治的很慘。

  周小旗此舉是背叛錦衣衛。陸炳最厭惡吃裡扒外之人,不會放過他。

  周小旗在牢房裡受刑,以前他用在犯人身上的手段,全部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陸炳回到值房,今日早上湯藥已經熬好了,他一口氣喝下,漱了口,坐在馬桶上出了個恭,站起來的時候,驀地眼冒金星,頭暈目弦,差點歪倒,幸虧護衛將他攙扶起來。

  護衛說道:「標下這就去叫大夫。」

  「不用。」陸炳說道:「我已經一天三頓的喝藥了,昨晚被周小旗的事情吵醒,一直沒怎麼睡,故精神不濟,你們扶我躺下,我睡個回籠覺。」

  陸炳躺在床上。

  窗外,為了讓他好好休息,護衛們舉著沾蟬的桿子,把聒噪的蟬弄走。

  陸炳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但心中有事,怎麼都睡不著。

  丁汝夔說魏南山夫妻的女兒七歲就夭折了,可是根據錦衣衛情報,魏采薇明明是魏南山夫妻的女兒,一起跟著發配的丁巫去了鐵嶺,在此落戶生根。

  魏采薇跟著父母學習醫術,後來魏南山夫妻同一天去世,魏采薇繼承家業,當門立戶,成為象牙山醫館的坐堂大夫,丁巫在縣衙當司吏,幫她立了女戶。

  女戶屬於「畸零戶」,不需要服徭役和兵役,在稅收上也有所減免,如此,減輕了魏采薇的負擔。

  魏南山夫妻對丁巫有恩,丁巫給孤女魏采薇提供方便理所當然,不算以權謀私,可是根據情報,魏采薇和丁巫一樣,都從未婚配,她怎麼來到京城就成了寡婦?

  真是奇怪,難道京城裡的魏采薇被人頂替了?是個冒牌貨?

  陸炳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縱使外面的蟬都被沾走了,他也睡不著。

  陸炳心想,反正睡不著,不如把這兩個問題弄清楚。

  於是他試圖出聲吩咐手下,要錦衣衛的畫師描下魏采薇的畫像,然後快馬送到鐵嶺衛,要探子辨認是否就是魏采薇本人。

  可是他腦子裡是這麼想的,嘴裡卻只發出輕微的呵呵之聲。

  詞不達意。

  在門外的守衛隔門聽來,只是普通的夢囈之聲,守衛以為陸炳睡沉了。

  所以他沒有推門進來查看。

  陸炳想要起身,但是他此刻就像鬼壓床一樣,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了。

  無論是叫人還是起床,他都做不到,就像個活死人一樣躺在床上。

  陸炳頓時大駭!

  他再次發病了!

  就在十天以前,他像往常一樣夜裡應酬喝酒,宴會結束後,他惦記著衙門還有公務要辦,就去錦衣衛衙門忙到凌晨。

  再過兩個時辰就要點卯了,陸炳懶得回家,乾脆在錦衣衛衙門的值房裡睡下。

  次日早上起床洗漱的時候,他要抓牙刷沾著青鹽擦牙齒,但是卻無法抓握住牙刷的象牙柄。

  因為他的手指彎曲到一半,就無法繼續下去了。

  不僅如此,他對著鏡子,還發現自己的右邊臉失去了知覺,他對著鏡子做表情,左臉的肌肉可以調動,右臉就像是一個假臉似的,紋絲不動。

  當時他還可以說話,命心腹秘密將一直給他看病、嘴巴嚴、信得過的御醫叫過來。

  為了穩定錦衣衛的軍心,不要驚動他人,他還特地吩咐不要興師動眾,要御醫從後門偷偷進來,不要張揚出去。

  御醫趕來的時候,他的手已經基本恢復了知覺,只是右臉還是麻木的。

  御醫一看就斷定是「小中風」,問他最近是否喝過酒?

  陸炳點頭,「接連三晚都有應酬,喝了不少。」

  御醫連忙給他施針打通經脈,叮囑道:「這是中風,只是不太嚴重,但有了第一次,就很容易發生第二次。以後千萬不可以碰酒了,大葷之物和女色也不要碰。按時一日三餐,晚上早點睡,睡不著也要躺著休息,如今夏天,日子長,中午最好歇個午覺,千萬不要熬夜。」

  御醫給他施針放血,用熱水化開通竅丸服用,到了下午就恢復了,只是右手還無法用力。

  御醫給他開了藥,叮囑他按時服用。

  陸炳是錦衣衛指揮使,地位超然,牽一發而動全身,他不想讓人知道他中風一事,就給了御醫銀兩,要他萬萬不可說出去——連皇帝都不能告訴。

  陸炳這些天喝的都是治療中風的藥,但對外謊稱是夏天進補的平安方子,連陸英都瞞著,只要熬藥的心腹才知道真相。

  陸炳小中風之後,謹尊醫囑,希望早日好起來,也看開了許多,沒有什麼比建康和性命更重要。

  人若是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看著陸英整天忙忙碌碌,熬夜辦案,三餐不濟,他擔心這孩子將來走他的老路,於是親手剝荔枝、催促她回家休息等等,以及不擇手段招募鬼才汪大夏來錦衣衛,也是為了給陸英找個得力的左右手,分擔陸英的壓力。

  陸炳閱人無數,他覺得汪大夏會辦事,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陸炳這些天都聽御醫的話,每天吃藥,注意三餐和睡眠,卻沒想到功虧一簣,昨晚被周小旗偷襲魏采薇一事驚醒,睡不著覺就乾脆凌晨起床來衙門辦公看卷宗,早上去了憋悶的地下監獄走了一遭,就再次中風了。

  正如御醫警告的那樣,中風會一次比一次厲害,上次他還能走能說,這一次躺在床上就像個活死人一樣。

  怎麼辦?

  陸炳身子不能動,他第一次感覺得害怕和絕望,就像溺水的人,眼睜睜看著自己越陷越深。

  就這樣這時,陸英汪大夏帶著魏采薇來到了錦衣衛衙門。

  魏采薇的腿腳尚未完全恢復,陸英在進門後命人用軟轎抬著她。

  汪大夏問陸英:「大人找小寡婦所為何事?她還沒好呢,大熱天要個病人跑一趟。」

  陸炳是隻狡猾的老狐狸,汪大夏擔心騙過了年輕沒經驗的陸英,卻被老狐狸看破就麻煩了,故試探陸英的口風。

  陸英冷冷道:「去了就知道了,錦衣衛衙門不比你們汪府安全?我來負責保護魏大夫。」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汪大夏心亂如麻,魏采薇雲淡風輕,以上一世她對陸炳的瞭解,陸炳對她知道的越多,就越不會動她。

  成年人的世界,很少有非黑即白的人。

  除了像王婆子、陳千戶父子這等喪心病狂之人,大部人的人皆有兩面,就看到了什麼時候,展露不同的面目。就像汪大夏的惡毒繼母吳氏,在歷經磨難、看清楚娘家人醜惡嘴臉之後,她恍然醒悟,選擇了善良。

  陸炳是個手上沾滿血、卻良知未泯的人,他有愧於丁汝夔一家人,十年來一直壓著丁汝夔的死刑不執行,在明知她和丁巫有莫大的關聯之後,他不會輕易動她。

  三人到了臥室門口,護衛噓聲道:「陸大人昨晚沒有睡好,此刻正在補回籠覺,還請陸統領去隔壁客房等待,等陸大人醒了就帶各位過去。」

  汪大夏張開血盆大口打呵欠,連桃心般的扁桃體都看出來了,「我好睏啊,我也想補個覺,快帶我去客房。」

  三人來到隔壁客房,汪大夏看見臨窗有個羅漢床,趕緊一屁股坐過去躺下。

  「起來。」陸英說道:「這是魏大夫休息的地方,跟一個病人搶位置,你也不害臊。」

  汪大夏睜開眼睛,看見下了軟轎的魏采薇虛弱的扶著門框站著。

  「哦,我是困糊塗了,魏大夫請。」汪大夏咕嚕起來,讓出羅漢床,環視一圈,從書架裡抽出一本厚厚的《大明律》,擺在書案角落,然後以《大明律》為枕,躺在書案上。

  書案只能承受住他的頭到膝蓋的位置,一雙大長腿無處安放,就垂在桌沿下,晃晃悠悠。

  就這樣艱苦的環境,汪大夏後腦勺挨著《大明律》就睡著了。

  汪大夏隨遇而安的態度,陸英不得不服氣。

  魏采薇歪在羅漢床上,把臉別過去,對著窗戶——自宮前的老公就這睡相,簡直沒眼看他。

  唯有陸英在另一邊的官帽椅上正襟危坐,一點都不像通宵沒睡的樣子,咽喉上的扣子依然扣得嚴嚴實實。

  這時外頭飛來幾隻不要命的蟬,拚命的叫,停留在枝頭,護衛們揮著沾桿都碰不到,陸英擔心蟬吵醒父親,就拿著一副彈弓出去了,對準枝頭的蟬,彈無虛發。

  「還是陸統領厲害。」護衛低聲說道。

  與此同時,臥室裡的陸炳聽到窗外的動靜,知道陸英來了,他用盡全力,將枕邊一炳玉如意往外推,哐當一聲,砸在了床邊腳踏上。

  陸英聽到動靜,站在窗口往裡看去,看到腳踏上的玉如意,還有父親從蚊帳裡伸出來的半隻手。

  父親年紀大了,睡得淺,這個動靜肯定就醒了,可是父親一動不動。

  倒底是血親,陸英心有靈犀,低聲問道:「陸大人,我已經帶著魏大夫來了。」

  陸炳連手指頭都沒有動一下。

  陸英頓時有種不好的感覺,連正門都不走了,直接從窗檯翻過去,撥開紗帳,和雙目圓睜的陸炳四目相對。

  醒了為什麼不回答?

  陸英問道:「父親,您怎麼了?」

  陸炳眨了眨眼睛,嘴巴發出夢囈般的輕聲,根本聽不懂他說什麼。

  陸英瞧著不對勁,連忙把護衛叫進來,「陸大人早上吃了什麼?好像渾身麻痺。」

  護衛是知曉陸炳小中風過,連忙說道:「糟糕,大人又中風了,我去叫宋御醫。」

  一聽中風,陸英大驚,連忙跑去隔壁,半扶半抱,把魏采薇請到臥室,情急之下,都忘記稱呼陸大人,直接說道:「我父親中風了,你快看看,護衛說這不是第一次。」

  魏采薇一看陸炳言辭晦澀,渾身麻木無反應,瞳孔變化,半身不遂的樣子,立刻拿出一套針來,選了一根三棱針,在陸炳的內關、水溝、十二井穴上點刺出血,先放血治療,然後在正會、商丘、啞門、風府、廉泉(注1)等穴位施針。

  魏采薇拿著鹽填平了陸炳的神闕穴(也就是肚臍眼),然後點燃一根艾柱,隔著鹽來灸神闕穴。

  一番操作過後,陸炳終於可以動手指了,他艱難的說道:「不……不——」

  「不會外傳的。」陸英猜到了父親所想,看到父親有了反應,心下稍安,「茲事體大,父親好好休養,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陸炳艱難的指著拿著手指粗的艾條給他灸肚臍眼的魏采薇,「她——」她的身份存疑,你要小心。

  陸英說道:「沒錯,是魏大夫動手喚醒了父親。」

  陸炳說道:「將……將——」將她弄走,還是要宋御醫給我看病,此女身份尚未核實,我不放心她。

  陸英說道:「父親放心,我肯定會獎勵給她豐厚的賞金。」不就是封口費嘛,我懂。近墨者黑,在汪大夏無時無刻錢錢錢的耳濡目染之下,我已經學會一些人情世故了。

  陸炳無奈:就這默契,若不是當年親眼看這孩子出了娘胎,我怕是要懷疑是不是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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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這段針灸放血療法來自國家中醫藥管理局辦公室印發的關於中風病等92個病種中醫臨床路徑和中醫診療方案(2017版)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1 01:18:53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章 兩世軟飯

  聽到陸英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做出完全相反的行為,陸炳覺得自己恐怕要再中風一次了,風上加風。

  但中風後的陸炳就像個搖籃裡的嬰兒,弱小可憐還不會說話,只能任人擺布,有苦說不出。

  他不信魏采薇,但是魏采薇確確實實救了他一命。

  宋御醫聞訊趕來時,看到魏采薇又是是施針放血又是艾灸,陸炳明顯好轉,宋御醫抹了一把汗,說道:「這位女醫處理的很好,若再晚一些,恐怕下輩子都要半身不遂了。」

  魏采薇本來身體就不適,強撐著給陸炳治病,連針都快捂不穩了,宋御醫一來,魏采薇就讓位,告訴宋御醫她剛才是如何治療陸炳的,然後告退,去隔壁客房歇息。

  一進客房,就聽見震天響的鼾聲——汪大夏居然全程都在睡覺,對隔壁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這是有多睏!

  不僅如此,汪大夏還改變了睡姿,從平躺到側躺,把無處安放的大長腿蜷縮在腹部,全身都睡在案几上,蜷成一個煮熟大蝦的模樣,像是回到了母體的胎兒。

  陸英留在陸炳身邊,看著宋御醫為繼續為父親治療,客房裡只有汪大夏和魏采薇兩人。

  魏采薇見他睡相實在太辛苦,就將羅漢床上的枕頭拿過來,把汪大夏腦袋輕輕一抬,用枕頭換下了磚頭般的《大明律》。

  上一世三十多年的夫妻,她對死鬼老公的關心已是本能,看到他難受,就想著如何去解決,讓他舒服一點,不會考慮其他。

  睡夢中的汪大夏舒展了眉頭,腦袋往柔軟的枕頭上蹭啊蹭,魏采薇擔心他把枕頭蹭的掉下來,就站在枕頭後面,用腰抵住枕頭。

  汪大夏把雙手往後伸去,把枕頭抓起來抱在懷裡了,沒有了枕頭,脖子難受,睡夢中汪大夏把這裡當床了,翻了個身,想換個舒服的睡姿。

  眼瞅著汪大夏要從書案上滾到地下,魏采薇連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別亂動,要摔下去了。」

  汪大夏驚醒過來,看到肩膀上一雙素手,定睛一看,魏采薇就在他身邊,還緊挨著他的頭部。

  汪大夏當即騰地抱著枕頭坐起來,「你要幹什麼?你還對我賊心不死。」

  「我好心給你換個枕頭。」魏采薇指著書架上的《大明律》,「你枕得太硬,小心落枕。」

  汪大夏環視一圈,懷裡的枕頭抱得更緊了,就像美女遇到惡霸調戲,「陸統領人呢?怎麼屋裡只有我們兩人,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成何體統!」

  汪大夏瞥了一眼《大明律》,「你分明就是乘著陸統領不在,就找換枕頭的藉口接近我!老實交代,你剛才摸我那裡了?」

  「我摸你個頭。」魏采薇精疲力竭,回到羅漢床上半躺著,「既然你我不能共處一室,就請你出去,陸統領那裡,你去問外頭的護衛,我很累,懶得和你解釋。」

  「腦袋也不能摸的。」汪大夏把枕頭還給魏采薇,「你的臉色怎麼比剛才難看?是不是藥力還沒過去?」

  魏采薇說道:「我沒事,只是累了,請你出去。」

  汪大夏出了門,詢問情況,魏采薇躺在羅漢床上,隔著窗戶都能聽到汪大夏驚訝的大呼小叫。

  魏采薇喝了自己配的藥,昏昏睡去。

  錦衣衛衙門門口。

  陳經紀趕著騾車停下,將一個凳子擺在車廂下面,說道:「九寶姑娘,到了。」

  馬廠胡同一枝花李九寶提著一個黑陶瓦罐下了馬車,瓦罐外頭還有一層夾棉的套子,不知裝著什麼寶貝。

  他們兩個都把家裡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

  陳經紀穿著談生意時的湖藍色羅袍,李九寶穿著白綾衫子,大紅馬面裙,插戴著一對銅鎏金的蓮花簪,因太陽太毒辣,李九寶遮著面紗。

  兩人走到衙門門口,陳經紀對守門的侍衛說道:「勞煩軍爺幫忙給衙門的魏大夫帶個話,我們有事找她。」

  侍衛見兩人打扮寒酸,還不知是哪門子上門來打秋風的窮親戚,連忙趕蒼蠅似的擺手道:「這裡是錦衣衛衙門當差的地方,你們要投奔親戚,直接去她家裡。」

  「這位軍爺,我們不是魏大夫親戚,只是街坊鄰居。」李九寶摘下面紗,對護衛施了一禮,「魏大夫平日慷慨好施,驚聞昨夜魏大夫遭遇歹徒,幸虧北城兵馬司夜巡的及時趕來,逃過一劫。我們平民百姓沒什麼拿得出手,就給她熬了一罐子雞湯補補身子,本來送到她家裡,發現鎖了門,打聽到魏大夫到了錦衣衛衙門,就來到了這裡。」

  李九寶顯出芙蓉面,美麗果然是利器,侍衛的態度明顯和緩了許多,問:「你們從北城跑到南城,就是為了給魏大夫送雞湯?」

  李九寶點頭,「正是。」

  侍衛說道:「打開給我看看。」

  李九寶打開蓋子,侍衛低頭一瞧,雞湯油亮,還有各種說不出名字的蘑菇,京城很是罕見,散發一種獨特的菌菇香氣,令人食指大動。

  這就是昨天魏采薇送給李九寶的鐵嶺象牙山榛蘑。李九寶雖窮,卻不想欠人情,得知魏采薇遇險,就把家裡養的一隻小公雞給宰了,按照魏采薇說的方法泡發了榛蘑,跟小雞一起燉了——這也是魏采薇說過的,這種蘑菇和小雞最配。

  侍衛說道:「不是我為難你們,只是衙門重地,閒雜人等不得進,魏大夫也是我們陸大人和陸統領都交代過要好好保護的人,怎可輕易見外人?雞湯我可以幫你們送進去,但人不能進。」

  李九寶說道:「那就拜託軍爺了,我叫李九寶,他是陳經紀,軍爺一提我們二人,魏大夫就知道是誰。」

  侍衛命人把陶罐送進去,李九寶再三感謝,上了陳經紀的騾車回家。

  一罐子小雞燉蘑菇送到後院,魏采薇吃了藥,還在昏睡,落在汪大夏手裡。

  汪大夏聽侍衛解釋來龍去脈,「陳經紀我認識,不打不相識,但李九寶……哦,記起來了,馬廠胡同一枝花,我聽過她的名字,沒見過本人。」

  侍衛回想起少女的美貌與和氣,說道:「她的相貌配叫一枝花,確實不俗。」

  確認過身份,汪大夏謹慎起見,夾了幾片肉和蘑菇餵鴿子,見鴿子無事,才擺在魏采薇的飯桌。

  汪大夏相信陳經紀和李九寶這種市井小民,因為他們只求溫飽。但瓦罐從他們手裡傳到這裡,會經過幾人的手?

  因周小旗之事,汪大夏有些杯弓蛇影,總覺得有人想害魏采薇。

  因藥物的緣故,魏采薇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陸英吋步不離的陪著父親,汪大夏終於睡夠了,在樹蔭下折了一根草,逗弄螞蟻。

  魏采薇站在窗下,看十四歲的王大夏玩螞蟻,他的眼神天真純淨,就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

  魏采薇不出意外的又心軟了,要汪大夏一起吃晚飯,瓦罐裡的小雞燉象牙山榛蘑就擺在中間,香氣撲鼻。

  魏采薇故作尋常,「天氣熱,不能放隔夜,一起吃了吧。」

  汪大夏喝著湯,「嗯,這馬廠一枝花的手藝還不錯,真香。」

  魏采薇心想,這是未來太后親手做的菜啊,這一世居然吃到了。

  魏采薇因還吃藥,不敢碰大葷之物,只是吃了幾個榛蘑,汪大夏幾乎一人獨吞,他能吃能睡能長大,吃了雞肉還不夠,最後將一碗米飯泡在剩下的雞湯裡,把飯泡軟了,呼啦啦就吃下去,軟飯不需要仔細咀嚼。

  汪大夏終於停了筷子,吃飽了,舒坦得往後一仰,「等你回去,再送她幾包榛蘑。」等做好了我就過去吃。

  魏采薇一眼看穿他的如意算盤,「送一包蘑菇她還給我一罐子雞湯。我若再送幾包給她,恐怕她家的雞要絕種了。」

  汪大夏訕笑,沒有接話。雞肉容易塞牙縫,他去了屏風後的洗臉架子那裡,對著架子上的銅鏡剔牙。

  魏采薇有事情要他幫忙,問:「從今天起,你就正式是錦衣衛的人了吧。」

  「那當然。」汪大夏斜斜的咬著牙籤,「不是我要來的,是陸統領非要我來的,我盛情難卻,先幹幹再說,不行就撤,反正我不差這碗飯吃。」

  魏采薇說道:「你既然是錦衣衛的人了,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個忙。」

  汪大夏立刻警惕起來,「你我聯手對付周小旗,算是有過命的交情,我幫你是應該的,但是以身相許這種事情想都別想。」

  貞潔烈夫汪大夏。

  魏采薇說道:「我跟你說過無數遍了,我心中只有亡夫一人。錦衣衛詔獄裡關押著我的一位世伯,我想和他說說話。」

  汪大夏吐出牙籤,拿青鹽漱口,咕嚕咕嚕吐出來,拿手巾擦嘴,說道:「不就是探個監嘛,小事一樁,包在我身上。你只要不打我的注意的就行。」

  魏采薇說道:「他是個死囚,叫做丁汝夔。」

  汪大夏不學無術,且十年前的那場浩劫,他只有四歲,沒有記憶,所以他不知道丁汝夔來頭有多大、此人有多棘手,說道:「我這就去死囚牢找人,還你這頓雞湯的人情。」

  汪大夏會套近乎,買幾個西瓜送給獄卒們當飯後水果,就套出了今晚丁汝夔要在院子裡開祭壇的消息。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17:26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一章 不要瘋狂的迷戀我

  汪大夏自以為套出丁汝夔所在是他請吃西瓜的緣故,其實並不是。

  他不曉得自己已經是錦衣衛的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了,陸英親自招募、指揮使陸炳「欽點」他進來,等於是「天子門生」,單是這兩條,他幾乎可以在錦衣衛橫著走。

  家世良好,長的又帥,又平易近人,沒有紅人的傲氣和架子,打聽一個死囚的下落,還自掏腰包給大夥買西瓜吃。

  偶爾有些毛手毛腳、三不著調、討人嫌之處,但在大事上都相當靠譜,尤其是那晚雷雨之夜,汪大夏中途要錦衣衛門放下鐵鍬,逼書僮親手挖墳,結果一道天雷劈打在鐵鍬上,劈死了書僮一事,錦衣衛們都覺得如果不是汪大夏,這道天雷恐怕要劈到自己頭上了。

  後來也是汪大夏提出借宿天安寺,還從天安寺裡「徵用」護身符,給大夥分發,並沒有只顧自己,這無疑引起了錦衣衛的好感,覺得汪大夏就是鄰居家的「熊孩子」,熊是熊了點,但還能忍受,且他只有十四歲,身上那些缺點都可以用「年紀小」來解釋。

  何況,陸炳陸英父子兩個皆看中他、栽培他,一上來就是心腹,可以自由出入指揮使大人的院落,將來此人怕是要成為錦衣衛裡的大人物。

  見風使舵是人的本能。

  丁汝夔是陸炳親自交代過要「好好照顧」的死囚,十年等死都沒死,這是錦衣衛的小秘密,他的動向本不會輕易告訴旁人,類似陳千戶這種四品武官都不清楚,但誰叫汪大夏是陸炳陸英父子的心腹呢?

  於是錦衣衛願意給汪大夏行個方便。

  汪大夏在錦衣衛裡「人紅而不自知」,簡直是拿著金飯碗沿街討飯!

  他也不曉得丁汝夔的來頭如此之大,還以為是自己請吃西瓜的原因,就沾沾自喜的回去向魏采薇邀功,說道:

  「……他們說丁汝夔這個死囚比較特殊,陸大人下令,若沒有他的手令,任何外人都不能去牢房見此人。不過呢,我運氣好,今晚丁汝夔會從監獄裡出來,在院子裡祭奠故人,我們兩個就在院子裡守株待兔,這樣就不是我們去見丁汝夔,而是丁汝夔偶遇我們了,何況我們確實沒有下監獄見他,不算違反陸大人的命令。」

  幸虧今天早上陸炳在中風之前吩咐下去了,否則別說是汪大夏,就是陸英也不能帶著魏采薇去監獄和丁汝夔見面。

  汪大夏還給魏采薇弄了一套錦衣衛小卒穿的衣服,「你一身孝在夜裡太顯眼,咱們今晚是鑽了丁汝夔出來祭祀的空子,要低調。」

  汪大夏膽大心細,魏采薇看到了上一世東廠廠公的影子。

  汪大夏見魏采薇怔怔的看著自己,雙目含情,連忙雙手抱胸,做防禦狀,「你不要試圖染指我,我的清白身是要留給未來妻子的,我可不是隨便人。」

  其實汪大夏也不純是自作多情,他的直覺並沒有錯:魏采薇嘴上總是嫌棄、不承認,心裡其實喜歡他——上一世。只是現在汪大夏的肉體上沒有變,靈魂年輕了三十多歲,沒有遭遇過暴風驟雨的洗禮,魏采薇稍有「不慎」,就開始移情。

  汪大夏就像一塊磁石,磁場就是上一世的汪廠公。魏采薇就是一根針,只要磁石散發出磁場,無論針藏的多麼深,都會咻的一下被吸引過去,牢牢貼在磁石上。

  難以抗拒一世深情。

  糟糕!又情不自禁了。

  魏采薇連忙挪開目光,乾咳兩聲,強詞奪理,說道:「你不要誤會,我的藥效還沒過,有時候腦子暈暈的,一片空白,盯著某個地方就不動了。我只是發呆,眼中有你,心中沒有。」

  「這就好。」汪大夏鬆開了在胸口交叉的胳膊,「周小旗真是歹毒,他一定在迷倒你的藥裡加了某種猛料。」

  魏采薇敷衍道:「你出去,我要換衣服了。」

  等魏采薇換好衣服,做小卒打扮,汪大夏在外頭敲門,「換好了沒?」

  魏采薇撫平衣服上的褶皺,說道:「你可以進來了。」

  汪大夏推門而入,手裡還拿著一根帶著樹杈的粗樹枝。

  魏采薇下午看見他童心未泯,蹲在樹蔭下扯了一根草撩螞蟻玩,現在弄一根粗棍子,這是要……上房揭瓦?

  汪大夏拿出手帕,往粗糙的樹杈上裹纏了一圈,打了個死結,遞給魏采薇,「這樣就不膈手了,送你一根枴杖——我剛從樹上砍的。你有了枴杖,就不用我扶了。」

  汪大夏來錦衣衛衙門正式當差第一天,啥都沒幹,就在客房補覺,砍了一枝樹杈。借花獻佛,送給魏采薇當枴杖。

  魏采薇接過被手帕裹纏住所有棱角的枴杖,支撐著站起來,走了兩步。

  枴杖做的很好,不長不短,正適合她的身高,就像量身訂製的一樣。

  前一世的死鬼老公光環立刻再次照在年輕的汪大夏頭上,魏采薇看著他的目光就像蜘蛛吐絲似的,情絲萬縷、還含情脈脈,牢牢的將他勾纏住,無處可逃。

  在汪大夏看來,這個小寡婦看他的眼神總是帶著鉤子,勾得他一顆少男心就像青蛙似的砰砰直跳。

  汪大夏摀住胸口,努力將心裡的那隻青蛙鎮壓下去:哎呀,我不可以這個樣子動心。

  你我地位懸殊,是不可能的。我都說過無數次了,不要瘋狂的迷戀我,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我是要繼承家裡千戶爵位的,未來的妻子必定是名門淑女。

  你再這樣看我,我就……不跟你玩了。

  汪大夏說道:「送你枴杖,是因男女授受不清,我不好扶你,絕對沒有別的意思,你莫要誤會。」

  被死鬼老公義正言辭的拒絕,魏采薇趕緊收回目光,低頭看著新枴杖,「我沒有誤會,謝謝你,等我身體恢復了,做十包清涼梅來感謝你。」

  汪大夏鬆了口氣,「這還差不多。」

  嘴上這麼說,心裡隱隱有些失望是怎麼回事?

  暮色已暝,清亮的月色給人間鍍了一層冷光,晚風吹拂,空氣中似乎還有淡淡的梔子花香。

  琢磨著丁汝夔夜祭即將尾聲了,魏采薇杵著拐出門,汪大夏和她始終保持著兩人的距離,隔著空氣並肩而行。

  用來操練士兵的大院東南角,丁汝夔將最後一陌紙錢扔進火盆裡燒了,以祭奠忠誠的魏南山夫妻。

  這家人以前是跟了丁家好幾代的家僕,本是奴籍,到了丁汝夔這一代,開恩放奴,給予自由,魏南山依然為丁家效力,這種體面的僕人,叫做家臣。

  從兵部尚書到死囚,什麼故友同僚,什麼同科師徒,到後來始終不離不棄的居然是出身卑微的家臣。

  丁汝夔在心中默禱,還拿出花了一天時間精心寫的千字長篇祭文,燒給地下的魏南山夫妻。

  以前當兵部尚書的時候,不少人出千兩銀子,託付各種關係求他寫祭文墓誌銘等等,都要從年頭排到年尾——他還未必肯接。

  如今他的文章只燒給忠僕。

  十年都沒有見過天日,見到月色也是好的,丁汝夔將祭文扔進火盆裡,抬頭貪婪的看著月色。

  月色真美。

  丁汝夔眼睛都不眨一下,將外面的風景鐫刻在腦海裡,這是美好的回憶,哪怕今年年底他的名字被御筆一勾,拖去菜市口砍頭,也值了。

  「丁世伯。」

  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

  丁汝夔回頭一瞧,是兩個錦衣衛小卒,其中一個杵著枴杖,相貌清秀,看起來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丁汝夔回憶過去,到底沒能想起是誰。

  魏采薇說道:「我是魏南山的養女,名叫魏采薇。十年前庚戌之變的時候,京城郊外大亂,我和家人失散,流浪途中被魏南山夫妻收養,一起到了鐵嶺。丁巫一直惦記著您,我來京城的時候,他托我給您帶個話,他一切安好,在鐵嶺縣衙找了個差事,能夠自給自足,平淡度日,您莫要掛念。」

  丁汝夔猛地回想起今天早上陸炳突然拜訪他,問起過魏南山。

  陸炳從來不說廢話,他早上一番言語,定有所圖。

  丁汝夔看魏采薇穿著錦衣衛的衣服,空口無憑,魏南山夫妻已經死了,兒子丁巫遠在鐵嶺,一輩子都無法離開流放地半步,誰來證明魏采薇所言非需?

  丁汝夔從兵部尚書到死囚,看遍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並不是魏采薇一席話就能打動的。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她有何目的?她穿著錦衣衛的衣服,還能在他祭拜故人時出現,她是陸炳的人?故意來試探我的?

  丁汝夔先是激動,而後冷靜下來,沒有搭理魏采薇,對獄卒說道:「今夜勞煩各位送我上來,幫忙設了祭壇,我已經祭禱完畢,可以回去了。」

  「丁世伯,我真是丁巫的朋友。」魏采薇急忙杵著拐跟過去,但丁汝夔態度冷漠,「不要以為你們可以用丁巫來要挾我,我一個死囚,你再靠近,是要劫獄不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年丁汝夔聽信嚴嵩那句「只要我還是首輔大臣,你就不會有事」,結果妻死子散,家破人亡,前車之鑑,丁汝夔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劫獄是要被當場射殺的。魏采薇只得停步。

  丁汝夔跟著獄卒走了,五斤重的腳鐐拖在地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魏采薇一席話沒有打動丁汝夔,但是讓汪大夏莫名的醋海翻波,發出五連問:「丁巫是誰?多大了?長的帥不帥?有我好看嗎?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17:41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二章 揭開馬甲

  魏采薇著急和丁汝夔接上頭,顧不上回答汪大夏的一連串的問題,連忙杵著拐追上去說道:「丁巫說,和您一起在書房窗戶下的那顆桃樹下埋下的一壇子狀元紅,總有一天會和您一起挖出來,共飲此酒,一醉方休。」

  腳鐐的嘩啦聲驀地一頓。

  魏采薇充滿期待的看著丁汝夔的背影,這是丁巫告訴她的,只有他們父子知曉此事。丁汝夔聽到這句話,應該會相信她的話。

  但腳鐐嘩啦聲再次響起,丁汝夔並沒有回應魏采薇,徑直跟著獄卒走向地下囚室。

  魏采薇正欲再追,獄卒攔住她,「陸大人下令,任何人去囚室見丁死囚,必須有大人的手令。請不要讓我們為難。」

  汪大夏揪住她的衣袖,「人家根本不理你,上趕著不是買賣,走吧。」

  最後一招都使出來了,依然沒有打動丁汝夔,魏采薇很是沮喪,她現在身子虛弱,走這一段路程著實累得慌,院子裡有士兵用來練習臂力的石錘,她坐在錘子上歇息,對丁汝夔冷漠的反應百思不得其解。

  上一世裡,陸炳死後,失去了陸炳庇護的丁汝夔依然沒有死成,是因為魏采薇在背後保護她,她是寵妃尚壽妃最信任的人,宮裡的大紅人。

  魏采薇在宮裡行事比陸炳更方便,每一年嘉靖帝復核死刑犯,她借著尚壽妃的勢,要太監把丁汝夔的卷宗壓到最後,利用死刑復核的漏洞堵住了丁汝夔執行死刑的可能。

  所以,一年又一年,死囚丁汝夔後來熬死了把他關在詔獄的陸炳,甚至熬死了把黑鍋甩給他的仇敵嚴嵩和嚴世蕃父子,他依然活的好好的!

  直到嘉靖帝駕崩,汪大夏憑著擁立裕王為皇帝的從龍之功,在新帝登基後,為丁汝夔翻案,把禍國的責任歸在嚴嵩嚴世蕃父子頭上,新帝下旨,丁汝夔無罪釋放,還賜了官身,兒子丁巫也恢復了民籍,從流放地鐵嶺回來了,父子團圓。

  這一世,為何丁汝夔會拒絕我呢?

  汪大夏對魏采薇的疑問一無所知,還沒有眼色的繼續追問關於丁巫的五個問題。什麼人?多大?帥不?我和他誰更帥?你們什麼關係?

  把魏采薇給弄煩了,反問道:「正常人不是應該問我為何認識一個死囚嗎?況且一個永遠都無法離開鐵嶺的犯官之後,和京城千戶之子的你有什麼關係?你問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

  魏采薇夠狠的,一下子把汪大夏問得啞口無言。

  對哦,我剛才是怎麼了?一聽到陌生男人的名字就激動,忘記那是個流放者。

  況且魏采薇一直口口聲聲說她心裡只有亡夫一個,她是個寡婦,死鬼老公是汪二郎,明顯不是丁巫嘛。

  所以無論丁巫多大,帥不帥,都無所謂。

  汪大夏閉嘴,夏夜恢復了寧靜,只聽得夏蟲低吟淺唱。

  魏采薇冷靜下來,不管怎麼樣,她將丁巫的話帶到了,她盡力了,丁汝夔相不相信,她無能為力。

  只是,此事該如何和丁巫說?是如實告訴他今晚吃閉門羹的經過,還是哄哄他,說你爹聽到你的消息很高興,他會努力求生,等將來父子團圓?

  魏采薇內心掙扎。

  啪!

  汪大夏猛拍後頸,打死一隻蚊子,還朝著靜坐在石錘上的魏采薇忽閃著大手,手如旋風。

  思緒就像汪大夏脖子後面那隻被拍扁的蚊子一樣被打斷了。

  魏采薇看著對空氣揮掌的汪大夏,「你在幹什麼?」

  「我幫你趕蚊子啊。」汪大夏扇著手掌,「剛才就咬了我一口。」

  汪大夏每一天都站在懸崖走鋼絲,總在快掉下去的時候又穩穩站住,不倒翁似的。

  我剛才吼他是不是太粗暴了?魏采薇嘆了口氣,取下腰間的荷包,從裡面取出一個香囊,「給你,戴上後蚊子就不咬你了。」

  汪大夏接過香囊,掛在腰帶上,「管用嗎這個?」

  「平常驅蚊是可以的,不過你要是故意往水邊草叢這種蚊子窩裡頭走,就不行了。」魏采薇說道:「而且只在五天有效,效果一天不如一天,五天之後要更換。」

  汪大夏頓時覺得腰間的香囊不香了,「原來你只是送我一個試用,以後每隔幾天就要找你買新的。」

  魏采薇說道:「這個也不是送你的,五十個錢,我先記在賬本上,得空你把錢送到我家裡,小本生意,這次無妄之災,我至少有十天不能出門行醫,能賺一點是一點,汪二少見諒。」

  魏采薇一邊說著,一邊杵著枴杖站起來,腳軟頭暈,幸虧有枴杖支撐,不至於打晃。

  汪大夏半蹲,拍了拍脊背,「算了,我日行一善,背你回去吧。」

  魏采薇說道:「沒事,我有拐。」

  汪大夏保持著半蹲的姿勢,「別墨跡了,快點,夜路不好走,你一瘸一拐摔倒了怎麼辦?到時候我就得抱你回去了。」

  魏采薇確實沒力氣,就趴在汪大夏背上,一手拿著枴杖,一手摟著他的脖子。

  汪大夏挽著她的腿彎站起來,這一次魏采薇恢復了一些體力,不用整個身子都癱在他的脊背,她含胸挺腰,盡量在他的脊背和她的胸之間留出空間。

  丁巫的疑問被「亡夫汪二郎」趕跑,汪大夏的醋意沒那麼濃了,終於問到了正題,「你剛才說什麼收養,什麼戰亂和家人失散,你孤身一人來到京城,原來是為了尋找失散的家人啊。」

  魏采薇嗯了一聲,當然不是了。

  我的家人已經死絕了,我是來復仇的。

  當年她逃出西三里河那個害死姐姐的魔窟,倉皇而逃的她不曉得東南西北,為了逃避陳千戶父子的追捕,她故意往沒有路的方向走,差點在林子裡餵了狼。

  後來輾轉到了北方,小包袱給乞丐搶走,天降大雨,生病的她倒在泥濘裡,以為自己要死了,恍惚中,有一把傘遮住了冷雨。

  正是跟隨流放的丁巫一直向北的魏南山夫妻,他們正要趕往鐵嶺。

  這對夫妻有過一個七歲的女兒,夭折了,看到和女兒同齡的魏采薇,頓生憐憫,救了她。

  之後在驛站裡,魏采薇燒了三天,醒來後,魏南山夫妻在外面熬藥,眼前就是流放者少年丁巫。

  丁巫問她,你是誰?

  魏采薇肯定不會如實說自己個在逃的官奴。因為官奴屬於私人財產,「撿到」官奴,如果不送給主人家,佔為己有,就是偷了人家的錢。

  如此一來,就沒有人願意收留她了,甚至會被送回陳家。

  魏采薇茫然搖頭,說道:「不記得了,只記得打仗,好多死人,哭聲,有人要我一直跑,一直跑,那樣壞人追不上,我就跑啊跑,實在跑不動了。」

  丁巫聽了,沉默片刻,說道:「聽你說話的口音和我們是一樣的,都是京城人氏。你家定是住在城郊,遭遇了庚戌之變。」

  魏采薇順水推舟,默認了。

  魏南山夫妻見她可憐,又想起夭折的女兒也是這個年紀,何況以他們的年紀,再要個孩子困難,於是收養了魏采薇,將她一起帶到了鐵嶺,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看待,傳授醫學,才能成就如今的魏采薇。

  恍惚有天意,「魏」字拆開,就是三個字「禾女鬼」,因她腦子燒糊塗了,不記得自己的名字,魏南山夫妻就把已故女兒的小名給了她,叫她「半夏」。

  半夏是藥材的名稱,已故女兒又出生在夏天過半的六月中旬,所以小名叫做半夏。

  後來魏南山夫妻去世,她繼承家業,丁巫幫她立女戶時,她給自己取了個大名——魏采薇,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復仇。

  只是連魏采薇也沒有料到,將來丈夫的名字也有一個「夏」字。

  上一世,後宮當紅女官魏采薇選擇太監結為對食夫妻時,汪大夏就是憑借這個名字讓魏采薇記住了這個剛剛從內書堂畢業的小內侍,將他加入了候選名單……

  如今,重來一世,汪大夏問她來京城是不是為了尋找失散的家人。

  其實所謂和家人失散是謊言,為了製造一個來京城行醫的正當理由而已。

  魏采薇為了復仇,每一個細節都謀劃周到,就是為了將來萬一有人懷疑,她能夠自圓其說,洗清嫌疑。

  魏采薇說道:「家人應該死於十年前那場浩劫,我對家人僅存的一點記憶,就是吼要我快跑,不要回頭看,一直跑下去,應是已死於敵手。不過,明知如此,我心中一直有個執念,就是此生要來京城走一走,看一看,葉落還要歸根呢,何況是人。」

  汪大夏聽了,為魏采薇的身世唏噓不已,說道:「我之前懷疑你就是禾二小姐,我現在依然懷疑,當年的禾二小姐逃跑,陳家一直沒有找到,會不會你就是那個小女孩,只是發燒失憶了?」

  魏采薇聽了,說道:「我不知道,我對父母的印象就是養父母,他們對我很好,他們以前是丁汝夔的家臣,為了照顧流放的丁巫而去了鐵嶺,丁巫一直惦記著父親,但是他身為流放者,不得自由,一生都困在鐵嶺。他託付我來京城後,找門路去看看他父親,告訴他一切安好。」

  汪大夏說道:「你剛才說的話,丁汝夔都聽見了,也算是不辱使命,幹嘛還那麼沮喪。信不信由他,你在這裡暗自傷神也無用。不過,你剛才也說丁巫一生困於鐵嶺,為什麼傳話說將來他們父子重聚,挖出桃花樹的狀元紅一醉方休什麼的。爹還是別人家的好,我爹要是看見我喝酒,肯定一腳踢翻酒壇子,對我又打又罵。」

  魏采薇說道:「當然是希望了,憧憬未來,總得有個念想,很多死囚熬不住,在牢獄自盡,活著才有重逢的希望。」

  上一世丁汝夔就熬死了所有的對手,活著出獄,恢復官身,還了家產,和兒子丁巫回家,一起挖開了桃花樹下的狀元紅——魏采薇和汪大夏夫妻還分了一杯呢!

  兩人聊著回去了,汪大夏剛剛把魏采薇放在羅漢床上,就有侍衛來找人,「陸大人再次醒過來,勉強能夠說話,大人要見魏大夫,立刻。」

  汪大夏大喜,「一定是給你豐厚的獎賞,你有了錢,休息一年都不愁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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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夔:音同葵,長江三峽之一瞿塘峽的夔門

  所以大家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把他兒子取名叫做丁巫了,因為巫峽在夔門的下游……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17:54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三章 扒開第二層馬甲

  汪大夏的腦子都是錢串起來的,什麼都是錢錢錢。

  魏采薇想起汪大夏安排今夜祭壇「偶遇」時曾經說過,陸炳今天一大早去了地下死囚室見丁汝夔,吩咐獄卒今晚在院子裡弄個祭壇。

  方才和丁汝夔在院子裡「偶遇」,丁汝夔捧著文采斐然的千字長篇祭文誦讀,祭奠故人,她聽見這篇祭文就是寫給魏南山夫妻的。

  丁汝夔在地下關了十年,與世隔絕,當然不知道魏南山夫妻在一天內相繼去世的消息。

  所以,聰慧如魏采薇,大概推測出陸炳今早和丁汝夔說了些什麼。

  魏南山不過是個照顧丁巫的家臣,陸炳不會為了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特意去找丁汝夔。

  陸炳一定發現了戶帖上「司吏丁巫」的名字,然後順通摸瓜,把「我」挖出來了。

  挖出來也沒有關係,我的身份無懈可擊,陸炳不會把我怎麼樣,頂多恐嚇或者用話來詐我。

  魏采薇胸有成竹,杵著拐站起來說道,「我這就去見陸大人。」

  汪大夏也跟著去了。

  在御醫的妙手之下,陸炳的病情穩住了,陸英端著一碗藥,一勺勺的餵給陸炳——他雙手的抓握還有些問題,端不穩藥盞。

  陸炳喝了藥,漱口,陸英要給父親餵一塊蜜餞過口,去掉苦意,陸炳緩緩的搖頭,「我又不是孩子,苦點沒事。感覺到苦才好,比沒有知覺強多了。」

  魏采薇一聽,陸炳口齒還有含糊,就像含著飯說話,但意思表達清楚,外人能夠聽懂,頓時驚訝宋御醫的醫術之高,遠不是她所能及,養父母和丁巫說的沒錯,京城乃藏龍臥虎之地,多的是能人異士。

  「把我扶起來。」陸炳說道。

  看著威風凜凜的父親變得像個嬰兒般脆弱無力,陸英心下難過,面上卻不顯,強打精神,不停的告訴自己父親一定會好起來的,幫著父親從躺下變成半臥,在他背後塞了好幾個引枕。

  血脈相連,陸炳反過來安慰道:「我會很快好起來的,你不要擔心。人老了,都會得病的。」

  陸英現在才明白為何父親突然每天都過問自己三餐是否按時吃,還叮囑不要熬夜,早點睡覺等等,原來父親身體出了大問題,希望自己不要步入他的後塵。

  陸英點點頭,「我知道,晚飯我已經按時吃過了,還比平日多添了一碗飯。」

  「那就好,真是個聽話的孩子。」陸炳安撫了陸英,這才轉過目光,看著拄拐的魏采薇,「你坐著回話。」

  魏采薇坐在塌邊的玫瑰椅上,汪大夏也搬了把輕便的太師椅要坐著,被陸炳叫停了,「你就算了,年輕力壯的一個小夥子,站會沒事。」

  陸英也說道:「你都有閒工夫上樹砍樹枝做枴杖,想必有力氣沒處使,就不要坐著了。」

  汪大夏站直了。

  陸炳看著魏采薇,「叫你過來,知道為什麼嗎?」

  又在詐我。魏采薇說道:「民婦不知。」

  陸炳問,「聽說你剛剛和丁汝夔見面了——你為什麼一直瞞著認識丁巫一事?你來京城的目的,是為了給他們父子牽線搭橋。」

  果然是為這事!

  魏采薇不慌不忙,說道:「民婦從未刻意隱瞞,民婦在鐵嶺的往事,旁人不問,民婦如何與人說?民婦來京城,確實有找門路為他們父子傳話、互通消息、報個平安的目的。但此事需要機緣,民婦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見到丁汝夔。」

  魏采薇和丁家的關係,汪大夏剛才在背她時候已經知曉,倒是陸英最後一個知道她還有這樣的來歷,說道:「你果然不是一個普通寡婦。」

  「未必是個寡婦。」陸炳病重了還不忘記把經驗教授給親骨肉,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要弄清楚一個人的底細,可以從她身邊的人的下手,根據錦衣衛在鐵嶺監視丁巫的情報,丁巫和她都至今未婚,何時弄出個寡婦來?」

  陸炳目光如炬,瞬間殺氣騰騰,根本看不出他是個剛剛中風的病人,「你,冒名頂替了真正的魏采薇。甚至,你很有可能在魏采薇進京途中殺了她,得到了她的戶帖,冒充她來京城。」

  氣氛立刻緊張起來了。

  汪大夏驚得一蹦三尺高,「陸大人!殺人償命!無憑無據大人不要亂講啊!」

  魏采薇和父親,陸英當然站在父親這邊,覺得父親言之有理,說道:「汪大夏,你再亂插嘴,就出去。」

  汪大夏摀住大嘴巴,他不能出去,他若不在,魏采薇就愈發孤立無援了。

  陸英對魏采薇說道:「種種跡象表明,你真的很可疑。我保證不會冤枉一個無辜之人,但是,如果你不配合,說話掐頭去尾,只交代對自己有利的事情,總是對我們隱瞞,讓我們走彎路,一旦釀成苦果,你也只能自食惡果。」

  陸炳陸英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總算有些默契了。

  「我沒有殺人。」魏采薇說道:「民女就是魏采薇本人。除了在婚姻一事上說謊以外,民女交代的全部屬實。陸大人英明,民女的確未婚。」

  什麼?

  陸炳和陸英父子對視一眼:果然把她詐出來了。

  魏采薇突然從自稱「民婦」為「民女」,最震驚就是汪大夏,比剛才蹦的還高,都忘記了陸英的警告,指著魏采薇說道:

  「你你你!你不是寡婦?你騙了我?你家裡亡夫的靈牌那裡來的?你口口聲聲說你心中只有亡夫一人是怎麼回事?你還——你還每頓都給亡夫供飯,找個空位擺上筷子,你簡直比寡婦還真!你把我騙的團團轉!」

  汪大夏就像一個被花花公子騙身又騙心還懷了孕的姑娘,剛剛得知對方其實是個有家室的渣男。

  偽裝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可信,如果偽裝寡婦反而讓自己變得可疑,那麼就不需要這層偽裝了。

  「既然要假裝寡婦,自然是越真越好,靈位、供飯、思戀亡夫之語都是必須的。」魏采薇把髮髻包頭的白綾布摘下來,說道:

  「在鐵嶺的時候,我父母是象牙山名醫,我從小給他們打下手,病人們都認識我,十四歲時就開始和父母一起在醫館問診,當地人大多相信我的醫術,並不因為我年紀輕、尚未婚嫁就輕視我。但是離開鐵嶺到京城,一路走,一路行醫賺些旅費,在異地他鄉就很少有人願意相信一個陌生的未婚少女懂得婦科、妙手回春……」

  「因為一路碰了太多的釘子,生意慘淡,所以一進京城,我就改頭換面,去成衣鋪買了素淡的衣裳,還去棺材鋪買了個空白的靈位,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已婚的寡婦,在外人看來,只有成過親的女人才懂得已婚婦人的煩惱疾病,才曉得保胎生產之事,才會請我給她們看病。」

  魏采薇一席話嚴絲合縫。雖有偽裝之實,說了謊話,但,情有可原。

  上一世,魏采薇只為復仇,生意無所謂,一直是未婚少女示人。

  這一世,魏采薇要在復仇後阻止死鬼老公自宮,必須留在這裡,所以她重生後第一天就籌劃了後路,以寡婦身份行醫。

  汪大夏還是難以置信,他怕鬼,同居那一夜,他對著靈位擔驚受怕,反復和死鬼解釋不是他要來的,是寡婦主動邀請他過夜的。

  早知如此,我還糾結什麼呀!

  我一片赤誠之心,終究是錯付了!

  汪大夏腸子都悔青了,指著魏采薇,「靈牌上寫的『亡夫汪二郎之靈位』是怎麼回事?我姓汪,也排行老二,你這是什麼意思?」

  魏采薇說道:「哦,靈牌剛剛買下,本來是空的。那天陳經紀帶我去看房,我一眼就相中了那套房子。陳經紀說鄰居是汪府,傳承五代千戶,樂善好施,頗有賢明,我當即租了房子,回到客棧時,拿出靈牌,調勻了硃砂,在上面隨手寫了『亡夫汪二郎之靈位』。」

  汪大夏問:「為什麼是二郎?大郎也挺好寫的啊!」

  魏采薇說道:「我也不知道,隨手一寫,就寫了二,大概是二的筆畫最簡單吧。我沒有其他意思,如果你介意,我回去買個新靈牌,改成『亡夫汪大郎之靈位』也成。」

  以前都是汪大夏把人懟得無話可說,今天他算是開眼了,被魏采薇信口開河給氣的腦仁疼,氣急敗壞:

  「汪大郎也不行,不准和我同姓——你寡婦的假面目都被我們戳穿了,還在家裡擺個靈位作甚?裝模作樣的給誰看?」

  「給客人看啊。」魏采薇說道:「京城的婦人出手闊綽,還是比較相信寡婦的,我才來幾天,就賺了一些銀兩,我平日以寡婦示人,突然變成未婚女子,就成了騙子,病人怎麼敢請我看病?」

  魏采薇看著陸炳和陸英,「陸大人、陸統領,我偽裝寡婦並非惡意,只為方便在異地謀生,從來沒有傷害過別人。這件事結束之後,我也依然會以寡婦身份懸壺濟世,求兩位大人容許,為我保住這個小秘密。」

  汪大夏氣不打一處來,「誰說你沒有傷害別人?你傷害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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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大夏: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一片誠心終究是錯付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18:08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四章 雙倍的醋

  魏采薇問:「我傷害你那裡?我願意賠償。」

  「我——」汪大夏語塞。他也不曉得被傷了那裡,如果一開始魏采薇不以寡婦面目示人,那麼他和她之間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還有些小憧憬呢。可是魏采薇偏偏說自己是個寡婦,他每每動了少男心,都會被寡婦這個障礙給壓制住。

  他一直以為她看上他,是亡夫汪二郎移情的原因,她把他當成了亡夫的替身。

  他一再拒絕她,抗拒她,卻又享受被漂亮小寡婦暗戀、被需要、被幫忙的感覺,那些糾結現在看起來就是最大的笑話。

  因為根本沒有什麼汪二郎。

  所謂汪二郎只是魏采薇租房子之後隨手寫下的名字,寫「二」字,是因為筆畫最簡單。

  所以,她否認動情,說我「自作多情」是真話。我真的在自作多情,我感覺她喜歡我、對我放出時而熾熱、時而柔情的目光原來都是我的錯覺!

  可不就是被你傷害了嗎!

  當著眾人的面,汪大夏不好意思說出口,「你說謊騙人,還不是傷害啊。」

  魏采薇說道:「對不起。」

  汪大夏別過臉去,「道歉有用的話,詔獄裡死囚早就放出去了吧。」

  魏采薇的目光落在他腰間驅蚊的香囊上,「這個香囊就不收你的錢了。」

  「就這?」汪大夏頗為不屑,煩躁的把香囊狠狠一拽,甩給了魏采薇,「還給你。我不要了。」

  居然堅決不肯原諒。

  魏采薇也沒有其他法子哄他回轉,乾脆閉嘴。

  汪大夏等著魏采薇再退讓,卻遲遲沒有下文了,他又不好意思轉過身去問,就保持著冷漠的姿態,背對著魏采薇,雙手背在後腰,七十五度角憂傷的仰望窗外的星空。

  他努力用眼角的餘光暗中觀察魏采薇,無奈站的地方太刁鑽,他的眼珠都轉到眼角的極限了,還是看不到她。

  汪大夏恨不得在腦後開個天眼。

  臥室裡的氣氛從緊張變得尷尬,正兒八經的「三堂會審」在汪大夏一副被騙身騙心的「你傷害了我」的表現下,瞬間變了味。

  連陸炳都始料未及,好好的逼問真實身份怎麼變了味?

  這如何收場?

  一直默默聽魏采薇解釋為何用寡婦的裝束來行醫的原因的陸英開口說道:「汪大夏原不原諒你,我管不著,這是他自己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原諒你的謊言。你這樣做,也是身不由己,並非惡意欺騙。況且,你不是那種招搖撞騙的江湖郎中,你解救我父親中風用的手段,連宋御醫都是認可的,白天還向我問你起過你的來歷。」

  此話一出,讓魏采薇頓生好感,她一直以為陸英是倨傲、自以為是的高官子弟,但是連續幾次接觸下來,陸英較真嚴瑾的性格,也自有他的可愛之處,他嚴瑾,但並不呆板。

  最起碼,魏采薇能夠從陸英的話語裡聽出他對自己這個職業的尊重,女醫屬於市井裡三姑六婆之列,被人瞧不起,陸英卻不在乎她的身份,只看她的醫術。

  魏采薇施了一禮,「多謝陸統領理解。」

  汪大夏聞言有些懵:怎麼回事?陸英這種比我爹還古板的人怎麼可能原諒魏采薇的欺騙?

  他想幹什麼?莫非……他看上了小寡……不,是魏大夫!

  汪大夏終於轉身了,對陸英說道:「陸統領說原諒就原諒,幹嘛扯上我?顯得陸統領心胸寬廣,統領的肚子能撐船,我就是個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小人?」

  陸英說道:「你非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你原不原諒是你的事,我原不原諒是我的事情。」

  「你——」汪大夏再次語塞,繼被魏采薇傷害之後,他又被「乘虛而入」的陸英給氣到了。

  汪大夏對陸英怒目而視,陸英當然不怕他,和他對視。

  自從認識汪大夏,陸英和他無論說什麼,最後都是被伶牙俐齒的汪大夏懟到沉默,或者爆發要他滾,從未在口角上佔過上風。

  今晚陸英第一次把汪大夏懟到無言以對,頓時覺得好爽快啊!

  汪大夏,你小子也有今天!

  反而是剛剛被所有人針對的魏采薇有了喘息之機,她剛才說的口乾舌燥,終於得空端起茶杯喝了兩口,潤了潤嗓子。

  見識多廣的陸炳怎麼都沒有想到,他抱病連夜審問嫌犯魏采薇,想要逼她坦白來歷,事情卻突然變成脫韁的野馬,往不可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

  嫌犯自招了偽裝寡婦的事實,總算有所突破,一屋子的錦衣衛不繼續往下審問,汪大夏和陸英兩個怎麼還開始內訌了?

  可能我真的老了,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想的。

  陸炳乾咳一聲,陸英趕緊挪開目光,關切的問父親,「你那裡不舒服?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您先歇息,明日再——」

  「我沒事。」陸炳說道,重新把話題扯回來,指著魏采薇說道:「你的身世太過離奇,空口無憑,戶帖倒是真的,但是有可能是被你奪走。你和丁汝夔說的那番話,如果你對真正的魏采薇嚴刑逼供,也會說出只有父子之間才曉得的私密話。」

  魏采薇忙道:「我不是——」

  陸炳艱難的抬起右手,阻止她自辯,「你在寡婦這件事說了謊,那麼你所有的話我們都不能輕易相信,別怪我們多疑。想要證明你就是魏采薇,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鐵嶺的人來辨認。畫像也不靠譜,萬一你們長得相似呢?所以在確定你身份之前,你都不能離開錦衣衛衙門半步。」

  魏采薇說道:「那民女的生計怎麼辦?民女靠行醫吃飯,手停口停的,十天半月等得起,若等得太久,京城租金昂貴,民女明年恐怕連房租都付不起了。」

  陸炳說道:「京城和鐵嶺有千里之遙,但我已經命人飛鴿傳書,要鐵嶺衛的人不捨晝夜將丁巫帶到京城,親自指認你。你和丁巫一起長大,他不會認錯人。最快十天他就來京城了,你等候這段時間,錦衣衛會按照你平日的進賬來賠償損失,不會讓你傾家蕩產的。」

  魏采薇聽說丁巫要來京城,頓時喜憂參半。喜的是丁巫可以離開禁錮他的流放之地,來到京城,親眼看到他的父親。憂的是上一世丁巫一直在鐵嶺,直到新帝登基,她和汪大夏幫助丁汝夔翻案,丁巫恢復了自由,才回到京城。

  丁巫是個意外的變數,連魏采薇也不知未來走向如何,只能默默祈禱:應該是好事吧。

  汪大夏一直暗中觀察魏采薇,忍不住說道:「丁巫要來京城,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自從得知魏采薇的「亡夫汪二郎」查無此人,汪大夏對丁巫的出現又有了危機感,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啊……

  自認被深深傷害過的汪大夏變成了汪大狗,一會咬咬陸英,一會又對千里之外的丁巫咆哮。

  魏采薇說道:「對啊,我當然高興,他們父子可以借此機會見上一面。」

  「你——」汪大夏捂著胸口,今晚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夜,采薇懟完陸英懟。陸英懟完采薇懟,自尊輪番被「踐踏」。

  「你們都欺負我,不跟你們說話了。」言罷,汪大夏居然就這麼拂袖而去,連給陸炳道別都忘記了!

  看到汪大夏氣急敗壞的樣子,陸炳覺得自己恐怕又要中風了,汪大夏的缺點和優點都很明顯,還是年紀輕,過於毛躁,不考慮後果。

  但是考慮到他只有十四歲,陸炳覺得他還是可以調教成才的,所以沒和他計較,說道:「就這麼決定了,魏大夫就住在這裡,等丁巫來京城。在這之前,你若踏出這個院子半步——」

  陸炳雙目寒光閃閃,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往外吐,口齒清晰,「就地格殺!」

  魏采薇不禁打了個寒噤,此時陸炳猶如一頭病虎,雖身體幾乎被病痛摧毀,但餘威尚存。

  「民女謹記陸大人的話,不會踏出院子半步。」魏采薇施了一禮,「陸大人,陸統領,天色已晚,若沒有別的事情,民女告退。」

  陸炳點點頭。

  魏采薇走到門口,陸炳突然叫住她,「你既是大夫,也親手為我診療過疾病,以你的經驗來看,我還能活多久?」

  魏采薇杵著拐頓住,轉身,問:「陸大人是想聽真話,還是想聽謊話?」

  陸炳說道:「你再說一句謊話,就會死。」

  陸英緊張的看著魏采薇。

  陸炳的目光依然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緒,好像詢問的是別人的生死,漠不關己。

  魏采薇說道:「恕民女直言,陸大人過不了今年的年關。」

  意思是說,你今年一定會死。

  如此的篤定,連「八成」或者「大概」都懶得加上,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關心則亂,陸英騰地站起來,「虧得我如此相信你的醫術,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

  「讓她說。」陸炳扯住陸英的衣袖,問道:「你為何如此篤定?」

  因為我是重生者,我知道你死在今年臘月二十七日——還有兩天就是除夕過年了。所以我記得格外清楚。

  因為你死了,嘉靖帝沉浸在你這個奶兄去世的悲痛中,越發的暴躁,鞭打宮人,所有人都不敢觸怒龍鱗,一個個戰戰兢兢,宮裡這個年都不曾好好的過,隨便對付過去了。

  那個時候,未來的寵妃尚壽妃還是個小宮女,和我住在一間屋子裡嗑瓜子聊天,還不能去安慰暴躁的老皇帝。

  魏采薇說道:「因為陸大人一直以差事第一,身體第二。陸大人第一次小中風是十天前,是在連日暴飲和前天熬夜之後,宋御醫警告過大人了,但是大人並沒有當回事,對外隱瞞消息,一切如常,連親人陸統領都不知道。」

  「今天第二次中風,全身麻痺,陸大人也是隱瞞消息,將事務交給陸統領處理,連家都不回了。中風一定要好好休養,不要熬夜,不要情緒激動,不要勞累,縱使這樣,也難保性命。可是陸大人不想撒手放權,不想失去錦衣衛指揮使的寶座,過去,現在,將來都會一直強撐著,稍有好轉,就像沒事人似的料理公務,這樣下去,神仙都救不得。」

  性格決定命運。

  上一世,陸炳就是在任上突然猝死,猝死前夜,他在奔赴一個酒局,喝了酒。

  這是一個陸炳都不能推辭的酒局,據說,是內閣首輔大臣之子、他親家嚴世蕃親自操辦的一個酒局。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18:23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五章 不知木蘭是女郎

  陸炳太拼了,他在外必須以強悍的形象示人,不得有半分的虛弱。官場男人們的酒局往往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些人的敬酒,他必須喝。

  惜命是人的本能,但是陸炳一直把責任放在生命之前,嘉靖帝三十幾年不上朝,在皇宮西苑裡修仙煉丹,陸炳的錦衣衛是他控制朝政的主要手段。

  所謂「好漢無好妻,懶漢配賢妻」,小到家庭,大到國家,有一個懶的就得有一個勤快的,否則這日子過不下去。

  嘉靖帝每天有大把的時間修仙,不過是仗著有陸炳為他維護權柄,保護他的皇位。陸炳當差三十多年來,一刻都不敢懈怠,嘉靖帝經常「夜半呼陸炳」,無論「寒暑風雪」,陸炳都會「披衣馳馬,縋宮城入矣」(注1)

  熬夜加酒,棺材我有。

  陸炳身不由己,縱使有大夫示警,他也會一次次抱著僥幸的態度冒險,所以魏采薇肯定這一世陸炳依然會走老路,活不過今年。

  陸炳一直把嘉靖帝的性命放在他之前,嘉靖十八年時,皇帝在衛輝行宮,夜裡行宮大火,人們爭相逃命,唯有陸炳逆流而行,冒著被燒死的危險,跑到火場,硬是把嘉靖帝給背出來了。

  陸炳就是這種不要命要皇帝的忠臣——或者,叫做愚忠。甭管別人如何看待這個三十多年不上朝的皇帝,陸炳始終如一。

  陸炳也曉得自己的性格,魏采薇此語並非危言聳聽,說道:「你膽子很大,敢當面斷我的死期,連宋御醫都不敢說這種話。」

  魏采薇說道:「剛才陸大人不是說,我若再說謊,就要死麼。」

  「你走吧。」

  打發走了魏采薇,陸英有一肚子話要和父親說,但是陸炳擺擺手,「我累了,你也下去早點休息,明日你還要替我料理公務,晚上自有護衛一眼不眨的輪流守著我,一旦有不對,就去請宋御醫,你放心。」

  陸英只得退下,追上了杵著拐的魏采薇,「魏大夫請留步。」

  魏采薇知道陸英想說什麼,說道:「我剛才沒有故弄玄虛,一切都是身為醫者做出的判斷。陸大人的身體就像布滿了螞蟻窩的堤壩,看似威武,其實一道激流沖過來,就崩潰坍塌。」

  陸英問道:「以你之見,有何治療之法?」

  魏采薇說道:「針灸加服藥只是加固堤壩,對蟻穴毫無用,無法治療根本,唯一續命的方法——」

  魏采薇用枴杖指著陸炳的臥房,說道:「其實陸統領心裡清楚,陸大人是不會接受的。」

  陸炳絕對不會因病而自請離任,回家養身體。他只要有一口氣在,就會為嘉靖帝守護皇位。

  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陸英低頭沉默,喃喃道:「有沒有可以治療中風的古方神藥?請魏大夫告訴我,就是天涯海角,我也會為父親找到。」

  這種話魏采薇聽的太多了,在病重面前,很多家屬比病人還要痛苦焦慮。

  魏采薇嘆道:「沒有什麼靈丹妙藥,若有,我就是個大騙子了。陸統領要接受這個現實,得空的話,把將來的事情安排一下。」

  兩人站著說著話,螢火蟲從草叢裡飛來,招來的還有蚊子,魏采薇將汪大夏剛才還給她的驅蚊香囊遞給陸英,「戴上它,蚊子不近身。」

  陸英接過香囊,這時驀地從假山後面跳出來一個人,陸英本能的抽劍,將魏采薇護在身後,「什麼人?」

  「是我。」汪大夏走到了月光下,目光落在陸英手裡的香囊上。

  哼,這麼快就琵琶別抱了。汪大夏的酸意都可以做一盆酸菜魚了。

  陸英收劍,「你藏在山後作甚?」

  汪大夏等著魏采薇。他方才暴怒出門,發誓不跟魏采薇和陸英說話了,但是走到半路,想起魏采薇還杵著拐,又是晚上看不清路,萬一摔倒就不好了。

  於是汪大夏折返回來,只是他剛剛發誓不理會魏采薇,主動湊過去太沒面子,就偷偷跟著魏采薇,卻不料陸英追上來了,魏采薇就把原本送給他的驅蚊香囊轉手送人。

  汪大夏氣炸了,氣得從假山後面蹦出來。

  魏采薇送他,要收五十錢。

  送給陸英,分文不取,根本不提錢的事情。

  魏采薇的區別對待,讓汪大夏感覺再次受到了傷害。

  汪大夏扯謊說道:「人有三急。」

  陸英下意識的捂著鼻子,指著東北角,「廁所就在那邊。」

  汪大夏說道:「謝謝陸統領,我現在知道了。」

  陸英懶得理他,對魏采薇說道:「魏大夫腿腳不便,我送你回去。」

  沒等魏采薇道謝推辭,汪大夏就像一隻野狗似的瘋狂奔跑而去。

  他一刻都不想這裡看見陸英和魏采薇「眉來眼去」了!

  和陸英擦身而過時,還故意撞了一下陸英拿著香囊的右胳膊,右手裡香囊頓時落地。

  我不要的,你也別想得到!哼!

  把陸英撞得有些疼了,蹙眉捂著肩頭,「這小子目無長官,看我明天怎麼收拾他!」

  這一夜,眾人各有心思。

  魏采薇盤算著丁巫的路程。

  陸英想著父親的病。

  汪大夏趴在床上,回憶和魏采薇每一次的相處,無數次的問自己:是錯覺嗎?是我自作多情嗎?我怎麼回憶都覺得她真的對我有意思啊!

  次日,天一亮,汪大夏還在夢裡和魏采薇糾纏不清,被陸英一腳踹門驚醒了,「起來,要訓練。」

  汪大夏揉著眼睛,從枕頭下摸出一塊西洋懷錶,「我沒記錯的話,錦衣衛辰時點卯,還早著呢。」

  陸英說道:「我的手下只要得空,每天都要提前一個時辰去校場練兵。」

  汪大夏把腦袋埋在枕頭下,「我三歲就習武,父親請了五個師傅教我,我才不用練。」

  陸英將鞭子猛地往地上一抽,「起來!」

  啪的一聲巨響,就想在臥室裡放了個鞭炮,一下子將汪大夏給抽起床了。

  汪大夏從床上騰一下彈著坐起來,身上蓋著的薄毯滑落在地,露出只穿著短褲的兩條大長腿。

  膝蓋以上的皮膚還挺光滑,就是小腿肚的毛髮過於旺盛,估計蚊子飛進去都會迷路,遭遇鬼打牆。

  他畢竟是個精力旺盛的少年,早上起床的時候,「汪小夏」精神勃勃,相當的有存在感。

  陸英轉過身去,背對著汪大夏,「給你半柱香時間收拾,去校場集合。」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裡,陸英帶著手下們圍著校場跑步、騎射、舞刀弄棍、甚至還有火器試射。

  火器珍貴,每一發都是燒錢,這下汪大夏開了眼,比起父親的北城兵馬司,錦衣衛衙門真是有錢啊!

  訓練完畢,陸英還給汪大夏配發了錦衣衛的繡春刀、飛魚服、靴子帽子、腰牌等物,還有兩桿火槍,一匣子火藥和子彈,以及一瓶擦槍的油,「這是你的,你自己好好保養火槍,每天都要把槍筒清理乾淨。」

  到底是個少年,汪大夏一下子就忘記了昨晚發誓不和陸英魏采薇的事情,興奮的磨蹭著新裝備,就像得到新玩具的男孩,「不擦乾淨會如何?」

  「你跟我來。」陸英帶著汪大夏來到錦衣衛的一個專門配發火器的倉庫。

  看守倉庫的保管員迎了上來,「陸統領有何事?」這個保管員戴著一個面具。

  陸英說道:「把面具揭下來,給新人看看,好長記性。」

  倉庫保管員揭開面具。

  「鬼!」汪大夏猶如白日見鬼,躲在陸英身後,「有鬼啊!」

  汪大夏怕鬼。

  陸英往左邊走了兩步,藏在背後的汪大夏不得不直面「鬼」。

  此人半邊臉都沒有了,左臉被一道道黑疤覆蓋,就像往左邊糊了一灘黑泥,一隻獨眼含笑,對汪大夏的反應司空見慣。

  陸英說道:「他就是沒好好擦槍,槍筒炸了,把半變臉皮炸飛,左邊眼睛耳朵全沒了。看你以後還懶不懶。」

  對付汪大夏這種懶惰的紈絝,不來點手段是不行了,陸英最近馭人之術學的不錯。

  汪大夏捂著左臉,好像被炸的是他自己,「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就是忘記吃飯也不會忘記擦槍。」

  陸英點卯之後,找了個樹蔭地繼續練兵,汪大夏快要累成汪大狗了,懶骨頭上來,往地上一躺,「我不行了,我要歇會。」

  陸英把鞭子一甩,「起來!」

  汪大夏說道:「練來練去練這些套路有什麼用?真打起來,誰會這樣一招一式的打?」

  陸英冷冷道:「看來你自詡很能打咯?」

  汪大夏說道:「那當然,我打遍北城無敵手。」當然是吹的,汪大夏在北城有父親罩著,誰敢真正下狠手打他。

  陸英說道:「我和你打,你若贏了,就不用操練,不用和我們一起去學這些陣形配合套路。但是我若贏了,你就得聽我安排。」

  汪大夏一聽,心想你個子沒我高,看起來有些瘦弱的樣子,還能打得過我?

  我一定會贏的。贏了陸英,我就可以每天逍遙快活啦!

  「比就比,怕你啊。」汪大夏應戰。

  操場中央有個擂台,豔陽高照,陸英和汪大夏比武。

  汪大夏嫌熱,只穿著短袖衫和褲子。

  陸英依然是扣子扣到頸部的老學究打扮,汗水將豎領都泡軟了,依然不肯解開扣子。

  汪大夏都替陸英熱得慌,覺得陸英沒等開打,就會熱暈過去。

  「三局兩勝。」汪大夏說道:「陸統領可不要後悔。」

  陸英說道:「少廢話,來吧。」

  兩人開打,第一場比棍術。陸英勝。

  第二場比刀術,用木刀比拚。陸英勝。

  汪大夏手裡的木刀被陸英一腳踢飛,疼得摀住手腕,「第三局不用打了,我認輸。」

  汪大夏跳下擂台,表示認輸,擂台周圍歡聲雷動,為陸統領歡呼。

  陸英抱拳回禮,然後……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陸統領!」

  眾人連忙用擔架將陸英抬到院子裡,魏采薇正在杵著拐練習走路,見陸英面白入紙、唇色淡的幾乎看不見,身上被汗水浸透,當即斷定,「怕是中暑,你們都讓開,別攔住風。」

  魏采薇解開陸英脖子上的扣子,將被汗水泡軟的領口從兩邊扯開,好讓他涼快一些。

  然後……魏采薇看到了衣領下裹纏的一圈圈束胸。

  不知木蘭是女郎。幸虧剛才趕走了眾人,讓出了地方,魏采薇又用身體攔著眾人的目光,只有她一人瞧見。

  魏采薇趕緊拉回衣領,遮住裹胸,「快抬到我房間去,我房間有冰塊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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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出自《皇明大事記‧卷三十六》:炳在禁近二十餘年,上英明,時有不測,祗事無頃刻敢怠,夜半呼陸炳即甚,寒暑風雪,披衣馳馬,縋宮城入矣。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18:37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六章 逆轉人生

  陸英有勇有謀……還有胸,她其實是個女孩子。

  陸英巧妙的利用規則,擂台三局兩勝,她故意把棍術和刀術放在前面兩場比試,因為最後一場是近身肉搏。

  以汪大夏不錯的身體條件,以及他詭計多端,死纏爛打的招數,兩人以身體相搏,必定會摔跤貼身扭打在一起。

  陸英有八成的把握贏下最後一戰。

  但是,她的胸纏得再緊,在近距離搏鬥的情況下,很有可能會被汪大夏覺察(摸)出來。

  而且,以陸英對汪大夏懶散的性格瞭解,他在連輸兩局後,即使第三局肉搏之戰有把握戰勝陸英,至少贏過一場,好成全面子,他也懶得去做。

  因為汪大夏根本不要臉。

  一般習武之人自尊心都很強,在三局兩輸之後,會拼盡全力在第三場奮力一搏,以挽回一點面子,起碼圖個尊重,輸人不輸陣嘛。

  汪大夏不是一般人,像他這樣的懶人,面子沒有舒服重要。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連輸兩場,提前得知結果後,根本不考慮打第三場找回面子。

  事實證明,陸英的謀劃天衣無縫,把汪大夏的弱點抓的死死的。

  汪大夏在連輸兩場後果然立刻躺平認輸,不打最後一場肉搏戰,如此一來,就避免暴露她的女兒身!

  然而,千算萬算,陸英漏了一條——她雖然強悍,卻也是肉體凡胎。她的胸用白布裹纏,本來就很熱了,加上扣到脖子的外袍、夏天的毒日頭、以及連打兩場的體力消耗,她就是鐵的身體也吃不消啊。

  所以,陸英中暑,倒在了勝利之後。

  陸英被抬到魏采薇房間,魏采薇以人多空氣污濁為理由,揮著枴杖,將錦衣衛轟出去了。

  只有汪大夏像個狗屁膏藥似的貼在原地不肯走。

  魏采薇揮著枴杖驅趕,別的錦衣衛紛紛退散,怕被打到了,唯有他如水中礁石,巋然不動。

  「你沒聽見嗎?快走,不要耽誤我給陸統領治療。」魏采薇說道。

  汪大夏的誓言就像狗屁,昨晚還發誓不和她說話了,立馬破功,說道:「我走了,你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成何體統?我留下來,可以幫忙脫衣擦身。」

  魏采薇看著陸英唇淡如紙,心中大急,推開窗戶叫護衛,「快把他拉走,莫要耽誤陸統領的病情。」

  「你……」汪大夏今天兩連敗,又被魏采薇驅趕,連遭三次重擊。

  她只想和陸英單獨相處,汪大夏頓時變成了一鍋酸菜魚:又酸又菜又多餘。

  汪大夏心如死灰,四個護衛進來,分別抬起他的四肢,猶如從四面八方撕扯狗皮膏藥,終於把他撕開了。

  房間有個水缸,堆著冒尖的冰塊,立刻涼快起來。

  魏采薇解開陸英的衣服、裹胸,只蓋著薄薄一層棉單,化開一枚解暑的藿香正氣丸,餵給陸英。

  陸英昏迷中求生意識依然強烈,下意識的吞嚥下去,只在唇角邊漏了一點點。

  魏采薇給她擦身解暑,將鹽和糖混在水裡,繼續給她餵,一碗下去,門外有人敲門,「魏大夫,開門。」

  居然是陸炳的聲音!

  這麼快就能站起來看女兒呢?這也恢復得太快了了吧!

  別人不知道陸英是女兒身,身為父親的陸炳不可能不知道。

  魏采薇開門。看待門外陸炳坐在輪椅上,由貼身護衛推著,院子裡嘈雜的錦衣衛,包括汪大夏都被驅趕出去了,很是安靜。

  原來在得知陸英昏迷,魏采薇把陸英單獨帶到房間醫治後,陸炳知道魏采薇發現了女兒的小秘密。

  於是立刻命護衛將閒雜人等驅趕出去——他的病情是機密,絕對不能讓人看他坐著輪椅的虛弱模樣。

  陸炳問:「她怎麼樣了?」

  陸炳其實很關心女兒,但是他中風過後面部表情還沒有恢復,就像個木頭人似的沒得感情。

  魏采薇說道:「我來推陸大人進去看望陸統領。」

  貼身護衛是個男人,而此時昏迷的陸英上身幾乎沒穿,只蓋著一層棉布單。

  陸炳點點頭,任由魏采薇推著輪椅。

  魏采薇又調勻了一碗鹽糖水,繼續餵給陸英,「她出了好多汗,衣服浸透,倘若耽誤了,不堪設想。」

  陸炳靜靜的看著魏采薇給陸英餵水,直到一碗見底,才說道:「我一共有七個孩子,她和我性格最相似,一旦決定做什麼,就永不回頭,再苦再累也忍著。」

  魏采薇餵到第四碗的時候,陸英轉醒,她先是一摸胸脯,然後看到魏采薇和坐著輪椅的父親,頓時明白自己的女兒身暴露了。

  魏采薇說道:「你放心,只有我一人知道。」

  魏采薇明白了昨晚為何陸英從最開始公事公辦的「三堂會審」,到後來出言原諒她假扮寡婦謀生之事。

  原來陸英也是假扮,女扮男裝,對魏采薇起了惺惺相惜之意。都是女人,太瞭解其中的不得已。

  不好再瞞魏采薇,陸英說道:「我叫陸纓,纓珞的纓,並非英雄的英……是陸家的四小姐。」

  陸炳命硬,接連娶過四個老婆,一個原配,三個繼室,全部死光,一個不剩。

  妻子們給他生過四個兒子,長子次子都夭折了,老三陸繹,老四陸彩存活。

  陸炳連剋死四個老婆,倒是唯一的侍妾李氏一直活的好好的,並為他一連生了五個女兒,且全部活下來了,陸纓就是最得寵的四小姐。

  所以,陸炳在剋死最後一個繼室趙氏之後,不想再禍害人家名門閨秀了,乾脆要侍妾李氏料理家務,主持中饋,斷絕了續娶的念頭。

  陸纓長得最像父親,長腿細腰,行走如鶴,從小就不愛紅妝愛武裝,又深得父親陸炳偏愛,同意她打小就練童子功,長大後的陸纓不再滿足家裡練武、閉門造車,她希望能夠女承父業,在錦衣衛有所作為。

  本來錦衣衛某些特殊的差事也可以由女子擔任,比如眼線和暗探,以及安插在異國的斥候等等。

  只不過因世俗的看法,在公開場合沒有女錦衣衛出現,陸英縱使有父親陸炳的庇護,也必須按照俗世的要求,以男人的形象示人。

  幸好,她爹是陸炳,可以用權勢來滿足寶貝女兒的願望,和嘉靖帝打個招呼、報備此事,就把陸纓改做陸英,安排在了錦衣衛當差。

  嘉靖帝自己都三十幾年不上朝,不是什麼規矩人,當然滿足了奶兄寵溺女兒的要求,就當是哄一個晚輩開心。

  陸炳覺得,把女兒放在眼皮子底下當差,方便指點和保護,應該不會出問題。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陸纓好強,急於馴服汪大夏,和他打擂台。

  汪大夏:怪我咯?

  陸纓述說身世,魏采薇聽了,心中默默為陸纓惋惜。

  因為在上一世裡,陸家四小姐是陸家五個千金小姐中最後過的最差的那個。

  陸炳是個慈父,他把兒女們的終身大事安排的明明白白,就像鐵桶一樣保護著陸家子女的將來。

  他把大女兒嫁給了老牌勳貴成國公世子朱時泰,大女兒後來成為成國公夫人,兒子也順利繼承爵位,子子孫孫都貴為公爵。

  二女兒嫁給內閣首輔大臣嚴嵩的孫子、嚴世蕃的兒子嚴紹庭。

  三女兒嫁給內閣大臣徐階的兒子徐瑛。

  眾所周知,徐階和嚴嵩政見不合,時有衝突,屬於官場兩大派系的領頭人物,互相傾軋,而陸炳把兩個女兒分別嫁給了一對政敵,如此一來,將來無論那方得勝,陸家至少有個女兒能夠庇護娘家。

  而後來的事實證明,陸炳在女兒婚事上搞平衡的方法實在太高明了,這一招讓後來陸家遭遇一場浩劫,風雨搖擺之時,用女兒們的裙帶關係保護了陸家人,熬過至暗之時,等到了家族復甦。

  前三個女兒都是為了穩定陸家的政治婚姻,陸炳為最寵愛的四女兒千挑萬選的夫婿是南京禮部尚書孫升的幼子孫鑲。

  孫家是餘姚名門望族,清貴無比,家風良好,孫升是第二名榜眼,孫升的哥哥是武狀元。孫升有五個兒子,個個讀書都厲害,後來四個中進士,其中三個後來還官至尚書。

  這樣的人家,根基深厚,永遠不會倒,陸炳為陸纓選的歸宿可以說是最安穩的了。

  但是,陸炳唯一沒有料到的是,他選的孫鑲太短命,還沒參加科舉就病死,是孫家唯一一個沒有考上進士的兒子,陸纓嫁過去當年就成了寡婦!

  陸纓後來遁入了空門,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造化弄人,陸炳最寵愛的女兒、卻得到最淒涼的結局,宮裡人人議論,所以魏采薇知道陸家四小姐命運多舛,印象深刻。

  這一世,魏采薇認識了傳說中的陸家四小姐,她很難想像這樣自立自強、有勇有謀有相貌、猶如怒放玫瑰般炫目的優秀女郎,將來嫁為人婦、成為寡婦、迅速凋零枯萎、看破紅塵、遁入空門,淪為別人惋惜的談資,在那個世界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重來一世,不只是為了阻止汪大夏自宮,我是否可以做的更多,盡可能阻止更多的人走向悲劇?逆轉人生?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18:50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七章 好了傷疤忘了疼

  陸纓甦醒之後,身體依然無力,傳了口令,要手下按照計劃,分頭去查似家客棧留下假姓名假地址的住客,尋找新的嫌犯,不得有誤。

  陸纓向來雷厲風行,她一下令,手下「傾巢而出」。

  唯有汪大夏昨天才加入錦衣衛,陸纓還來不及給他分配任務,就留在衙門。

  若是平日的汪大夏定會高興:別人冒著烈日酷暑去查案,他什麼事都不做還有錢拿。

  但是魏采薇和陸纓單獨相處,把他趕出去,汪大夏很是難過——連無所事事、躺著就把錢給賺了這種好事都沒能讓他高興,可見這次傷他有多深!

  汪大夏心事重重,茶飯不思,中午本來能吃三碗飯的他只吃了兩碗。

  他被禁止步入陸炳的院落,飯後依然賊心不死,圍著院牆打轉,想找個漏洞翻進去,偷看魏采薇和陸纓兩個在房間裡有沒有做些什麼。

  但是沒有用。

  院子四周沒有樹木,無法借助攀爬,而且東南西北各設有一個三層的瞭望塔哨,護衛輪流站崗,看見汪大夏鬼鬼祟祟的靠近院牆,就朝他放了一支沒有箭頭的羽箭,以示警告:「喂!走開!」

  箭矢插入汪大夏鞋邊的泥土裡。

  汪大夏立刻雙手高舉,往圍牆外走了三步,「我是汪大夏,我想看看上官陸統領中暑好些了沒有。」

  護衛說道:「退下!上官有令你才能進來。」

  汪大夏只得告退,走了約十步,又有一隻羽箭射在他鞋邊,回頭一看,崗哨的護衛朝著招手,「陸統領要你進去。」

  原來是魏采薇聽到崗哨的動靜,擔心汪大夏不懂規矩、魯莽瞎闖,萬一出事被打傷打死怎麼辦?

  於是她將此事告訴了正在休息的陸纓,陸纓命護衛放他進來。

  汪大夏進了院子,直接走向陸纓的房間。

  帶路的護衛說道:「走錯了,在這邊。」

  居然徑直將他帶到了魏采薇的房間!

  早上說要治病,你把留在房間勉強說得過去,可是這都午後了,怎麼還在你房間?

  汪大夏的肚子酸溜溜的,像是把飯堂的酸梅湯給包圓了,他站在門口,抬起拳頭要敲門,卻始終沒有捶下去。

  萬一開了門,他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畫面怎麼辦?

  他不敲門,魏采薇主動開門,「快進來,涼氣都要跑光了。」

  為了給陸纓降暑,房間裡放著兩個大水缸,冰塊都堆得冒尖了,屋子裡一片清涼。

  汪大夏閃身進來,魏采薇立刻關門,陸纓半臥在一張貴妃榻上,盯著牆上京城各大街坊的巨幅地圖細看,好像要把地圖印在腦子裡。

  魏采薇則回到書案,拿起一本醫書,封面上寫著《女醫雜言》,著者「談允賢」,醫書裡有一片樹葉做的書籤,魏采薇翻到書籤處,繼續捧讀,還時不時往一個小本子上寫摘錄。

  原來他們兩個各忙各的,並無越禮之舉。

  此情此景,讓忐忑不安的汪大夏心下愧疚:是我內心太齷蹉了,把他們兩個往壞處想。陸英是個老古板,魏大夫喜歡的是我這種風流倜儻、知情知趣的美少年,他們兩個才不會發生什麼呢!

  想到這裡,汪大夏心底的陰霾頓時消散,多雲轉晴。

  兩人都在忙,都不主動理他,汪大夏想起他是打著問候上官病情進來的,於是先跑到貴妃榻那裡,半蹲下來,諂媚的掄起兩個拳頭,給陸英捶腿,「陸統領好些吧。陸統領大人有大量,不計較我的過錯吧?」

  就這狗腿的模樣,魏采薇都沒眼看,低頭繼續看醫書。

  陸纓自然的享受著汪大夏給她捶腿,「本就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中暑。」

  得到了准話,汪大夏立刻抱拳說道:「陸統領寬宏大量,不與我計較,我以後定為陸統領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陸纓抬了抬手,「不是為我,是為錦衣衛。你吃的是朝廷俸祿,又不是我的私房錢。還有,你如今已經加入錦衣衛,以後在上官面前要自稱『標下』。」

  汪大夏說道:「標下聽命!」

  陸纓說道:「你起來說話,不用你捶腿,你是來當差的,不是給我當僕人的。」

  汪大夏繼續拍馬屁,「陸統領愛惜兵力,體恤下情,標下真是太感動了。」

  陸纓心想:這傢伙若走了邪路,絕對是個大奸臣。

  汪大夏眼角的餘光看著魏采薇,她依然是以寡婦打扮示人,認真看書的樣子真好看……

  陸纓說道:「好了,看到我沒事,你可以走了。」

  魏采薇在這裡,汪大夏怎麼捨得走。

  何況他看到陸纓和采薇井水不犯河水,沒有絲毫曖昧的樣子,立刻「好了傷疤忘了疼」,把胡思亂想統統拋開,就像野草一樣充滿了生命力,他又可以了!

  汪大夏弓著腰,搓著手,「標下吃一天俸祿,就要為錦衣衛辦一天事,大夥都出去查嫌犯去了,標下無所事事,很是慚愧,就留在陸統領身邊當差,有什麼吩咐盡管說。」

  陸纓說道:「其實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汪大夏附耳過去,「陸統領請講。」

  陸纓說道:「閉嘴,保持安靜,不要打擾我和魏大夫。」

  汪大夏連連點頭,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然後退到一邊,坐在窗下的羅漢床上,時不時偷偷看一眼魏采薇。

  到底是上一世的夫妻,看書魏采薇的心有靈犀,感覺到了汪大夏的目光,就抬頭看過去。

  目光相撞,汪大夏就像被捉姦在床似的趕緊抽回目光。

  魏采薇想起上午她著急治療中暑的陸纓,叫了護衛將汪大夏強行「撕」走,當時被抬走的汪大夏震驚又失望的目光,現在想想有些愧疚。

  魏采薇想要彌補他,就放下《女醫雜言》,端著一盤子紫玉般的葡萄,放在汪大夏面前的案几上,「吃吧,這是南邊進貢的葡萄,皇上賜給陸大人的。」

  嘉靖帝只要得了什麼好東西,必然會賜給奶兄陸炳一份。陸炳留給寶貝女兒陸纓、陸纓送給魏采薇,感謝她幫忙保守秘密。

  魏采薇借花獻死鬼老公,兜兜轉轉,給了汪大夏。

  京城的葡萄還沒熟,紫葡萄自是稀罕物。

  魏采薇想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吃,安慰汪大夏。

  汪大夏吃在嘴裡,甜到心裡。所謂飽暖思那啥,汪大夏熄滅的花火死灰復燃了。

  屋子裡清涼舒適,汪大夏吃完葡萄之後,捂嘴打了個幾個哈欠,居然歪在羅漢床上睡著了。

  與此同時,詔獄的刑房裡,周小旗被嚴刑拷打了一天一夜,左眼眼球已經被蠟油給滴瞎了,體無完膚,只求速死。

  獄卒當然不會讓他去死,命人抬下去好生治療,並將厚厚一摞口供送到了陸纓手中。

  陸纓此時已經行走自如,就是還有些虛,她是個有原則的人,丁巫還沒來證明魏采薇身份,所以魏采薇依然是嫌犯之一,不好當著她的面看,就叫醒了汪大夏,要他把口供搬到自己房間去。

  重刑之下,周小旗已經崩潰了,知無不言,什麼都招,把他如何嫉恨陸纓被陸炳偏愛,橫刀搶了陳千戶父子死亡案、如何跟蹤陸纓的查案行動、如何得知魏采薇是最大嫌疑人、如何翻牆進入她的家,準備好迷藥和刑具,等待魏采薇回來……

  陸纓一張張看著口供,目光落在一行字上。

  根據周小旗交代,陳千戶離奇死亡後,她二姐的公公、內閣首輔大臣嚴嵩獨子、工部左侍郎嚴世蕃曾經問過周小旗,說陳千戶最近有沒有提起過他以前的親家禾千戶。

  周小旗是陳千戶一手提拔的心腹,麾下最忠實的一條狗,幾乎形影不離,自是對陳千戶最近的動向最為瞭解。

  陸纓看了,用朱筆圈住這條消息。

  一旁站著整理口供的汪大夏說道:「真是奇怪,那時候我們還沒有去華清池把書僮揪出來逼問,更沒有查到西三里河王婆子那裡,半夜去刨禾家墳墓。為什麼嚴侍郎就像未卜先知似的,問周小旗禾家人的事情?」

  汪大夏低聲道:「難道嚴侍郎知道當年陳大郎逼姦禾大小姐的事情?」

  其實陸纓也是這麼想的。

  嚴世蕃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提起死了十年的禾家人。

  陸纓說道:「沒有不漏風的牆。可能陳千戶父子造的孽走漏了風聲,被嚴侍郎知道了。陳千戶使了銀子,賄賂嚴侍郎,隱瞞此事。」

  汪大夏聽了,驚得往後退,「陸統領,這嚴侍郎是您的親戚啊,您怎麼這樣揣測自家親戚呢?」

  誰不知道陸炳和嚴世蕃是兒女親家啊。

  陸纓卻一點都不避諱的樣子。

  陸纓將嚴世蕃的名字寫在小冊子裡,「親戚是親戚,案子是案子。並不矛盾,連魏大夫至今都是嫌犯,嚴侍郎這條線索我當然會查下去。」

  汪大夏連連咋舌,「這不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嘛。陸統領要查嚴侍郎,那麼陸統領的二姐姐二姐夫怎麼辦?」

  汪大夏以為陸纓是陸炳私生子。

  陸纓淡淡道:「我二姐姐知書達理、二姐夫是個文武雙全的君子。他們不會阻擾我尋找真相的。何況嚴侍郎還不是嫌犯,他既然提起禾千戶,就肯定知道一些當年的內幕,萬一禾千戶還有親友在外,殺了陳千戶父子為禾家報仇呢?這是一條新線索,我親自來跟。」

  汪大夏說道,「陸統領剛才還懷疑陳千戶使了銀子,賄賂嚴侍郎,這個……都是一家人,不好查吧。」

  陸纓淺笑道:「別在我面前裝了,我二姐公公的所作所為,我比你更清楚,他比你還愛錢,別人捧著錢送給他,求他辦事,只要不是謀反,他都會收錢辦事的。別說陳千戶了,我爹都親自賄賂嚴侍郎好幾回了,嚴侍郎也不會因為我爹是親家而推脫不要,統統收下了。」

  汪大夏傻眼了:權貴們的世界好可怕!我以為自己已經很要錢不要臉了,看來我還是高估了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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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嵩嚴世蕃父子:當反派,我們爺倆是專業的。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19:07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八章 怕啥來啥

  陸纓繼續看口供,汪大夏猜測魏采薇有可能是逃跑途中高燒失憶的禾二小姐,像他這種懶散的人變得格外用心,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來湊近去看。

  周小旗招供說,十年前庚戌之變後,朝廷清算失職之臣,人人自危,陳千戶很擔心擔責任,就偷偷把親家禾千戶託付的產業全部變賣了,換了兩萬銀子去賄賂嚴世蕃。

  後來陳千戶果然保住了烏紗帽,一點事沒有,定是有嚴世蕃暗中作保。

  陸纓用朱筆圈出此段,還記在小本子。

  這些都被汪大夏記在心裡了。

  到了傍晚,陸纓拿著小本子去給陸炳請安的時候,汪大夏跑到魏采薇那裡告密,將看到的一切告訴她,說道:

  「……你要小心,一來,你的嫌疑尚未解除。二來,周小旗雖然還沒來得及告訴嚴世蕃關於你的事情,但是憑嚴世蕃的權勢,他遲早有一天會查到你頭上去。這個嚴世蕃可不像陸炳陸纓這樣對你這麼客氣了。」

  汪大夏對她的事情如此上心,魏采薇曉得他是好意,但堅決不能承認,「我真不是禾二小姐,不過還是謝謝你,我心裡有數了。」

  汪大夏說道:「你小時候腦子被燒壞了嘛,當然不記得。不過這種悲慘往事,不記得也好,最好失蹤的禾二小姐不是你。」

  這時護衛送來晚餐,三葷兩素,還有一個湯,主食是米飯和花卷。

  汪大夏想留下來蹭飯,讚道:「客飯和我在飯堂吃的大鍋飯就是不一樣,連米飯都白一些,瞧瞧這個苦瓜釀肉,那麼多肉沫塞進苦瓜裡,都快把苦瓜給撐爆了。我中午在飯堂吃的是苦瓜炒肉絲——起碼十根苦瓜絲裡才能找到一根肉絲。」

  「就這樣的苦瓜肉絲,飯堂師傅在給我舀菜時候,還使勁哆嗦。」

  汪大夏伸長胳膊,就像中風了似的,學著飯堂師傅抖菜,「他還把鏟子最上面那根肉絲給抖下去了!」

  聽得魏采薇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好了好了,這些我一個人也吃不了,你若不嫌棄,留下來一起吃。」

  正合我意。

  汪大夏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人分主賓對坐,魏采薇先舉筷,汪大夏緊接著拿起筷子,把一根苦瓜釀肉夾在飯碗裡。

  魏采薇舉筷,卻是拿了個盛湯的空碗,夾起一個花卷放在碗裡,然後把碗擱在身邊的空位上,擺上一雙筷子。

  汪大夏頓時覺得苦瓜釀肉不香了,停筷說道:「我都知道你不是寡婦了,為什麼還要供飯?」

  「哦,習慣了。」魏采薇說道:「何況我將來還是要以寡婦的身份行醫,還是照常每頓飯都供吧,萬一露出破綻,被其他人發現就不好了,供滿三年孝期為止。」

  汪大夏將裝著花卷的碗捧到自己跟前,和死人搶飯吃。

  「你——」魏采薇剛剛覺得他有些長進,他就開始犯渾了。

  「不白吃這碗飯。」汪大夏說道:「我容許你繼續保留那塊『亡夫汪二郎之靈位』的靈牌,不計較你利用我的姓氏和排行。但前提是只要我和你單獨吃飯,就不許給莫須有的亡夫供飯。」

  汪大夏嘴上說靈牌的事情,其實是說他願意接受魏采薇繼續以寡婦的形象行醫。

  他總不能連陸纓這個老古板都不如吧。

  「好。」魏采薇說道:「那塊靈位陳經紀和李九寶都親眼看見過,如果換了靈牌上的字,以後要將新靈牌以風水的理由移到上鎖的房間,不能堂而皇之的放在堂屋裡了,免得被人戳穿。既然你答應,我就不用費事了。」

  「一言為定,花卷歸我。」汪大夏夾起花卷,一口就啃掉一半,兩口沒了。

  看汪大夏吃的開心,魏采薇心道:這傢伙記吃不記打,昨晚還說我傷害了他,不跟我說話了,幾乎要與我絕交,今天我請他吃一盤葡萄、一頓晚飯,他就回轉了。

  還真是……好哄呢。

  魏采薇拿起一雙乾淨的筷子當做公筷,把盤子裡的醬牛肉夾在汪大夏碗中,「我還在服藥,吃的清淡,你把肉吃了。」

  汪大夏吃的眉飛色舞。

  另一邊,陸纓和陸炳吃完晚飯之後,把周小旗的口供摘出重點,匯報給父親。

  陸纓說道:「……我覺得嚴侍郎和陳千戶之間應該有過交易,此事肯定與禾千戶有關係。陳千戶送給嚴侍郎的兩萬兩銀子,其實都是買賣了禾家的產業。所以我猜測無論有沒有陳大郎逼姦禾小姐一事,這兩個女孩應該都活不了太久,因為她們遲早會發現家裡的產業被陳千戶給吞了。」

  「陳千戶買下兩個官奴,養在郊外田莊裡這一招很妙,一來可以成全的他念及禾千戶舊情的名聲,二來鄉野之地,人煙稀少,家門口就是西三里河,弄成溺水身亡的假象很簡單。沒有人會深究兩個官奴的死因,如此,就能永遠保住這個秘密了。」

  陸炳坐在輪椅上,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沒想到我看錯了陳千戶,他居然如此歹毒,毫無人性。當年他們兩個都是我的舊部下,管著各路情報的匯總。當時我建敢死隊,去給進城的難民斷後,敢死隊有去無回,自願前往,禾千戶是第一批站出來的。後來在禾千戶的值房裡發現他延誤軍機的罪證,錦衣衛在蒙古的暗探在之前就發來俺答汗可能要帶兵南下的預警,他卻沒有及時上報給我。那時候我才明白,禾千戶自願加入敢死隊,是為了彌補過錯。」

  「按照軍法,出了這麼大的錯差,該滿門抄斬,但是我念及他已經戰死,就求情將他兩個女兒罰沒為官奴,給他留兩個後代,加上陳千戶信誓旦旦保證會好好照顧她們,我就沒繼續追究了。」

  陸纓問父親,「那個拖延上報俺答汗入侵預警的情報是陳千戶發現的嗎?」

  父女連心,陸炳瞬間明白了女兒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延誤軍機的其實是陳千戶,他找了禾千戶這個替死鬼,把責任按在他頭上去了,反正死人又不會說話自辯。」

  陸纓點點頭,「我在錦衣衛當差快一年了,陳千戶這個人平時除了溺愛不成器的兒子,其他地方還湊合,怎麼看都不像是吞併親家產業、逼死禾小姐的惡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既然他能幹得出這種喪心病狂之事,那麼栽贓陷害一個死人就更容易了。」

  如果沒有挖到一屍兩命的禾小姐,陸纓絕對猜不到這一層。

  陸炳搖頭,「讓你失望了,不是陳千戶發現的。是禾千戶死後,負責打掃他的值房,好清出來給別人用的小卒發現的。」

  陸纓說道:「那一定是這個小卒收了陳千戶的銀子,故意發現的。父親,他是誰?現在還在錦衣衛幹嗎?」

  陸炳還是搖頭,「那個小卒就是現在倉庫裡的面具吳,槍筒沒擦乾淨,臉被炸了半邊那個。他應該不是收了錢。如果他真收了陳千戶的賄賂,早就不幹享福去了,何苦天天頂著面具來看倉庫掙點辛苦錢。」

  此人因終年戴著一個面具或者半邊面具示人,錦衣衛的人都叫他面具吳,真名倒是忘記了。

  陸纓上午剛剛帶著汪大夏「參觀」面具吳,以提醒他每天擦槍筒之事,告訴他偷懶的下場。

  陸纓說道:「那就是在面具吳收拾禾千戶值房之前,陳千戶偷偷把情報塞進值房裡,就等著被人發現。他們兩個是多年好友和親家,禾千戶加入敢死隊後,還把家室家產都託付給陳千戶,陳千戶手上有他值房的鑰匙太正常了。」

  陸炳點點頭,「如此,邏輯倒也嚴絲合縫。只是人都死了,死無對證。」

  「未必當年所有知情人都死了。」陸英拿出小本本,打開下一頁,「嚴侍郎為何如此關心陳千戶之死?還特意召了周小旗打聽陳千戶生前是否提過禾家人?我覺得嚴侍郎應該知道些什麼。」

  陸炳覺得女兒異想天開,「嚴侍郎是個大忙人,求他辦事的從街頭排到街尾,還都不一定能排上,我見他都得提前下帖子,你說見就見?」

  陸纓說道:「二姐姐不是懷孕了嘛,我帶些禮物去嚴府瞧她,再找機會見她公公,二姐姐的面子還是會給的吧。」

  嚴世蕃活下來的子女一共有六子二女。

  其中繼室柳氏,是安遠侯柳王旬之女,生一兒一女,兒子嚴紹庭排行老二,也是嚴世蕃唯一活下來的嫡子,陸纓的二姐姐就是嫁給了嚴紹庭。

  而嚴紹庭的親姐姐嚴大小姐,是嘉靖帝親自做媒,嫁給了衍聖公孔尚賢,嚴小姐一出嫁,就是堂堂衍聖公夫人。

  只要有讀書人,衍聖公就永遠不會倒,甚至將來有一天大明滅國,衍聖公肯定還是衍聖公。

  正因嚴紹庭過硬的出身,陸炳才會將二女兒嫁給他。

  有了如此厲害的丈夫和大姑子撐腰,嚴二少夫人陸氏在嚴家自是地位非凡。

  陸炳問:「就算你順利見到嚴侍郎,你打算怎麼開口?」

  陸纓想了想,說道:「我以晚輩關心長輩的姿態,告訴他周小旗受刑後胡亂攀咬,居然連嚴侍郎都敢咬,實在該死,我已經教訓此人了。然後觀察嚴侍郎的反應,看他怎麼說。」

  陸炳搖頭,「不行,你還是太年輕了,把事情考慮的太簡單。嚴侍郎素有鬼才之稱,你一開口,嚴侍郎就能猜到你的意圖,打草驚蛇不說,到時候縱使嚴侍郎自持身份,不與你這個小輩計較,但他對我、嚴家對你姐姐一定有所反應。」

  「我不懼他,和他打打太極也就過去了,但是你姐姐有孕在身,嫁出去的女兒,在夫家就不像在娘家隨便,她是唯一的嫡媳婦,嚴家宗婦,很多雙眼睛看著她,她需瞻前顧後,你不要讓她難做。」

  陸炳是個慈父,他為女兒們安排好一切,手心手背都是肉,縱使最疼四姑娘陸纓,陸斌也要顧及其他女兒的處境。

  這條路走不通,陸纓也不會為了查案傷害懷孕的親姐姐,她煩躁的一捶桌面,「女人為什麼非要嫁人?嫁出去就由不得自己了,大姐姐貴為成國公世子夫人、二姐姐是嚴家宗婦、三姐姐嫁到內閣大臣徐家,個個都是豪門貴婦,人人羨慕,可是三個姐姐出嫁後都沒有在家裡當姑娘時開心,我將來定不要嫁人。」

  見陸纓生氣,陸炳連忙哄女兒,「稍微勿躁,等我身體恢復了,就親自去找嚴侍郎,大人之間說起話來比較容易,陳千戶估計在他那裡不算什麼大事,我和他畢竟是親家,利益攸關,人都是逐利避害的,他不可能為了一個死人不給我面子。乖,你先忍一忍。」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話音剛落,外頭護衛來報,「陸大人!嚴侍郎來了,先去大人府上,大人不在家,就來衙門找大人。」

  陸炳頓時大急:我這個樣子,如何見人?尤其是素有鬼才之稱的親家?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19:19

第一卷:復仇 第三十九章 書中人

  陸炳中風是絕密,連皇帝都瞞著,如果被親家嚴世蕃知道了,這事就像鼻涕似的,還不知會往那裡甩。

  但是,嚴世蕃又是高官,又是親家,陸炳總不能對嚴世蕃避而不見,嚴世蕃會起疑心的。

  陸纓說道:「就說您出去辦事還沒回。」

  陸炳說道:「他直奔錦衣衛衙門而來,定是打聽我確定就在這裡。」

  陸纓急中生智,說道:「父親,你乾脆就說昨晚熬夜,今天又在校場操練,受不住酷暑,中暑了,此事不好張揚,怕家人和皇上擔心,就留在衙門裡休養,等恢復了公開示人。」

  陸炳頓首,「這倒是個法子,能夠解釋我行動不便,只是這個輪椅千萬要藏好,不能讓嚴侍郎看見。」

  陸纓說道:「我放到魏大夫房間去。」

  心腹趕緊佈置下去,在房間裡放了兩個冰缸降溫,上面還冰鎮著解暑的綠豆湯,門窗緊閉,把專門解暑氣的藿香正氣水往屋子裡就像撒西洋香水似的拋灑,散發出獨特的藥味。

  陸炳換了一身薄衫,房間如此涼快,陸纓還指揮侍衛們:「把這一串燈籠拿走,房間太亮了。」

  陸炳還有些面癱,燈光變得晦暗,就能掩飾他沒有表情變化的漏洞。

  汪大夏把輪椅推到魏采薇房間藏起來,得知嚴世蕃要來,魏采薇頓時心潮澎湃:當年若不是嚴世蕃給陳千戶出了栽贓陷害的主意,往我爹這個死人身上潑髒水,我們姐妹就不會淪為官奴,姐姐不會被那畜牲拿捏侮辱……

  魏采薇衣袖的手緊握成拳。

  她目前還沒有針對嚴世蕃的行動,第一是因為她和嚴世蕃地位懸殊,猶如野草和泰山的距離,她根本無法接近嚴世蕃,更無從弄死他,她太渺小了。

  其二,嚴嵩嚴世蕃父子把持朝廷多年,整死的大臣太多了,樹敵甚廣,想要絆倒、甚至弄死嚴嵩嚴世蕃父子的人實在太多了,還輪不到魏采薇這個無名女醫出手。

  這其中,就有陸炳的另一個親家——內閣大臣徐階。陸家三小姐嫁給了徐階的兒子。在上一世,就是徐階在背後推波助瀾,絆倒首輔大臣嚴嵩,將嚴世蕃砍了頭。

  砍頭當日,萬人空巷,汪大夏和她一起出宮,圍觀嚴世蕃行刑,被嚴家迫害、家破人亡的官員百姓足足有數千人,相比他們多年的痛苦,魏采薇的仇恨只是滄海一粟。

  重來一世,居然這麼快就見到了。

  「嚴侍郎要來,聽說嚴閣老在政事上若有不決,都是聽嚴侍郎的意見。」汪大夏興奮的蒼蠅搓手,眼角餘光瞥見她臉色僵硬,說道:「你別太激動了,大官也是人,又不是三頭六臂,機會難得,咱們就在窗縫裡偷看。」

  錦衣衛衙門臨時拆了門檻,將嚴世蕃豪奢的五匹馬拉的馬車放進去,比陸炳的馬車更豪,連馬籠頭都是金子做的。

  馬車在陸炳院門口才停下,陸纓在門口迎接嚴世蕃。

  嚴世蕃在兩個隨從的攙扶下走下馬車,他身材矮小肥短,皮膚白皙。頸部本來就短,加上胖,三層下巴垂落下來,將短脖子徹底蓋住了,就像沒有脖子似的,整個人活似一顆圓滾滾、白宣宣的湯圓。

  陸纓心道:還好我二姐夫長不像父親嚴侍郎、像他爺爺嚴閣老。

  嚴嵩年輕時是美男子,到老了也是清瘦帥老頭一個。

  嚴世蕃下了馬車,陸纓迎上去,行了家禮,也以家禮稱呼嚴世蕃,「嚴世伯,您來了。」

  此時天已經黑了,嚴世蕃把左臉湊過去,借著燈籠的光打量著陸纓。

  斜眼看人當然不符合禮儀,但嚴世蕃右眼弱視,近乎半瞎,所以他看人的時候會下意識的閉上右眼,用左眼看人。

  嚴世蕃笑道:「哎喲,這半年不見,纓兒都長成大……小夥子啦。」

  本來是想說大姑娘的,陸纓女扮男裝,不好公開她的女兒身,就默認她是陸炳私生子陸英了。

  陸纓笑道:「是的,嚴世伯越來越年輕了。」

  嚴世蕃最近剛得了一個美妾,老夫聊發少年狂,正稀罕著呢,陸纓的話讓他很是受用,不過,他今天來可不是為了聽晚輩給他拍馬屁的,說道:「你父親比皇帝還難見一面,他最近很忙啊,連家都不回。」

  嚴世蕃臉大如盆,好面子。以前都是陸炳親自來迎接,今天是個晚輩,嚴世蕃當然不高興。

  陸纓陪著笑臉,佯裝聽不出來諷刺之意,比了個邀請的手勢,「父親備了好茶,等著嚴世伯。」

  嚴世蕃步入大院。

  客房裡,魏采薇和汪大夏都在趴在窗縫裡偷看,但見一個圓滾滾的大胖子邁著小短腿走在路上,陸纓始終保持落後他半個肩膀的身位,恭恭敬敬的。

  汪大夏瞪大雙眼,低聲道:「嘖嘖,嚴侍郎真是書中人啊。」

  魏采薇看著路上滾動的「圓球」,嚴重懷疑汪大夏晚上吃肉吃撐了,撐到肉片把眼睛給糊死了,才能說出這種話來,「書中人?嚴侍郎?你確定?」

  書中人是形容人有多麼漂亮,十四歲的死鬼老公且騷且浪還有些……用鐵嶺話講就是賤掰掰的,沒想到除了這些「優秀」品質,他還眼瞎。

  汪大夏認真的點頭,「是的,嚴侍郎是書中人,簡直是《水滸傳》裡的武大郎從書裡走出來了。」

  《水滸傳》成書於明初,風靡大明,一度是禁書,擋不住上至官場,下至百姓的喜歡,最後解禁,成為最暢銷的話本。其中武大郎、潘金蓮、武松和西門慶的故事流傳最廣,天生畸形、矮小肥短的武大郎號稱三寸丁,百姓無人不知。

  一聽此語,魏采薇忍俊不禁,趴在窗檯捂嘴憋笑,汪大夏的幽默沖淡了她的悲傷。

  汪大夏見她從緊繃變得開心,很是得意:我就說吧,她就是喜歡我這種風流倜儻、知情知趣、風趣幽默的翩翩美少年。陸纓這種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老古板怎麼可能入她的眼。

  汪大夏自癒能力非凡,一下子恢復了往日的自信。

  嚴世蕃進了書房,差點被裡頭的涼氣給「殺」回去。

  這也太涼快了吧。書房裡兩個大水缸的冰塊堆成小山還不夠,在角落裡還有數個冰盆,亮晶晶的,就像冰雪世界。

  不過,嚴世蕃是個大胖子,怕熱,他還挺喜歡這個溫度的。

  坐在玫瑰椅上的的陸炳扶著桌面,勉強靠自己的力氣站起來了,「東樓,你來看我了。」

  獨自站立是陸炳目前的極限,走路必須有人攙扶,不然會倒地。

  嚴世蕃,字東樓。

  看著陸炳一臉病容,嚴世蕃嚇一跳,臉頰堆起來的白肉一彈一彈的,就像一盆還沒鉋成條狀的涼粉,「東湖,你怎麼了?」

  陸炳,字文明,號東湖。由於都有一個「東」字,嚴世蕃為了顯示親近,通常以「東湖」來稱呼親家。

  「上茶。」陸炳坐下,嘆道:「人老了,喝酒熬夜,身體很是疲倦,今日又在毒日頭底下強撐著練兵,結果中暑了,沒有性命之憂,就是身上軟綿綿的沒有力氣。怕家人和皇上擔心,這事就沒外傳,躲在衙門裡休養,等養好了再說。」

  嚴世蕃聞到一股淡淡的藿香正氣的味道,看來陸炳所言非虛。

  陸纓說道:「父親本打算去門口迎接嚴世伯,夜裡潮熱,是晚輩阻止了父親,望世伯見諒。」

  嚴世蕃擺手道:「本因如此,身體要緊,何必拘於禮節?你是個孝順的孩子。東湖啊,差事應酬固然要緊,也不能這樣拚命啊,你才五十出頭,皇上需要你,未來的日子長著呢,要注意保養,我這個身體,一到夏天,輕易不出門,就是怕受了暑氣。中暑也是會死人的。」

  「你兩個兒子陸繹陸彩年紀還小,還不能幫你,但是你這個女兒——」嚴世蕃指著陸纓,「武藝高強,巾幗英雄,男兒都不及她,校場練兵這種事情交給年輕去做嘛。」

  陸炳說道:「知道了,以後不逞強了。人到五十,不服老是不行的。」

  話題一轉,「夏天炎熱,東樓輕易不出門,今日何事找我?」

  嚴世蕃說道:「最近朝中有人上疏,為丁汝夔鳴冤,要翻案。」

  丁汝夔是嚴世蕃為親爹嚴嵩找的最佳替死鬼,給嚴嵩背黑鍋的,如果丁汝夔無罪,那麼有罪的就是嚴嵩了。

  嚴嵩若倒,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嚴家,所有嚴家的附庸都要倒,所以夏天一直宅在家裡的嚴世蕃會冒著暑氣來找陸炳。

  陸炳說道:「丁汝夔畢竟以前當過兵部尚書,朝中有人受他提拔,念他的好,這種上疏年年都有,皇上都留中不發,沒有理會,沒事的,東樓不要多慮。」

  嚴世蕃嘆道:「十年前就判了死刑,他運氣好,年年復核年年沒有他的名字,都從皇上朱筆下逃脫了,判了十年還沒死,我就怕夜長夢多。」

  是我幹的,我年年花錢把他的卷宗放在最底下,皇上都翻不到那裡。陸炳說道:「他就關在我這裡,老得不成樣子——人都是會死的,不一定是死刑。」

  暗示丁汝夔會老死獄中。

  嚴世蕃低聲道,「能不能早點——」,他並指為刀,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人都是會死的,除了死刑、老死,還可以生病嘛。」

  這哪裡是生病,分明是要陸炳想法子弄死丁汝夔。

  陸炳心如明鏡,說道:「皇上每年審核死刑犯,每年都沒有用朱筆勾除,這說明什麼?皇上不想讓他死,我可不敢拂了皇上的意思。」

  親家和皇帝,當然是皇帝最大。

  嚴世蕃說道:「今年關於丁汝夔的上疏尤其多,這個隱患越來越大了。我習慣未雨綢繆,為父親解決絆腳石。東湖,我想親眼見見丁汝夔,可以嗎?」

  陸炳心中大急,面上卻淡然如初,「咱們是親家,這點小事何足掛齒,只是詔獄死囚室太亂,有礙觀瞻,怕傷了東樓金體,纓兒啊,你快去安排一下。」

  陸纓會意,「是,父親。」

  陸纓趕緊衝去找魏采薇,「你有沒有辦法把一個健康的人弄成半死不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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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薇:還有這種要求?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19:34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章 都是戲精

  魏采薇心道:半死不活難度太大了,其實我更擅長直接弄死。

  但是陸纓說到了丁汝夔,「……嚴侍郎想要他死,我父親每年都設法把死刑延後,謊稱丁汝夔病了,嚴侍郎還不放心,要親自去死囚室看他。」

  一聽說關係丁汝夔的性命,魏采薇立刻可以了,腦子轉的飛快,目光落在房間用來觀賞一盆紅掌花上。

  魏采薇當即隔著帕子,將紅掌花蕊裡一根長條如瘦丁丁的花蕊給摘下來了,一共摘了五根,說道:「帶我去見丁汝夔。」

  丁汝夔的死囚室乾淨整潔,還有一牆書,肯定不能讓嚴世蕃看見陸炳對他如此關照。

  陸纓當即把丁汝夔帶出來了,關進了囚禁已經瞎了一隻眼的周小旗牢房,周小旗則被挪到一個秘密之處。

  周小旗左眼裹著紗布,右眼怨毒的看著汪大夏和魏采薇。放了防止他瞎叫,嘴巴綁了布條子,只能發出嗚嗚之聲。

  汪大夏呵呵冷笑道:「你把我從宛平追到大興,差點在順天府衙門把我射成刺蝟,還差點弄瞎了魏大夫的眼睛,一報還一報,你也有今天!」

  周小旗被抬走了,丁汝夔走進來,這間牢房空氣污穢,髒到連牆體本身的顏色都辨認不出了,好像被歷代死囚發糞塗牆過似的。

  牆體上還有各種血跡,有發黑的陳貨,也有鮮紅的血點子,一看就是剛剛那個獨眼死囚飛濺上去的。

  這囚室簡直令人窒息!

  此外,囚室內還有一個昨晚自稱是魏南山夫妻養女的女子,她攤開手帕,上面有五根細長如丁的花蕊,「把它們嚼碎了,嚥下去,你會咽喉發緊、刺痛,說話上氣不接下氣,並口舌流涎,看起來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但是不要緊,之後大量飲水,我再開個清熱解毒的方子,很快就會恢復的。」

  陸纓指著破席上一套髒臭的囚衣,「趕緊換上,躺下,把頭髮抓散,裝病。」

  丁汝夔不明所以。

  魏采薇說道:「如果你還想看見昨晚的月光、看見丁巫,就配合做下去。」

  這一句果然有效。

  丁汝夔一口氣嚼了五根紅掌花蕊,邊咽邊換衣服。

  花蕊入喉之後,就立刻起了作用,丁汝夔只覺得有無數個刀子在割他的咽喉,一雙無形的手掐著他的脖子,他呼吸困難,但不至於去死。

  他被迫大口大口的用嘴巴加鼻子呼吸,胸膛劇烈起伏,透明的涎水從唇邊流出。

  他都這幅半死不活的模樣了,陸纓要汪大夏給他戴上腳鐐。

  汪大夏搬了一副十斤重的腳鐐,給丁汝夔戴在腳踝上。

  魏采薇調勻了顏色,給他裸露出來的肌膚畫上各種姹紫嫣紅毆打虐待過的痕跡。

  嚴世蕃陪著陸炳喝了兩杯清茶,被陸纓請到了地下死囚室。

  在入口時,陸纓遞給嚴世蕃一塊夾了薄棉的布片,「裡頭氣味難聞,死囚大多有病,怕熏了嚴世伯,用這個把口鼻捂一捂。」

  陸纓先做了個示範,給自己繫上,問:「嚴世伯需要晚輩幫忙嗎?」

  嚴世蕃胳膊肥短,行動不便。

  當然是性命要緊,嚴世蕃點點頭,還有心情和陸纓開玩笑,「幸虧是兩塊白布,若是黑布,咱們就是蒙面大盜了。」

  長輩說笑話,即使不好笑,晚輩也必須賠笑,陸纓應景的笑道:「嚴世伯真風趣。」

  陸纓給嚴世蕃繫上了布片。

  地下入口是一條狹長的斜坡,斜坡上的青石板還有掃把滑過的痕跡,一看就是匆忙打掃的,前面有護衛舉著羊角燈帶路。

  地下死囚室就像一個迷宮一樣,一個個單獨的囚室,為了防火,只有看守手中舉著燈籠巡視,囚室之內是不准有燈火的,所以一到晚上,死囚除了睡覺,什麼都幹不了。

  那些沒睡著的也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即使感覺到有光亮靠近,也懶得睜開眼睛。

  沒有生機,沒有活力,就是一具具等死的行屍走肉。

  嚴世蕃對這一幕熟視無睹,成王敗寇,他和父親嚴嵩屹立朝中三十多年不倒,把一個個對手送到這裡,是因為他們父子一直在贏。

  輸不起啊。位置越高,跌的就越狠,就越輸不起。退一步萬丈懸崖,所以嚴世蕃得知為丁汝夔翻案的呼聲越來越高時,就一定要將隱患徹底掐死,以免被反噬。

  「到了。」

  護衛將羊角燈擱在囚室前面的桌子上。

  桌子上擺著一盞五連枝的燈架,燈架上個插著五根蠟燭。桌子下還有一個熏籠,裡頭燃著蚊香。

  「嚴世伯請坐。」陸纓指著唯一的一把椅子說道。

  以嚴世蕃湯圓般的體型,他這一趟路太難了,還捂著面罩不能摘,熱得滿頭油汗,他長的又白,此刻就像一座正在融化的雪山。

  嚴世蕃坐下,捂著胸口,有些喘不過氣來的。

  剛剛負責擺桌椅的汪大夏展開一炳摺扇,用力揮動著,給嚴世蕃扇風。

  這點風杯水車薪,嚴世蕃只想快點看完丁汝夔走人。

  「丁汝夔,你還記得我嗎?」嚴世蕃問。

  牢房破席上躺著人的一動不動,還背對著他。陸纓走近,用鐵棍咚咚猛敲鐵欄桿,「丁汝夔,快起來,嚴大人問你話!」

  丁汝夔身體猛地一哆嗦,先是猛地彈起,然後緩緩轉身,轉身之時,腳踝上的鐵鏈子嘩啦啦直響。

  丁汝夔揉了揉眼睛,「你是……小嚴大人。」

  他的聲音嘶啞,聲音就像經過最粗糲的砂紙打磨過似的。

  陸纓說道:「別瞎說話,小心割舌頭,這位是嚴侍郎。」

  死囚室太黑,嚴世蕃聽得見聲音,但是人面模糊,說道:「你過來,走近些。」

  陸纓繼續敲鐵柱子,「快點,別讓嚴侍郎等太久。」

  丁汝夔下了床,捂著胸口,拖著十斤重的腳鐐,一步三喘,靠近了鐵門,然後靠在鐵欄桿上。

  這下嚴世蕃看清楚了,此人的確是曾經的兵部尚書丁汝夔,天下所有的死囚都長一個模樣:頭髮油膩打結,就像擦地的墩布一樣髒,凸起的顴骨、渾身青青紫紫的傷。

  丁汝夔更慘一些,他的嘴巴像是合不上似的,大口大口呼吸,嚴世蕃隔著一張桌子,都能聽見他胸膛裡就像拉風箱似的聲音。

  嘴角一串清亮的涎水都甩到鐵欄桿上去了!

  看來陸炳說的沒錯,丁汝夔病了,而且病的不輕,他氣若游絲,說話含含糊糊,就像夢囈似的,「嚴侍郎,我兒子……我妻子已經死了……你們不要搞我兒子。」

  陸影一捶鐵桿,「敢威脅嚴侍郎,你是嫌命長了。」

  丁汝夔驀地從鐵桿縫隙伸出右手,就像抓救命稻草似的,使勁往前伸,黑乎乎的指甲居然碰到了嚴世蕃的靴尖!

  嚴世蕃瞧著噁心反胃,連忙縮回腳,問陸纓,「他得了什麼病?」

  陸纓說道:「不知道,一群等死的死囚,我們每天給兩餐吃就不錯了,病了就熬著,熬下來就繼續吃飯,熬不下來就地用破席裹著抬出去,報個病亡就徹底結案了。請大夫吃藥是不可能,您看這些死囚,差不多個個都有病,這裡又不是安樂堂,我們沒錢買藥。」

  「不過……」陸纓提著羊角燈走近細看,「看他這個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應該是肺癆,死囚們基本上得這個病死的。」

  一聽說肺癆,嚴世蕃更坐不住了,立刻站起來,逃也似的離開地下囚室。

  出來之後,陸纓先幫嚴世蕃解開面罩,然後解下自己的,此時道路兩旁堆著好幾個火盆,火盆裡燃燒著蒼術、皂角,陸纓和嚴世蕃從中間走過的時候,護衛們往燃燒的火盆裡倒入白醋,只聞得嗤嗤幾聲,白醋和蒼術皂角的氣味融為一體,化為一團團白氣。

  這是宋朝仵作宋慈在《洗冤錄》裡的記載的方法,本來是消除驗屍之後的晦氣、清潔衣服身體的,後來人們發現這個法子對驅散病氣和瘟疫也有奇效。

  陸纓和嚴世蕃就像白氣裡騰雲駕霧,走出白氣之後,兩人連頭髮絲都帶著酸氣的藥味。

  嚴世蕃回去找親家,這裡清涼無比,簡直是神仙所在,和剛才囚室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嚴世蕃吃了盤點心壓壓驚。

  陸炳乘機把周小旗的口供拿過來,「有件事,一件不入眼的小事,今日東樓剛好在,我就說說……」

  陸炳把朱筆勾出來的部分給嚴世蕃看,裝作不信的樣子,「這個周小旗狡猾的很,故意把東樓攀咬進來,以為找到靠山,我不敢動他。我當然不會被他騙了,以東樓的身份,怎麼可能召區區的一個小旗問話?如果東樓對對陳千戶父子被殺案感興趣的話,直接問我,或者問纓兒都成,何必捨近求遠。

  嚴世蕃咀嚼著點心,三層下巴有規律的一抖一顫,絲毫沒有被陸炳的話驚訝住,嚥下去,喝了半杯茶,拿帕子沾了沾唇,這才說道:

  「還是東湖瞭解我。陳千戶父子不過是兩隻螻蟻,我才沒閒工夫去理會兩隻螻蟻的死,這個周小旗敢咬到我頭上,看他是活膩了,東湖,你就滿足他嘛。」

  「這種四處蹦跶的臭蟲,逮誰咬誰,一巴掌拍死他,圖個清淨。對外就說,是臭蟲偷了螻蟻家的錢,東窗事發,臭蟲氣急敗壞,咬死了兩隻螻蟻,結案,對外有個交代就行了。」

  嚴世蕃不愧為是鬼才,總能一語中的,說道:「沒必要為一個人走茶涼的千戶之死費那麼多的人力去查,死就死了唄,反正陳家已經絕嗣了,管那麼多幹嘛。錦衣衛是幹大事的,本來這事應該歸順天府衙門管,這不因為這個周小旗惹是生非,當街和北城兵馬司和順天府衙門鬥毆,把事情搞大了,皇上才要錦衣衛衙門接手這個爛攤子麼?」

  嚴世蕃用手指沾著冰水,在桌子上畫了個圈,「乾脆,從他開始,從他結束,趕緊結案,你的寶貝閨女陸纓為了這個破案子都瘦了,我都看著心疼,還不如搞到一個倭寇情報立的功勞大。南邊的倭寇、北方草原勁敵,這才是你們錦衣衛該關注的敵人,別拿著芝麻,丟了西瓜呀。」

  嚴世蕃神奇的官場做事邏輯在後世也是一樣的,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搞出問題的人,往上頭能交差就行了。

  陸炳頓首說道:「陳千戶父子、周小旗都死有餘辜,東樓一席話,茅塞頓開。」

  嚴世蕃這一趟沒白來,得了丁汝夔病重的准信,還順便捏死了周小旗這個亂咬的臭蟲,從此無人知他接受了陳千戶兩萬銀子賄賂、把罪責推到死人禾千戶頭上一事。

  嚴世蕃吃飽喝足,告辭,陸炳裝模作樣的起身要親自送「東樓」,被東樓給死死按住了,「外頭暑氣重,你好好休息,有纓兒送我就夠了,你中暑一事,我會替你保密的。」

  陸纓一直把嚴世蕃送到順天府衙門大門口才折返,陸炳已經提筆寫好了結案陳詞,說周小旗和陳大郎好賭好色,合夥監守自盜偷銀子,兩人分贓不均,周小旗殺了陳大郎。又被陳千戶覺察,就往陳千戶坐騎馬鞍上做手腳,毒死了陳千戶。

  陸纓不肯接受草草結案,說道,「父親,剛才嚴侍郎明明在說謊,這個案子和他一定有關,他借刀殺人,用父親除掉周小旗,以滅活口,還要父親對他感恩戴德。您明知如此,為什麼還要按照他的心意去做?」

  「不然呢。」陸炳在案捲上蓋上大印,「繼續查下去,只有兩個結果。第一,你抓到逃跑的禾二小姐,殺人償命,你要秉公執法,將為家人復仇的禾二小姐推到斷頭台嗎?」

  「我——」陸纓頓時語塞。

  「你做不到,你肯定會放了她。」陸炳說道:「第二個結果,你死抓住嚴侍郎這條線繼續查,然後嚴陸兩家反目,你二姐姐在嚴家沒有好日子過,從此不得安寧。而且,嚴侍郎絕對不會讓你找到把柄的,你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也一無所獲,案子成為無頭案,被無限擱置。這是你想要看到的結果嗎?」

  「我——」陸纓再次沉默。

  陸炳嘆道:「這就是官場啊,真相並不重要,解決問題才重要。周小旗就是用來解決問題的,此案到此為止,禾二小姐才會安全,而這個人,八成就是魏大夫,你在她家裡沒有找到毒,但是她肯定十分瞭解毒物,你看她今晚隨手揪一把紅掌的花蕊就解決了丁汝夔裝病的問題。這樣的人才,你把她收到麾下,她就是你的臂膀,你非要把她逼成對手,她就是勁敵。明白了嗎?」

  陸纓眼神變幻掙扎,「我明白了,我現在還太弱小,只能被迫先解決問題。但是我永遠不會放棄尋找真相,將來若有時機,我會找嚴侍郎問清楚,陳千戶送他兩萬兩銀子,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交易。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給他那麼多銀子。還有魏大夫,總有一天,她會主動對我開口。」

  陸炳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眼神,「你真的長大了,百忍成鋼,就是皇帝,有時候也要先忍耐,等待時機。」

  次日,錦衣衛衙門貼了佈告,宣佈陳千戶父子被殺案告破,凶手是其麾下周小旗,好賭成性,偷陳家財物,連殺父子二人滅口云云。

  周小旗判了絞刑。

  鬧得滿城風雨的父子雙殺案告於段落,天氣越發炎熱,幾場暴雨的滌蕩過後,終於把京城飄了一個多月的柳絮全部沖走了,馬上就是端午節,京城各大河道裡,紛紛演練劃龍舟,鼓聲震天,就等著端午節賽龍舟。

  汪大夏被選入了錦衣衛龍舟隊,每天扛著船槳出去劃龍舟,晚上才回。

  這一天早上,汪大夏扛槳出了衙門,正好撞見兩個士兵領著一個身材高大、氣質如芝蘭玉樹般的青年下了一輛馬車。

  青年長的好看,連汪大夏都不禁看了幾眼。

  士兵拿出一張揭帖遞給看門的守衛,「錦衣衛鐵嶺分處,奉陸指揮使之命,將流放者丁巫帶來京城。」

  丁巫!原來是他!一聽這個名字,汪大夏再也走不動道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19:46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一章 有情敵自遠方來

  丁巫是魏采薇的青梅竹馬,兩人一起在鐵嶺流放地長大。

  在汪大夏看來,這對青梅竹馬不一般啊!一起吃過苦,互相扶持,感情深厚——這個通過魏采薇前幾天悉心為丁汝夔解火鶴花蕊之毒就能看出來了。

  丁汝夔服藥兩天後咽喉恢復如常,魏采薇還找各種藉口給丁汝夔開補身的方子,把脈觀舌,給他調理身體,還和丁汝夔講述她和丁巫在鐵嶺的生活。

  只是丁汝夔十年前被嚴嵩坑得身陷大獄,妻離子散,對信任這種東西失去了信任,依然不肯信魏采薇。

  丁汝夔閉口不言,態度冷淡,魏采薇依然熱情,把丁汝夔當成長輩親人一樣對待。汪大夏替她打抱不平,罵丁汝夔不知好歹。

  假如魏采薇這樣對我,不,哪怕只有一半,我每晚都要笑醒好嗎!

  魏采薇卻說,「……在死囚牢房關十年,看慣爾虞我詐,任何一人心都涼了,怎麼會輕易相信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我對他好,是因養父母和丁巫對我好的緣故,若沒有他們,我早就死了。我這個就是這樣的,有恩報恩,有……怨報怨。」

  汪大夏遂閉嘴,再說下去就要吵架,他很想問她丁巫對她如何如何好,但又不敢問。

  就像他十分怕鬼,有時候臥室衣櫃裡有動靜,他寧可用被子矇住頭臉,也不敢打開衣櫃查看,讓自己安心睡覺。

  他本能選擇逃避:只要我不打開衣櫃,不管有沒有,都是沒有。

  所以丁巫的存在,就像衣櫃裡的「鬼」。汪大夏不提起他,就當不存在。日子照樣過。

  可是現在,衣櫃裡的「鬼」丁巫,自己打開櫃門出來了!

  而且一看就是個實力強大的「凶鬼」。一襲快要褪成白色的藍布圓領袍,穿在他身上卻不顯得寒酸,倒有些高華之氣,眉眼依稀能夠看見丁汝夔的樣子,但比他父親好看。

  不是說鐵嶺是缺吃少穿的苦寒之地嗎?看他身高體健、飄然若謫仙的樣子,不像是流放,倒像是去遊山玩水去了。

  汪大夏扛著槳回去了,悄悄跟在丁巫身後,仔細觀察情敵,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嘛。

  丁巫比他足足高一頭。汪大夏安慰自己:他都二十二歲了,我才十四,我還可以繼續長,將來肯定能超過他。

  我比他有錢,他穿得真寒酸。

  我是錦衣衛的一員小卒;他是個流放者,指認魏采薇之後要回鐵嶺的,不可能在京城久留。

  至於相貌……汪大夏堅持認為自己和丁巫在相貌上各有千秋,打成平手。

  汪大夏一路暗中觀察,一路給自己和情敵打分,當然,純屬他個人主觀評分,沒有什麼參考價值。給自己的分越大越高,就像青蛙似的,膨脹了。

  丁巫到了陸炳的院子,陸炳已經可以走動了,他按照宋御醫的建議,練著武當山的太極拳,如行雲流水。

  丁巫以前受父親的恩蔭,是國子監貢生,可以見官不跪,被流放後,剝奪一切身份,成為平民,自是要對陸炳行跪拜之禮。

  丁巫跪在蒲團上:「草民丁巫,奉命來京城見指揮使大人。」

  汪大夏發現,丁巫就是跪,也跪的好看,就像一根青竹似的插在蒲團上。

  陸炳為觀察他的心性,故意晾著他,打完一套拳,才說道:「起來說話。」

  「謝指揮使大人。」丁巫站起來,退到一邊,垂眸斂手,等待吩咐。

  流放者大多被現實抹平一切棱角和傲氣,唯唯諾諾,見到陸炳這種大官,大多像個鼻涕蟲似的只曉得磕頭求饒。

  這個丁巫倒有些寵辱不驚的樣子。看來流放十年,家臣魏南山夫妻把他教養的很好。

  陸炳打量完丁巫,目光落在汪大夏身上,「你不是去正陽門西沿河練習劃龍舟嗎?怎麼又回來了?」

  西沿河是正陽門的護城河,錦衣衛衙門離正陽門很近,從江米巷穿過去就到了,汪大夏每天都是步行往返。

  汪大夏習慣性說謊,「標下忘記拿槳了。」他剛才進門的時候把木槳藏在草叢裡。

  這傢伙大事還行,小事不靠譜,陸炳說道:「你把魏大夫叫來。」

  魏采薇正在看《女醫雜言》,聞言大喜,合上書本,快步小跑而去,將汪大夏甩到身後。

  汪大夏立刻變了臉色:有了丁巫忘了我。

  汪大夏邁著大長腿趕上,丁巫聽到腳步聲,寵辱不驚的臉有了一抹喜色,他走到門口,朝著魏采薇揮手,「半夏!」

  汪大夏怒了,「你瞎叫什麼,有沒有禮貌,把我的名字砍了一半,我叫大夏,不是半夏。」

  魏采薇跑了過去,仔細打量了丁巫,才轉身解釋,「半夏是一味藥,也是我的小名。」

  魏采薇這個大名是三年前丁巫給她立女戶時,她自己取的大名,平日一直以小名半夏稱呼。

  陸炳一見兩人重逢時的親密,就曉得魏采薇所言非虛。

  見丁巫親親熱熱的叫她小名半夏,汪大夏嫉火中燒,像個小人似的對陸炳「進讒言」,「陸大人,如今丁巫帶到,他已經指認魏大夫的確是魏南山夫妻的養女,那麼魏大夫是不是已經洗脫冒名頂替的嫌疑?」

  陸炳點頭。

  「既然如此。」汪大夏指著丁巫說道:「他已經完成了任務,應立刻回鐵嶺流放地。」

  汪大夏催促兩個將丁巫帶到京城的兵士,「辛苦兩位了,任務完成,再勞煩兩位把他帶走。」

  好不容易來京城出趟差,連屁股都沒坐熱呢,不,是坐都沒坐下,這就要回去了?兩個鐵嶺錦衣衛面面相覷,他們還沒好好看看京城啥模樣呢,回去怎麼好跟弟兄們吹噓。

  見汪大夏如此做派,魏采薇冷了臉,「你不是去劃龍舟嗎?怎麼還沒走?」就你多事!好好劃你的船、攪你水,跑到這裡攪合什麼!

  丁巫對陸炳一拜,說道:「草民十年沒見父親,求陸大人開恩,容許草民見父親一面。」

  汪大夏著急把他趕走,說道:「見一面就走?」

  丁巫說道:「是,求大人成全。」

  汪大夏問:「沒別的要求了?」

  丁巫說道:「草民乃戴罪流放之人,肯定要回到流放地,有機會見到父親已是夢想,不敢有其他奢求。」

  汪大夏心中轉怒為喜,還朝著魏采薇擠了擠眼睛:瞧瞧,丁巫心裡只有他爹,人家根本不在乎你在京城過的好不好。

  魏采薇根本沒有沒有看到汪大夏的眼神,她也求陸炳,「求陸大人成全,將來陸大人若有驅使,民女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時一直沉默的陸纓開口了:「陸大人,魏大夫這次有功,就同意她所求吧。」

  其實陸炳就等著陸纓開口,他就是想要魏采薇欠陸纓的人情,將來好受驅使。

  陸炳點了頭,「就由陸統領安排下去。」

  目光落在汪大夏身上,「你怎麼還不去練龍舟?京城二十四衛龍舟賽,我們錦衣衛這些年年年拿第一,博得頭彩,今年也要第一,還不快去!」

  汪大夏本想多賴一會,但陸炳趕他走,又想丁巫和丁汝夔見面之後也會回鐵嶺去,和魏采薇相隔千里,不足為患。

  想到這裡,汪大夏放寬心,扛著獎劃船去了。

  地下死囚牢房。

  丁汝夔在魏采薇的精心調養下,身體已經恢復,甚至比之前胖了一斤,他正在作畫,畫的是那晚走出牢房,祭奠魏南山夫妻時見到的月色。

  月色真美。尤其是十年不見月。

  丁汝夔畫好之後,把椅子挪到桌子上,一層層爬上去,雙手剛好能觸到房頂。

  丁汝夔吃力的將畫作《月光圖》貼在房頂,又爬下去,躺在涼席上,假裝自己在賞月。

  「父親。」

  一個聲音響起來。

  丁汝夔沒有動,繼續賞「月」,關了十年,這樣的幻覺出現無數次了。

  「父親,我來看您了。」

  丁汝夔身體一僵,轉首看去,離別之時,兒子只有十二歲,滿臉的稚氣,看到他被錦衣衛帶走,只曉得哭,一邊哭一邊追著囚車。

  十二歲的小少年腿能有多長呢,追了半條街,就累得摔倒在地,被魏南山抱起來。

  如今十年過去,小少年長成了青年,比他想像的要好看、要高、要壯實,他站在鐵欄後面,將雙手伸進來,「我來看您了,樹下那壇子狀元紅,我還等著和父親一起去挖。」

  丁汝夔老淚縱橫,從床上起來,連鞋子都沒穿,衝過去緊緊抓住了兒子的手……

  傍晚,汪大夏扛著槳回來了。

  他先去看魏采薇,卻發現魏采薇住的客房空無一人,就連書桌上那本《女醫雜言》都沒有了!

  怎麼回事?

  汪大夏衝去找陸纓,陸纓正在為父親處理公務,從堆積如山的案頭上冒出頭,「哦,她回家了。」

  陸纓說道:「既然已經證明她的身份,就應該放她回家。錦衣衛不能總是扣著人家良家婦女。何況有朋自遠方來,她要回家好好招待人家,接風洗塵。」

  汪大夏更懵了,「朋是誰?」

  陸纓說道:「當然是丁巫了。」

  「他還沒走?他還去了魏大夫家裡?」汪大夏把槳一扔,騎上快馬,橫穿京城南北,急忙趕去甜水巷。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19:58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二章 翻舊賬

  錦衣衛衙門。

  黃昏,陸炳親自來叫女兒吃飯,「到了時辰就吃飯,公務堆在案頭又飛不了。」

  最近陸炳注意養生,一日三餐都提醒女兒按時吃,也不准她熬夜,以免將來弄挎了身體,步入他的後塵。

  「馬上就去。」陸纓把筆擱在筆架上。陸炳見角落有一支船槳,一看就是汪大夏的,「這傢伙總是亂扔東西,早上出門都忘記帶船槳,我看他明天又要忘,也不曉得什麼時候能夠長進。」

  畢竟是自己的手下,陸纓護短,她經常教訓汪大夏,能夠把大夏教訓成大孫子,但是聽父親說他,她又有心維護,說道:

  「他看到丁巫和丁汝夔父子重逢,想家了,劃船訓練之後回來,扔了船槳就回家看父親。」

  陸炳想起汪千戶和汪大夏各種「父慈子孝」的場面,笑道:「他若一直不回家,我看汪千戶還能多活幾年。」

  陸纓又護上了,「這當爹的能活幾年,和兒女沒直接關係,老天爺決定的。我夠孝順吧,您還不是一樣中風了。」

  陸炳收起笑臉:好像有些道理。我的兒女們算省心聽話的,從不惹事生非,但是我卻中風了。汪大夏折騰出北城四害的名聲來,汪千戶身體好好的,沒氣出病來,這個年齡照樣帶隊夜巡,真是天意啊。

  北城,甜水巷。

  汪大夏心急火燎的趕到這裡,夏天日子長,到的時候,天還沒黑。

  十幾天不在家,魏宅門窗全是開的,通風換氣,熏著艾條和蒼術驅潮氣和黴氣,門口擺著兩束艾蒿,預備過端午節。

  汪大夏不請自來,連門都不敲,下了馬就徑直跑進屋子,客堂的羅漢床不見了,抬到了東廂房,魏采薇正踩著椅子,給羅漢床上面掛一副白雲般的新蚊帳。

  羅漢床上鋪著一張新涼席,上面還有未乾的水漬,應是剛剛擦乾淨的。除了涼席,還有藤編的涼枕。

  一看就是準備給丁巫留宿的,全是新的。

  汪大夏的醋意都能把海水變酸:我那晚住在這裡的時候,就睡在客堂,沒有蚊帳、沒有涼席、枕頭都是用魏采薇剩下的,連鋪蓋都沒有,就點個蚊香過了一晚。

  「嚇我一跳,原來是你。」魏采薇從椅子上跳下來,放下蚊帳,把四周攔嚴實了,防蚊蟲飛進去。

  汪大夏問:「丁巫怎麼還沒走?寡男寡女的,你還要留宿他?」

  「陸大人說,後天過完端午就走。舟車勞頓,總得讓護送的人休息兩天。」魏采薇說道:「他是我親人,我們在鐵嶺的時候就住在一起,一起長大。我花了那麼多銀子租下這棟房子,統共都沒住幾天。這樓上樓下好幾個房間,難道要他住客棧不成?我的租金白花了?你這個人說話好沒道理。」

  汪大夏憋著氣,一屁股坐在羅漢床上的新涼席上,「咱們最近不是挺好的嗎?一起吃飯、也聊的來,沒吵架。怎麼丁巫一來,你就挑我的毛病,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魏采薇一怔,的確,自從她用一盤葡萄、一頓飯哄好汪大夏之後,兩人就和睦了,有時候某些氣氛和上一世對食夫妻相似,但又完全不同,沒有自宮的汪大夏活潑開朗,笑容明媚陽光,自宮後的汪大夏很少笑,偶爾笑的時候,眼底也總有陰霾。

  重來一世,就是為了保護這份陽光,一旦失去就回不來了。

  念及於此,魏采薇沒有把汪大夏從涼席上趕下來,說道:「是丁巫一來,你就變了,尖酸刻薄,欺負他是個流放者。他爹一介死囚,關在地牢,每一年都可能會死,他好容易來到京城,你還著急趕他走。倘若你的親人是他,我對他這般言語,你也一定惱了我。」

  汪大夏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怎麼可能,你幹什麼我都不會惱你的。」

  沒有比老夫老妻更懂得翻舊賬,魏采薇說道:「是誰那天說我傷害了你,再也不跟我說話來著?這才過了幾天。」

  幸虧汪大夏天生臉皮厚,說道:「就這一次,絕對沒下次了。」

  汪大夏態度如此誠懇,魏采薇不好翻下去,說道:「好,我信你(個鬼)。我和他是同甘共苦的親人,他父親以前是兵部尚書,我不好意思攀親叫他哥哥什麼的,所以我們是親人的感情,但以朋友相稱。我不求你把他當朋友看,只是請你你別總是擠兌他。」

  魏采薇是個爽快的性子,能夠用話直接說清楚的,絕對不含糊。她直接和汪大夏挑明她與丁巫的關係,是親人,是朋友,沒有男女之情。

  「當真過了端午就走?」汪大夏問。

  「那當然,陸大人的話誰敢不聽?」魏采薇說道:「何況他是個流放者,如果拒絕回到流放地,視同逃犯,可當場斬殺,為了身家性命,他也不敢賴在京城啊。」

  後天端午節,再後天丁巫就走了。

  也就是說,丁巫只在這裡住上兩天三個晚上。

  忍過兩天三夜,丁巫就消失了。

  我忍就是了。小不忍就要和魏大夫大吵一架。

  汪大夏說道:「我是那種欺負弱者的人嘛。我著急要他走,是因為……嗯……」

  汪大夏努力找理由,「是因為他爹丁汝夔在朝中政敵頗多,死刑判了十年都沒有死成,估計很多人想要他死——你那晚也看到嚴世蕃迫不及待盼他死的樣子了,我怕丁巫一來的消息,會讓這些人寢食難安坐不穩啊。」

  「錦衣衛衙門是陸大人的地盤,水潑不進,但是丁巫在外頭啊,萬一有人利用丁巫做文章,豈不是會殃及你這隻池魚?我怕夜長夢多,丁巫在京城會連累你,所以著急要他回鐵嶺去。」

  完美!汪大夏暗中為自己的機智鼓掌呢。

  「你——」魏采薇哭笑不得,「你是賣蘿蔔的跟著鹽擔子走——閒(鹹)操(糟)心,整天胡思亂想。是陸大人把他帶到京城來的,誰敢動他?」

  魏采薇沒有往這方面想,因為上一世丁汝夔和丁巫都一直好好的,熬死了所有的對手,最終撥開烏雲見月明。

  「因為我……關心你嘛。」汪大夏說道:「丁巫是你的朋友,你是我的朋友,我們之間……也有過命的交情了對不對?我關心你,把事情想復雜了,也很正常。」

  汪大夏還說:「後天端午節,我要在護城河賽龍舟,你們都要過來看。看完了別走,我帶著你們逛京城,這京城誰能比我會玩?保管你們玩的開心,高高興興的把丁巫送走。」

  雖然魏采薇信誓旦旦說丁巫是親人和朋友,但汪大夏並不放心:我嘴上也把你當朋友,但我心裡……不可說,說出來嚇你一跳。

  汪大夏不放心兩人單獨相處,必須插在中間。

  這時刮來一股穿堂風,穿堂風帶來煙火氣還有食物的香氣。

  汪大夏伸出鼻子捕捉著香氣,「好香,誰家的飯?」

  尋香而去,來到後院,紅泥小爐上有一口大鐵鍋,鍋裡燉著小雞燉蘑菇,丁巫罩著圍裙,用縛繩挽起衣袖,正在揉一個個麵團,他把麵團壓扁,一個個繞圈貼在鐵鍋邊緣,蓋上鍋蓋。

  還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丁巫貼餅子的時候,魏采薇拿著蒲扇,坐在小杌子上,不停的加柴火扇風,保持爐火旺盛。

  兩人配合默契的樣子,應是在鐵嶺做過無數次的家常菜了。

  此時汪大夏的嫉火比爐火還要旺盛,控制不住這張嘴,把才才的誓言拋到腦後,又開始擠兌丁巫,說道:「都說君子遠庖廚,我看丁公子不是一般人,廚藝太好了。」

  意思是說丁巫不是君子。

  長的帥就罷了,在相貌我自認可以和他打成平手。但是做飯我不會。

  丁巫將最後一個餅子貼在鍋沿,拍了拍手上的麵粉,「我一介草民,不敢當公子這個稱呼,直呼我本名就可以了。這君子若沒有廚子,每天自己動手做三餐,恐怕就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魏采薇對汪大夏瘋狂使眼色:你剛才是怎麼答應我的?怎麼又這樣尖酸刻薄的擠兌人?

  汪大夏裝瞎,假裝看不懂她的眼色。

  丁巫解開圍裙,客套著說道:「飯菜馬上就好了,如果汪二少不嫌我們晚飯簡陋粗糙,就留下來一起吃吧。」

  汪大夏出爾反爾,魏采薇不想留他,免得飯桌上還聽他懟人,說道:「汪二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自是要回家問候父母,和家人一起吃飯。」

  汪大夏見魏采薇趕他走,心下不是滋味,逆反心上來,我偏不走!

  汪大夏也搬了個小杌子,就坐在魏采薇旁邊,從她手裡接(奪)過扇子,猛地扇風點火,「我回家我爹一定會說,『哼,你還知道有這個家!這些天連個信都捎給家裡,是不是覺得當了錦衣衛就了不起了?就一步登天了?』」

  汪大夏揮著蒲扇,學著親爹的語氣說話,活靈活現,「然後把我教訓一通,所以,我只有在這裡才能吃頓安穩飯,耳根清淨,今晚就勞煩添一雙筷子了。」

  不就是鴻門宴嗎?我照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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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些人吃的是飯,擠出來的是醋。

  《金瓶梅》三十回,金蓮道:「俺這小肉兒,正經使著他,死了一般懶待動旦;若幹貓兒頭差事,鑽頭覓縫幹辦了要去,去的那快!放著他的兩個丫頭,你替他走!管你腿事?賣蘿蔔的跟著鹽擔子走——好個閒嘈心的小肉兒!」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0:13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三章 半夏訓夫

  汪大夏要留,魏采薇不想和丁巫短暫的親情時光被他給攪合了,讓千里迢迢趕來的丁巫受委屈、繼續被汪大夏擠兌,於是找了藉口趕他走,說道:

  「留你吃飯,何止添雙筷子的事?你的飯量大,這一鍋小雞燉蘑菇貼餅子估計只夠你一人吃的,我這裡廟小容不得你這尊大佛,還是各回各家。」

  汪大夏本質上還是個熊少年,有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劣根性。

  魏采薇剛才好言好語的勸他,他一口答應,結果他的承諾連放屁都不如,放屁還能留個味,他立馬就變卦了。

  魏采薇有上一世的夫妻之情,可以一次次原諒汪大夏,但是丁巫是誰?以魏采薇的性格,她不會以兩人的親情來強迫丁巫也遷就汪大夏的莽撞。

  你以為普天之下皆是你前世的老婆啊!

  所以魏采薇差不多直接趕客了,汪大夏曉得她生氣了,立刻老實了,繼續揮舞著蒲扇保持爐火旺盛,「我來的路上餓了,吃了一籠包子墊了墊,待會吃的不多,我就吃幾片蘑菇,不會和你們搶肉吃。」

  汪大夏就像一隻鼓起來的青蛙,膨脹到極致,自以為很嚇人,結果被魏采薇輕輕一戳就癟了。

  魏采薇定要把他攆走,正要出言繼續趕,前門傳來敲門聲,汪大夏猶如見到援兵似的,立刻跳起來,「我幫你開門。」

  不等魏采薇拒絕,汪大夏憑著大長腿的優勢,一陣風似的跑過去,打開大門,門口站著陳經紀和李九寶,兩人提著一籃子粽子,一罐子自釀的米酒,還有一個醬豬臉。

  兩人看到是汪大夏開門,有些懵。

  汪大夏熱情的接過禮物,嘴上說道:「來都來了,送什麼禮啊,來來來,進來坐。」

  兩人前些日子看到錦衣衛張貼的告示,得知陳千戶父子雙殺案告破,正是綁架魏采薇的那個周小旗,今天聽說魏采薇康復,從錦衣衛衙門回來了,就帶了禮物,給魏采薇壓驚。

  汪大夏覺得今天的陳經紀和李九寶如此順眼,真是久旱逢甘霖,他們兩個的來訪化解了尷尬——魏采薇總不能當著客人的面趕他走。

  果然,魏采薇看到未來的李太后來訪,還拿到了她親手纏的粽子、釀的米酒,那敢怠慢?

  不好當著新客人趕舊客人,當即熱情請他們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汪大夏蹭著兩人的光,也有個座位。

  只不過他很有眼色,曉得魏采薇不待見他,待會客人走了,也會開趕,稍坐了一會,就主動下來,跑到爐子前繼續扇火。

  爐子正做著飯,來不及燒水泡茶,魏采薇就切了個西瓜,把丁巫帶來的鐵嶺象牙山各種乾果子都抓了一把待客。

  魏采薇向兩人介紹丁巫,「這是我家鄉的朋友,丁巫,這次我遇到無妄之災,被捲進官司,是他千里迢迢來當證人,證明我的清白。」

  陳經紀肅然起敬,「丁大哥真是仗義。」

  魏采薇又介紹起客人,「這是陳經紀,這棟房子就是他當經紀為我找到的,還幫我從客棧搬家,平日多有照顧。」

  「這是李姑娘,陳經紀的鄰居,家裡世代都是瓦匠,我屋裡的瓦片就是她給掛的,好手藝,滴水不漏。」

  女孩子閨名不好對外男講,所以魏采薇叫她李姑娘。

  丁巫拱手行禮,「有道是遠親不如近鄰,我朋友多虧有你們照顧。」

  兩人連忙還了一禮,陳經紀說道:「應該的,魏大夫還送了我們消暑的丸子,我祖母很是喜歡,比綠豆湯還解暑。」

  李九寶不好和陌生外男說話,含笑點頭回應。

  四個人圍著石桌說話,唯獨汪大夏在另一邊乖巧懂事的扇爐子,充當「灶下婢」,默求魏采薇原諒。

  魏采薇像往日那樣給客人剝榛子,她記得李九寶愛吃這個。

  這是未來的李太后啊,得伺候好了,將來會是我們最大的靠山。

  等鍋裡貼的餅子傳來麵食特有的穀物香氣時,陳經紀和李九寶默契的起來告辭——主人家要吃飯了嘛,再不走就是故意要蹭飯了。

  魏采薇當然要象徵性的留客,「吃了再走嘛,雞都燉好了,餅子也熟了。」

  陳經紀說道:「我祖母做了飯等我們回去吃,我們不回家,她老人家是不會動筷的,容他日再來打擾。」

  魏采薇送客,將丁巫帶來的高麗參各包了兩支,分別送給兩位客人當回禮。

  陳經紀和李九寶雖沒見過什麼世面,但也曉得高麗參貴重,連忙推辭。

  魏采薇非要他們拿著,「陳經紀家有祖母,夏天宜進補,冬天少生病。李姑娘家裡父兄幹的是力氣活,吃點人參補補氣。鐵嶺就在高麗國旁邊,這東西在鐵嶺並不像在京城這麼昂貴,拿去吃吧。」

  盛情難卻,兩人只得收下了,連連說道:「多謝盛情,銜結難應。」

  陳經紀趕著騾車,載著李九寶一起回到馬廠胡同。

  陳經紀問,「後天端午,你父兄回家過節嗎?回來的話,我一早趕車去三里屯把他們接回來。」

  李九寶搖頭,「本來是要回家一趟的,但是他們剛託人捎了些工錢來家裡,還給我捎了口信,說客人家催著趕工期,一天都不得歇,端午那日給雙倍的工錢,他們就不回來了。」

  「雙倍啊。」陳經紀咋舌,「什麼客人出手如此闊綽,這麼著急要。」

  李九寶說道:「聽說建的是陰宅,客人是個命硬剋妻的,一連娶了四個夫人,個個都要遷葬,除了主人和原配的墓穴,還要闢三個墓穴給繼室夫人們。陰宅周圍還要建祠堂、守墓人的房子等等,工期太緊。」

  李九寶父兄自打去了三里屯趕工,就沒有回家。

  陳經紀說道:「這麼著急,怕是客人得了重病,把白事提前準備好,沖一沖,萬一沖好了呢。」

  李九寶看著手裡的高麗參,說道:「連日趕工,不得休息,父兄定是很累了,不能回家過節。明日我提著粽子和米酒去看他們,提前過個節,把高麗參給他們,得空開個小灶熬個參湯喝。」

  陳經紀說道:「好,我明日趕車送你去三里屯。」

  甜水巷。

  丁巫麻利的把客人送的醬豬臉切成片,和黃瓜一起拌了,澆上蒜汁香醋花生碎熟芝麻等調料,足足拌了一盆子,端上桌,就是一道硬菜。

  爐子上也是連鍋一起端上桌,打開鍋蓋,小雞燉蘑菇貼餅子香氣溢出,滿院子的肉香。

  魏采薇舀了三碗米酒擺在桌子上,備了三幅碗筷。

  努力乖巧的汪大夏看見碗筷的數量,曉得魏采薇消了氣,不趕他了,有自己一份,高興起來,衝了過去,正要落座,想了起什麼,把撅起的屁股收起來,比了個邀請的姿勢,對丁巫頓首,「有朋自遠方來,丁大哥先坐。」

  魏采薇:這還差不多。

  丁巫沒有推辭,大方坐下,魏采薇落坐,汪大夏奉陪末座。

  丁巫是落魄高官子弟,汪大夏和魏采薇都出身中層勳貴,都講究食不言,吃飯時都不多話。

  魏采薇給丁巫剝粽子,還用公筷夾了個雞腿,放在丁巫碗裡。

  又夾起第二根雞腿,汪大夏習慣性的把碗遞過接雞腿,魏采薇卻放在了自己碗裡。

  汪大夏有些尷尬,但伸出去的碗又不好意思收回來,他正要伸手拿起湯勺舀點雞湯來掩飾,卻被丁巫搶了先。

  丁巫拿起鍋裡的鐵勺,給汪大夏舀了滿滿一勺雞湯,說道:「那晚半夏被周小旗挾持,多虧汪二少聽懂她的求援,和她聯手鬥歹徒,多謝。」

  汪大夏屢屢出言擠兌,丁巫不計前嫌,還給他盛湯。

  這幅謙謙君子的模樣,還真是……可惡。

  丁巫越好,汪大夏的醋就越酸,頓時自覺遇到了平生的勁敵,但當著魏采薇的面,他不好再赤裸裸的諷刺丁巫了,說道:「我和魏大夫是生死之交,心有靈一點通,她稍微暗示,我一聽就知道她有危險。再說鄰居麼,本就互相照應,都是應該的。」

  這意思,就是你以前是她最好的朋友沒錯,但現在不一樣了,我才是為她最好的朋友。

  汪大夏理所應當的喝了丁巫盛的雞湯。正想伸出筷子夾起雞翅膀,丁巫又拿起鐵勺,給他舀湯,接連兩勺,第二勺裡帶著一塊大大的雞胸肉,丁巫抖了抖鐵勺,無師自通飯堂師傅的抖菜精髓,居然把雞胸肉給抖下去了。

  丁巫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一副鄰家大哥哥和善的模樣,將清涼的雞湯放進汪大夏碗中,「來,雞湯好喝,精華都在裡面了。」

  汪大夏:我不要精華,我要吃肉。

  汪大夏連喝兩碗雞湯,一下子喝了個半個水飽。

  第三碗,必須要吃到雞肉。

  為了防止丁巫再次「熱情」的給他省湯,汪大夏喝兩湯,長一智,特意把飯碗往裡放,放在丁巫搆不著的地方。

  汪大夏舉起公筷,對鐵鍋裡的雞胸肉發起進攻。

  「這是丁大哥親自去象牙山採的蘑菇。」魏采薇掄起鐵勺,舀了滿滿一勺子蘑菇,「千里送蘑菇,禮輕情意重,要不要嘗嘗?」

  汪大夏不能拒絕,乖乖的把藏起來的空碗遞過去,「要的,當然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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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夏:我弱小可憐吃的還少,半夏你就原諒我嘛!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0:25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四章 咱們是什麼關係

  汪大夏吃了滿滿一碗蘑菇,他決定這個月都不碰蘑菇了。

  終於可以吃雞肉了。

  汪大夏拿起公筷,像個小媳婦似的怯生生的往鐵鍋裡伸過去。

  還好,沒有丁巫輪鐵勺餵雞湯、也沒有魏采薇強餵蘑菇。

  筷子順利的到達目的地,但是,汪大夏發現了一個問題:本來就是一鍋小雞燉蘑菇,兩隻雞腿被丁巫和魏采薇給分了,小雞麼,本來就小,全身上下就兩根雞腿有些肉。

  剛才他喝雞湯、吃蘑菇的時候,丁巫和魏采薇把剩下的雞肉基本上吃光了,就剩下幾塊空蕩蕩的雞胸骨,那肉還不夠塞牙縫的。

  汪大夏夾了個塊雞脖子吃了,幸好,陳經紀送來的醬豬臉味道還不錯,汪大夏也能吃飽,幾乎一個人就吃掉了二師兄的臉。

  吃完飯,魏采薇杯盤收起籃子,去水井邊洗碗。這是在鐵嶺的習慣了,丁巫做飯,她洗碗。

  丁巫捅了捅爐火,燒水泡茶。還笑著對汪大夏說道:「汪二少,喝杯茶再走吧。」

  話雖如此,重音卻落在「走」子上。表面邀請,其實是下逐客令。

  這個笑面虎、偽君子!

  若平時,丁巫這樣的人說一句,汪大夏至少有十句等著他,真說不過,他還能動手呢,但是魏采薇會和他絕交的。

  既然說不過,那就躲唄,汪大夏一刻都不想和丁巫一起待了,幫魏采薇提籃子,「我幫你打水。」

  丁巫笑了笑,不說話,往爐子裡添了一把柴火。

  兩人到了巷尾的甜水井,汪大夏把桶扔進水井裡,提起一桶桶水,沖洗碗筷。

  魏采薇見他知錯能改,也就沒說什麼。

  汪大夏和她搭話,「你這個朋友,廚藝不錯。」

  魏采薇不禁覺得好笑,揶揄的問:「雞湯好喝嗎?」

  汪大夏假裝聽不懂她的諷刺,說道:「蘑菇也很好吃,不曉得我有沒有機會得到一支高麗參——連陳經紀和李九寶都有,唯獨我沒有。我們兩個可是過命的交情啊。」

  魏采薇不是小氣人,說道:「好,回去送你一支,你拿去孝敬汪千戶,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他收到了你的禮物,就不好意思教訓你了。」

  汪大夏聽了,心頭湧起一股溫暖,原來魏采薇把他模仿回家後父親回如何找茬教訓他的話聽到心裡了,用高麗參來解決父親的嘮叨。

  她對我真好……只是還不如丁巫。丁巫今晚會和她住在同一屋簷下。

  汪大夏試探著說道:「不如乾脆我今晚就住——」

  「你不要得寸進尺。」魏采薇一下子戳破了他的意圖,「不行。」

  汪大夏說道:「我打個地鋪就行了,再說我現在已經不怕鬼了,香案上的靈牌是假的嘛。我又不是沒住過。」

  「不能把你那晚住在我家裡的事情說出去。」魏采薇警告道:「好了,碗筷已經沖洗乾淨,你可以回家了。」

  汪大夏只得離開,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伸出右手,「高麗參,你說了會給我的。」

  丁巫也就罷了,憑什麼陳經紀都有,我卻沒有?

  魏采薇看著偶爾還露出一絲孩子氣般執拗的死鬼老公,頓時覺得頭疼,若是尋常男子這樣做,她早就揮著門栓趕人了,但是他是她愛了三十多年的愛人啊。

  她捨不得。上輩子死鬼老公對她有多好,這輩子死鬼老公就有多能折騰。

  算了,就當前世欠他的,今生來還。

  魏采薇提起竹籃,「跟我回去拿。」

  「我幫你提。」汪大夏接過竹籃,還強詞奪理,「我不是為了一根高麗參,我只是……反正,他們有的,我得有。他們沒有的,我也想有,咱們是什麼關係……對吧?」

  魏采薇哼了一聲,「咱們是什麼關係?」

  汪大夏說道:「生死之交啊。這關係還不夠一根高麗參?」

  魏采薇聽了,心想:這小子到底還沒開竅,也罷,才十四歲,我也不好意思下嘴。

  兩人回去,丁巫已經燒開了水,泡好了茶,但人不在,留下一張字條,「洗澡去了。」

  汪大夏見丁巫不在,心情大好,要留下來喝茶,魏采薇取了一根高麗參,用布包了,塞給他,「給你,快回去吧。」

  汪大夏還要賴,被魏采薇強行推出去,「快回家吧,生死之交。」

  魏采薇關了門,雖然覺得他年紀還小,但到底有些意難平:我把你當老公寵著、慣著、忍著、讓著。你把我當生死之交,呵呵。

  魏采薇獨自在家,就在院子裡洗了個澡,等她收拾完畢,丁巫也回來了,怕夜裡走了睏,兩人喝著清淡的竹葉茶,丁巫指著鄰居的高牆,「那汪衙內回家了?」

  一聽這句「汪衙內」的綽號,魏采薇就曉得丁巫去澡堂不只是洗澡那麼簡單,笑道:「又去澡堂子跟人聊天了?」

  丁巫頓首道:「論打聽消息,澡堂比茶館還快,大家都脫了衣服,彼此坦誠相待,這汪衙內本就是北城的名人,北城四害嘛,我一提起他,個個都有話說,你一句我一句,就聽到了好多事,什麼五歲往廁所裡放炮仗,炸了人家的糞坑,什麼十歲就氣跑了十個教書先生,無論汪千戶出多少束修都無人敢去。」

  「還有就是賣了親娘在三里屯的嫁妝田,給紅袖招的花魁娘子贖身,據說他為了這個花魁,和陳大郎打過架,好一個降婦女的領袖,打紈絝的班頭……」

  丁巫去澡堂洗了個澡,就差點把汪大夏小時候尿了幾次床都摸清楚了。

  魏采薇不禁為死鬼老公辯駁,「他沒有傳聞中的那麼不堪,不是贖身,是借錢,人家金鶯姑娘打了欠條的,他還是太天真,去救風塵,並不是好色之徒。」

  丁巫正色道:「我覺得這個汪衙內對你別有用心,所以在你面前表現出好的一面,討你歡心,從今晚這頓飯就能看出來,他是個巧言令色、又極會看人眼色的人。天真?我看未必。你小心一點,不要被他迷惑。如今你和他地位懸殊,倘若走的太近,會影響你的聲譽。」

  並不是丁巫對汪大夏心存偏見,實在汪大夏「名聲在外」,丁巫和魏采薇的關係,如兄長、如朋友,他兩天之後就要回鐵嶺了,到時候誰來保護她呢?

  魏采薇點頭,「好,我知道了,我會留心和他保持距離的。」反正丁巫兩天後就要走了,先答應,別讓他擔心。

  丁巫問道:「真的?」

  魏采薇認真點頭,「他是我鄰居,一起經歷過生死,我獨自在京城行醫,也需要有靠山幫忙站穩腳跟。你看機緣不就來了嘛,我來京城不到一個月,就接觸到了陸炳,見到了丁世伯。將來……我總覺得將來是有希望的。」

  言下之意,她對汪大夏好,有利用的意思。並沒有什麼男女之情。

  丁巫問道:「你來京城走街串巷,有回憶起童年、記起失散的家人嗎?」

  魏采薇搖頭,「應都已經死絕了。」抬頭看著丁巫,「你就是我的家人。你放心回去,我一定會保護好丁世伯,陸炳這條路我會一直走下去的。」

  其實魏采薇的希望還是在李九寶這邊,未來的李貴妃、李太后,她未來隨便一句話,就能把丁汝夔從死牢裡放出來。

  丁巫舉起竹葉茶,「下次重逢,你一定是京城最有名氣的女醫。」

  「借你吉言。」

  茶杯相碰,丁巫說道:「我就是在京城長大的,十二歲才離開,重歸故地,物是人非,我明日就在家裡幫你製藥丸子,就不出去遊玩了。」

  從高門子弟到流放者,這其中落差之大,並非尋常人能夠承受,丁巫在鐵嶺還好,大家都是因各種原因到了這邊陲之地,誰也別嫌棄誰,但是到了京城,丁巫表面上再和風霽月,內心其實也有失落。

  魏采薇說道:「好,那你早點休息,明天有的忙了。」

  鄰居,汪府。

  汪千戶果然準備了一肚子話要教訓汪大夏。誰知還沒開口,汪大夏就摸出一根高麗參,「孝敬您老人家的。爹,我明天還要早起,跨越京城南北去錦衣衛衙門點卯、練劃龍舟,我能不能現在就回房睡覺?」

  汪千戶一肚子話被這根高麗參死死堵在了咽喉。喲,有了正經差事就是不一樣,這孩子果然長進了,怕是要浪子回頭。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汪大夏早早起來,騎馬趕去錦衣衛衙門,他特地繞路先去了鄰居家,魏采薇已經起床了,正在樓上窗前梳妝台下梳妝。

  汪大夏打了個噓哨。

  魏采薇從窗戶看過去,汪大夏騎在馬上朝她招手,「早啊,多謝你的高麗參,我爹昨晚破天荒的沒有罵我。」

  夏日的清晨,朝霞給騎馬的少年鍍了一層光,雄姿英發、朝氣蓬勃,很是好看。

  看得魏采薇一時挪不開眼睛,樓上鏡台樓下巷,巷子少年,樓上佳人笑。把昨天對丁巫的承諾全都忘了。

  這時丁巫也起床了,打開大門去甜水井提水。

  汪大夏看到丁巫從她屋子裡出來,連忙收起揮動的雙手和微笑,打了個招呼,拍馬就跑了。

  汪大夏跑到巷子口,看見巷子口突然多出個茶棚,一大清早的居然就開門了,還有兩個茶客坐著,磕著瓜子喝茶。

  汪大夏心中狐疑:清閒的人不可能起這麼早。勤快的人早上吃包子喝豆漿把肚子填飽就幹活去了,誰有這閒工夫喝茶嗑瓜子。

  有些矛盾。汪大夏留了個心眼,問巡街的北城兵馬司,「這個茶棚什麼時候開的?」

  「昨天剛開。」

  這也太巧了。只要和魏采薇有關,汪大夏就上心,對北城兵馬司的人說道:「盯著點,有什麼異像就派人去錦衣衛衙門告訴我。我家的鄰居你們也好好的看著,若有人上門鬧事,先抓起來。」

  可不能再重蹈周小旗事件。

  汪大夏快馬加鞭,趕去錦衣衛衙門點卯,陸纓以為汪大夏會遲到,卻沒想到他居然按時出現了!

  汪大夏在花名冊上簽了到,扛起船槳,對陸纓說道:「我在甜水巷的巷子口發現一個奇怪的茶鋪……」

  汪大夏把他的安排告訴了陸纓,「北城兵馬司的人幫忙查底細,這個茶鋪漏洞百出,一看就不對勁,也不曉得是那個不長腦子的人安排的。」

  「額。」陸纓沉默片刻,說道:「要北城兵馬司的人不要查了,茶棚是我昨天臨時安排下去的,丁家在京城有仇家,我就派人暗中保護丁巫。」

  汪大夏立刻掛了一副笑臉拍馬屁,「陸統領未雨綢繆,倉促之下就能想到這麼好的法子,真是太英明了!標下實在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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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大學的丁大哥警告上高中的半夏妹妹不要和初中生大夏談戀愛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0:43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五章 吃瓜

  陸纓是高門大戶的貴女,不曉得人間煙火,設了個暗哨立刻被混跡市井的汪大夏看出了破綻。

  不過陸纓性格板直,知錯就改,並不介意汪大夏剛才取笑說「那個沒腦子的」,當然對他拍的馬屁也無動於衷了,只曉得如何解決問題,問道:「的確是我考慮不周,以你看,把茶棚換成什麼比較好?」

  有這種虛心請教的上司,汪大夏也不藏私,說道:「茶棚都搭上了,一天之內換兩個主會引人懷疑,不如運幾車西瓜過去,賣大碗茶也賣瓜,這熱天的,西瓜早中晚都有客人吃,解渴又解暑。」

  陸纓吩咐手下,「買幾車西瓜運過去賣。」

  汪大家加了一句,「記得買大興的西瓜。我們宛平的人都喜歡吃大興的瓜。」

  陸纓說道:「照他說的去做。」想了想,問汪大夏,「宛平的西瓜和大興的有什麼區別?」

  「你就敲。」汪大夏彎曲手掌,用指關節敲空氣,「你就問,喂,你是宛平還是大興的?」

  陸纓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汪大夏逗她玩,一腳把船槳踢給他,「劃你的龍舟去!」

  汪大夏笑嘻嘻的扛著船槳走了。

  陸纓去給陸炳請安,陸炳的面部表情已經大體恢復,行走自如,養了半個月多,臉色都紅潤了些,他對著鏡子自照,「今晚我們一起回家去,再在衙門住下去,恐怕家裡人會猜疑,就是我這臉色太好了,說天天在衙門辦公忙得回家的空閒都沒有,宜人怕是要多心。」

  陸炳一連死了四個老婆,他所說的宜人,就是陸纓五個姐妹的生母李氏。李氏雖然是侍妾,但她有五品誥命在身,明朝五品誥命稱為宜人,所以通常叫她李宜人。

  李宜人還是陸炳的繼母李太夫人的親侄女,當初抬進陸府的時候,就是貴妾。

  陸炳生母是嘉靖帝的乳母,死的早,李太夫人雖是繼母,卻對陸炳悉心撫養,培養他成材,中武進士。陸炳很敬重繼母,陸炳剋妻,長子和次子還都夭折了,為子嗣計,李太夫人把侄女李氏抬進來。

  李氏一連生了五個女兒,還個個都站住了,實屬不易,陸炳便為她請封了五品宜人的誥命。

  陸纓說道:「我就對宜人說,每天都督促父親按時吃飯,還戒了酒,故身體比以前好些。今年端午節,雄黃酒也不准喝,都陪著父親喝果子露。」

  幸虧有女兒打掩護,陸炳笑道:「就這麼辦,晚上我們一起回家,明日就是端午了,不用當差。」

  陸纓見父親身體好,心情就大好,回去處理完公務,想起汪大夏一眼識破茶棚的漏洞,深知自己的弱點,就換了一身便衣,親自去茶棚看看。

  茶棚堆了一地的西瓜,坐下吃瓜的客人比喝茶的還多,那些花生瓜子等炒貨都買不出去。

  大夏天的,除了家裡有冰塊的豪門大戶,普通人吃零嘴都不會碰這些容易上火的炒貨。

  陸纓找了個位置坐下,要了兩片西瓜,給錢的時候低聲吩咐喬裝的賣瓜手下,「把花生瓜子都撤了吧。」

  陸纓吃著瓜,眼觀八路,耳聽八方,感受著市井煙火氣,普通老百姓的世界和她長大的環境截然不同,為了一日三餐忙碌,為了一些她認為是雞毛蒜皮的事情苦惱、都要付出全力……

  其實即使爬到父親這樣的位置,甚至是皇帝,也有苦惱和求不得的東西,難道這就是佛經裡說的眾生皆苦,只有四大皆空,才能脫離苦海?

  正思忖著,一個熟悉的人過來買瓜,正是丁巫。

  丁巫看到陸纓,先是一愣,而後明白是錦衣衛在監視自己,他是個要遣返到流放地的流放者。

  丁巫挑了個西瓜,藉口歇腳,坐在陸纓旁邊,低聲說道:「我今天都在家裡幫半夏製作藥丸子,除了出來買些吃的,哪都不會去的。」

  陸纓說道:「你昨晚去了澡堂。」陸纓說話一直都是如此直接。錦衣衛一直在監視他,對他的行程一清二楚。

  丁巫一噎,昨晚去澡堂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因在飯桌上發現鄰居家的男孩子對半夏明顯「居心不良」,所以他去了澡堂打聽汪大夏的底細。

  但這個理由不能對陸纓講,丁巫說道:「我今晚不會去澡堂了。」就在家裡洗。

  陸纓說道:「你一個流放者,去澡堂打聽我手下的消息?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安心回鐵嶺。汪大夏是我的人,他雖不著調,卻不是壞人。」

  陸纓護短,連她親爹抱怨幾句汪大夏的不好,她都會軟軟的頂回去,何況是丁巫一個流放者。

  丁巫默默頓首,抱起西瓜告辭。

  回到家裡,魏采薇正在製作婦人月經不調的紅花當歸散,丁巫切了西瓜,「歇一會,先吃瓜。」

  魏采薇吃著西瓜,丁巫把甜水巷瓜棚遇到陸纓的事情說了,「……沒想到去個澡堂都跟著。」

  不知陸纓是女郎。魏采薇說道:「陸統領說話做事就是一板一眼的,有時候不講情面,不過她本人還是不錯的,我扮作寡婦行醫,她也不戳破。」

  丁巫看著香案上擺著的「亡夫汪二郎之靈位」,說道:「你就非要寫汪二郎?這也太巧了,汪衙內知道真相後沒意見?」

  丁巫後天就要走了,對鄰居這條盯著他半夏妹子、虎視眈眈的「大狼狗」實在不放心。

  「『二』字最簡單嘛,順手就寫上了。」魏采薇說道:「他沒要求我把靈牌改名字,應該是沒意見。」

  丁巫還是不放心,「是沒意見,還是別有用心啊。」

  「別胡思亂想了,吃瓜。」魏采薇把一片西瓜塞進丁巫嘴裡,「我是鐵嶺象牙山一枝花,喜歡我的人你在鐵嶺見得多了,我長的美還能賺錢又不是我的錯,隔壁的小夥子想多看我兩眼太正常了,但他是千戶之子,我屬於三姑六婆的女醫,我和你一樣都保持獨身,不思婚嫁,你我都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不被世俗所困,不隨波逐流的結婚生子,為何遇到汪大夏,丁大哥就不相信我了呢?」

  丁巫塞了一嘴西瓜水,「關心則亂,是我錯了。」

  魏采薇又過了一關。暗道:汪大夏你可消停一會吧,不要再惹丁巫懷疑了。

  兩人忙了一整天,連三餐都是丁巫頂著暑熱去外頭買著回來吃,無暇做飯。

  汪大夏晚上又回家了,本來想蹭晚飯吃,但兩人今天沒有開伙,已經吃完丁巫買的飯,正坐在庭院納涼休息聊天。

  汪大夏再次邀請兩人,「明日端午節,京城二十四衛要在護城河比試龍舟,你們得去看我拿第一。」

  丁巫想起陸纓的警告,說道:「我不去。」

  丁巫後天就要走,魏采薇當然也不會去,說道:「錦衣衛最近年年第一,這一年有你助陣,我不去看你也是第一。」

  汪大夏很失望,「這昨天不是說好了嘛,怎麼變卦了。」

  因為昨天不知道陸纓擺了茶棚監視丁巫啊,連去附近最近的澡堂子都不妥,何況是去人多眼雜的護城河看賽龍舟。

  明天怕是要人山人海。

  丁巫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解釋道:「等待遣返的流放之人,不宜走動。」

  汪大夏一心想在魏采薇面前表現自己,展現自己奪冠的英姿,這是難得的機會,可不能放過,說道:「你是流放,又不是坐牢,不用畫地為牢。」

  魏采薇說道,「你是錦衣衛的人,甜水巷那個茶棚,你最明白是怎麼回事。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丁大哥在家裡閉門不出,是為了避嫌,不給錦衣衛添麻煩。你怎能反過來怨他畫地為牢?」

  他他他,又是他!

  汪大夏一跺腳,居然一溜煙的跑了!

  就這德行……丁巫這才真的放下心來,毛毛躁躁的半大小子,半夏妹妹不會喜歡的。

  汪大夏沒有回隔壁的家,而是跑到了甜水巷門口的西瓜攤——由於買西瓜的客人太多,陸纓已經放棄了賣茶,改為賣西瓜了。

  汪大夏找陸纓,「錦衣衛不准丁巫出門轉一轉?」

  陸纓說道:「沒有不准。」

  汪大夏說道:「這樣盯梢,丁巫不敢出門,丁巫不出去,魏大夫就不出去,明天就沒有人看我劃龍舟了。」

  陸纓指著自己:「我不是人?我爹不是人?」

  畢竟是京城二十四衛比賽,事關榮譽,各個衛的指揮使還是會抽空出來露露臉的。

  汪大夏說道:「護城河有一塊地方搭著涼棚,是達官貴人們的家眷看龍舟賽的地方,求陸統領給他們弄兩個位置,我負責接送他們,這樣不會有問題了吧。」

  陸纓有些猶豫,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汪大夏繼續求她,「我苦練十幾天了,就是想在熟人面前勝一場,爭點面子。你看我心緒不寧,萬一影響發揮,落後怎麼辦?錦衣衛年年第一,今年萬萬不能丟了名譽。」

  汪大夏三寸不爛之舌,終於說動了陸纓的榮譽感,「胡說八道些什麼,今年必須第一,位置我來弄,人你來接送。」

  汪大夏大喜,「陸統領體恤下情,標下定為陸統領效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沒讓你蹈火,你先把龍舟劃好。」

  汪大夏樂顛顛的跑去報喜,「……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一早我趕著馬車來接你們。」

  丁巫見是陸纓的安排,就沒有推辭。

  端午節。

  護城河兩岸人山人海,京城二十四衛,先分六組,初賽四四比拚,選出每一組的第一名,最後六條龍舟參加決賽。

  魏采薇和丁巫不用和平頭百姓擠在一起,他們坐在河灘一個看台處,有涼棚遮攔烈日。

  今日天氣格外炎熱,涼棚下都汗流不止,有幾個賣冰碗的推著小車叫賣,顧客趨之如騖。

  丁巫起身去買冰碗,可是等到龍舟開賽,魏采薇都沒見他回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0:56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六章 失蹤

  龍舟賽,錦衣衛抽籤,剛好抽在甲組,在第一輪比試,汪大夏長得帥,身材好,有力氣,作為錦衣衛的門面,放在龍舟的第一排,前面就是敲鼓的鼓手。

  他的額頭綁著一塊紅色的布巾,以防止額頭的汗水流到眼睛裡影響視線,真是萬男叢中一點紅啊,格外顯眼。

  汪大夏這點小心機一下子將看台上魏采薇的視線吸引過去,汪大夏伸長脖子看著烏壓壓的看台,他當然看不清的臉,但還是努力揮著船槳朝著魏采薇大概的方向打招呼。

  魏采薇本能的想揮手對龍舟裡的一抹紅回應,但礙於身邊有丁巫,就表現出無動於衷的樣子。

  比賽開始,棋手衛的龍舟搶先一步,錦衣衛隨即跟上,金吾後衛和羽林左衛在後,所有的龍舟都咬得很近,距離不過一個人的身位,旗鼓相當,你追我趕,霎時好看。

  魏采薇緊張的盯著那那一抹紅,汗水把衣襟浸透都不知。

  丁巫一直揮著折傘給她扇風,見她還熱,就把扇子給她,自己去買冰碗,以前在鐵嶺出去玩的時候,買東西跑腿這種事情都是丁巫去做,要半夏妹妹歇著。

  老百姓聚集的地方都是買綠豆湯、酸梅湯等解暑,冰碗比較貴,這裡的看台都有京中有點頭臉的人,賣冰碗大多都在這裡做生意,一個個冰碗攤子都不愁客人,攤前排了好多人。

  冰碗是在碗底鋪一層冰塊,然後加上蓮藕、去了苦心的蓮子、菱角還有芡實,撒上雪花糖,再澆上新鮮的核桃仁、杏仁、切碎的甜瓜和蜜桃,冰冰涼涼,香甜可口,最是解暑。

  丁巫打量著那個隊伍最短他就去那個,免得半夏妹妹久等,正打算去西面楊柳樹下那個冰碗攤子時,一個小販推著獨輪車過來了,車上有個裹著棉被的大桶,剛好停在他身邊。

  小販指著木桶上,「要冰碗嗎?現成做好的。用的都是好冰,沒有那些碎屑髒沫,不信您看。」

  冰塊講究水質,冬天從河道取浮冰,有的乾淨,有的還摻著碎屑和垃圾,吃了會腹瀉不止,每年夏天都有吃冰碗拉肚子去世的。

  小販揭開蓋子,丁巫彎腰低頭,想看桶裡的冰乾不乾淨,他感覺到身後聚集了好些人,但沒有引起警覺,以為是買冰碗的客人。

  後頸被人重重一擊,丁巫當即暈過去,小販在人群的掩護下將他塞進了桶裡,蓋上蓋子。

  魏采薇全神貫注的看著那一抹紅消失在河道,才回過神來,丁巫還沒有回來,剛開始,魏采薇還以為是買冰碗的人多,需要等一會,就沒有在意,但是等到龍舟返回了,陣陣鼓聲傳到看台,人們都翹首緊張的看著河面,是那個衛的龍舟衝在最前面。

  魏采薇也很想知道,初賽只取四個船隊的第一名,如果不是第一,就失去復賽的資格。

  可是她站起來遠眺河面的時候,也發現買冰碗的人都回到看台上了,樹下那一排冰碗攤子只有攤主,沒有客人。

  丁巫呢?

  鼓聲越來越近,即將到達終點,四艘龍舟都在衝刺,鼓點也越來越急,就像魏采薇的心情。

  她再也不能在原地等丁巫回來了。

  魏采薇一邊尋找,一邊呼喚丁巫的名字,還和冰碗攤子,甚至男廁所外頭也叫過。

  沒有任何回應。

  魏采薇感覺不妙,丁巫絕對不會不辭而別的。

  她頂著烈日,往終點處的看台走去,那裡是京城二十四衛各個指揮使所在。

  此時一艘龍舟最先衝到終點,搶到了紅花,眾人歡呼:「錦衣衛勝!」

  看台上,錦衣衛指揮使陸炳聽了,心裡高興的很,面上淡定的朝著棋手衛、羽林左衛等三個衛所的指揮使抱拳說道:「承讓承讓!」

  三個指揮使:虛偽!

  龍舟上,剛剛獲勝的汪大夏已經脫力了,熱得發慌,乾脆跳進河裡涼快涼快,從水裡鑽出來上岸的時候,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的曲線,連汪小夏都快藏不住了。

  驚得女客們紛紛用扇遮面。

  陸纓當然也看見了,但是她女扮男裝,不能遮眼睛。陸炳看得心頭火起,覺得汪大夏玷辱他女兒的眼睛,但不好當眾發火,吩咐手下,「要他換一身乾衣服,莫要著涼,待會還有決賽。」

  這時護衛對著陸纓耳語了幾句,陸纓聽了,立刻告退。

  汪大夏換了衣服,跟著船隊的隊員去接受陸炳的獎賞,正好與匆忙的陸纓擦肩而過。

  陸纓幾乎永遠一個臉色,好像中風似的,沒有什麼表情,汪大夏看不出她的心情,但是他上看台樓梯的時候,看見了台下被護衛們攔住的魏采薇。

  魏采薇明顯很焦急的樣子,而且,她身邊沒有丁巫。

  汪大夏巴不得丁巫消失——但不是現在啊!

  汪大夏找了個藉口,「各位先上去,我去趟茅廁。」

  汪大夏折返,跟在陸纓身後。

  陸纓走過去,也發現魏采薇身邊某個人不見了,使了個眼色,「去那邊說。」

  龍舟賽的日子,不好讓人知道錦衣衛丟失了流放者。

  離開人群,魏采薇把丁巫去買冰碗就沒有回來的事情告訴了陸纓,陸纓並不著急,說道:「我派人暗中跟蹤丁巫,問他們就知道了。」

  原來陸纓並不放心看台,她一直沒有放鬆對丁巫的監視。就像當初派人跟著魏采薇一樣,從不放過任何可疑。

  魏采薇首次覺得陸纓多疑也是優點,「趕緊去找暗探。」

  陸纓吹響竹哨,召喚暗探,但是吹了好幾次,都沒有暗探過來回話。

  陸纓眉頭一皺,吩咐手下分散尋找。

  手下們在一顆大柳樹下找到了兩個暗探,他們兩個都已經暈了過去,身邊還有潑灑的冰碗,蓮子、芡實、桃汁等等撒了一地。

  魏采薇試了試鼻息,「沒事,只是暈過去了,應是有人在冰碗裡下了料。」

  汪大夏突然竄出來,「這地方遠離魏大夫坐的看台,他們如何監視?」

  「你怎麼來了?待會還要決賽!」陸纓從昏迷的暗探懷裡摸出一個西洋望遠鏡來,「當然是用這個監視,靠的太近會被人發現。」

  汪大夏舉起望遠鏡一看,果然如此,就連魏采薇座位旁邊一個熊孩子正在挖鼻孔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地方是個絕佳監視之地,遠離人群,還有樹蔭,以及,離賣冰碗的攤子很近,邊吃邊監視。

  汪大夏把望遠鏡還給陸纓,「現在有兩種可能,第一是丁巫跑了,他還有同黨暗中協助。第二是有人對丁巫不利,把他從錦衣衛眼皮子底下綁走了。」

  流放者在遣返途中逃跑,就是逃犯,可以當場擊殺!

  魏采薇心急如焚,「丁巫不可能逃跑,如果非說他有同黨,那就是我。可是我當時就在看台上,怎麼可能分身往冰碗裡下藥,弄暈錦衣衛暗探?一定有人綁架他,而且早就盯上了,曉得錦衣衛在盯梢。」

  陸纓說道:「定是綁架者喬裝冰碗攤主,先弄暈了我的暗探,再綁走了丁巫。可是丁巫一個大活人,如果被人綁架,一定會反抗,怎麼沒有路人覺察?」

  汪大夏見魏采薇著急,指著一溜賣冰碗的攤子,「你看冰桶都用厚棉被裹著,裡頭可以藏人,我先去瞧瞧,萬一碰到藝高人膽大的,人說不定還在桶裡頭。」

  言罷,他真的每個冰桶都打開看了,一無所獲。

  另一邊,陸纓牽了條獵犬,魏采薇把丁巫慣用的摺扇打開給獵犬聞著,要狗帶路,在龍舟賽剛開始的時候,丁巫一直搖著摺扇,給她扇風。

  魏采薇眼眶有些紅,「他把我親妹妹呵護,我卻把他弄丟了。」

  魏采薇後悔啊!上一世丁巫一直安安穩穩的在鐵嶺當書吏,一直到改朝換代,新帝登基,赦免丁汝夔之罪,賜回財產,另給了官職才到京城,父子團圓。

  這一世,因她的原因,丁巫被帶到京城指認身份,結果就遭遇不測。

  獵犬把眾人帶來賣冰碗的地方,就不再前進了。

  丁巫總不能鑽進地裡去。汪大夏等人問攤販,皆稱不知道:「……那會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著買冰碗的客人,我們都忙著收錢做生意,誰會注意這些。」

  京城之下,該如何找起?

  魏采薇努力把眼淚逼退,讓自己冷靜下來,說道:「我看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嚴侍郎,我們那晚聯手騙過了他,但是錦衣衛內部一定有人洩密,引起了他的警覺。丁汝夔被單獨關押,只有陸大人的手令才能見他,想要弄死丁汝夔很難,但是丁巫就不一樣了。丁巫是丁汝夔唯一的軟肋,抓住丁巫,就控制了丁汝夔的命脈。」

  陸纓目光一亮,「你是說嚴侍郎用丁巫的性命來要挾丁汝夔?」

  魏采薇點頭,「身為一個慈父,兒子和自己只能活一個,會作何選擇?」

  汪大夏靈機一動,說道:「其實這個問題可以反過來看,只要丁汝夔活著,丁巫就一定活著,因為還要用丁巫的性命來威脅他呢,魏大夫不要著急,丁巫縱使會受些皮肉之苦,卻不會有性命之憂。京城那麼大,嚴侍郎權勢滔天,我們即使有證據也要不到人,所以,我們——」

  「我懂你的意思了。」陸纓說道:「我們立刻回詔獄,看誰傳話用丁巫來威脅丁汝夔自盡,誰就是內奸,再順藤摸瓜,從內奸找到丁巫被關押在何處。」

  汪大夏要跟去,被陸纓阻止了,「待會還有決賽,臨陣換將,會動搖軍心,你做好你的事情,我做好我的事情。你把第一名劃到手,我會找到丁巫的。」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1:11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七章 一齣好戲

  「可是——」汪大夏咬了咬唇,不敢看魏采薇,「是我非要拉著丁巫來看龍舟賽的,是我的錯。我得把他找回來,完璧歸魏大夫。」

  如果丁巫出事,她八成不會原諒我的。

  陸纓說道:「平時看你挺機靈的,今天怎麼糊塗了?現在不能打草驚蛇,讓對方猜到我們的意圖,否則如何把傳話的人引出來現身?我本人暫時也不會回去,只是飛鴿傳書給詔獄的看守,要他們留心,我假裝沒有猜到,就在護城河邊尋人,檢查每一個賣冰碗的桶,以混淆視聽。你只需做好你的事情,贏得龍舟賽,聽明白沒?」

  汪大夏點點頭。心想這個頂頭上司平時凶巴巴的,但關鍵時候肯護著我,我得爭氣。

  陸纓暗中放飛了一隻信鴿。然後大張旗鼓的尋人,每一個賣冰桶的、甚至盛綠豆湯的都掀開了鍋蓋檢查,看裡頭是否藏人,有路人想要圍觀,皆被陸纓一句「錦衣衛辦案!閒散人等速速退散,否則以同黨處理」給嚇跑了。

  錦衣衛一時間在護城河兩岸造起了一陣陣喧嘩,引起了看台上二十四衛各個指揮使的注意。

  此時護城河的龍舟初賽已經到了第三批,兩岸的喧嘩影響了河上龍舟賽的氣氛,越發緊張起來。

  汪大夏回去準備決賽,陸炳命手下問他出了什麼事情。

  汪大夏寫了個字條,傳給陸炳,陸炳看了,對其他指揮使說道:「我們收到情報,說有敵國奸細來到龍舟賽上,正在抓奸細。各位放心,有錦衣衛在,他們也就小打小鬧,翻不起浪來。」

  陸纓故意指揮手下在兩岸興風作浪,其實是圍魏救趙之計,真正的大網已經在錦衣衛詔獄撒開了。

  江米巷,錦衣衛衙門。

  今天端午節,衙門放假,只有站崗輪值的人還在,天氣太熱,獵犬趴在樹蔭下面,伸出長舌頭呵氣。

  地下囚室也被熱浪席捲,丁汝夔熱得連書都看不下去了,在涼席上打坐,心靜自然涼。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

  別的死囚犯都是一天吃早晚兩餐,丁汝夔受到優待,一天早中晚三餐。今天的午餐是應景的粽子和米酒。

  飯堂廚子將熱好的粽子放在食盒裡,牢房的獄卒過來提。

  庫房看管火器的面具吳在飯堂吃過了中午飯,提著一個竹編的蛐蛐籠,對獄卒說道:「我從一山東人那裡買了一隻鋼牙蛐蛐,來品鑑品鑑?」

  面具吳的臉被火器炸了一半,常年戴著面具,吃飯的時候找個角落背對著大夥,臉對著牆吃飯,吃完後又戴上面具,時間長了,都叫他面具吳。

  明朝鬥蛐蛐成風,上到皇室,下到百姓,都喜歡鬥蛐蛐,那蛐蛐的叫聲響徹飯堂,立刻引起了獄卒的注意,放下了食盒,湊到蛐蛐籠跟前。

  乘著獄卒的注意力都在鋼牙蛐蛐身上,面具吳偷偷打開了食盒,將盒子裡的粽子替換。

  今天的中午飯比平時要晚一些,獄卒提著食盒進來,將粽子和米酒擺上,再將早上的剩飯剩菜收走。

  丁汝夔像平時那樣客客氣氣的道謝,獄卒有些不好意思,「餓了吧,送晚了些,有點事絆住腿了。」

  丁汝夔忙道:「沒事,光顧著熱了,不覺得餓。」

  獄卒揮著手掌扇風,「今年真是邪門了,端午就熱成這樣,要是到了三伏天還得了。」

  獄卒提著食盒走了,穿過三道鐵門,每過一道,就鎖一道門,除了陸炳的心腹,旁人都無法靠近這裡。

  丁汝夔坐牢十年,還保留著吃飯前洗手的習慣,今天的飯是三個大粽子,丁汝夔剝開第一個粽子,是個赤豆粽,赤豆上黏著一張小紙條,上頭寫著:「丁巫在我手裡,你死,或者他死。」

  丁汝夔身體一震,連忙環顧四周,看守的獄卒吃飽了西瓜,正躺著準備歇午覺,動都不想動,一動就出汗,似乎根本沒注意他的異動。

  為了謹慎起見,丁汝夔把椅子挪到對面,背對著獄卒,打開了第二個粽子,粽子的字條寫的是「吞了它」。

  丁汝夔從這個鹹蛋黃粽子裡發現了一枚大拇指大小的小金印,是篆刻的巫字,正是他以前親自給兒子丁巫做的一枚印章,兒子用一根線串起來掛在脖子上,貼身保管,從不離身。

  兒子出事了。

  有人用兒子要挾他,逼他吞金自盡。

  牢房裡時時刻刻有人在三層鐵門外看守,懸樑自盡或者哐哐撞牆是不可能的。所用的餐具都是木頭或者竹子的,不可能有尖銳的物品。

  前天兒子丁巫隔著鐵門來看他,父子二人緊緊握著雙手,有機會傳遞物件。所以丁汝夔吞金自殺,外人會以為他是在兒子探監時得到了小金印自盡,不會懷疑到有人在粽子裡做了手腳。

  好厲害的手段!

  一定是素有鬼才之稱的嚴世蕃幹的!

  難道那天的演得病入膏肓的苦戲被他看穿了?

  丁汝夔將小金印藏在枕頭裡,慢慢吃著粽子,將字條也嚼碎嚥下去,用米酒送服,三個大粽子全都吃完了,只剩下幾片黏著糯米的黃綠色粽葉。

  兒子丁巫是他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

  毫無疑問,他會為了兒子犧牲自己,是他連累了兒子,兒子本來擁有好的前程,卻連參加科舉的資格都沒有,在鐵嶺當一個小小的書吏。

  如今,兒子性命危在旦夕。

  但是,丁汝夔十年前被嚴嵩嚴世蕃狠狠坑過一次,他有疑心病,從此不再相信任何人。

  就連魏采薇在月下相認、甚至在牢獄裡要他吞下火鶴花蕊裝性命垂危,哄騙嚴世蕃,之後還悉心照顧他康復,他也不相信魏采薇就是魏南山的養女,直到丁巫親口證實。

  這枚小金印的確就是丁巫的,可是我如何知曉丁巫人在嚴世蕃手中、或者丁巫已經遭遇不測?

  如果兒子已經死了,我還吞金自殺,將來,誰為他復仇?

  可是,如果,萬一,丁巫真在嚴世蕃手裡,我若不死,兒子一定很危險。

  怎麼辦?丁汝夔深深陷入矛盾中……

  與此同時,護城河上,已經到了決賽階段,汪大夏依然坐在龍舟第一排,額頭上繫著標誌性的紅布條,依然是萬男叢中一點紅。

  少年人的張揚恣意、帥到炫目、氣焰囂張,這股勁頭從對手看來,實在有些欠揍,但是很是能鼓舞自家人的士氣。

  只是汪大夏決賽時的神色已經沒有初賽時的輕浮,明顯穩重了,他拿著船槳,就像拿著武器即將奔赴沙場的戰士。

  已經失去決賽資格的旗手衛指揮使酸溜溜的說道:「喲,這不是北城四害汪衙內嗎?陸大人真是會調教人,這才一個月,就把一截朽木調教成才了。」

  看來汪大夏紈絝的名聲「美名遠揚」,連旗手衛指揮使都知曉四害之名。

  陸炳心中亂如麻,心想丁巫現在怎麼樣了,誰是錦衣衛的內鬼等等,面上依然穩如老狗,謙虛說道:「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本就是一塊璞玉,稍欠雕琢罷了。」

  一聲銅鑼響起,決賽六艘龍舟如利劍般衝過去。

  魏采薇沒有觀看比賽,為了一起演戲,她就像一隻驚慌失措的兔子似的,在人群裡穿梭,徒勞的尋找丁巫的身影,直到脫力「暈倒」。

  陸纓一把抱起了「昏迷」的魏采薇,還一擲千金,將所有賣冰碗的冰桶給包圓了,一桶桶冰塊抬進臨時搭建的帳篷裡,給「中暑」的魏采薇降溫。

  冷峻帥氣的陸統領當眾抱起一個虛弱的、寡婦打扮的美女,送入帳篷,這一幕又引起了轟動!

  雖然錦衣衛嚴禁路人圍觀,但是卻防不住泱泱之口,人們紛紛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一桶桶冰塊運到帳篷裡去,恨不得用目光把帳篷戳出一個洞,來看裡頭發生了些什麼。

  流言蜚語如浪花一樣沸騰:

  陸大人的私生子和小寡婦不得不說的故事。

  果然私生子就是私生子,沒規矩!

  小寡婦暈倒,未必是中暑,八成肚子裡懷著小小私生子。

  就看陸統領關心的模樣,一定是他的孽種!

  陸統領當著陸大人的面把小寡婦抱進帳篷,這是逼父親容許他娶小寡婦啊!

  流言蜚語在口口相傳中變本加厲,從中暑變成了珠胎暗結懷孕,自然也傳到看台上二十四個指揮使耳邊,大家看陸炳的目光不禁都帶著幸災樂禍的微笑:你們錦衣衛每年都贏,今天就是贏了,臉面也丟盡了哈哈!

  陸炳:差不多得了哈,你們也太能演了!

  一聲鑼響,錦衣衛以超過第二名兩個頭的優勢獲勝,再奪第一!

  現場歡聲雷動,當然,大多都是起鬨的。

  二十三個衛所的指揮使紛紛站起來恭喜陸炳,「恭喜恭喜!再奪第一!」

  每年都恭喜陸炳,但是這一次大夥的笑容都是真的,恭喜也是發自內心——恭喜陸大人要抱孫子了!

  到了黃昏,面具吳交了倉庫鑰匙回家,喬裝的陸纓等人悄悄跟蹤其後……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1:24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八章 不入虎穴,焉得丁巫

  面具吳也是世襲了數代的錦衣衛籍,子承父業,只是他擦槍不認真,炸膛了,毀了大半邊臉,毀了前途,本來是要勸退的,但他以上有老母,下有稚子,還是死了老婆的理由苦求陸炳,給個差事、全家能吃上飯就行。

  陸炳動了憐憫之心,要他看管火器庫房,順便給每一個新接觸火器的新兵「參觀」不好好擦槍是什麼下場。

  他那張爛臉就像鬼似的,怕嚇著別人,終年戴著面具,人稱面具吳。

  面具吳這些年算是兢兢業業,所以他以鐵牙蛐蛐來吸引獄卒調換粽子,著實令人吃驚,這樣受陸炳恩惠的人,居然是內鬼!

  震驚也沒有用,趕緊找到丁巫要緊。

  眾人喬裝,偷偷跟著他,魏采薇提著一個籃子,堆滿了純白的梔子花,喬裝成賣花的少女。

  陸纓穿上道袍,貼了鬍子,拿著一面卦旗,裝作算命先生。

  至於汪大夏……他非要學著魏采薇,也偽裝成賣梔子花的少女!以他可怕的審美,自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還捏著小細嗓子追趕魏采薇,揮著繡花小手絹:

  「半夏妹妹!等等我,我們結伴賣花!以防街上有登徒子調戲我們!」

  魏采薇心道:那個不長眼的登徒子敢調戲你呀!

  汪大夏為什麼非要跟著魏采薇?

  無非是聽到了「私生子抱俏寡婦」的傳聞,汪大夏明知陸纓采薇兩人是做戲,故意讓對手放鬆警惕,但也十分難受,剛剛贏的龍舟第一名也沒甚趣了。

  龍舟賽第一名的獎勵居然是上司親手送的一頂「綠帽子」。驚喜不驚喜?刺激不刺激?

  這獎勵不要也罷!

  但汪大夏也曉得,事關丁巫生死,現在絕對不是爭風吃醋的時候,於是壓抑著自己,喬裝打扮成美少女,為的是和魏采薇一道,不讓陸纓再有機會和她演戲。

  經歷幾次風波後,對於陸纓的人品,汪大夏是相信的,不近女色,刻板嚴明,是個君子。

  但是,相信也不行!演戲也不行!假綠帽子也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兩人提著花籃結伴而行,面具吳從正陽門出城後,到了宛平境內,卻沒有直接回掃帚胡同的家,而是在正陽門外的一家酒館裡買了一壇子雄黃酒,走到了今天比賽劃龍舟的護城河畔,找個石頭坐著,揭開了面具,抱著雄黃酒痛飲。

  今天端午出奇的熱,護城河裡有很多男童戲水,也有成年男子在河裡游泳甚至洗澡的,小褂長褲緊緊貼在身上,人多的就像下餃子。

  「哎呀,討厭!」汪大夏連忙用帕子遮住眼睛,入戲太深。

  不過,汪大夏的反應是對的,純潔的賣花少女怎麼可能盯著游泳的男人看呢?

  魏采薇也學著他的樣子,用帕子遮住眼睛,用餘光觀察面具吳。

  面具吳喝酒時露出一張爛臉,瞬間把附近游泳的男童統統嚇跑了,只有幾個成年男子看見他疤面煞星的模樣,有些好奇,沒有遊走,但也保持著距離。

  面具吳喝了半壇子雄黃酒,把面具蓋在酒壇上,脫了鞋襪和外袍,疊整齊,放在酒壇旁邊,只穿著黑褲子和無袖白小褂,撲通跳進河裡去了。

  調皮的男童遠遠見他跳下水,紛紛拍手道:「妖怪下河吃小孩了,大家快跑啊!」嬉鬧成一片。

  面具吳水性很好的樣子,在水底潛了蠻久,兩人都沒看見他上來,汪大夏低聲道,「不對啊,我的水性算好的,但是我也不能潛這麼長時間。」

  魏采薇說道:「他是不是從其他地方冒頭或者上岸了?」

  汪大夏說道:「不可能,他那張爛臉,觸目驚心,就是從石頭縫裡冒出來我也能看見,我又不瞎。」

  魏采薇靜靜的看著他。

  汪大夏猛地意識到了自己說錯話了,說道:「我沒說你瞎,你不要誤會。」

  其實剛才魏采薇是在思考,她臉色大變,說道:「這麼久不冒頭,有沒有可能是喝醉了,在河裡溺水了?」

  汪大夏當即就要脫鞋從橋上往下跳,一個道士用卦旗攔住他,「姑娘,你的梔子花怎麼賣?」

  正是陸纓扮作的道士,汪大夏莫名其妙,「一文錢一朵。」

  「看到南岸那個白褂黑褲的濕身男子沒有?」陸纓用卦旗的尾部指著方向,低聲道:「他就是面具吳。」

  魏采薇定睛一瞧,「不可能,他的臉光滑的很,就是普通人的模樣,沒有毀容。」

  陸纓說道:

  「你仔細看他的左胳膊,有一道麻繩般粗的刀疤,剛才面具吳脫掉外袍,只穿著無袖白小褂跳水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他就是面具吳。」

  方才汪大夏和魏采薇,甚至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那張脫了面具之後的爛臉吸引住了,白日見鬼似的,沒有注意他其他的體貌特徵。

  但是冷靜到幾乎沒有人性的陸纓記住了,別說白日見鬼,就是晚上見鬼,她也能冷靜的測算鬼的舌頭到底有多長。

  汪大夏驚訝道:「可是他的臉——」

  魏采薇恍然大悟,明白了陸纓的意思,「今天錦衣衛衙門的面具吳是假的,易容成爛臉,隔著面具說話,聲音本來就甕聲甕氣的,容易模仿。是假面具吳用蛐蛐做掩護,調換了粽子,警告丁汝夔。但是易容泡水就掉了,所以出浴之後變成另外一個人。」

  汪大夏問:「既然如此,為何還要游泳——啊,我懂了!這是借屍還魂、金蟬脫殼的連環計!真正的面具吳其實已經死了,等天一黑,會有人偷偷將他屍體扔進護城河,到時候他的家人遲遲不見他回家,只在河灘發現酒壇子和外袍鞋襪,附近的戲水的孩童又都看見一張爛臉的人跳下水裡游泳,就坐實了面具吳是醉酒溺水身亡。」

  熱浪陣陣的黃昏,三人細細想來,都覺得脊背發涼,真是心思縝密,計謀歹毒啊!

  假面具吳早有人接應,在對案南岸的一塊石頭後面放了一套衣服鞋襪,那人穿上衣袍,搖身一變,就成為另外一個人,他相貌平平,扔在人群裡都找不到的長相。

  而護城河北岸的酒壇子以及衣服鞋襪,注定等不到主人的歸來。

  夕陽西下,罪惡就這麼悄無聲息的發生了。

  即使丁汝夔自盡一事東窗事發,所有人都會以為面具吳是內鬼,畏罪喝醉後投水自盡。

  掃帚胡同裡,面具吳的兒子和老母親等著他回家過端午節,他們並不知道,這一頓團圓飯相隔陰陽,永遠吃不上了。

  三人強忍住憤怒和失去面具吳的痛苦,繼續跟蹤假面具人。

  走之前,陸纓吩咐手下,「在這個河段設下埋伏,天黑之後,肯定有人投屍。」

  假面具人換裝之後,就橫穿正陽門大街,從宛平到了大興,然後往東南方向走,在天黑之後到了金魚池。

  金魚池在宋朝的時候是個平地,根本沒有池塘,後來靖康之變,金滅北宋,南宋向金國稱臣,金國遷都現在的北京,金人為了營建都城,就在這裡挖土開窯燒磚頭,挖出了星羅密佈百來個池塘。

  後來金國被南宋和蒙古聯手所滅,這裡的池塘卻永遠留下來。蒙古又滅了南宋,一統天下,元朝在北京定都,這裡的池塘就用來養元朝高官貴族們觀賞性的金魚,所以叫做金魚池。

  朱元璋建立明朝,滅了元朝,金魚池衰敗,但是永樂帝朱棣將都城從應天府南京遷到北京之後,金魚池的買賣再次繁榮起來,很多池塘乾脆被豪門大戶購買,圈起來建造消暑別院,天氣熱的時候從城裡搬到別院消夏,背靠池塘好乘涼嘛。

  假面具人走到一個別院的後門,用三長兩短的方式叩門後,門開了,守衛放了假面具人進去,啪一下關門。

  汪大夏低聲道:「不知這是誰家的別院?這裡屬於南城,我去南城兵馬司打聽一下,南城兵馬司指揮使跟我父親關係不錯,應該會給幾分薄面。」

  陸纓說道:「不用打聽了,我知道是誰家的。」

  想到丁巫很有可能就關在這裡,魏采薇急忙問道:「誰家?是不是嚴世蕃的家?」

  陸纓搖頭,說道:「不是。」

  魏采薇懵了,「除了嚴世蕃,誰有這個算計、誰有這個膽子敢搶錦衣衛保護的流放者?殺錦衣衛的倉庫保管員?」

  陸纓說道:「這是衍聖公孔府的產業,大明遷都北京後,永樂帝賜給衍聖公讀書避暑的地方。」

  孔子的後裔,衍聖公。

  汪大夏更懵,「不可能吧,孔家人向來不過朝政,和丁汝夔無怨無仇,怎麼可能綁架丁巫?孔家也沒有這個實力去佈置這些啊。」

  陸纓說道:「嚴世蕃的大女兒,也就是我二姐姐的大姑子,皇上親自做媒,嫁給了衍聖公,是衍聖公夫人。衍聖公平時住在山東曲阜孔府,把這個御賜的別院給了岳父大人嚴世蕃住著。」

  魏采薇捏緊拳頭,「嚴世蕃果然好算計,這是御賜的別院,又是衍聖公府名下的產業,背景深厚,別說陸統領了,就連陸大人親自來此,也不敢闖進別院搜查。」

  衍聖公府是天下讀書人崇拜的聖地,如果陸炳敢闖到衍聖公府別院搜查,第二天彈劾陸炳的奏摺一定如雪片般,陸炳這個指揮使是幹不成了。

  所以,嚴世蕃的計策滴水不漏——即使有漏洞,也無人敢進來搜查,因為這裡不是嚴家,而是衍聖公孔家的地方,比嚴家更安全的地方。

  真不愧為是鬼才!

  汪大夏頓時絕望了,急道:「陸統領,再拖下去,不是丁巫死,就是丁汝夔死,甚至兩個都死。」

  「不入虎穴,焉得丁巫?」陸纓指著隔壁的一座別院,「這是我們陸家的別院,與孔家是鄰居,所以我才對這裡別院情況瞭如指掌。」

  汪大夏恍然大悟,「陸統領的意思,是咱們從你家翻牆過去?」

  「怎麼?你不敢?」陸纓問道。

  我當然不敢,又是孔家,又是嚴家的,我一個都惹不起,我的爹又不是皇帝的奶兄!

  可是——看到魏采薇擔憂的神色,汪大夏還是壯起膽子說道:「去就去,誰怕誰!我汪大夏只怕鬼,不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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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都怕得要命哈哈哈哈哈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1:37

第一卷:復仇 第四十九章 還是你們會玩

  陸纓敲開自己家別院的門,看房子的老蒼頭開門,「四小——」,又見她身後跟著兩個外人,連忙改口:「公子回來了。」

  陸纓說道:「不要興師動眾,搬三個梯子去池塘。」

  三人進去別院,彷彿置身於江南的園林,太湖石壘的假山、層層疊疊的邀月樓,兩個池塘連成一片,鋪著蜿蜒如長蛇般的木橋,木橋下皆是碧荷,彎腰可摘。

  汪家這種中等勳貴人家是沒有這種精緻的庭院的,汪大夏好奇,連裝梔子花的花籃都不要了,摘了好幾朵嫩蓮蓬剝來吃。

  「好甜,蓮心也不苦。」都這個時候,汪大夏還有心情吃蓮蓬。

  東邊的池塘盡頭就是衍聖公的別院了,只有一牆之隔。因都是有頭有臉的高門大戶,平日也不住在這裡,偶爾來此消遣而已,防小人不防君子,無論是孔家還是陸家,都沒有預料到有一天會被鄰居翻牆,所以內牆砌並不高,普通的竹梯就能到頂。

  三人都換上了黑色的夜行衣,順著竹梯爬到牆頭,今天是五月五端午節,彎月如鉤,還時不時埋沒在雲層裡,月光基本等同於無。

  汪大夏伸出手掌,「和伸手不見五指差不多了,兩眼一抹黑,我們從何處找丁巫?」

  陸纓說道:「我們兩家的別院是鄰居,互相走動,我去孔家別院逛過幾次。孔家有家族底蘊,這棟別院從永樂朝就得了,至今已百年,園子裡的金魚池有能工巧匠做了水車機關,用水車把金魚池裡的水引到高處,澆在水池中樓閣的屋頂上,池水從四角屋簷流下來,就像下著大雨一樣,所以叫做自雨閣。」

  「自雨閣有人造的雨水降溫,夏天即使不用冰塊,也十分涼爽,像嚴世蕃這樣懼熱的大胖子,一定就在自雨閣。」

  汪大夏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樣子,嘖嘖道:「還是你們這種天子近臣會玩啊,我們汪家守著什剎海祖傳五代的四進大宅院就自以為了不起了,原來是坐井觀天。」

  魏采薇一心掛念丁巫,說道:「嚴世蕃在自雨閣,以他平日的謹慎,丁巫應該就在他附近,以便隨時要挾。」

  陸纓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了,你不會武,就留在牆頭接應我們,我和汪大夏進去,無論是否能夠順利救出丁巫,有我在,丁巫至少不會死。我已經放了飛鴿給父親,父親隨時回來接應。」

  事到臨頭,汪大夏沒有了剛才吃嫩蓮蓬的淡定,心下害怕起來,「那我呢?擅闖衍聖公別院,我爹都兜不住的。」

  陸纓說道:「你是我的人,是我要你翻牆的,你若出事,就說一切都是我指使的,我會兜住你。」

  有了陸纓的承諾,汪大夏放下心來,強行給自己打氣,「我不會出事,我這個人運氣好的很。」

  又對魏采薇說道:「我一定會把丁巫帶回來還給你。」

  魏采薇不會武,她曉得自己若跟去,肯定會給陸纓和汪大夏拖後腿,留在這裡接應是最好的選擇。

  魏采薇從荷包裡摸出兩個油紙包,說道:「如果遇到緊急情況,比如被人包圍,實在打不過,就把這個打開,將裡頭的藥粉撒向對方的眼睛和口鼻。」

  魏采薇一直以懸壺濟世的形象示人,這是她繼薅了五根紅掌的花蕊製造丁汝夔病入膏肓的假象之後,再次露出她也會使毒的一面。

  汪大夏戰戰兢兢的接過紙包,「會毒瞎他們?」

  想不到魏大夫還有如此凶殘的一面。

  魏采薇說道:「這是我用來防身的,沒有毒瞎那麼可怕,只是刺激眼睛,流淚紅腫,暫時視線模糊,若鼻子和口腔也吸入了此物,也會備受刺激,失去攻擊能力罷了。從清水沖洗之後會慢慢恢復,並不致命。」

  也就……罷了?

  汪大夏心道:幸虧我沒有惹怒她!萬一落在她手裡,豈不是生不如死啊!

  其實汪大夏多想了,魏采薇才捨不得折磨他,頂多過一過嘴癮,幻想一下要割了汪小夏。

  陸纓越發覺得魏采薇就是來復仇的禾二小姐,看破不戳破,她接過油紙包,「這件事過後,你出個價,錦衣衛買下你的配方。」

  陸纓到這個緊要關頭還想著公事公辦。

  兩人翻牆,都是從小練武的,身輕如燕,直接從牆頭跳到牆邊的松樹上,然後順著樹幹溜下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層雲朵又遮攔住了彎月,這下真的伸手不見五指了,趴在牆頭的魏采薇恨不得撕開黑夜,找到丁巫。

  陸纓在孔府別院做過客,熟門熟路,加上自雨閣嘩啦啦的雨聲在黑夜裡動靜格外大,兩人很快就到了金魚池邊,看到池中的自雨閣。

  果然如陸纓所料,自雨閣燈火通明,還傳來悠揚的古琴聲,嚴世蕃這個怕熱的大胖子正在此處消暑取樂。

  自雨閣屋頂的雨水,是由池中的兩個水車自轉,將池水倒入水槽,然後匯聚到樓閣屋頂,製造下雨的場景。

  這兩個巨大的水車就像兩層圓形的小樓,在流水的推動下緩緩自轉,每一個水車裡都有二十來個水斗,通過水斗來搬運池水。

  自雨閣亮若白晝,將水車也照應出來了,所以兩人可以看到南邊的水車一個水斗上面,用繩索牢牢綁著一個活人!

  此人就像一個粽子似的,被綁在水車上動彈不得,身不由己的隨著水車轉動。

  水車在活動中,有一半在水底,一半在水面,交替運行,所以活人也跟著水車一起轉動,一會在水面,一會在水底!

  在水面的時候,能夠呼吸到空氣,等轉到水底,如果憋不住氣,就要嗆水,然後在升出水面時把嗆進去的水吐出來,剛剛平復呼吸,身下的水斗又轉進水底去了,開始新一輪的嗆水折磨。

  這是一種殘酷的、緩慢的水刑。會讓人十分痛苦,但不至於致死。

  鬼才嚴世蕃在政治上遊刃有餘,在酷刑上的研究比錦衣衛還狠。

  陸纓看了,氣得銀牙亂咬,「太過分了。」

  汪大夏不忍看,說道:「幸虧魏大夫沒來,倘若被她看見,該有多心疼啊。」

  陸纓捏緊拳頭,就要衝去要嚴世蕃放人,被汪大夏攔住了。

  汪大夏搖頭,「嚴世蕃弄死面具吳還要栽贓給他,這般歹毒之人,他連你爹都算計,他會聽你的話,乖乖把丁巫從水車上放下來?我有辦法救丁巫。」

  汪大夏說出了自己的計劃,「……反正我的水性好,忍一忍又不會死。」

  陸纓聽了,「不行,太危險了,得我來。」

  汪大夏說道:「是我堅持要他來看龍舟賽,他才遭遇這次劫難,我心中有愧。何況我的身材和他差不多,你就相對瘦小,容易被人發現。總之這種事情就不要和我爭了,趕緊把丁巫救走,帶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再幫我脫身。」

  汪大夏的計劃也很簡單,就是偷樑換柱之計。

  乘著丁巫轉到水底時,用刀割開繩索,救出丁巫,然後把汪大夏綁在水車上,偽裝丁巫。

  今晚夜色晦暗,丁巫的髮髻在掙扎中早就撒開了,如水草般的長髮時不時遮住頭臉,他又綁在水車上轉動,身上頭上纏著水草浮萍等髒污,如果兩人的身形相似,不仔細看的話,是不會留意水車上綁著的人其實換了個人。

  陸纓是女子,身形要小一些,容易露出破綻。

  金魚池除了自雨閣燈火通明之外,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還有如磨盤大的荷葉以及荷花可以露出頭來換氣藏身。

  兩人潛入水中,游到荷花叢中換了一次氣,等著水車上的丁巫即將轉入水底時,潛游過去,割開繩索,丁巫的手腳已經被捆得麻木了,無法活動肢體,直接沉下去。

  陸纓麻利的先把汪大夏綁在水車上,丁巫穿著一身青衣,在黑夜下呈現黑色,汪大夏的夜行衣也是黑色,頭髮打散遮住頭臉,看起來差不多。

  綁好了汪大夏,陸纓一頭紮進水底,把沉底的丁巫就像挖藕似的拉起來。

  丁巫被捆的太久,四肢麻痺,就像屍體似的不得動彈,陸纓反而更方便救他。

  在水下潛游的時候,陸纓見丁巫都不能吐出氣泡了,連忙俯身過去,嘴唇貼嘴唇,給他渡了一口氣。

  游到接天蓮葉無窮碧的荷花叢中,終於可以在荷葉的掩護下探出頭來呼吸。

  新鮮的空氣入喉,丁巫從半死不活的狀態下醒過來,已經能夠本能的踩水了。

  陸纓把丁巫拖上岸,攙扶著他從松林裡穿過去,到了圍牆下。

  魏采薇一直守在這裡,聽到陸纓的聲音,連忙將繩子扔下來。

  陸纓說道:「丁巫現在還沒有力氣拉著繩索爬牆,你把梯子弄過來。」

  魏采薇吃力的把梯子送到牆下面,陸纓將繩子幫在丁巫腰間,要丁巫爬梯子上牆,她在下面推舉,魏采薇在牆頭拉繩索,丁巫也咬牙拖著半麻木的雙腿爬梯子,雙腳不聽使喚,好幾次都差點踩空了。

  魏采薇使勁拉繩子,指腹幾乎要被繩索割破,說道:「汪大夏你用力推啊。」

  由於太黑了,又不敢點燈打草驚蛇,所以魏采薇一直處於黑暗中,根本看不見汪大夏沒有跟著來。

  陸纓使勁推著丁巫的屁股,說道:「汪大夏在斷後,他還沒過來。」

  三人合力,終於把丁巫送過去了,由看房子的老蒼頭照顧。

  魏采薇在牆頭朝著陸纓招手,「你快上來……汪大夏回來了嗎?」

  魏采薇以為汪大夏斷後就是放放風而已。

  陸纓沒有爬梯子,說道:「他現在……有點麻煩,我這就去救他。」

  言罷,陸纓消失在黑暗之中,腳步聲也漸漸遠去。

  丁巫由於遭受一波接著一波水刑的折磨,嗆進太多的水,嗓子紅腫嘶啞,說不出話來,他想告訴魏采薇,是汪大夏頂替了自己,受著水車水刑之苦,但是他只能發出吼吼之聲。

  魏采薇一聽汪大夏出事了,雖然聽不懂丁巫說什麼,但是從陸纓的表現來看,絕對不是有點麻煩,而是很大的麻煩!

  「勞煩老伯照顧他,我去翻過去看看。」魏采薇大急,她重生是為了讓汪大夏在這一世過得更好,不留遺憾,如今汪大夏有事,她豈能坐視不理?

  自是要拼盡全力救死鬼老公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1:53

第一卷:復仇 第五十章 老謀深算

  有剛才丁巫翻牆時現成的梯子,魏采薇從牆頭爬下鄰居家的別院……

  自雨閣。

  冒名頂替的汪大夏被綁在水車上,轉到第五圈時,就受不了了。

  他把水刑想的太簡單,覺得自己水性好,等水車轉到水底時,他屏住呼吸,熬到水車轉離水面再呼吸。

  但事實上,人就像風箏似的被綁在水車上,這上上下下的轉動,身體會格外難受,根本憋不了那麼長時間。

  汪大夏從第六圈時就從假咳嗆變成真咳嗽了,河水刺激得嗓子難受,汪大夏心想,這個夏天老子再也不游泳了!

  轉到第十圈,汪大夏腦子裡嗡嗡裡,只有一個想法:陸統領快來救我啊!我不想死,我還沒娶媳婦兒呢。

  嚴世蕃在在自雨閣裡彈古琴,人造的雨滴帶走了暑熱,端午節,他喝了雄黃酒,彈琴自娛。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明天就能聽到丁汝夔的死訊。

  這個隱患必須要除掉。

  那一晚,丁汝夔在死牢裡病入膏骨的模樣本來敷衍住了嚴世蕃,以為他得了肺癆,活不過這個夏天。

  但是嚴世蕃不會輕易被哄騙,丁汝夔的死刑判了十年都沒能死成,皇帝年年審核死刑犯,都沒有勾到丁汝夔,一度讓嚴世蕃認為皇帝不想處死他,留著丁汝夔一條命,用來平衡朝局之用。

  嘉靖帝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他身居皇宮西苑修仙煉丹,三十幾年不上朝,為了保持權柄獨攬,除了奶兄陸炳的襄助,很大的原因是嘉靖帝是個玩政治平衡的高手,他寵愛首輔大臣嚴嵩和他兒子嚴世蕃,但是也抬舉內閣大臣徐階來牽制嚴嵩,以免讓嚴家父子的力量過於強大,朝中兩黨一直對持,互相傾軋,皇帝這邊拉一拉,那邊抬一抬,以此來控制群臣,不會讓某一方獨大,也不會會某一方徹底消亡。

  正因如此,嚴世蕃一直以為皇帝留著丁汝夔一條性命,是為了牽制他們父子的,所以嚴世蕃才會從親家陸炳這裡下手,不要再等皇帝勾丁汝夔死刑,那麼多死刑犯最終死在牢獄裡,丁汝夔也可以的。

  陸炳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告訴他丁汝夔身體不好,不好操之過急。

  但嚴世蕃能夠成為「嚴黨」智囊團核心人物,和他謹慎的性格無不相關,雖說眼見為實,他還是想確認一下。

  但是陸炳的心腹一個個忠誠無比,就連看管倉庫的面具吳只要離開衙門,無論被灌了多少酒,都絕口不談衙門裡的機密之事,就像個蚌殼似的,無從下嘴。

  錦衣衛衙門被陸炳弄得水潑不進,但是皇宮不一樣啊!嚴世蕃對太監們下手,威逼利誘之下,太監們交代了陸炳每年使了銀子,要他們故意把丁汝夔的卷宗壓在最後的秘密。

  嚴世蕃暴怒。

  好你個親家!戲子都沒你能演!原來這十年都是你從中作梗,暗中保護丁汝夔,你卻還在我面前演什麼丁汝夔重病!

  還有那賢侄女陸纓,你們父女在一起耍我玩呢!

  既然如此,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

  嚴世蕃想要丁汝夔死,但是他的手目前伸不到錦衣衛衙門,他就命人嚴密監視錦衣衛的一舉一動,終於在門口發現了本該流放到鐵嶺的丁汝夔之子丁巫被帶到錦衣衛衙門。

  機會來了!

  嚴世蕃想到了用丁巫來要挾丁汝夔自殺的妙計。

  首先要綁架丁巫,這個有些難度,因為陸纓一直暗中派人盯梢丁巫,甚至在甜水巷設了一個茶棚來當做暗哨,還警告丁巫消停一些,連澡堂都不要去,嚴世蕃的人一直找不到好機會下手。

  丁巫去澡堂打聽汪大夏底細的時候,陸纓的探子一直跟到澡堂,嚴世蕃的死士也在,死士就是在這裡發現丁巫脖子上的小金印,連泡澡都不肯取下來,可見對他是多麼重要。

  這個小細節報給了嚴世蕃,嚴世蕃老謀深算,腦子就有了逼丁汝夔吞金自殺的法子。

  因為陸炳畢竟是嘉靖帝的奶兄,如果非要逼嘉靖帝選擇,他肯定相信陸炳而不是嚴世蕃,嚴世蕃想要弄死丁汝夔,卻也不想和陸炳從此撕破臉決裂。

  這是一個雙輸的結果。如果這麼做,他和陸炳結為兒女親家的政治投入就白費了。

  嚴世蕃覺得自己好難啊,被陸炳欺騙,卻還要裝糊塗不知道。想要搞死丁汝夔,又要製造是丁汝夔自己尋死、與我無關的假象,以免和親家不好見面。

  當奸臣難,要把事情辦成,還不能把關係給毀了。

  直到汪大夏邀請丁巫魏采薇去護城河看他劃龍舟,嚴世蕃覺得機會終於來了。

  嚴世蕃這些年豢養了不少死士,就命擅長易容的死士扮作毀容的面具吳,潛入到錦衣衛衙門,真正的面具吳已經被灌醉溺死在水裡了。

  另一撥人則扮作賣冰碗的小販和圍觀路人,先在冰碗裡下料,將在樹下用望遠鏡監視丁巫的錦衣衛暗探迷暈,然後推著小車的小販中途攔截想要買冰碗的丁巫,其餘死士扮作路人將他圍起來,形成人工屏障,然後一悶棍打向他的後頸,直接打暈,裝進冰桶。

  扯下他脖子上掛著的小金印,金印送到錦衣衛衙門的假面具吳手裡,丁巫本人則立刻被推到了金魚池的衍聖公家的別院——一個連陸炳都不敢帶兵搜查的地方。

  假面具吳將金印和字條賽進粽子裡,利用蛐蛐掉包,送到丁汝夔手中。

  任務完成,假面具吳是不能回家的,因為外人辨認不出,但是親人還是會看出破綻,所以假面具吳故意買了一壇子雄黃酒,摘下面具喝酒,讓所有游泳的人都看見面具吳酒後戲水,以鋪墊溺水假象。

  這樣一來,就死無對證了。陸炳即使懷疑丁汝夔自殺的原因,也頂多疑到面具吳這裡,不會有任何證據指向嚴世蕃。

  嚴世蕃的目的是要丁汝夔死,而不是和陸炳撕破臉,畢竟在政治大局上,多一個盟友比多一個敵人要強。

  假面具吳跳進水裡,易容被洗掉,完成任務,切換身份,回到嚴世蕃身邊復命。

  一切的計劃都堪稱完美,接下來就看丁汝夔到底有多麼愛兒子、願不願意為兒子去死了。

  其實嚴世蕃也沒有必然的把握弄死丁汝夔,如果丁汝夔畏懼死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兒子之前,那麼嚴世蕃的計劃就是打水漂。

  說來可笑,大奸大惡的嚴世蕃居然把希望寄託在人性善良、父子舐犢情深之上。他傾向於丁汝夔會選擇自我犧牲。

  但,嚴世蕃也不能百分百確定,他內心焦慮,煩躁不安,鬼才就是鬼才,他居然創造性的想出了把丁巫綁在在水車上受水刑折磨的法子。

  如此一來,嚴世蕃內心受焦慮等待的折磨,而丁巫受到的是身體上的折磨,看到丁巫嗆水難受,生不如死,嚴世蕃心裡才好過一點。

  大奸臣麼,快樂就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嚴世蕃信手彈了一曲《酒狂》,他隔著人工雨簾,看著水車上猶如死狗般的「丁巫」,心中快活起來。

  嚴世蕃拿起一壺酒,走出自雨閣,頭上有人為他撐傘。

  水車緩緩旋轉,「丁巫」從水底轉出來了,大聲咳嗆著,幾乎連肺都快咳出來了。

  嚴世蕃走近過去,欣賞著「丁巫」的痛苦,沒有辦法,他這個人幾乎就是以痛苦為食,一身肥肉,不知吸納了多少人的痛苦和眼淚,這其中就有禾千戶一家人。只是禾千戶一家太渺小了,排隊報仇都輪不到他們。

  嚴世蕃把痛苦的咳嗽當成下酒菜,喝了一口酒,「你想要解脫,對不對?」

  「我也想啊。只有你爹死了,你就能解脫,給你個痛快,我也能放下一樁心事,治癒一場心病。」

  嚴世蕃拍著自己肥碩的胸脯,「這個心病十年了,你爹就是不肯死,我沒辦法了,只能拿你出氣,你得理解我呀。」

  汪大夏心道:老子理解個屁!你給我等著!本來你我無冤無仇的,今天這個樑子結大了!莫欺少年窮,將來總有一天,我會把今日受到的折磨,統統還給你!

  但是汪大夏也就心裡想想過癮,很快水車再次轉到了水底,他盡量憋氣,不讓涼水嗆進來。

  這時,陸纓已經再次潛水過來了,她在水底割斷了繩索,將汪大夏拖走。

  兩人遊到金魚池荷葉叢裡透氣,水車轉動,嚴世蕃舉著一根火把,等著「丁巫」轉出來,想和「丁巫」玩一玩冰火兩重天的游戲,作為焦慮的等待過程中的消遣活動。

  嚴世蕃想問丁巫:是火燙的疼,還是水嗆的疼?

  但是嚴世蕃沒有看到丁巫,連忙吩咐手下:「怕是繩索斷了!快包圍金魚池!把他撈出來!」

  金魚池的岸邊立刻站著一圈舉著燈籠的護衛,還有護衛跳水撈人,以及池塘水面上劃來十幾艘蘭舟,上頭有士兵舉著燈籠照池塘,尋找丁巫。

  在梳子一樣的篩查之下,荷花叢裡的汪大夏和陸纓都被找到了。

  突然多出兩個大活人,而丁巫卻遲遲沒有找到,護衛惱羞成怒,要用鞭子抽打陸纓,汪大夏攔在前面,呵呵笑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瞪大你們的狗眼看看,這位是嚴侍郎的親戚,你們嚴二少奶奶的親弟弟。」

  護衛不信,汪大夏對著自雨閣的嚴世蕃大聲吼道:「嚴侍郎!你的陸英賢侄在這裡呢!嚴二少奶奶還懷著你的大孫子,你要打她弟弟,哎呀,若被二少奶奶知道,傷了胎氣可就不好咯!」

  嚴世蕃一聽,連忙命人把這個兩個擅闖別院的狂徒帶過來。

  「是你?」嚴世蕃看著臉色蒼白、渾身濕透的陸纓,難以置信,「是你爹派你來的?」

  陸纓耿直,正要回答,汪大夏搶先一步,「那當然了,錦衣衛還有誰能夠指使我們陸統領?趕緊放了我們,陸大人就要來了。」

  沒想到會砸在晚輩手裡,嚴世蕃問話最多的汪大夏:「丁巫人呢?」

  汪大夏說道:「自是淹死在金魚池裡金魚了,你們趕緊多派點人撈去。」

  嚴世蕃暴怒,他不好對陸纓動手,於是將所有的怒火都發洩在汪大夏身上,他拿起火把,對准汪大夏的嘴巴,「我只給你一次機會,丁巫在那裡?你不說,這張嘴巴就沒有用了,不如嘗一嘗火把是什麼滋味!」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2:07

第一卷:復仇 第五十一章 鬼才vs紈絝

  「嚴世伯住手!」陸纓說道:「是我派人監視丁巫、是我查到了這裡、也是我用偷樑換柱之計,把丁巫救走了。剛才掛在水車上的人一直都是他這個替身,此時丁巫已經送往錦衣衛衙門,事已至此,嚴世伯放手吧。」

  近墨者黑,耿直的陸纓在汪大夏的耳濡目染之下也學會說謊,如果嚴世蕃闖到鄰居去搜人,陸家別院只有一個看房子的老蒼頭,丁巫肯定會再入落入嚴世蕃手中。

  所以陸纓乾脆說丁巫已經被送走了。

  「要我放手?」嚴世蕃氣得肥肉亂顫,「你們聯手演了一齣好戲,欺騙了我,還要我放手?虧你口口聲聲叫我世伯,我一把年紀,居然你這個晚輩玩弄於鼓掌之中。」

  此時不是激怒嚴世蕃的時候,否則汪大夏會被火燒燙成汪大蝦,陸纓難得認慫,「嚴世伯,我二姐是您兒媳婦,我一直把您當成長輩尊敬。您和我父親關於如何對待丁汝夔有分歧,但是大人的事情,我這個當晚輩的不懂,父親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只是聽命行事,把丁巫救回去,絕對沒有玩弄長輩之說。」

  陸纓把事情全推到親爹身上,其實是提醒嚴世蕃,保護丁家父子是我爹的意思,與我無關,你要找就找我爹去。

  反正你們是親家,又不會撕破臉。

  嚴世蕃不會輕易被陸纓說動,「你聽你爹的命令,他聽你的命令。小夥子,做事之前,你應該一下考慮後果的,得罪我的人,都有什麼下場,想必你是明白的。你要當馬前卒,就得明白衝鋒陷陣的馬前卒都是死的最快的。」

  言罷,嚴世蕃拿著火把,往汪大夏胳膊上一戳。

  啊!

  汪大夏慘叫,胳膊立刻被燙出好大一個水泡!

  「不要碰他!」陸纓要衝過去救汪大夏,被兩個侍衛牢牢按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好漢不吃眼前虧,劇痛之下,汪大夏當即改口,「我錯了!求嚴侍郎開恩!我不該當陸家父子的馬前卒!他們只曉得要我做事,不曉得保護我,我想轉投嚴侍郎門下,為嚴侍郎效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言罷,汪大夏跪地求饒。

  嚴世蕃停止火烙之刑,將汪大夏貼在臉上的濕髮撥到耳後,一張俊俏的臉露出來。

  嚴世蕃仔細打量他,「那晚我在死牢裡看丁汝夔,給我搧風的人就是你。」

  汪大夏保持著跪姿,連連點頭,諂媚的說道:「是是是,嚴侍郎真是好記性,正是小的。看來小的要注定跟著嚴侍郎,這就是老天安排的緣分啊。」

  當一肚子壞水的鬼才嚴世蕃遇到一肚子謊話的紈絝汪大夏,強強對決,看誰更不要臉。

  嚴世蕃對陸纓說道:「看來你爹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他挑選的人都是忠誠之人,連面具吳這個醜八怪都至死不肯背叛他,不透露一句話。今夜這個小白臉只是被火把燙一燙就要琵琶別抱,轉投我的門下,像狗一樣跪著了。」

  相處一段時間了,陸纓和汪大夏有一些默契,當即明白他這是拖延之計,等待父親帶人增援,連忙做怒目狀,「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這個叛徒!」

  「什麼黃金不黃金的,我是一丁點都沒看到,倒是看到胳膊上就像壽星翁額頭般大的水泡。」汪大夏委屈的說道:

  「丁巫的命是命,我的命就是不是命了?我聽你的話,頂替丁巫掛在水車上,差點嗆死了,淹得半死不活,又要被火燒。當初不是說好了加入錦衣衛,從此吃香喝辣,走向人生巔峰嗎?這那是人生巔峰,這分明是通往閻王殿之路。陸統領啊,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飢,我可沒有一個位高權重的爹,我得想法子活著。」

  陸纓道:「我不是過來救你了嗎?我沒有扔下你。」

  汪大夏指著自己右胳膊上的水泡,「你心裡想有什麼用,你做不到啊!得虧是燙在胳膊上,若是燙在臉上,我英俊的相貌就保不住了!我長得這麼帥我容易嗎!」

  陸纓罵道:「貪生怕死!你白長了一張俊臉!」

  嚴世蕃問汪大夏:「丁巫在何處?」

  「這個——」汪大夏一頓,瞥了一眼陸纓,目光閃爍。

  陸纓大怒:「你敢——」

  嚴世蕃用一堵牆般的身軀攔住了陸纓,親手把汪大夏扶起來,「轉換門庭不是說說而已,我需要你的投名狀——丁巫就是最好的投名狀。告訴我,丁巫在那裡?他們從那條路送他去錦衣衛衙門?」

  汪大夏說道:「陸統領剛才是騙你的,丁巫根本沒有送往錦衣衛衙門。因為金魚池遠離內城,再過一會,內城就要關閉城門,準備宵禁了,很難及時趕回去,如果被關在門外,恐怕那時候嚴侍郎派的人已經趕過去抓人了,所以,陸統領命人把丁巫送到金魚池最近的寺廟——天慶寺裡頭藏起來。」

  陸纓冷冷道:「嚴世伯,背叛之人的話豈能相信?他騙你的。」

  汪大夏說道:「嚴侍郎,我的身家性命都在大人手裡,我豈能欺騙大人?大人即使立刻派人去搜天慶寺也無用,偌大寺廟,天知道他們藏在何處?幸好他們還不知道我已經轉入大人門下,我願意以身為餌,將丁巫釣出來,以為投名狀,獻給大人。」

  陸纓絕望的沉默了,靠在椅背上,不再掙扎。心裡卻道:在天慶寺找脫身的機會總比別院這個狼窩要方便一些,汪大夏曾經『徵用』過天慶寺的護身符和一個銅佛,想必那些大和尚都認識他。

  嚴世蕃看著陸纓的表情,便知汪大夏說對了,「事不宜遲,現在就去。」

  汪大夏指著被火把燙穿的衣服和半透明的水泡,「小的需要換一身衣服,再把傷口包一包,萬一被他們看見小的傷,會以為小的熬不住酷刑,背叛了陸統領。」

  嚴世蕃眉毛一挑,「喲,還挺機靈的。來人,給他上藥包紮,給他一套夜行衣。」

  汪大夏上藥時故意哭爹叫娘的嚎叫,換衣服的時候也磨磨蹭蹭的,盡量拖延著時間,等待援兵。

  嚴世蕃催促道:「快點,給你半個時辰,把丁巫帶回來。」

  汪大夏換上新衣的時候,悄悄把魏采薇給的油紙包拿出來檢查,油紙包裹的很緊,裡頭的藥粉還沒有融化泡濕。

  還可以用,這東西在對方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應該可以瞬間放倒五個人。

  汪大夏把油紙包藏好,整理衣服出來了,「小的這就去。小的只需要帶五個人就能把丁巫帶回來。」

  嚴世蕃一揮手,「我給你五十個。」

  五十個我可就逃不掉了!

  汪大夏說道:「人太多,會打草驚蛇,他們不會相信我了。」

  嚴世蕃說道:「五個人扮作和尚跟你一起去天慶寺,剩下的四十五人遠遠跟著你們,包圍天慶寺,守在各個必經之路,以防萬一。」

  汪大夏瘋狂拍馬屁,「還是嚴侍郎考慮的周全,嚴侍郎英明!」

  老狐狸慣會算計。

  汪大夏意識到嚴世蕃不好騙,但如今這個局面,能拖一會是一會,否則嚴世蕃就要用火把來問候他的俊臉了。

  我可不能毀容啊,我就是靠著這張俊臉,讓魏大夫初次見面,就對我有好感,提醒周小旗放冷箭,救了我的命。

  我目前這張臉可以和丁巫打成平手,若毀了容,最大的優勢就沒了。

  陸纓暗自為汪大夏捏了一把汗,為他性命擔憂,卻沒料到喝了一肚子金魚池水的汪大夏死到臨頭,還有心情喝醋。

  嚴世蕃豢養的死士當即就剃了頭髮,換上僧衣,跟著汪大夏,這其中就有偽裝面具吳的那個男人。

  汪大夏大手一揮,「出發。」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剛剛從自雨閣走到池塘邊上,就看見別院東南方向就像閃電似的驀地一亮!

  隨即晚風帶來一股熱浪和煙塵之氣。

  「走水了!竹林走水了!」

  一隊侍衛跑過來,「侍郎大人!竹林著火,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離開!」

  孔府別院是唯一可以阻止錦衣衛闖進門搜查的地方,嚴世蕃豈會輕易離開?說道:「著火就去救火,這裡是金魚池,到處都是水,竹林點火怕什麼!」

  話音剛落,好像大火覺得嚴世蕃的話讓它很沒面子似的,南邊的夜空又被火給映襯成紅色了。

  「松林也走水了!」

  嚴世蕃覺得這不可能是巧合,問汪大夏,「這是你們同黨放的火,對不對?」

  汪大夏心想,看這個四處點火的手法,八成是魏采薇做的,說道:「不是我們,是他們,我現在是嚴侍郎的人。這是他們事前約定好的,如果遲遲不見我和陸統領回去,他們就放火。」

  嚴世蕃問:「為什麼要放火?」

  「因為——」汪大夏也不明白魏采薇為何到處點火,「因為他們覺得嚴侍郎怕死,金魚池到處都是水池水塘阻隔,火勢無法蔓延到自雨閣,但是煙塵太嗆,嚴侍郎的玉體怕是受不住。」

  嚴世蕃說道:「引火燒身,放火自焚,你們速速將此人逮住,用鐵絲綁住,扔進火場。」

  「是!」

  汪大夏心頭大急!

  嚴世蕃催促道:「你做你的事情,去天慶寺抓丁巫。」

  與此同時,魏采薇的身形被火光照亮,一群侍衛追過來。魏采薇根本跑不過他們,她打開油紙包,將包裡的粉末往後拋灑,侍衛們觸不及防,眼睛鼻子咽喉,所有被粉末附著之處,全都像火焰在燒。

  侍衛們紛紛慘叫,捂著眼睛滿地打滾。

  魏采薇暫時脫身,往梅林逃去,又有一波侍衛追來,若不是嚴世蕃吩咐要活捉燒死,恐怕魏采薇已被射成篩子了。

  就在此時,一個個登雲梯靠在院門上,訓練有素的錦衣衛攀上雲梯,翻牆入院,殺退了看門人,打開院門。

  陸炳騎著馬,率先跨越院門奔馳而來,後來跟著約五百人的錦衣衛騎兵,這些精銳猶如一堵人牆,將魏采薇和追兵隔離開來。

  魏采薇急忙告訴陸炳:「汪大夏和陸統領都在自雨閣。」

  陸炳騎馬直奔自雨閣,將金魚池包圍,此時磨磨蹭蹭的汪大夏還沒來得及出去「抓人」。

  嚴侍郎冷笑道:「好個陸大人,連衍聖公府的別院也敢闖,看來明日御史們都有話說了,陸大人就等著被彈劾吧。」

  陸炳手指四周的大火,吩咐手下,「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去幫忙滅火!」

  陸炳對著親家笑道:「嚴侍郎誤會了,我是來滅火的,看到鄰居著火,我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孔家的別院燒了,我家也不能倖免。」

  汪大夏頓時明白了魏采薇點火的用意:是為了給陸炳製造一個合理進出孔家別院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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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世蕃:又是套路 。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2:20

第一卷:復仇 第五十二章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

  陸炳手下五百騎兵一哄而上,幾乎把金魚池的水舀了一半,很快澆滅大火。

  你看,我們真是來滅火的。

  滅火之後,陸炳順便把陸纓和汪大夏帶走了,「東樓,天色已晚,就不打擾了,明日我送一桌酒席,給東樓壓壓驚。」

  嚴世蕃一番算計,居然陰溝翻船,在幾個晚輩手裡栽了觔斗,他不好說陸纓,就叫住了汪大夏,「喂,你不是說要棄暗投明,跟著我嗎?怎麼跟著東湖走了?」

  嚴世蕃眼神裡的危險令汪大夏不寒而慄,汪大夏就像看一個吃人的怪物,連鬼都沒有嚴世蕃可怕,那敢繼續裝叛變?又把責任推到陸纓頭上,說道:

  「我對嚴侍郎一直都心懷敬意,今天晚上的事情,全是陸統領逼我幹的,我沒辦法,我找份差事不容易,吃人俸祿,就得聽人話不是?我就是個無名小卒,不足掛齒,嚴侍郎身邊能人輩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還是跟著錦衣衛混吧。」

  汪大夏不敢成為嚴世蕃的敵人,一旦被他盯上,是要家破人亡的啊!

  嚴世蕃對陸纓無可奈何,但還整治不了一個汪大夏?

  「我這裡正缺你這樣的人才。」嚴世蕃問陸炳,「不曉得東湖肯不肯割愛啊?」

  言罷,嚴世蕃指著剃了光頭扮作和尚的假面具吳,「我用他跟你換汪大夏。」

  就是他誘惑面具吳無果,就殺了面具吳,假扮成他。

  嚴世蕃的意思是,一命換一命。為面具吳復仇,就用汪大夏來換人。

  汪大夏嚇得瑟瑟發抖,趕緊躲在陸纓身後。

  陸纓對著父親搖頭,低聲道:「汪大夏生是我的手下,死是我的鬼。」

  陸炳說道:「不換,還是各回各家。他雖無用,我畢竟用慣了。」

  被嫌棄的汪大夏瘋狂點頭。第一次覺得沒用是人間最妙的讚美,沒用才好呢!

  「那麼……」嚴世蕃指著滿院子縱火的魏采薇,「她呢?換不換?」

  沒等陸炳回答,瑟縮在陸纓身後的汪大夏跳出來了,將魏采薇護在身後,說道:

  「聽聞嚴侍郎家美妾成群,個個國色天香,魏大夫這種姿色平平的女人就算了吧,何況她還是個寡婦,就是個剋夫的命,誰沾誰倒黴,嚴侍郎要保重身體啊。」

  姿色平平、剋夫、倒黴……聽得魏采薇又又又想閹了他。

  陸炳說道:「東樓,我們的事情,就別牽扯這些晚輩了,他們什麼都不懂,自是我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

  嚴世蕃實在嚥不下這口氣啊,指著自雨閣,「東湖可否借一步說話?」

  陸炳下馬,說道:「東樓有邀,我豈能辭。」

  兩人共入自雨閣,雨聲咚咚,將兩人的說話聲掩蓋了。

  嚴世蕃說道:「我不明白,丁汝夔明明是你親手羅織罪名,將他下獄,你又為何年年買通宮裡的太監,將他的卷宗壓在最後?」

  兩人把話說開了,陸炳這才曉得原來是宮裡出了破綻,他的親信沒有一人背叛。

  既然嚴世蕃連這個秘密都知曉了,也就沒有必要再隱瞞,陸炳說道:「丁汝夔是為了給東樓的父親嚴閣老頂罪,才判了死刑、下了詔獄。東樓啊,凡事留一線,日後好見面,不要做得太絕了,看在他為嚴閣老頂罪的份上,留他一條命吧。」

  嚴世蕃只覺得可笑,「好人全讓你做了,歹事全是我的。難道我放過丁汝夔,將來丁汝夔有機會出獄,捲土重來,他就能放過我們父子?別做夢了。我們嚴家能夠屹立朝廷三十多年不倒,是因為我從不把希望建立在別人的寬容之上。我就是要做絕。」

  嚴世蕃說的是實情,嘉靖帝是在正德帝絕嗣之後,以旁支堂弟的身份繼承皇位,帝位不穩,為了鞏固統治,嘉靖帝時常以「爭國本」等理由興大獄,抓捕政見不同的士大夫,陸炳卻暗中多有保全,「未嘗構陷一人,以故朝士多稱之者」(注1)

  陸炳不想把事情做絕,時常留有餘地。對待丁汝夔也是如此,親手把他抓起來,判了死刑,卻暗中保護,在監獄也是以禮相待。

  「東樓啊,你為何執迷不悟。」陸炳連連搖頭,「三十多年算什麼?我且問你,歷朝歷代,有那個權臣、那個朋黨,可以屹立一輩子都不倒的?你我活到現在,什麼富貴榮華沒有享受到?五十多歲的人,早就活夠本了,哪怕明天去死,死就死了嘛,可是——」

  陸炳指著雨簾後面的陸纓,「孩子們怎麼辦?你不為自己留後路,總得為孩子留一條後路吧?」

  嚴世蕃說道:「我怎麼沒留?我早就給他們盤算好了一切。我大女兒嫁給衍聖公孔尚賢,是堂堂衍聖公夫人,將來我們嚴家哪怕是抄家滅族,她也是衍聖公夫人,她若生下兒子,從此孔家的血脈裡,就流著我們嚴家的血。她弟弟娶了你二女兒,是你的女婿,你們陸家將來能不管這個姑爺?」

  「我大兒子娶了定國公府的女兒徐氏,第一代定國公是仁孝徐皇后的弟弟,朱明皇朝主支都是徐皇后的後代,即使將來嚴家倒了,我大兒子靠著岳父家就能活下去……」

  說起兒女們的婚事,嚴世蕃頗有些得意,「不是我自誇,東湖啊,我給兒女們安排的婚事,比你給三個女兒安排的婚事要高一頭。我給他們早就留好的後路。」

  從目前來看,陸炳的兒女嫁娶確實不如嚴世蕃的兒女們地位高。

  陸炳的大女兒誥命最高,是成國公世子夫人,二女嫁給嚴世蕃二兒子嚴紹庭,三女兒嫁給內閣大臣徐階的兒子,陸炳的兩個兒子陸繹陸彩年紀還小,尚不到說親的年齡。

  陸炳說道:「東樓,你把目光放長遠些,你剛才不是說你從不把希望建立在別人的寬容之上麼?你留的情面,不是給自己,而是給孩子們將來留的。你現在卻把所有的希望都建立在親家們的良心上?這不是還建立的別人的寬容之上麼?」

  嚴世蕃不信,「怎麼?你不管你二女婿了?」

  陸炳說道:「我們陸家當然會管自家的姑爺,可是別人家,我不敢信啊。舉個例子,你認為最保險的衍聖公孔家,你覺得把大女兒嫁到孔家就萬事大吉了?孔家那些髒事還少?衍聖公就是牆頭草,當年元人滅宋,孔家人立刻就投降,依然當他的衍聖公。元朝覆滅,孔家人立刻歸順我大明,還是衍聖公。」

  「這種牆頭草如何依靠?將來嚴家若真的倒了,孔尚賢當然依然是衍聖公,你大女兒還是不是衍聖公夫人,那就不一定了。」

  「不可能!」嚴世蕃一捶桌面,「上一任衍聖公孔貞干是信守諾言的君子。當年孔貞干與建昌侯張延齡的女兒定親,張家倒了,張延齡坐了十三年牢,被斬於西市,孔貞干照樣按照當年婚約娶了張氏為妻,生了現在的衍聖公孔尚賢,有這樣守諾的父親,兒子肯定不會差,豈會因妻子家族敗落就休妻另娶?」

  建昌侯張延齡是正德帝的舅舅、太皇太后張氏的親弟弟。因嘉靖帝是因正德帝無子才得以當上皇帝,登基之後,無論是太皇太后張氏還是建昌侯都各種打壓牽制嘉靖帝,想要嘉靖帝聽張家的話,當張家的傀儡,但是嘉靖帝豈是容易被牽制之人?

  建昌侯張延齡本就是惡貫滿盈之人,其貪婪凶殘比起現在的嚴世蕃都不差什麼,嘉靖帝坐穩皇位之後,要奶兄陸炳找到建昌侯作惡的證據,奪其爵位,將其下詔獄——當然,陸炳也是好好養著張延齡,沒讓他去死。

  直到太皇太后張氏一死,嘉靖帝再也無所顧忌了,下旨將張延齡斬於西市。

  張氏和衍聖公孔貞干的婚約是張家在鼎盛時期定下來的,張延齡被斬,所有人都以為孔貞干會找理由退婚另娶,但是孔貞干還是按照婚約娶了張氏,一時傳為美談。

  陸炳作為嘉靖帝奶兄,是親眼見張家從囂張跋扈、烈火烹油,甚至都不把嘉靖帝放在眼裡,到家族沒落,被奪爵抄家、下詔獄,斬首示眾的全過程。

  可是說起看到張家起高樓、又看到張家樓塌了。

  因而陸炳看透了名利場,有強烈的危機意識,努力維護被下獄的士大夫,就是為了廣積善緣,為給將來的孩子們留一條後路。

  嚴家固然厲害,屹立三十多年而不倒。但是當年的張家,還連續弘治、正德兩朝,一共四十多年而不倒呢——因為弘治帝後宮無妃,和張氏兩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生下唯一的兒子正德帝,張家作為跨越兩朝的外戚,家族自是比嚴家要風光得許多。

  聽到嚴世蕃對這一代衍聖公深信不疑,聽的陸炳連連搖頭,「好竹還出歹筍呢。現在東樓有權有勢,衍聖公這個女婿當然對你恭恭敬敬的,連孔家金魚池別院都送給你住著。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與其把希望堵在衍聖公人品上,不如自己累積一些人情,將來用在孩子們身上。放手吧,都這個年紀了,怎麼看不透花無百日紅這個最簡單的道理。」

  陸炳繼續說道:「東樓剛才說孔貞干如約娶張氏,傳為美談。為什麼?就是因為這種不拋棄家族沒落之人的君子是在太罕見了,所以才成為美談。如果大部分人都這麼做,太過普遍,如何會成為美談?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是勢利眼,人品是最經不起賭的東西,東樓不要太信衍聖公。」

  嚴世蕃是謀害忠良的奸臣、是鬼才、是皇帝器重的臣子、是首輔大臣嚴嵩的兒子。

  但他還有一個身份:父親。

  在父親這個身份上,他無疑做的很好,兒子們都教育成才,娶了名門貴女;唯一的女兒也安排了最好的歸宿,當衍聖公夫人。

  嚴世蕃把最好的都給了兒女們。

  但是親家陸炳卻直言不諱的對他說,不要太相信親家了,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嚴世蕃深深陷入矛盾之中。

  陸炳見他似乎聽進去了,說道:「你是個最聰明不過的人,方才那番話,皆是我作為親家的肺腑之言,絕對沒有一句假話,你好好考慮吧。該放手時須放手,凡事不要做得太絕,就當是為了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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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明史陸炳傳》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2:34

第一卷:復仇 第五十三章 寵夫無度

  陸炳見好就收,把重傷昏迷的丁巫等人一起帶走,他可不敢把丁巫放在隔壁的別院裡,萬一嚴世蕃故技重施,也學著他放火救火的把戲,衝進去把丁巫搶走,今晚陸纓三個人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護城河上蹲守的錦衣衛果然發現一個可疑人,此人在即將宵禁、在護城河裡游泳的熊孩子們一個個被親娘揪著耳朵強行帶回家、下餃子似的熱鬧河面恢復了平靜之時出現,還背著一個麻袋。

  那人背著麻袋下河,打開封袋子的繩索時,被蹲守的錦衣衛擒獲。

  此人是個死士,他咬破了藏在衣領的藥囊,七竅流血、口吐白沫死了。

  錦衣衛打開麻袋,一股酒氣和腐氣撲面而來,袋子裡的人長著大半張爛臉。

  正是死去的面具吳。

  等到陸炳一行人到了正陽門外的護城河,面具吳的屍體就停屍在路邊,錦衣衛同袍買了紙錢,紙扎的金銀元寶等白事之物,已經燒了一堆黑灰了。

  雖說早有預料,眾人看到面具吳的屍體還是很震撼,陸炳帶頭下馬,眾人也跟著下馬。

  眾人默哀片刻,陸纓說道:「父親先回衙門休息,我把遺體送回面具吳的家。」

  陸炳的中風剛剛好,可不能再傷神熬夜了。

  陸炳曉得自己的身體,不能硬撐,問:「你知道怎麼和面具吳的家人說嗎?」

  陸纓本想說如實說便是了,但是想到嚴世蕃可怕的手段,憤怒悲痛的面具吳的家人怕是要以卵擊石,粉身碎骨了。

  陸纓咬著唇,上排的牙齒幾乎要把下唇咬出血來,最後說道:「酒醉意外溺水身亡。」

  說完這個,陸纓狠狠的打了自己一記耳光,還要再打,被汪大夏給抱著胳膊攔住了,說道:

  「這不是陸統領的錯。我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今夜都被嚴侍郎嚇壞了。我是千戶之子,嚴侍郎要捏死我,甚至我的父親,都如同碾死一隻螞蟻般,何況是面具吳的家人。如果是為了保護,說謊沒有什麼丟人的。我替陸統領走一趟,和面具吳的家人解釋。」

  陸纓返回來潛水救他,還在嚴世蕃逼問時多有維護,汪大夏已經被陸纓收服了,願意替她扛黑鍋。

  陸纓甩開他,「你一身傷,先回去,我送面具吳回家,就這麼說定了。」

  陸炳看著女兒下唇的牙印,很是心疼,但沒有辦法,她選擇不愛紅妝愛武裝,不願意在豪門深閨裡當一個嬌養待嫁的千金大小姐,就注定要面對成長路上的殘酷,面具吳之死只是開始而已,之後還有更多的苦痛掙扎等著她。

  他老了,還連續中風,不可能一直為她遮風擋雨,她必須學會自己飛翔。

  陸炳上馬,「留下十個人送面具吳回家,其餘的人跟我回去。」

  魏采薇蹲在面具吳屍體旁邊,對著這張醜臉沉默。和她的家人一樣,他也是嚴世蕃的受害者。他們都渺小如螻蟻,無法撼動嚴世蕃這個大象。

  對付嚴世蕃,不適用殺死陳千戶父子這樣的快意恩仇,嚴世蕃在豢養死士們層層保護之中,必須借助朝中勢力才能將其絆倒。

  「走吧。」汪大夏說道。

  魏采薇依然不發一言,上了馬車,她怕自己一旦開口,壓抑了十年的仇恨會忍不住溢出來。

  城門已關閉,城內也開始宵禁了。

  不過陸炳是何人?他的一個手令,就叫開了城門,從護城河的橋樑路障開始,外城門、內城門、甕城城門等等一道道依次打開,放陸炳進城。

  陸炳夜裡叩門一事,明日肯定有御史上本參他,不過嘉靖帝遇到參他的上疏,都是留中不發,陸炳經常被參,反正蝨多不癢,債多不愁。

  陸纓把面具吳的屍體送到掃帚胡同的家裡,家人還等著面具吳回家過端午節,以為他臨時有差事回家晚了,沒想到是永訣。

  家中老母看到兒子的屍體就暈過去了,陸纓和手下幫著面具吳的兒子連夜搭起孝棚辦喪事,一直忙到天亮。

  回到錦衣衛衙門,陸炳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丁巫抬到地下死囚牢房裡。

  為了安全,丁汝夔的牢房裡也沒有燈,這十年來都過著和太陽一個作息的日子,但是今晚丁汝夔沒有睡,他躺在床上,手裡緊緊攥著兒子的小金印。

  死還是不死,這是個問題。

  幸虧丁汝夔十年前被嚴嵩嚴世蕃父子騙慘了,落下疑心病的病根,他思來想去,不確定丁巫的安危,到現在還沒有吞金自殺。

  過道亮起燈光,還伴隨著腳步聲,丁汝夔立刻緊張起來,他害怕,攥著金印的手不停的發抖。

  這一幕似曾相識。十年前,也是這樣的夜,陸炳突然來訪,告訴了他妻子在流放途中過世的消息。

  腳步聲越來越近,丁汝夔再也不能裝睡了,他光著腳從床上跑到鐵欄桿前,說道:「出了什麼事?」

  丁汝夔害怕聽到那個最壞的消息。

  果然是陸炳。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士兵,抬著一副擔架,擔架上的人就是兒子丁巫。

  丁汝夔雙腿立刻像是被抽去了力氣,癱坐在地。

  陸炳說道:「丁巫還活著,我把他救回來了,你可以放心。」

  一聽這話,丁汝夔連忙伸出手,去摸擔架上兒子的鼻息。

  有些微弱,但還活著。

  陸炳說道:「你要相信我,你現在也只可以相信我。」言罷,陸炳伸出手,「把東西給我。」

  丁汝夔知道他要什麼,將手心的金印放在陸炳手心,「救他,我只有他了。我發誓,以後絕不會尋短見。」

  此時的丁汝夔不是什麼曾經的兵部尚書,也不是死囚,他只是一個父親。

  與此同時,魏采薇給汪大夏換了自己配的燙傷藥, 「這個水泡不要戳破,讓它自己慢慢平復,否則這大夏天的傷口潰爛,可就不妙了,我見過整條胳膊爛掉,最後被迫截肢的,可不能掉以輕心。」

  汪大夏一聽說要砍胳膊,嚇得瑟瑟發抖,「我乖乖養傷,不會亂跑。」

  魏采薇又開了口服的藥,要護衛連夜抓藥熬藥,「把藥喝了再睡,不要偷懶。」

  汪大夏諾諾稱是,「謝謝你今晚放火救了我。」

  若再晚一會,他就沒有這麼順利脫身了。

  魏采薇說道:「謝謝你救了丁巫,他不會武,受水車之刑,差點就熬不住了。」

  丁巫身體不如汪大夏,在水車上掛了半天,現在還昏迷不醒。

  汪大夏還沒喝藥,就又開始喝醋,「你是因我救了丁巫而來救我?」

  你這個……魏采薇真想掀開汪大夏的頭蓋骨,看他腦子是怎麼想的。

  但是看著汪大夏胳膊的燙傷,魏采薇又又心軟,說話也變得柔和,「有沒有丁巫,我都會救你。」

  又把盤裡的葡萄給他,「吃點東西當宵夜,別空著肚子喝藥。」

  汪大夏就是好哄,一句軟和話,一點吃點就滿足了。

  但是,汪大夏最近明顯變得得寸進尺,「哎呀我這個胳膊好疼,手一用力就疼,葡萄皮不好剝。」

  這意思,是要魏采薇給他剝葡萄皮。

  汪大夏就是這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好臉色就敢蹬鼻子上臉、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格。

  若平常人,早就要他滾了。

  但是魏采薇不是別人,是他上一輩子的老婆,他吃了她一輩子軟飯,這世上,也就她最能忍他。

  上輩子汪大夏是吃軟飯的,一般都是他給魏采薇剝葡萄皮。剝了一輩子,現在輪到他撒嬌了。

  忍住,就當時這輩子是來還他的情。

  魏采薇洗了手,親手給他剝葡萄,還用牙籤剔掉葡萄籽——上輩子汪大夏就是這樣給她剝葡萄的。

  「張嘴。」

  啊——汪大夏張大嘴巴,等待投餵。

  魏采薇正要把葡萄扔進他的口中,不料汪大夏就像雞啄米似的,突然低頭,舌頭一捲,把葡萄捲進嘴裡去了。

  指腹感覺到他舌尖的細膩溫暖,魏采薇心中一蕩,想起上輩子和汪大夏當對食夫妻時的恩愛。

  汪大夏是個無根的太監,但是心靈手巧,嘴也巧,最擅長吃軟飯。

  兩人雖是對食夫妻,卻也沒少床笫之歡……

  等等,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現在的汪大夏才十四歲,還沒有及冠。

  何況,十四歲的汪大夏和後來汪公公除了一張好看的臉相似、以及喜歡花紅柳綠翠翠紅紅可怕的審美之外,性格上幾乎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魏采薇定了定神,把剩下的葡萄推到汪大夏跟前,「你自己吃吧。」

  魏采薇的確對現在的汪大夏有些移情,但她又不是什麼魔鬼,死鬼老公現在還只是個半大小子,嫩的很,心智尚不成熟。

  他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會造成什麼後果、以及這個後果他是否有能力承擔。

  他還是一個需要她保護明亮笑容的少年。他那沒有一絲陰霾的眼神,是上一世魏采薇從未見過的。

  汪大夏撒嬌,「我手疼。」

  魏采薇摘了個葡萄放進自己嘴裡,咬出果肉,然後吐出葡萄皮,「你就這樣吃,不用手剝。」

  見魏采薇如此溫柔又有耐心的對待自己,汪大夏持寵而嬌,「你看我都受傷了,啊疼。」

  魏采薇無奈,還能怎麼樣,自己的死鬼老公,只能自己寵著,她剝了葡萄皮,剔去葡萄籽,卻不再投餵,而是把果肉都放進小碗裡,要汪大夏用小勺舀著吃。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2:46

第二卷:破死局 第五十四章 「關愛智障」

  汪大夏就像一個乘著生病索求無度的吵著要糖吃的孩子,會撒嬌的孩子有糖吃,魏采薇看在他受傷的份上,基本滿足了他的要求。

  汪大夏在傷病期的日子堪稱完美,快活似神仙——如果魏采薇沒有分身出來照顧丁巫的話。

  丁巫在第二天下午時醒了,咽喉腫痛,說不出話來,不過魏采薇和他生活了十年,通過眼神和手勢曉得他的意思,說道:「你父親沒事,你被綁架的消息的確傳到他那裡了,但是他多疑,沒有相信。」

  多疑好啊,多疑能夠保命。

  丁巫聽說父親沒事,放下心來,又暈了過去。

  魏采薇除了應付撒嬌的汪大夏,就是給丁巫治療,到了第五天,丁巫能夠說話了,只是聲音嘶啞,還能杵著汪大夏送給魏采薇的拐棍慢慢走動。

  他本就是個伏案工作的書吏,不會武藝,頂多為了下廚殺隻雞,被水車水刑折磨後,原本建康的身體變得瘦弱,青布長衫穿在身上,又杵著拐,走起路來弱風扶柳病西施一般。

  汪大夏看見親手做的拐棍在丁巫手裡,又是得意,又是吃醋,說道:「這是我做的。」

  丁巫啞著嗓子說道:「很好用。」

  汪大夏提醒道:「我送給魏大夫的。」不是給你的。

  丁巫說道:「那一定是她的心愛之物了,否則也不會給我用。」

  這話說得,汪大夏都不曉得是該高興呢,還是不高興。

  丁巫說道:「謝謝你救了我。」

  汪大夏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我只是奉命行事,是陸統領火眼金睛,識破了騙局,一路跟蹤找到了你,我就出點傻力氣而已。」

  丁巫看著他的胳膊,「你也受傷了。」

  汪大夏在丁巫面前不能弱,說道:「燙傷而已,魏大夫醫術高明,已經開始結痂了,其實也可以出去當差,天太熱,我不想每天起早去點卯,所以裝作很嚴重的樣子,多休息幾天——最好混到這個夏天過去,天氣熱我那裡都不想去,只想在屋子裡乘涼睡覺吃西瓜。」

  丁巫被汪大夏的「宏圖大志」說的沉默了,他本想好好誇讚一下,汪大夏好吃懶做還怕熱,他不曉得該從何處誇起,只得說道:「你小小年紀,就淡泊名利,寧靜致遠。」

  汪大夏嘿嘿笑道:「反正幹不幹活都一樣拿俸祿嘛。」

  這時陸纓悄無聲息的走來,聽到汪大夏這句話,當場氣溫都變低了,丁巫朝著汪大夏瘋狂使眼色,「傷病期間嘛,就應該好好休息。養好了身體,才不耽誤幹活。」

  汪大夏搖了搖胳膊,說道:「沒事,我皮糙肉粗的,其實差不多都好了,我就是想多歇幾天,多騙點湯藥費什麼的,這傷病的伙食還不一樣呢,都是開小灶燒出來的,好吃又大補,不用去飯堂吃大鍋飯,你看,我最近腰都胖了一圈。」

  丁巫看著臉色越來越差的陸纓,對汪大夏露出「關愛智障」同情的目光。

  陸纓說道:「是嗎?既然好了,從明日開始就當差吧。」

  汪大夏一聽身後的聲音,頓時腦子嗡的一聲,這才明白丁巫剛才那番話的用意,他緩緩回頭,陪笑道:

  「哪能那麼快,魏大夫說燙傷最不好癒合了,又是夏天,如果汗水流在上面,污染了傷口,又要反復發作。等結痂自然落下,才算好全乎了。」

  魏采薇端著丁巫的藥出來,「喝了它。」

  丁巫喝了藥,拿起盤子裡蜜餞含著,魏采薇正要把盤子端回去,汪大夏抓了把蜜餞放在嘴裡——他剛吃完中飯散步,來風涼的葡萄架下散步,並不想吃蜜餞,他只是不甘心魏采薇只給丁巫端藥。

  汪大夏問:「我的藥呢?」

  魏采薇提醒道:「你已經三天沒有吃過內服的藥了,只需外敷即可。」

  汪大夏一拍腦袋,「哦,我想起來了。」

  陸纓已經被這個手下氣得沒脾氣了,說道:「你父親派了木百戶過來問,問你為什麼這段時間一直不回家,也不捎個信,我就說你出門辦個遠差,差不多還有半個月回來。不過看你腰圍都胖了一圈,應該明天就能好了。」

  「明天好不了,讓我再休半個月吧。」汪大夏猶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看著魏采薇,「我們聽醫囑,魏大夫說什麼時候可以當差,我就開始點卯。」

  最近汪大夏持寵而嬌,像個磨人的小妖精,魏采薇時而憐愛、時而嫌棄,心情很是復雜,恨不得立刻把他踢出去辦事,落得耳根清靜,可是看到汪大夏乞求的眼神,她就沒有醫者的原則了,說道:「大概還要十天吧。」

  汪大夏得意洋洋:「陸統領,看我沒騙你吧,大夫都發話了。」

  魏采薇想不到慣著他、寵著他、還要配合他作弊請病假。

  早知如此,我就——好像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呢。

  魏采薇很是惆悵:他到底什麼時候能夠長大、能夠省心一點啊!

  陸纓懶得理他,問丁巫,「今日好些了嗎?」

  丁巫不能久站,杵著拐坐在葡萄架的椅子上,「比昨日好多了,大概一個月康復,到時候我會回鐵嶺的。路途遙遠,等我回去的時候,鐵嶺怕是要下雪了,如果再晚些,大雪封路,就不好走了。」

  丁巫本來前幾天就要走,安排好的行程被綁架給攪合了,沒能走成。

  陸纓說道:「你先養好身體,不用著急行程的事情,嚴侍郎那邊我父親還是不放心,你在錦衣衛衙門是安全的,鐵嶺路途遙遠,若出什麼事情,我們就鞭長莫及了。」

  丁巫杵著拐站起來,「草民一切聽陸統領安排。」

  汪大夏忙問:「嚴侍郎真會放下嗎?我也不信,我在錦衣衛養病,自是沒事,但是我父親對我得罪了嚴侍郎一事渾然不知,嚴侍郎萬一要對付我父親怎麼辦?」

  嚴侍郎發起狠來,都是整個家族全滅。

  陸纓說道:「目前我也不知,反正我爹派人盯著。」

  有了陸炳當靠山,汪大夏放心了——他本來就心大,陸纓一句話,他的顧慮就煙消雲散。

  四人聊了一會,各自散開,陸纓繼續幹她的差事、汪大夏回房睡午覺——他差不多要睡到晚飯前才醒、魏采薇送出杵著拐的丁巫回房休息。

  丁巫躺在羅漢床上,魏采薇給他紮針疏通筋脈,丁巫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低聲問道:「那個陸統領……是個女孩子吧?」

  魏采薇驚得差點紮錯穴位了,「你……你怎麼知道?」

  一聽魏采薇的反應,丁巫立刻證實了自己的判斷,說道:「那晚在金魚池裡救我,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不能呼吸,她給我……渡了口氣,還有後來我走不動,基本是她架著我走,我大半身都靠在她的身上,碰到了她的……胸。那不是男孩子的胸膛。」

  「我當時腦子都時斷時續,以為是幻覺,可是這幾天她經常來看我,大熱天還穿豎領,看不清她的咽喉,但是聽聲音……以她的年齡,應該變聲了,但是她沒有,還是小少年雌雄莫辯的聲音,所以我覺得她應該是女扮男裝。」

  魏采薇說道:「她是陸家四小姐,不是私生子,此事連汪大夏都不知道,你就故作不知便是。」

  丁巫回憶汪大夏在葡萄架下的「精彩」表現,說道:「汪大夏知道就怪了,估計他是錦衣衛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

  魏采薇默認了丁巫的判斷,的確很有可能。

  幸好丁巫沒有把汪大夏放在心上,說道:「如此看來,是我失禮了。」又是親吻又是摟抱,丁巫還從未和一個女人如此親密。

  魏采薇說道:「你又不是故意的,況且陸統領也沒往心裡去,她只想著救人了。你千萬不要露出你知道她是女兒身的樣子,就把她當男人看,這是秘密。」

  丁巫哦了一聲,「是這樣啊。可是,我們畢竟有過肌膚之親,我無法無視她是女兒身這個事實,一定要恪守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怕是難以掩飾。」

  「那能怎麼樣?」魏采薇說道:「難道你還要以身相許不成?」

  丁巫連忙說道:「怎麼可能,我是一介流放的草民,她是京城豪門閨秀。」

  何止如此?還有母親的慘死,如今因要應付嚴世蕃的威逼,他和父親不得不放下過去的耿介,和陸炳建立脆弱的聯盟,但這並不表示丁家和陸家由此握手言和。

  想到這裡,丁巫說道:「我會盡量無視她的女兒身,把她當男子對待。」

  不過,心裡空落落的是怎麼回事?丁巫努力不去想陸纓,故意把話題轉到汪大夏身上,「那個汪大夏挺有意思的,亦正亦邪,平日不著調,關鍵時刻是靠得住的。」

  魏采薇繼續給丁巫紮針,說道:「人無完人。」

  丁巫說道:「你挺關心他的。」

  魏采薇心虛,怕丁巫看出來她對王大夏目的不單純,說道:「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半個小子,我就對他好點。」

  待丁巫歇下,陸炳的心腹過來請魏采薇,說陸大人有事情找她。

  魏采薇去見陸炳,陸炳給她一張空白花名冊,裡頭有姓名、年齡、籍貫、擅長何種醫術等等。

  「這個……」魏采薇莫名其妙。

  陸炳說道:「內廷女醫皆是從民間徵召,先是各地衙門推舉精通方脈的女醫,填寫花名冊,然後送入司禮監,經過御醫會試,通過者會留下名籍在內府,以供內廷徵召之用(注1)。」

  「以供內廷徵召的女醫不用住在宮裡,有召才入。雖說如此,你只要通過了御醫會試,在內廷留下名籍,得御醫認可,你在外面行醫就順利了,不用走街串巷那麼累當游醫,到時候自有達官貴人重金請你出診。」

  陸炳指著空白花名冊,「這是我從順天府尹那裡要的推舉表,你填一下,連同戶帖一起交給我,司禮監審核完畢,自會安排時間要你去司禮監接受御醫會試,通不通過,就看你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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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選女醫這段出自明朝蔣一葵的《長安客話》。簡單的說,就是明朝宮廷女醫屬於體制外的事業單位工作人員。不是國家養活的國家公務員,也沒有品級。御醫是體制內是,屬於國家公務員,有俸祿,有官階品級。通過考試的女醫們在司禮監登記過後,要隨時待命,接受內廷徵召,平日靠問診養活自己,地位遠不如御醫,畢竟是體制外嘛,但靠著宮廷女醫的名氣,可以過上不錯的生活。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2:58

第二卷:破死局 第五十五章 家有考生

  當走街串巷的游醫招攬客人,寒來暑往的很辛苦,當然不如得到宮廷女醫的頭銜,在家裡舒舒服服的等著貴客來邀請過的輕鬆自在,賺的還多,還能乘機結交權貴,可謂是一步登天。

  陸炳這樣幫她,魏采薇很意外,她重生一世,三天就解決了仇人,打算守護汪大夏——嚴世蕃自有一群仇敵和政敵將他絆倒,何況她已經和未來的李太后李九寶結了善緣,所以她這一世沒有進宮當宮女的打算。

  但是陸炳卻給她可以出入宮廷的機會,還給她鋪了宮廷女醫的前程,此事對陸炳而言,只是舉手之勞,但是對她而言,無疑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兼顧了守護汪大夏、前途還有復仇。

  還有這等好事?

  為什麼要幫我?魏采薇拿著空白的花名冊,無功不受祿,陸炳是個長袖善舞、四面討好、油滑的官場老油條,歷代錦衣衛指揮使有著不得善終的魔咒,從洪武年間第一個錦衣衛指揮使毛驤被凌遲開始,絕大部分指揮使都重復了毛驤的命運,很少有人善終。

  但是陸炳做人留一線的原則,好像可以逃脫這個魔咒。

  可是,我一個小小的游醫,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他犯不著如此用心的幫我啊。

  魏采薇思來想去,說道:「多謝陸大人舉薦,民女給錦衣衛那個燒眼睛的粉末配方就不要錢了。」

  就是翻牆縱火、圍魏救汪大夏那晚她用的防身粉末,陸纓覺得有用,要買下配方給錦衣衛使用。

  陸炳一聽,就曉得魏采薇不想欠他的人情,說道:「好吧,那就不給你銀子了。你回去好好準備御醫的會試。你年紀太小,御醫有輕視之意,考的必然細致嚴苛一些。你若技不如人落選了,我也沒法幫你。將來供內廷的貴人們傳喚,可不能出半點差錯。」

  魏采薇應下。

  魏采薇填了表,閉關苦讀,準備御醫會試,每日除了給丁巫問診調理藥物,一應煎藥等活計都交給別人去做。

  其實醫術高低和看過的病人、積累的經驗有關,魏采薇年紀小容易被輕視是因別人覺得她經驗尚缺,不敢相信,而魏采薇有上一世行醫三十多年的經驗,醫術自然不比那些四五十歲經驗豐富的醫婆差。

  魏采薇欠缺的是醫書上需要死記硬背的知識,必須閉門苦讀。

  別人也就罷了,汪大夏一聽魏采薇要進宮當女醫就坐不住了,跑到魏采薇那裡,「……一入宮門深似海,你進去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魏采薇低頭看《金匱鉤玄》婦人科的醫書,「不是進宮,是在司禮監留名,等待內廷徵召,我平日還是住在甜水巷的。」

  汪大夏心急,沒聽明白就趕過來了,現在聽到魏采薇的解釋,放下心來,「你就要變成名醫,從此酒香不怕巷子深,必有人重金來請,再也不用搖著虎撐走街串巷。」

  他還是個病人啊,不能打他,魏采薇耐著性子說道:「你再打擾我背書,一旦御醫會試落選,還是要搖虎撐滿大街轉悠尋找客人的。」

  「我這就走,不打擾你。」汪大夏來去如風,一點都不像有傷病。

  到了傍晚,魏采薇吃晚飯的時候,汪大夏乘機過來,雙手背在身後的腰間,身上有一股濃烈的香火氣息,「猜我今天去了那裡?」

  魏采薇湊過去吸了吸鼻子,「去廟裡燒香還願去了?」

  汪大夏揚了揚眉毛,「那個寺廟?」

  魏采薇吃完飯還要看書,說道:「別賣關子了,我沒功夫猜來猜去。」

  汪大夏坐在她身邊,獻寶似的把一個符牌送給她,「我去文昌廟給你求了個符。聽說春闈的舉子考試前都去拜文昌君,保佑金榜題名。」

  魏采薇哭笑不得,汪大夏不僅怕鬼,還十分迷信,「這個跟我有關係嗎?」

  「都是考嘛,考狀元也是考,考宮廷女醫也是考,文昌君難道只保佑男的,不保佑女的?這般偏心眼?」汪大夏把符牌塞進她手裡,還摸出一個紙條,「我還為你求了個籤,你看這籤語上寫著——」

  「今朝佳景樂熙熙,回億讀書與誦詩。數載寒窗和篤志,春風緩步上丹樨。」

  魏采薇看著這半文不通的歪詩,「你看這上頭也寫了,不經歷寒窗苦讀,如何登上宮裡的丹樨?拜神求符沒有用的,還是得靠苦讀。」

  汪大夏說道:「門口解籤的道士說這是上上籤呢,說什麼山東人劉廷英,男扮女裝賣身葬父母,被一個大戶人家買走了,當做丫鬟送去服侍小姐,結果與小姐私定終身,小姐放了他自由,他考中狀元,與小姐結為夫妻。」

  魏采薇笑道:「戲本子上說的你也信,科舉考試查三代籍貫,曾經為奴籍連考試的資格都沒有,還中什麼狀元。」

  汪大夏說道:「至少寓意是好的嘛。」

  汪大夏又摸出一個青瓷瓶子,「這是符水,從解籤的道士手裡買的,在文昌君前供奉了一年,可靈了,誰喝誰中。道士看我虔誠,才賣給我的。」

  汪大夏真是小事糊塗,魏采薇說道:「一瓶死水放一年,當然是誰喝誰中——中毒的中。你莫要再花這些冤枉錢了。」

  汪大夏說道:「神佛這種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們兩個聯手鬥周小旗那晚,我就是把銅佛扔在樓梯處才得以脫身反制周小旗的,這就是神佛保佑。」

  魏采薇不好撫了汪大夏的一片誠意,說道:「好好好,你說的都對,符牌我會戴在身上,符水我灑在花盆裡,借一借文昌君的福氣。」

  「這就對了,給我給你戴上。」汪大夏站起來,拿一根紅繩栓著符牌,掛在魏采薇的脖子上。

  到了夜裡掌燈的時候,汪大夏又來了,拿著兩根像嬰兒手臂那麼粗的巨燭。

  他把蠟燭點燃,一左一右放在書桌上,「夜裡看書費眼睛,這樣就亮堂了。」

  魏采薇坐在書桌中間,看著左右兩根白色巨燭,頓時覺得自己像一個供奉的牌位。

  到了深夜,魏采薇的窗戶還是亮著的,汪大夏又來了,端著一海碗熱騰騰的麵條。

  「來,吃宵夜。」

  魏采薇確實有些餓了,舉起筷子,看到麵條上面堆成小尖的菜碼,全是像豆腐腦一樣的白色膠質的物事。

  「這是什麼?」魏采薇問。

  「腦花麵啊。」汪大夏說道:「吃啥補啥,三頭豬才得了這些腦花,趕緊趁熱吃。」

  魏采薇放下筷子,「我不吃內臟下水的。」

  汪大夏急道:「我都給你燉了,飯堂師傅說這個最補腦子。」

  魏采薇嘆道:「我不吃這個,就像你不吃香菜一樣。」

  汪大夏最討厭香菜。

  以己度人,汪大夏沒有再勸,問:「你想吃什麼?」

  魏采薇知道如果她不說什麼,汪大夏會一直問下去,說道:「夏天當然是吃蓮子了,來個蓮子羹。」

  「就這?」汪大夏問:「這個吃不飽吧。」

  魏采薇說道:「加點銀耳。」又把麵碗推到汪大夏跟前,「你辛辛苦苦找到了三頭豬,不要浪費,你把腦花麵吃了吧。」

  我看你才需要好好補補腦子。

  一個月後,丁巫康復,暫時還留在京城,司禮監安排了魏采薇進宮會試。

  汪大夏趕著馬車,送魏采薇到西安門,看著她走向宮門。

  明明知道她下午就能考完出來,汪大夏還是有些擔心,巍峨的宮門就像一個巨獸張大嘴巴,將魏采薇吞噬。

  奇怪,這地方我怎麼覺得好眼熟,好像曾經來過似的。

  魏采薇心有靈犀,感覺到了汪大夏擔憂的目光,她轉身,回頭,扯著脖子上的紅線,將他從文昌廟裡求來的逢考必中的護身符扯出來,給汪大夏看,要他放心。

  這個對於怕鬼迷信的汪大夏而言,比什麼千言萬語都管用。

  這一招果然有用,汪大夏停止了胡思亂想,覺得魏采薇全身都罩在晨光裡,是文昌君庇佑,腳下的石板路泛著金光,一步步都是青雲路。

  此去必中!

  汪大夏對魏采薇微笑點頭,揮了揮手,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魏采薇看到他的笑容,這一個月寒窗苦讀的辛苦似乎煙消雲散,要抓住這次機會,快點變得強大起來,守護他的快樂。

  女醫會試在西安門的內府,也叫做奶子府,是皇室挑選供養奶娘的地方。每當有后妃或者王府的妃嬪懷孕,內府就會在京城挑選奶娘,送到內府進行選拔,然後養在內府,每天供給雞鴨魚肉好生調理身體,為將來乳育皇子皇孫們做好準備。

  但是嘉靖帝已經老了,皇宮裡的八個皇子最後只活下來兩個皇子成家立業,裕王朱載坖有過兩子兩女,全部夭折;景王成親至今還沒有孩子。目前兩個王府都沒有嬪妃懷孕,所以奶子府最近一個奶娘都沒有,空蕩蕩的,很是冷清。

  各地衙門選來的女醫約有五十幾個,看年齡都在三十歲以上,四五十的居多,且皆是寡婦或者已婚婦人打扮,魏采薇這個只有十七歲的小寡婦格外顯眼。

  周圍有內侍小聲議論:

  「……年紀也忒小了。」

  「這是走了那個公公的門路?」

  「噓,小聲點,是陸大人舉薦的。」

  魏采薇眼觀鼻,鼻觀心,不理會這閒言碎語,走到考棚,先筆試,考的都是婦科,第一題是「論經漏不止」,這題魏采薇在醫書《蘭室秘藏》裡見過,思索片刻,提筆作答。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3:11

第二卷:破死局 第五十六章 突變

  上午筆試完畢,糊名交卷,下午司禮監的宦官將她們帶到安樂堂。

  安樂堂是皇宮集中生病的宮女太監們的地方,有病的人是不能服侍貴人們的,在紫禁城一共有兩處安樂堂,一處在天安門,這裡安置病情比較重的宮人,如果病死了方便立刻運出宮門火化,以免形成瘟疫。

  另一處在奶子府東南邊、司禮監經廠旁的內安樂堂,這裡都是輕症。

  內安樂堂地方隱蔽,又因收留病人,所以人跡罕至,一般人不會來此閒逛,冷冷清清的。昔日成化朝「打胎小能手」萬貴妃冠寵後宮時,成化帝為了保全子嗣、又不刺激愛妃,就把皇長子秘密養在此處,可見此處之隱蔽。

  下午的考試是問診治療。每個人抽籤,抽到十個病人,都是宮女或者女官,然後問診開藥施針,有御醫在一旁監考評分。

  如果需要脫衣針灸拔罐,就由宮廷女醫監督評分。

  魏采薇治療的第一個病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宮女,也不是什麼大毛病,不思茶飯,反胃噁心,大便不通,臉黃體虛,愁容不展。

  魏采薇判斷是隔氣之症,先用火灸之術,將上脘、中脘、下脘各灸一穴,又灸食關二穴,開了六味地黃丸、四物湯、二陳湯。

  魏采薇給老宮女針灸完畢,開了藥,還柔聲說道:「你一半是心病,你是不是從害怕老死宮中、無人供養時開始出現症狀的?」

  老宮女一愣,隨即點點頭,「我的一個老姐妹帶著畢生積蓄出宮,把錢財交給侄兒,這些錢夠她頤養天年了,可是侄兒得了錢財後,就翻臉不認人,給她一間朽屋住著,冷茶冷飯,不到半年就磋磨死了,我得知這個消息,身上就不好了。」

  魏采薇嘆道:「你是兔死狐悲啊,這出了宮的,有過得不好,也有過得好的。不要總是沉浸在悲傷中,去打聽那些過得好的老宮女是如何做的,慢慢放寬心,否則再多藥石也是無用,會反復發作。」

  宮廷女醫問:「你這樣治療,有何依據?」

  魏采薇說道:「這是從一本新醫書上學來的,談允賢的《女醫雜言》記載的治療隔氣之法。醫書上說有一老婦人,自從丈夫陞官開始納妾開始,就出現隔氣症狀,大夫給她開了理氣的藥,越吃越無力,談允賢先給她補氣,再用蒼術白術給她化痰通竅。可見此症多因女子抑鬱多思而起。」

  宮廷女醫頓首道:「原來是談大夫,她以前也是司禮監留名的宮廷女醫,等候徵召,效力宮廷,後來娘家因獲罪滅族,全家死絕,兒孫皆亡,只有她一人獨活,她就淡出宮廷了,沒想到她並沒有放棄醫術,已是著書立說的醫學大家。」

  魏采薇說道:「因她是女子,《女醫雜言》在眾多醫書中寂寂無名,不過我覺得她的醫案和治療方法都寫的極好,病因總是從女病人的處境和心理寫起,悲天憫人,會慢慢被更多的大夫們看到,將來必定能成為著名的醫書。她四年前去世,活到了九十六歲,算是善人有善終。」

  起初因為魏采薇的年齡和陸炳的舉薦,御醫和女醫對她有輕視之意,上午的筆試還沒有閱卷放榜,無從看到她的本事,下午見她麻利的問診、準確的針灸法,又能與時俱進,飽覽醫書,將新出的《女醫雜言》也活學活用的到治療中,方知她是靠著真本領被陸炳舉薦的。

  魏采薇憑著上輩子三十多年的經驗,順利完成十個病人,已是傍晚,鬢髮被汗水濕透,累極了。

  她背著醫袋,排隊出宮,到了西安門,汪大夏早就趕著馬車在門口等著接她回家了。

  汪大夏連忙把魏采薇扶上車,「車上給你備了好吃的,不過不要吃太多,今天丁巫親自掌勺,給你做了最愛的小雞燉蘑菇,還貼了餅子,等著你回家慶祝。」

  汪大夏切開井水泡過的西瓜,還有一碗他親手剝的葡萄,細心剔去葡萄籽,魏采薇可以方便的用小勺子舀著吃——真是魏采薇在他傷病時期做了些什麼,汪大夏在她備考期間都能照著做回來。

  汪大夏就像一面鏡子,魏采薇給他多少光,他就反射多少。

  魏采薇舀著葡萄肉,心思飛到上一世,吃軟飯的汪大夏就是這樣對她的,現在他做了同樣的事情,嘴裡的葡萄肉更甜了。

  正是酷暑,馬車門窗都是開的,坐在車轅子上的汪大夏頻頻回頭看她,「你都笑了,心情很好,看來考的不錯,能中狀元。」

  魏采薇有兩世經驗,又突擊背了一個月的醫術,自是信心十足,這輩子比上輩子要順一些。

  魏采薇謙虛道:「要等放榜才知道。」

  馬車橫穿京城南北,從西四牌樓北街,到西四牌樓南街,再到新街口,此時天已經黑了,魏采薇吃了葡萄西瓜,靠在車廂板壁上打盹,汪大夏曉得她極累了,就沒有再撩她說話,默默趕車。

  馬車行至得勝橋時,突然聞得橋下有女子尖利的哭喊聲「別打了」,以及拳腳打到身體的悶哼聲。

  這聲音有些熟悉,魏采薇從半夢半醒從驚醒,說道:「停車!」

  汪大夏也聽見了,說道:「不過是一群賭坊混混們追債,常有的事情,那麼多人圍觀,很快巡街的北城兵馬司也會趕來的,出不了大事。丁巫還等著我們回家吃飯。」

  魏采薇依稀又聽見女子的哭喊聲:「放開陳大哥!」

  得勝橋靠近什剎海,聲音就是從什剎海的湖畔傳來的——元人把湖泊叫做海子,到了明朝也沿用這個稱呼。

  這好像是李九寶的聲音啊!

  魏采薇連忙從車裡出來,「是熟人,走,去看看。」

  正是李九寶和陳經紀。

  且說上個月端午,李九寶的父兄忙於修建三里屯的一處陰宅,無暇回家過節,陳經紀就趕車自家騾車,搭載著李九寶和半車吃的去看他們。

  回來的時候,李九寶父兄把最近得到的工錢和賞錢都要她捎帶回家裡,要她在家裡吃點好的,閒暇時買些布,給全家縫製新衣,今年全家都穿新衣服過年。

  李九寶以為父親戒了賭,從此變好了,很是高興,買布裁衣,還給陳經紀的祖母裁了一身預備做壽的衣服,以感謝陳經紀的照顧。

  但,好景不長,前段時間三伏天,天氣實在太熱,有工匠中暑暈倒,再下去就要熱死人,三里屯的工地就停了幾日,等天氣稍微涼快了再復工。

  李九寶父兄終於帶著工錢回家休息,李九寶的父親李偉是個老賭鬼,忙時還好,只顧著幹活,下工就累得躺倒,手指頭都不想動了。

  現在回家,女兒李九寶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李偉過的太舒服了,手指頭就癢起來,賭癮又犯了。

  賭坊老闆曉得李偉最近賺了些錢,就勾著他去了賭場,剛開始故意放水要他贏,讓李偉覺得自己時來運來,輸了半輩子,終於要贏錢了。

  李偉頻頻加注,不僅把賺的錢全部輸光,還欠了賭場一屁股債。

  李偉自認倒黴,簽了欠條,當晚一場大雨,稍稍解了暑氣,三里屯那邊的東家催工催的急,李偉著急掙工錢還賭債,於是立刻拉著兒子返回三里屯去了。

  因李偉心虛,怕女兒李九寶知道他又賭錢一事再次鬧起來,就沒有告訴女兒。

  李偉沒有料到,賭場老闆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沒打算要他還錢,而是盯住了他的女兒李九寶。

  馬廠胡同一枝花,多麼水靈的一個姑娘,家裡正缺一房美豔的小妾消遣。

  李九寶對即將到來的危機渾然不覺,陳經紀最近生意不錯,連租帶賣,好幾套房子出手了,賺了不少經紀費,加上以前的積蓄,正好湊成一百兩銀子。

  聘禮還有婚禮,這些銀子應該夠了。

  陳經紀打算,等李偉父子回家就請媒人去提親。

  但在這之前,陳經紀還是想問問李九寶的意思。當然,他肯定李九寶也喜歡他,這心裡喜歡和把喜歡說出來是兩回事。

  陳經紀和無數個陷入愛情的小夥子一樣,就是想聽心上人親口說出那句話。

  陳經紀傍晚換了一身只在見客人時才穿的藍色緞袍,頭戴網巾,網巾左邊還插著一根綠色的孔雀毛裝飾。

  兩人在風景宜人的什剎海湖畔相見。

  李九寶出了馬廠胡同,就一直被賭場的人盯著,到了什剎海,天黑了,遊人變少,一群混混一哄而上,來搶李九寶,把她扛到馬車裡。

  聽到李九寶的呼聲,陳經紀忙過來保護她,攔住馬車,「這是京城!你們居然敢當街強搶民女!」

  混混拿出李偉寫的字據,「欠債還錢,父債女償,天經地義,就是去衙門打官司,我們也有理!」

  陳經紀這才曉得李偉又偷偷去賭錢了,說道:「不就是五十幾兩銀子麼,我來替他還,你們跟我回去,我當場把銀子給你們。」

  混混要的是人,不是錢,那裡肯?「滾開!你們馬廠胡同一群窮鬼鄰居慣會抱成團,我們跟你回家,不得被你們鄰居打出去!我們走!」

  陳經紀要搶人,被混混們圍著打,李九寶被關在馬車裡,只能通過狹窄的窗戶哭喊呼救。

  陳經紀雙拳難敵四腳,被打翻在地,馬車行駛,陳經紀情急之下,撲過去緊緊拽住馬的韁繩,身體在地上拖行,把馬車給停住了。

  一旁押車的騎馬混混揮著鞭子抽他,陳經紀躺在地上就是拽著韁繩不放手,混混氣急敗壞,縱馬過來,作勢要用馬蹄把他嚇走。

  陳經紀不怕,說道:「我是良民,你敢踢死我,你要償命!」

  騎馬混混只得操縱馬體後退,可是他騎術不精,馬蹄沒有踢在陳經紀頭上,但是收腿落地的時候,堅硬的馬蹄鐵狠狠踩在了陳經紀的下身。

  陳經紀一聲慘叫,隨即疼暈過去,下身血流如注……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3:34

第二卷:破死局 第五十七章 雞飛蛋打

  「殺人啦!」

  圍觀群眾以為昏迷的陳經紀死了,紛紛叫嚷起來。

  「救命啊!」被關在馬車裡的李九寶瘋狂捶門,手指節都捶出血了。

  騎馬混混嚇得趕緊拍馬就跑,馬車車夫也慌忙緊跟其後,不料突然翻上來一個黑影,此人一腳將車夫踢下車轅子,停下馬車,然後將揮鞭圈出了騎馬混混的脖子,將他從馬背上硬扯下來。

  汪大夏一口氣放倒了兩個混混,剩下五個正要抱頭四散逃命,魏采薇把自己和汪大夏的錢袋都扯出來,倒出白花花的銀子,「懸賞!抓住一個,賞銀二兩!現場給錢!」

  見義勇為畢竟是少數人,普通人不敢惹混混的。

  但有錢賺就不一樣了,看到魏采薇如此豪爽的拿出現銀,圍觀群眾仗著人多,一哄而上,將逃跑的五個混混逮回來,好分點賞錢。

  正好巡街的北城兵馬司聞訊趕來,將七個混混全部綁住,李九寶也被放出來了,看到魏采薇半蹲著,給陳經紀療傷。

  「陳大哥!」李九寶正要衝過去,被北城兵馬司的人攔住了,「姑娘,他還沒死,魏大夫正在給他治療,莫要驚擾。」

  陳經紀傷在私密部位,鮮血已經將褲子、甚至河畔的泥土都浸透了,生死關頭,眼瞅著要血盡而亡,魏采薇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當即要汪大夏脫下陳經紀的血褲子,給他治療。

  一看傷處,魏采薇和汪大夏都倒吸一口涼氣,真是雞飛蛋打,子孫根和袋子都被堅硬的馬蹄鐵給踩扁了!

  幸好魏采薇剛剛從宮裡御醫會考回來,身上有藥袋,一應都是現成的,她解開袋子,麻利的取出針線縫合根部,升了一堆火,要來烈酒,將刀刃放在火上烤,然後用烈酒一淬,揮刀切除了踩扁的爛肉。

  最後將止血的藥粉的統統倒上去、包紮,才勉強止住了鮮血。

  「我的藥用完了,把他抬到我家裡去治療。」

  汪大夏脫下外袍,蓋住了陳經紀的身體。北城兵馬司的人將他抬到了馬車上。

  李九寶也跟著上車,她沒有哭,愣愣的看著他浴血的下半身,暗自做了個決定。

  幸好這裡離家近,穿過了什剎海和鼓樓西斜街就到了甜水巷,丁巫做好了飯,等著魏采薇回來,卻看到魏采薇滿手都是血的下了馬車。

  魏采薇說道:「丁大哥,速速買些冰來放在耳房裡降溫。」

  陳經紀傷在私密部位,每日還要排尿,這三伏天裡天氣又熱,稍有不慎,就會潰爛而死,非常凶險,因而閹割的人都不會選擇夏天。

  汪大夏說道:「不用買,我家有冰窖,我這就派人抬冰過來。」

  冰塊易化,汪大夏要家丁每隔一個時辰,就往鄰居家裡送冰,不得有誤。

  這下把當家主母吳氏給心疼壞了,送到第二天,就謊稱冰塊用完了,汪大夏回家要砸開冰窖的門,吳氏只得退讓,對著汪千戶哭了一回,說汪大夏無禮。

  木百戶維護汪大夏,說道:「他也是為了救人,他長這麼大,好容易做一回好事,總比在外頭胡鬧得強。」

  汪千戶想想這這麼個道理,就對吳氏說,「由得他去吧。」

  吳氏哭道:「三伏天還沒過完,冰窖的冰塊就要見底了,難道你只有一個兒子?我是大人,忍一忍就過去了,可是大秋還小,午覺和晚上睡覺也要用冰的。」

  汪大秋是吳氏的親生子,只有三歲。

  汪千戶說道:「那就去外頭買冰給大秋用。」

  吳氏說道:「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這得往裡頭填補多少銀子去?」

  汪千戶只覺得吵得腦仁疼,「家裡的田地、房屋、鋪面的出息都由你管著,還缺這點銀子?憑多少,填補便是了,別委屈了大秋。」

  汪千戶覺得,他只有兩個兒子,自是一碗水端平,別委屈了誰。且汪千戶是第五代千戶,家境殷實,從來沒有沒落過,並不把日常開支放在心上。

  吳氏不說話了,她心虛,前段時間她娘家哥哥來找,說有個極好的買賣,拿錢放債,專門放給那些剛剛中了進士、在京城等著吏部安排官職的候補官員們。

  京城開銷大,人情來往又多,許多家境並不富裕的官員在初期都是靠借債度日,並不是什麼稀罕事,等當了官,尤其是肥差,俸祿是小事,自有人排著隊送錢,把以前的債一併還了。

  吳大舅說:「錢生錢,利滾利,借債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兩榜進士,你還擔心他們捲錢跑了不成?到了年底,連本帶利息的把錢給你,你把賬本給姑爺看,一年多出這麼多盈餘,姑爺定誇你會當家。」

  不過吳氏有些猶豫,「放債確實賺錢,但你姑爺向來是不准放債的,說家裡能夠度日就成,沒指望大富大貴。」

  「我的姑奶奶喲。」吳大舅說道:「那有人不喜歡錢的?你把白花花的銀子擺在姑爺面前,他能不喜歡?再說了,姑爺是個穩妥人,這性格有好處也有歹處,姑爺當了十來年的北城兵馬司指揮使,在這個位置一直不挪窩,姑爺這個年紀,又是武官,再不往上爬,怕是沒機會了。難道你不想把誥命往上升一升?」

  這下戳動了吳氏的虛榮心,「我當然想,可是這個放債有什麼關係?」

  吳大舅說道:「姑爺陞官,自是要打點關係,打點關係需要錢啊,越多越好,只要給足了錢,什麼官當不上。」

  吳氏心動了,問:「銀子我能拿的出,但這放債的人靠譜嗎?」

  吳大舅說道:「三通錢莊你知道吧?有錢莊作保,你怕什麼?人家有的是銀子。」

  吳氏聽了,就把賬面上大部分活錢,約五千兩銀子拿出來,給了吳大舅去放官員債。

  吳氏倒不缺買冰的銀子,只是突然多出一大筆開銷,她這個當家主母不得不往長遠處盤算著過日子,回了趟娘家,和吳大舅先收回一千銀子。

  吳大舅說道:「這才放了幾天債?這麼快收回,一分利息都沒有了,全是白借。」

  吳氏可不是什麼好脾氣跟人解釋的,當即翻了臉,說道:「我的銀子,我想怎麼弄就怎麼弄,我是嫁出去的姑奶奶,哥哥還要替我當家做主不成?」

  吳大舅說道:「我這不為你好嗎?」

  吳氏說道:「家裡要補窟窿,三天之內我要見到一千兩,哥哥趕緊去要。」

  吳氏藉口家裡忙,連午飯都沒吃就回去了。

  吳大嫂小心翼翼的問丈夫,「這可怎麼辦?那錢都放了高利貸,一時半會收不回來啊。」

  原來根本沒有什麼三通錢莊作保的官員債,全是野路子的高利貸。吳大舅是想用汪家的錢來生錢,類似借雞生蛋,只需吞一半的利息,就夠吳家過一年了。

  吳大舅說道:「這個姑奶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趕緊想法子籌一千兩銀子給她送去,若三天不見錢,她就要回娘家鬧了。」

  吳大嫂冷笑道:「她瞞著姑爺放債,她還敢鬧?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促織不吃癩蝦蟆肉——都是一鍬土上的人呢!」

  吳大舅說道:「你真是婦人之見!她嫁過去這幾年往娘家貼補了多少?你心裡沒數?我們有汪千戶這個姑爺,走出去面上也有光。她性格的確潑辣了些,但好哄騙啊,你現在撕破臉,將來就不好從汪家弄錢了。怎能幹出這等殺雞取卵之事?趕緊弄一千兩給她送去,別等三天,明天就送,得把她穩住了。」

  次日,吳大舅藉口看外甥汪大秋,把一千兩銀票給了吳氏。

  吳氏有了錢,心中有了底氣,就沒有再追究,重金買了冰塊,把幾乎要被汪大夏掏空的冰窖填滿了。

  在汪大夏的錢財、魏采薇的醫術、李九寶衣不解帶的照顧下,生生把陳經紀從奈何橋上搶了回來,保住了一條命。

  馬廠胡同那邊,陳經紀的老祖母聽到消息,當場就中風暈倒,她風燭殘年,平時身體就不好,本來就是硬撐著等陳經紀結婚成家,如今陳經紀斷了子孫根,陳老太太沒有了希望,不像陸炳這般幸運可以救回來,次日就去了。

  馬廠胡同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鄰里關係良好,家裡多了一碗肉都會端出去分享,陳家突然遭難,陳經紀雖然短暫的醒來過,但是劇痛不止,疼到打挺,魏采薇給他餵了麻沸散,讓他睡下,以熬過最痛苦的時候。

  陳經紀不能動,馬廠胡同鄰居們紛紛出錢出力,給陳老太太料理喪事,魏采薇和汪大夏都湊了份子錢,喪事辦的還體面。

  李九寶的父兄聞訊從三里屯趕回來,李偉用工錢給陳老太太買了墓地和一副好棺材,在靈前痛哭,罵自己糊塗,猛扇自己嘴巴子,說再也不去賭了,臉都打腫了。

  但人死不能復生,鄰居們都沒理會李偉。爛賭鬼的話沒有人敢相信。

  李偉自覺沒臉見人,當天返回三里屯工地,說是賺錢給陳經紀療傷。

  天氣熱,遺體不能久放,陳老太太停了三日就擇了吉時下葬,這期間陳經紀偶爾醒來,大家都不敢告訴他。

  直到徹底脫離了危險,李九寶等他喝完了藥,才告訴他陳老太太去世的噩耗。

  陳經紀沒有哭,他沉默了很久,說道:「麻煩李姑娘去一趟我的家,我家裡床下第三個地磚下是空的,放了一百兩銀子,原本是——你把銀子拿過來,我要如數還給魏大夫和汪衙內。我知道這些日子又是藥又是冰的,花了很多錢,他們肯定不會要,但我不能佔人家便宜。沒錢就罷了,既然家裡有錢,就自己花錢治病。」

  李九寶應下,說道:「此事因我而起,都是我害了你,我和父兄商量過了,我……」

  李九寶咬了咬唇,不顧姑娘家的矜持,猛地坐在床邊,握住了陳經紀的手,「等你為祖母守三年孝,孝期一滿,我就嫁給你。我知道那天晚上你要對我說什麼,你與我,本就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就差捅破那層窗戶紙,我注定是要嫁給你的。」

  陳經紀任由她握著手,緩緩搖頭,目露憐憫之色,「不是你的錯,此事與你無關,是你父親好賭,差點將你推到火坑。我那晚救你,雖傷了……但無怨無悔,你要不要再自責了。我一個無根之人,怎能娶妻,你莫要做傻事了。」

  李九寶的眼淚一顆顆砸在陳經紀的手背上,說道:「我要嫁你,是因喜歡你,心悅你,本就是出自內心,並非為了補償。很多夫妻一生都沒有孩子,照樣過。將來,我們收養一個便是。」

  陳經紀問道:「你剛才說與父兄商量過了,其實是你以死相逼吧?」

  李九寶一愣。陳經紀真是太瞭解她了,那日,她的確是用菜刀比著脖子,逼父兄答應。

  當時父兄的意思,是花錢去鄉下買一個老實溫順的大姑娘給陳經紀當老婆,但是李九寶堅決不肯,非要嫁給他,如果父兄不答應,她就去自己跑到陳家伺候陳經紀,給他洗衣煮飯,有沒有名分都無所謂。

  父兄沒有辦法,只好答應。

  李九寶搖頭,「怎麼會,你祖母之死,我父親有愧,他同意我嫁給你。」

  陳經紀暖聲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我現在已經沒有大礙,可以回家養病了,不能總是住在魏大夫這裡,你先回去取銀子,和魏大夫和汪衙內把賬結清楚,把家裡的騾車趕過來,接我回家。」

  李九寶擦乾眼淚,回到馬廠胡同。

  李九寶一走,陳經紀立刻請了汪大夏過來,說道:「聽說汪二少在錦衣衛出息了,有了門路,我有個請求,我想進宮當宦官,求汪二少找門路送我進去,將來我若能夠出人頭地,必定結草銜環來報。」

  汪大夏很是吃驚,「李姑娘不是已經和你定了終身麼?」

  「我騙她的。」陳經紀說道:「她外表柔順,內心堅毅。我若直言拒絕,她定是尋死覓活不肯。我一個無根之人,配不上她如花美眷。只有進宮當宦官,所謂一入宮門深似海,我和她隔著重重宮牆,才能斷了念想。我再跟她說,我這次被小人欺負,將來即使她嫁給我,以我的本事,也護不住她這樣的美人。」

  「我要對她說,我不想成親,不想給別人養孩子,一輩子窩囊,手中即使有鮮花,也要提心吊膽的防著被人搶走。她不是我的愛人了,只是我的負擔。我要進宮當太監,努力往上爬,成就一番事業,將來成為誰都不敢欺負的權宦。這是我的選擇,我和她,緣盡於此,從此,各奔前程。」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3:46

第二卷:破死局 第五十八章 因愛而死,為愛重生

  汪大夏震驚陳經紀的選擇,以前一直以為陳經紀是個摳門貪財、巧言令色的市井經紀,後來屢次和李九寶和魏采薇走人情也是為了巴結討好,方便將來做生意,可是聽到陳經紀為了李九寶而斬斷情絲,他暗自罵自己以前瞎了眼睛,把好人當歹人。

  汪大夏把陳經紀的央求告訴了魏采薇,「……我答應他了,幫他找門路進宮,盡量想法子把他塞進司禮監內書堂讀書,縱使當太監,也只有讀書才能出人頭地。」

  魏采薇心想,上輩子從未聽說過陳經紀此人,倒是李九寶封為李貴妃的時候,要汪大夏暗中去查一個劉姓人的下落,此人以前是京城一家賭坊的老闆,後來惹了人命官司捲家產逃走,不知去了何處隱居。

  汪大夏那時候在東廠,有諸多眼線,終於在賭坊老闆的家鄉得到了消息,葉落歸根是國人骨子裡的信念,他雖改名換姓,卻去家鄉買了一塊墓地。

  汪大夏順藤摸瓜,在杭州找到了他。

  李貴妃要汪大夏閹了此人,疼了一晚上才讓他死。

  李貴妃下令,汪大夏自是照做,他不曉得李貴妃為何對一個賭坊老闆如此痛恨,還要用如此狠毒的刑罰折磨此人,就告訴了魏采薇。

  魏采薇說道:「貴人們的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不要刨根問底。開賭坊都是沒有良心的貪婪之徒,多少家庭家破人亡,流淚流血,賭坊老闆死有餘辜。況且我聽說李貴妃的父親李偉就好賭,或許那時候李家和賭坊有過衝突,李貴妃是為了復仇……」

  魏采薇想起前世的事情,那時候她一直以為賭坊老闆和李貴妃好賭成性的父親李偉有過節,現在想想,並不是因為李偉,而是因為陳經紀。

  李貴妃一定要汪大夏閹了此人,疼一整夜的怪異復仇舉動就說得通了:那就是上一世陳經紀為了保護她,被馬蹄鐵踩中要害,重傷不治而亡。

  因為上一世的魏采薇沒有陸炳舉薦,根本沒有機會去司禮監考宮廷女醫、也不會恰好在回家的路上恰好過什剎海、也不會身上正好有救治的傷藥、也沒有汪大夏不要錢的每個時辰送冰塊給重傷的陳經紀降溫,以防傷口潰爛。

  所以上一輩子,陳經紀死在了什剎海,缺醫少藥,沒有人救他。

  所以李貴妃會要汪大夏閹了賭坊老闆,並一定要他疼一晚上再死。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因為這些痛苦,都是青梅竹馬的戀人陳經紀所經歷過的。

  原來我重來一世,不僅改變了自己、汪大夏的命運,將來我還要改變陸纓青春喪偶、青燈古佛出家的命運,而且還無意中改變了陳經紀的命運。

  他原本是要流血過多傷口潰爛而死的,是我和汪大夏救了他——但是他卻要進宮當太監,去走上一世汪大夏走過的路。

  上一世,陳經紀和李九寶是死別。這一世,是生離。

  生離死別,原來他們兩個兩世都要經歷人世間最大的苦痛。

  這一世,北城兵馬司已經將七個混混送到了順天府衙門蹲大獄,賭坊老闆聽說汪衙內插手此事,本想抱個嬌軟美妾,卻不料踢到了硬板——天知道馬廠胡同這幫窮鬼還和北城四害汪衙內有關係啊!

  汪大夏惡名在外,老闆不敢惹他,次日就關閉賭坊,帶上錢財跑了,不知所蹤。

  順天府府尹王泥鰍找不到正主,忙於結案,就把七個混混打了五十板子,判了流刑。

  汪大夏感嘆陳經紀的為了愛情遠離愛人進宮太監,對賭坊老闆恨之入骨,「順天府的王泥鰍懶得繼續追查下去,我已經通過錦衣衛的關係去這傢伙的老家查訪了。我發誓一定將凶手抓回來。陳經紀不能就這麼廢了,他祖母也不能白死。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賭坊老闆連續兩世都撞在汪大夏手裡,也是緣分,這一世肯定會提前落網。魏采薇對汪大夏找人的本事深信不疑,「你一定會找到凶手的。不過,陳經紀雖然成了閹人,他卻未必是廢人,他未來還是有前途的。」

  汪公公啊,你上輩子最討厭別人說閹人是廢人。

  汪大夏撓了撓頭,「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這麼說。陳經紀雖沒有了那個……但他是個真漢子,為了讓李九寶放棄他,他寧可進宮當太監。李九寶人也不錯,明知他不可以……還以死相逼父親同意婚事。兩人明明那麼相愛,卻再也無緣了。唉,這個該死的世道!」

  看著汪大夏為了陳經紀和李九寶夭折的愛情長籲短嘆,魏采薇心想:陳經紀為李九寶進宮,我為了你放棄進宮,愛一個人,自是要替對方著想。

  魏采薇看著尚且懵懂的汪大夏,心有所觸,說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世上多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少有互相守護。可是造化弄人,有情人不能成眷屬,倒要天隔一方了。」

  上一世,看到躺在棺材裡的汪大夏,與他死別,她肝腸寸斷,鋪天蓋地的悲傷,壓著她幾乎無法呼吸。

  棺材板合上的那一刻,她眼前一黑,倒在棺材板上,醒來後,她發現自己重生到了十七歲。

  現在想想,上一世的眼前一黑,其實就是死亡。

  沒有汪大夏陪伴的餘生,她不願意獨活。

  這就是生死相許的愛情……

  縱使汪大夏如此粗的神經,也能感受魏采薇的悲傷,他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並沒有不開心,只是為了上輩子的不了情。我為愛重生,找到了少年時無憂無慮的你。

  有那麼一瞬間,魏采薇衝動的想把這些都講給他聽,可是汪大夏這麼怕鬼的一人,估計聽了要瘋。

  獨自背負上一世的感情有時候很幸福,就像小時候躲在被窩裡頭偷著摳糖吃,累的時候,失望的時候,拿出來獨自品味,就充滿了力量。

  可有的時候,魏采薇會悲傷、會有種難以承受之感,比如現在就是。

  她好想像上一世那樣抱著他,靠在他的肩頭,找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將自己蜷縮在他的懷中。

  他是個無根的太監,不像普通男人那樣很容易的就紓解慾望。

  她吻他,撫摸他,在他耳旁呢喃著情話,甚至還從醫學的人體穴位和器官構造、以及市井書坊出售的男男小畫冊裡摸索到了男子另一個紓解慾望的方式,沒有根也能幫他飛到天際,釋放慾望。

  汪大夏對她好,外可身體為她當毒箭,內可心靈手巧給她床笫之歡,可謂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她又何嘗不是?汪大夏雖說是吃軟飯起家,最初女強男弱,但是後來他們的愛情是對等的,她也一樣的付出,為愛而死,又為愛而重生。

  其實我們的感情之深,並不亞於陳經紀和李九寶啊。

  汪大夏見她始終沒有回應,嚇到了,大膽的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頭,「你生病了?奇怪,不燒啊。」

  魏采薇這才回過神來,說道:「你快點長大啊。」十四歲的你,如何能夠承受一輩子的愛情。

  汪大夏不解,他挺起胸膛,努力裝作大人模樣,「我才不小,你別嫌我小,我已經十四歲,到了過年時就十五了!」

  汪大夏想了想,「記起來了,我還不知道你多大呢?」

  若把上輩子的年齡加起來,說出來怕是嚇你一跳!

  有愛情的滋潤,魏采薇的心從來不曾蒼老過,所以她毫無愧疚的說了一句,「我十七了,等到了秋天,就十八歲。」

  「這——」汪大夏違心的說道:「這個年紀不算大。」

  魏采薇說道:「是不算大,只是比你大三歲,而已。」

  汪大夏覺得年紀小丟人,不想繼續說年齡的事情,轉了話題,說道:「我去找陸大人幫忙打通門路。他舉薦你當宮廷女醫,送陳經紀進宮當宦官想必也易如反掌,最好能到司禮監內書堂讀書。」

  汪大夏說做就做,他做大事不含糊,先去找親爹汪千戶,「爹,我在錦衣衛兩個月了,承蒙陸大人提攜照顧,我進步神速啊。我想好好感謝一下陸大人。」

  汪千戶覺得有理,「朽木成棟樑,是得好好謝謝人家。」

  汪大夏一噎,他不知道為什麼父親總是這樣,即使是好事,也要找機會打壓他這個兒子,從來沒有正面評價他、鼓勵都是奢望,好像他不是兒子,是仇人似的。

  但汪大夏現在有求於父親,不敢多言,說道:「光嘴上說說有什麼用?得來點實際的,送錢太俗,陸大人也看不上,家裡有沒有什麼老古董、名人字畫之類的,我拿去送人情。」

  汪千戶在兒子的前途上捨得下血本,他把私藏的一副畫給了汪大夏,「這不是什麼古董,成化朝唐伯虎的畫,唐伯虎嘉靖二年才去世,至今只有三十七年,但是我聽說陸大人很欣賞唐伯虎,家裡有幾幅他的畫,他一定喜歡。」

  汪大夏打開一瞧,是個水墨畫《秋風紈扇圖》,一個美女手拿紈扇,在秋風蕭瑟的庭院裡,對著一簇修竹深思,旁邊還有題詩:

  「秋來紈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傷,請把世情詳細看,大都誰不逐炎涼。」

  汪大夏問道:「爹,這不會是贋品吧?您可別害我。」

  「不可能。」汪千戶說道:「這是你曾祖父那一代傳下來的,你曾祖父親手從唐伯虎手裡買下的這幅圖,怎麼可能有假?就憑你的目光,還能分辨出真假來?」

  家族有底蘊就是不一樣。汪大夏收起畫,說道:「我是覺得這句詩太簡單了,連我都一看就懂,一點都不高深的樣子。不過既然是曾祖父親自求的畫,肯定是真的。」

  「你——」汪千戶快被兒子氣死了,「你讀書少不要瞎說,淺顯易懂的詩歌才難得,真是丟人現眼。」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3:58

第二卷:破死局 第五十九章 巧言令色

  汪大夏得了畫還不夠,伸手要錢,「這是送給陸大人的,陸統領是我頂頭上司,空著手不好,總得請小陸大人去個像樣的地方吃個飯。」

  真是連吃帶拿,一點都不客氣。汪千戶問道:「你的俸祿呢?」

  汪大夏拍拍干癟的錢袋,「俸祿零花都不夠,難道請陸統領去路邊攤喝碗餛飩啊?」

  「你給我等著。」汪千戶去了正屋,吳氏正在哄汪大秋睡覺,屋裡新買的冰塊涼爽宜人,汪千戶低聲道:「取一百兩銀子用。」

  家裡吳氏管賬,大筆開銷汪千戶得找吳氏現要。

  吳氏心虛,嚇一跳,手中紈扇落地,「突然要這麼多錢作甚?」她剛剛把冰窟填滿,花了五十多兩。

  汪千戶曉得大夏和吳氏不和睦,就沒有點火,說道:「最近人情交際多,我拿著要用。」

  汪千戶是個穩妥人,不會胡亂花錢,更不會做出包養外室之類的荒唐事,何況他是家裡頂樑柱,錢都是他掙的,他開了口,吳氏不能拒絕。

  幸好哥哥還了一千兩銀子回來,要不然,還真的捉襟見肘了。

  吳氏開了箱子,取出兩百兩銀票給丈夫,「老爺在外頭應酬可不能露了怯,手有餘錢,心中不慌,萬一有大用,難道還要小廝跑到家裡取銀子不成?老爺的面子要緊。」

  小嬌妻如此溫柔體貼,汪千戶自是心花怒放,就著小嬌妻拿銀票的手親了一口,拿著銀票去了書房,立刻收起笑容,板著一張臉,給汪大夏一張五十兩銀子的銀票,「先拿去用。」

  之子莫如父,以汪大夏花錢如流水的秉性,必定隔三差五的要錢交際,汪千戶不敢一下子全給他,怕他打水漂。

  「就這……」汪大夏很失望,「上好的席面肯定夠了,可是請幾個唱的彈曲助興,加上打賞,手頭有點緊。」

  汪千戶怒斥道:「你請陸統領吃飯,又不是請豬八戒。別以為我不知道,陸統領是個不近女色之人,你請他需要女人助興?你這是虛報數目,故意訛詐你親爹。」

  汪大夏的小算盤被父親戳破了,他就是想多從父親這裡摳點銀子,畢竟,誰會嫌銀子多沉手啊。

  汪大夏見好就收,拿著銀票跑了。

  「你給我站住。」汪千戶說道,「你最近是怎麼回事?天天都回家住,我給你在錦衣衛衙門附近租的房子白租了,你在那裡睡過幾晚?」

  其實一晚都沒有,汪大夏養傷是瞞著父親的,一直在陸炳的院子蹭吃蹭住——因為那裡有魏采薇啊!

  同樣的,汪大夏寧可每天起早貪黑的穿越京城南北回家住,也是因為魏采薇和丁巫住在甜水巷,給陳經紀治療,他每天晚上回家,都會去魏采薇那裡坐一坐,磨磨蹭蹭不肯走,家裡基本就是個睡覺的地方。

  汪大夏說道:「我有擇席的毛病,在外頭睡不著,房子退了吧。」

  除非魏采薇也搬到南城——這是不可能的。

  汪千戶說道:「房租我已經給你付了一年,真是個敗家子!」

  反正汪千戶嘴裡從來沒有好話,汪大夏習慣了,唾面自乾,隨他罵去。

  次日,汪大夏去錦衣衛衙門,點卯之後,汪大夏去找陸炳,將唐伯虎的《秋風紈扇圖》獻上。

  陸炳果然喜歡,愛不釋手。

  尤其喜歡唐伯虎在這幅畫上的題詩,將那句「請把世情詳細看,大都誰不逐炎涼」念了好幾遍,說道:

  「唐伯虎少年得志,年紀輕輕就中了應天府第一名解元,一時名聲大噪,是為江南才子第一人,本來以為春闈必定得中,可惜被捲入了科場舞弊案,從此失去考試資格,以前追捧他的人紛紛遠去,看盡世態炎涼,居然淪落到賣畫為生,這首詩就是他的人生寫照啊,好詩,好畫!」

  汪大夏這才明白這首淺顯易懂的詩裡所藏的含義,瘋狂拍馬屁,「原來是這個意思啊,我剛開始還以為是贋品呢,覺得大才子的詩得寫到我看不懂才是好的。所以這畫在陸大人手裡,才覓得知音。在我手裡,只能明珠蒙塵。這是緣分,這幅畫注定是陸大人的。」

  陸炳不是誰的禮物都收的,但今天實在喜歡這幅畫,送到他心坎上去了。

  陸炳在嘉靖帝身邊紅了三十幾年,聖寵不衰,但是他內心一直很清醒,曉得他總有一天會失勢的,就像夏天無論多麼熱,總會有一天會結束。

  秋風一來,紈扇就不合時宜了,得收起來,陸炳覺得自己就是這把紈扇,一時愛不釋手。

  何況汪大夏說的話又好聽,陸炳就當場將《秋風紈扇圖》掛在書房牆上,說道:「無功不受祿,說吧,你想要什麼?」

  汪大夏嘿嘿笑道:「我有個朋友,被歹人所害,斷了子孫根,身體殘疾,他是做經紀行當的,殘缺的身體被人恥笑,祖傳多年的經紀行當這碗飯就吃不上了。他想進宮當差,苦於沒有門路。我就求到陸大人這裡了。」

  陸炳問:「他可曾讀過書?品行如何?」

  汪大夏一陣猛誇,說道:「他是為了救鄰居才斷了子孫根,品行一等一的好。他比我讀的書還多。

  本來他小時候家境殷實,家裡請了舉人給他開蒙讀書,想要轉換門庭考科舉的。無奈十年前庚戊之變,他家是北直隸安肅縣人,不在京城,家產被俺答汗的軍隊搶了,房子也燒了,父母皆亡,只有老祖母帶著他逃到京城。」

  「當時京城城門關閉,是陸大人您請旨開門,放災民進來。陳矩撿回一條命,就是家道中落了,不得已收起書本,走了祖上經紀行的老路,以供養老祖母,但是讀書底子尚在,字寫得極好,文質彬彬的。」

  庚戊之變,改變命運的豈只有魏采薇和丁巫的家人?

  很多普通老百姓也深受其害,只是因為他們地位低,他們的苦痛很少被人知罷了。

  戰火中,淪為難民的老祖母牽著小陳矩的手,苦苦拍打城門,哀求進城。

  陸炳請聖旨開門,魏采薇的父親禾千戶自請加入敢死隊,逆流而行,去難民斷後,敢死隊全部死絕。

  他們的人生在某一刻曾經交匯過。

  陸炳聽了,將自己的名帖給汪大夏,說道:「東廠廠公麥福麥公公和我私交極好,你那個朋友拿著我的帖子去投麥公公門下,認個乾爹。他既然有讀書的底子,麥公公會安排他去司禮監內書堂學習。麥公公門下徒子徒孫極多,路給他鋪好了,將來他能不能出人頭地,得靠自己本事。」

  「謝陸大人!」汪大夏大喜過望,接過名帖,陳經紀有東廠廠公這個靠山,超過了他的預期。

  陳經紀搬回馬廠胡同,堅持要和魏采薇和汪大夏結清藥費和冰塊錢,又把零碎的銀兩還給湊錢給陳老太太辦喪事的鄰居們。

  馬廠胡同都是普通人,賺點錢不容易,陳經紀對自己摳門,但不佔人便宜。

  汪大夏把陸炳的名帖交給他,要他去投東廠廠公麥福門下。

  陳經紀感激不盡,「大恩不言謝,他日必報還。」

  找宮廷門路不容易,上輩子汪大夏是木百戶花了所有的積蓄,用錢砸出來的門路,砸完之後木百戶連吃飯的錢都沒有,去三通鏢局當鏢師度日。

  這一世汪大夏給陳經紀找門路,也是用了唐伯虎的畫送人情得來的,都不容易。

  陳經紀暗中把騾車和房子都低價賣了,換的銀票,連同一封《訣別書》,一起塞進了李九寶家的門縫裡,背著簡單的包袱,在清晨走出馬廠胡同,去投麥府,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司禮監終於放榜了,魏采薇榜上有名,而且還排在第一個,司禮監的小宦官送來一個宮廷女醫的符牌,上面有她的名字,倘若宮廷有召,她佩戴符牌,在進宮時使用。

  魏采薇給了一兩銀子打賞,小官宦喜笑顏開,「恭喜魏大夫。」

  丁巫做小雞燉蘑菇,給魏采薇慶祝。魏采薇說道:「丁大哥多買兩隻雞,做一大鍋,今日汪大夏肯定要來蹭飯吃的。」

  錦衣衛衙門,汪大夏從陸纓那裡聽到了這個好消息,當即心都飛了,「我就知道,她一定能考中——文昌廟的符牌最靈了!我還給她求了上上籤,必定高中!陸統領,我今天能不能早點下衙門?」

  陸纓:「不可以。」

  汪大夏像個猴子似的坐不住,不停的看著懷錶,不一會,陸炳的親衛來叫他,說陸大人找他。

  汪大夏去了陸炳書房,「陸大人找標下有何事?」

  陸炳問:「今年是京察之年,你知道吧?」

  京察,是明朝應天府和順天府南北兩個京城官員們的考核之年,六年一次。四品以上京官由皇帝考核,四品以下是吏部考核。

  如果考核不合格,就要革職。

  汪大夏說道:「標下聽說過,不過,標下一個小卒,不用京察。」

  陸炳把一個卷宗給他,「你看看吏部那裡你父親北城兵馬司指揮使的京察。」

  汪大夏打開一瞧,父親這六年的功績都寫在上頭,什麼滅火啦,疏通下水道啦,緝拿多少賊人等等,功績是中等。但是在操守這一欄裡,寫的是「貪」字。

  汪大夏當然曉得這一個「貪」的厲害,憑你多少功績,只要判斷是貪,就是考核不過,要革職的。

  汪大夏合上卷宗,說道:「陸大人,不是我為親爹辯護,我這個爹很多臭毛病,但是貪是不沾邊的,平時都是正常的人情來往,他若是貪,我們家這些年幾個鋪面幾畝地,真是一畝地一棟房子都沒有增加過,全靠祖輩積累的財富吃老本,收租子收租金過日子,他若有其他的收入,早就被我撈出來花了,還等著他攢錢?沒可能的。」

  這倒是大實話。

  陸炳說道:「可是吏部收到檢舉,說你父親在外頭放印子錢。身為朝廷官員,明令禁止放印子錢,你父親在京察之時頂風作案,證據確鑿,不是貪是什麼?」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4:17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章 拔毛

  汪大夏不信父親會幹出放印子錢這種事情,他說道:「陸大人,證據從何而來?是不是因為我最近得罪了嚴侍郎,嚴侍郎答應您不再找我們這些晚輩的麻煩,可是沒說不找我老子啊?定是嚴侍郎栽贓陷害,求大人明察。」

  陸炳說道:「自從那晚事情之後,我答應過你,會留心你的父親。以你父親的六品武官品級,他的京察歸吏部管,我早就和吏部打過招呼,你父親有什麼風吹草動,就立馬告訴我。」

  「實不相瞞,吏部尚書吳鵬和我關係很好,且正在與我家議親事,否則我錦衣衛怎會有你父親的京察卷宗?這都是吳尚書偷偷給我行的方便。若不是證據確鑿,吏部不會隨便判「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你趕緊回去問問你父親是怎麼回事。」

  陸炳的意思很明確了,不是栽贓陷害,是確有其事,若無證據,吏部也不會隨便冤枉好人。

  汪大夏再次感嘆陸炳人脈強大,且陸炳言出必行,一直留意著汪千戶的動靜,並不只是說說而言。

  陸炳和陸纓一樣,都是靠得住的人。如今京察還在繼續,到秋天才出結果,一切都還有迴旋的餘地。

  汪大夏說道:「多謝陸大人提醒,標下這就去找父親。」

  汪大夏找陸纓請假,粗略說了此事,陸纓護短,當即就答應了,「你自去,先把家裡的事情處理好,若抽不開身,明日早上也不用來點卯。」

  陸纓的想法很簡單,她若連手下都罩不住,如何服眾?汪大夏是為了救丁巫而得罪嚴侍郎。

  汪大夏直接去了北城兵馬司找父親。

  真是禍從天上降,汪千戶連連搖頭,「這不可能!我從來不碰印子錢,再說我也不管錢,賬都在夫人那裡。」

  汪大夏向來看不起繼母吳氏,「那一定是太太幹的,小門小戶出來的,就是眼皮子淺。從她手裡放出去,和從父親手裡放出有什麼兩樣?人家只道是汪家人放的印子錢。人家吏部有證據,若不是陸大人早就和吏部尚書打了招呼,您連補救的餘地都沒有,京察結果一出,直接革職。」

  汪千戶趕緊回去找小嬌妻對質,要吳氏把賬本和家裡的餘錢拿出來。

  賬面上缺了四千兩銀子,汪千戶來的急,吳氏來不及填補這個大窟窿,因而一看就知。

  汪千戶把賬本往桌子上一拍,「你往外放了四千兩銀子的印子錢?」

  吳氏嬌嬌怯怯,「不是印子錢,是放了官員債。我哥哥說專門借給京城裡等候官職的進士們。當官的肯定不會賴賬,這是來錢最快,最保險的借債,我也是為了家裡寬裕一些才這麼做的。」

  「你——」汪千戶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這些年從兒子汪大夏那裡感受到的「驚喜」加起來都不如今天小嬌妻給的多,說道:

  「什麼官員債?你親眼看到了借錢的契約?你這個傻婆娘,印子錢和官員債傻傻分不清楚。吳大舅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他把錢拿去,以汪府的名義放了印子錢,被人檢舉到了吏部,在京察裡頭記了我一筆,我現在成貪官了。」

  汪千戶的年齡夠當小嬌妻的爹了,兩人吵不起來,他盛怒之下,反而異常平靜,「我這六年兢兢業業,這把年紀還堅持巡夜,本想再往上爬一爬,你放個印子錢,我這些年全白費了,別說陞官了,連現在這個六品指揮使都保不住。」

  吳氏慌了神,跪在汪千戶膝前,「我不是故意的,我錯了,我也是被哥哥騙了,我沒想到他連親妹妹都坑啊!若他說放印子錢,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的!」

  汪千戶以前對小嬌妻有多滿意,現在就有多失望,「夫妻一體,五千兩銀子,幾乎是汪家賬面上所有的活錢,你說拿就拿,也不和我商量,既然娘家人跟你親,你就回娘家去過吧。」

  這意思,是要休妻。

  汪千戶失望透頂,他是相信小嬌妻,所以託付中饋,連前妻的嫁妝都交給她保管,絲毫不相疑。可是小嬌妻一心向著娘家,差點把家底都搬到娘家去了,汪千戶還蒙在鼓裡頭。

  吳氏緊緊抱著汪千戶的大腿,哭道:「老爺我錯了!我害了老爺丟官,休妻的懲罰我認了!可是我走了,大秋怎麼辦?求老爺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我這就去娘家把銀子要回來,我去給官老爺們解釋清楚,是我娘家哥哥放的印子錢,和老爺無關!」

  正好汪大秋午覺醒來,到處找娘,看他娘哭了,也跟著嗷嗷大哭,家裡鬧得雞飛狗跳,亂的很,汪大夏就去了鄰居家躲清靜。

  丁巫剛剛從菜市場買了兩隻雞回來殺,準備晚上做小雞燉蘑菇,慶祝魏采薇考中宮廷女醫。他暫時不回鐵嶺了,平日做家務做飯,幫魏采薇做各種藥丸子,也沒閒著。

  丁巫穿上圍裙,割了一隻雞的雞脖子,正在往碗裡放血,汪大夏從後門進來,四處張望,「魏大夫不在家啊?」

  丁巫說道:「司禮監剛送來名牌,就立刻有人來請她去看病,說是成國公府家的女眷。果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一舉成名天下聞了。」

  丁巫殺了一隻雞,又提起另外一隻。

  汪大夏跟他沒什麼話說,但是沉默會更尷尬,沒話找話,說道:「今天買了兩隻雞啊。」

  丁巫麻利殺雞放血,「半夏說你晚上一定會過來蹭飯,你一個人就能吃一隻雞,所以她要我做兩隻。」

  汪大夏聽了,心花怒放,還是魏采薇對我好,總是想著我。

  丁巫將準備的好的開水澆在兩隻雞上,開始薅雞毛。汪大夏搬了個小杌子坐下幫忙拔毛,「你最近有沒有覺察到有人監視跟蹤?我覺得嚴世蕃還沒死心,你和采薇要小心……」

  汪大夏把繼母吳氏放印子錢的事情說了,「我是繼子,不好進屋,在外頭聽了幾耳朵,這事才不到一個月,就證據確鑿的捅到京察那裡了,若說嚴世蕃沒有暗中搗鬼,我是不信的。只是嚴世蕃做的很隱蔽,他手下的爪牙一定盯著我父親,一旦抓住把柄,就死咬著不放。」

  身為前兵部尚書之子,丁巫當然曉得何為京察,說道:「京察歸吏部管,陸大人怎麼對吏部的京察瞭如指掌?」

  汪大夏說道:「吏部尚書吳鵬和陸大人關係好,兩家如今正在議親呢,對我們家而言是大事,對吳尚書而言,小事一樁。」

  丁巫拔雞毛的手驀地一滯,「吳尚書正在和陸大人家議親?是陸大人那個兒女的婚事?」

  丁巫直覺是陸纓,因為陸纓是陸府四小姐,餘下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按照長幼有序的規矩,應該是陸纓和吳尚書家某個兒子議親。

  汪大夏根本不知道陸纓是女兒身,還以為私生子呢,說道:「陸家三個小姐都嫁得豪門,應該輪到四小姐了吧。這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

  丁巫聽了,腦子裡甕的一聲,好像野蜂飛舞,想起在金魚池裡的「吻」,明知兩家是仇人,明知他和她地位相差懸殊,他卻總是在午夜夢迴時想起那個「吻」。

  現在,她在和吳尚書家的公子議親,門當戶對,此事必成,否則陸大人也不會告訴汪大夏……

  哎呀!

  汪大夏發出刺耳的尖叫,把丁巫從思緒裡拉出來,「怎麼了?你嚎什麼?」

  汪大夏指著丁巫的手,「你拔我的腿毛幹什麼?」

  丁巫低頭一看,原來汪大夏嫌熱,魏采薇又不在,他就散著褲腿,還把褲腿捲到大腿,這樣比較涼快。

  汪大夏的小腿毛髮茂盛蜷曲,連蚊子都飛不進去。

  他們兩個並排坐著拔雞毛,丁巫走神,拔著拔著,就拔到了汪大夏的腿毛。

  丁巫忙說道:「對不起,我剛才想著……嚴世蕃對你父親下手了,接下來會對我和采薇使什麼圈套。」

  汪大夏信以為真,丁巫被嚴世蕃綁在水車上施以水刑,差點折磨死了,換成誰都會杯弓蛇影,擔心再次被折磨,故,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說道:「沒關係,我腿毛多,拔幾根沒事。」

  話音剛落,木百戶來找他,說汪千戶要見他。

  汪大夏麻利的把手裡那隻雞剩下的雞毛全部拔完了,跟著木百戶回去,低聲問:「我爹把那婦人休了?」

  以吳氏所作所為,已犯了七出,汪千戶可以休妻。

  木百戶說道:「夫人已經回娘家了——她說去把錢要回來,不會繼續放印子錢。等把錢要回來,一切由千戶處置。」

  這就是沒休成。

  汪大夏冷哼一聲,「以退為進,這婆娘把我爹哄得團團轉。」

  木百戶還比較樂觀,「把錢要回來,再推到吳大舅頭上去,證明千戶無辜。在加上陸大人和吳尚書的關係,這次京察,你父親那個貪字是可以消除的。一切還可以挽救。」

  可是見到父親,汪千戶卻問他,「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在外頭得罪人了?」

  「沒有。」汪大夏憤憤說道:「明明是繼母幹的好事,都這時候了,你還維護她。」

  汪千戶說道:「我幹了這麼多年的北城兵馬司,這個圈套我還是能看得出來的,就是故意針對我。

  你自從去了錦衣衛,天天往鄰居家跑,鄰居多出一個男人,叫做丁巫,他是以前兵部尚書之子,本該流放鐵嶺,怎麼一直跟你混在一起?」

  「你在錦衣衛當差,接觸諸多機密,我曉得臣不密則失身的道理,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問你,可如今弄到我頭上了,我總該知道一些吧?」

  沒想到老爹還有這招,汪大夏只得簡單的把嚴世蕃的事情說了一遍。

  汪千戶聽了,沉默片刻,說道:「你去和陸大人說,不用翻案,不用走吳尚書的門路,就讓吏部京察把我革除官職。」

  「什麼?」汪大夏懷疑自己聽錯了,「陸大人提前示警,就是給我們時間把事情擺平,他好保住你的官位啊。以他的本事,還有和吳尚書的關係,你準能通過京察。」

  「不可不可。」汪千戶連連搖頭,「你根本不懂官場,也不曉得嚴世蕃多麼可怕。你得罪了他,當然,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盡了分內之事,是陸大人要你保護丁巫的。可是嚴世蕃弄不到你,他必定要弄我洩憤的。我由得他弄,他洩了憤,就不會弄你了。我就丟個北城兵馬司指揮使的官職,祖傳千戶爵位還在。他若堅持要弄你,你很可能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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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正在議親的是陸炳的兒子陸繹,娶了吏部尚書吳鵬的女兒哈哈哈哈,丁巫誤會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4:28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一章 妾身做不到啊

  汪大夏見老爹要認慫,連反抗都沒有,忙說道:「父親半輩子都在北城兵馬司裡,怎可因為我而丟了官。還是我從錦衣衛裡退出吧,反正只是一員小卒。」

  汪千戶堅決不肯,「你不能退,你若退了,就辜負了陸大人的栽培,嚴世蕃也不洩憤,搞不好,我們汪家傳了五代的爵位都要丟,得不償失。何況我們汪家這五代起起落落,也是常有的事情。你曾祖父在成化朝時,為唐伯虎說了幾句話,覺得他無辜,就被扣上同情科場舞弊的帽子,貶過官。」

  「你祖父資質平庸,你曾祖父乾脆沒有給他謀實差,說與其出去當差漏洞百出闖禍,不如家裡養他一輩子,保個平安。後來我長大了,你曾祖父就努力給我鋪門路,弄到了北城兵馬司。進一步懸崖深淵,退一步海闊天空,要把目光放長遠一些,不要拘泥一時的得失。」

  五代千戶,又身處名利場中心的京城,能夠順利傳承下來並不容易,常言道,富不過三代,很多風光的勳貴家族淪落到沿街要飯的有的是,汪家傳承百年,其中刻入骨子裡的危機感和對危險的嗅覺不無關係。

  汪大夏快馬加鞭,頂著酷暑趕回錦衣衛衙門,跟陸炳說了父親的決定。

  陸炳也是父親,對汪千戶為了兒子的退讓並不吃驚,說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過,京察裡寫上一個『貪』字,會落下終身把柄,將來復任恐怕無望。如果御史們以此群起彈劾,你父親恐怕連祖傳爵位都保不住。」

  「放印子錢一事你父親並不知曉,契約上不是你父親的名字,把錢要回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你父親頂多是「治家不嚴」和「失察」之罪。我跟吳尚書打個照顧,要他改一下京察卷宗,貪字去掉,改成治家不嚴,把底子洗乾淨,將來我好為他鋪路。等風頭過去,其他地方有空缺,我再把你父親推過去補缺。」

  陸炳不愧為是官場老油條,考慮的比汪千戶還周到,做的滴水不漏,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汪大夏連忙趕回家傳了陸炳的話。

  汪千戶自是感激不盡,「我們都聽陸大人的安排。」

  汪大夏說道:「父親趕緊催著太太把錢要回來,咱們家的錢可不能再往外頭放了,印子錢傷天害理。這錢的事情解決不了,始終都是把柄,吏部吳尚書也不好改京察卷宗。」

  汪千戶說道:「我曉得厲害,不會要吳尚書為難。」

  吳氏已經在娘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開了,「大哥,你是要逼死親妹子啊!如今老爺大怒,要休了我!我誥命沒了,兒子沒了,這幾年辛苦操持家事,也白費力氣,被休棄在家,對大哥有什麼好處?如今我唯一的出路,就是把錢要回來,大哥還的不是錢,是我的誥命啊。」

  可是印子錢豈是那麼容易要回來的?

  吳大舅說道:「錢都放出去了,借印子錢的都是些什麼人?不是實在沒錢,逼得急了,誰會借印子錢?借出去不到一個月就能連本帶利的還錢,還用得著借印子錢?我的姑奶奶喲,你怎麼還想不明白?不是我不還錢,是實在沒錢啊!」

  吳氏潑辣,撲過去一爪子就要抓大哥的臉,「當初說了放官員債我才把錢給你的,大哥騙了我,我若知道是印子錢,說什麼都不會借!」

  真是欠錢的是大爺,吳大嫂終於不用忍耐囂張跋扈的小姑子了,一把抱住吳氏,「姑太太有話好好說,怎麼還動起手來了?這是你親哥哥。」

  吳氏對哥哥都能動手,對大嫂就更不客氣了,反手就是一巴掌,「上回大嫂說要去吃酒,沒有可心的首飾,說擔心丟了老吳家的臉面,向我借了金絲狄髻,還有一套金嵌紅寶石頭面首飾,到現在還沒還我,我催了沒有?」

  「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水,我對娘家還不夠大方?還不夠好?我都快把夫家搬空了,你們還嫌棄我不肯好好說話?」

  吳氏氣得將炕桌一掀,茶杯茶壺嘩啦啦砸了一地,「我跟老爺說了,此次一定把錢把要回來,反正要不到錢,我也沒臉回家,我就守在娘家,天天催你們還錢。我就不信,欠債的比債主還有理了!」

  吳大嫂冷笑道:「喲,誰欠債不還了?有字據嗎?若真有字據,姑太太難道要去衙門告親大哥不成?何況我們也不是借錢,是幫姑太太放印子錢補貼家用,賺的錢都是你的,你大哥辛辛苦苦為你找門路放債,你不領情,還要咬我們一口。」

  吳氏沒想到大哥大嫂是這副原告成被告的嘴臉,氣得發抖,正要再罵,外頭丫鬟來報,說老爺派木百戶來問太太話。

  汪千戶不方便親自來,因為他若來了,就是原諒,和解,要接吳氏回家的意思。汪大夏從來不登吳氏娘家的門,王大秋還小,所以要木百戶幫忙走一趟。

  吳氏去見木百戶,第一句話就是:「大秋怎麼樣?有沒有找娘?你跟他說,我出去走親戚,過幾天就回來了。」

  木百戶屏退眾人,把汪千戶的話交代了一遍,「……這事走走門路可以壓下去,棄車保帥,丟官保爵位。但是印子錢一定要收回來,只要汪家的錢還在外頭放利滾利,授人把柄,這事就壓不下去了,官位爵位一起丟。」

  吳氏聽了,渾身冰涼,「可是我哥嫂說現在收不回來,借印子錢的都是急用錢的,甚至有的借錢沒等到還錢的日子就跑了,所以印子錢才收那麼高的利息,因為頂多能夠收回七成本金和利息,這還需要時間和打手們去催債要債,打手們還要從裡頭抽一成當酬勞,至少一兩年才能周轉回來。」

  印子錢就是層層盤剝,弄得借債的人家破人亡,榨乾最後一滴血,賣兒賣女,喪盡天良,被人所不齒,所以當官的一旦爆出放印子錢,都是一樁醜聞,必定被御史群起而攻之。

  貪婪之人連雞生蛋都懶得等,都希望錢生錢,賺快錢,可是錢未必生錢,大多生災。

  木百戶管著北城的治安,當然明白這事難辦,說道:「可是秋天京察就要出結果了,夫人頂多只有兩個月的時間。」

  吳氏哭得梨花帶雨,「妾身做不到啊!」

  木百戶心想,你也有今天,也是自作自受。別家婆娘是摳夫家貼娘家,小打小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你恨不得把夫家的家產全都搬到娘家來,得虧是鋪面房子田產寫的都是汪家父子的名字,否則就你那貪婪的兄嫂,還不得都哄著你騙到手。

  木百戶說道:「夫人此舉,丟財是小事,汪家傳了五代的爵位都要丟。如今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汪千戶的爵位。」

  「什麼法子?」吳氏收起淚水,宛如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求木百戶告訴我,哪怕是摸油鍋、滾釘板,我也照著去做。」

  「倒……不至於。」木百戶說道:「只要夫人自請下堂,主動承擔責任,汪千戶就不是貪,而是治家不嚴、失察之罪,丟官保爵。」

  木百戶是汪千戶一手提拔的,還住在汪家,他自然一切都是替汪千戶打算。他早就覺得吳氏並非賢良之輩,還對繼子汪大夏使出捧殺的伎倆,想要謀奪將來的千戶之位,這樣的婦人配不上汪千戶。

  無奈汪千戶被小嬌妻所迷,又得了小兒子大秋,木百戶總不能勸人家夫妻散了吧。

  吳氏這次真是做得太過分了,汪家傳了五代的爵位都要斷絕。

  「這——」吳氏猶如五雷轟頂,「這讓不如讓我去摸油鍋、滾釘板呢。我若下堂,大秋怎麼辦?他還那麼小。」

  木百戶說道:「大秋依然是千戶之子。如果汪千戶保不住爵位,大秋就只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兒子了。」

  吳氏雙手緊緊的絞著帕子,不說話了。

  其實木百戶作為外人,當然無權干涉人家夫妻間的事,何況是和離這種大事。他只是出言試探,看吳氏是否真心悔過,去承認責任,彌補過錯。

  但如今看吳氏躲閃的眼神,木百戶也並不意外,「我明白夫人的意思的,告辭。」

  木百戶回去,如實告知汪千戶錢收不回來的事情,「……吳大舅已經把四千銀子全部放出去了,一兩年之內都收不全,何況只有區區兩個月就要京察。即使我們拿到借債名單,不要利息去收本金,那些借了印子錢的人都是急用錢的,錢都花完,那有錢還給我們?如果我們派打手去催逼,一分利也不要,御史也會彈劾千戶魚肉百姓。這回真栽到死胡同裡了。」

  這下麻煩了。甩都甩不掉一個「貪」字,要跟著汪千戶一輩子。

  這那是娶了個媳婦,分明娶了個禍害啊!汪千戶心急如焚。

  木百戶說道:「唯一的辦法,就是休妻,洗脫干係。放出去的四千兩銀子也別指望要回來,把借債的人找到,當眾燒了借據,以後愛還不還,全憑個人良心。並將此事公佈於眾,讓吳大舅無錢可賺,也就無從雇傭打手們逼借債的人還債。如此,才能保住千戶大人的名聲。」

  木百戶這個破財免災的法子夠狠的,汪家真是不死也要脫層皮。以後基本上就剩下空架子了。

  壯士斷腕,汪千戶唯有嘆氣,「就按照你的意思去辦,把債全免,本金不要了。銀子還可以再積攢,祖傳五代的千戶爵位沒了,我就是死也無顏面對祖宗!」

  木百戶拿起佩劍,「以北城兵馬司的人脈,搞到借債人名單和借據不算太難。千戶大人趕緊寫休書。」

  木百戶帶著手下出門,恰好吳氏洗淨鉛華,穿著素服,散著頭髮,在汪府門口鋪了張草蓆,跪在草蓆上脫簪待罪。

  汪府大門在鼓樓西斜街上,很快迎來路人圍觀,其規模不亞於汪大夏那天被錦衣衛圍捕。

  魏采薇看診完畢,由成國公府的人趕著馬車送回來,剛好也看到這一幕,很是驚訝:她就是出門給成國公世子夫人——也就是陸纓的大姐姐診了個喜脈回家,短短一個時辰,這個世界怎麼了?

  汪千戶聞訊趕來,打開大門。

  吳氏見丈夫來了,雙手遞上手書,「妾身不賢不德,貪財愚蠢,闖下大禍,到無法挽救之地,妾身不配當汪府主母,自請下堂。」

  木百戶低聲問她,「我下午要你自請下堂,你怎麼不應,拖到現在跑過來?」

  吳氏哭道:「我想把當初老爺下聘的聘禮從娘家要回來,還給汪家,賠一點是一點。你走之後,我就找哥嫂要,他們說聘禮都給弟弟娶弟媳用了,一個銅板都沒剩下。我只好空著手來自請下堂。」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4:41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二章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

  汪千戶百感交集,不知該說她蠢還是說她天真,吳大舅是那種會退聘禮的人嗎?

  到了這個地步,吳氏居然還對娘家心懷幻想。

  汪千戶覺得自己這個丈夫當得太失敗了,他如此寵愛小嬌妻,託付中饋,從不疑心,自問從無虧欠,可是為什麼小嬌妻的心就是偏向娘家,不考慮夫家呢?

  原本汪千戶還有些猶豫,看在幼子汪大秋的份上,不想休了小嬌妻,覺得反正四千兩銀子的債不要了,給她一些懲罰便是。

  可看到吳氏如此天真糊塗,吳家人貪得無厭,就像螞蟥似的趴在身上吸血,如果不休了吳氏,這個大螞蟥恐怕要吸汪府一輩子,禍害子孫,於是下定決心,接受了吳氏自請下堂的訣別書。

  汪千戶命人把吳氏的嫁妝,還有兩個陪嫁丫鬟全部還給她,吳家是太常寺大苑馬場的軍戶,世代養馬,小門小戶的,能有幾個嫁妝?當初吳氏嫁過來,看起來有四十八抬嫁妝,其實一半都是虛抬,做樣子罷了。

  而且吳氏當家這四年來,一直貼補娘家,根本沒有往自己私賬裡撈過錢,嫁過來是什麼樣,下堂後還是什麼樣,別的出嫁女是「扶弟魔」,吳氏是「扶哥魔」,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撈著,落得裡外不是人。

  汪千戶看在四年夫妻情分上,見她嫁妝簡薄,怕她下堂後日子不好過,還添了一百兩銀子,要木百戶送她回去。

  吳氏看到汪千戶給的兩封銀子,泣不成聲。這個丈夫除了年紀有些大,沒有什麼缺點了,是她沒有珍惜,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

  木百戶問她:「千戶大人說,你可以和大秋告別,但是別哭天抹淚的嚇到孩子。」

  吳氏哭道:「算了,我這個親娘沒臉見他。趁著他還小,過幾個月就把我忘了,不認我才好呢,有我這個拖後腿的糊塗娘,他大舅……我大哥必定又纏上去吸他的血。」

  木百戶心道:現在想通了?可惜已經晚了。

  到了半路,吳氏突然要木百戶送她出城,「我若回娘家,怕是連嫁妝都保不住,我鄉下有個小田莊,是我母親給我的,我以後一個人過。」

  木百戶把她送走,想著她一個下堂妻生活不易,被人欺負,就和村長里長都打了招呼,北城兵馬司在京城不算什麼,在鄉下卻頗能唬人。吳氏這個小地主婆可以在鄉下立足。

  甜水巷這邊,可惡的繼母終於走了,家裡也成了空架子,但從此要過緊日子,所以汪大夏並不開心,魏采薇給他夾了個雞腿,「你們家日子過得再緊,也比普通人家好上許多,禍福相依,焉知不是好事?」

  魏采薇會如是說,是因為上一世裡,汪家遭遇滅頂之災,就是因為汪千戶是北城兵馬司指揮使。

  上一世,寒冬臘月天,北城兵馬司指揮使配合錦衣衛捉拿白蓮教奸細,搗毀了奸細巢穴。

  白蓮教起初是民間農民起義、反抗朝廷統治的組織。但是到了明朝嘉靖年間,白蓮教變了味道。白蓮教痛恨朝廷的圍剿,教主乾脆帶著教徒們遠走草原,投靠了蒙古俺答汗,當了「明奸」。

  白蓮教熟悉中原地形,有眾多教徒為耳目,京城防守空虛,就是白蓮教提供的情報。俺答汗聽從了白蓮教的建議,揮師南下,加上有白蓮教的帶路,果然勢如破竹,幾乎沒有受到什麼抵抗就打到了京城,兵臨城下。

  十年前大明庚戊之亂由此而來。

  之後,跟蹤白蓮教行蹤、抓捕白蓮教奸細是大明錦衣衛、東廠、五城兵馬司等等衙門的重要任務。

  北城兵馬司在一次夜巡中將一個違反宵禁的人抓走了,次日此人親眷帶著罰金和戶帖來要人,被細心的木百戶發現戶帖是假的,而且此人和通緝的白蓮教奸細有些相似。

  汪千戶當即報給了錦衣衛。錦衣衛當時負責捉拿白蓮教的正是陳千戶——魏采薇的死敵,上一世她殺了陳大郎,但是由於太過激動,捅了陳大郎三十幾刀,刀刀都不致命,差點被活捉,為了躲避抓捕,她進宮當宮女去了,陳千戶就一直沒有死。

  陳千戶帶著錦衣衛的人,和北城兵馬司合作,跟蹤奸細,找到了白蓮教在京城的巢穴——北城積水潭西邊的頭條胡同(注1),兩個衙門合作,將巢穴合圍。

  可是百密一疏,奸細在巢穴裡挖地下室私造火器,儲存大量火藥。白蓮教奸細絕望之下,引燃了地下火藥庫,不僅炸死炸傷了諸多北城兵馬司官兵和錦衣衛,還連累了頭條胡同的老百姓。

  冬天京城天氣乾燥,刮著東北風,風助火勢,救火都來不及,只能半夜叩門,把街道百姓叫起來撤離,最後頭條胡同全都燒了。

  幸虧胡同的盡頭是積水潭,積水潭的湖水阻隔了火龍,這場大火才沒有蔓延到其他胡同。

  但最後還是死了無辜老百姓——一戶聽不到聲音的聾啞夫妻,還有一個癱在床上不能動的老人被活活燒死。

  千鈞一髮之際,汪千戶將木百戶壓在身下保護著,他被炸斷了雙腿,後背燒傷一大片,受了重傷。

  死傷如此慘重,還毀了一條街,上頭追責下來,錦衣衛陳千戶又給嚴世蕃送了銀子,有嚴世蕃保護著,自然無人敢動,最後只是罰了一年俸祿。

  但是汪千戶沒有後台、沒有送錢的門路,又是直接負責人之一,於是革職、奪爵、抄家一條龍,全都往汪千戶頭上招呼。

  汪千戶真是慘,身受重傷,燒傷和斷腿劇痛無比,外面天寒地凍,還要被抄家的人逐出家門。

  汪大夏拆下一副門板,將父親裹在被子裡,和木百戶一起將父親抬出來。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

  吳氏和汪大秋只曉得嚎哭,汪家人搬到了木百戶租的房子裡,汪千戶當晚就活活疼死了。

  料理完父親的喪事,汪大夏就揮刀自宮,發誓出人頭地。木百戶把所有積蓄拿出來,給汪大夏鋪平進宮之路。

  王大夏進宮,先在內書堂讀了三年書。已經成為宮廷紅人的魏采薇挑中他做對食夫妻,放心將復仇交給他,除了他長得帥、名字裡有個夏字、會吃軟飯等等原因之外,還有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汪大夏和她一樣痛恨把責任都甩在他父親頭上的陳千戶和嚴世蕃!

  如果不是陳千戶賄賂嚴世蕃,把責任全部推到汪千戶一人頭上,汪家不會家破人亡。

  有了共同的敵人,對食夫妻的結盟才會牢固。

  汪大夏和她聯手,除掉陳千戶,和朝中倒嚴勢力一起,絆倒了嚴世蕃和父親嚴嵩父子。

  汪大夏當上東廠廠公之後,用各種手段滅了白蓮教,為父親復仇。

  上一世,無論是汪大夏還是魏采薇,都滅掉了所有的仇人。

  重來一世,魏采薇守護汪大夏,不想讓他再次經歷一次刻骨銘心的傷痛和悲憤。

  她不會進宮,是因為她要在宮外想法子提醒汪千戶以及錦衣衛頭條胡同白蓮教巢穴地下火藥庫的秘密。

  不管是匿名舉報,還是引導陸纓汪大夏去查頭條胡同,消除火藥庫的隱患,這一世,她必定要阻止悲劇再次發生。

  可是魏采薇萬萬沒有想到,嚴世蕃在京察給汪千戶使絆子,居然陰差陽錯,幫助汪千戶逃過了生死劫!

  上輩子汪大夏沒有得罪嚴世蕃,所以沒有嚴世蕃沒有在京察上搞汪千戶,也就沒有印子錢這回事,吳氏一直沒有休。

  這輩子汪大夏得罪了嚴世蕃,嚴世蕃利用吳大舅的貪婪,派人引誘吳大舅找吳氏借錢,放印子錢。以方便給汪千戶按上貪婪的罪名,用京察來除掉汪千戶。

  結果,汪千戶雖然丟了奮鬥半生的官職、四千兩銀子打了水漂,家道中落,但也由此遠離了災禍,不用魏采薇操心佈置,他都可以安穩度日了。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依。

  所以魏采薇得知此事後,不僅不難過,還十分高興,接下來她不用再操心汪家敗落,只需想法子引導錦衣衛搗毀白蓮教巢穴,並警告地下火藥庫的存在,以免頭條胡同遭遇劫難。

  汪家不遭難,汪大夏就不會悲憤得揮刀自宮,把根留住了。

  今天是魏采薇高中宮廷女醫的好日子,汪大夏不想因家事掃了興,魏采薇又主動給他夾了雞腿,溫柔的安慰他否極泰來,丟官未必是禍,汪大夏立刻轉憂為喜,說道:「借你吉言。丟官保爵,這筆買賣劃算。」

  魏采薇心道:何止保爵?連你爹的性命、你的根都保住了好嗎?

  四千兩銀子花的值啊!

  但這不能告訴汪大夏,魏采薇指著他碗裡的雞腿,「趁熱吃。」

  汪大夏不客氣,咬了大口,眉頭一皺,看了看丁巫,沒有說什麼,乖乖把雞腿吃下去。

  今晚丁巫食慾不好的樣子,他還沒有動筷子呢。

  「吃飯了。」魏采薇將另一個雞腿夾到丁巫碗裡。

  魏采薇習慣先喝一碗湯,雞湯入口,魏采薇差點吐出來,吃藥似的強行嚥下去,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何汪大夏剛才吃雞腿時的古怪表情了。

  「丁大哥,你忘記放鹽了。」魏采薇說道。

  「啊?」丁巫一直在想陸家和吏部尚書吳鵬家議親的事情,覺得陸纓要嫁到吳家去了,心思恍惚,做菜出了紕漏。

  丁巫喝了一口湯,「對不起,我加鹽回鍋熱一下,你們等一會。」

  丁巫端著鐵鍋去了廚房熱菜。

  魏采薇問汪大夏,「你吃雞腿的時候怎麼不說?」

  汪大夏有些不好意思,「我以為丁大哥故意煮的清淡口味,身為客人,怎好挑剔?他買菜做飯薅雞毛也挺累的。」

  汪大夏初次見到丁巫時,幾次出言諷刺。短短兩個月,他成長的很快,混不吝的氣質收斂了許多。

  魏采薇看著廚房裡忙碌的丁巫,「丁大哥今天有些奇怪。」

  汪大夏連連點頭,向魏采薇告狀並乘機撒嬌,「他魂不守舍,今天拔雞毛的時候,還不小心拔了我的腿毛,好疼啊。」

  魏采薇:我剛剛覺得你成長了,結果你還是老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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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積水潭西邊有三個胡同,分別是頭條胡同,二條胡同和三條胡同。明朝京城街道名稱就是這麼簡單粗暴。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4:53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三章 我養你啊

  上輩子,或許是汪大夏揮刀自宮的緣故,他的體毛稀少,小腿筆直光滑,就像兩根筷子似的,因此魏采薇沒有「有幸」目睹他的腿毛。

  原來汪大夏沒有自宮之前長這樣。

  不曉得這輩子有沒有可能看到……哎呀,不能往邪念方面想,他還小。

  魏采薇輕咳兩聲,用咳嗽把邪念嚇跑,說道:「等晚上我問問丁大哥,或許又在擔心他父親。今年嚴世蕃知道了陸大人每年把丁汝夔的卷宗壓在最後一個,年底又要審核死刑,陸大人恐怕不能故技重施了。」

  陸炳剛剛解決了汪千戶京察的問題,保住汪家傳了五代的爵位,因而汪大夏對陸炳有信心,說道:「不用擔心,就沒有陸大人做不到的事情,他肯定有辦法的。」

  魏采薇點頭微笑:「是,陸大人不要丁汝夔死,他就不會死。」

  心中卻想:上輩子陸炳死於今年的臘月二十五,是在嚴世蕃、楊傅等人的一次喝酒應酬之後中風不治而亡。

  這輩子我給陸炳診療過了,百般叮囑他不要喝酒,陸纓也在一旁監督,這輩子陸炳應該不會重蹈覆轍了吧?

  戒酒和不熬夜雖然不能治療中風,卻能有效的延長復發時間,甚至延長壽命。

  如此一來,陸炳是不是能過多活兩年?

  不,我只需半年時間,利用宮廷女醫的身份接近將來的寵妃尚壽妃,像上一世那樣,將來借著她的勢保住丁汝夔。

  我救了陳經紀的性命、改變了汪千戶慘死的命運、保住了汪大夏的根,應該也能讓陸炳多活半年。

  魏采薇說道:「你們陸大人自是厲害,可是他身體不好,你如今在錦衣衛當差,要幫著陸統領盯著陸大人,千萬不要碰酒,也不要刺激他,大喜大悲也容易中風。」

  在沒有尚壽妃之前,陸炳是最大的靠山,誰都不希望他倒了。

  汪大夏說道:「陸大人現在下衙門就回家了,不過聽陸統領說,皇上經常不分晝夜的召陸大人進宮說話,那次中風假裝中暑之後,皇上體恤陸大人,要他保養身體,就沒有半夜召陸大人了,但是等天氣涼快,陸大人怕是又要勞累。」

  這時丁巫端著加鹽回鍋的小雞燉蘑菇回來了,「來,嘗嘗鹹淡——剛才聽你們說陸大人中過風,我近日製了一些活絡通竅丸,明日我去給陸大人送一些。」

  丁陸兩家有仇,但丁巫也知道,父親的命和陸炳是綁在一起的。

  而且,送藥還能遇到陸纓。

  「鹹淡正好,丁大哥好廚藝。」汪大夏喝了一口湯,自告奮勇的說道:「我來幫丁大哥送藥,反正明日一早也要去錦衣衛衙門點卯,順便捎帶過去,三伏天這麼熱,丁大哥就不要頂著烈日跑一趟了。」

  汪大夏一邊說,還一邊用公筷夾了個雞腿放在魏采薇碗裡,臉上笑眯眯的,一副「你看我對丁大哥這麼好你快表揚我啊」的表情。

  誰要你幫忙了!

  丁巫頭一次覺得,樂於助人其實並非總是好事,汪大夏真多事。

  魏采薇說道:「還是丁大哥自己送,吃不吃是陸大人的事情,但送不送是丁大哥的人情,萬一陸炳喜歡,丁大哥或許有機會去牢房見父親一面。」

  丁巫:還是我半夏妹子好啊!大夏滾一邊去!

  明日去錦衣衛衙門,丁巫就不再神思恍惚了,接下來不動聲色的和汪大夏搶肉吃。

  吃罷飯,像往常一樣,魏采薇負責洗碗,汪大夏提著裝著髒碗的竹籃,兩人去了甜水巷盡頭的甜水井打水洗碗。

  汪大夏用繩子吊著桶打水,「丁大哥今天很能吃。」比我吃的還多哼!

  汪大夏又在告狀了。

  魏采薇說道:「我考中宮廷女醫,他替我高興嘛。」

  汪大夏提著木桶沖碗,「此消彼長,你有了大好前程,我家卻敗落了,我只是個寂寂無名的小卒,以後我經常來你家蹭飯吃,你可不能把我拒之門外。」

  上輩子吃軟飯,這輩子蹭飯,不愧是你。

  魏采薇說道:「怎麼會,你是房東。我那敢拒絕你。」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汪家散財消災,田地房產還在,還不至於要飯。

  汪大夏笑道:「不會白吃你的,明年的房租不要了,就當飯錢。」

  「別,一碼歸一碼。」魏采薇說道:「房租交給你父親,我花錢租的安心。」

  汪大夏扭扭捏捏的,「哎呀,這樣不好吧,白吃白喝的,好像你養著我一樣。」

  上輩子又不是沒養過你,魏采薇玩笑道:「我養你啊,我現在養得起你了,今天去成國公府問診,來回有馬車接送,給了五兩診金,因我診出的是喜脈,又額外打賞了兩匹布,一次出診就抵得上我過去忙兩三個月,只要你不是豬八戒的食量,我還是養得起的。」

  半大老公,吃窮老婆。魏采薇賺了錢,還怕個甚!

  汪大夏聽了,開心得不得了,什麼家道中落都拋到腦後。

  次日,丁巫換了一身漿洗乾淨的竹布袍子,梳洗裹幘完畢,包好了通竅活絡丸,去錦衣衛衙門給陸炳送禮。

  不巧(對於丁巫而言是正巧),陸炳被嘉靖帝召到宮裡去了,陸纓來見他。

  丁巫會說話,遞上活絡丸,「半夏考中宮廷女醫,多虧了陸大人推薦,她感激陸大人,但她現在算是名大夫,無故造訪陸大人,怕外人議論陸大人身體不好,所以要我來走一趟,送了自製的通竅活絡丸給陸大人。」

  又遞上一包清涼梅,「這是我昨天剛製的梅子,最能解暑,聽半夏說陸統領也喜歡吃,就送來一些。」

  陸纓都收下了,「你也懂得醫術?」

  丁巫說道:「只是認識一些藥,按照方子做些製藥配藥的力氣活,我沒有學醫的天賦,不像半夏那樣一點就通,在鐵嶺的時候,我就給他們打下手。後來去了縣衙門當書吏。」

  丁巫收起往事,神色平淡,好像在說別人的經歷。昔日兵部尚書之子,淪落到當學徒、書吏,卻並不以為恥辱,一直努力考雙手養活自己。

  陸纓看著丁巫文質彬彬,寵辱不驚的樣子,加上一直擔心嚴世蕃會再對丁巫下手,說道:「如今錦衣衛庫房裡有個空缺,就是面具吳死後空出的位置,原本是他兒子辦完喪事回來接替,子承父業。但是他兒子對守庫房不感興趣,想跟我們在外頭跑,這個位置就空下來了,你既然在縣衙門幹過書吏,接手此事應該不成問題。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陸纓覺得,把只能殺殺雞的文弱書生丁巫放在眼皮子底下保護著比較安全。

  真是意外之喜。

  這是一份正經工作,離父親也近,方便照應。

  丁巫忙道:「草民多謝陸統領提攜,定忠於職守,不會讓陸統領失望。」

  陸纓公事公辦,一點廢話沒有,不會與丁巫客套,說道:「你今日就去熟悉一下倉庫還有出入庫的流程,明日過來當差。」

  言罷,就要手下帶著丁巫去了庫房交接。

  丁巫準備了一肚子話想套陸家誰人與吏部尚書吳鵬家結親,可是陸纓雷厲風行,他根本沒有機會,心想來日方長,就告退了。

  陸纓還要幫父親處理堆積如山的公務,一刻不得閒,她打開丁巫送的清涼梅,吃了一個,喲,好像比魏采薇做的好吃。

  看來汪大夏說的沒錯,他懂得五味調和,做飯的手藝極好,連做的解暑梅子都好吃。

  陸纓一上午吃了大半。

  陸炳進宮,到了傍晚,快要下衙時才回來,臉色有些不好。

  陸纓連忙將丁巫送來的通竅活絡丸化開,陸炳吃了藥,陸纓聞到父親身上有一股煙熏火燎般的味道,就像冬天在做燻肉的棚子裡熏了一整天。

  陸纓頓時明白父親今天幹嘛去了,「父親今天陪著皇上煉丹藥了?」

  陸炳喝了藥,躺在交椅上,「嗯,皇上今天開了齋醮,我寫了一首青詞祝天。後來皇上開了一鍋煉好的丹藥,說我這次青詞寫的好,賜給我一顆。」

  青詞就是用朱筆在青藤紙上寫駢儷文章,在齋醮上朗讀,然後燒掉。

  嘉靖帝三十幾年不上朝,在西苑處理完政務,就修仙煉丹。內閣大臣們投其所好,都會寫一首好青詞。而內閣首輔嚴嵩的青詞大多是兒子嚴世蕃代筆。

  嚴世蕃深得嘉靖帝恩寵,和他一首好青詞分不開的。

  陸纓頓時覺得血往上湧,「父親把丹藥吃了?」

  陸炳點頭,「皇上所賜,皆是君恩,豈能推辭,當場服用此藥。」

  「快把宋太醫叫來!」陸纓立刻吩咐心腹,勸父親,「丹藥有毒,不能吃的,誰人吃丹藥升仙了?升天還差不多,皇上沉迷於此多年,父親難道還看不透?何況父親本就中過風,丹藥怎可亂吃?」

  陸炳嘆道:「不吃不行。當年駙馬鄔景和就是不肯寫青詞,不肯吃皇上賜的仙丹,觸怒龍顏,革了駙馬都尉的爵位,成了平民,還貶回原籍去了。皇上就一個親姐姐,下嫁了鄔景和,這麼親的關係,還不是說貶就貶?我可不能步入鄔景和的後塵。我要是回原籍了,皇上怎麼辦。」

  鄔景和是永福公主的駙馬,還是當年的武狀元,公主駙馬十分恩愛,嘉靖帝對這個姐夫頗有器重。可惜永福公主死的太早,兩人沒有子女,鄔景和深情,後來沒有續弦,也沒有納妾生子,一直孤身一人,他性格耿直,看不慣小舅子嘉靖帝煉丹,居然敢直言頂撞,結果被革職為民了。

  連鄔景和都是這個下場,陸炳可不敢冒險觸怒龍顏,把丹藥當糖豆吃。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5:06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四章 小心機

  陸纓關心父親身體,忙問,「現在覺得怎麼樣?有無不適?」

  陸炳說道:「還好,就是覺得有些燥熱。你放心,那些道士不敢往丹藥裡頭下猛藥,皇上吃了三十多年,不也好好的?我偶爾吃幾丸,不打緊。」

  丹藥大體還是魏晉時期五石散的配方,吃完後精神亢奮,身體發熱,必定要穿著寬鬆的衣服,還要把髮髻散開,披頭散髮,即使冬天也光著腳,頭上冒汗,不覺得冷。

  一聽說熱,陸纓命人多送些冰塊裡解暑,「父親還是注意些,以後賜藥,別當場吃,就說拿回家供一供祖宗,等到家裡,悄悄扔掉便是。」

  陸炳睜開眼睛:「你這是欺君之罪!」

  陸纓說道:「那就別扔,我來吃。我也要感受一下皇恩浩蕩。」她最近深受汪大夏「荼毒」,也會靈活的頂撞長輩了。

  陸炳煩躁的把頭上御賜的竹冠摘下來,散了頭髮,緊繃的頭髮才放鬆下來,「別瞎說,誰家姑娘家吃丹藥。」

  陸纓苦勸父親,「您如今的身體扛不住,雖然皇上服用丹藥三十多年都沒出事,但是宮裡的皇子公主們大多夭折,八子五女,活到成年只有兩子兩女,裕王好容易得了兩子兩女,也都夭折,如今一個皇孫都沒有,難道不是皇上吃丹藥的緣故?」

  嘉靖朝皇室可怕的夭折率,是歷代皇室之首,明明嫁到皇室的女人們生了不少孩子,但是活下來寥寥無幾,其實原因大家心知肚明,但無人敢捅破。

  「大膽!」陸炳吃了丹藥,暴躁易怒,容易衝動,又聽陸纓屢屢頂撞,對皇帝不滿,陸炳心浮氣躁,「你膽子太大了,敢妄議皇上?這是要抄家滅族的,你這個樣子,要我如何放心用你?將來怕是要禍害家門,你若再出妄言,還不如回家去閨閣繡花。」

  丹藥不僅傷身,還傷腦子,嘉靖帝服藥之後變得狂躁冷血,時常虐打宮人致死,有一個叫做楊紅英的宮女不堪忍受,居然在夜裡企圖勒死熟睡的嘉靖帝。

  陸纓臉都氣白了,她近日忙於案牘,幫父親處理公務,本就不是她喜歡做的事情,為了照顧父親的身體不得已而為之,如今父親發火,她的脾氣也不好,並非逆來順受之人,便不再忍耐,推門而去。

  陸纓拍馬行走在街上,正好是衙門關門,丁巫和汪大夏結伴回北城,丁巫因在錦衣衛得了倉庫保管員的新差事,家裡又住的遠,又是陸纓作保舉薦的,衙門就給他配了一匹馬,方便出入。

  丁巫看到了陸纓,連忙拍馬上去打招呼,「陸統領。」

  汪大夏連人帶馬躲在路邊店鋪的旗幌後面藏身: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好容易下了衙門,正是回家的時候,遇到這種勤奮的上官,趕緊躲起來啊!

  人家沒有看見你,你上趕著去打招呼,這不是沒事找事,逼著上官拖著你去加班嗎?

  汪大夏本質上還是個好吃懶做的紈絝,把上司交代事情做完交差就行了,餘下的一點力都不想多出。

  陸纓回頭,看到了丁巫,當然也看到了企圖把自己藏到街頭店鋪之後的汪大夏。

  藏得還挺好,就是汪大夏坐騎的馬屁股在外頭,天氣悶,蒼蠅蚊子多,馬尾巴一甩一甩的,驅趕蚊蠅。

  真是顧頭不顧腚。

  陸纓對丁巫點點頭,然後叫道:「汪大夏,你出來,今天我要去一趟北城,和你們順路。」

  汪大夏立馬掛著笑容拍馬出來,「我剛才看哪家酒樓裡掛著的水牌有什麼好吃的,故沒有看到陸統領,見諒。陸統領,我們北城那鄉下地方,那有南城和中城繁華啊,沒什麼看頭。」

  陸纓說道:「我不是去玩,是去辦事。」

  那就更不可以了!我可不想被你拖著加班!我晚上還要和魏大夫說會話呢!

  汪大夏正要開口,丁巫熱情邀約,「正好順路,我們一起走,陸統領辦事總得吃晚飯吧。我今天來不及買菜做飯,就請陸統領上館子吃去,多謝陸統領為我安排差事。」

  陸纓去北城辦事,晚飯隨便吃點就行了,不想應酬丁巫。

  她正要開口拒絕,汪大夏見丁巫要設宴款待陸纓,感謝給他一份倉庫管理員的差事,趕緊把自己摘出來,說道:「既然是你要請客,我就不好意思去了,今晚我去酒樓買點吃的,帶回去給魏大夫。」

  丁巫有了差事,無人做飯,魏采薇醫術高明,廚藝完全不行,以前丁巫不在的時候,她幾乎每頓飯都是在外頭路邊小攤上吃。

  你們吃你們,我們吃我們的。自從丁巫來了,我就沒有和魏采薇單獨吃飯了。

  陸纓正要說自己不去,丁巫又說道:「積水潭附近有家酒樓做的湖鮮極好,就用積水潭湖裡的物產,新鮮的很,我和半夏去吃過,半夏說他家的糖醋魚做的比我還好吃,她很喜歡,我叫上她一起。」

  其實丁巫覺得陸纓是女兒身,怕是不願意和外男單獨吃飯,但是叫上半夏妹子就不一樣了,兩個女人,陸纓應該不會拒絕他的邀請。

  陸纓要拒絕,但是聽到酒樓在積水潭附近,正好和她要做的事情有關,就順水推舟,答應了丁巫的邀請,「好,我去。」

  汪大夏見魏采薇即將與兩個男人一起吃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也覺得丁巫和采薇完全是兄妹感情,沒有男女私情,剛剛放心丁巫,現在又來個陸纓,汪大夏心裡湧起久違的醋,說道:

  「你說的是湖畔酒家吧?我去過好多次了,湖八鮮是他家的招牌菜,我也想去吃,丁大哥不介意多我一雙筷子吧?」

  丁巫心想:我介意。

  但他是謙謙君子,說不出口。

  汪大夏說道:「就這麼定了,我們分兩路,你們兩個先去湖畔酒家,點好菜,我去甜水巷接魏大夫,等我們去的時候,估計剛好上菜。」

  三人分道揚鑣。

  湖畔酒家在積水潭西北角,正好是頭條胡同的盡頭,靠近湖邊。

  丁巫和陸纓從頭條胡同路過,陸纓看到頭條胡同第一家是個買賣南北雜貨還有各種洋貨的鋪子,客人來來往往,生意不錯的樣子。

  鋪子匾額寫著「萬貨商行」。鋪子很大,佔了三間鋪面,後面還有庫房,各地商人來此送貨,有高麗人送來人參,有倭人送來倭國的金扇,也有北邊蒙古那邊打扮的人送來毛皮等物。

  還真是盡有盡有,貨物多達萬種。

  丁巫見陸纓的坐騎放緩了腳步,也跟著拉起韁繩。

  「我去買點東西。」陸纓下了馬,門口伙計熱情迎上,「這位爺想看點什麼?」

  陸纓說道:「給小孩子的玩意兒,不要撥浪鼓之類的,來點新奇的。」

  最後陸纓挑中了一個俄羅斯國的木頭套娃,一套足足有九個木偶娃娃。

  如今她兩個姐姐都有了身孕,這是買給將來小外甥的,嫁給嚴世蕃兒子的二姐姐到了秋天就要臨盆了。

  陸纓拿著包好的娃娃出了萬貨商行,看到萬貨商行旁邊的鋪子已經倒閉了,門口貼著一張紅紙,寫著「旺鋪出租」。

  頭條胡同只有十來戶,除了第一家萬貨商行靠近主幹道新開道街而生意興隆,其餘都一般,因萬貨商行什麼都有得賣,客人就不會繼續往下逛了,餘下的鋪面要麼關閉,要麼轉租,要麼就是客棧和茶樓酒樓,和萬貨商行做著完全不同的生意。

  陸纓將頭條胡同的狀況默默記在心裡,頭條胡同的盡頭是積水潭,湖邊就是湖畔酒家。

  陸纓要了個特殊的包間——酒家在積水潭裡有幾艘小畫舫,可以撐船到湖裡吃,就是要格外掏個租船的錢。

  丁巫請客,當然聽客人的要求,待湖八鮮依次了上了畫舫的酒桌,汪大夏帶著魏采薇來了,兩人上了畫舫,陸纓問:「你們誰會撐船?」

  汪大夏本就是來蹭吃蹭喝的,丁巫並沒有出言邀請他,有些心虛,舉手說道:「我會。」

  只要不是讀書,汪大夏基本都會一點。他端午節劃龍舟第一名呢。

  陸纓說道:「你來撐船,要船伕下去。」

  陸纓出身高門,就是講究,吃飯不喜外人在場。汪大夏把船撐到湖中心,湖中涼風習習,很是爽快。

  看眾人吃的差不多了,只有汪大夏還意猶未盡的啃糖醋魚的尾巴,陸纓說道:「魏大夫去頭條胡同開個藥鋪吧,你明日把萬貨商行隔壁的鋪子租下來,我們錦衣衛暗中出錢,你只需出面即可。」

  這——丁巫和汪大夏都摸不著頭腦,唯有魏采薇猜出陸纓想幹什麼,那幾封指明萬國商行是白蓮教巢穴、並且倉庫地下有火藥庫的匿名信就是她寫的。

  離上一世頭條胡同慘案只有五個月了,她要阻止慘案發生。

  這一世陳千戶被她用毒針所殺,北城兵馬司指揮使汪千戶即將被京察革職,新上任的指揮使不知是誰,她不能相信。

  所以,魏采薇唯一可相信的就是陸纓,通過陸纓追查陳千戶父子死亡之謎,還有尋找以及營救丁巫兩樁事情來看,陸纓做事細心認真,而且珍惜生命,有悲天憫人之心,她還有陸炳這個靠山,可以隨意調用錦衣衛錢力物力人力。

  魏采薇相信陸纓有能力解決頭條胡同這個大隱患,同時避免無辜之人的傷亡,就給她連續寫了好幾封匿名信,終於引起了陸纓的注意。

  魏采薇心如明鏡,面上卻裝作驚訝,「開藥鋪需要本錢,而且太累。我顧不過來,還是當個問診的大夫,只看病,不抓藥,輕鬆一些。」

  「不是讓你真開,只是一個幌子。」四周都是湖水,不用擔心走漏風聲,陸纓直言說道:「我近日收到好幾封匿名信,說頭條胡同的萬國商行是白蓮教巢穴,倉庫地下還有火藥庫。白蓮教作惡多端,叛國無恥,給蒙古軍隊帶路南下,十年前庚戊之亂,京城郊外百萬百姓遭殃,死傷慘重。所以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是真的呢?」

  「我怕打草驚蛇,如果真有火藥庫,怕殃及池魚,所以我想要魏大夫去隔壁開藥鋪,一來方便盯梢,二來藉口門店裝修,從藥鋪挖個地道,通向商行商鋪倉庫地下室,看是否屬實。」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5:17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五章 以下犯上

  就在陸纓說出自己的計劃時,汪大夏就用力咀嚼著嘴裡的糖醋魚尾巴,用茶水囫圇嚥了下去,不等魏采薇回答,他就搶話說道:

  「不可以,太危險了,她一個大夫,別把她牽扯到錦衣衛的事情裡去。」

  「匿名信未必是真,只是茲事體大,萬一是真,這個巢穴會威脅京城安全,後果不堪設想。」陸纓說道:

  「再說只是讓她出面,讓旁人知道是她開的藥鋪,這樣才不引人懷疑。裝修店鋪,在地下挖地道都是錦衣衛暗探,她只需隔幾天去工地看了一下即可。」

  「那也不行。」汪大夏說道:「萬一是真的,白蓮教這伙人早就背叛了大明,庚戊之亂,給敵國帶路,屠殺自己的國人,喪心病狂,他們什麼爛事都做得出來,將來萬一對魏大夫不利,魏大夫又不會武,如何是好。」

  陸纓正色道:「白蓮教是全民公敵,人人得而誅之,魏大夫是大明百姓,配合錦衣衛查邪教教徒是她分內之事。」

  「哎喲,真是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汪大夏一張利嘴,吵架就從未輸過,說道:「有事找她就是分內之事,錦衣衛每個月月底發俸祿有沒有她一份?憑什麼要她去冒險。」

  陸纓說道:「她雖沒有拿過俸祿,但是她宮廷女醫的身份是怎麼來的?」是陸炳舉薦,魏采薇才有機會步入宮廷。

  汪大夏不顧以下犯上,駁道:「當然是她憑自己本事考出來的!怎麼?偌大的錦衣衛還要挾恩圖報不成?」

  陸纓火爆脾氣,站起來拍桌子,「她如今不是普通女醫,她是大明宮廷女醫,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越要負責。」

  汪大夏平日在上司面前溜鬚拍馬、陪笑臉討好像個孫子,今夜卻一反常態,敢和陸纓爭執起來,「陸統領也知道她是女醫不是錦衣衛啊?縱使有責任,也是救死扶傷,和搗毀邪教巢穴有什麼關係?不就是開店嗎,我去開。」

  陸纓說道:「你是北城四害,出了名的紈絝,你去頭條胡同開店,就打草驚蛇,你這是幫倒忙。」

  汪大夏正要張嘴反駁,被魏采薇一把扯住衣袖,「你坐下,聽我說。」

  汪大夏乖乖坐下,「你可別答應,一旦黏上白蓮教那幫瘋狗,就像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

  魏采薇說道:「陸統領,我願意。」

  汪大夏像個彈簧似的再次彈起來,「你別被陸統領畫的大餅騙了,什麼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你分明什麼好處沒有,還要惹上一堆危險。」

  「你坐下。」魏采薇說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的決定,與你無關。」

  「怎麼跟我沒關係?我——」汪大夏氣得撓頭,真是又氣又委屈,額前的劉海揉得像一團雞窩。

  人家擔心你,你還嫌棄人家。

  魏采薇對著陸纓說道:「我雖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但庚戊之亂是知道的,我的家人應該死於那場災難,丁巫也淪為流放者,我們的命運都被那場大難改變,所以白蓮教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我願意加入,如果是真的,就當為不記得的家人復仇。」

  汪大夏說道:「白蓮教那些瘋狗亂咬人,才不管你是不是錦衣衛。」

  魏采薇說道:「你是錦衣衛,我信你和陸統領能夠搗毀白蓮教巢穴,甚至將來有一天徹底鏟除白蓮教。有你們保護,我不怕的。」

  汪大夏聽她說信他,立刻不委屈了,但還是不讚同她的決定,「你不怕,我怕。朝廷搞砸的事情比做成的事情多多了,都只顧自己,誰能管你死活。」

  汪大夏在錦衣衛的目的就是混飯吃、混點功勞,將來順利通過考勳,繼承家裡千戶的爵位,然後就退出錦衣衛,找份清閒的差事,不用每天早起點卯,舒舒服服享受人生。

  汪大夏好吃懶做,他覺得錦衣衛,不,是絕大部分衙門的絕大多數官兵也只是想掙碗飯吃,養活家人,很少有人像陸纓這樣一腔熱血,整天把責任、國家、保護京城等等掛在嘴邊,下了衙門都要找事情做。

  所以汪大夏覺得錦衣衛護不了魏采薇一輩子——連他都不敢保證。

  陸纓聽了,自是不服,「你不要以己度人,我不會不管魏大夫的。」

  「我相信陸統領說到做到。」一直沉默的丁巫站起來說道:

  「錦衣衛庫房的差事給別人吧,我來出面開藥鋪,都知道我是半夏的義兄,半夏出診,我賣藥,兄妹一起賺兩份錢,天經地義。即使將來白蓮教尋仇,也是來找我。」

  「何況,我父親是因為庚戊之亂而獲罪下獄,我願意為鏟除白蓮教巢穴出微薄之力。」

  汪大夏連忙舉手說道:「這個法子不錯,我讚同。丁巫雖然不懂醫術,但他記性好,會配藥,還會做賬目,最適合當藥鋪掌櫃了。」

  真是計劃沒有變化快,魏采薇是唯一的知情者,確定萬貨商行就是白蓮教巢穴,地下室藏有火藥庫。當然曉得其中的凶險,她本來打算自己出面的,沒料到丁巫會放棄錦衣衛衙門倉庫保管員的差事,挺身而出開藥鋪。

  魏采薇說道:「還是我來。」

  丁巫說道:「不要爭了,我來。陸統領,請答應我的請求,我可以為你效力。」

  陸纓的目光在魏采薇和丁巫之間流轉,終於落在了丁巫身上,「好,就你了。」

  只要不是魏采薇就行。汪大夏對丁巫露出敬仰的表情,「丁大哥果然是大哥風範,一片護妹之心,我很是佩服。」

  又對魏采薇說道:「你放心,我們錦衣衛會保護丁大哥的。」

  魏采薇問道:「你剛才不是說『朝廷搞砸的事情比做成的事情多多了』,都『只顧自己,不管別人死活嗎』?」

  這麼快就打臉了,幸虧汪大夏臉皮厚,「那是因為我不在,現在我加入了錦衣衛,自是一股清流,滌蕩官場,我會保護丁大哥的——你難道忘記我是怎麼潛入衍聖公家的金魚池別院,捨己為他,當他的替身,把他救出來的嗎?有一就有二,有我在,丁大哥準沒事。」

  那一次被水車水刑折磨得快死了,丁巫一點都不想回憶,他聽到金魚池就覺得喉嚨裡嗆水、呼吸困難,連忙喝了一杯花彫壓驚。

  陸纓見丁巫聽到金魚池就臉色慘白,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說道:「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

  丁巫聽了,不知是肚子裡的花彫還是陸纓的話起了作用,頓時覺得身體一暖,「不怕的,我相信你們。」

  這事就這麼定下來。

  陸纓用手指頭蘸水,就在桌面上畫出頭條胡同的大概地形位置,「藥鋪就在隔壁,正在招租,從鋪子門上貼的『旺鋪招租』紅紙的顏色深淺來看,應該是有些日子沒有租出去了,紅紙褪成粉色,邊角的漿糊還脫落了。丁巫明日去談價格的時候,可以把乘機把價錢壓一壓,總之一切都做的像一些,像個逐利的商人。」

  丁巫點頭,「以前在鐵嶺的時候,半夏的父母也是開藥鋪的,我經常去幫忙,藥鋪的一切我比半夏還熟,不會有破綻。」

  陸纓說道:「你多多觀察,注意萬貨商行進出的貨物,錦衣衛有嗅覺靈敏的山東細犬,它們能夠隔著箱子聞出火藥硝石的味道,如果確定有,那麼那封匿名信應該是真的。」

  丁巫說道:「好,我明天把細犬牽過來,就當做看門狗。」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已經開始辦公事了,配合默契。

  魏采薇心道:他們兩個都是細心人,這一次應該不會出現上一世的悲劇吧。

  汪大夏聽得心不在焉,還時不時捂著咽喉,瞪大眼睛,喉結上下亂動。

  丁巫和陸纓都盯著桌面,沒有注意到汪大夏的異常,但是魏采薇發現了,問:「你怎麼了?」

  「我沒事。」汪大夏將已經涼下來的冷飯撥了一碗,往嘴裡拔了一大坨米飯,都沒有咀嚼,就要生吞。

  「停!」魏采薇眼疾手快,一掌拍向汪大夏的後腦勺,迫使他把米飯吐出來。

  「你是不是卡了魚刺?」魏采薇問。

  汪大夏點頭,指著咽喉,「卡在這裡了。就是糖醋魚魚尾巴的時候吃的太急,卡住了。」

  當時陸纓要魏采薇出面開藥鋪,汪大夏著急插話,但是又捨不得到嘴的肉,就囫圇嚥下去,結果就悲劇了。

  魏采薇問:「你剛才怎麼不說?」

  方才汪大夏和陸纓據理力爭的樣子,根本不像是被遇刺卡住喉嚨的人啊。

  汪大夏說道:「我擔心你,就沒管這根魚刺。」

  魏采薇心下愧疚,剛才不該說此事與你無關的,「你把嘴巴張開。」

  啊!汪大夏乖乖張嘴,魏采薇用一根筷子壓住他的舌頭,舉著燈籠細看,魚刺卡的有些深,她是來吃飯的,隨身沒有帶鑷子等工具,取出魚刺很困難。

  魏采薇掃了一眼席面,一道醋藕片裡有幾根生蔥雕琢成鬱鬱蔥蔥的景觀點綴著,她拿起一根蔥,用畫舫裡的一根魚線繫在蔥的中段,然後把蔥塞進汪大夏嘴裡,「嚼一嚼,吞下去。」

  汪大夏聽話吞蔥,魏采薇提著魚線,等嚼爛的蔥絲吞到咽喉,掛住了斷裂的魚刺,魏采薇將魚線一提,拉出了蔥絲纏繞的魚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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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為我以下犯上。我為你……拔魚刺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5:30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六章 謠言

  咽喉的魚刺沒有了,但是開口說話的話會有一股令人銷魂的蔥臭,汪大夏喝了一口酒,想要以毒攻毒去去味,但是花彫彷彿給蔥臭賦予了靈魂,更猛烈了。

  汪大夏有些尷尬,魏采薇把茶壺的茶葉取出來,要他含著。

  汪大夏含著茶葉,平日話最多的他難得保持緘默。

  待丁巫和陸英秘議完畢,汪大夏搖著船上岸,此時即將宵禁,但是以他們的身份,宵禁對他們而言都是一紙空文,亮一亮腰牌即可,而汪大夏則靠臉就行了,他爹畢竟還是北城兵馬司的指揮使。

  汪大夏搖著船靠近碼頭,此時另一艘畫舫也駛向碼頭,兩艘船幾乎同時到,汪大夏先跳下船,將繩子栓在石柱上,另一艘船也下來一個人。

  此人做外族打扮,鬢邊的碎髮全部剃得乾淨,一頭長髮編成一根根蜈蚣一樣的小鞭子,在腦後歸攏,用紅絲帶紮成一束馬尾。

  此人生得高大壯實,圓臉圓眼睛,鼻樑稍微有些扁平,脖子上掛著一個手指粗的金項圈,在黑夜裡閃閃發光,一看就很有錢的樣子。

  那人栓了船,一腳踩在岸邊,一腳踏在船上,伸手去扶要下船的女子,「小心點。」

  那女子伸出如白玉雕琢的手,擱在男子的手腕上。

  這手真好看,好像有些眼熟的樣子。汪大夏不禁順著手繼續往上看,看到了女子的臉,喲,還真是個熟人。

  那人見汪大夏肆無忌憚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作勢要揍汪大夏,「看什麼?」

  美人連忙阻止,「多斯,他就是我說的那個仗義疏財、借錢幫我贖身的朋友。」

  正是昔日的花魁娘子金鶯姑娘。她依然是簡素的打扮,青衣幅巾。

  多斯聽了,立刻收了拳頭,對著汪大夏抱拳,行了漢禮,「多謝汪公子。」

  汪大夏頭一次見這個男子,「金鶯姑娘,這位是……」

  金鶯說道:「這是我的表哥,他叫多斯。」

  多斯說道:「我是她表哥,也是她未婚夫。」

  多斯就差寫了個字條,上書「她是我未婚妻」,把字條貼在金鶯的頭上了。

  面對多斯明顯的防備之意,汪大夏回了一禮,「原來是多斯大哥。」心道,我從未聽過金鶯還有表哥,還訂了親事、還居然是外族人!

  不過,既然她表哥那麼有錢,脖子上掛著那麼粗的項圈,為何還讓表妹淪落風塵呢?

  汪大夏心中滿是疑惑。

  金鶯說道:「我遭遇歹人,被輾轉拐賣到了京城煙花之地,從此失去音訊,虧得汪公子幫忙,得以恢復自由,派人傳訊給表哥,才得以聯絡上。」

  原來金鶯並非中原人。

  再仔細一想,金鶯的輪廓有好多人種的特徵,黑髮雪膚、鼻樑高挺,眼眶深邃,除了外族人,應該也有中原人的。

  看樣子,金鶯應該是番邦外族裡有錢人家的姑娘,被歹人盯上了,千里迢迢拐賣到京城。

  汪大夏由衷為金鶯高興,「你苦盡甘來,終於與家人團圓,可喜可賀啊。」

  金鶯倒是很平靜的樣子,「我運氣不好,被歹人拐賣。我運氣又是好的,遇到汪公子幫忙贖身。」

  多斯說道:「你借給我未婚妻的兩千銀子,明日我會連本帶利,登門奉還。」

  汪大夏沒想到這麼快就還錢了,忙說道:「不用利息,本金即可,幫朋友嘛,不會計較利息。」

  這才借了三個月,也沒幾個利息,不要也罷。若是借到一年以上,我就收點利息。

  金鶯一瞥畫舫,「汪公子今晚也和朋友來吃飯啊。」

  畫舫裡,因外頭有外人,陸纓等人不方便露面,想等人散了再出去,現在金鶯問起,如果遲遲沒有人出去,恐怕會起疑心,魏采薇心想反正金鶯見過我,就對陸纓丁巫使了個眼神,要他們不要動,然後往身上灑了一些花彫酒,一身酒氣的踏步出艙。

  「原來是金鶯姑娘。」魏采薇假裝喝醉,步伐有些亂,差點掉進湖裡,被汪大夏給攬住腰穩穩扶住了。

  汪大夏曾經託付金鶯,要她幫忙把當時還是嫌疑犯的魏采薇改姓埋名,送出京城,但是魏采薇以「人正不怕影子歪」的理由拒絕了。

  現在看到汪大夏和魏采薇有些親密的舉動,晚上還在畫舫裡喝酒,金鶯猜測他們兩人關係不一般,似乎有些曖昧。

  但,這和她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金鶯頓首打招呼,「天色已晚,馬上要宵禁了,我們要著急趕回家,明日再敘。」

  金鶯和未婚夫消失在夜色裡,陸纓和丁巫才從畫舫裡出來。

  汪大夏救風塵一事眾人皆知,都以為他傻,被風塵女子騙了,沒想到汪大夏居然慧眼識珠,金鶯姑娘有個如此有錢的未婚夫,看來來頭也不小,肯定是西域豪富人家。

  上輩子,魏采薇從未聽過汪大夏講過年少時的「風流韻事」,金鶯這個大美人好像不存在一樣。

  這一世,丁巫從鐵嶺來到京城,我們才能在畫舫議事,才會巧遇金鶯和她的未婚夫,這一世因我之故,好多人和事都發生了變化,未來漸漸變得不可預知了。

  不過,魏采薇也由此明白了為何上一世汪大夏遭遇巨變,揮刀自宮,金鶯為何沒有出手幫他。

  因為金鶯和未婚夫離開京城,回到了家鄉,看相貌應該是西域人,相隔如此之遠,當然不知道汪大夏遭遇了什麼,也就無從幫忙了。

  想到這裡,魏采薇釋懷了,原來上輩子汪大夏的天真救風塵並不是沒有結果。

  金鶯把錢還給他了,他還無意中給一對失散的表哥表妹再續前緣。

  原來他的天真仗義並沒有被辜負,真好。

  三人在湖邊先送別住在中城的陸纓,隨後丁巫采薇在甜水巷告別汪大夏,兩人回到家裡。

  丁巫說道:「陸統領一個女人夜裡獨自回家,要是能送送她就好了。」

  魏采薇笑道:「且不說陸統領的爹是誰,就陸統領自己,她一個人起碼能打十個丁大哥。你還擔心她?」

  說的也是,不過大實話不好聽。丁巫有些悶悶的,武術和醫術他也曾經努力學過,但他在這兩方面完全沒有天分,努力過也不行,他只會讀書,但流放者的身份不能參加科舉,只能當個小小書吏。

  百無一用是書生,希望我這次能盡我所能幫她鏟平白蓮教巢穴。

  次日,丁巫去頭條胡同,揭了「旺鋪招租」的紅條,跟經紀談價錢,按照陸纓所觀察的這個鋪子空了許久都沒有找到新主顧,就把價錢使勁壓了壓,最後以便宜價格成交。

  丁巫拿到了鑰匙,又是請木匠丈量房屋,好打櫃面家具,又是去京城幾大生藥鋪和熟藥鋪談進貨價格,還藉口倉庫太小,開始挖地下室。

  鋪面興師動眾大改造,丁巫還提著禮物造訪鄰居萬貨商行老闆,「最近我們有些吵鬧,日裡夜裡的趕工,還望鄰居海涵。」

  隔壁基本上一年換一個老闆,甚至一年換兩個,都幹不長,老闆已經習慣了,心想又來個冤大頭,收下禮物,客套幾句就端茶送客了。

  丁巫一走,老闆就立刻從和氣生財換成疑神疑鬼的面孔,吩咐心腹,「去查查對方的底細,看什麼來頭。」

  幾番查訪,丁巫的來歷擺在了老闆面前。

  居然是以前兵部尚書丁汝夔之子,落魄子弟,還是個流放者,原本發配在鐵嶺。

  但是丁巫有個寡婦義妹。這個小寡婦不得了啊,本是個江湖游醫,卻靠著美貌吸引了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的私生子陸統領。

  這個小寡婦孜孜不倦的吹枕頭風,陸統領色令智昏,居然把流放鐵嶺的丁巫給召到京城了!

  陸統領被小寡婦迷得死死的,就在端午節護城河劃龍舟的時候,小寡婦不知是中暑還是懷有身孕,當場暈倒。

  陸統領居然不顧體面,眾目睽睽之下抱起了情人小寡婦走進了軍帳!

  不僅如此,陸統領還包下在場所有賣冰碗的冰桶,一塊塊昂貴的冰不要錢似的往軍帳裡運,可謂是一擲千金了。

  據說,那天錦衣衛照例得了龍舟賽第一名,但是陸炳接受其他衛所指揮使的道賀時,笑得十分勉強。

  後來,本該住在甜水縣的小寡婦差不多一個月沒有出現過,大門一直緊鎖,據說是端午節那天流產了,被陸統領包養,在一個僻靜之處調養身體。

  一個月多後,小寡婦和義兄丁巫重新回到甜水巷,陸統領再也沒有出現過,看來兩人已經斷絕了關係。

  再過了一個月,就有宮裡司禮監的人給小寡婦送喜報,說考中了宮廷女醫,等候宮廷徵召。

  據傳,推薦小寡婦進宮考宮廷女醫的就是陸統領的父親陸炳。

  人們普遍猜測:小寡婦和陸統領分開是陸炳棒打鴛鴦。陸炳提出舉薦小寡婦去考宮廷女醫,但條件是小寡婦必須和陸統領恩斷義絕。

  很顯然,小寡婦選擇了前途,捨棄了情人。因為以她的身份,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嫁入陸家——連做妾都不可能,小寡婦很現實的選擇了前途。

  所以,陸統領再也沒有來甜水巷找小寡婦。

  手下雙目放光,很是興奮的講述新鄰居義妹的風流韻事,「……這個小寡婦真有些手段,剛剛踢了陸統領,又和北城四害汪衙內打的火熱!」

  「聽說這汪衙內幾乎天天晚上去找小寡婦。據說只吃吃飯,誰信吶,吃的分明是美人。這丁巫就靠著義妹的裙帶關係,從流放之地回到京城,還得了錢財,仗著小寡婦是宮廷女醫,婦科聖手,就大張旗鼓的開藥鋪,多賺點錢。他和經紀砍價時的那個精明市儈喲,什麼高官之子,就是個尋常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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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者們眼中的魏采薇:復仇女神,勵志人生,雞雞保衛戰。

  書中吃瓜群眾眼裡的魏采薇:風流俏寡婦靠睡男人睡出一片天地。

  讀者們眼中的汪大夏:騷娘賤但很可愛的小狼狗。

  書中吃瓜群眾眼裡的汪大夏:接盤俠。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5:43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七章 出爾反爾

  謠言止於智者。

  現實並非如此,絕大部分人並非不智慧,而是謠言八卦的誘惑力太強大了。人們被謠言所擺弄、操縱,而且從中添油加醋,不用智慧去抵抗謠言,而是用智慧找出符合自己想像的「細節」補充進去,去「正確」的解釋謠言,將謠言變得更加真實,並自得其樂——你看,我猜對了吧。

  造謠和傳謠自古以來就是人民群眾不可或缺的樂趣之一。

  就這樣,真實發生的事件和人們強大的八卦想像力串聯在一起,不停的往裡頭補充「乾貨」,謠言越傳越真,如滾雪球似的,當謠言滾成了一座山,人們就認為這就是山。

  魏采薇和陸纓、汪大夏的關係,經過人們層層加工補充細節之後,從一個漏洞百出的謠言變成了高官子弟紛紛拜倒在風流俏寡婦石榴裙下的香豔「秘聞」,人盡皆知。

  畢竟寡婦守貞不稀奇,人們對此不感興趣,一聽到風流寡婦就立刻興奮起來。

  何況魏采薇端午節時暈倒、陸纓抱她入軍帳、一擲千金買冰桶、小寡婦神秘失蹤一個月、小寡婦被陸炳推薦考中宮廷女醫,以及陸纓從此不找小寡婦、汪衙內幾乎天天往寡婦家跑等等都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從「邏輯」來看,謠言比真相還真。

  而丁巫靠著吃義妹的軟飯,從苦寒之地鐵嶺回到京城,那裡捨得回去?寧可捨棄高官子弟的尊嚴臉面,也要操持貴人們所不齒的商賈之事,開鋪子賺錢,成為京城釘子戶——堅決不肯回鐵嶺。

  萬貨商行的老闆叫做趙全,其實就是白蓮教教主。

  趙教主聽了手下講述丁巫的底細,目露鄙視之意,「你看,我說的對吧,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什麼高官,朝廷,都是紙老虎,和我們老百姓沒有什麼兩樣,都是要吃飯的。他們吃飽了飯,就對我們講什麼禮義廉恥,忠孝節義,來控制我們,給他們做牛做馬。我呸,若這些朝廷官員每天都餓著肚子,受朝廷欺壓,他們還會對大明稱臣?」

  手下賠笑道:「教主說的對,昔日兵部尚書之子,在苦寒之地熬不過去,吃不飽飯,跟我們沒有區別,都是要拉下臉面做買賣的,丁巫甚至靠著女人吃飯,屬下看他吃的也挺香的,不知廉恥。一群道貌岸然的人罵我們是明奸,出賣國家,禍害百姓,那是因為他們沒餓過肚子。」

  趙教主打開丁巫送的禮物,外面包的挺好看,裡頭只是京城長見的點心桃酥而已,他拿起一塊桃酥,咬了一口,酥掉渣,幾乎入口即化,但甜而不膩,味道居然比市面上的好吃。

  這禮物送的還挺用心。實惠又不貴,還能引人注意。丁巫還真是個聰明的生意人。

  趙教主很滿意,將桃酥吃完,下巴鬍鬚全是碎渣渣,他拿起象牙小梳子將鬍鬚上的餅渣梳理乾淨,說道:

  「大明朝廷的飯和俺答汗的飯擺在面前?那個是清白的?那個是污穢的?其實都是一樣的飯,當然是誰能讓我們吃飽飯,我們就效忠誰。那些愚忠之人唾罵我們是明奸,若真把俺答汗的飯擺在他們面前,保管他們端起碗吃的比我們還快。說的都是仁義道德,心裡都是男盜女娼。」

  手下獻策,「不如,我們把丁巫也收進來?如果他能夠歸順大汗,定狠狠打了大明的臉面,我們在大汗那裡又立了一大功。大漢必定重重有賞。」

  桃酥實在太好吃了,趙教主梳完鬍子,忍不住又拿起一塊繼續吃,只不過這次拿了一塊茶巾隔在下巴上,邊吃邊說:

  「不要著急,先看看,試探試探。丁巫的父親丁汝夔當年是判了死刑,但至今還沒死,估計丁巫還沒徹底對大明死心。如果大明殺了他父親,估計他能歸順大汗。」

  甜水巷。

  桃酥是丁巫自己烤的,味道當然不一樣。

  因炮製各種藥片,有時候需要烘焙藥材,丁巫來到京城和半夏一起住之後,就在院子裡自己用泥巴和磚頭壘了一個饅頭般的烤爐。

  以前在鐵嶺的時候,丁巫會想起京城裡各種好吃的,本來人們的思鄉之情大多都只是思念家鄉的吃食。

  丁巫在武藝和醫術上不開竅,但廚藝卻是無師自通,鐵嶺乃流放軍屯之地,很多東西花錢都買不到,丁巫就自己琢磨著做吃的,不停的改進配方,做的飯菜和點心有時候比廚師還好。

  桃酥是丁巫的拿手點心。他的秘訣就是比點心鋪子捨得放油酥和細白糖。

  自古以來,高糖高油都是通往美食的捷徑。

  此外,丁巫還用小火烹煮牛奶,煉出黃油,加在麵團裡揉搓,烤出來的桃酥酥脆細膩,一點都不口乾,咬一口,渣渣就像化在嘴巴裡似的。

  丁巫將烤爐裡的炭火取出來,然後將裝著桃酥餅胚的鐵板推進去,然後用泥封上爐口,利用裡頭的高溫來烘烤。

  魏采薇站在牆頭梯子上,興奮的壓低聲音說道:「來了來了!那個叫什麼多斯的表哥真來還錢了!」

  人類都喜歡八卦,謙謙君子的丁巫也不例外。

  梯子只有一個,丁巫就趴在後門,偷過門縫看熱鬧。

  戴著金項圈的多斯騎著一匹黑駿馬打門前過,後面還有兩個人抬著禮物。

  多斯下馬,叩響了汪府大門。

  汪衙內一早就去了錦衣衛衙門點卯,不在家,但昨晚汪千戶夜巡,白天在家休息,管家叫醒他,說有個外族人來還錢,足足兩千兩!

  汪千戶趕緊起床見客,多斯道明來意,送禮還錢,一沓三通錢莊的銀票,「……多謝汪公子仗義相救。」

  汪千戶剛剛被前妻的娘家坑了四千兩銀子,見識到了人間殘酷,現在多斯替未婚妻還錢,立刻又變成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了。

  多斯稍坐了一會就告辭,他雖一副外族打扮,但是熟悉漢禮,談吐規矩,在汪千戶面前感恩但是不卑微,一看就是很有教養的人。

  汪千戶以禮相待,將多斯送到門口。

  趴在牆頭的魏采薇說道:「走了走了,汪千戶親自相送,臉上還有笑容,看來真的還錢了。」

  丁巫正在做午飯,今天的飯依然是鐵嶺特色的鐵鍋燉大鵝,丁巫忙著切大鵝,沒功夫趴在門縫看人,說道:「多斯還錢又不是還給你,你怎麼比汪大夏還著急?」

  因為我想確定汪大夏上輩子沒有被人辜負。

  魏采薇終於從梯子上下來了,「我就是想看到好人有好報,惡人受到懲罰。好人不應該被辜負。」

  鐵鍋裡正燒著水。

  丁巫把切好的大鵝放進一個肚大如鼓的錫器裡面,往錫鼓子裡倒入蔥薑大料,並料酒醬油鹽花椒以及黃豆醬,一滴水都不加,然後緊緊旋上錫鼓子的圓蓋子,放鐵鍋熱水中,往爐膛裡塞了一根粗柴火。

  錫鼓子密不透風,持續加熱之後就像後世裡的高壓鍋,一根柴火就輕鬆的將難以烹飪的鵝肉煮爛了。

  一個大鵝抵得上兩隻雞,丁巫特意留了一半晚上餵給汪大夏,和采薇吃了半隻燉大鵝。

  吃罷中飯,丁巫又要去頭條胡同盯鋪面裝修,臨走時還特意囑咐魏采薇,「半夏,你記得半個時辰後把烤爐裡的桃酥取出來,放涼之後用乾荷葉外加油紙包好,晚上要汪大夏明天捎給陸統領。」

  魏采薇收拾碗筷,笑道:「我也想吃丁大哥做的桃酥了。」

  丁巫說道:「我做了兩盤子,另一盤是留給你的,晚上汪大夏來的時候,你別都拿出來招待他,他一個人就全吃了。我最近很忙,好容易抽出時間烤的,做這個又麻煩,下一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烤了。」

  丁巫真是太瞭解汪大夏了。

  魏采薇點點頭,「我知道了,省著點吃。你出門辦事小心一些。」

  丁巫出了甜水巷,立刻換上一副市儈生意人面孔,買了個西瓜捎帶到頭條胡同鋪子裡,分給刷漆粉牆的工匠們,「來,大夥歇息一會,吃西瓜!」

  堆在鋪子裡的油漆工具等無人看管,但是門口栓著一頭山東細犬負責看門,無人敢進去偷東西,更無人會進去偷聽。

  工匠們去了裡間吃瓜休息,其實是說今日監視的結果。

  他們都是錦衣衛的暗探。

  「今天有一車貨物運到萬貨商行時,細犬很激動,不停的對著車咆哮,好像裡頭有東西,但不確定是火藥。」

  丁巫負責記錄,走筆如龍。

  另一人暗探說道:「這裡土層比較軟,容易挖地道,但是地道也容易坍塌,需要用木頭加固。」

  丁巫拿起尺子繪圖,計算挖到鄰居家地下倉庫所需要挖出來的土方,還做了復雜的計算,一天半挖了十車土,「按照現在的速度,十天就可以挖到對方的地下室。」

  「火藥容易潮濕,如果真有這些東西,牆壁一定用石灰和青磚隔絕濕氣,我們提前準備這些,將來如果不慎打通,我們可以把牆補上去,以免對方發現。」

  在門口刷漆的暗探說道:「今天上午,我看見以前的花魁娘子鶯鶯姑娘進了商行,與她同行的是個外族人,頭上全是小辮子,戴個金項圈,看看氣質,又不像是個暴發戶。萬貨商行的趙老闆親自在店鋪門口接待,好像和這兩個人很熟的樣子。」

  丁巫繼續記錄,說道:「金項圈外族人叫做多斯,是金鶯的未婚夫婿。金鶯以前是花魁,應該經常光顧萬貨商行,是大客人,故店主親自接待。」

  暗探說道:「趙老闆旁邊有個留著大鬍子的掌櫃,我總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丁巫一一記下,等下午收了工,由暗探帶到錦衣衛衙門交給陸纓。

  晚上,汪大夏毫無懸念的來蹭飯吃,魏采薇把多斯還錢的事情說了。汪大夏淡定的吃大鵝,「還錢也是貼補家裡以前繼母捅出來的大窟窿,我反正都見不著銀子,隨便了。」

  飯後,魏采薇把桃酥拿出來,剛開始只拿一半,見他吃的開心還意猶未盡,就情不自禁把另一半也給他吃了。

  次日,汪大夏把包好的桃酥給了陸纓,晚上回來時說陸統領很喜歡,一半給了陸大人,當天吃完了。

  丁巫聽了,又點燃了烤爐裡的炭火,熬到半夜烤出一盤新桃酥。

  魏采薇半夜被香味「驚醒」,看到院子裡忙碌的丁巫,心想你昨天還說最近很忙沒時間做,下一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烤,怎麼突然出爾反爾了?

  難道……一個大膽的猜測在采薇腦子裡出現。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5:58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八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一直以來,丁巫都是可靠的義兄形象,心裡永遠的一抹溫暖。甚至魏采薇重活一世,心理年齡都夠到當丁巫的老娘了,她還是把丁巫當成大哥,像上一世一樣尊敬他。

  丁巫上一世一直沒有成親,丁汝夔出獄賜官、賜還家產,丁巫恢復了國子監監生的身份,也沒有成親和考科舉。

  他半生坎坷,後半生如閒雲野鶴般,寄情於山水,四處游歷,甚至一度出海下了西洋、跟著商隊走西域、穿越草原和沙漠。

  他後半生都在彌補著前半生困在鐵嶺、不得自由的遺憾,後半生到處跑,到處都留下他的足跡。

  就像一個餓極了的人,下半生的願望就只剩下吃飽飯,別無他求。

  丁巫自由自在,不願被家室所累,也不想害得別人家好姑娘一輩子獨守空房,所以乾脆不結婚。

  所以,對於魏采薇選擇和汪公公當對食夫妻,丁巫一點意見都沒有。

  丁巫經常對她說,半夏妹子自己開心就好,不用在乎別人的議論。

  而這一世,丁巫好像對陸纓有意思?

  陸纓上輩子嫁人不久就當了寡婦,最後選擇出家清修。

  不過,以魏采薇現在對陸纓的瞭解,她出家清修八成只是一個走出夫家、得到自由的幌子而已,陸纓才不會坐下來抄經,估計她最後帶著心愛的佩劍行走江湖去了。

  這樣想想,陸纓和丁巫兩人上輩子的結局其實是殊途同歸呢。

  魏采薇半夜聞著桃酥的香氣醒來,看著丁巫打著呵欠,用扇子扇著剛烤好的桃酥,快點涼透了好包起來送給陸纓。

  反正滿腦子都是問題也睡不著,她乾脆披了衣服,下樓問丁巫。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丁巫有些抱歉。

  魏采薇幫著丁巫扇風,「又是送給陸統領的?」

  丁巫面不改色,「是的,感謝她救了我。」

  魏采薇:「汪大夏也救了你。」

  丁巫依然繃得住,「汪大夏幾乎每天來蹭飯吃,我都多做一份留給他。」

  丁巫還有高官貴公子的矜持婉約,但魏采薇是個爽利的性子,自知繞來繞去肯定繞不過丁巫彎彎腸子,乾脆挑明了直說:「丁大哥是心悅陸統領吧?」

  丁巫站起來,從水缸裡舀水洗臉,「盡說些孩子話。我與她地位天壤之別。」

  的確,丁巫和陸纓一直都身份懸殊。現在如此,以後也是如此,等陸炳一死,嘉靖帝一死。陸家被抄家下獄,到時候丁巫已經恢復貴公子的身份,陸纓如果一直不嫁的話,她會是階下囚。

  他們兩人的地位,永遠都不會對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是你強我弱,就是我弱你強。

  魏采薇說道:「咱們不說地位,只問自己的心,丁大哥如何看陸統領?」

  丁巫看著銅盆裡漸漸平靜下來的倒影,「我很佩服她走出閨閣當錦衣衛,還有永不放棄的勇氣,若不是那晚在水底識破她的女兒身,我恐怕一輩子都蒙在鼓裡。」

  「我有時候想,如果當年我爹在兵臨城下之時有陸纓這種無畏的勇氣,拒絕嚴閣老死守城門的建議,帶著大明軍隊拚死一搏,或許很多人的悲劇,包括你、還有那個進宮的陳經紀,你們的人生悲劇就都不會發生了。」

  丁巫一直都是善良溫柔的人,不怨天怨地,甚至能夠跳出為人子的天然立場,去反思父親可能犯下的錯誤。

  無論如何,丁汝夔是兵部尚書,天下兵馬大元帥,他都沒有試一下就放棄了抵抗。

  哪怕陸炳也比丁汝夔強些,當年陸炳違背死守城門的命令,去求嘉靖帝,打開城門,放難民進城。陸炳至少在最壞的結果裡做出最後的努力。

  魏采薇說道:「不管怎麼樣,這都不是你的錯。」

  丁巫搖頭,「我一直渴望著做些什麼,來彌補父親的過錯,是陸纓給了我機會,不嫌棄我是個文弱書生,大膽的用我,比起知遇之恩,熬夜做點小點心實在太渺小了,不足掛齒。」

  魏采薇半信半疑,「只是如此?」

  丁巫:「當然。」

  桃酥涼透了,丁巫麻利的包起來,當然還沒有忘記給魏采薇留兩塊,「給你明天當早飯——我明天很早就要出門,不能給你做早飯了。」

  丁巫的心思,采薇不能看透,其實連他自己也不能。

  水底下的「一吻」,其實不算是男女之吻,因為根本無關情愛。丁巫覺得陸纓眼神堅定,她的勇氣能夠感染到他,原本丁巫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這樣了,但是陸纓身上彷彿有光似的,照進他晦暗的人生裡,他本能的伸手想要抓住這束光。

  但是聽到陸家和吳家議親的消息,丁巫覺得陸纓一旦嫁人,夫家恐怕不會容許她繼續這樣女扮男裝的當錦衣衛了,倘若這束光都要熄滅,他又要陷入無邊的黑夜。

  丁巫知道他地位卑微,不能改變什麼,但他不能像當年的父親一樣,兵臨城下,不做嘗試、不做抵抗,他盡力在陸纓面前表現自己,想把這束光留的久一些。

  更久一些。

  如此,而已。

  次日,魏采薇醒來,丁巫果然一清早就去了頭條胡同忙去了。

  樓下巷子傳來馬蹄聲和口哨聲。

  是正要趕往錦衣衛衙門的汪大夏,他每天都特意走彎路,經過這裡,路過的時候會吹口哨,如果魏采薇已經起床梳妝了,她會打開窗戶,對著他微笑揮手回應。

  聽到動靜,魏采薇開窗說道:「你等會,有個東西要交給你。」

  魏采薇下樓,將昨晚丁巫連夜烤的桃酥給汪大夏,「送給陸統領的。」

  又把昨晚丁巫留給她的桃酥分給汪大夏一個,「這是跑腿費。」

  汪大夏不肯要,「一個桃酥你早飯肯定吃不飽的,兩個才夠嘛。」

  喲,這覺悟,讓魏采薇對他刮目相看。畢竟汪大夏這種嗜吃如命的人能夠把到嘴的食物放棄,那是相當不容易啊!

  吾家有夫初長成。

  魏采薇目送汪大夏離去。

  汪大夏騎馬出了甜水巷,拐到鼓樓西斜街,就放慢了馬速,打開包裹——吃魏采薇的早餐他捨不得,但是偷吃陸統領的點心他是一點都不會猶豫的!

  魏采薇還是對他過於自信了。

  汪大夏打開了包袱皮,裡頭是熟悉的油紙包,油紙包上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不許偷吃」四個字。

  是丁巫寫的,他料事如神,曉得汪大夏目無上司,會偷吃陸纓的桃酥。

  不過,這並不會阻礙厚臉皮的汪衙內「作案」。

  東西是我送的,陸統領不知道裡頭有幾個,我稍微偷吃兩塊她又看不出來,何況丁巫也不可能為了這一點小事去問陸纓你收到幾塊桃酥!

  所以汪大夏還是打開了捆紮的紅繩,打開油紙包,居然還包著一層油紙,上面還寫著八個字,「桃酥一包,共計八個」。

  丁巫的字跡是漂亮的瘦金體,汪大夏模仿不來。況且紙上還有丁巫那枚不離身的小印章,篆刻的「巫」字。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丁巫太瞭解汪大夏的德行了,曉得第一張紙條無法阻止他肚子裡的饞蟲,還有第二道防備等著他。

  一切都是為了確保他的心意完完整整的被陸纓收到。可不能被汪大夏分了去。

  一塊都不行。

  汪大夏繃著臉,就像個莫得感情的送貨機器,將桃酥給了陸纓。

  陸纓交代今天的任務,「你把錦衣衛歷年所收集的白蓮教教徒畫像全部找出來,要畫師統統臨摹一遍,晚上帶給頭條胡同們的暗探看。」

  錦衣衛的畫師們是最有名的,連宮廷畫師都是掛在錦衣衛名下領俸祿,所以一天臨摹整個白蓮教露過臉的教徒不在話下。

  汪大夏下去辦事。

  陸纓打開油紙包,分給父親一半,命人送給陸炳。

  若平時,陸纓一定親自去送,但自從上次陸炳在吃了丹藥後情緒暴躁訓斥了她幾句,陸纓就一直避免和父親面對面,父女關係有些僵。

  陸炳看到女兒派人送的小點心,連連嘆氣搖頭,這個丫頭的脾氣和我太像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將來我若不在了,她該怎麼辦呢?

  與此同時,另一個父親也為兒女發愁,是父愁者聯盟,正是汪千戶。

  汪千戶那天得到了多斯還的兩千兩銀子,這是原配妻子的嫁妝田換的銀子,理應交給汪大夏,去把三里屯的嫁妝田重新買回來的。

  汪千戶是有原則的,如今汪府過緊日子,他也不會拿著妻子嫁妝去填家裡的大窟窿。

  但是汪千戶擔心銀子一旦交給汪大夏,他又胡亂拿去敗家,所以汪千戶把銀子留下,去了朝陽門外的三里屯,想找到當初的買主,把原配的嫁妝田贖回來。

  到了地點,汪千戶幾乎以為自己記錯了,昔日的良田被圍牆或者籬笆給圈起來了,建了房屋、祠堂等等,西北邊還有好幾個大饅頭般的墳墓,墳包上還沒有長草,四周都種植著有些年頭的青松。

  原來嫁妝田被改造了成墳地和配套的祭田,祭田祭屋等等即使被抄家,只要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罪,都屬於免除之列,可以不用被抄沒充公。

  所以有風險意識的大戶人家一般會置辦祭田祭屋,以防萬一,將來子孫們有個退路,片瓦遮身,當做棲身之所,不至於一敗塗地。

  汪千戶一看,就曉得這塊地是不可能贖回了——人家都改成祭田,墳都遷過來了,怎麼可能還給他!

  唉,這個敗家子,覆水難收啊。

  雖然田是無法贖回了,但是汪千戶想要搞清楚到底是誰買了原配的嫁妝田,於是走到墓地看墓碑,分別寫著「誥贈一品夫人吳氏之墓」、「誥贈一品夫人黃氏之墓」、以及「誥贈一品夫人張氏之墓」、以及「亡妻趙氏之墓」。

  居然有三個一品誥命夫人,這是京城那個豪門貴族?

  正思忖著,身後響起守墓人的聲音,「這裡是錦衣衛指揮使陸大人的家族墓地,閒雜人等速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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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炳的墳墓的確就在北京的三里屯。五百多年後,這裡成為酒吧聚集地,每晚都有買醉者在陸炳的墳頭蹦迪,陸炳應該永不寂寞。

  這是考據了內閣大臣,兼親家徐階給陸炳寫的墓誌銘裡記載《世經堂集‧東湖陸公墓誌銘》:公存時嘗卜地於朝陽關外三里屯,至是諸姻故合而謀曰:公之意不可違也。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6:11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六十九章 還有這等好事!

  當初汪大夏被捲進陳大郎被殺的案子,當做嫌犯在順天府衙門審問時,購買這塊地的張天師以背後買主身份不一般為由,不便當場說出名字,後來寫在紙條上,給苦主陳千戶和順天府尹王泥鰍過目,並閱後即焚。

  當時汪千戶心想一定是陳千戶絕對惹不起的大人物,但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是陸炳。

  陸炳娶過四個老婆,明朝禮制,為妻子請封誥命僅限於原配和繼室,第三個老婆就無法得到誥命了。

  但是陸炳身份特殊,朝廷屢屢為他開先例,而且他第三個老婆張氏是安定伯張容的女兒,名門淑女,父親安定伯也走了門路,為女兒求誥命,娘家夫家都地位高、硬氣,所以禮部破例同意了陸炳的請封,也給張氏封了一品誥命夫人。

  到了第四個老婆趙氏,趙氏的父親趙祖鵬是翰林院編修,還曾經是陸炳的兒子陸繹陸彩的啟蒙老師。趙祖鵬官職不高,且風評不佳,仗著女婿是陸炳,肆無忌憚的貪污受賄、仗勢欺人,類似《紅樓夢》裡頭的給林黛玉啟蒙的賈雨村,得志便猖狂。

  趙祖鵬所作所為得罪了禮部的人,陸炳為趙氏請封時被拒絕了,由於岳父不著調,總是給陸炳惹麻煩,所以陸炳在被禮部拒絕後也沒有堅持,就放棄了。

  所以,墓碑上三個老婆都有一品誥命,唯有趙氏是簡單的「亡妻趙氏之墓」。

  四個老婆在一處,剛好湊成一桌麻將,都不寂寞。

  原來陸炳在第一次小中風之後,感覺到了危機,他是個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就提前邀請張天師為他擇一處陰宅沖一沖。

  張天師精通風水陰陽,拿著八卦在京城郊外測算,在朝陽門外的三里屯選中了一塊地,正是汪大夏母親的嫁妝田。

  張天師說這塊是風水寶地,能夠庇佑子孫後代。

  陸炳不方便出面,因為如果他以真身去買地,不等他開口,地主必定不要錢的將田地雙手送上,以攀附權貴。

  陸炳又不缺錢,不想因此還人情債,所以他躲在幕後,就要張天師和汪大夏做交易,出面買下了三里屯的田地,改造為陰宅。

  墳墓不是一天就能建成的,何況陸炳娶了四個老婆,都要一一遷葬過去,加上陸炳在一個月後再次中風,一度動彈不得,陸炳就催促陰宅的工期,把後事準備好,沖一沖,如果沖不過去,至少子女給他辦喪事的時候從容不迫,抬過去埋了便是。

  李九寶的父兄世代都是瓦匠,父親李偉還參與過陸炳現在所居豪宅的建設,他手藝不錯,所以陸家在三里屯急需用人時,就把李九寶的父兄都招過去了。

  如此說來,李偉還是陸炳的掘墓人。

  汪千戶被守墓人趕出去了,沒得辦法,原配的嫁妝田成了陸炳的陰宅,肯定贖不回來了,就託了經紀打聽京郊何處有地出售。

  最後汪千戶看中了正陽門外頭五里屯的一塊地,花了兩千兩百銀子買下來——自己還往裡頭添了兩百兩,地契上寫的是汪大夏的名字。

  待汪大夏下了衙門回家,汪千戶把新地契給了兒子,「鶯鶯姑娘還的銀子,我替你收下了,怕你拿了銀子胡亂花用,就做主買下了正陽門外五里屯的田地,你收好。原先朝陽門外三里屯的地已經被買主改成墓地,贖不回來了。」

  汪大夏一看地契,畢竟是親爹,如今家裡如此困難,父親還掏了兩百兩銀子的私房錢貼進去給他買田置地。

  汪大夏有些惱火父親總是打著為他的名義替他做主辦這辦那的,總覺得他是個敗家子,手裡一有錢就立刻撒出去。

  父親在困境裡還貼補了兩百兩銀子,應該是對他好,可是父親明明做著好事,嘴裡卻沒有一句好話,總是打壓他、貶低他,就像仇人似的——父親和外人說話還知道客氣、照顧別人的情緒呢,為什麼對親兒子我就總是一副秋風掃落葉般無情?

  做好事,放狠話,圖什麼呀?

  汪大夏收下地契,說道:「五里屯田莊每年的出息就要管家去收,用來貼補家用,不用給我。」

  汪千戶心下寬慰,兒子終於有些擔當了,不過還是板著臉說道:「你如今有了差事,難道還在家裡白吃白喝?我秋天就要被革職了,你要擔當起養家的責任。」

  王大夏一噎,若不是今晚他還有事情,估摸會當場與父親吵起來。

  家道中落又不是我搞出來的!

  汪大夏起身說道:「我還有事,先出去了。」

  汪千戶:「天都黑了,你要去那?又去找鄰居小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最近已經有很多不好聽的謠言,你收斂一下。」

  汪大夏忍不住駁了一句,「父親都知道是謠言了,理他作甚?好好的一個人,豈能被謠言所左右?當謠言的奴隸?」

  汪千戶說道:「男人成家立業,方能頂門立戶,你將來要說親事、迎娶名門淑女的,現在關於你和鄰居寡婦的謠言滿天飛,豈有好人家願意把女兒許配給你?」

  汪大夏哈哈大笑,「哎喲,還有這等好事?正合我意!」

  言罷,汪大夏揚長而去,心情突然好得不得了!

  「你給我回來!」汪千戶簡直要氣的中風了,「逆子!逆子!」

  還是木百戶過來安慰他,「別生氣了,大夏就這樣了,好好管教老二大秋,一切都來得及。大秋現在沒有母親了,千戶要多關心他啊。」

  汪大夏趕去頭條胡同,在夜色的掩護下,偷偷從後門進了正在裝修的藥鋪。

  陸纓今晚來到了這裡,召集手下們議事。

  藥鋪倉房燈火通明,南牆上掛滿了一張張白蓮教教徒的畫像,其中有一副畫像用朱筆畫了個圈,旁邊還寫著「吳典用,傳頭」。

  白蓮教等級森嚴,從上而下,分別是一個教主、四個傳頭(也叫老官,卦主)、八個香長(也叫壇主),以及最底層的教徒,男教徒叫做大眾,女叫做叫做二眾或者二道——縱使是邪教,也是女人地位最低。

  大眾和二眾之間互相稱呼道親。

  陸纓指著吳大用的畫像,「他是白蓮教四大傳頭之一,地位很高,畫像是錦衣衛十年前庚戊之亂時,錦衣衛暗探看見他給俺答汗的軍隊帶路,由畫師描下來的。」

  「此人左邊眉毛中間有顆黑痣,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萬貨商行的掌櫃吳典用有一樣的特徵。但吳典用比此人要胖大,且留著絡腮鬍,小半張臉都覆蓋著鬍鬚,不能十分確定。」

  汪大夏說道:「都十年過去,中年發福了唄。」

  丁巫說道:「我去給萬貨商行老闆送禮物的時候,吳典用就在場,看來是王老闆的心腹。根據我這幾天的觀察,吳典用管著庫房進出,並不會在鋪子裡出現,每次有大宗貨物入庫的時候,他都會去親自抽查清點。」

  陸纓說道:「去查一下這個王老闆的底細,如果吳典用確定就是四大傳頭,那麼王老闆的地位應該不會低。」

  丁巫說道:「我最近和頭條胡同的幾個商鋪的老闆送禮搞關係,打聽到了一些消息。這個王老闆一年到頭在萬貨商行的日子並不多,總在外頭跑,在濟南、天津等地方都有產業和商鋪,生意都做到山海關以外了,平日在各地的鋪子巡視,基本上每隔季度回來一次,盤一盤賬目,住不了十天半個月就走了。」

  「這一次王老闆大概是八天前來的,他每來一次,都必定去頭條胡同盡頭的湖畔酒家吃湖八鮮,必點糖醋魚,捨得給賞錢,伙計們都爭著伺候他,這是酒家掌櫃告訴我的。」

  丁巫這些日子早出晚歸,到處打點,還抽空烤桃酥送人情,迅速的打開了局面。

  汪大夏笑道:「好一個包打聽,幸虧丁大哥沒有去看錦衣衛倉庫,我看你分明是幹錦衣衛探子這塊料,我們錦衣衛需要你這樣人才啊。」

  這話說到陸纓心坎上去了,丁巫確實表現優秀,不禁多看了他幾眼。

  感覺陸纓的目光,丁巫表面眼觀鼻,鼻觀心,無動於衷,其實內心很激動:她在看我,她終於正眼看我了,幸虧我今晚出門前洗了澡,換了乾淨衣服,沒有一身汗臭。

  陸纓說道:「那麼現在問題來了,按照以往規律,兩天後王老闆就要走了,他在白蓮教的身份應該至少在傳頭之列,但是地道至少需要五天才能挖到萬貨商行,我們不能就這樣放過這條大魚,得想辦法拖住他。」

  汪大夏說道:「一路跟蹤他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陸纓搖頭,「京城還可以,京城之外,天南海北,就不好跟了,而且很容易打草驚蛇。」

  汪大夏腦子轉的飛快,「我們設個套,去碰瓷,找個理由拖延他幾日……」

  汪大夏最擅長坑蒙拐騙,很快就想了一個法子。

  次日,商行王老闆果然開始收拾行李,準備明日出發,按照往日習慣,去了湖畔酒家吃最後一頓湖八鮮。

  當日早上,由錦衣衛暗探打扮的香料商人和萬貨商行做了筆交易,將兩車西洋的香水賣給了商行,商行給了二百兩銀票,當場驗貨入庫,銀貨兩訖。

  下午,順天府衙門的武都頭帶著差役們來到商行,說道:「有人在順天府衙門告狀,狀告你們用假銀票。他們拿著你們給的銀票去三通錢莊兌銀子,當場就被識破了,被錢莊趕出來,還告到衙門裡,他們大呼冤枉,說銀票是你們萬貨商行給的,還說可以和你們當場對質,兩百兩銀子是大數目,請你們老闆走一趟吧!」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26:33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章 卿卿

  「絕對不可能!」管事指著店門口「童叟無欺」的招牌,「我們萬貨商行在京城開了八年了,從來沒有用假銀票欺騙貨主的事情,一定搞錯了,冤枉啊!」

  武都頭說道:「我就是個捕頭,原告請狀師寫狀紙告了你們,衙門推官接了狀紙,命我來傳人,要伸冤,你找推官去。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們老闆呢?」

  「怎麼能讓武都頭站著說話?還不快去看茶!」大鬍子吳典用聞訊趕來,對掌櫃使了個眼色,然後借著衣袖的掩飾,偷偷塞給武都頭一錠銀子,「坐下慢慢說。」

  又命人伙計們切幾個西域的蜜瓜,把商行最好的點心擺出來招待衙役們,「大夥辛苦了,天氣熱,吃點瓜休息一下,坐會再走。」

  吳典用會做人,武都頭偷偷把銀子袖了,坐下喝茶,「你就是王老闆?」

  吳典用說道:「草民不是老闆,只是這間店鋪的掌櫃,一應賬目、錢財進出都是草民在管,那四張五十兩三通錢莊的銀票也是我親手給原告的。」

  武都頭喝了一口茶,「你們老闆不在京城?」

  吳典用不敢撒謊,說道:「王老闆在,但是他明日就要啟程去別處的鋪面看一看,我們王老闆平時不在這裡,他除了這間鋪子,在各地都有產業鋪面。此事與他無關。還請武都頭通融通融,我跟武都頭去衙門走一趟。」

  武都頭皺著眉頭,「可是推官要我拿王老闆,我把你——你貴姓?」

  吳典用:「免貴,姓吳,賤名典用。」

  武都頭說道:「吳掌櫃,你們萬貨商行算是京城叫得上名字的商鋪,這八年好像沒有在順天府衙門打過官司吧?」

  吳典用連忙搖頭,「沒有,我們和氣生財,童叟無欺,絕對不會欺騙客人,以次充好,我們王老闆是想把這家店做成百年老店的,從來沒有打過官司。」

  武都頭說道:「既然你們名聲如此之好,又是咱們京城本地人,推官大人肯定不會為難你們,那個販藩國香水的外地商人八成是誣告訛詐,王老闆只需在推官面前對質即可。」

  武都頭給吳典用支招,「錢貨兩訖,外地商人當場驗過才走的,他上午收了銀票,下午去三通錢莊兌銀子,這期間他去了何處?見了何人?銀票有沒有離開眼睛?被人調換?疑點重重啊,王老闆過去把事情說清楚,是外地商人自己不謹慎,並非你們給了假銀票。」

  吳典用陪著笑,「武都頭說的及時,草民茅塞頓開,這一趟草民替王老闆走一趟,定在推官面前把外地商人駁的啞口無言!」

  武都頭拿出文書,指著上頭名字,「推官指明要王老闆,如果王老闆的確不在也就罷了,他明明在店裡,還是堅持不去的話——推官大人可能覺得王老闆心虛、或者看不起推官。」

  「不可能!」吳典用連連搖頭,「我們做生意的怎麼敢得罪當官的?給我一千個膽子——」

  「吳掌櫃,聽說王老闆要走了,我來送點程儀,以表心意。這是我們藥鋪秘製的清涼梅,路上吃著最解暑氣了。」丁巫提著一包解暑的清涼梅進來了,看到坐在上首的武都頭,面露驚訝:「哎喲,這不是武都頭嗎。」

  武都頭站起來說道:「原來是丁老闆,我奉推官之命,過來拿人。」

  丁巫放下清涼梅,「這不可能吧,我們頭條胡同地角不好,萬貨商行是靠著信譽做起來的,酒香不怕巷子深,怎麼惹上官司了?定是有人眼紅商行日進斗金,惡意誣告啊。」

  有個幫忙說話的,吳典用當然對丁巫的印象大有改觀,說道:「正是如此——丁老闆,原來您和武都頭認識啊。」

  「一起吃過飯。」丁巫笑道:「我這不是要開藥鋪嗎?京城三百六十行,就屬藥鋪的官司最多。每年都有好些病人家人上門鬧事,說是吃藥鋪的藥死的,要藥鋪賠錢。我開藥鋪,當然得和衙門搞好關係,將來遇到鬧事的,還得靠衙門主持公道。我有個朋友,把武都頭介紹給我認識了,吃了頓飯,將來靠武都頭多多關照。」

  武都頭忙謙道:「那裡那裡,是丁老闆人正不怕影子歪。」

  吳典用心想:丁巫所說的那個朋友,肯定就是他風流寡婦義妹的新相好——北城四害汪衙內!

  汪衙內的親爹是北城兵馬司指揮使,北城兵馬司和順天府衙門的關係一直不錯。

  這傢伙還真是會鑽營,店鋪還沒開張呢,就已經備好了保護傘。

  吳典用想要借丁巫的勢,立刻換了一張嘴臉,把商行目前遇到的麻煩說了一遍,「……丁老闆,如今我們兩家店鋪是鄰居,得互相照應啊。」

  丁巫拍著胸脯,大包大攬,「那當然,一點小事而已,我這就隨著王老闆一起去順天府衙門走一趟,定不會讓王老闆受一丁點委屈。」

  說了半天,教主還是得走一趟。

  吳典用詞窮了,只得上樓,把目前局勢告訴了教主趙全——趙全對外用的化名,將名字「全」拆開了,叫做王仁(人的諧音)。

  趙全自從十年前靠著給俺答汗帶路攻打京城後,得了豐厚的獎賞——主子吃肉,還得狗分一塊骨頭呢。

  趙全靠著「骨頭」作為本錢,四處開店斂財,順便收集大明的情報,送給俺答汗邀功請賞,以穩住靠山。什麼白蓮教「普度眾生」的教義都是口頭上喊一下,愚弄教徒。

  自古邪教最終要的只是生意,所有冠冕堂皇的教義,細細翻看,字裡行間不過是「斂財」二字。

  趙全從窗戶縫裡看見丁巫和武都頭正在樓下客堂裡談笑風生,關係很好的樣子,「這個丁巫還真要錢不要臉面了,和武都頭一介武夫稱兄道弟,打的火熱——能屈能伸,我很是欣賞他啊,有點意思了。」

  吳典用問:「教主,現在該怎麼辦?」

  趙全說道:「咱們的銀票絕對沒問題,怕是外地的香水商人故意訛詐,或者銀票真被調換了。倘若我一味推脫,好像我心虛似的。我跟武都頭去一趟順天府衙門,有丁巫伴隨,推官不會為難我。」

  順天府衙門在大興縣城內,路途遙遠,武都頭騎馬,丁巫坐上了趙全的馬車,馬車裡有冰,涼爽宜人。

  吳典用試探著問道:「丁老闆方才說的朋友,是不是汪二少?」

  丁巫當然知道市井街坊裡盛傳風流俏寡婦梅開二度、北城四害汪衙內成為其裙下之臣的謠言。

  丁巫點頭,「正是,我們是鄰居,汪二少經常來我家裡……串門。」其實就是蹭吃蹭喝。

  趙全,吳典用:是來你家找你妹吧!

  當然,看破不說破。靠妹子的裙帶關係從流放地來到京城、還能立足做起藥鋪的生意,吃妹妹的軟飯,也是一種本事,不服不行。

  趙全說道:「今天過堂之後,我做東請吃飯,想邀請丁老闆、丁老闆的義妹魏大夫,如果可以的話,丁老闆可否叫上汪二少?就在湖畔酒家,包個大畫舫,請上紅袖招最紅的姑娘歌舞助興,邊吃邊聊,未審肯命駕否?」

  趙全覺得,魏采薇一連傾倒兩個高官子弟,一定愛好風月、懂得風月,不是那等扭扭捏捏放不開的女子。

  汪衙內既然毫不介意魏采薇跟過他的上司陸統領,魏大夫經歷的過的男人,加上死鬼丈夫,至少有三個男人,這說明汪衙內就是喜歡有經驗的女人,什麼貞潔節操都不在乎了。

  所以除了紅袖招的歌舞,還得請幾個長的英俊的男妓來伺候魏大夫。

  趙全想著快點脫身,就得捨得錢財,借用丁巫的保護傘避避風頭。

  丁巫不就是靠義妹和汪衙內麼?把他們兩個伺候好就行了。

  丁巫爽快的答應了,笑道:「既蒙寵招,敢不趨命?我正想好好結識王老闆這樣到處都有產業的豪商,向王老闆取取經,學的一鱗半爪,也夠我受用一輩子了。」

  趙全謙道:「哪裡哪裡,還是後生可畏啊。」

  兩人互相吹捧,等到了錦衣衛衙門,儼然是一對忘年之交了。

  到推官那裡過堂,趙全按照丁巫教的那樣,述說他開店八年從無官司的信譽,並連連質問香水商人,銀票有無離開過視線,為何上午拿到銀票,下午才去兌銀子等等。

  香水商人支支吾吾的說道:「因遇到了熟人,去酒樓喝了幾杯,喝多了頭暈眼花,去客棧睡了個午覺才去三通錢莊兌銀子。」

  沒等趙全,丁巫就說道:「遇到外人,喝了酒,還睡午覺,給小偷可乘之機,調換銀票,你還蒙在鼓裡頭呢。依我看,你遇到的那個熟人就很有嫌疑,你把他傳到推官大人這裡審問,說不定有戲,挽回損失,別總是揪著我們王老闆。」

  推官看了看天色,「都已經是傍晚了,退堂,明日再審。武都頭,今晚把香水商人的熟人帶到衙門先關起來,免得他跑了。」

  王老闆忙說道:「大人,明日我還要啟程……您看——」

  推官說道:「你就等兩天,清清白白,無牽無掛的走多好。本官看這個案子並不復雜,京城專門有賊盯著外地的商人,這種調換銀票、甚至用銅鍍金來代替金錠偷樑換柱本官都見過不少。明天先審熟人,確定不是熟人作案,那就是賊了。確定是賊幹的,你就可以走了。」

  趙全一聽,不過是一兩天的事情,等得起,趕緊答應。

  丁巫說道:「一有消息,武都頭自會來商行告訴王老闆,不會太耽誤行程。」

  是夜,趙全在積水潭湖上畫舫做東,邀請三個貴客。

  甜水巷,汪大夏極力反對:「不行,魏大夫不能去。都說好了,錦衣衛的事情,別把她摻和進去,太危險了。」

  丁巫說道:「王老闆和吳典用都相信那些不堪的謠言,我以市儈生意人的形象示人,也是基於這些謠言。如果半夏不去這個飯局,怕是會引起他們懷疑。這是我接近白蓮教最好的機會,我所有的偽裝定要無懈可擊。要不然,之前的戲就白演了。」

  汪大夏正要反對,魏采薇說道:「不要吵了,我一定要去的。不就是演戲嗎?端午節我也演過,連鬼才嚴世蕃都被我們騙過去了,還怕白蓮教不成?」

  汪大夏:「可是——」

  魏采薇問道:「難道你不敢和我演情人?」

  「我——」汪大夏被魏采薇卡住了七寸,捏的死死的。他低頭嘟囔道:「我有什麼不敢的?我保管演得比陸統領好!」

  其實汪大夏對端午節陸纓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起魏采薇一事耿耿於懷。明明曉得是為了演戲救丁巫,現在想想,那股醋意還是翻江倒海般湧過來。

  這種老陳醋更酸。

  魏采薇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三個同去,一定要演得天衣無縫。讓他們信任丁大哥,穩住王老闆。」

  「你說是吧?」魏采薇驀地抓住了汪大夏的手,眸中含情,親熱的叫他,「卿卿。」

  卿卿是男女私下對愛人的暱稱。

  上輩子,魏采薇就是這樣叫他卿卿,熟能生巧,故,她變臉如翻書,說叫就叫,一秒入戲。

  汪大夏就像被雷劈似的,渾身一哆嗦,結結巴巴的說道:「是的,卿……卿卿。」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36:42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一章 兩世夫妻演技大賞

  濃濃的夜色籠罩在積水潭湖面上,就像戲檯子換了一張幕布。

  一艘燈火通明的兩層大畫舫猶如一炳利箭,劈開了積水潭的黑暗。

  湖面上的水汽和涼風驅散了暑熱,煙籠湖水月籠沙。

  夜宴開始,酒過三巡之後,伴隨著絲竹之聲,紅袖招的新花魁身穿舞衣,如蛇一般的長水袖圍繞著她的身體旋轉著,水袖還時不時的伸展,飛到席間去挑逗客人,歌舞助興。

  三丈水袖就像五百年後的海底撈扯麵師傅手裡的扯麵,眼瞅著又長又寬的扯麵就要撫到客人的臉上,卻總能在最後一刻收回去,紙醉金迷的氣氛很快就起來了。

  這一次,水袖往汪大夏臉上伸過去,還帶著淡淡的香氣。

  汪大夏側身避過水袖的挑逗,看著坐在身邊的魏采薇微笑,一副守身如玉的貞潔烈夫模樣。

  趙全和吳典用對視一眼:嘖嘖,風流成性的汪衙內連紅袖招的花魁娘子都不屑一顧,眼中只有小寡婦,可見傳聞是真,汪衙內被小寡婦迷得死死的,已經色令智昏了。

  再看這小寡婦,戴著白色孝髻,耳垂掛著一對一滴淚般的東珠,穿著月白道袍,素著一張臉,只在唇上點了些胭脂。初看時並無驚豔之色,但是很耐看,越看越有味道。

  她清冷雅緻,猶如一道白月光,好像從廣寒宮裡飛來人間的神仙妃子,她本是個女醫,懸壺濟世,拯救病人,就這樣的穿衣打扮,往蓮花台上一座,就是一尊萬人膜拜的活菩薩!

  和她比起來,就連歌舞助興的紅袖招歌姬舞姬都成了胭脂俗粉。

  此女奇貨可居,難怪陸統領和汪衙內都接連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這時舞姬的水袖甩到了魏采薇面前。

  采薇沒有躲避,她迎袖而上,伸手抓住了水袖,不肯放手,還湊在鼻尖聞了聞,「沉香、龍腦、合歡、龍涎、檀香,依稀還有些乳香?我猜的可對?」

  舞姬早就熟練應對各種場面,被抓住水袖依然能夠舞動,她跳著舞步著來到席面上,盈盈一拜,「夫人定是精通配香之人,猜的一點沒錯呢。」

  「好香,好舞,好姿色。」魏采薇放下了水袖,卻輕輕抬起舞姬的下巴,「論相貌,你不如以前的花魁娘子鶯鶯姑娘,但是論歌舞,你比她好,我喜歡。」

  趙全做東,見客人喜歡,連忙說道:「你跳得好,我們魏大夫很喜歡,重賞。」

  吳典用早有準備,給了舞姬一個金臂釧。金臂釧躺在托盤的紅絲綢之上,金光燦燦,亮的晃眼睛。

  沒等舞姬接過賞賜,魏采薇搶先起來,「把手伸過來,我給你戴上。」

  居然要親手給她戴臂釧。臂釧是一圈圈纏繞的細圓圈,趙全出手大方,這個臂釧差不多有三兩重,一共十幾個圈。

  舞姬脫下水袖,露出如蓮藕般的胳膊,方便戴臂釧。

  魏采薇將臂釧一擼到底,戴在她的上臂上,舞姬的手臂瘦不露骨,一圈圈的卡出如豆腐腦般細膩的皮肉,讚道:「好一個臂纏金,漂亮。這樣的打扮,最適合跳柘枝舞。」

  客人有要求,船頭奏樂的樂伎連忙換了一曲西域風格的柘枝曲,舞姬就光著雪白的膀子,戴著臂纏金,跳起了柘枝舞。

  魏采薇興起,居然也隨著音樂起舞,和舞姬一起跳,跳得居然還不錯!

  彷彿菩薩走下了聖壇,和人間俗人在一起,感受著紅塵的煙火氣。

  魏采薇縱情舞蹈,唇角微翹,好像很享受和舞姬共舞。

  而且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徵求情夫汪大夏的意見,問他同不同意這樣做。甚至都沒有看汪大夏,她毫不掩飾的表示對舞姬欣賞與喜歡。

  趙全和吳典用從未見過這種女人,原來「放蕩」和聖潔可以融為一體,就像被貶入凡塵的謫仙,恣意感受著人間的七情六慾。

  難怪像陸統領和汪大夏這種「見識多廣」、閱盡人間紅粉的高官子弟會被她迷住,果然與眾不同。

  從頭到尾,汪大夏也從未露出不滿的表情,看到魏采薇跳舞,他還興奮的用筷子敲擊酒壺帶著節奏,目光也始終黏在魏采薇身上,儼然一副情根深種的樣子。

  舞姬穿著貼身的舞衣,窈窕的身姿纖毫畢現,還光著膀子。魏采薇則穿著完全遮蓋住身形的寬大月白道袍,居然能夠舞出飛天魔女之感,聖潔之中帶著誘惑,居然不輸舞姬,妙哉!

  吳典用耳語道:「老闆,在一樓船艙裡等待召喚的五個男妓就算了吧?我看魏大夫對舞姬比較感興趣。男妓上來,未免會掃興。」

  趙全說道:「要他們坐一條小船走吧,這裡用不著他們了。」客人喜歡美女,要投其所好。

  柘枝曲到了尾聲,魏采薇和舞姬一起原地旋轉,好像較上勁了,舞姬不停,她也不停。

  她們都不肯停,奏樂的樂伎也就不敢停,吹笛的那個都快吹斷氣了!

  舞姬的舞衣輕薄,裙子就像蓮蓬一樣張開了,露出纖細筆直的雙腿,裙擺只能勉強遮住大腿以上,舞姬的兩條腿就像象牙般光滑潤澤,讓人忍不住想去摸一摸。

  而魏采薇穿著寬大的月白道袍,裡頭還繫著膝褲,遮得嚴嚴實實,旋轉的時候,道袍就像一張大鼓,籠罩著她的全身,只露出一截皓腕,但卻能勾起人的令無限遐想,簡直又純又慾。

  舞姬經常跳舞,魏采薇偶爾為之,轉著轉著,就像陀螺一樣快沒勁了,開始左右搖晃。

  汪大夏放下敲酒壺的筷子,張開懷抱,要去接她。

  魏采薇收勢不住,輕笑著直接倒在了汪大夏懷裡,捂著額頭,在他懷中撒嬌,「哎呀,頭好暈。」

  汪大夏就這麼打橫將她抱起來,放在畫舫尾部的一張貴妃榻上,這床榻是預備給酒醉的客人們休息的,和畫舫中的酒席隔著一張半透明的繡屏,所以貴妃榻上的動靜、連一個翻身都會被酒席上的人聽見。

  而且繡屏是半透明的,兩人摟抱的身影投在屏風上,就像皮影戲似的,身體的輪廓看得一清二楚。

  咯吱!

  汪大夏將魏采薇放在貴妃榻上,正要起身,魏采薇舉著雙臂,環抱住他的脖子,「頭暈目炫的,給我揉揉太陽穴。」

  汪大夏就坐在塌邊,俯下身,雙手大拇指放在她的太陽穴上,耳語道:「真揉啊?」

  剛才摟摟抱抱的都隔著一層衣服,現在這可是肌膚之親啊!

  魏采薇悄聲說道:「揉個太陽穴又不會少塊肉,你就揉唄。」

  汪大夏就開始揉捏起來,還用正常的音調問道:「力道如何?」

  魏采薇說道:「輕了,你用點力氣嘛。」

  汪大夏在手指上使了點勁,問:「現在呢?」

  魏采薇說道:「再用點力。」

  指腹下,她的肌膚光滑細膩,還有些微汗,就像雨後的荷葉,一滴滴水珠在荷葉上滾動,汪大夏的手指放在她臉上的穴位上,不忍用力揉搓,彷彿稍微一用力,就會弄疼她。

  他捨不得,所以魏采薇催促了兩次,他才真的使勁。

  魏采薇輕叫一聲,「哎呀。」

  汪大夏立刻停止,「疼了吧,我就說不能太使勁。」

  魏采薇說道:「不是,力道剛好,但是穴位不對,你往上一點點。」

  「嗯,這樣?」汪大夏就像個木偶人似的聽從指揮。

  魏采薇說道:「再往左邊一點。」

  汪大夏:「這裡?」

  魏采薇:「太左了,往右。」

  重來一世,心靈手巧的汪大夏明顯退步了嘛。連按個太陽穴都笨手笨腳的。

  汪大夏移動著大拇指,「這樣總可以了吧?」

  「就是這裡。」魏采薇發出一聲蕩氣迴腸的喟嘆,「舒服了,不要停。」

  聽到這一聲嘆息,榆木腦袋都能開竅,演技稍遜一籌的汪大夏腦子嗡的一聲,好像有誰捅破了馬蜂窩,腦子裡群蜂亂舞。

  他耳朵尖瞬間變得通紅,像是染了一滴胭脂,連汪小夏都被瞬間喚醒了。

  幸虧有半透明的繡屏作為遮掩,否則汪大夏就要當場破功露陷了。

  繡屏之外的酒席上,丁巫聽到裡頭的動靜,他沒有吃過豬肉,也沒有看見豬跑過,但是他也懵懂明白是怎麼回事。

  我的半夏妹子啊!你這大半年都經歷了些什麼?京城花花世界,你也太……

  好在丁巫能夠穩得住,表面依然淡定,他甚至舉起筷子,夾起一片雪白的藕片吃起來,好像這一幕他司空見慣了。

  酒席上,饒是趙全和吳典用見識多廣,但此時都有些瞠目結舌,這兩位居然公然在畫舫裡你儂我儂的纏綿起來了?

  雖然隔著一層繡屏,他們看不清楚貴妃榻上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們兩個都是吃過豬肉的人,僅憑想像,就香豔的不得了。

  還是這些高官子弟和小寡婦會玩啊!

  難怪陸炳會以推薦考宮廷女醫來迫使魏大夫主動離開陸統領。這樣又純又慾的寡婦,誰能扛得住啊!

  小寡婦不放手,陸統領怕是要被纏住一輩子。

  這時丁巫若無其事的舉杯,「來,今晚好宴好夜色好歌舞,我們同飲一杯!」

  趙全和吳典用跟著舉杯,心道丁巫一定經常看到汪衙內和義妹在他面前胡天胡地,所以他熟視無睹,司空見慣,否則怎麼可能如此淡定從容?

  謠言誠不欺我!真相比謠言更刺激!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36:56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二章 添酒回燈重開宴

  屏風後面的貴妃榻上,自從那聲令人遐想的喟嘆之後,再也沒有大動靜了,偶爾有衣服摩擦的簌簌之聲。

  此時無聲勝有聲。

  腦子裡什麼畫面都有了!

  丁巫一來是實在受不了了,二來是想給繡屏背後的兩人分散一下注意力,就對樂伎說道,「來一套新曲聽聽。」

  套曲需各種樂曲合奏,敲響了檀板、彈起了琵琶、什麼阮琴、簫聲一起響起來了,歌姬唱起來一曲《宜春令》,「青陽侯,煙雨淋……」

  歌曲的聲音清麗婉轉,直入雲霄,加上樂曲伴奏之聲,壓過了繡屏背後傳來的令人耳紅心跳的聲音。

  樂聲一響,魏采薇低聲說道:「你可以放手了。」

  揉個沒完了是吧。

  汪大夏正揉得心花怒放呢,突然被打斷,頓時恨透了丁巫,依依不捨的將手指從她臉上拿下來。

  魏采薇依然慵懶的躺在貴妃榻上,汪大夏也依然保持的俯身的姿勢,欲蓋彌彰的說道:「不是我不想起來,是我不能起來,我要是起來了,繡屏上能夠看到我們的人影移動。」

  汪大夏保持著君子的距離,看起來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其實他並沒有壓在魏采薇身上,只是衣服連在一起而已,他腰間發力,身體始終和魏采薇有一個手掌的距離,像一個狹長的u字。

  魏采薇問:「你不累嗎?」

  我願意!累並快樂著。

  汪大夏說道:「我現在每天被陸統領督促著練武,早就練出來,一點都不累。」

  其實腰間還是有些痠疼的,

  但在這個時候,一個男人絕對不會承認自己不行。

  那必須要堅持呀。

  兩人距離實在太近了,借著朦朧的燈光,魏采薇就能看見他下巴上有青青的鬍茬正要努力的破皮而出。

  他正在長大。

  上輩子自宮後,汪大夏就不長鬍子,連腿毛都快褪乾淨了,所以魏采薇從未見過汪大夏的鬍子。

  真想摸一摸他的下巴。

  魏采薇是這樣想的,但她現在還不敢做,怕嚇到汪大夏。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輕輕抬起頭,往汪大夏發青的下巴吹氣。

  魏采薇找個理由,「有隻蚊子,幫你趕走了。」

  「居然有蚊子?」汪大夏說道:「應該不會吧,你是不是看錯了,我身上帶著你送的驅蚊香囊,一直都挺管用的,何況我們在湖心,這裡很少有蚊子的。」

  純情汪大夏現在還不懂風月。

  魏采薇是修煉多年的老狐狸了,說起謊話來眼睫毛都不眨一下,「哦,或許是燈籠招來的小蟲子。」

  汪大夏撐的有些累了,鬢角的汗珠兒滾落在魏采薇的臉頰上。

  魏采薇心疼他太累,說道:「我們換個姿勢吧。」

  汪大夏剛剛降溫的耳朵尖又熱了,「換……怎麼換?這個……姿勢就挺好。」

  我能撐住。

  「你起來,坐在貴妃榻的床頭。」

  汪大夏的腰都快石化了,坐直身體的時候,腰間的關節卡卡作響,幸虧外頭的樂聲和歌聲掩蓋了這裡的動靜,酒席上的人只能看見屏風後的兩個人變了姿勢。

  魏采薇也坐起來,半臥在貴妃榻上,背脊靠著汪大夏的胸膛——當然,其實並沒有靠上去,始終保持著一個巴掌的距離,但是從繡屏外看去,魏采薇正依偎在汪大夏的懷中,兩人正親暱的欣賞著星空呢。

  一團團如煙如紗的霧氣將原本璀璨的星光柔化了,好一個煙籠寒水月籠沙,此情此景,最適合談情說愛了!

  魏采薇問:「這個姿勢舒服嗎?」

  聽到此語,汪大夏通紅的耳朵尖要滴出血來!

  汪大夏說道:「舒……舒服。」

  魏采薇說道:「比剛才那個姿勢好多了吧。」

  汪大夏只覺得魂魄離體,似乎要乘風歸去,「差不多,都挺好,其實我剛才撐得住。」

  魏采薇說道:「還是這個姿勢吧,陸纓他們怎麼還不來?」

  這是今晚的目的之一,由於白蓮教的畫像久遠,並不確定,十年看到吳典用給俺答汗軍隊帶路的錦衣衛暗探已經退休養老去了,陸纓派人將他接過來,要他親眼辨認。

  話音剛落,遠處駛來一艘小船,船上手持火把之人揮著火把在夜空中畫圈,這是自己人的信號。

  汪大夏說道:「他們來了。」

  烏篷船搖到了畫舫旁邊,船頭敲鑼打鼓,立著一個穿著青衣,腰間懸著黃板鞭的壯漢。黃板鞭就是黃衣帶,用來在雨雪天氣或者蹴鞠的時候把長衫的大擺紮在腰間,不會弄髒衣服,還方便活動。

  壯漢嘴裡咬著一根木棍,棍子上頭立著一個瘦小靈活如猴子般的少年,少年也是一身青衣,衣擺用黃板鞭紮在腰間,他頭上頂著一個紅色的圓漆盤,圓漆盤上有一隻醬豬頭。

  烏篷船的船伕、敲打鑼鼓的兩個樂者和頂著醬豬頭的少年齊齊大聲喊道:「小的們來孝順大官人!孝順大貴人!」

  只有嘴裡含著木棍的壯漢沒有開口。

  這叫做圓社,是不請自來,強行給酒宴助興的。他們往往懂一些雜耍、或者是蹴鞠的高手,會說奉承話,帶著肉食和美酒孝敬客人,討些賞錢。

  簡單說,就是有手藝和本錢的市井混混們,他們消息靈通,使一些錢財來收買各個酒樓的伙計們,專門盯著有錢人開宴會,得到伙計傳來的消息,就湊過去送菜討錢。

  因是帶著豬頭燒鵝美酒等等禮物來的,和只會伸手要錢的叫花子還不一樣,所一般請客的人會命下人給點錢,要圓社的人趕緊走。

  但有時候遇到客人們想要蹴鞠或者看雜耍,就會接受他們的酒肉,要他們過來表演助興,這樣給的賞錢就多了,遠遠超過他們送來的酒肉。

  趙全對圓社沒有興趣,但他今晚做東,還有求於客人,當然是看客人有沒有興致。

  這幾個人平日是圓社,在京城各個宴會上穿梭討錢,背地卻都是錦衣衛暗探,專門收集高官大戶情報的,其中敲鑼的老者正是當年看到吳典用相貌的暗探,打鼓的是個清秀的小廝,都穿著青衣黃板鞭——居然是陸纓假扮的!

  陸纓看了畫像還不夠,想要親自來看看本人。如果眉心有黑痣的大鬍子真的就是吳典用,那麼錦衣衛算是網住一條大魚了。

  丁巫也在等著陸纓一行人,他站在畫舫上,有些好奇的看著來打秋風的圓社,「在船上還能立的這麼穩當,看來有些本事,過來瞧瞧。」

  客人都發話了,做東的趙全一揮手,「上來吧。」

  圓社敲鑼打鼓的端著醬豬頭和兩壇子酒來到畫舫樓上,他們齊齊打了個半跪,「孝順大官人!孝順大貴人!」

  趙全命吳典用接了醬豬頭,切了切,重新擺盤,又將圓社送來的美酒倒進酒壺了,添酒回燈重開宴。

  趙全說道:「你們有什麼本事,盡管使出來,只要逗得我的客人開心,有的是賞錢。」

  瘦猴子說道:「小的最擅長爬桿,無論桿子多麼搖晃,小的都能穩得住,不過剛才爬桿的技藝各位大官人們已經看過了,小的不便重復,就給大官人演個走索吧。」

  言罷,瘦猴子和壯漢在畫舫兩頭立柱上栓起一根繩子,瘦猴戴上一個猴子面具,壯漢在額頭貼了一個眼睛,原來是《西遊記》裡的孫悟空大戰二郎神。

  兩個樂人敲鑼打鼓,瘦猴和壯漢兩人跳上繩索,一個拿著棍,一人拿著木槍,就踩著繩子打起來了!

  兩人隨著鼓點翻滾互鬥,如履平地,打得難分難舍,很是熱鬧,一旁紅袖招的樂伎們拍手叫好,氣氛又搞起來了。

  趙全輕咳兩聲,問丁巫,「要不要叫他們出來看走索?」

  「他們」當然指的是魏采薇和汪大夏。

  趙全說是請丁巫,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拉攏的是北城四害汪大夏,如今正主只顧著在屏風後面和俏寡婦你儂我儂去了,一副從此君王不上朝的昏聵模樣。

  丁巫回頭看了看那對依偎的身影,說道:「不用,舍妹剛才跳柘枝舞有些累,就讓她休息吧。」

  魏采薇不回,汪大夏當然不可能要她獨自一人躺在貴妃榻上,當然是陪心上人要緊。

  演了一回走索,圓社們又陪著客人們行一巡酒令,各種吉祥話、奉承話不絕口,丁巫抽了個酒令,要求有大人,小人,再用兩個諺語。

  丁巫說道:「傘字有五人,下列眾小人,上待一大人。所謂有福之人人人服侍,無福之人服侍人。」

  輪到下首的吳典用了,他思忖片刻,說道:「爽字有五人,旁列眾小人,中藏一大人。所謂人前莫說人長短,始信人中更有人。」(注2)

  輪到趙全,趙全一時想不出來,舉杯道:「我才疏學淺,實在行不出,自罰三杯!」

  圓社們為了給趙全面子,紛紛跟著舉杯,「俺也一樣!自罰三杯!」

  「我也一樣行不出,喝一壇子!哈哈!」

  就這樣,一直喝到二更,賓主盡歡,趙全見丁巫露出睏倦之色,就散了宴席,賞了圓社們五兩銀子,打發走了。

  烏篷船上,陸纓迫不及待的問道:「看清楚了,聽清楚了嗎,是不是他?」

  剛才丁巫提出玩行酒令,就是故意引吳典用說話,好方便辨認聲音。

  老者點頭,「他化成灰我都認得,就是他,這十年來他發福了,但黑痣還在,聲音並沒有大的變化,他就是白蓮教的四大傳頭之一。」

  畫舫裡,繡屏後,兩人相「偎依」,汪大夏往後挪了挪身體,魏采薇低聲道:「不要著急,沉住氣,等陸纓他們的船走遠些我們再出去告辭,不要留下破綻,再堅持一下,把戲唱完。」

  汪大夏心想,不是我沉不住氣,是我若再不往後退,汪小夏恐怕要碰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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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圓社的設定出自《金瓶梅》第十五回 。《金瓶梅》在明朝嘉靖末年成書,和《回到老公自宮前》是同一個時代背景,所以我在這個文裡的風俗習慣,風土人情,行業百態,包括日常用語,歇後語和客套話都是參考《金瓶梅》。有考據黨說《金瓶梅》的男主西門慶原型人物是陸炳……我覺得有點相似,不過我個人覺得正德皇帝最符合西門慶的人設。

  注2:出自明朝馮夢龍的《古今譚概》,是韓雍和夏壎行過的酒令。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37:09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三章 負責

  汪大夏和魏采薇看到陸纓他們扮成圓社的烏篷船成為一個光點時,才回到席面上,席面上的人都裝作他們一直都在的樣子,眾人共飲一杯,宴會方散了,畫舫靠岸。

  汪大夏拿出兩個名帖,分別遞給紅袖招的樂伎和趙全,「現在已經宵禁了,這是我爹的名帖,你們遇到巡夜的北城兵馬司,把名帖給他們看,就說我給的,定能暢通無阻的回家。」

  汪大夏刻意表現出他爹這個保護傘可以遮風避雨,趙全吳典用越發相信自己找對了人,連忙疊聲謝過。

  丁巫說道:「多謝王老闆和吳掌櫃的盛情款待,他日王老闆啟程,我就擺酒還禮,給王老闆送行。」

  王大夏附和道:「加上我一個,我們兩個一起做東,這北城吃喝玩樂的地方我最熟。」

  趙全兩人連忙應下。

  王大夏說道:「你那個官司很簡單,武都頭跟我爹很熟,那個推官也認識我爹,明日過堂的時候,你把我爹的名帖,連同二十兩銀子一起包在信封裡,通過武都頭的手送給推官,當然,武都頭你也得給點,辛苦費嘛,這事就解決了,至於以後這個案子怎麼查、怎麼審,都跟你們萬貨商行無關。」

  趙全今晚的宴會的目的就是等著這句話,連忙說道:「二十兩銀子太簡薄了吧,我送五十兩。」

  「二十兩不多不少剛好,送多了推官嫌手沉不好接啊。」汪大夏一副老油條般油滑的樣子,指點王老闆官場規則:

  「今年又是六年一度的京察,京官們都很謹慎,來歷不明的錢財寧可不要,也要先保住官位,別被人找到把柄。老實說,如果信封裡沒有我爹的名帖,王老闆就是給一千兩銀子,推官也不會要的。一回生,二回熟,我給你們打通了門路,你們以後逢年過節,都給推官和武都頭送點禮,長長久久的才好。」

  京官們收錢,不是隨便什麼人的銀子都要,都是通過盤根錯節的關係來判斷能不能收——要收一起收,即使出了事,大家一起兜著,人多力量大。

  所以像趙全這樣的商人,想送錢都沒有門路。

  趙全吩咐吳典用,「你要記下,以後我不在京城,一應關係打點都交給你。有了這層關係,以後再遇到類似假銀票之事,你自己就可以應對。」

  一時散了,各回各家。

  甜水巷,汪大夏要送魏采薇回家,丁巫攔在前頭,「都快三更了,明日一早你還要當差,商議收網之事,早點回去休息。我和半夏一起走回家,也就是五十步的距離,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汪大夏還沉浸在畫舫相依賞景的曖昧裡,回來的路上時不時用眼角的餘光看著采薇。哪怕是演戲,是假的,他也如痴如醉,入戲太深,還不能出戲。

  可是丁巫在畫舫裡忍耐已是極限了,覺得半夏女兒家太吃虧了,不想再看到汪大夏和半夏在一起。遂完成任務之後,就趕走汪大夏。

  當我是抹布,用完就扔?

  汪大夏不肯,說道:「送佛送到西,既然只有五十步距離,為何不能送到底?來都來了,不差這五十步。」

  丁巫堅持,指著汪府的側門,「請。」

  汪大夏可憐巴巴的看著魏采薇,「你看,丁大哥又欺負我。」

  魏采薇最受不了死鬼老公撒嬌,要星星要月亮都恨不得給他摘下來,說道:「那就——」

  「都什麼時候,還想著睡覺!」一個人從黑暗裡走出來,把眾人嚇一跳,丁巫和汪大夏兩人不約而同的把魏采薇拉到後面去保護。

  「是我。」那人走到了燈籠的光芒下,正是陸纓。

  丁巫立刻和緩了眼神,「原來是陸統領。」

  汪大夏打了個呵欠,「都三更了,不睡覺做什麼?明日還要早起點卯。」

  陸纓說道:「從明日起你們都不用點卯了。」

  汪大夏狂喜,「真的啊?我終於可以睡個懶覺了。」

  陸纓說道:「從今晚起,我就住在北城,專心搗毀白蓮教巢穴,活捉傳頭吳典用,你們所有人都要隨時待命,你現在跟我回暗樁,我們要連夜商議活捉計劃,把白蓮教連根拔起。」

  汪大夏頓時覺得人生晦暗了,「要熬夜啊。」

  陸纓說道:「時間緊迫,熬過這一陣,立了大功,我給你們請賞放假。」

  丁巫說道:「我也去,我和王老闆與吳典用都熟。」

  汪大夏最最討厭積極主動的丁巫,事已至此,無法反抗,只得說道:「好,我跟你們去,不過我要先送魏大夫回家,她今晚為了穩住王老闆犧牲太多,可不能再把她捲進去了。」

  魏采薇說道:「不用送,你們忙去吧,只有五十步,我又不是小孩子。」

  汪大夏說道:「不行,上次周小旗溜門撬鎖在你家裡等著你,我再也不敢讓你一個人回家,以防萬一。」

  前車之鑑,魏采薇那次差點被周小旗嚴刑逼供,用蠟油燙瞎眼睛,汪大夏杯弓蛇影,再也不敢讓她落單了。

  丁巫說道:「我來送她。」

  汪大夏揮了揮拳頭,「若真出事,丁大哥能打幾個?你們先去暗樁商議,我去去就回。」

  丁巫不說話了,的確,他是個只會殺雞宰鵝的文弱書生,一個都打不過。

  於是四人兵分兩路,丁巫和陸纓一路,汪大夏送魏采薇回家。

  陸纓打著燈籠,燈籠偏向丁巫這邊,給他照著路——她也覺得丁巫是一般絆就倒、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需要她好好罩著。

  丁巫說道:「我來舉燈籠吧。」讓一個女孩子打著不太好,平日他和半夏走夜路,都是他打著燈籠。

  陸纓說道:「不用——汪大夏剛才的話有些傷人,等我回去教訓他。」

  陸纓覺得她是汪大夏的上司,手下說錯話,她有責任。

  但是丁巫覺得陸纓是在照顧自己的情緒,一時心頭一暖,忙說道:「他才十四歲,一個半大小子,何況他還當我的替身,救過我,我不會往心裡去的。」

  好吧,心裡的確有些不舒服,但,這也是事實,我的確太弱了。

  陸纓說道:「他就是有時候嘴上沒個遮攔,欠收拾。我會提醒他,要是再不聽,扣幾次一些薪俸就老實了。」

  丁巫:「這個不必了,一點小事而已,人無完人嘛,汪大夏大體還是好的。」

  陸纓說道:「你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希望他將來真的長進。」

  丁巫不計前謙,不糾結上一輩的恩恩怨怨,以大局為重,幫助錦衣衛接近白蓮教巢穴,這讓陸纓對他刮目相看。

  陸纓是個追求事業的人,唯有和她志同道合之人才能入她的眼,長得再帥也無用。

  丁巫說道:「你是一個很負責的上官……」

  兩人居然互相「吹捧」起來了,很難想像他們的上一輩有血海深仇。

  巷子的另一邊,汪大夏終於和魏采薇單獨相處了,興奮的腳步都發飄,「咳咳,那個……畫舫裡,你演得真好,我還不知道你會跳柘枝舞,你在那裡學的?」

  上輩子在宮廷學的。那時候尚壽妃為了討嘉靖帝歡心,給老皇帝「驚喜」,就偷偷的要宮廷舞姬教她,一個人學沒意思,壽妃就拉著心腹女官魏采薇一起學。

  魏采薇說道:「在鐵嶺的時候看見有人跳,就學了一點,技多不壓身,沒想到還能用上。」

  汪大夏在衣袖裡捏著手指頭,「你我那些謠言,有些過分了,其是我們之間清清白白的,我就是偶爾晚上去你家吃頓飯,就傳成了我們……唉,謠言可畏。」

  魏采薇笑道:「不是偶爾,是經常。沒關係,我不在乎的,論謠言,我和陸統領之間的謠言更可怕,連流產都編出來了,還有鼻子有眼的。如果我不是當事人,我都快相信了。」

  「再說陸家和你們汪家都是有地位的,謠言傳得滿天飛,也只敢在背地裡議論,當著我的面,無人敢取笑我。我耳根清淨,照樣過日子。」

  汪大夏說道:「丁大哥知道實情,你耳根清淨。但是我爹不知道啊,他整天在家裡嘟囔,罵我傷風敗俗,玷辱門楣,還要我與你斷絕來往。」

  汪千戶:我沒有!逆子胡說八道!

  汪大夏觀察著魏采薇的神色,有心試探,說道:「我爹說這些不堪的謠言把媒婆都逼走了,不敢登門說媒。好人家也不敢把女兒嫁給我,將來我要打光棍,孤獨一生。」

  魏采薇說道:「京城的謠言一茬接一茬,到明年,不,到了秋天,估計就無人議論了。」

  汪大夏說道:「到了秋天,我爹要被革職,就更沒有好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我,我還是要孤獨一生。」

  魏采薇說道:「你在錦衣衛好好幹,將來的前途或許會超過你爹,還怕娶不到老婆?」

  一時到了門口,魏采薇掏鑰匙開門,汪大夏先進去,點燃蠟燭,樓上樓下,連院子都檢查了一遍,確定安全。

  汪大夏要走了,臨走時依依不捨,鼓起勇氣說道:「萬一我一直娶不到老婆,你是不是得對我負責?」

  魏采薇覺得好笑,「我怎麼對你負責?把我自己賠給你當老婆啊?」

  汪大夏說道:「也不是不行。」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37:20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四章 第一次的告白

  這傢伙油嘴滑舌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魏采薇說道:「謠言又不只是阻攔了你一個人的桃花運,也妨礙了我的。我在外人看來就是個寡婦,在婚嫁上是最弱勢的,現在緋聞纏身,我就更不好嫁了,我也沒找你負責啊,難道將來我嫁不出去,你負責娶我?」

  汪大夏重復那句話:「也不是不行。」

  「你——」魏采薇終於感受了汪千戶的不容易,這小子一張嘴太厲害,怎麼說他都佔便宜。

  魏采薇開始攆人了,「你才多大,就惦記著娶媳婦。你以前不是經常說將來定要娶名門淑女為妻麼?我既不出身名門,也不是淑女,一個小門小戶的小寡婦,可高攀不起將來要繼承家裡傳承五代千戶爵位的人。」

  這的確是汪大夏的原話,並且對著魏采薇不止說過一次,當他以為魏采薇把他當做亡夫的替身,救了他、幫他翻牆逃家、甚至頂著身敗名裂的危險讓他留宿在家裡,他敏銳的感覺到魏采薇對他有意思(是真有意思,他的直覺沒有錯),就直言警告過她:

  不要瘋狂的迷戀我。我們沒結果,我是不會娶你的,我要繼承家裡的爵位,將來必定要娶門當戶對的名門淑女為妻。

  你千萬不要愛上我啊!

  然而,短短不到三個月,他與她同生共死,幾乎朝夕相處,就漸漸忘記他和她的身份天攘之別。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他的心,橫在中間難以踰越的身份地位就像一隻紙老虎似的,消失不見,他看到了她有趣的靈魂,還有美麗的軀殼,他都喜歡,都想要。

  所以,當父親警告他如果繼續和小寡婦來往,他的名聲臭不可聞,將來必定沒有名門淑女肯嫁給他時,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很開心?

  還有這等好事!

  可是,魏采薇把他以前說過的話丟出來,汪大夏後悔了,悔得腸子都青了,我當初怎麼說出如此絕情的話呢?

  這話說的太死,現在不好辦了。

  汪大夏努力挽回,說道:「此一時,彼一時,我當時跟你不熟,還以為你是個真寡婦,把我當成亡夫的替身而對我好、勾引我,我雖紈絝,但不會乘人之危,所以狠心的拒絕,免得你對我心存幻想。但現在不一樣了——」

  魏采薇打斷道:「現在你我有謠言,你娶不上名門淑女,就退而求其次?婚姻不是這樣因為沒有其他選擇了,就兩人湊合過的。」

  汪大夏忙說道:「我不是湊合,我其實是——」

  「你看你,不到三個月就至少換了三次心意,你年紀還小,心性不定,還幼稚的很,以為婚姻大事一句玩笑話就能決定。」魏采薇一面說,一面將汪大夏往門外推,說道:

  「我雖沒有真正成親,但是我覺得如果將來成親的話,他一定是能夠共富貴和能共患難的人;無論世道如何變化,富貴還是貧賤,甚至身體……殘疾,也都不離不棄;我和他都能為對方赴死、也能努力的討對方開心。直到死亡,都不後悔愛過。豈能因一句戲言而定婚姻?」

  上輩子,她和死鬼老公就是這樣過一生。

  魏采薇將汪大夏退出門外,啪的一下關上門,汪大夏還要往裡頭衝,差點被門撞到了鼻子。

  汪大夏啪啪拍門,「你是瞭解我的,我說話一直都這樣,我沒有把親事當玩笑。我是真的……心悅你。我每天晚上厚著臉皮來你家裡蹭飯,不是為了吃飯,我就是想看見你,一見你我就覺得莫名開心,我想我應該是喜歡上你了。」

  沒想到死鬼老公十四歲就表白了,這讓門後面的魏采薇臉紅心跳,太意外了,少年時的老公太不經撩了,就像馬蜂窩似的,一撩就炸窩。

  是我的錯,是我隱忍太久了,今晚突然假裝情侶,一時把持不住,把累積了一輩子的情感放肆的傾瀉而出,假戲真做,嘴上那麼說,其實眉目皆有情,把他攪合得意亂情迷,故有「也不是不行」之語。

  葡萄才剛結果子,青澀得很,還沒有成熟,我怎能辣手摧青葡萄,提前把他摘下來呢?

  魏采薇隔著門說道:「我並沒有惱你,你才十四,心性不定。我今晚為了圓謠言,和你演一對有情人,戲演的太過。你呢,入戲太深,人戲不分,一場戲唱完,你還沒有脫戲服,有些瘋魔了,故出此言。你回去冷靜一下,明天起來,你就改變主意了。我很累了,要上去休息,陸統領他們還等著你,你不要遲到。」

  說完,魏采薇就朝著樓梯走去,她故意在樓梯原地踏步,聲音由重到輕,好像真的上樓似的。

  汪大夏先是拍門,「我是十四歲,又不是四歲,我能夠分得清是演戲還是真心。你不要小瞧我,我剛才不是戲言……」

  魏采薇坐在樓梯上,抱著膝蓋,重生以來,她的目的就是復仇和阻止汪家的悲劇發生,這樣汪大夏就不會自宮,像上輩子那樣抱憾終身。

  但是沒有自宮的汪大夏還是那個死鬼老公汪大夏嗎?

  縱使魏采薇一直刻意逃避這個問題,其實她心裡很清楚,沒有自宮的汪大夏和死鬼老公的性格完全不同,他會走上一條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路。

  身體是同一個人,但靈魂是不一樣的,其實不是同一個人。

  眼前的汪大夏,其實不是她深愛過的汪大夏。只是汪大夏的過去而已。

  何況,她佔了汪大夏少年輕狂、情竇初開的便宜,因為對他移情,而情不自禁的用了上一輩的手段來撩撥他,這也是一種乘虛而入。

  她和他之間是不對等的,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師去撩撥一個青澀的學生,學生的心智未定,等他長大了,成熟了、知道愛情和婚姻意味著什麼,成熟的汪大夏未必依然還喜歡少年時的心動之人。

  成熟的汪大夏或許會後悔呢。我不能干擾未來他做出選擇。

  而我,對汪大夏只是移情而已,還是喜歡上了現在的汪大夏?

  我喜歡現在的汪大夏,是不是背叛了上一世的死鬼老公?

  或者,一個人,可以同時喜歡上兩個靈魂嗎?

  ……

  魏采薇陷入了沉思,她連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的心意,一時心亂如麻。

  門外,王大夏聽到樓梯的聲音漸漸變小,以為魏采薇真的回房休息了,已經過了三更,他不能賴在這裡打擾她,也就去陸纓他們所在的暗哨,商議如何收網白蓮教。

  這個暗哨很近——就在甜水巷和鼓樓西斜街的交匯處,就是上次陸纓為了監視丁巫而開的茶鋪兼賣西瓜的小店。

  小店一直沒有撤,還因他家的西瓜好吃而有了些名氣。

  陸纓正在制定計劃,「……王老闆我們還能拖他五天,五天之內,地道必須打通,必須摸清萬貨商行所有伙計和掌櫃的底細,他們一個個住在何處?至少五個人盯一個人,白天人多,我們晚上收網,各個擊破,在同一時刻抓人,盡量要活口。」

  「還有,晚上誰住在店裡輪值?他們睡在何處?這也要搞清楚,我們定要一舉擒獲,一起收網,小魚小蝦也不能漏掉。」

  陸纓心思縝密,將幾個西洋望遠鏡分給在藥鋪裡監視的手下們,「好好觀察,不要漏掉一個細節,此次成敗就在細節之中了。」

  汪大夏進來了,陸纓說道:「你來的正好,你生在北城,長在北城,最熟悉這裡的環境,還有北城兵馬司當後台,摸排萬貨商行每一個人的住所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這是花名冊。」丁巫將一個小冊子遞給汪大夏,「這是武都頭藉口查假銀票案從商行裡拿到的名冊,裡頭肯定有很多人不是白蓮教的,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必須把每一個人都先抓起來。」

  情場失意,只得化悲痛搞事業了,汪大夏粗粗翻看花名冊,從王老闆到普通的挑夫,清潔打雜的,足足有五十幾人。

  汪大夏說道:「人太多了,我先分個輕重緩急,那些單身的、或者家眷在外地的嫌疑最大、其次是打零工的外地人,幾代都在京城的本地人嫌疑最小。先集中查嫌疑最大的幾個。不過,咱們人手不夠,五個人盯一個人,至少需要兩百五十個人。」

  陸纓說道:「明日一早,我就將此事告訴陸大人,陸大人會給我們加派人手。」

  汪大夏看著花名冊的目錄,看到有廚子和兩個幫廚,便知萬貨商行是自己開伙做飯,有飯堂的。

  汪大夏鬼主意最多,說道:「我覺得夜間抓人,住在外頭的人還行,翻牆進去抓人便是。但是晚上值夜守店的容易出意外,他們驚醒之後身邊如果藏著火器,同歸於盡,就會有大麻煩。」

  陸纓敲了敲桌子,「老規矩,凡是提出的反對,自己要準備另一個你覺得可行的計劃,否則咱們討論到天亮也沒個結果。」

  汪大夏說道:「不如這樣分,住外頭的人按照原計劃行事,在店裡頭做事的,我們就用藥。」

  汪大夏指著廚師的名字,「人都是要吃飯喝水的吧?我們就在晚飯裡下藥,要他們晚上睡的沉一些,就不用擔心有人狗急跳牆使用危險的火器,禍害我們的人,你們覺得怎麼樣?」

  丁巫說道:「我覺得可以,頭條胡同沒有水井,都是挑夫從積水潭挑著湖水送到各家的水缸裡,這一路上我們方便在水桶裡做手腳。」

  陸纓說道:「我們需要一個懂得藥性的人能夠催眠、最好無色無味的藥水。」

  陸纓和汪大夏都看著丁巫。

  丁巫忙說道:「我不會,我只會按方抓藥。」

  陸纓和汪大夏齊齊說道:「魏大夫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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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夏:我喜歡現在的汪大夏,是不是背叛了上一世的死鬼老公?一個人,可以同時喜歡上兩個靈魂嗎?

  大夏:小孩子才做選擇,你可以都要啊!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37:39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五章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

  且說采薇心中糾結,轉轉反側,難以入眠,快天亮時下起了一場大雨,聽著雨打瓦片的滴答聲,才闔眼睡去。

  睡得也不安穩,總是夢境不斷。

  時而夢到上一世和死鬼老公各種床笫之歡,汪公公去了勢,但七情六慾並沒有被一起切斷。

  她精通醫術人體,觀摩過各種小畫冊,自學了讓他也能紓解慾望的方法,兩人皆心靈手巧,懂得取悅對方,恣意歡愛。

  他們是一對非常會玩的對食夫妻,在紅塵裡打滾的飲食男女,人間煙火,太監最擅長工具,切了勢,又不是切掉了腦子,怎麼可能真的不行。

  因而普通夫妻人到中年之後難以為繼的事情,他們兩個到老到死都能繼續。一對恩愛的夫妻,能夠坦然為對方赴死,也能讓對方開心。

  她陪著尚壽妃學柘枝舞,學成之後,關起房門,只跳給死鬼老公一個人看。

  她學跳舞,為悅已,也為悅人。

  結果一支舞還沒有跳完,她身上輕薄的舞衣基本上都被死鬼老公給扯光了……

  鴛鴦帳外,紅燭搖,她捧著死鬼老公的臉,卻發現有些不一樣,他的眼神天真熾熱,明鏡如洗,沒有一絲陰霾,他對她說道:「我是真的心悅你,我應該是喜歡上你了。」

  什麼?

  這不是死鬼老公,這是半大老公!

  他才十四歲,心性未定,怎麼可以在我的床上,我真是太禽獸了……

  魏采薇頓時嚇醒了,額頭一層細密的冷汗。

  她不想回想荒唐的夢,就穿鞋起來,推開窗戶,伸出雙手接了一捧清涼的雨水,拍在臉上,快點清醒。

  冷冷的夏雨在臉上胡亂的拍,把殘夢趕走。

  魏采薇坐在梳妝台上,撥開蒙在銅鏡上紅色鏡衣——古人覺得鏡子會攝人魂魄,不用時都會用布遮蓋起來,叫做鏡衣。

  鏡子裡,她的眼底有一圈青黑之色,一看就沒睡好,一副縱欲無度的樣子。

  雨滴帶著涼氣,有些冷,一翻黃曆,今天居然立秋,這個夏天就要結束了。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你。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記(注1)。

  魏采薇對鏡梳妝,但時不時忍不住看一眼窗外。

  以往的這個時候,汪大夏會騎馬繞到樓前,打個噓哨,風雨無阻,她會從窗戶裡探出來身來,對他揮手打招呼。

  今天他沒有來。

  是接到新任務去忙了,還是昨晚熬了通曉,正在補覺?

  魏采薇心不在焉,連髮髻都梳歪了,打散頭髮,重新綰起一頭長髮。

  重新梳頭,手臂酸得像在醋缸裡泡過似的。

  上輩子,他們兩個有時候會互相幫忙梳頭,汪大夏會用鉋花水,將她的髮髻梳得光光的,每一根碎髮都服服貼貼,絲毫不亂,蒼蠅腿站上去都會打滑。

  他可怕的審美,會往她頭上插戴各種寶石鑲嵌的釵環、可以以假亂真的絹花、他會對著一匣子耳環發愁,一個個的放在她耳垂邊做對比,覺得這個也好,那個也漂亮,恨不得給她的耳朵打上十幾個耳洞,全都戴上……

  不能忘記你,心裡想的還是你。

  魏采薇好容易梳好了髮髻,樓下驀地傳來蹬蹬的騎馬聲。

  汪大夏還是來了嗎?

  魏采薇霎時忘記了所有的糾結,也不顧外頭下著大雨,從窗戶探身而去,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下了馬,敲門,「半夏妹子,是我,開門。」

  是丁巫。

  魏采薇匆忙拿出脂粉蓋了蓋眼底的青黑,下去開門。

  丁巫摘下斗笠,魏采薇嚇一跳:這黑眼圈比她還黑!

  「丁大哥昨晚沒睡覺?」

  「時間緊迫,不只是我,大家都沒睡。」丁巫脫下濕漉漉的蓑衣,掛在衣架上晾著,「我回來找你有件要事,需要你幫忙配藥……」

  丁巫把汪大夏的計劃說了,「……萬貨商行的廚房在後院,我們進不去,所以只能在飲水裡做手腳,需要盡量無色無味,藥性適中,不能一吃就倒,只是助眠睡的沉。」

  魏采薇看著門外,「既然是汪大夏的主意……他人呢?」

  不會是昨晚表白被拒絕,受了打擊,從此不敢登門的了吧?

  我是不是說話太重了?傷了他的心?

  「陸統領給他安排了很重要的任務,他領了任務立刻去忙了。」丁巫拿出一個油紙包,「我順便把早點給你買回來了,兩個梅菜肉、一個蘿蔔纓、一個豆腐皮的包子,來,趁熱吃。吃完了再忙。」

  都是平日她喜歡吃的。

  丁巫居然還從懷裡拿出一個葫蘆,打開塞子,倒出濃濃的豆漿。

  魏采薇看著葫蘆,覺得眼熟,夏天太熱,汪大夏平日會將涼透的茶水灌進葫蘆裡,掛在馬背上,隨騎隨喝。

  「這是……汪大夏的葫蘆水瓶?」

  丁巫說道:「我們一起吃了早飯才分開做事,包子是我買的,豆漿是他買的裝在葫蘆裡,說給你喝。」

  半大老公現在也變得會照顧人了。這是什麼意思,他……被拒後還在堅持?

  魏采薇把早餐吃的一乾二淨,都有些撐了,丁巫躺在羅漢床上合了闔眼,他和陸纓、汪大夏不一樣,他們都是習武的,身體好,熬一晚上能抗得住,他一個文弱書生,有些吃不消。

  原本丁巫只是想合闔眼睛就起來幫魏采薇配藥,結果魏采薇吃完早餐,他就忍不住睡著了。

  立秋之後天氣轉涼,魏采薇躡手躡腳的給他蓋了一層薄毯,然後獨自去了藥房,打開她「秘藏」的寶庫,開始配安眠的藥。

  他們算是找對人了。魏采薇無時無刻不忘復仇,早在鐵嶺跟著魏南山夫妻學醫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留意這些藥材,劇毒的、催眠的、辣眼睛的、致人昏迷的等等。

  早在鐵嶺的時候,她就煉製好了藥丸,封存在蜂蠟和白蠟煉製的硬殼藥丸裡,然後放在標誌為烏雞白鳳丸的藥箱子裡,在蠟殼上做了記號,混在真正的烏雞白鳳丸裡頭。

  所以上一次陸纓帶著錦衣衛來搜索她的家裡是否藏有毒物時,錦衣衛並沒有發現這其中的蹊蹺,讓她矇混過關了。

  魏采薇點燃一盞燈,在燈下看蠟丸的暗記,挑出了五顆。

  這是象牙山裡一種藍色的菌菇,山裡人偶爾誤食此物,睡了三天三夜才行,醒來後手腳不協調,說話就像中風似的胡言亂語,詞不達意,但是腦子是清醒的,過了幾日才好。

  魏采薇尋到這種藍菌菇,曬乾磨成粉,封在蠟丸裡,取名為「蘭柯一夢」。

  根據她的經驗,在鐵嶺象牙山跟著義父魏南山和獵人們去除掉屢屢傷人的黑熊時,她將一顆化在豆包裡,黑瞎子吃了,五步就倒。

  「蘭柯一夢」摻在一大缸水裡,基本上可以做到無色無味,不會引人懷疑,但是只在熊身上試過,不知道對人的作用如何。

  如果掌握不住劑量,吃飯的人說不定吃著吃著就睡了。

  魏采薇帶著五顆蠟丸去了錦衣衛衙門,要陸纓給她安排十幾個暫時沒有任務的人。將一顆蠟丸投入水缸裡,讓廚師使用水缸裡的水,按照萬貨商行的伙食標準一葷一素兩菜一湯,米飯餅子管夠,外加燒開水泡上大葉子粗茶作為茶飲,看他們什麼時候哈欠連天的睡下。

  第一批試藥的五個人基本上放下筷子就睏得不行,趴在飯桌上睡了。

  陸纓看了,很是震撼,故意不捅破那層窗戶紙,也不問這東西是什麼、魏采薇從那裡得到的,說道:「這藥太猛了,直接減半吧。」

  魏采薇點頭,減半再試,依然沒能撐過半個時辰,試藥的五個人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了。

  直到第三次,減到三分之一,撐到一個時辰,正是商鋪打烊關店休息的時候。

  魏采薇足足忙了一整天,將藥量和時間一一記錄下來,以及剩下的蘭柯一夢蠟丸都給了陸纓,「大概就是如此了,不會十分準確,但能夠確保吃過晚飯的人在夜裡不會驚醒。」

  陸纓把這些都交代給陸炳,「這藥厲害了,早上第一批試藥的人,睡到現在還沒醒,我站在外面敲鑼都不曾驚醒。」

  陸炳看著蠟丸,「我越來越確定魏采薇就是失蹤的禾二小姐了,她並沒有失憶,她一直記著復仇,並且在復仇之後就立刻收手,沒有再殺人。幸虧我們把她從凶手變成了盟友,否則她將是個非常棘手的對手。」

  陸纓說道:「父親,不要翻魏大夫舊賬了。那個王婆子,還有陳千戶父子所做的事情活該千刀萬剮,他們死的那麼快,還便宜他們了。」

  陸纓就是嫉惡如仇的性格,和陸炳不一樣。

  「好,不提了。就當不知道。」陸炳起身,「帶我去看看那些試藥的人。」

  陸炳過去揪耳朵,摳腳底板,那些人沒有醒,即使偶爾睜開眼睛,也是瞳孔發散,就像夢游似的,做著一些無意識的動作。

  陸炳對此很滿意,問魏采薇,「你做的很好,想要什麼?」

  魏采薇說道:「能夠把丁巫的流放者身份改成平民嗎?我想還他自由。」

  陸炳摸了摸鼻子,「這個……恐怕不行,嚴世蕃會反對的,目前還是不要觸怒他。你說個實際一點的。」

  魏采薇說道:「那就請陸大人容許丁巫和丁汝夔再見一面。」

  這是魏采薇的策略,她當然知道第一個要求是絕對不行的,也沒指望陸炳會答應。但是陸炳一旦拒絕了她第一個要求,在第二個要求上他就會寬容許多,有一種補償心理。

  果然,陸炳點頭道:「這個可以做到,等到秋天,八月十五那日,我會命人把丁汝夔帶到我的院子裡,他們父子兩個可以相處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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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套路滿滿。

  注1:出自歌曲《粉紅的回憶》,這是我小時候家喻戶曉的神曲,就像小蘋果似的國民度。和魏采薇現在的心情神奇的契合。恰好也有個夏字。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43:23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六章 平平無奇的戀愛小寡婦

  暑雨初過爽氣清(注1),立秋這日,從凌晨開始,大雨如注,驅散了暑氣,帶來了陣陣秋意,到了傍晚魏采薇試藥結束也沒有停的勢頭。

  魏采薇雇了一輛馬車回家,還特意要車夫從頭條胡同繞一圈,看看丁巫的藥鋪如何了。

  下著大雨,外面的裝修都無法進行,就在內部鋸木頭,打櫃子,劈裡啪啦的,魏采薇在馬車裡都聽得見,隔壁的萬貨商行因下雨也沒有什麼生意,掌櫃伙計都喝茶嗑瓜子閒聊,偷得浮生半日閒。

  一切都那麼平靜,只有雨聲陣陣,渾然不覺一場大網正在展開。

  希望錦衣衛能將白蓮教巢穴一網打盡。不要重復上一世的悲劇。

  魏采薇在鼓樓西斜街一個酒樓就下車了,丁巫最近很忙,沒時間做飯,她都是在外頭吃。

  魏采薇指著酒樓寫著菜名的水牌點了幾個菜,找了個清淨的位置坐下。

  酒樓有幾桌的食客在背後指指點點,壓低了聲音說話:

  一個穿著粉色襴衫的年輕書生模樣的男人指著她說道:「看到沒有?就是那個顛倒陸統領和汪衙內的俏寡婦。」

  同桌的一個人連忙將一副玳瑁眼鏡夾在鼻樑上,鏡框兩邊是兩根細線,細線掛在耳後,來保持眼鏡的平衡,此人定睛一瞧:「就是她?平平無奇,穿衣打扮也太寒磣了,我家傭人穿的都比她好。」

  粉襴衫說道:「王兄眼光太高,我覺得此女清麗雅緻,那些胭脂俗粉不能及。」

  眼鏡男不服氣,冷哼道:「表面清高,私底下放蕩無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同桌一個五短身材的男子從魏采薇走近酒樓開始,就一直盯著她看,明明眼饞的不得了,嘴上卻說道:

  「六姑六婆之輩,你還妄想她能有什麼節操?縱使掛上宮廷女醫的頭銜又如何?好女不侍二夫,她至少有過三個男人了吧。」

  五短身材的男子一臉猥瑣,用手遮臉,壓低聲音說道:「聽說她經驗豐富,最懂風月,娼妓所不能及,男子一旦沾上她的身,就知髓知味,饞上了。」

  眼睛男搖頭晃腦的說道:「『二八嬌女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陸統領幸好和她斷了關係,我今天早上包子鋪偶遇汪衙內,看到汪衙內神色疲倦、好黑的黑眼圈,走路還打飄,綿軟無力,就像被女妖精吸了魂魄似的,定是和俏寡婦縱慾到天明了!小小年紀就被妖女吸了精氣,將來定活不長。」

  聽到此語,魏采薇是又好氣,又好笑,汪大夏昨晚熬夜,徹夜未睡,當然是一副黑眼圈走路打飄的樣子。

  真是無論我們做什麼,都有人往壞處想。

  店小二唱著菜名過來上菜,「山藥燉排骨!蔥炒海參!蓮子銀耳湯!一碗米飯,菜上齊了,客官慢用。」

  聽到菜名,這一桌又在議論:「嘖嘖,全是滋陰補腎的菜,看來昨晚……」

  魏采薇今日試藥,累了一天,現在只想好好吃頓飯,何況今天立秋,正是貼秋膘的時候,就多點了些,好好給自己補一補。

  但京城偌大,卻容不得一個平靜的飯桌。

  此時魏采薇多麼希望自己像陸纓那樣強悍會武,一拳把這些長舌男打趴下。

  但她沒有這個本事,倘若為了一時之怒動了手,她一個人絕對打不過一桌人,要吃虧的。

  好女不吃眼前虧,我忍。

  魏采薇拿出半吊錢,說道:「小二,勞煩你跑一趟腿,把飯菜裝進食盒裡,送到我家裡去,我家就在前面的甜水巷魏宅,你走到頭就看見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到。」

  魏采薇出手闊綽,店小二忙應下,「好咧,小的這就去取食盒。客人慢走,小的馬上就到。」

  魏采薇去櫃台結了飯錢,拿著雨傘離開酒樓。

  經過長舌男那一桌時,粉襴衫肆無忌憚的盯著她看,目光就像狗皮膏藥似的貼在她的胸口。一副衣冠禽獸的模樣。

  眼鏡男摀住口鼻,還側臉過去,好像她的經過玷辱了他的身子。

  五短身材的男子差不多可以直接去戲台演武大郎了,魏采薇經過時,他暗戳戳的把小短腿一伸,想要絆倒她,要她倒在自己懷中。

  但魏采薇早有防備,看到裙下驀地伸出來的一隻腳,是可忍孰不可忍,將手中的雨傘往這隻腳上狠狠一戳!

  啊!

  五短男疼的抱著腳慘叫。

  眼鏡男聞聲本能的一縮,看到魏采薇不過是個女人,立刻指著她的罵道:「小娼婦還敢打人!」

  粉襴衫立刻攔住魏采薇的去路,「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兄弟受傷了,以後若不良於行,你要如何賠償?」

  「好一個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們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頭去了,在人背後指指點點,這個矬子還敢伸腿對我使絆子?」魏采薇朗聲道:「大家評評理,三個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寡婦,還要臉不要!」

  魏采薇一面說,一面往東邊退,那邊靠近大門,待會好脫身。

  但眼鏡男和粉襴衫步步緊逼,眼鏡男罵道:「你的名聲早就爛透了,人人都在背後罵你放蕩,我們為何說不得?」

  粉襴衫說道:「就是,你都做得出,為何我們連說都不行,稍微說幾句就狗急跳牆,拿傘戳人家的腳,大家評評理,到底是誰不講理!」

  這兩人真是不要臉,被告成了原告。

  酒樓食客們也基本都「久仰」魏采薇的大名,傳聞中的風流俏寡婦,聞言紛紛過來圍觀看熱鬧。

  有些食客看熱鬧不嫌事情大,紛紛站在東邊,就像一堵人牆似的,堵住了魏采薇的退路。

  他們並不想給任何一方評理,他們也不在乎誰有理,他們只是想看熱鬧,魏采薇若走了,這戲就沒法唱了。

  魏采薇退無可退。

  捂著傷腳的五短男羞憤不已,指著魏采薇罵道:「你這個蕩婦!你養的漢子有一把小米數目!別人說幾句你就惱了?你都不要臉了,要怕別人說?」

  眼睛男附和道:「就是,那汪衙內天天打你家門口過,是幹些什麼勾當,難道你家大門是用燒餅砌的麼?」

  此言一出,酒樓哄堂大笑,空氣中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這就是典型的蕩婦羞辱了,似乎只要給女人按上一個蕩婦的帽子,大家就可以有理由羞辱她,每個人都是主持正義的衛道士。

  饒是魏采薇經歷了兩世,也沒有當面受過如此侮辱,這些人和陳千戶父子還不一樣,他們手上沒有人命,不是罪大惡極,但是他們的小惡堆積在一起,對人的傷害也是極大的。

  路人的圍觀和惡意,就像四面八方射來暗箭,無處可躲,每一箭都不會致命,但每一箭都戳的她很疼。

  但是她又不能像對待陳千戶父子那樣激烈的方式去反擊路人。

  現在如果在酒樓與他們鬥嘴,就正中圍觀者的下懷,他們就是希望蕩婦惱羞成怒,和對手撕吧起來,撕的越響越好,這才熱鬧呢,足夠當一個月的談資了。

  魏采薇無法把自己的原則降低到三個猥瑣男平行的位置,用污言穢語和他們對罵。

  脫身要緊。魏采薇按動了雨傘裡的機括,從扇柄裡抽出一根細長的、三面開刃、三棱形狀的錐刺!

  錐刺寒光閃閃,一捅就是個血窟窿。

  防人之心不可無,魏采薇為了復仇而小心謹慎的習慣給她劈開了一條去路,她不會讓自己落單時手無寸鐵。

  魏采薇揮舞著錐刺,「你們一群人欺負我一個寡婦,不僅不要臉,是不是連命也不想要了?」

  圍觀食客見她抽出了兵刃,立刻一哄而散,不敢堵她的退路了——也沒有離開酒樓,只是躲的遠一些。

  錐刺寒光閃閃,眼鏡男立刻縮到了粉襴衫的背後,「我看你不僅是個蕩婦,還是個潑婦!」

  粉襴衫被眼鏡男推到前面,是離魏采薇最近的人,他有些害怕,就舉起一個椅子護身,「你別過來哈,刺人是犯法的,你一個寡婦家吃官司,吃不了兜著走。」

  魏采薇並不戀戰,她勢單力薄,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說。

  魏采薇怕三個猥瑣男從背後突襲,不敢轉身,始終拿著錐刺,正面對著酒樓,一步步往門口退去。

  見她要走了,遠處圍觀食客們起鬨道:「你們三個大男人就這樣被一個女人唬住了?還是不是男人啊?還有那個矮矬子,她戳傷了你的腳,你就這樣放她走了?真是個窩囊廢。我看你不僅個頭矮,那處一定短的還沒有我的拇指長!」

  酒樓又是一陣哄笑。

  五短男聽了,羞憤欲死,起鬨的食客是個高大的壯漢,穿戴講究,似乎來頭不小,他一看就慫了,不敢衝過去打。

  還是嬌嬌弱弱的小寡婦好欺負。但是現在小寡婦手裡有錐刺,五短男也不敢上前直接動手,就順手拿起桌上的酒壺就往魏采薇方向扔過去。

  魏采薇是面向裡,往門外退步,一直留意三個猥瑣男的舉動,所以酒壺砸過來,她立刻閃身避過了。

  哐當一聲,酒壺砸在門檻上。

  五短男還不死心,又搬起椅子朝著魏采薇扔過去。

  魏采薇立足未穩,緊接著椅子又砸過來,椅子又大,她手中的細長的錐刺根本掄不走,眼瞅著椅子要砸到她頭上,身後突然伸出一雙胳膊,有人從身後抱住她的腰,然後往左邊旋身,椅子在他的脊背上擦了一下,飛出門外,落在大雨中。

  驚魂未定的魏采薇還沒來得及回頭看此人,就聽圍觀食客們驚呼道:「是汪衙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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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暑雨初過爽氣清,玉波蕩漾畫橋平。穿簾小燕雙雙好,泛水閒鷗個個輕。」是明宣德帝朱瞻基寫的。

  另外,「養的漢子有一把小米數目」「天天打你家門口過,你家大門是燒餅砌的麼」這兩句罵人話都是出自《金瓶梅》。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43:37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七章 以人之道,還施彼身

  汪大夏今天領了跟蹤的任務,一天一夜沒有闔眼,到了傍晚終於把萬貨商行五十四個人的住處全部摸清楚了。

  汪大夏在鼓樓西斜街的暗樁裡,在地圖上標記了五十四處地點,安排人手,總算把一張網給佈置開了,任務有了進展。

  今天立秋,貼秋膘,汪大夏累極,也想吃頓好的補一補。可是丁巫現在不做飯,回家吃飯父親汪千戶又嘮嘮叨叨個沒完、幼弟汪大秋整天吵著找母親吳氏哭哭啼啼,想安靜吃頓飯都不可能,於是就近找了個酒樓對付。

  結果,他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青衣孝髻,肩上背著一個藥袋。尤其是白色的孝髻尤其顯眼,加上這是離甜水巷最近的酒樓,他當即就覺得是魏采薇。

  魏采薇的舉動很奇怪,她背對著門後,一步步的倒退,好像十分警惕的樣子。

  大雨磅礡,汪大夏聽不到酒樓裡的動靜,但本能的覺得魏采薇遇到了麻煩。

  為了跑得更快,汪大夏當即扔了雨傘,往酒樓門口猛地衝過去,大雨就像潑水似的,瞬間澆透了衣服,汪大夏到了門口,正好看見一把椅子朝著魏采薇砸過來,他一個跳躍,從後面抱住了魏采薇,就地旋轉,用脊背護著她。

  感覺右肩猛地一疼,椅子擦著他的肩膀,飛進了大雨中。

  汪大夏這才看見,魏采薇手裡居然握著一根細長的三棱錐刺!

  錐刺的手柄是雨傘的把手。

  她剛才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汪大夏將魏采薇護在身後,問魏采薇:「他們欺負你了?」

  魏采薇指著粉襴衫、眼鏡男和五短男說道:「這三個人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當著我的面,罵我是蕩婦,這個矬子還想伸腿把我絆倒,被我用雨傘戳了腳,他朝我扔椅子報復。」

  汪大夏聽了,眼神都變了,當即殺氣騰騰。

  身為北城四害,汪大夏「成名已久」,在北城橫著走的人物,不好惹。

  舉著椅子防身的粉襴衫當即嚇得雙手一鬆,椅子正好砸在自己的腳上,疼得跳腳。

  汪大夏飛起一腳,先踢飛了眼鏡男,眼鏡男砸在一張酒桌上,眼鏡也飛走了,砸在地上,西洋玻璃鏡片碎了一地。

  汪大夏緊接著提起粉襴衫的衣領,將他提得雙腳離地,然後揮著胳膊一輪,將粉襴衫砸在正想逃跑的五短男身上。

  哎喲!

  兩個男人砸在了一起,當即和眼鏡男一起在地上翻滾呻吟著,一時半會起不來了。

  蕩婦羞辱和欺軟怕硬都是北城鍵盤俠們的本能。隨著地上的聲聲慘叫,圍觀食客們害怕被殃及池魚,紛紛奪路而逃,有的連雨傘都來不及的拿。

  酒樓櫃台掌櫃慌忙過去追人,「喂,還沒給錢呢!」

  「記在賬上,明日再給!」

  經常來的食客還能記得住是誰,但陌生面孔掌櫃不記得,於是掌櫃連同夥計們都追出去要錢,盡量減少損失。

  剛剛還熱鬧的酒樓瞬間差不多人去樓空。

  魏采薇剛才緊張應對,肚子還餓著,此時精疲力竭,就找了個椅子坐下來,右手還是握著錐刺的把手,不肯鬆開。

  看到魏采薇警惕的樣子,便知她剛才都受了些什麼委屈、被什麼不堪的污言穢語辱罵。

  三個男人當眾欺負一個女人,而偌大一個酒樓,無人為她說話,逼得她抽出雨傘裡的暗器護身。

  汪大夏怒火中燒,當即將滾在地上的三個男人拖了出去,先逼問了姓名、來歷,原來這三人都是讀書人,順天府府學的學子,其中眼鏡男還有秀才的功名。

  汪大夏冷冷道:「好一個讀書人,老子記住你們的名字了。你們三個也牢牢記住,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沒有好日子過了,一切都是你們自作自受。」

  言罷,汪大夏拿出刀,將他們的衣服割得稀碎,一個個布片被大雨沖到了排水渠裡,瞬間光溜溜的,連一塊遮羞布都沒有給他們留!

  汪大夏將這三人的手用繩子栓在一起,打了個死結,將他們三人驅趕到了大雨中,還從隔壁樂器行裡買了個大銅鑼,一邊一敲一邊大聲吼道:

  「各位街坊領居快來看啦!來看衣冠禽獸們沒有了衣冠遮掩,顯出原形,是個什麼齷齪猥瑣的樣子!免費看,不要錢,不看白不看啦!」

  三個猥瑣男當眾羞辱魏采薇,汪大夏發誓要他們千倍、萬倍的奉還。

  汪大夏深知,如果這次輕輕放過這三個欺負魏采薇的人,不給與嚴懲,讓所有人都長記性的話,那麼將來魏采薇會被更多人欺負、羞辱。

  因為同樣是弱勢的群體,欺負老人和小孩會承受道德和輿論的譴責,但是一個女人若被扣上了「蕩婦」的帽子,就不一樣了,誰都可以合情合理的踩蕩婦一腳,唾棄她、侮辱她、甚至動手打她。

  而且這些人大多數都是像酒樓食客那樣的普通人,他們都不是大奸大惡之人,甚至可能平日裡是好人,但是在蕩婦羞辱上,這種普通人的殺傷力其實是最大的,因為這樣的人足夠多,只要每一個人罵一句,落在魏采薇身上的就是萬箭穿心,千瘡百孔了。

  汪大夏不會讓魏采薇陷於這樣的危險中。

  三個裸男栓成一串,被汪大夏驅趕到了鼓樓西斜街的路中心,羞憤交加,要跑到街邊店鋪裡避羞。

  汪大夏輪著敲鑼的鼓槌,一捶捶砸在肉體上,將他們驅趕到了路中間,敲鑼遊街示眾。

  為了防止他們再跑到街頭鋪面屋簷下,汪大夏乾脆把繩子的另一端繫在腰間,拉著後面一串人在街心行走。

  今天立秋大雨,又正好是吃晚飯的時候,人們都在家吃飯貼秋膘,鼓樓西斜街鬧出這麼大動靜,街上的居民紛紛抱著碗蹲在屋簷下,邊吃邊看著難得的三裸男遊街的奇景。

  北城四害的汪大夏至少給北城百姓們提供一半以上的熱鬧,隔三差五的驚爆北城。

  婦人家不敢當眾看遊街的裸男,但也有大膽的婦人偷偷把窗戶打開一條縫。

  一邊臉紅一邊看,還一比長短。

  當然,也有人不滿汪大夏強迫三人遊街示眾的舉動,跑出來指責他,「傷風敗俗,有辱斯文!」

  汪大夏並不和這些人爭執,繼續敲鑼遊街,讓更多人看到,「四大缺德事,挖絕戶墳!吃月子奶!罵啞巴人!踹寡婦門!這三個讀書人當眾欺負小寡婦!四大缺德事就佔了一個,這筆賬得好好算一算,羞辱寡婦好玩嗎?讓你們自兒個也嘗嘗被羞辱的滋味!」

  眾所周知,陸炳的私生子陸統領和女醫寡婦拆散後,汪衙內立刻淪為寡婦的裙下之臣,在屋簷下端著飯碗的圍觀群眾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原來這三個裸男欺負汪衙內的寡婦情人了!

  真太不長眼了!這可不是一般的寡婦,打狗也要看主人呢,京城四害汪衙內是好惹的?

  惹了汪衙內,這三個活該倒黴。

  上次錦衣衛陳千戶的人在鼓樓西斜街圍捕汪大夏一人,北城兵馬司和錦衣衛當街打起來了,汪大夏一路逃到順天府衙門,擊鼓鳴冤,和陳千戶當堂對質。

  最後結果是什麼?

  陳千戶就在對質當晚暴亡!

  可見汪衙內不僅是個紈絝,他還是個煞星,誰沾誰死。連錦衣衛千戶都被他給剋死了,何況這三個讀書人呢。

  汪大夏遊街示眾,還敲鑼報出了這三人的來歷,「快來看看啦!府學學子欺負寡婦,堂堂男子漢,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前面是吳蓮池!中間的叫做卜堯廉!最後這路仁佳是今年剛中的秀才!就這麼個欺負寡婦的玩意兒,真是我朝科舉之恥!」

  吳蓮池、卜堯廉、路仁佳在北城一舉成名了。

  圍觀者議論紛紛,「嘖嘖,路仁佳走路扭腰扭屁股,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秀才。」

  「卜堯廉五短身材,那個也短,跟沒有差不多,我看他別讀書了,進宮當公公更有前途——都不用挨一刀的苦。」

  「這吳連池一身白肉,長得人模狗樣的,這樣的能入府學,怕是靠賣屁股進去的吧……」

  這三人在雨中苦不堪言,被迫遊街,一道道從屋簷下、窗戶裡射過來的嘲笑目光、還有一句句對他們身體和靈魂的羞辱、不堪入耳的猜疑,和他們羞辱嘲諷魏采薇時一模一樣,自食惡果。

  負責北城治安的北城兵馬司被驚動了,立刻冒雨趕來,為首的正是木百戶。

  看到敲鑼的汪大夏牽著身後一串裸男,看他呱呱落地、牙牙學語、蹣跚學步、慢慢長大的木百戶歷經「滄桑」,見慣了汪大夏做各種荒唐的事情,此時也不禁驚呆了。

  汪大夏真是從不讓人「失望」,每次都能帶來「驚喜」呢。

  若是別人,直接抓起來帶走,以免影響北城「市容市貌」,但是汪衙內動的手,手下不敢行動,就問木百戶,「現在怎麼辦?」

  木百戶閉上眼睛,想了一會,說道:「你們就這樣看著咱們汪千戶的長子淋雨啊?趕緊過去給他撐一把傘,今天立秋,天氣涼了,這樣淋下去會得風寒的。」

  「那三個人呢?」手下指著汪大夏身後瑟瑟發抖的一串人。

  木百戶說道:「來都來了,就把鼓樓西斜街走完吧,做事要有始有終。」

  木百戶心想,反正汪千戶在秋天京察結果出來後要革職的,乾脆最後一次用權力給這個小祖宗撐一把保護傘吧,反正以後落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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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百戶:我為這個家操碎了心。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43:50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八章 新歡vs舊愛

  北城兵馬司的人給汪大夏撐傘,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小夥子睡涼炕,全靠火力旺,他也不覺得冷,就這樣一直敲著鑼,拉著後面白花花的一串走到了鼓樓西斜街的盡頭,鼓樓。

  過了鼓樓就是大興了,汪大夏意猶未盡,還要繼續往鼓樓東街上走,木百戶打著傘過來說道,「差不多得了,順天府衙門就在大興,和咱們北城兵馬司關係良好,你這樣招搖過市,順天府尹王泥鰍臉上不好看。」

  雖然沒有游完全城,但是就憑鼓樓西斜街人們的幾千張嘴巴,保管明天就能讓吳蓮池、卜堯廉、路仁佳這三個人名聲大噪,再你一言我一語的添油加醋,什麼不堪的謠言都有。

  汪大夏還惦記著酒樓裡的魏采薇,就扔了銅鑼往回走,木百戶拉住他,「那邊有個成衣店,你去換身乾衣服,穿濕衣服會著涼。」

  汪大夏換了一身新衣服,布鞋下套著裝著木齒的木屐以防浸濕鞋子,木屐聲音大,走起來路來卡卡的,能過壓住雨水的嘩嘩聲。

  只要木屐聲所到之處,沿街圍觀的百姓紛紛端著飯碗回屋,關閉門窗,簡直像避瘟神一樣。

  北城四害,果然名不虛傳,好厲害的手段!

  經過汪大夏這麼一鬧,坐實了他和魏采薇情人關係的謠言,但至少沒有人敢在魏采薇面前議論,或者明目張膽的羞辱她了。

  與此同時,酒樓裡,魏采薇從憤怒中平靜下來了,有過那樣悲慘的童年,目前的狀況還能多糟糕呢?都會過去的。

  這時伙計提著食盒過來了,問:「飯菜還給客官送到家裡去嗎?」

  「不用。」魏采薇將錐刺放在桌子上,「我餓了,就在這裡吃。」

  現在酒樓只有她一個食客,終於清靜了。

  魏采薇說道:「給我來一壺花彫。」

  魏采薇喝了一杯花彫,一股暖意從胃裡散開,吃到一半,門口傳來腳步聲,魏采薇立刻放下杯子,握住了錘刺的手柄,但是看到來者是誰,又立刻放下了手柄。

  店小二忙迎接過去,「對不住,這位客官,我們提前打烊了。」

  「我來找她的。」來者是陸纓,為了方便收網,她就在鼓樓西斜街的三通客棧裡要了個房間,這幾天都不會回家裡住。

  傍晚在暗樁裡開了碰頭會,瞭解了手下們的進度,兩天一夜沒闔眼的陸纓睏極,晚飯都沒吃,就倒在床上休息。

  可是還沒等她睡著,就聽到外頭的喧嘩之聲,銅鑼聲、其他房間也紛紛傳來推門聲和開窗或者關窗之聲。

  她立刻抽出枕頭下的短刀彈坐起來。

  隔壁房間傳來男子吼叫之聲,「快把窗戶關上,別讓婆娘們看見。」

  陸纓起來,推開窗戶,就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汪大夏冒著大雨敲鑼,腰間還拴著一根繩子,繩子後面拉著三個裸男,步行遊街。

  畢竟是自己手下,陸纓趕緊下樓,看見客棧大堂裡人去樓空,客人甚至掌櫃的都擠在屋簷下,個個伸長脖子去看這難得一見的奇景,就像一排排掛爐烤鴨。

  「好個英雄救美女。」

  「是衙內救寡婦吧。」

  「饕餮樓這次要認栽,整座酒樓的客人欺負小寡婦,掌櫃的也不出來管一管,給了銀子就是客,嫌棄人家銀子髒,就別收啊。」

  陸纓一聽就是魏采薇出事,連忙打著雨傘奔去饕餮樓。

  客棧的人紛紛議論,「剛才過去的少年好生奇怪,看熱鬧的都打著傘跟著汪衙內走,他怎麼走的相反啊?」

  「這後生瞧著眼熟,好像在那裡見過似的。」

  「啊!我記起來了!那天端午節,正陽門外護城河劃龍舟,就是他抱起來那個寡婦女醫,他就是陸統領!」

  客棧屋簷下頓時油炸鍋似的。

  「這麼說,新歡舊愛都來給寡婦撐腰了?」

  「這個寡婦太厲害了!新歡汪衙內也就罷了,舊愛陸統領都來幫忙,這是對寡婦餘情未了啊!」

  謠言就這樣愈演愈烈。

  陸纓來到饕餮樓,看到魏采薇還能穩穩坐著吃飯,便知她沒有大礙。

  「小二,來個杯子,添一副碗筷,再加個菜。」魏采薇招呼陸纓坐下,還問她,「想吃什麼?」

  陸纓熬夜,只想吃點好克化的,說道:「來碗蔥油麵。」

  魏采薇給她倒酒,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就這樣了,我本以為扮成寡婦就好出門做事。端午節那天,我是為了救丁巫而和你演戲,我並不後悔,也想過後果如何,我可以接受。身為女子,拋頭露面出來做事,本來就被世間所不容,被人指指點點,我並不在乎別人如何說。但是——」

  魏采薇將花彫一飲而盡,「我還是想的太簡單了,我並非是個沒有感情的鐵人,以前沒有人敢這樣猖狂的當面議論我,我忙於行醫,無暇顧忌謠言,覺得無所謂。但是今天真的覺得有被傷害到了。」

  魏采薇又倒酒,「女人出來做事真難。」

  魏采薇和陸纓直抒胸臆,是因她們是同一種人,都想在這個男主外,女主內的世界裡做出和世俗相反的選擇,只不過陸纓有親爹罩著而已。

  「好了,喝完這杯就別喝了。」陸纓說道:「吃完飯我送你回去,讓謠言傳得更兇猛一些,我爹跺跺腳,京城抖三抖,以後這種事情不會出現了。」

  魏采薇點點頭,把海參拌在米飯裡吃起來。

  陸纓吃完蔥油麵,給了掌櫃一錠銀子,這時掌櫃已經通過議論知道陸纓是誰了,那裡敢收錢?說道:「這麵是送的。」

  「這不是麵錢。」陸纓將銀子擱在櫃台上,「這是我補償你關店的錢。我的朋友給錢吃飯,你們收了她的錢,卻讓她吃了一肚子的委屈,整個酒樓的人欺負她,食客也就罷了,你們酒樓居然也不管不問,任由那三個畜牲羞辱我的朋友,太不仗義了。」

  「從現在起,這家店就關門,京城也沒有容納你們的地方,要是偷偷摸摸的換個地方重新開張,我就帶著錦衣衛去砸了你們的店——按上什麼罪名好呢?你覺得『通倭』怎麼樣?」

  聽到通倭二字,掌櫃當場就跪下了,這是要殺頭的罪名。

  陸纓說道:「要店還是要命,你自己選。」

  陸纓教訓掌櫃的時候,魏采薇找到了她的傘,原本把錘刺插進雨傘的紫竹柄就能復原,但是她的傘被圍觀的食客們踩斷了傘骨,已經廢了。

  於是魏采薇拿著錐刺,走到了陸纓傘下,兩人並肩而行。

  剛剛出門,就碰到了穿著木屐回來的汪大夏。

  三個人三雙眼睛,你看我,我看你,再看她。

  各種新歡舊愛狹路相逢的名場面,屋簷下圍觀的路人簡直興奮的要叫出來!

  「你……陸統領來了。」汪大夏萬萬沒有想到陸纓來的那麼快。

  屋簷下的圍觀群眾離他們距離很近,而且紛紛豎起耳朵來聽他們三個人的動靜。

  陸纓使了個眼色,朗聲道:「當初我就不該把她交給你,你就是這樣保護她的?」

  啥?汪大夏一愣,隨即明白了陸纓的意思,這是要用錦衣衛,甚至陸炳這個更大的保護傘來保護魏采薇。

  雖然明知是做戲,但汪大夏還是萌生了醋意——他不知道陸纓是女兒身,他覺得身邊嘩嘩的不是下雨,而是在下醋。

  汪大夏攔住道路,不肯退讓,大聲說道:「我發誓,不會有下次了!」

  路人:哇哇!

  陸纓說道:「我不會再相信你了,采薇,我們走。」

  魏采薇跟著陸纓走了,但是卻回眸看了汪大夏一眼,欲語還休的樣子。

  「且慢!」汪大夏追過去,伸開右胳膊攔住兩人。

  陸纓輕蔑一瞥,「她跟著我的時候一點事沒有,跟你沒幾天她就出事了,你還有臉和我爭?」

  兩個高官之子當街爭一個俏寡婦?路人們恨不得這一刻鐫刻在腦子裡——這場面,夠吹一輩子了!

  「我——」汪大夏脫下木屐,擺在魏采薇面前,「穿上,小心濕了鞋襪。」

  魏采薇立刻入戲,她先看看陸纓,陸纓點點頭,然後她才穿上木屐。

  陸纓舉著雨傘,和魏采薇往甜水巷而去,汪大夏也舉著扇,走在魏采薇旁邊,他個子高,傘也高,蓋過了陸纓的雨傘,也往魏采薇這邊傾斜,這樣魏采薇的衣裙都不會被雨水濺濕。

  倒是汪大夏把雨傘傾斜過去,因靠著魏采薇太近,陸纓傘面上的雨水流下來,瞬間濕透了汪大夏的右肩。

  但是汪大夏紋絲不動,就這樣任憑雨水澆透了他半邊衣服。

  路人紛紛議論,「哎呀,想不到汪衙內居然如此深情。」

  「我覺得舊愛陸統領更痴情。」

  「小寡婦會選誰呢?」

  有膽子大的路人打著傘,假裝逛街,遠遠的跟在後面,然後,他們看見了三人兩傘到了甜水巷魏宅,魏采薇拿出鑰匙開門,再然後……陸纓和汪大夏收了各自的傘,幾乎同時跨入家門!

  門關上了,引來無限遐想。俏寡婦沒有選擇,她都要!

  魏采薇把丁巫的拿出來,給汪大夏,「你的衣服濕了一大半,快換上。」

  汪大夏去丁巫的房間換了衣服,兩人都是兩天一夜沒闔眼,累極了,幾乎一起問道:「我能在你這裡睡會嗎?」

  他們要保護魏采薇,就一定要留下來,並坐到很晚才能走,做出一副很在乎她安全的樣子。

  魏采薇要汪大夏睡在丁巫的床上,然後帶著陸纓去了二樓書房裡歇息——總不能讓陸纓睡丁大哥的床吧,她是個女孩子。

  汪大夏不服,「為什麼陸統領就可以去二樓睡?我都沒怎麼上去過。」樓上兩間房,書房旁邊就是魏采薇的臥室。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44:03

第二卷:破死局 第七十九章 換床

  汪大夏只去樓上一次——就是那晚他翻牆救被周小旗綁架的魏采薇。之後就再也沒有踏足樓上,畢竟是閨房,私密之地,外男不得入,汪大夏只能止步樓梯。

  他只有每天騎馬經過魏宅時,打了個噓哨,看著在二樓梳妝的她揮手回應。

  這個令他無限遐想之地,魏采薇居然要陸纓上去睡覺——書房也不可以啊!

  今天汪大夏表現不錯,用智力和武力保護了魏采薇,陸纓問他,「你想睡書房?」

  「我想,但是——」汪大夏瞥了魏采薇一眼,「我當然是客隨主便,聽她安排。」

  陸纓對魏采薇說道:「我不介意和他換,你呢?」

  私底下無所謂,但是有外人在場的話,陸纓不想被特殊對待,希望魏采薇把她當成普通男人,這樣才能避免引人猜疑——雖然以汪大夏的智力,懷疑她是男人的概率還是很小的。

  其實魏采薇一直對汪大夏寵溺的很,基本上他撒個嬌,她就會讓步,這一次也不例外。

  魏采薇順水推舟說道:「可以。」

  陸纓睡在丁巫床上,床上還墊著涼席,睡著竹編的涼枕,床裡頭還有個竹編的、如花瓶般的竹夫人,雖然簡陋,但擦的很乾淨,一床水田格的薄棉被,沒有異味。

  魏采薇帶著汪大夏上樓,書房裡有一張羅漢榻,她把榻上的坐墊和案几搬走,就可以睡人了。

  「你就睡在這裡,我去給你拿點鋪蓋。」

  魏采薇去了隔壁臥室,開了箱籠,抱出被子枕頭,去了書房,發現汪大夏已經躺在冷硬的羅漢榻上睡著了,還有微微的鼾聲。

  他真的太累了。

  魏采薇給他蓋上被子,秋蚊子厲害,羅漢榻上不像丁巫的床上上有蚊帳,她就點燃了蚊香,放在羅漢榻底下。

  放了蚊香,半蹲的她正好對著汪大夏的睡顏,睡著的汪大夏和上一世的死鬼老公一模一樣,縱使不是同一個靈魂,他們都在竭盡所能的保護她。

  汪大夏沒有睡枕頭,有些不舒服,腦袋不知覺的像個小奶狗一樣拱來拱去。

  魏采薇就輕輕抱著他的頭,在他脖子後面塞上自己的繡花軟枕頭,她塞了兩個——上一世,汪大夏喜歡睡高枕。

  果然,這一世他也是一樣的習慣,腦袋下墊了兩個枕頭,他舒服了,終於不動了。

  安頓好「新歡舊愛」。魏采薇去了一樓藥房,給定國公太夫人配人參養榮丸。普通人不知道陸纓是女兒身,但是陸炳的親家們,還有嘉靖帝是知道的,所以不會相信魏采薇和新歡舊愛比戲本子還熱鬧的謠言,只認她的醫術。

  魏采薇在司禮監御醫會考上的成績是第一名,發榜的時候名字列在第一個,年紀輕輕就得了御醫的認可,京城豪門,尤其是陸炳的親家們對她非常好奇,就邀請她去御醫們不方便看的病症,沒病就配些太平方子吃,豪門貴婦,個個都講究養生。

  從華燈初上到敲響宵禁的梆子,外面的大雨一直沒有停歇或者變小的趨勢,路人也沒有看到陸纓或者汪大夏從甜水巷出來。

  這是……留了新歡舊愛一起過夜?

  這一夜,很多圍觀群眾都興奮的難以入眠,想像著俏寡婦和新歡舊愛在夜裡,三個人都幹了些啥?肯定不是在被子下聊天或者學醫。

  這個俏寡婦被北城四害和陸炳的私生子一起罩著,惹不起啊。

  頭條胡同的萬貨商行裡,白蓮教教主趙全和傳頭吳典用驚聞鼓樓西斜街發生的「新歡舊愛聯手救俏寡婦」的大事件,也是興奮的不得了。

  趙全說道:「昨晚在畫舫裡親眼看到魏大夫和紅袖招花魁一起跳柘枝舞,見識她清冷外表下顛倒眾生的風采,陸統領和汪衙內新歡舊愛都去保護她,也就不奇怪了。」

  吳典用拿出一張請柬,「汪衙內約了我們明天在饕餮樓擺送行宴,看來要改地方了。屬下聽說陸統領不滿饕餮樓放任吳連池、卜堯廉和路仁佳這三個府學學子羞辱魏大夫,責令饕餮樓關門,不准他們在京城做生意。這饕餮樓在京城開了一百多年,在京城大大小小有十幾個店,居然就這麼一夜之間全部關門,陸統領真是權勢滔天。」

  其實汪大夏約送行宴,也是為了拖延時間,穩住趙全。現在饕餮樓關門歇業,被逐出京城,剛好有藉口另外選擇酒樓,方便繼續拖延時間,真是歪打正道了。

  「是他父親陸炳厲害,京城誰敢惹錦衣衛啊。否則,區區一個私生子,誰會放在眼裡。」趙全打開請帖,「換地方也好,我看這大雨得下個好幾天,道路泥濘難行,不便出行,乾脆在京城多住幾天。等雨停了,秋高氣爽,正好啟程。」

  吳典用說道:「一切都聽教主吩咐。」

  且說「萬眾矚目」的甜水巷。

  一直到了快三更時,丁巫匆忙趕回家拍門,魏采薇開門,丁巫連斗笠和蓑衣都沒有脫,直接問:「陸統領在何處,我有急事找她。」

  魏采薇指著他房間,「睡覺。」

  「她……睡我床上?」丁巫難以置信。

  魏采薇說道:「難道睡地下?」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丁巫猛地往臥室衝,在門口收住腿,「還是你去叫醒她。」

  丁巫是個謙謙君子,陸纓極力掩蓋是她是女兒身的事情,把自己當成男人,但是丁巫還是堅持守禮。

  魏采薇喚醒了陸纓,這時汪大夏也被樓下的拍門聲驚醒了,還以為有人騷擾魏采薇,鞋都沒穿,立刻提刀下樓。

  見魏采薇遞給陸纓一套斗笠和蓑衣,陸纓穿戴起來,對汪大夏說道:「你來的正好,頭條胡同那邊出了些問題,我們趕緊過去。」

  是遇到了大問題。

  錦衣衛從藥鋪挖了一條通往萬貨商行地下倉庫的地道,本來進展很順利,沒有遇到巨石等物的阻礙,土層比較軟,好挖。

  但是今天立秋,大雨一直下,還沒有挖通的地道上面的土層被雨水浸泡,有幾處已經開始滲水了。

  滲水之後,支撐的土層會變得越來越軟,容易出現地陷崩塌,這樣就功虧一簣了。

  這就是土層軟的弊斷了,很好挖,但是也非常容易崩塌,如果不下雨的話在短期內之內沒問題,但是誰會料到立秋之後天氣本該變得乾燥卻下了大雨呢?

  丁巫已經想法子用木頭和板壁來支撐地道了,還不停的用小桶來舀出地道裡的滲水,以緩解塌陷。

  可是,如果到了明天,大雨依然一直下的話,丁巫所做的努力也只是杯水車薪,地道隨時可能被泡軟崩塌。

  所以丁巫半夜跑來找陸纓商議。

  陸纓下了地道,果然滲水厲害,丁巫用木架和板壁支撐地道,依然有渾濁的泥水從板壁的縫隙裡漏出來,地道裡的積水已經淹到鞋面了——這還是錦衣衛不停往外舀水的前提下。

  汪大夏說道:「大雨一直下的話,到了明天,地道都可以養魚了。」

  陸纓瞪了他一眼,「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風涼話。」

  丁巫說道:「養魚不要緊,怕的是地道進水,裡外都是水,兩面受敵,會加速崩塌。」

  陸纓問道:「如果加派人手挖的話,明天晚上可以打通嗎?」

  丁巫說道:「如果只是打個洞,容得一個人爬行過去是可以的,不需要挖這麼深。」

  陸纓看著漏雨的地道,當機立斷,說道:「那就打洞,地道怕水,火藥也怕水,被水一浸泡就無法使用了,對我們和附近居民都不會構成威脅。」

  汪大夏說道:「這樣的話,就要提前兩天行動,明晚就要動手了。」

  陸纓問:「你有問題嗎?」

  汪大夏說道:「我沒有,人都盯好了,何況下雨天晚上不好出門,都窩在家裡頭,雨聲也能掩飾我們翻牆入院,溜門撬鎖的動靜,就等陸統領一聲令下。」

  福兮禍兮,一切都有利有弊。

  陸纓雷厲風行,「那就明晚開始。」

  陸纓和汪大夏都睡過了上半夜,倒是丁巫一直沒有闔眼,搖搖晃晃,快要體力不支了。

  陸纓說道:「我交給你一個任務。」

  丁巫暗自掐了掐腰間的皮肉,振奮精神,「丁某聽從陸統領驅使。」

  陸纓說道:「你的任務就是睡覺。明日還有硬仗要打。」

  丁巫回甜水巷睡覺,他躺在床上,薄被依稀還有陸纓的體溫,一時心亂如麻,睡夢不斷。

  汪大夏又寫了一封送行宴的請帖,取消了明日饕餮樓之宴,改邀王老闆和吳典用後天在三通酒樓裡吃飯——明晚就要行動了,必須確保這兩人待在商行,那裡都不要去,方便錦衣衛甕中捉白蓮。

  所以三通酒樓的送行宴永遠不會發生。正好可以省點錢。

  昔日揮金如土的紈絝汪大夏居然不知覺的開始學會過日子了!

  事情情急,事關重大,陸纓連夜趕回家裡,把陸炳叫起來,告訴他計劃有變,明晚就行動。

  陸纓第一次接手如此重大的行動,雙目發光,很是興奮。

  陸炳是支持女兒建功立業的,說道:「我把錦衣衛最好的人手都派給你了,一切聽你安排,我相信你能夠坐鎮指揮。」

  其實陸炳並不確定陸纓能夠完美的收網白蓮教,但是箭在弦上,他必須表現出對陸纓的深信不疑,給她信心,不想打擊她。

  即使搞砸了,陸炳也能給女兒兜住——陸炳其實偷偷派了心腹人盯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白蓮教為禍十年,如今有機會搗毀京城的巢穴,陸炳一定不會放過。

  所以這一仗,陸炳相信陸纓必勝。

  聽到父親如此相信自己,陸纓就不和父親計較上一次在吃御賜丹藥後煩躁衝動罵她的事情了。

  陸纓說道:「我會全力應付,定不讓父親失望。還有一件事要拜託父親幫忙。」

  陸炳乘機和女兒和好,笑道:「你我父女之間,拜託就見外了,何事?」

  陸纓說道:「就是汪大夏拖著三個府學學子遊街示眾之事。」

  陸炳當然聽說過了,「沒事,汪大夏是錦衣衛的人,又是我的親信,府學不敢鬧。」

  陸纓說道:「這個自然。我的意思是,請父親給府學和禮部施壓,開除這三人的學籍、再革除路任佳秀才的功名,這三人永遠都不准參與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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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纓是霸總風範~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2 01:44:16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章 感同身受

  陸炳一聽,「這個……他們裸身遊街,京城皆知,整條鼓樓西斜街的人都親眼見過,這三人已經沒臉見人,躲在府學裡舍房裡閉門不出。且他們的名字已經京城皆知,以後參加科舉,是要同科的人互相做保的。就這種名聲,誰敢給他們作保?自己的前途不要了?沒有保人,這種人等於已經被科舉拒之門外。所以汪大夏實際上已經斷了他們的科舉和仕途,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陸纓堅持,「他們被科舉拒之門外是他們的事情,府學和禮部給不給與當眾羞辱寡婦的學子懲罰是另一回事了。我關閉十幾個饕餮樓,還要嚴懲三個府學學子,就是想要世人知道,不要以為隨便給女人扣上一個『蕩婦』的帽子,就可以理直氣壯的羞辱女人、不要以為逃避責任當個看客就能輕易脫身。」

  「我就是故意把事情搞大,並非只為魏大夫一人,我是為了將來若有其他女人被當眾羞辱時,那些作惡的人、圍觀的人能有所顧忌。對於這樣的人,教化是沒有用的,只有嚴懲才能長記性。」

  陸纓和父親、甚至汪大夏都不一樣,身為女人,她天然的能夠與魏采薇同情,能夠切身感受她當時的恐懼和憤怒。

  對於汪大夏而言,是這伙人欺負他的「緋聞女人」,本質上是在挑釁他。謠言不會傷害他,人們甚至會羨慕他,覺得他風流,更不會出現他在酒樓花錢吃飯時,被另一桌人取笑他是個「蕩夫」來欺負他、唾棄他的事情。甚至會熱情的邀請他一起吃飯,在酒桌向他取經,如何睡到俏寡婦。

  但是對於陸纓而言,她看到的是這個世界對女人的惡意,以及一個女人在被扣上「蕩婦」的帽子後會非常輕易的陷入千夫所指的困境,誰都可以踩一腳,罵一聲,還自以為主持正義,維護道德。

  陸纓身為千金大小姐,卻整天和一群男人一起,甚至她為了陳千戶父子被殺案,還和汪大夏一起闖進男澡堂華清池,從一具具白花花的人體中穿梭而過,去後面隱藏的地下賭場抓書僮。

  如果將來有一天她暴露了女兒身,或者失去父親陸炳的庇護,她目前所做的一切,都很有可能淪落到比魏采薇更危險的境地。

  畢竟關於魏采薇的風流只是傳聞,並沒有親眼看到她睡過兩個男人。但陸纓所做的一切都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所謂兔死狐悲,只有陸纓才能真正與魏采薇共情,所以陸纓才會提出嚴懲的要求,連汪大夏都不會想到。

  這一切只和男女性別有關,和誰更關心魏采薇無關。

  陸炳並不能理解陸纓的要求,「你一定要這麼做?」

  陸纓點頭,「難道這點小事父親都做不到?」

  當父親的最怕孩子們對他失望。但是陸炳覺得陸纓的要求可以,但沒有必要。

  陸炳揉了揉額頭,「倒也不難,比一夜之間關閉十幾座饕餮樓簡單多了。反正我每個月都會被參,這個六月比往月多幾本參本也無所謂,有皇上在,無人敢動我,我的位置比嚴嵩嚴世蕃父子還穩當。你既然堅持,我就派人去做。」

  自古以來,餐飲都是暴利,尤其是饕餮樓這種貴的,在京城能開十幾個分店,做大生意,必有後台罩著,要不然根本做不下去。饕餮樓每年會給後台一筆不少的分紅。

  饕餮樓的後台是誰,陸炳門兒清,也算是個大人物,但這個後台絕對不會因為少了一筆分紅而和錦衣衛指揮使陸炳作對,為了點小利得不償失。

  而陸炳是個不得罪人、做人留一線的老狐狸,他已經派人給後台打招呼,這個人情他記下來,將來會還。

  至於府學和禮部,今年是六年一度的京察之年,吏部和府學學官們擔心丟了飯碗,負責四品一下京官考核的是吏部,吏部尚書吳鵬是他的好朋友,且兩家正在議親呢,將來的兒女親家。

  陸炳發話,禮部一定會革除路仁佳秀才的功名、府學學官也會開除這三個學子——誰不想惹上包庇的罪名,被吏部在京察考核裡判個「失察」,被革職啊!

  所以陸炳動動手指就能做到,比將十幾家饕餮樓連根拔起簡單多了。

  陸纓說道:「多謝父親。」

  這聲父親很是受用,陸炳戲道:「不叫我陸大人了?」前幾天父女關係僵硬時一直叫他陸大人。

  陸纓說道:「有外人在還是要叫的。」

  陸炳摸著下巴,問,「我做這些,你不開心嗎?」

  陸纓道:「開心。」

  陸炳問:「既然開心,為何表情還那麼嚴肅,都不笑一笑?」這個女兒就是太板正了。

  陸纓努力露出四顆牙齒,笑了一下。

  看到女兒的笑容,陸炳:額,還是算了吧。

  陸纓趕回北城,已經四更了,大雨依然沒有停下,老天爺好像決定一雨入秋,不把夏天趕走絕不罷休。

  錦衣衛們輪流休息,不停的把地道裡的水排出去,陸纓也加入了這個行列。

  到了早晨,大雨稍微歇了一會,然後下起了小雨。汪大夏親自登門,送上請帖,改邀在明天晚上擺送行宴。

  因昨天傍晚遊街的「壯舉」,汪大夏一進門,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吳典用連忙把他引去王老闆那裡。

  汪大夏把請帖遞給王老闆,「……明天三通酒樓,我還請了武都頭和丁大哥作陪,定一醉方休。」

  王老闆一聽說請了武都頭作陪,那麼魏大夫是肯定不會來,看來昨天魏大夫受了驚嚇。

  但聰明人,看破不說破,所以王老闆裝作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麼樣子,雙手接過請帖,說一定準時赴約,還親自送汪大夏到門口。

  到了中午,簌簌小雨又變了瓢潑大雨,到了下午,錦衣衛暗探偷偷往送水的車裡投入了魏采薇的「蘭柯一夢」。

  傍晚,萬貨商行的炊煙在雨中裊裊升起。

  因下著雨,生意不好,連萬貨商行都門可羅雀,天黑就打烊關門,大部分人都回家去了,留下十來個盤賬的、看店的和看倉庫的。

  平時掌櫃吳典用住在商行後面的一個小院裡,方便管店。但趙老闆每次來京城時,吳典用都會把小院讓給趙老闆住,自己住在頭條胡同的一家客棧裡湊合幾晚。

  打烊之後,吳典用踏著木屐,撐著雨傘,沒有回客棧,而是去了頭條胡同盡頭的湖畔酒家,點了一桌子菜。

  平日,吳典用晚上也基本在外頭吃飯,跟蹤的人並不意外。

  但是吳典用在上菜之後,沒有動筷子,而是要店小二放在食盒裡帶走。

  難道吳典用是嫌棄酒家吵鬧,想提到客棧房間裡慢慢吃?

  但吳典用並沒有要伙計去送,而是一手提起了沉重的食盒,一手打著傘出去了。

  五個暗探散開跟隨,發現吳典用根本沒有回到客棧休息,而是返回了萬貨商行!

  怎麼回事?

  暗探趕緊將這一反常的變化告訴了陸纓。

  陸纓蹙起眉頭,「他這是什麼意思?想給在店裡值夜的伙計們加幾個菜?」

  汪大夏問:「他都點了些什麼菜?」

  暗探說道:「糖醋魚、蓮子羹、桂花糯米藕、菱粉糕還有一壺溫好的米酒——他還叮囑小二在米酒裡額外加了些糖。」

  「這些菜,包括米酒,全是甜口。所以不是給店裡的伙計,是吳典用專門送給王老闆的。」汪大夏說道:「前晚上在畫舫的宴會裡我就注意到了,王老闆喜歡吃甜口的菜,最愛糖醋魚,不喜歡生冷腥氣之物。他沒有碰螃蟹,連宴會上最貴的一道菜生吃河豚魚片他都沒有嘗試,倒是吳典用喜歡這些生鮮,糖醋魚碰都沒有碰。」

  陸纓不解,「吳典用沒有動筷子就給王老闆送菜,既然他也要吃,陪王老闆喝酒,為何不點一個他喜歡的菜?全是甜口的東西,他又不愛吃。」

  「就是故意做給人看的嘛。」汪大夏為不知道底下人「疾苦」的陸纓答疑解惑,「比如我請陸統領吃飯,肯定點的都是陸統領喜歡吃的東西,甚至故意點我討厭但陸統領喜歡的飯菜。目的就是為了讓陸統領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寧可噁心自己,也要取悅陸統領。」

  陸纓目光有些迷茫,她不能理解汪大夏這種類似自虐的來討好別人的方式。

  汪大夏低聲道:「舉個例子,過年的時候,陸統領被陸大人帶著走親戚,去了親家嚴世蕃家裡,是不是要給嚴世蕃行大禮,跪下磕頭接壓歲錢?陸統領明明很討厭嚴世蕃,卻也被逼做不喜歡的事情,跟這個差不多。」

  陸纓說道:「我不是為了壓歲錢,我只是出於禮節,我二姐畢竟是他的兒媳婦。」

  汪大夏說道:「你的禮節和我們這種討好上官的人一樣,都是必須要做的。否則怎麼陞官發財。」

  汪大夏自從前晚第一次表白被拒絕之後,想要努力快點長大,不僅想著節約攢錢,還鑽研起了仕途經濟,想要陞官發財——他已經忘記了加入錦衣衛的初心,他最初只是想將來順利繼承父親千戶的爵位,然後躺在爵位上混吃等死,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汪大夏在錦衣衛也是能混則混,絕對不會早到,每天卡著點去點卯。

  白天只做份內之事,絕對不會做多一點點。

  中午吃飯最積極,總是第一個跑到飯堂。

  傍晚到點就走,絕對不會留下來加班加點,萬事都明天當差再說。

  但是表白被魏采薇拒絕之後,汪大夏決心改變自己了。魏采薇覺得他幼稚,心性不定,他就成熟給她看,讓她知道自己的表白並非不負責的戲言。

  如何成熟?在汪大夏看來,就是言簡意賅、簡單粗暴的四個字——「陞官發財」。

  如何陞官發財?首先要討好上官,其次要把差事做好。

  所以這次白蓮教巢穴收網行動,汪大夏一反以往懶散拖延的風格,變得積極敬業起來,陸纓要他幹啥就幹啥,衝鋒陷陣。

  汪大夏以陸纓給嚴世蕃拜年舉例子,陸纓頓時明白了吳典用買全是甜口的食物送給王老闆的用心。

  不過,陸纓想的更深入,她把汪大夏的話反復琢磨了一會,腦子突然像是有煙花閃過,問道:「你剛才說討好什麼?」

  汪大夏說道:「討好上官呀。」

  陸纓問:「誰是上官?」

  汪大夏:「當然是陸統領你,哦,還有陸大人。我要陞官發財,討好你們父子倆比做事更重要。」

  「不對。」陸纓興奮的指著王老闆的名字,「是他。一直以來,我們都猜測王老闆最高的身份是白蓮教四大傳頭之一、最受教主寵幸、負責給教主四處斂財的『聚寶盆』,所以吳典用一直對他陪著小心。」

  「但是從今晚吳典用全部點甜口飯食來刻意討好獻媚來看,我們還是低估王老闆在白蓮教裡頭的地位了,他不是四大傳頭之一的聚寶盆,他很可能就是吳典用的上官——白蓮教教主趙全。」

  汪大夏驚呆了,「陸統領言之有理,如此說來,他不是大魚,他是一條鯨魚啊!」

  陸纓的臉色卻比剛才還嚴肅,「可是吳典用送了飯食,王老闆和他就不會吃商行廚師做的飯菜了,魏大夫的藥對他們兩個而言毫無作用。其他人好抓,這兩人容易橫生枝節。」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28:43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一章 收網行動

  汪大夏說道:「為時已晚,食盒都提進去了,我們沒有下藥的機會。」

  陸纓拍著額頭,懊悔不已,「我要是早點覺察就好了,可以在湖畔酒家裡找機會下藥。」

  丁巫安慰道:「這種事誰能想到,不能全部按照我們計劃的走。」

  陸纓平復了心情,吩咐手下,「馬上將此事飛鴿傳書,告訴陸大人。」

  陸炳收到信,心想幸虧我留了後手,把頭條胡同包圍得水洩不通,插翅難飛,當即寫了回信,要女兒鎮定,按照原計劃行事,他已經準備後援。

  到了一更,店裡的燭光都滅了,看店的、守倉庫的都在臨時搭建的床鋪上睡下,或許是大雨天好睡覺,十來個在店裡值夜的人今晚比尋常睡的早一些,大雨敲打著瓦片,很是催眠,睡前例行討論了幾句女人,就呵欠連天,幾乎沾枕頭即睡。

  吳典用陪著王老闆吃了晚飯,提著殘羹剩飯,回到客棧,給了伙計幾個跑腿錢,要伙計把食盒送回湖畔酒家去,他果然不喜歡吃甜口的東西,只是為了討好王老闆,胡亂吃了幾口。

  陪領導吃飯,當然吃不飽,他就在客棧大堂裡坐下,要了一碗鱔絲麵、兩個蒸螃蟹。果然如汪大夏觀察的那樣,他長了個貓舌頭,喜歡吃生鮮水產。

  機會來了。

  廚房出菜的時候,汪大夏命暗探往鱔絲麵裡下了「蘭柯一夢」。

  吳典用先吃完鱔絲麵墊飢,然後慢斯條理的拿起蟹八件拆出蟹肉,享受美食,滿足自己的喜好。

  吳典用是個吃蟹高手,吃完兩隻螃蟹,還把分解的遺骸拼在一起,湊出完整的螃蟹。

  最後,還喝了一杯溫好的黃酒壓一壓螃蟹的寒涼之氣,圓滿了。

  吳典用打著飽嗝去樓上客房,客棧伙計已經備好了洗澡水,澡盆旁邊還有一桶熱水備用。

  吳典用脫衣,愜意的泡在澡盆裡。可能是喝了黃酒的緣故,他覺得眼皮太沉,睏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他往脖子後面點了一塊澡巾,打算在澡盆裡小憩片刻。

  眼睛一閉,就是失去了意識,回到嬰兒般的睡眠中。

  這一切都被躲在房樑上的暗探看在眼裡。

  吳典用中年發福,失去意識的身子從盆沿往下滑,腦袋就浸泡在水裡了,還是沒有反應。

  這個藥實在太猛了,下在食水裡還能撐一會,直接下入鱔絲麵中,一刻鐘就放倒了。

  暗探怕吳典用被淹死,於是跳下房樑,將昏迷的吳典用撈出來,捆上的繩索。

  與此同時,數支穿雲箭射向天空,發出綠色的光芒,很快淹沒在大雨中,蹲守在北城各處的錦衣衛開始行動,抓捕嫌犯,全部顆粒歸倉,無一漏網。

  萬貨商行裡,暗探給看門狗餵了幾根加了料的肉骨頭,放倒了,然後潛入店內,分頭去捉值夜的人。

  一人捂嘴,四人負責綁人,除了有一個天賦異稟的壯漢驚醒反抗,立刻被控制之外,一切都很順利,這些值夜的人都在睡夢中。

  地道裡,幾乎全身都浸泡在水裡的汪大夏挪開通往庫房的最後一個磚頭,地道裡的水嘩嘩往庫房裡流,汪大夏從洞裡鑽出來,他拿出一塊藍色的螢石來照明,看到庫房裡的東西,頓時驚呆了——全是各種火器!

  而且不是自製的、粗製濫造的火器,木箱子上赫然寫著「王恭廠」。

  王恭廠就是皇家兵工廠,專門生產火器,專門供給負責京城防衛的軍隊。

  所有的火器都需要火藥來發動,所以王恭廠常年儲備火藥千噸,極其危險,因而設在北京內城西南角的棺材胡同裡,是一處偏僻之地,四周是定慧寺,承恩寺,護國寺和圓洪寺四個皇家寺廟,閒雜人等不得靠近。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汪大夏抹去額頭的冷汗,幸虧陸纓細心,考慮到地下庫房裡很有可能藏著火器,她就要汪大夏扔掉火鐮等照明工具,將家中收藏的在黑暗裡會發光的藍色熒光石給他。

  萬一點燃火鐮,稍微有一點火星落在火器上,後果不堪設想啊。

  這些火器一旦引燃爆炸,足夠將整座萬貨商行掀翻!

  洞裡的水對於一倉庫火器而言,簡直杯水車薪,根本解決不了危險。

  雖然提前有所準備,汪大夏還是嚇得腿軟:我不能死啊,我要是死了,魏采薇將來就真的成寡婦了。

  這時候外面傳來敲門聲,「看倉庫的人已經被我們綁住,可以開門的嗎?」

  汪大夏趕緊跑到門前,說道:「快點把門打開,老子要出去!這庫裡全是王恭廠的東西,老子一刻都不敢待了,你們不要拿著有火的東西,都退遠一點!」

  還是命要緊!

  門開了,汪大夏像個兔子似的竄出去。

  最後要解決的就是疑是白蓮教教主趙全的王老闆。

  王老闆住在吳典用的小院子裡,陸纓親自下手,在雨聲的掩飾下,帶著錦衣衛精銳用抓鉤牽著繩子翻牆入院。

  陸纓先把在小院子裡伺候王老闆的老蒼頭綁走,此人蹲在一個小灶旁邊,爐子裡燒著水,但是他已經藥效發作,倒在地上睡暈過去,沒有及時往爐灶裡添柴火,此時爐膛的火快要熄滅了。

  陸炳派的援兵也將院子層層包圍,保管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萬無一失。

  王老闆的臥室在東廂房,東廂房的窗戶裡透出燈光!

  他今晚吃的是湖畔酒家的飯菜,所以世人皆睡他獨醒,是白蓮教唯一沒有被「蘭柯一夢」放倒的人。

  要抓活口,陸纓貓腰走到窗戶,豎起耳朵聽裡面的動靜,傳來劈裡啪啦算珠撞擊的聲音。

  王老闆正在算賬。

  王老闆的窗戶裝的是價格昂貴的西洋玻璃,這東西是萬貨商行現成的西洋貨。

  玻璃唯一的缺點,就陸纓無法像錦衣衛平時那樣割破糊在窗戶上的窗紗或高麗紙,來裡頭散迷煙。

  弄碎玻璃的動靜太大,會引起王老闆警惕,所以迷煙沒法用。

  現在有兩個法子,第一是撞開門窗進去抓人,第二個法子是等王老闆入睡後,悄悄撬開門窗進去。

  陸纓正思忖著下一步,臥室裡的算盤聲停歇,然後傳來王老闆打呵欠的聲音。

  窗戶人影晃動,王老闆是書桌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後大聲說道:「李老頭,洗澡水怎麼還沒燒好?我要洗澡睡覺了。」

  燒水的李老頭已經睡暈過去了,當然不會回應王老闆。

  陸纓對著一個擅長口技的手下使了個眼色,手下立刻壓低了聲音,用老人的腔調說道:「已經燒好了,現在就送過來嗎?」

  大雨磅礡,雨聲會讓人的聲音失真,何況還隔著一扇門。

  王老闆沒有懷疑,說道:「快提過來。」

  錦衣衛迅速趴下李老頭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然後將爐灶的熱水倒進水桶裡,左手提著熱水,右手提著一桶涼水,來到房門前,敲敲門,「老闆開門。」

  房門兩邊是兩排錦衣衛,就等著王老闆開門,就衝進去活捉。

  王老闆走到門前,沒有立刻開門,隔著門問了一句:「這雨沒完沒了的下,不知明天是晴天還是雨天?」

  「李老頭」說道:「這個,只有老天爺知道了。」

  王老闆聽了,放在門栓的手立刻縮了回去。

  王老闆沒有立刻開門,陸纓覺得不對勁,從窗戶往裡看,看到王老闆轉頭跑向架子床。

  糟糕!剛才那句話「不知明天是晴天還是雨天」看似聊天的話可能是暗語,「李老頭」被他發現了!

  陸纓立刻做了個衝刺的手勢,手下立刻用大鐵錘捶破了門窗,從窗戶和大門兩處衝進去。

  王老闆跳到床上,按動機括,床鋪塌陷,王老闆消失在黑洞裡,床板重新翻上來,看上去和尋常架子床沒什麼兩樣。

  陸纓指著床板,「砸!」

  幾錘下去,木製的床伴裂開了,卻還有一層鐵板。

  汪大夏輪著一個斧頭,猛砍鐵板,終於把鐵板撕裂出一個口子,用火把往裡頭一探,是個滑梯般扭曲的黑洞,王老闆就是從裡頭滑下去的。

  陸纓第一個往裡頭跳,汪大夏緊跟其後,手裡還拿著一副盾牌,兩人滑到底部,汪大夏舉著盾牌走在前面,對追蹤的錦衣衛同伴說道:「我在倉庫裡發現了王恭廠的火器,王老闆必定在下面有火器埋伏,千萬要小心。」

  地道狹窄,只容得一人通過,但是建得很堅固,牆壁皆是用青磚壘砌而成,難怪下雨都不會塌陷。

  汪大夏舉著盾牌狂追,陸纓則往前方黑暗處射出弩箭,但地道扭曲,箭都射在了牆壁上,沒有肉體中箭的悶響或者慘叫。

  前方有風,似乎要接近出口了,但汪大夏看到前方地道黑暗處有一個火星,就像毒蛇吐信一樣扭動爬行著,離他越來越近。

  汪大夏想起地庫裡王恭廠的那些火器,當即明白扭曲爬行的火星是什麼了。

  跑是來不及了,如今只能賭一把,汪大夏掄起盾牌,將盾牌朝著火星狠狠一擲!

  盾牌精準的砸在火星上,把火星砸滅了,地道又歸於黑暗。

  待眾人跑過去,發現火星就是一根長長的引線,盡頭是一個拳頭大的火炮,一旦引燃,火炮爆炸,就會炸塌狹窄的地道,將追來的人統統活埋!

  可惡!

  陸纓撿起火炮,以防萬一,繼續往前追。

  汪大夏第一個衝出地道的盡頭,這是一個衣櫃,衣櫃的櫃門都是開的,可見王老闆逃出地道時,立刻點燃了火炮的引線,以為追蹤的人必定會活埋在地道裡,所以他都不屑關閉地道的門。

  這也是個臥室,床上的被縟一半在垂地上,可見這裡的接應的人在睡夢中驚醒。

  汪大夏衝出房門,發現這裡是個漁民的房子,院子的窩棚裡堆著漁網,房子就建在積水潭旁邊,看來這個漁民也是白蓮教的人,守護地道。

  道路泥濘,可見兩排清晰的腳印通往湖畔的碼頭,碼頭上拴著數隻漁船。

  正好一道閃電劈過,黑暗的雨夜瞬間被照亮了,如同白晝,汪大夏和陸纓看見一艘漁船冒雨行駛在煙波浩渺的積水潭。

  陸纓跳到漁船上,「兵分兩路,你們劃船跟我追!汪大夏立刻去調動北城兵馬司夜巡的人,在積水潭岸邊防衛。」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28:55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二章 亡羊補牢

  汪大夏把北城兵馬司、甚至憑著親爹的面子,把順天府衙門的差役都叫來支援,然而這個湖泊太大了,煙波浩渺,白天都一望無際,何況是大雨夜的晚上呢?

  網是拉起來了,就是網眼太大,容易漏雨,此時又是夏末,湖邊的蘆葦蕩還有遮天蔽日的荷葉叢都方便藏人。

  所以陸纓對汪大夏的這張網並沒有抱多大希望,只是試試看的態度,做了總比不做要強,她拚命的搖著船槳,借著一道道閃電,記住每一次閃電照亮湖泊時漁船的位置,朝著這個方向包圍而去。

  錦衣衛的八艘漁船上亮著一盞氣死風燈籠,所以能夠在也裡始終保持包圍的陣型,朝著中間逃亡的漁船收網。

  終於,陸纓的八艘船將漁船逼到了一塊在湖中心漂浮的如野韭菜般水生植物蔓延成塊的地方,船槳被水草的根部絆住了,漁船陷在一根根豎起的水生植物中,動彈不得。

  陸纓說道:「白蓮教是邪教,蠱惑人心,騙取教徒錢財,我們錦衣衛只誅首惡,不會傷普通教徒。

  船伕,你只需把王老闆交出來,錦衣衛既往不咎,還會給你改名換姓,富貴一生。如果你執迷不悟,那就是為虎作倀,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漁船沒有動靜。

  軟硬兼施都不行,陸纓下令攻擊,「把船篷扒了。」

  八艘漁船射來八個虎爪般的鐵爪,爪子深深嵌進烏篷船的板壁,再用力一扯,船篷就像一朵蓮花似,一片片裂開了。

  沒有烏篷,這艘漁船就像一隻沒有殼的蝸牛。

  剛好這時老天送了一道閃電,照亮積水潭,陸纓看見船上只有一個人,船伕坐在艙裡,低著頭,脖子以下全是鮮血,居然割喉自盡了。

  除此之外,船艙裡還有一雙空鞋子。

  天雷震震,陸纓意識到對方是調虎離山之計。

  原來那兩排通往碼頭的腳印是故意引她搖著漁船去湖裡追擊的!

  王老闆根本沒有跟著上船,是船伕將一對空鞋子套在手上,像一條狗一樣在泥濘的路上爬行,這樣一個人就可以留下四個腳印,偽造出兩個人一起逃到漁船上的假象。

  真是狡兔三窟啊,難怪錦衣衛這十年在剿滅白蓮教上都沒有大的進展,這伙人實在太狡猾了。

  陸纓說道:「飛鴿傳書給陸大人,白蓮教已經收網,唯有嫌犯王老闆逃了,連夜複製他的畫像,全城通緝,明日所有城門都要戒嚴,仔細查每一個人出城的人。」

  「還有,乘著現在宵禁,各個坊門關閉,把積水潭附近的街坊全部入戶查一次,把王老闆的畫像給街坊們看,若能抓到此人,賞銀千兩,提供線索者,也另有獎賞。」

  做了亡羊補牢的措施,陸纓精疲力竭的躺在船艙上,她剛才忙於劃槳,兩條胳膊都快累斷了,把一件事做的完美怎麼那麼難呢?

  明明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那封神秘的舉報信、魏采薇的「神藥」助力、汪大夏一盾牌砸滅火炮引線的運氣,一次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次次化險為夷,結果還是讓一條大魚,不,是鯨魚跑了。

  怎麼辦?我還可以做什麼?

  陸纓身體躺下,腦子飛快運轉著,想著對策,驀地,靈光一現,她知道辦法了,說道:「上岸之後立刻把昏迷的吳典用抬到魏大夫那裡,要魏大夫把他強行喚醒,我們好從吳典用嘴裡逼問王老闆的藏身之處、還有誰接應他。」

  與此同時,丁巫敲響家門,把魏采薇喚醒了。

  其實魏采薇今夜根本無法入睡,她曉得今晚錦衣衛收網白蓮教巢穴,上一世的慘劇在她腦子裡反復閃現:

  萬貨商行被炸翻了,抓捕行動的錦衣衛和北城兵馬司近乎全軍覆滅。

  頭條胡同殃及池魚,京城冬天天乾物燥,還有東北風,風助火勢,整條胡同被燒成廢墟,木百戶等人盡力叫醒住戶,還是有四個人被活活燒死,人間慘劇。

  汪千戶被炸斷雙腿、背部燒傷、還被革職抄家、汪大夏在大雪天裡和木百戶把重傷的父親抬出住了百年的汪府,汪千戶當晚醫治無效活活疼死、汪大夏揮刀自宮……

  只是想想就心疼不已。魏采薇寬慰自己,這一世提前了六個月,又是多雨的季節,還做出充足的準備,我要相信陸纓、汪大夏還有丁巫他們,應該不會再發生上一世的慘劇。

  雖如此想,一顆心還是七上八下的,希望早一點天亮,結束上一世的浩劫。

  聽到丁巫的敲門聲,魏采薇連忙披衣下樓開門,丁巫是趕著一輛馬車來的,他指著馬車裡的吳典用,說道:

  「王老闆從小院地道跑了,那個房子平日是他住的,他是白蓮教四大傳頭之一,他一定知道下個藏身的巢穴在何處。現在需要你幫忙喚醒他。」

  原來丁巫和陸纓心有靈犀,想到一塊去了,不等陸纓來吩咐,他就把昏迷的吳典用運過來求援。

  陸纓看丁巫全鬚全尾,卻不見汪大夏陸纓,忙問道:「他們人呢?地下庫房裡的火器如何了?一定要小心啊。」

  丁巫說道:「都沒事,庫房已經被我們的人控制住了,所有魚兒都落網,只逃跑了一個王老闆。」

  魏采薇右手按在胸脯上,長舒一口氣,「這樣就好,人和火器都沒事就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錦衣衛一定能抓到唯一的漏網之魚。」

  這已經比上一世好很多了!沒有一個人死亡,火器庫也沒有爆炸。

  至於白蓮教,上一世裡,在隆慶二年,汪大夏就將白蓮教全部鏟除,教主和四大傳頭等首惡全部活捉,凌遲處死,為當年被炸斷雙腿的父親報仇了。

  逃了又如何?惡有惡報,白蓮教作惡多端,這一世也會走上一世的老路。

  「半夏,你在想什麼?快把解藥拿出來。」丁巫心急如焚,連連催促她。

  魏采薇從上一世的記憶裡回過神來了,說道:「蘭柯一夢在象牙山時就無解,按照藥理,五步之內,必有相生相剋之物,但是我並沒有找到。」

  丁巫很是失望,「真沒法子了?」

  魏采薇從藥房裡拿出一套細若牛毛的針,並一個西洋香水瓶子,「我可以用針和藥物刺激他的穴位,強行喚醒,但是非常疼。你們把他抬到家裡來。」

  「不行,不能讓白蓮教的人知道你與此事有關,連累你。」丁巫不肯,他用繩子將吳典用的四肢牢牢綁在馬車上,還蒙上他的眼睛,「你只負責將他喚醒,其餘的交給錦衣衛,你說疼痛喚醒他,正好,疼就對了,他當年給俺答汗軍隊帶路,害得城郊多少無辜百姓家破人亡?省得錦衣衛再用刑逼問。」

  魏采薇上了馬車,用細針蘸著香水瓶的藥水,往吳典用頭部的幾處穴道刺過去。

  效果立竿見影,吳典用尖叫抽搐起來了,只是大雨傾盆的夜裡,馬車板壁厚實,四周還蒙著隔音的厚被,他的聲音被掩蓋住。

  丁巫對魏采薇做了個手勢,兩人出了馬車,剛好汪大夏騎馬趕來傳陸纓的話來了。

  看到汪大夏無事,魏采薇很是感慨,但現在時間緊迫,無暇他顧,她附耳過去,教給汪大夏細針使用之法,將吳典用留給他來審問。

  汪大夏一聽:蘭柯一夢還不夠,你到底還有多少「手藝」是我不知道的?

  外頭雨大風急,魏采薇打著傘衣服也濕了,汪大夏指著門口,要魏采薇回家裡避雨,然後上了馬車,揭開吳典用的蒙眼布,吳典用看到是汪大夏,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疼得牙齒打架,「是……你!」

  「錦衣衛和白蓮教勢不兩立,不是我是誰?」汪大夏給他照鏡子,「看到插在你頭上穴位的針沒有?想要結束這個痛苦很簡單,把針拔出就行了。」

  吳典用只覺得無數隻螞蟻在啃噬他的腦子,疼得手腳不知覺的抽搐,他已經無法思考疼痛以外的問題了,「我招,我什麼都招!求求你放了我!」

  為了金錢背叛國家、帶領外族人屠殺自己的同族人的「明奸」能有什麼骨氣?

  劇痛之下,吳典用立刻被擊潰。

  汪大夏拔出一根針,吳典用覺得針附近立刻不疼了,汪大夏問:「你是白蓮教裡那個頭目?」

  這個問題的答案汪大夏知道,是故意用來測謊的。

  吳典用說道:「我是教主親信,四大傳頭之一的軍師。」

  根據錦衣衛這十年對白蓮教的瞭解,四大傳頭是教主趙全的臂膀。四大傳頭真名不知,只曉得他們的稱號分別是軍師、聚寶盆、銷魂殿和鐵牛。

  軍師多智、聚寶盆管著教中財物、銷魂殿收集大明情報、鐵牛以前是武藝高強的山大王,管著教中的死士打手。

  現在軍師吳典用落網,砍斷了教主一根胳膊。吳典用沒有說謊,汪大夏問下一個問題:「王老闆就是教主趙全?」

  「是!」吳典用眼淚鼻涕齊出,「求你再拔一根針吧,他就是我們的教主。」

  汪大夏是既興奮,又著急,「拔什麼?還沒問完呢,你臥房裡的密道通往何處?」

  又在測謊,汪大夏知道答案是通往積水潭一個漁民的家。

  「什麼密道?」吳典用目光茫然,「我房裡有密道?我不知道啊,萬貨商行是銷魂殿負責建的,建好之後,教主要我來打理。我不知道密道,我更不知道密道通往哪裡啊!」

  看來只有銷魂殿知道逃生之地。

  汪大夏問:「銷魂殿在那裡?叫什麼名字?」

  吳典用說道:「不知道,我們四大傳頭很少碰面,即使偶爾見面,也都戴著面具,教主是個很謹慎的人,怕手下們出賣他,或者聯手篡位。四個傳頭每人只做自己的事情,互相都不知道對方做什麼,只對教主一人負責。不過,看她窈窕的身材還有聽面具裡發出的聲音,肯定是個女人,應該還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29:09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三章 打臉

  「不知道?」汪大夏雙指捏住一根插在吳典用額頭的一根針,輕輕拈動。

  啊!吳典用只覺得頭蓋骨似乎要生生從腦袋上剝離出來,「千真萬確!我不敢隱瞞啊!我的確不知,但是知道王恭廠的火器是如何到萬貨商行地庫卻沒有人發現的——求求你,不要動針了!我知道的我都說!」

  汪大夏停手,「快說!」

  火器乃國之重器,這個比抓捕教主趙全更重要。

  吳典用疼得全身是汗水,「把這根針抽出來。」

  汪大夏:「講完再抽,若有隱瞞,我再加一針。」

  吳典用只得忍痛交代。

  王恭廠是大明軍隊力量的心臟,以此對抗北方的鐵騎,南方的倭寇。

  所以火器領用,需層層審判,層層檢查,才能發放到各個衛所手中。每個月的數目都必須對的上,而且上官每個月都會檢查手下人的火器狀況和數目,一些嚴格的上官甚至會每天抽查,嚴防士兵們偷偷賣掉火器還錢,流入民間或者敵國。

  如此嚴格的監管,互相監督,互相牽制,白蓮教很難撬動牆角。

  然而這批火器的確來自王恭廠。

  王恭廠每天都日產新火器,平均每日需要耗費兩噸火藥。火器需要精細的鑄造,稍微不對,就容易走火炸膛,傷害大明軍隊,而火器幾乎是純手工活,容易出錯,所以出廠前需要技師們反復測量,一旦出現瑕疵或者缺陷的,就需拿回去修理,一些有重大的缺憾的,就乾脆報廢,回爐重造。

  正常出廠的火器會烙上編號,發放給大明軍隊,編號都可以追溯到使用的人和製造的人,以方便監管。所以想從王恭廠大批走私火器相當難,幾乎不可能。

  這些報廢的火器雖然會計入賬冊,但管的很鬆,堆在倉庫裡把零件拆開,扔進爐子裡重新鑄造。無人過問。

  白蓮教就盯住了這些缺乏監管的報廢火器。他們收買了負責檢驗火器的技師,在檢查的時候指鹿為馬,偷偷拆掉一兩個零件,把明明可以正常使用的火器當成重大缺陷的廢品,送入廢品倉庫。

  白蓮教的人經過送錢等等一系列的操作,被僱用在廢品庫裡搬運打雜,看管廢品倉庫的保管員是個酒鬼,廢品庫了進了「老鼠」 都不知道,白蓮教雜工在「廢品」入庫後,偷偷把火器帶出去。

  火器運出去後,技師會將零件歸位,變成可以正常使用的火器,然後運到萬貨商行的地下倉庫裡。

  由於每個月的耗損都有定律,一旦數目過多,會惹王恭廠懷疑,所以白蓮教不敢有大動作,每個月就像螞蟻搬家似的弄上十幾件,細水長流。

  然而,積少成多,經過快五年的積累,白蓮教陸陸續續也積攢了不少,並摻和在貨物裡運出北京城。

  汪大夏把技師和白蓮教雜工的名字記下,交給錦衣衛,「連夜逮捕,以免夜長夢多,讓這伙人跑了。」

  汪大夏抽出了吳典用額頭那根針。

  吳典用顫抖著聲音說道:「多謝。」

  「下個問題。」汪大夏問:「這兩年一共流出多少件火器?都流往何處?東西都在你的庫裡,別說不知道。」

  吳典用說道:「本來火器出庫,就不關我的事了,教主說給誰就給誰,我如何敢置喙?不過,教主趙全是個有大野心的人,他總是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不滿足白蓮教依附俺答汗的現狀,他不斷挑起俺答汗和大明之間的紛爭,他好從中得利,他就是希望有一天大明和俺答汗之間發起十年前庚戊之變的大仗,最好打得天下大亂。」

  「然後他帶著白蓮教欺騙絕望的無知百姓,攻佔幾個城池,自立為王,甚至一統天下,登基稱帝。所以我覺得就憑他的野心,這些火器基本上給了四大傳頭的鐵牛豢養訓練的死士們所用,教主有稱王稱霸的野心,依靠俺答汗,也防著俺答汗,一定不會將這些精良的火器獻給俺答汗。」

  「所以,我覺得火器必定還在白蓮教手中。」

  吳典用乞求汪大夏,「求求你,把針拔出,我快要疼瘋了,一個瘋子對錦衣衛毫無用處。只要留我的性命,給碗飯吃,我願意效忠朝廷,配合錦衣衛,找到鐵牛,把所有流出去的火器全部找回來,鏟除白蓮教。」

  吳典用這個「明奸」還真是有奶就是娘,從「明奸」到「白蓮奸」的轉變,也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功夫。

  饒是汪大夏對吳典用恨之入骨,此時也曉得吳典用對錦衣衛鏟除白蓮教,追回流失火器的重要性。

  但是,汪大夏不敢全信吳典用的話,這傢伙兩面三刀,也太容易投誠了吧。

  馬車外,丁巫暗自心算了數目,以每個月十五件火器為例,一年十二個月,就是一百八件,五年至少就是九百件啊!

  錦衣衛庫房裡的火器都沒有九百件,如此龐大的數目,一旦正如吳典用說的那樣,大明和俺答汗再次發動大的戰爭,天下大亂,白蓮教憑借這九百件火器的確可以攻佔城池,佔地為王。

  教主趙全並非是幻想,真有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丁巫連忙寫了個紙條,要錦衣衛交給汪大夏。

  汪大夏看了,拔出吳典用頭上穴位的細針,說道:「只要你誠心和錦衣衛合作,我們既往不咎,但只要有一句謊言,這些針會物歸原主,保管顆粒歸倉。」

  丁巫在紙條上要汪大夏拔針,不要把吳典用弄瘋或者弄殘了,留他將來還有大用。

  細針離頭,立刻就不疼了,吳典用覺得游離於身體之外的七魂六魄歸位,手腳也不抽搐了,好舒服啊。

  眼前一黑,又陷入昏睡中。

  「喂!」汪大夏拍打著吳典用的臉,「這是死了嗎?」

  丁巫走近馬車,試探著吳典用的鼻息,「沒死,剛才半夏用銀針蘸著藥水,刺入穴道,強行喚醒,他已經到了極限,蘭柯一夢藥效還沒過,自然又睡過去了。」

  好在已經獲得了重要的情報。

  汪大夏將筆錄交給錦衣衛,連夜送到陸炳手中。

  陸炳在半夜被護衛叫醒,得知至少有九百件火器從王恭廠流出,當場就有些不好了!

  這比知道王老闆就是白蓮教教主趙全更加可怕!

  九百件火器,成千上萬的人會因此而死。相比之下,教主趙全從密道逃亡,成為漏網之魚,下落不明根本不算是什麼大事。

  反復中風的人最忌諱熬夜和受刺激,陸炳這次兩者都佔全了,一時僵在床上,護衛熟練的拿出通竅的藥丸化開,喂給陸炳。

  陸炳緩了緩,說道:「陸統領在北城,王恭廠在西南角,路途遙遠,不要延誤時機。王恭廠的技師和在報廢倉庫打雜的白蓮教教徒我親自帶人去抓。」

  護衛說道:「可是您的身體……外面還下著大雨。」

  「把我常用的藥拿上,再把宋御醫請過來。」陸炳起床,「快點。」

  根據吳典用交代,技師和雜工都住在王恭廠附近的雙河庵胡同,兩家只相隔五戶人家,雙河庵胡同的居民基本上都是祖傳的手藝,幾代人都在王恭廠當差是,子承父業。

  技師五代人都在王恭廠,祖宗們也沒料到第五代出了個反骨不肖子孫,背叛了王恭廠。

  雜工是外來的,五年王恭廠招打雜的,雜工賄賂了招工的,混進了王恭廠廢品庫。

  這兩人狼狽為奸,技工指鹿為馬把正品報為廢品,入庫後由雜工偷偷夾帶到家裡,然後技工藉口去雜工家串門,把「廢品」修好,再由萬貨商行的人以送貨的名義入了地下倉庫。

  兩個人、四雙手、五年、九百多件正統制式火器,就這麼螞蟻搬家似的偷運出王恭廠,威脅大明安全。

  陸炳生吞這兩人的心都有了。

  陸炳坐上馬車,指揮抓捕,先命人將雙河庵胡同的兩頭設了路障,全部堵死。然後兵分兩路,分別去抓雜工和技師。

  雜工自稱河北保定人,是個喪妻的鰥夫,無牽無掛,有人給他說媒,他都以思戀亡妻拒絕了,常年獨居。

  但技師是京城本地人,妻兒老小俱在,是家裡的頂樑柱。

  陸炳指著技師的名字說道:「只盯著他一人去抓,不要試圖用他的家人威脅他。和白蓮教同流合污之人,已經沒有什麼道德人性了可言了。他根本就不在乎家人的死活。」

  手下領命而去。

  由於兩家離的近,為了不打草驚蛇,雜工和技師同時進行抓捕。

  大雨磅礡,行動開始,錦衣衛翻牆破門破窗而入,直奔床鋪,將睡的正香的雜工和技師從床上拉起來,嘴裡塞了麻核,捆住手腳。

  技師的家人從睡夢中驚醒,慌忙無措。

  陸炳走進雜工的家裡,錦衣衛從床鋪底下拖出一個櫃子,裡面赫然就有五支火槍,而且還是王恭廠最新仿造(山寨)西洋佛郎機國的燧發槍。

  以往的火槍基本都是火繩槍,需要先用火鐮點燃引線,然後瞄準敵人,引線燒到盡頭才會開火。

  最新式的燧發槍沒有引線,只需撥動機括,槍膛裡有硝石彈片自動打火,發射子彈。

  燧發槍產量少,因陸炳和嘉靖帝的關係,目前只有錦衣衛已經全部換成燧發槍了,可見其珍貴。

  人贓並獲,看來吳典用沒有說謊,竹筒倒豆子般全部交代了。

  雜工被堵著嘴,雙膝被迫跪地,但是他臉上帶著笑容,雙目滿是諷刺,並不懼怕陸炳。

  陸炳拔出雜工嘴裡的麻核,冷冷道:「你笑吧,馬上你就笑不出來了。帶你去錦衣衛監獄,見識一下我們的『好東西』。你是銷魂殿的人,一定知道銷魂殿的下落,找到銷魂殿,就找到了教主趙全。」

  雜工呸了一聲,「你們這些朝廷的走狗爪牙,休想從我這裡挖出任何消息。」

  陸炳說道:「是嗎?我很期待。」

  半個時辰之後,錦衣衛最有經驗的獄卒說道:「他招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29:22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四章 奔跑吧,爸爸!

  白蓮教雜工十個手指甲、腳指甲都連根拔沒了,左眼被蠟油糊死,已經滴瞎了,右眼還在。

  就在透明的蠟油即將滴在右眼時,雜工招了,「……銷魂殿是……紅袖招的老鴇溫四娘。達官貴人們來紅袖招談事,夾牆有耳,皆被溫四娘手下龜公們記錄,送給教主。教主把大明的情報獻給俺答汗,以求照應白蓮教。」

  紅袖招就在積水潭湖畔!

  前晚教主趙全在湖畔酒家畫舫上設宴,也是請了紅袖招的花魁姑娘表演歌舞!

  陸炳說道:「立刻飛鴿傳書給陸統領,要她立刻帶人包圍紅袖招。」

  陸纓離得近。

  陸炳看著電閃雷鳴和瓢潑大雨,「這種天氣信鴿容易迷路,多放幾隻,另外派快馬疾馳,千萬不要漏了消息。」

  陸炳幹了多年錦衣衛,心細如髮,手下領命而去。

  這時護衛送來了王恭廠技師的口供,此人貪生怕死,還沒用刑就招了。

  原來他好色,經常出入低等的風月場所,找些便宜的暗娼什麼的,總之紅袖招那種喝一壺茶都要一兩銀子的地方不會去的。

  五年前的一個傍晚,他在路邊被一個面生的婦人攔住了,婦人穿著寒酸,身體削瘦,但是長的好看,婦人對他說,只需要給她一頓飽飯吃,就願意跟他睡一次。

  他給婦人買了一籠包子,婦人狼吞虎嚥的吃下,把剩下的包在帕子裡,果然把他領到了城外一個流浪者聚集的小窩棚。

  婦人主動脫了衣服,粗陋的衣裙下,居然是難得一見的美女,他當即就撲過去,給了婦人幾個錢,要了婦人三次。

  後來不知是太累還是什麼原因,他失去了知覺,醒來的時候,他還趴在婦人身上,雙手掐著美婦人的脖子,美婦瞪大眼睛,舌頭都伸出來半截,已經氣絕,身體都涼了。

  他慌忙起來要跑,一個男人進來了,將他堵在窩棚裡,自稱是婦人的丈夫,還要把他拉到順天府衙門保管,告他姦殺妻子。

  他連衣服都沒穿,跪地求饒,額頭都磕出血來了,男人終於鬆口,說只需他配合做一件事,不僅不告他,還會給他錢,讓他以後可以坐擁天下美女。

  實際上,從那件事情之後,留下深刻的心理陰影,他連硬都硬不起來,被妻子嫌棄,和他分房睡,怎麼找女人?

  他按照男人的要求,自稱男人是他的遠房表弟,家裡的人死絕了,來城裡投親靠友,他將「表弟」介紹給了王恭廠招工的人,還給一些錢賄賂,把「表弟」安排到王恭廠廢品庫裡打雜。

  這五年來,每個月他都故意把十幾件可以正常使用的火器「報廢」,送到廢品庫,然後下工之後,去遠方表弟家「串門」,把火器修好。

  至於「表弟」到底是誰、火器會送到何處,他膽小懦弱,什麼都不敢問。

  技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他給我一些錢財,可是我不敢用啊!何況我已經『不行』了,花也無處花,我床底地磚下挖了個洞,所有的銀子全都放在裡頭,一個子都沒花。」

  獄卒簡直難以置信,「每個月十幾件?持續將近五年?快要一千件?你就是有一千個腦袋也不夠砍的!你就這麼聽話?被人拿捏的死死的?」

  技師哭道:「剛開始表弟只是說一年,一年之後不找我了,可是一年之後又一年,兩年之後再兩年,剛開始拿那個女屍要挾我,後來又拿我反正已經偷了一年,數目足夠殺頭了來威脅我。」

  「就在上個月,我實在受不了了,就對表弟說,再逼下去我要瘋了,我寧可去死。表弟要我堅持一下,到了年底,一定不會再來找我。我就想著,來都來了,就幹到年底吧,沒想到啊,錦衣衛找上門了!」

  「我現在就是非常後悔,我不該控制不住我自己、跟著路邊的野女人去窩棚做那苟且之事、做一次就走了或許就沒後來的事情,我卻好色做了三次、我不該被表弟嚇到跪地求饒,這是他們的美人計,那女人應該是被表弟掐死栽贓的,當時我要是衝出窩棚,表弟也不敢攔我的,我就不會被他要挾偷火器……」

  後面的供詞全是技師的悔恨之詞,氣得陸炳把供詞放案頭上狠狠一拍,「身為男人,管不住身上三寸肉,還要他作甚?管不住就不要了!剁了他!」

  獄卒領命而去。護衛進來了,手裡提著一個籠子,籠子裡有兩隻濕漉漉的鴿子,手裡還有兩個蠟封的細竹筒。

  護衛說道:「我們的人在搜查雜工的房子時,有兩隻鴿子相繼飛到屋簷下的鳥窩中。我們捉住了鴿子,發現腳下有竹筒,這是信鴿。」

  護衛打開竹筒,裡頭是一張字條和一顆白色的藥丸。字條上寫著:「你的身份已經暴露,教主賜藥,幫你升到極樂永生世界。吞藥之後立刻放信鴿返回報信。」

  另一個竹筒也是一模一樣的字條和藥丸。

  護衛說道:「我們的運氣很好,他們的兩隻信鴿都在暴風雨的夜裡迷路了,等到我們捉住雜工才飛過來,要不然,雜工服藥自盡,技師一無所知,我們根本問不出銷魂殿就是紅袖招老鴇。」

  陸炳反復讀著字條,眉頭緊鎖,常年幹這一行,他的敏銳和直覺無人能及,外面電閃雷鳴,他的腦子裡也是嗡嗡的,突然,就像一道閃電劃開夜空,陸炳也猛地意識到這個紙條背後意味著什麼,不禁手一鬆,紙條飄落在地。

  護衛以為陸炳中風又犯了,趕緊去叫宋御醫。

  「停下。」陸炳大聲吼道:「立刻飛鴿傳書,把身邊所有的信鴿都放出去,告訴陸統領,不要靠近紅袖招,只需在紅袖招附近設立路障,不要進去!不要進去!不要進去!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要靠近!」

  「再把所有快馬都派出去,傳遞同樣的消息,以防信鴿丟失。」

  陸炳這個老狐狸覺察到了白蓮教銷魂殿的意圖。

  既然紅袖招的老鴇就是建立萬貨商行的銷魂殿,那麼地道和接應的人她都知道,漁夫在積水潭引開陸纓的追兵時,教主趙全就已經悄悄跑去紅袖招找銷魂殿保護。

  銷魂殿和教主做最壞的打算,預料四大傳頭之一的軍師吳典用萬一受不住嚴刑拷打,出賣教主是小——反正吳典用也不知道銷魂殿是誰,以及他床下密道之事。就把軍師當成棄子即可。

  但是吳典用一旦吐出萬貨商行地下倉庫裡火器的來源是王恭廠的兩人監守自盜,招出雜工和技師,那麼雜工就會被錦衣衛逮捕——雜工是銷魂殿的人,他知道銷魂殿就是紅袖招老鴇溫四娘。而錦衣衛肯定會判斷教主就在紅袖招藏著。

  夜裡宵禁,寸步難行,所以銷魂殿只能通過放信鴿的方式告訴雜工,要雜工服藥自盡,以滅口。並且在紙條上叮囑雜工,服藥之後立刻放回信鴿報信,表示收到,這樣一來,銷魂殿就不會洩露身份。

  可是,在雷雨交加的夜裡,信鴿容易驚飛或者迷路,信鴿遲到了大概半個時辰,雜工已經被錦衣衛抓走了。

  銷魂殿在長達半個時辰遲遲沒有等到雜工的回信,一定能夠猜到雜工發生了什麼。

  這些背叛祖國、殘害自己同胞、邪教的人不會相信手下的忠誠,何況錦衣衛的嚴刑「美名遠揚」。

  所以銷魂殿會做最壞的打算——那就是雜工招認了紅袖招的秘密。

  以白蓮教的喪心病狂,肯定不甘心束手就擒,那麼……此時積水潭旁邊的紅袖招就是一個陷阱!

  等著陸纓他們進去,然後同歸於盡!

  一想到陸纓要落入陷阱——而且是我親手放出去的消息,想要她立下大功,命她親自去捉拿銷魂殿歸案,可是此時的紅袖招卻是一個死亡陷阱,就等著獵物跳進去。

  如果出事了,就是我親手害死了寶貝女兒。

  想到這裡陸炳心急如焚,無法坐鎮錦衣衛衙門指揮了,他站起來,穿上一件夾衣,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把皇上賜給我的汗血寶馬牽過來。」

  這是要親自騎馬去積水潭阻止陸纓了。

  護衛忙勸道:「外面雨大風急,陸大人的身體扛不住啊,還是坐馬車吧。」

  「不行,馬車跑得太慢,遠不如我的寶馬。」陸炳提起繡春刀,「我曾經無數次在這樣的夜晚被皇上臨時徵召進宮,為皇上辦事,為皇上解憂。哪怕大雪紛飛、道路結冰也照去不誤。難道身為人父,我就不能為了親生女兒的安危雨夜夜奔一回?」

  護衛知道陸炳心意已決,便牽來御賜的汗血寶馬。京城只有兩匹,分別屬於嘉靖帝和陸炳。連嚴世蕃都沒有。

  汗血寶馬體型優美纖細,比普通的大苑戰馬個頭要小很多,她全身都是淡金色,即使在黑夜裡也發出金色的光芒,身體除了脖子上的一叢金色的馬鬢,其餘地方幾乎沒有毛髮,馬皮也極其薄弱,舉著燈籠細看,都能看見馬身上的藍色血管。

  簡直是如神物般的駿馬,都不忍心騎。

  陸炳給汗血寶馬餵了一把摻著鹽的豆子,然後翻身上馬,夾緊了馬腹,「駕!」

  金色的寶馬當即踏著細長的四肢飛了出去,猶如一道閃電,頃刻間就消失在黑夜裡。

  護衛看呆了,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神駒吧。

  陸炳在地上跑,一群信鴿在暴風雨的天上飛翔。

  這汗血寶馬的速度居然不輸鴿子!

  天雷陣陣,電閃雷鳴,風更急了,雨更狂了,好像惡鬼在咆哮。

  鴿子膽子小,當即就有鴿子嚇得心臟驟停身亡,一隻隻從天空掉落在地上。

  不停的有鴿子嚇死、離隊、迷路、或者乾脆降落在屋頂或者樹枝上當「逃鴿」。

  暴雨夜空的鴿子越來越少,隊形紊亂、一層層的往下褪,就像本書作者的髮際線,越來越稀薄。

  但是夜空的信鴿褪了,地上騎著汗血寶馬的陸炳絲毫不退,反而越騎越勇,越來越快!

  金色的寶馬已經放開跑了,她興奮地衝破重重雨幕,纖細的四肢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交替著、奔跑著、幾乎看不到四蹄落地。

  陸炳就像騎著一道金色的、永遠不會消失的閃電,化開夜幕和雨簾,往積水潭劈過去!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29:35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五章 陷阱

  半個時辰之前。

  紅袖招在積水潭湖畔,就在頭條胡同北面的三條胡同盡頭,圈了臨水的湖面,搭建一座座花樓,每個花樓都住著一個紅牌姑娘,十八個花樓用木橋連接,都有些距離,保管在這個花樓裡聽不到另一個花樓的動靜。

  紅袖招的招牌就是湖面上的十八花樓。

  如果客人不想讓人知道他來過這裡,可以不走木橋,直接在岸邊坐著烏篷船去花樓與心儀的姑娘私會,搞得好像偷情似的,別有一番滋味。

  所以,紅袖招貴是貴了些,但十八個花樓基本沒有空過,夜夜笙歌。

  商人們並不會避諱這些,當眾揮金如土反而會展示他們的財富。所以來紅袖招十八花樓的基本都是不便見外人的高官或者家教極嚴的高官子弟,他們在這裡也不全是為了睡姑娘,經常會約在這裡談一些朋黨之爭、利益交換之事。

  這是男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了,吃飯喝酒應酬只是開始,睡同一張床、同一個姑娘,才顯得有交情嘛。

  畢竟,很少有機會建立一起扛過槍的交情,不如一起嫖過娼來的更快更實際一些。交情都在姑娘身上了。

  這是這些官員們萬萬沒有想到,看起來最安全的地方其實是最危險的地方。

  十八花樓的中間是個二層小樓,這裡就是老鴇溫四娘的居所,十八個小橋通往姑娘們住的地方,就像一根根血管,溫四娘貪婪的吸著女孩們的青春和血淚,也吸取著情報。

  夜深雨大,十八花樓的客人和姑娘們都沉沉睡去,溫四娘的小樓裡,用厚布簾遮攔著窗戶,裡頭燈火通明。

  風韻猶存的溫四娘右手拿著密信,左手裡拿著一瓶藥丸,她讀完了信,將信件湊到蠟燭上點燃,燒成灰燼,「我既加入白蓮教,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只可惜大志未酬,大明未亡,心有不甘。」

  信使遞過來一個包袱,「教主說,銷魂殿的身份已經暴露,現在整個積水潭都被官兵層層包圍,和教主一起逃跑是來不及了,要銷魂殿先去極樂永生世界等教主。總有一天,教主會與銷魂殿在極樂世界重逢,永遠相伴。」

  「教主要屬下把這個交給傳頭,說有朝一日,白蓮教立國,教主登基為帝,必定追封銷魂殿為皇后,銷魂殿是白蓮教最重要的傳頭,也永遠是教主最心愛的女人。」

  溫四娘顫抖著手打開包袱,裡面居然是一件深青色的翟衣,展開一看,翟衣上繡著一百四十八對翟鳥。

  這是大明皇后的禮服。僭越的不能再僭越了。

  溫四娘穿上翟衣,在鏡子前轉了幾圈,雙目中露出少女般甜蜜的微笑。

  信使說道:「這件翟衣是教主為銷魂殿準備將來封后之用的,可惜九龍九鳳的后冠還沒有做好,不能一起送來。教主說后冠做好之後,會葬入銷魂殿的衣冠塚中。」

  「這個就夠了。」溫四娘摸著翟衣上一隻隻金線繡的神鳥,「若不是教主相救,招我加入白蓮教,給我本錢開紅袖招,我還是一個被發配到西北邊關的官奴,白天洗著大明官兵堆積如山的臭衣服,晚上還要被一群兵痞玩弄羞辱。我願意為教主做一切事情。何畏一死乎?」

  信使說道:「屬下已經完成使命,先走一步,在極樂世界靜候銷魂殿。」

  言罷,信使拿刀抹了脖子,頸血飛濺,倒地抽搐片刻就死了。

  溫四娘靜靜的看著信使嚥了氣,然後拉動了床帳裡的一根繩,這根繩子從地下木板裡穿過,連接著銷魂殿八個手下的臥房,繩子的另一端連著八個鈴鐺。

  叮鈴!

  床板下傳來清脆的鈴聲,手下們紛紛驚醒,有三個龜奴、兩個花樓姑娘、其中一個還是剛剛選上的花魁娘子,在積水潭上畫舫上和魏采薇一起跳過柘枝舞,以及三個樂工。一共八個白蓮教教徒。

  溫四娘脫了翟衣,去了樓下,將整瓶白色藥丸都倒進酒壺裡,晃了晃,倒進八個酒杯,靜侯八個手下。

  人依次來齊,「傳頭深夜召喚,有何吩咐?」

  「有一件急事,需要著急各位坐下來一起商量。」溫四娘說道:「我看你們好像沒有睡醒的樣子,大家先喝杯酒,吃點東西,提提神。」

  傳頭賜酒,教眾不敢推辭,舉杯共飲,一起吃著桌上點心。

  花魁娘子想要先吃點東西墊一墊再喝酒,拿起一塊馬蹄糕,正要入口,驀地,粉白的馬蹄糕上多出一顆嫣紅的東西,花魁娘子以為自己剛醒眼花,拿手指沾了沾,輕輕一拈,熱熱的,黏黏的,還有一股甜腥之氣,好像是一滴血。

  怎憑白無故多出一滴血來?正思忖著,又一滴溫熱的東西滴在她如玉般的手臂上。

  花魁娘子抬頭,看著天花板,又一滴落下,這一次正中她的美目。

  原來是樓上自刎的信使的血浸透了地板,從縫隙裡滴下來。

  花魁娘子捂著眼睛,眼裡入侵異物,會自然的分泌出淚液來沖洗眼睛,淚水沖出鮮血,好容易睜開眼睛,卻發現七個同伴有的倒在地上,有的趴在桌上,七竅流血,已是氣絕了!

  「不要叫,懼怕死亡的人是無法進入極樂世界的。」銷魂殿將一炳刀架在花魁娘子的脖子上,「教主要我親手送你們上路。」

  花魁娘子緩緩後退,身體僵硬,就像個木頭人,「是傳頭把我養大,我視傳頭為親娘,從小到大,從無忤逆,傳頭要我賣藝、賣笑、甚至賣身我都願意,但是我還不想死,求傳頭放過我,我什麼都不會說出去的。」

  銷魂殿眼裡露出一絲不忍和掙扎,「可是,你知道郡君的身份和住所,大明若知道郡君的存在,必定會軟禁郡君為人質,以要挾大汗,所以教主不能讓郡君陷入危險之中,郡君是大汗的外孫女,不可以有事,否則白蓮教會失去大汗的支持。」

  花魁娘子聽了,曉得銷魂殿必定不會放過自己,求生的本能使得她撒腿就往門外跑,然而銷魂殿的刀比她的腿快,揮刀一斬,美人頭落地。

  銷魂殿看著地上咕嚕嚕滾動的美人頭,閉上了眼睛,然後睜開,搖頭嘆道:「搞得到處都是血,真麻煩啊。」

  銷魂殿將美人頭一腳踢到屋裡羅漢榻地下藏起來,將無頭女屍也拖進去。地上拖出一條血跡,銷魂殿搬出紅地毯鋪在地板上,遮蓋血跡,並在屋子裡撒了整整一瓶西洋香水驅除血腥味。

  然後,銷魂殿將其餘中毒而死的七人放在椅子上坐好,脖子和腰部皆用繩子捆綁在座椅靠背上,每個人都背對著大門,用頭巾或者頭髮來遮掩住繩子,看起來像是一群人坐著深夜議事。

  銷魂殿從玻璃窗戶還有大門縫隙裡看樓裡面,覺得還是有些破綻,就熄滅了所有的燈籠,只留下桌子中間一盞昏暗的油燈。

  這下就可以以死亂生了,錦衣衛只會覺得他們勝利在望,可以將紅袖招的白蓮教一網打盡。

  做完這些,銷魂殿從二樓暗隔裡搬出若干個王恭廠產的制式圓球般的炸彈。她將炸彈放在屋子的四腳,以及桌子底下,引線集中在她的座位上。

  銷魂殿脫下外袍,將皇后才能穿的翟衣貼身穿在裡面,外面穿一件袍子遮掩金光閃閃的一百四十八對翟鳥,然後坐在面對大門的最中間的位置上,葡萄美酒夜光杯,還就著點心,以身為誘餌,默默等待錦衣衛踏入陷阱。

  這是教主趙全最後的指示:不能就這麼讓錦衣衛一夜之間除掉兩個傳頭,否則白蓮教的教徒會心生恐懼,喪失對教主和白蓮教的信心。

  傳頭可以死,重新挑選兩個新的傳頭便是。

  必須要錦衣衛也付出慘重的代價,最好白蓮教死多少人,錦衣衛就要死多少人。

  如此,方能重振教徒們的信心。

  這也是為何銷魂殿明明有機會可以逃跑——大不了半路被錦衣衛阻截後服毒自盡了事,卻依然要堅守在紅袖招的原因。

  教主趙全名不虛傳,思慮果然周全。

  且說陸纓收到了父親放來銷魂殿就是紅袖招老鴇的信鴿之後,當即命令所有人從水陸兩路包圍紅袖招。

  積水潭湖面和路邊都設有埋伏,眾所周知,紅袖招老鴇溫四娘住在十八湖樓的最中間。

  陸纓通過西洋望遠鏡看過去,依稀可見樓房玻璃窗有些微弱的光芒。

  汪大夏也在看,說道:「就在這裡,咱們搗毀了軍師的巢穴,連同銷魂殿的一鍋端了。」

  陸纓說道:「教主趙全很可能就在這裡,四大傳頭互相不知,所以最好活捉教主,抓到他,才能將白蓮教連根拔起。」

  汪大夏說道:「這個樓有兩層,地下是湖水,無法通地道,所以趙全必然在這兩層中,我和善於攀爬的兄弟們通過抓鉤爬到樓頂,然後從窗戶裡進攻。陸統領帶人去一樓,咱們上下夾攻。」

  陸纓不置可否,點頭道:「就按照你說的去做。」

  汪大夏等人換上夜行衣,扔出抓鉤纏上二樓的陽台圍欄,然後順著繩子攀爬上去,他們的動靜被雷雨雷聲掩蓋。

  等汪大夏等人都上了二樓,陸纓帶人包圍了一樓,舉著攻城錘就要往裡頭硬衝。

  陸纓即將揮手下令,上下一起進攻時,驀地,積水潭湖畔響起了震天的槍聲。

  陸纓回頭一看,看見一道金色的光芒直衝而來,一道閃電劈過,猶如白晝,正是騎著汗血寶馬的父親陸炳,陸炳手中拿著一桿王恭廠新產的燧發槍,這種槍不需要點燃火繩,簧片在槍體裡點燃火石,可以防水,所以能在雨夜裡使用。

  剛才那一槍就是陸炳發出來示警的。

  陸炳在雷電中也看到女兒,他大聲吼道:「撤!撤!撤!」

  夏雷震震,又是大雨嘩嘩砸在地面上,陸纓根本聽不到父親吼著什麼,但是父女連心,心有靈犀,看著父親的口型,陸纓猜到了什麼,她也跟著吼道:「撤!快撤!」

  聽到門外的動靜,銷魂殿不能再等獵物跳進陷阱,立刻點燃了引線。

  二樓陽台的汪大夏聽了,趕緊招呼兄弟們,「來不及爬下去了,大家都往湖水裡跳!」

  一樓的陸纓等人往岸上跑,二樓的汪大夏等人往水裡跳。

  就在汪大夏入水的瞬間,轟隆好幾聲巨響,整個二層湖樓都炸塌了。紅的火花、黑的煙塵騰空而起,直擊雨夜的天空。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29:52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六章 營救

  甜水巷,魏采薇在天快亮時終於入睡,但很快被震天的爆炸聲驚醒。

  她光著腳衝下床,打開窗戶,遠遠看到騰起的紅雲,頓時大驚:不是已經控制住萬貨商行的地下倉庫嗎?

  怎麼還是炸了?

  汪大夏、陸纓他們如何了?丁巫在不在現場?

  魏采薇心急如焚,當即背著藥袋,戴上斗笠和蓑衣,騎馬朝著紅雲的方向狂奔而去。

  千萬不要出事啊!

  街上有北城兵馬司、順天府衙門、錦衣衛設的重重路障,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魏采薇拿出汪千戶的名帖還有自己宮廷女醫的腰牌,一個個通過路障。

  因汪大夏和陸纓新歡舊愛出面保護她,如今魏采薇已經是北城名人了,都「曉得」她和兩人的關係,加上上一次羞辱她的路仁佳、卜堯廉、吳連池三個人下場淒涼,因而無人敢阻攔她,就怕受到陸纓和汪大夏的雙重報復。

  「是積水潭紅袖招。」在錦衣衛的指引下,魏采薇直衝到火雲滾滾的積水潭,腦子滿是疑雲。

  上輩子頭條胡同爆炸,根本沒有聽說紅袖招的事,紅袖招在年底被順天府衙門下令強行關閉了。

  起因是有一位大臣在紅袖招花樓死於馬上風,而當時陸炳剛剛暴卒而亡,嘉靖帝很是悲痛,賜祭品十六壇,大操大辦陸炳的喪事,上有所好,下必定效之,群臣個個哭喪著臉,而這個大臣居然還敢尋歡作樂。

  嘉靖帝大怒,直接擼了大臣的官職,順天府尹王泥鰍察言觀色,就關閉紅袖招,一把火把十八花樓全燒了,來幫皇帝洩憤。

  因得罪貴人,從此紅袖招無法在京城立足,從此消失了。

  為什麼這一世紅袖招會爆炸?

  魏采薇雖是重生,但並非什麼都知道。她騎馬衝到湖畔,看見爆炸起火的是十八花樓中間的小樓,在瓢潑大雨下還在燃燒,雨水和大火相逢,騰出青煙和白色的蒸汽。

  從十八花樓裡跑出客人和姑娘,個個衣衫不整,有些連衣服沒有穿,光溜溜的往湖畔跑,為了遮羞,乾脆從折了幾片磨盤大的荷葉遮身。

  陸纓和丁巫正在冒雨往岸邊拖水裡的錦衣衛,一個個都沒有外傷,只是有些嗆水。

  魏采薇來不及問原因,直接問道:「汪大夏呢?」

  「目前還沒有看到他。」陸纓說完,就又一頭紮進湖水裡撈人。

  丁巫也很著急,嘴上還是安慰魏采薇,說道:「汪大夏水性很好,他一定沒事的。」

  汪大夏那麼好的水性,為什麼還沒有上岸?

  是不是被倒塌的樓房砸到身上,不得動彈了?

  魏采薇顧不得自己不會游泳,就這麼衝到水裡大聲呼喊著:「大夏!汪大夏!」

  丁巫也不會游泳,見魏采薇蹚水,湖水都淹在胸膛了,嚇得趕緊杵著一根竹竿過來,丁巫用力把竹竿紮進水下淤泥中,「你扶著桿子,千萬不要再往前走了。」

  魏采薇杵著桿子,深吸一口氣,往水下一蹲,在水裡睜開眼睛。

  燃燒的小樓就像一個巨大的火把,照亮著十八花樓的湖面,她能看見一團團在水底掙扎的黑影,被會游泳的同伴拉上岸。

  在水底是無法發聲的,魏采薇一口氣很快用完了,她站起來換氣,然後再次杵著桿子蹲下去細看,驀地她發現左邊水草叢裡伸出一隻手的影子。

  魏采薇指著那個方向:「那裡有人求救!好像是被水草絆住了。」

  立刻有會水的錦衣衛過去救人,還真的救了一個,被淹得半死不活,但是一看臉,不是汪大夏。

  丁巫蹚在水裡,把此人往岸上拖。

  「大夏!汪大夏!」魏采薇站在原地嘶吼了幾聲,依然沒有人回應她,她就再次蹲下去去水底尋人。

  可是竹竿傾斜,已經不穩了,一個浪頭拍過來,竹竿從淤泥裡拔出,魏采薇也跟著一倒,湖水一卷,將她捲到了深水處。

  此時丁巫把人拖到岸上,立刻回到看魏采薇。

  可是無論是魏采薇還是竹竿,都不見了!

  「半夏!半夏!」丁巫當即腦子一片空白,隨後蹚水跑過去尋人。

  「半夏?魏大夫怎麼了?」一個人聞聲而來,正是汪大夏,活蹦亂跳的,好得很。

  原來汪大夏剛才在另一邊救人,把不會水的兄弟們推上岸,雷雨交加,風大浪急,又有十八樓客人和姑娘們的尖叫和哭聲,把魏采薇的呼喚他名字的聲音掩蓋住了。

  汪大夏一直救人,和陸纓其實擦身而過好幾次,但因水底太黑,只看人形,看不到臉,又無法發出聲音,所以一次次錯過。

  直到汪大夏在水底發現了他跳水後丟失的藍色螢石,陷進淤泥裡,只露出像螢火蟲那麼小一點的光斑。

  汪大夏潛水摸出整塊螢石,螢石在水裡也能發光,陸纓看到熒光,連忙游過來,借著熒光看到了汪大夏的臉。

  陸纓把他拉上去,指著魏采薇大概的方向,「魏大夫來了,到處找你,你去報個平安。」

  汪大夏聽說魏采薇來了,趕緊放下所有去見她。

  采薇沒看見,卻看見丁巫在快要淹到脖子裡的深水處呼喊「半夏」。

  汪大夏趕緊過去。

  丁巫指著湖水,「半夏被浪頭捲走了,你快去救她!」

  汪大夏快瘋了,將藍色螢石往腰間一掛,跳進水裡尋找半夏。

  此時湖水裡的魏采薇盡力放鬆著身體,幸好頭上的斗笠和身上的蓑衣、還有手裡的長竹竿都有些浮力。

  魏采薇在水裡浮浮沉沉,浮上來的時候她深吸一口氣想喊個救命,但是話沒說出口,身子就沉下去,只得閉嘴。

  等再次浮上去,依然吸氣就沒法喊話。

  魏采薇決定賭一把,再次浮上去時,來不及換氣,她就所剩無幾的氣息喊了一句,「大夏!」

  身體再次下沉,氣息用完的魏采薇開始嗆水了,身體也無法放鬆,越沉越深。

  完了,明明想喊「救命」的,怎麼脫口而出就是「大夏」?

  哦,我知道了,因為我能重生,就是為了他啊!

  因為對他的不捨和思念,所以重生,為愛而生,由此發生了重生這種不可思議之事。

  如今陸纓和丁巫都遲遲找不到他,我叫他那麼多次,他也沒有回應,肯定已經葬身在湖底了。

  既然如此,我重生這一世,也理應結束於此。我為他重生,也為他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我阻止了他自宮,卻讓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十四歲就長眠湖底。

  是我太貪心了,恩愛了一世,還肖想著下一世也在一起,那有這等好事?

  既然如此,那我就陪他一起長眠吧。希望湖水能將我們沖在一起。

  魏采薇沉到底了,看到上方燃燒的火焰、漂浮的木板、心中卻無比的寧靜,她的孝髻在水中泡開了,一頭青絲散開,就像湖底的水草,隨著水波蕩漾,包裹住髮髻的白綾布飄到了湖面上。

  白色在黑暗的湖水中是最顯眼的顏色。

  一隻手抓了白綾布,然後一個猛地紮進湖水,直沖白綾布下的湖底。

  正是尋找她的汪大夏,他看到了漂浮的白色頭巾,就朝著頭巾的方向游過去。

  汪大夏腰間懸著一塊藍色的螢石,在湖水中也能發著光,能夠看清湖底的情景。

  魏采薇失去意識之前,看到了一團藍色熒光包裹的人形,朝著她游過來。

  依稀就是汪大夏。

  果然,他的魂魄來接我了,我們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原來他魂魄的顏色,是藍色呢。

  真好看。

  魏采薇用盡最後的力氣,對著藍色的汪大夏伸手雙手,然後閉上了眼睛……

  汪大夏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從湖底拖起來,然後踩著水,兩人旋轉著往上升……

  魏采薇醒來時,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衣服和頭髮都是乾燥的,天已經亮了,外面下著大雨。

  一切都和她入睡前一模一樣。

  怎麼回事?我沒死?難道我沉湖的場面只是一場噩夢?

  魏采薇坐起來,她覺得身上沒有力氣,頭有些疼,看來這個噩夢很傷腦子啊。

  魏采薇閉目揉了揉太陽穴,覺得眼皮深沉、嘴裡發苦、舌頭粗糙、渾身難受,難道昨晚受了風寒?

  她掀開被子,起身穿鞋,打算去樓下藥房給自己配一副藥吃,可是雙腳踩在床邊的腳踏上,沒找到鞋子,卻踩到一個溫熱軟綿綿的東西。

  奇怪,我明明沒有養貓啊。

  魏采薇終於再次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的雙足正踩在一個人的小腹上。

  夢裡尋而不得的汪大夏居然蜷縮在架子床的腳踏上睡著了。

  完了完了,我還在夢裡,夢中夢。這是上一世才有的景象,剛從內書堂畢業的汪公公放低身段吃軟飯,姿態放的很低。

  剛開始兩人並不同床,汪公公有吃軟飯的自覺,做低伏小,第一晚就抱著被子主動睡在腳踏上,方便晚上伺候魏采薇。

  不過魏采薇沒有讓他這麼做,要他搬到臨窗大炕上睡覺,窗戶下夜裡有些冷,但是冬天炕裡有火,是個溫床,睡在上面還是挺舒服的。

  這一世,汪大夏已經不自宮了,自然不會睡腳踏,所以我還在做夢,把兩世混淆了。

  可是腳下的汪大夏先是蹙眉,伸手想要撫去小腹上的重壓,但是卻摸到了兩個溫熱的、軟硬相間的東西,觸手彈軟。

  汪大夏睜開眼睛,看到了甦醒的魏采薇坐在床沿上,一雙玉足踩著他的小腹,目光慵懶而迷茫。

  他的雙手正握著她的赤足。

  五個腳趾頭排在一起,她腳趾長的很有特點,大拇指、二、三乃至第四根腳趾都幾乎並駕齊驅,一樣長短,只有小指頭小鳥依人般依附這第四根腳趾。

  大拇指指腹微翹,其餘四根腳趾指腹內扣,就像四個肉墊,踩在他的小腹上,就像按摩似的,還挺舒服?

  汪小夏立刻精神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30:07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七章 還有機會

  夏天褲子薄,甦醒的汪小夏非常有存在感的形成一個輪廓,此時魏采薇低著頭,目光正對著腳下,正好看見了小夏。

  上一世汪公公揮刀自宮,切的乾乾淨淨的,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狀況。

  難道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要阻止他自宮,結果就夢到……這個夢境也太真實了。

  做夢嘛,就是可以為所欲為,否則夢豈不是白做了。

  魏采薇緩緩挪動著右足,一腳踩住了汪小夏。從腳跟踩到大拇指,汪小夏和她的腳長一樣。

  啊!

  汪大夏從腳踏滾到了地上。

  魏采薇猛地驚起,這不是夢!

  汪大夏捂著小夏,泫然欲泣,「你為什麼要踩我?」

  魏采薇如夢初醒,尷尬的腳趾腹內收,腳趾頭幾乎要摳穿地板,「我……你為什麼抱住我的腳?還有,你為何睡在我的臥房?成何體統。」

  魏采薇閃電似的倒打一耙,把汪大夏問得啞口無言。

  魏采薇低頭看著自己白色的寢衣,立刻乘勝追擊,「還有,你給我換衣服了?」

  雖然我不是不容許,上輩子兩人都坦誠相對無數次了……可是你現在只有十四歲啊!

  「不是我!」汪大夏連忙辯道:「是陸統領要一個女錦衣衛暗探給你換的,不過我沒見過她,當時丁巫把我叫下去給你煎藥,我端著藥上來的時候,那個暗探已經給你換好了衣服走了,身邊只有陸統領一人,不信你問陸統領。」

  根本沒有什麼女暗探,是陸纓親手給她換的,丁巫給陸纓打掩護,以熬藥的名義把他叫下去。

  汪大夏很是委屈,「我把你從湖裡救出來,怕有白蓮教餘孽找你尋仇,留在這裡保護你,你還冤枉我。」

  「我——」

  劫後餘生,原來記憶裡最後藍光普照的汪大夏不是來接她的魂魄,而是汪大夏本人。

  他來救她了。

  魏采薇一時百感交集,看他剛才的尖叫滾地的動作,一看就沒事,沒事就好。

  「對不起 。」魏采薇說道。

  汪大夏看她披散著頭髮,嘴唇乾枯,顏色憔悴,忙指著床鋪說道:「地上涼,你還光著腳,還不快躺下。你燒了一天一夜,昏迷不醒。不是我說你,你是個大夫,治病救人就是了。自己不會游泳,跑到水裡作甚?殺雞焉用宰牛刀?用不著你撈人,你差一點點就淹死了!」

  兩世為人,汪大夏說的這些她都懂,可是事到臨頭,關心則亂,一想到汪大夏在積水潭裡,她顧不得自己的安危,只要有一線生機都不會放過。

  魏采薇確實覺得體力不支,乖乖回到床上,「我知道,我錯了,下不為例。」

  其實若再有下次,她估計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她怎麼可能放棄汪大夏?上一世,汪大夏為她擋住了毒箭,傷了根基,饒是她醫術高明,想各種法子為他治療、調理身體,還是四十七歲就病故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看著魏采薇這麼快認慫,汪大夏有種莫名的竊喜,雖然她拒絕他的表白,但是魏采薇是因以為他溺水了,才衝進湖水裡救人的。

  可見在她心裡,我的份量還是很重的。

  這麼說……未來我還有機會!

  汪大夏頓時有種雖敗猶榮之感,說道:「你餓了吧?丁巫給你燉了銀耳蓮子湯,在爐子上溫著,說只要你醒了,就端過來給你吃。」

  魏采薇溺水得了風寒,渾身無力,嘴上沒味,什麼都不想吃,但是身為大夫,知道需要吃些東西才能恢復,說道:「好——丁大哥人呢?」

  「和陸統領他們正在議事,白蓮教教主趙全通緝了一天一夜,依然沒有找到蹤跡。」汪大夏衝下樓給她端吃的。

  汪大夏用湯盆給她盛了一海碗端上來,還說「鍋裡還有」。

  魏采薇問:「你也是錦衣衛,為什麼沒有和他們一起商議抓捕趙全之事?」

  你不醒過來,我幹什麼都心神不寧,無心做事。汪大夏說道:「哦,是陸統領要我保護你的。」

  汪大夏說謊,魏采薇也假裝相信,低頭看著一大海碗湯發愁,她沒有胃口,吃不完啊。

  汪大夏見她遲遲沒有動勺子,問:「我再給你加點石蜜(就是冰糖),可甜了。」

  「不用,放多了石蜜會反胃。」魏采薇說道:「太多了我吃不下,你也沒吃早飯,拿個碗過來,我分你一半。」

  汪大夏下去取了碗,往湯碗裡分湯羹。兩人吃著一鍋的甜羹,都從嘴裡甜到了心裡。

  和甜水巷的甜蜜溫馨不同,京城連日大雨纏綿,一片清冷肅殺之氣,昨晚紅袖招的爆炸震驚京城,全城戒嚴,描有白蓮教教主趙全畫像的通緝令貼滿了大街小巷,賞銀一萬兩,還能贈千戶官爵。

  十幾道城門嚴防死守,每一個進出的人都要出示戶帖和路引,否則就不給通過,京城圍得鐵桶似的,但就是沒有抓住趙全。

  從來沒有一個通緝犯能像教主這樣有如此高的「待遇」。

  除了守住城門,內城也像梳子似的把街道小巷一遍遍梳理。錦衣衛、五城兵馬司的人全部出動,冒雨在各個地角巡邏,遇到和周趙全相貌相似的可疑男子,就立刻抓起來,要其家人拿著戶帖、帶著街坊領居當保人來領人。

  自打嘉靖帝登基以來,京城都沒有這樣戒嚴過。

  錦衣衛衙門。

  指揮使陸炳也病了,昨晚頂著暴風雨騎著汗血寶馬和信鴿賽跑,居然跑贏了鴿子們,放槍提醒陸纓撤退、莫要中計之後,陸炳再也支撐不住,從馬背上摔下來。

  幸虧汗血寶馬身形比較矮,路上泥濘柔軟,這一摔很輕,不至於致命,但是陸炳中風的毛病毫不意外的復發了,半邊身體麻痺,右胳膊根本抬不起來。

  陸炳一直隱瞞中風的疾病,對外宣稱是摔傷,摔了胳膊腿。

  嘉靖帝一天三次派人來問陸炳病情,送來各種藥材,都堆滿了一個房子。

  嘉靖帝的關心對陸炳而言其實是一種負擔,因為只要嘉靖帝派來的天使一來,宋御醫就要取出陸炳半邊身體的穴位的銀針,然後給他的胳膊腿裹上紗布,做出傷了筋骨的樣子。

  天使一走,宋御醫就趕緊解開紗布,重新施針。

  一天三次的折騰,陸炳咬牙堅持忍住,這份君恩實在太沉重了。

  錦衣衛詔獄裡,經過一天一夜的逼問,陸纓這邊也有一些收獲,四大傳頭軍師吳典用這一支全部暴露了,除了京城的萬貨商行,在天津、濟南等地的巢穴也相繼招認出來,陸纓皆派人去外地擒獲教徒,連根拔起。

  但是,也有遺憾。

  教主趙全遲遲找不到。銷魂殿在紅袖招的人全部葬生積水潭,但四大傳頭彼此獨立,吳典用只能交代自己的,其他三支依然存在,銷魂殿死了,肯定會有第二個銷魂殿取而代之,隱蔽在大明各個角落,伺機反撲。

  吳典用作為目前生擒地位最高的傳頭,他被單獨安排在一個囚室,醒來後被錦衣衛輪流審問。

  說了一天的話,吳典用嗓子都啞了,「……求求你們讓我歇一會,我真的什麼都招了,不敢藏私,再說下去都是些沒有意義的事情,我總不能把自己十歲還尿床的事情也交代吧。」

  獄卒遞給他一杯胖大海泡的水,「喝了它,一炷香後再來問你。」

  獄卒把吳典用的口供交給陸纓,陸纓草草看了一遍,的確價值有限,說道:「從吳典用身上的確榨不出什麼東西來了,我們得想其他法子。現在尋找教主趙全倒是其次,關鍵是王恭廠丟失的九百多件火器,是個大隱患,皇上下了密旨,要錦衣衛一定要徹查,找到火器。目前知道火器下落的恐怕只有趙全和管著白蓮教死士的鐵牛。但我們現在連鐵牛是誰都不知道。」

  這就是滅蟑螂似的,如果你發現一窩蟑螂,這意味著你周圍還暗藏著更多的蟑螂窩。滅掉這一窩只是開始。

  丁巫也翻了一遍口供,觀察著陸纓的臉色,試探著說道:「吳典用其實還有價值,我有個辦法,可以將他物盡其用,找到教主趙全、找到火器,將白蓮教連根拔起。」

  陸纓問:「什麼法子?」這也太神了吧!

  丁巫坐到陸纓的對面,拿著紙筆畫了幾筆,說出了他的計劃。

  聽他講著計劃,陸纓的臉色越來越沉,好幾次都想打斷他,只是出於涵養和尊重才沒有動口。

  好容易等丁巫講完,陸纓當即給否了,「不行,我不能答應。太危險了,錦衣衛又不是不擇手段的魔鬼,怎麼會讓你做出如此犧牲。身體受損不說,還身敗名裂,被人唾棄。」

  丁巫語速平緩,冷靜決絕,說道:「其實這個計劃從汪大夏把半夏妹子從水裡救出來時就有了,白蓮教作惡多端,喪心病狂,教主趙全為了滿足私慾,蠱惑人心,讓教徒為他賣身賣命,還殃及無辜,半夏差一點點就死了。十年前庚戊之亂,更是禍害無數京郊百姓。陳經紀出身小康之家,本可以走科舉仕途的,卻父母雙亡,家產被燒被搶,祖母帶他在馬廠胡同棲身,他放棄科舉,重操經紀行的舊業,勤奮節省度日,好容易有了轉機,卻遭遇橫禍,斷了子孫根、放棄愛人,進宮當太監。」

  「陳經紀只是其中一個,多少人的命運被庚戊之亂改變。半夏妹子也是在這次動亂中和家人走散,差點橫死路邊。」

  丁巫目光堅定,「造成這次動亂,給外族軍隊帶路的白蓮教罪無可恕,我父親……其實也有督戰不利之罪。身為丁家子孫,我小時候享受榮華,理應承擔父親的過錯。」

  「我知道我是在冒險,但現在也沒有其他法子了,陸統領不是經常說嗎?如果提出反對,就要出一個備選的方法,陸統領否了我的計劃,難道心裡有更好的辦法?如果可以尋回九百件火器、鏟除白蓮教,彌補父親的錯誤,我受些皮肉之苦、名譽掃地又有什麼關係呢?我不在乎,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半個時辰後,失去了價值的吳典用從條件良好的單獨囚室被提出來,扔進了髒污的一間囚室,一個牢房關著兩人以上。

  吳典用絕望著拍著鐵欄桿,「喂,你們不能過河拆橋啊!問完了就把我扔掉,太不仗義了。」

  但是沒有人理他。

  過了一會,一個被打得遍體鱗傷的人被獄卒像個破布似的扔進牢房。

  吳典用爬過去定睛一瞧,居然是丁巫。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30:22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八章 苦肉計

  吳典用大驚:「你怎麼進來了?」

  丁巫想要說些什麼,張口卻只吐出一口血沫,就暈過去了。

  吳典用看著丁巫身上的傷,好傢伙!從屁股以下到大腿,被打得完全沒有一張好皮了!

  屁股都打爛了,大腿腫得老高,看起來起碼打了一百板子的樣子。

  丁巫犯了什麼事被打成這個樣子?他義妹不是有汪大夏和路統領當靠山麼?

  萬貨商行如何被錦衣衛覺察一鍋端?其實吳典用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懷疑過自己的手下們,也懷疑突如其來的鄰居丁巫,畢竟丁巫和錦衣衛陸纓和汪大夏都有裙帶關係,而且店裡恰好是教主要走的時候出了問題。

  但是看到丁巫這幅慘樣,吳典用的疑心還是落在了手下身上,習慣背叛的人,總覺得別人都是叛徒。

  吳典用一直和店裡的手下們隔開,他並不知道目前外面發面發生了什麼,只曉得錦衣衛還沒有抓到教主趙全,否則的話,就不會一直追問他了,看他實在無法吐出有用的情報,就棄之如敝履。

  吳典用和教主一樣,都是極端自私之人,如今他失去了利用價值,沒有了活路,是誰出賣了白蓮教,吳典用並不關心,他也不關心丁巫怎麼落得這個下場。

  他只想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我要不要把最後一點底細都抖出來呢?

  還是留著關鍵時刻用?

  吳典用瑟縮到牆角想著如何活命,丁巫趴在床鋪一張破涼席上一動不動。

  約過了半個時辰,獄卒過來送飯,在上一個牢房裡,還有肉有菜有白米飯吃,這個牢房每人只有一碗粥,一個粗糲到劃嗓子的粗麵餅子,一碟蘿蔔纓鹹菜。

  吳典用也不敢說什麼,乖乖領了飯蹲在牆角吃,獄卒用棍子往丁巫腫脹的屁股上一敲,「吃飯了!」

  啊!

  丁巫活活疼醒,他根本站不起來,生活不能自理,只得趴在涼席上乞求吳典用,「麻煩吳掌櫃幫我把飯拿進來,我現在動不了。」

  吳典用不曉得丁巫犯了何事,不敢惹麻煩,沒有理他。

  丁巫說道:「我只要那碗粥,餅子和鹹菜都歸你。」

  吳典用這才給他拿飯。

  丁巫喝了半碗粥,總算有些力氣,嘆道:「我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不知被什麼人胡亂攀咬,說我是白蓮教的人,我被抓到這裡一陣毒打,非要我招教主在何處?我那裡知道什麼教主,我就想做點藥材買賣發財。」

  吳典用不信,「你不是還有汪衙內這個靠山嗎?你那個義妹沒來求情?」

  「求了啊。」丁巫說道:「要不然早就被打死了,在刑訊室,我這些傷算是最輕的,只是打板子,我看你店裡好幾個伙計都在那裡,十個手指甲都被拔光了,還有用蠟燭油滴眼睛的。」

  吳典用聽了,倒吸一口涼氣:幸虧我跪的早啊!要不然就要吃盡苦頭了!

  不過,聽丁巫說她妹妹求情還挺管用,吳典用覺得丁巫是個可以利用之人,當即就變了臉色,將丁巫的飯菜還給他,把粗糲的餅子一點點掰碎了,泡在剩下的半碗粥裡化開,添了點鹹菜,方便下嚥。

  「吃吧。」吳典用拿著木勺子給丁巫餵食。

  「多謝。」丁巫一邊吃,一邊抱怨,「白蓮教,笑話,我怎麼可能加入白蓮教呢?當年我爹貴為兵部尚書,都快要入閣當閣老了,就是因白蓮教帶路,俺答汗的軍隊長驅直入,我爹奉命死守京城,不得出戰,最後才落得個家破人亡的結果。我恨白蓮教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加入呢?」

  丁巫吃了幾口,問道:「吳掌櫃也是被攀咬進來的吧?我看你身上乾乾淨淨的,沒吃什麼苦頭,應該很快就能放出去了。」

  「我的情況……比較特殊。」吳典用謊話開口就來,「不滿你講,我以前被白蓮教蠱惑,加入過一陣子,但是後來我發現白蓮教只是欺騙教民,為了斂財,根本不是為了普度眾生,救苦救難,我就醒悟了,棄暗投明,和錦衣衛合作,把教主騙過來,本想一網打盡的,結果出了岔子,讓教主給跑了。」

  丁巫問:「你功過相抵,為何還要將你關押在此?」

  吳典用嘆道:「沒抓到教主,錦衣衛雖然沒有拷打我,但懷疑我的誠意。唉,我現在是兩面不是人吶。」

  丁巫嘆道:「同時天涯淪落人,錦衣衛說我和你們萬貨商行交好,連選藥鋪都選在你們隔壁,定是加入了白蓮教。錦衣衛兩個探子扮作的商人去順天府衙門誣告你們用假銀票,目的是找藉口查封你們的產業,搜店鋪倉庫,拖住教主。可是我不知道啊!我還傻乎乎和武都頭說情,甚至把汪衙內也叫過去給你們撐腰。其實這就是汪衙內做的局,他怕打草驚蛇,就假裝答應了,只是為了拖延時間而已。」

  想到這裡,丁巫懊悔的雙手捶著破涼席,「就因我給你們求情,連汪大夏現在都懷疑我。我跟他解釋無數遍了,說我恨白蓮教,可是他卻說白蓮教的人都是朝廷有怨懟之心,覺得朝廷不公。害得我母親死在流放途中的是朝廷、判我父親死刑的是朝廷、我從貴公子淪為一無所有的流放者也是朝廷。所以我暗中加入白蓮教,報復朝廷。」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那裡敢怨恨朝廷,我只想保住性命,留在京城,不回鐵嶺苦寒發配之地。當然,如果能夠發財就更好了,為了把藥鋪開好,我當然要和鄰居把關係處好了,以後大家有個照應。我就想多賺錢,生意興隆,過點好日子也有錯嗎?換成他汪大夏做生意,是不是也得和鄰居鋪子搞好關係?」

  「沒想到這句話把他惹毛了,說他出身千戶之家,才不屑做這些商賈之事。」

  「我一身傷都是他打的,若不是我義妹苦苦求請,恐怕要被他打死。」

  一提汪大夏之名,吳典用一下子回到了雨夜馬車裡被一頭銀針支配的恐懼,他的腦子快被汪大夏用銀針逼供給攪合成了漿糊,頓時覺得頭疼起來!

  汪大夏這個瘋狗!這的確是他能夠幹出來的事情!

  那三個府學學子只是言語調戲了他的情人魏大夫,他就脫了三個學子衣服,裸身遊街示眾。這種折磨人的「天才」手段,只有他才想得出。

  「別提這個人了。」吳典用臉色蒼白,捂著腦袋,「他不是人,他是個魔鬼。」

  丁巫點頭,「可不,此人喜怒無常,紈絝任性,手段毒辣,我義妹無名無分的跟了他,也不曉得將來是個什麼結果。所以我經常勸義妹,以色侍人,豈能長久?趁著跟了他多撈些錢財和好處是正經,可別虛度了青春。只要有了錢,將來找個老實人嫁了,過安穩富足的日子。」

  丁巫如此實際,毫無廉恥之心,只看利益,坦誠的吃著義妹的軟飯,吳典用頓時覺得他是知己,也從丁巫身上看到了希望,說道:「那天在積水潭畫舫……他們兩人很親密,隔著屏風卿卿我我,汪——這個魔鬼被你義妹深深迷住了,什麼都聽她的。你要洗清冤屈脫身,還得靠你義妹和他的關係。現在別和魔鬼搞僵了,受苦的還是你。」

  吳典用繼續給丁巫喂雜糧餅子泡稀粥鹹菜,「丁老闆出獄了,不要忘記在下,在下也很冤枉啊,在下比竇娥還冤。」

  「我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嘛。」丁巫努力往下嚥飯,「咱們也是一起坐過牢的交情了,同患難,共富貴。我很欣賞吳掌櫃,將來我們都出去了,藥鋪開張,你來當我的掌櫃,咱們有錢一起賺。」

  吳典用忙不迭的應下,心道:我這幾年偷偷攢的私房錢夠開一百個藥鋪了,還用得著給你當個破掌櫃。我只是想借你脫身而已。

  就這樣過了一夜,丁巫屢屢被疼醒,趴在破席上哼哼唧唧,一會叫娘,一會叫爹,又不能翻身,很是淒慘。

  吳典用從破被子裡摳了些棉花堵住耳朵,沉沉睡去,萬事都不如自己的身體重要,他吃得不好,再睡不好就要命了。

  次日,獄卒送來早飯——只有兩碗清澈見底的稀飯,還不知是用了陳了多少年的穀子熬成的,一股黴味。

  吳典用取了兩個人的稀飯,「兄弟,吃吧,總比餓肚子好。」

  兩人喝了飯,更餓了,肚子開始造反,咕嚕咕嚕亂叫。

  這時聞得一股要命的肉香,好像是肉包子的氣味。

  原來是魏采薇過來探監,給義兄送牢飯。

  魏采薇遞給獄卒一張紙條,「這是路統領特批的,允許我進去給義兄療傷。」

  吳典用:嘖嘖,這個寡婦真厲害,腳踏兩隻船。

  獄卒不放心吳典用,先開了門,給吳典用上了腳鐐,將他拴在牢房角落,不准他靠近別人,才放了魏采薇進去。

  魏采薇放下食盒,端出一籠肉包子,一罐子牛乳。

  丁巫還沒忘記吳典用,「給他分一半。」

  魏采薇猶豫,「可是……他是白蓮教的,你本就被白蓮教的人胡亂攀咬才入獄的,如今瓜田李下,你要避嫌,怎可以食物相贈?汪大夏又要懷疑你了」

  丁巫不敢和汪大夏頂嘴,但是面對義妹,他駕輕就熟的拿捏她,「你以前那麼聽話,我說什麼,你做什麼。如今你攀上高枝了,我的話不管用了?」

  魏采薇只得把牛乳和包子都分了一半,遞給吳典用。

  吳典用道了謝,盡量斯文的吃起來。

  丁巫吃早飯的時候,魏采薇用剪刀剪開他的衣服,不顧男女大防,給他腰部以下,膝蓋以上的傷處上藥。

  「輕點!」丁巫疼得捶床。

  魏采薇說道:「你的傷在皮肉,並沒有傷到筋骨,看起來很可怕,其實沒有那麼重,汪大夏是手下留了情的。有口供指認你,你又給白蓮教教主說過情,差點壞了錦衣衛的謀劃。他要是不打你,如何跟上頭交差?聽說皇上親自過問此案。他有他的苦衷啊。」

  丁巫陰陽怪氣的說道:「哦,那我得好好感謝他。我想感謝他,也得先出去啊,你把他伺候舒服了,他定會答應。」

  魏采薇沉默片刻,說道:「他說會想法子把攀咬你的那個人打得改口供,還你清白。」

  丁巫問:「要等什麼時候?現在就去打啊,打服了就改口供,我就可以出獄了。」

  魏采薇說道:「可是……陸統領和陸大人都在懷疑你,怕是沒有那麼快了結此事。」

  丁巫聽了,連忙說道:「那你就去伺候陸統領,他對你一直餘情未了。」

  魏采薇上藥的手指一滯,「我又不是娼婦。放我進來給你上藥,已是陸統領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不能要求太過分。」

  丁巫冷冷道:「你不要忘記,若沒有我救你,你就像路邊一條野狗般病死了,是我要家僕收養你、教你醫術,沒有我,你什麼都不是。如今,我在這個鬼地方快要疼死了,你就不能為了救我,當一回娼婦?」

  魏采薇再也忍不住了,用帕子擦乾手上的傷藥,「我把你從鐵嶺苦寒之地弄到京城、你一個流放者能在京城立足,難道是靠你自己?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房子、把我的男人們當靠山、藥鋪的本錢也是我給你的,你卻把我當娼婦?」

  「娼婦京城多的是,比我年輕,比我好看,還有才藝,陸統領和汪大夏是瞎了眼不嫖她們來嫖我?圖我年紀大?圖我是寡婦?虧你能想得出來!」

  「藥你自己塗。你好好在牢裡反省自己,我已經不是當年卑微如野狗般的任你擺布了,你休得再把我當狗,我是人。」

  魏采薇拂袖而去。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30:34

第二卷:破死局 第八十九章 軟飯硬吃

  丁巫趴在破席上叫道:「你給我回來!」

  魏采薇頭也不回的說道:「我說過了,我不是那條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野狗。」

  丁巫惱羞成怒,正要再叫,吳典用連忙阻止,「丁老闆少說兩句吧,魏大夫正在氣頭上,話趕話的,就吵開了。現在你身陷囹吾,還需她搭救,忍一忍。」

  丁巫聽了這才閉嘴。

  獄卒過來給吳典用開鎖,解開鐐銬,吳典用忙過去給丁巫餵包子。

  丁巫搖搖頭,「我沒胃口,你吃吧。」

  把魏采薇給氣跑了,下一頓美食還不知是什麼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吳典用不客氣,就自己吃了,「不是我說你,如今不是她求你,是你求她,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樣子,把身段放低,萬事等出獄之後再算賬。」

  丁巫說道:「不是我不懂這個道理,但是女人和男人還不一樣。這女人就得馴服,打十個巴掌,再給個甜棗吃。你得貶低她、要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把她周圍的人都說得一無是處,要她以為離開你她就不能活,別人都不能信,她才能死心塌地的跟著你。給她太多好臉,她反而不信你。」

  丁巫胸有成竹的說道:「你不要著急,她一直都這樣的,嘴上說不要不要,當她從男人那裡受了丁點委屈,還是會跑到我這裡哭著喊我大哥,求得我的原諒,回到兄妹相依為命的時候。」

  「這幾年都是這麼過來的,她早就被馴化成我的掌中之物了。以前養我的那對家僕死後,我這幾年其實一直靠她養活,她照樣尊我為大哥。我得維護當大哥的顏面,面子垮了,她就不信我了。」

  吳典用聽了,心道:嘖嘖,這是吃軟飯的最高境界——軟飯硬吃啊,高,實在是高。

  魏采薇出了牢房,嫌棄臉立刻換成憂鬱臉,去找陸纓,陸纓要她坐,命人給她端上父親常喝的養生參茶,「你還病著,本不該找你來,可是這齣苦肉計沒有你就演不成,丁巫的板子就白打了,所以要汪大夏把你帶過來送牢飯,唱給吳典用看。」

  魏采薇的風寒還沒有好,有些憔悴,臉上的紅潤完全靠胭脂擦出來的,她喝了一口參茶,面色稍緩,「這齣苦肉計太冒險了,他知道我會反對,所以挨完板子才告知我,生米煮成熟飯,我反對也是來不及了,只能配合他演戲,看到他都被打爛了,我——」

  丁巫遭罪,魏采薇心疼,「我難過的要命,嘴上卻還要和他爭論。丁大哥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只要做了決定,就像個石頭似的不會回頭。陸統領,他已經付出這麼多了,不要讓他白白犧牲啊。」

  陸纓心裡酸酸的,面上依然淡淡的,說道:「我們錦衣衛自是會全力配合他『身敗名裂』,這只是開始,還有更痛苦的事情等著他,望你有所準備。」

  「還有?」魏采薇將參茶往桌上重重一擱,「他不會武,身上的傷已經是極限,再嚴刑拷打,他會殘疾的。」

  陸纓說道:「不是皮肉之苦,是在心上捅一刀。需要你配一副藥,讓丁汝夔假死。」

  「什麼?」魏采薇立刻站起來。

  陸纓說道:「要得到白蓮教和俺答汗信任,苦肉計和你鬧翻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讓丁巫最後的一點翻身指望也徹底消失,他的叛逃才有充足的理由。這也是為了保護他而不得已為之。」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必須做的絕對真實。陸大人已經同意了,還告知了皇上,皇上沒有反對,那就是同意。陸大人會在丁汝夔假死之後,將他遠送雲南,隱姓埋名,從此脫離牢獄,等丁巫功成之後,皇上會赦免丁汝夔的死罪,讓他們父子團圓。」

  陸炳會同意這個大膽的計劃,除了丁巫決定自毀投敵的決心,還有他自己反復中風,身體每況愈下,隨時都有可能徹底倒下的原因。

  陸炳是個未雨綢繆的人,第一次中風後就立刻要張天師幫他選擇了三里屯的墓地,還在周圍建了祭田、祭屋等等,將來即使抄家,後代人也有個棲身之所,因為用於祭祀的田地房產在免抄之列。

  嚴世蕃又發現他每年年底在死刑復核上的讓丁汝夔脫險的小技巧,今年他故技重施,怕是難了。可是萬一他死了,丁汝夔怎麼辦?嚴世蕃要弄死丁汝夔,易如反掌。

  但丁巫主動提出自毀打入敵營、建功立業、為父贖罪的計劃。

  且不說丁巫是否會成功,即使他後來不成功,至少丁汝夔已經「假死」,就不會再死一次了。丁汝夔能夠脫離牢獄,繼續活下去,不用再擔心受到嚴世蕃的威脅——因為他已經死了。

  權衡利弊,利大於弊,所以陸炳秘奏嘉靖帝,嘉靖帝恨透了差點讓大明覆國的白蓮教,只是暫時犧牲一下丁巫的名譽、把丁汝夔這個蹲了十年監獄的廢棋成為死棋,對大明沒有損失,這買賣劃算,嘉靖帝當然答應了。

  魏采薇沒想到計劃真正的殘酷在這裡,連連搖頭,說道:「不行,丁汝夔絕對不會答應用兒子來換命的。」

  陸纓說道:「汪大夏正在和丁汝夔解釋此事。不瞞你講,陸大人這次第三次中風,半邊身體麻痺,並非摔傷,不曉得還能撐多久,萬一——憑我的力量,是護不了丁汝夔的。畢竟連我也是依附陸大人才能在錦衣衛有一席之地。」

  陸纓如此坦率,把困難擺在面前,魏采薇頹然的坐回原位,她是大夫,太明白陸炳在短短三個月時間裡三次中風後果有多麼嚴重,這個巨大的保護傘一旦消失,人走茶涼啊,到時候別說丁汝夔了,就連陸纓和汪大夏在錦衣衛能不能幹下去都是問題。

  而後宮裡,陳經紀還在內書堂讀書、尚壽妃還沒進宮當宮女、李九寶也還沒有進裕王府。未來的幫手和靠山們還在萌芽當中,長成可以遮風避雨的大樹還早著呢!

  地牢裡,丁汝夔聽到汪大夏的解釋,當然反對,「不行,我不能用兒子的性命和名譽來換自己的性命。我寧可在這裡坐牢等死。」

  汪大夏也很糾結,但身為人子,他能夠理解丁巫孤注一擲的做法,說道:「我也有個爹,我爹對我從來沒有好臉色,整天呼來喝去的,縱使我做了好事,或者他做了為我好的事情,也非要用貶低諷刺的話語打壓我。好像不罵我就渾身不自在似的,我一直很煩他。」

  「可是,如果我爹遇到和你同樣的問題,我大概也會做出和丁巫一樣的選擇。去拼一把,總不能睜著眼看我爹等死,如果順利的話,還能將功贖罪,絕地求生。」

  汪大夏說的都是真心話。

  上一世,汪大夏是因父親汪千戶被白蓮教炸斷雙腿、背部燒傷,還一個人扛下所有責任,削職丟爵,在大雪天裡被抄家,全家被趕出住了百年的大宅。

  半夜,汪大夏眼睜睜看著父親醫治無效,活活疼死,悲憤交加,揮刀自宮,走了進宮當太監這條捷徑,他進宮的初衷,也是為了彌補父親的過錯,鏟除白蓮教。

  在頭條胡同一夜之間被燒成灰燼、四人被活活燒死的人間慘劇上,汪千戶和當時的錦衣衛陳千戶無疑都有責任。陳千戶再次賄賂嚴世蕃,把所有責任甩到汪千戶頭上,汪家遭遇滅頂之災,汪大夏後來也沒有放過陳千戶,順便加入了倒嚴的隊伍,成為推倒嚴家的一把好手。

  這就是汪千戶和汪大夏的父子關係,看似每天都在崩潰鬧翻的邊緣,其實堅如磐石,並不比丁汝夔和丁巫父子情薄弱。

  為了父親,上一世汪大夏揮刀自宮,這一世丁巫自侮投敵,身敗名裂。

  當父親難,當兒子的也不輕鬆啊。

  汪大夏上一世和丁巫一樣走了一步險棋,這一世汪家雖然沒有遭遇滅頂之災,逼得他揮刀自宮,鋌而走險。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天然的能夠理解丁巫的艱難抉擇,也佩服他置於死地而後生的勇氣。

  汪大夏希望丁巫計劃順利,早日成功,所以主動請纓來地牢勸丁汝夔,「……你就當不為自己,是為了成全丁巫。丁巫不能參加科舉走仕途,自稱草民,嘴上從來不提,其實心有不甘。」

  在汪大夏的勸說之下,丁汝夔終於答應配合假死。

  且說牢房裡,吳典用每天幫丁巫塗膏藥,魏采薇的膏藥有化腐為肌之效,十天過後,丁巫都可以翻身走兩步了。

  只是自從和魏采薇吵翻,魏采薇不再來送牢飯,只託付汪大夏捎了兩罐藥膏和內服的藥丸子,丁巫的傷勢飛快好轉,但每天只能吃著菜裡沒有一滴油的牢飯,都瘦了。

  丁巫一副打腫臉充胖子的得意,和吳典用炫耀,「你看,我就說她不會真的扔下我不管吧。」

  吳典用還指望著他脫身呢,附和道:「丁老闆御人有術,佩服佩服。」

  次日,汪大夏來了,命獄卒打開牢門,「那個攀咬你的白蓮教翻供了,你是清白的,可以走了。」

  丁巫委屈的很,「我就說不是了!你們非不聽!白白受了皮肉之苦,還蹲了這些天的監獄、吃狗都不吃的牢飯,就這麼算了?錦衣衛不得補償我些什麼?」

  吳典用連忙過去說道:「還有我,汪大人還記得我吧,我該招的都招了,我何時可以和丁老闆一起出去?」

  汪大夏瞪了他一眼,「你的事情得陸統領發話,我可管不著。」又遞給丁巫一套白色緇麻孝衣,「這是魏大夫要我給你準備的,快換上,你爹死了,送他最後一程。」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30:53

第二卷:破死局 第九十章 一舉成名天下知

  汪大夏最終還是說動丁汝夔配合。

  魏采薇配了一副藥,丁汝夔面如死灰,一副癆病過世的樣子。

  陸炳報了個病亡,丁汝夔的死刑拖延了十年,沒死在鍘刀下,卻死於疾病,真是諷刺啊。

  老狐狸嚴世蕃聽到死訊,一塊心病落地,尤不敢相信這麼意外就結束了,親自來問陸炳,連續七天大雨之後,天氣放晴,有秋高氣爽的樣子了,氣候涼爽,嚴世蕃終於能出門走動。

  陸炳另外半邊身體已經能動了,但走路還是一瘸一拐,嚴世蕃又是個獨眼,兩人都有缺陷,好一對親家。

  陸炳說道:「這回真是得了肺癆死了,怕肺癆傳人,就用鋪蓋裹著屍體,一起燒了,東廠廠公麥公公派東廠仵作驗屍,親眼見屍體火化才進宮報信的,東樓不信我,還信不過東廠?」

  不信東廠,就是不信嘉靖帝,嚴世蕃當然不敢,「那有,我是覺得他大小是個人物,想要送他一程,沒想到連最後一面都沒見。」

  這鱷魚眼淚,說的好像三個月前用丁巫逼丁汝夔自盡的人不是他一樣!

  死了就好,一了百了,替親爹嚴嵩背一輩子的黑鍋,永遠無法翻身。

  丁巫連父親最後一面都沒見著,只看見一壇子骨灰,從牢房出來,來到郊外一處墓地,墓穴都挖好了,石碑也是現成的,就等丁巫摔盆出殯入穴。

  這是魏采薇出錢買的墳地,還請了和尚道士做法事超度。

  墳前居然還來了十幾個丁汝夔生前交好的官員,穿著素服過來送丁汝夔入土,看著昔日的兵部尚書葬禮如此寒磣,個個都哭得聲淚俱下。

  丁巫沒有哭,像個木頭人似的摔了盆,將骨灰壇放進墓穴,喪事草草辦完。魏采薇給和尚道士們結了餘款。

  丁巫全程都沒有理會魏采薇,一副嫌棄她辦喪事不利的樣子。

  看到送葬的官員們哭泣、燒祭文,他還臭著臉冷嘲熱諷:

  「虛偽,人都死了,做這些有什麼用。我爹在錦衣衛詔獄裡坐了十年死牢,你們為他做了些什麼?哦,有一樁你們做的很好——袖手旁觀。」

  「我爹在詔獄撐了十年,你們都沒有去救他出去,現在人死了,就這樣惺惺作態,噁不噁心?偽君子!」

  「還有你,自詡我爹的得意門生。前些日子我張羅開個藥鋪謀生,你罵我行商賈之事,有辱斯文、有辱丁家門楣。我尋思自打我來京城,你連一個銅板都沒給過我。哦,你覺得我喝西北風就能活?」

  「斯文、門楣是能當飯吃,還是能讓我爹起死回生?別在這裡假哭假慈悲了,回家哭你親母親去!」

  丁巫一張嘴字字誅心,哭一個,罵一個;哭兩個,罵一雙。

  把前來祭拜的官員們全都罵跑了,紛紛指責他「一代不如一代」、「虎夫生出犬子來」、「你所作所為,令你爹地下蒙羞」、「聽說你還和白蓮教勾勾搭搭,你難到忘記了你爹是入死牢的嗎」云云。

  丁巫已經放飛自我了,一一駁斥道:「什麼虎父犬子,你自比為畜牲,可別我扯進去。」

  「是,你家下一代可厲害了,你背信棄義,你兒子就能殺人放火。我就開個藥鋪謀生,我可比不上你兒子。」

  「我要是真跟著白蓮教勾搭,我還能出獄給爹出殯下葬?你這老頭聽風就是雨,別人說什麼你信什麼,你老糊塗了吧,糊塗成這樣就不要當官了,回家抱孫子去吧——哦,對了,得看清楚再抱,別把鄰居家老王的孫子抱成了自己的……」

  丁巫舌戰群臣,一滴淚都沒有流,倒是費了不少口水,罵了個痛快。

  送葬的官員們一個個氣得仰倒,把寫好的祭文投進火盆裡就走,丁巫抓起燃燒的祭文往地上扔,用腳踩熄了,將祭文殘片退回,罵道:

  「你們不配來送我爹,我爹不想看見你們這群只曉得自保的偽君子!怎麼,袖手旁觀了十年,對我們父子不管不問,現在我爹得了癆病活活病死了,你們就寫這種感天動地的祭文賣弄文采?你們真是沽名釣譽,連死人都不放過。」

  丁巫大聲唾棄祭文,「我沒有被你們感動,倒是你們噁心到了。」又冷笑嘲諷道:「你們若真誠心來送我爹入黃泉,寫著破文酸字有個屁用,有誰帶著分資(就是禮金)來的?沒有吧,哼,你們誰要是給我一百兩銀子的分資,我就承認你有誠意。祭文隨便燒,燒個一百篇我也不介意。不給分資就滾遠點。」

  看著昔日翩翩貴公子成了勢利眼的潑皮無賴,官員們紛紛表示痛心,一直認為丁巫「自甘墮落」、「無藥可救」了。

  丁巫抓起剛剛回填的墓土就往官員們身上扔過去,「當我爹的面罵我,我什麼時候多出這麼多個爹?都滾回去罵自個兒子吧!」

  黃土飛揚,逼得官員們抱頭鼠竄,表示再也不理丁巫這個敗家子了。

  丁巫頓時在京城「一舉成名天下知」,臭名昭著。

  這還不夠,辦完喪事,丁巫跟著魏采薇回到甜水巷,才一進門,就看到廳堂裡有一個箱子和兩個包袱。正是丁巫從鐵嶺帶來的。

  丁巫冷冷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當著甜水巷裡圍觀路人,魏采薇艱難的吐出早就準備的話,「你我雖是結義兄妹,到底男女有別。以前你沒有房子,前來投我,我自會接納你。如今你在頭條胡同已經有了居所,我不方便留你了。你走吧。」

  丁巫冷笑道:「你以前指望著我父親有一天出獄,官復原職,我恢復官家子弟身份,你就成為尚書府的大小姐了,打著麻雀變鳳凰的主意,所以事事都順著我。現在我爹一死,你沒得指望了,就趕我走。你還真是個『重情重義』的義妹啊。」

  魏采薇臉都氣白了,「我若真打著這個主意,知道你爹死了之後,就乾脆撒手不管了,何必出錢出力給你爹辦喪事?」

  丁巫對魏采薇的付出不屑一顧,「我爹當過朝廷一品大員,葬禮寒磣成這樣,你還好意思說,你不過是想要好名聲罷了!殊不知以你目前的名聲,就是立一千個牌坊洗不乾淨了!」

  魏采薇顫抖的手指著行李,「滾!」

  丁巫抱胸坐在羅漢床上,「我不走,這裡就是我的家。」

  魏采薇拿起一個包袱就往外頭扔,差點砸到了一個圍觀路人,正要扔第二個,丁巫一把按住了,兩人正糾纏著,汪大夏「及時」趕來,一掌把丁巫推倒,「你敢對魏大夫無禮?」

  汪大夏正要撲過撕打丁巫,被魏采薇阻止了,「住手!他畢竟是我義兄,因無辜冤枉遭遇牢獄之災,又恰逢喪父之痛,行事說話瘋瘋癲癲的,連送葬的官員都罵遍了,他現在就是個瘋子,你不要為難他。」

  汪大夏指著丁巫,「可是他剛才對你粗魯無禮。」

  魏采薇說道:「我沒有怪他,無論如何,他當年救過我的命,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汪大夏不再動丁巫,將另一個包袱和箱子搬出去,放在甜水巷裡,對丁巫說道:「看在魏大夫的面子上,我不動手,你自己走。」

  丁巫欺軟怕硬,汪衙內的名聲比丁巫更臭,只得背起行李走了,臨走時還揚言:「莫欺少年窮!」

  魏采薇在屋裡嚶嚶哭泣——這次是真哭,為了丁巫自辱而哭。她剛才罵的一字一句戳著她的心,千瘡百孔。

  汪大夏在外頭取笑丁巫,「都二十二歲高齡了,還好意思自稱少年呢?我十四歲,是不是得自稱童子?」

  路人哄笑,北城百姓就是這麼喜歡看熱鬧。

  丁巫不敢頂嘴,忍辱拖著行李消失在甜水巷,住進了頭條胡同已經停工的樓裡。

  鄰居萬貨商行被抄,大門貼著封條,頭條胡同蕭條的很,在秋風中格外淒涼。

  丁巫無罪釋放,也沒有繼續裝修店鋪,他設了個靈堂,為父親守孝。偶有不死心的官員過來弔唁,皆被他毒舌冷嘲熱諷的趕走了。

  所謂眾叛親離,不過如是了。

  京城在連續戒嚴十天後,一直沒有抓住教主,漸漸放鬆了,十幾道城門不再檢查每一個通過之人的路引和戶籍,也不會連箱子都要開鎖仔細翻看了才放行,只是抽查而已。

  一個月後,貼在大街小巷的白蓮教教主趙全的海捕文書已經在雨淋風吹日曬之下褪色、畫像變得模糊、背後的漿糊也幹了,一張張通緝令被風捲走,撕扯成碎片,被路人踏在腳下,好像從來沒有貼過似的。

  京城取消了戒嚴,一切恢復如常。

  錦衣衛詔獄,吳典用終於盼來了汪大夏,汪大夏遞給他一套全新的戶籍和路引,「雖然沒有抓到教主,但你畢竟配合我們錦衣衛將銷魂殿連根拔起,王恭廠也停止外洩火器。陸統領覺得你有重大立功表現,有功則賞,陸統領決定給你一個新身份,重新開始生活,以後走正道,莫要再搞什麼歪門邪道了。」

  這是要放我出獄啊!

  吳典用大喜,接過戶籍就跪下給汪大夏磕頭。

  汪大夏說道:「我們要把你送到雲南去,白蓮教在西南沒有勢力,你以後就在雲南生活,只是需要每個月去錦衣衛暗樁裡報個信,不可以亂跑,等到錦衣衛徹底鏟除白蓮教,你想去就去那裡。」

  吳典用狂喜:「只要不坐牢,去那裡都行。我相信錦衣衛這幾年就能鏟除白蓮教。」

  汪大夏把換洗衣服還有一封銀子給他,「今晚還得委屈你再睡一夜牢房,明日一早就有人護送你去雲南。」

  次日,吳典用果然出獄了,他向護送的士兵討一把刮鬍刀,把顯眼的鬍子刮乾淨,他吃了一個月沒有一滴油的牢飯,原本發福的身材迅速削瘦起來,鬍子一刮,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更年輕帥氣了呢。

  只是眉心那顆黑痣不好遮,吳典用戴個斗笠,壓的低一些,跟著護衛從朝陽門出城。一直往東走,從三里屯走到五里屯,人煙越來越少,道路越來越荒,幾乎沒有路可走了。

  吳典用心生警惕,「軍爺,咱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士兵說道:「沒錯,就是這條路,我們走的是捷徑。快走!」

  吳典用走在最前面,總覺得士兵要害他。邊走邊回頭,果然看見士兵在背後抽刀,揮向他的後脖子!

  吳典用嚇得就地一滾,躲過一刀,可是士兵再次揮刀逼近,吳典用絕望的閉上了眼睛,但是這一刀遲遲沒有落下,倒是聽到了一聲悶響。

  吳典用睜開眼睛,看到士兵的胸膛裡穿過一把長刀,刀尖上有血。

  士兵鬆開了手中刀,然後倒下,身後是背著包袱的丁巫。

  原來是丁巫背後一刀,「捅死」了士兵。

  丁巫說道:「我跟汪大夏混了這麼久,知道他們的手段,最最會過河拆橋,把你榨乾,確定你沒有價值,就會把你幹掉,才不會養一個吃閒飯的閒人。這五里屯荒野之地,錦衣衛不知在這裡埋過多少冤魂。」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31:05

第二卷:破死局 第九十一章 廢物利用

  丁巫一邊說,一邊解開倒地士兵背上的包袱,「你看,包袱從外面看起來鼓鼓囊囊,好像背了很多行李,一副出遠門的樣子。但裡頭只有一件大棉襖棉褲,連一雙鞋都沒有。而且雲南一年四季如春,根本穿不著大棉襖,就是做樣子給你看罷了。」

  摸出錢袋,數出裡頭的銀錢,「幾塊碎銀子,半吊錢,那裡夠去雲南的盤纏?且一路上你們都要住在免費的驛站裡,需要錦衣衛開的堪合,驛臣才能讓你們進去住,堪合呢?並沒有這個東西。若不是我識破了錦衣衛過河拆橋的陰謀,五里屯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吳典用當即跪地一拜,「多謝丁老闆救命之恩!我還以為丁老闆出獄後忘了我,沒想到丁老闆如此仗義,一直沒有忘記幫我脫身。」

  「不要著急感謝我,我救你其實出於私心,並不是什麼行俠仗義。」丁巫警惕的環顧四周,風聲鶴唳,好像處處都藏著敵人,他一腳將倒地的士兵踢到路邊的溝裡,又用落葉蓋住地上的血跡,「我們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慢慢跟你解釋。」

  吳典用此時驚魂未定,也是草木皆兵,對五里屯道路也不熟悉,除了跟著丁巫逃亡,沒有其他選擇。

  兩人腳步聲遠去之後,滾到溝渠裡已經斷氣的士兵睜開眼睛,爬起來了,徒手拔掉胸口的刀刃,這是硬紙板做的,以假亂真,黏在衣服上,就像一把刀穿胸而過似的,血是狗血,剛才士兵演的不錯,被推到溝渠一聲都不吭。

  丁巫把他推下去,是擔心吳典用發現他假死的破綻,畢竟活人都要呼吸的,仔細瞧的話,起伏的胸膛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大魚已經咬著魚餌了,士兵立刻回去復命。

  丁巫帶著倉皇逃名的吳典用穿過林地,來到一片麥田,順著麥田的一條小河一路向北,小河匯集在一條大河裡,正是通州河,他們已經到了通州漕運之地,從南方運來的夏糧不捨晝夜的往通州港運過來,供給京師之用,大明遷都已經有百年了,但北方的糧食一直滿足不了龐大的人口,每年都必須從南方走水路運糧。

  這一路上,丁巫給吳典用講了父親丁汝夔病死獄中、他如何眾叛親離,在京城臭名昭著之事。

  吳典用安慰道:「丁老闆節哀順變,是他們有眼無珠,使得丁老闆明珠蒙塵。」

  丁巫譏諷一笑,「我爹一死,平反昭雪是指望不上了。錦衣衛還要把我遣返到鐵嶺那個苦寒之地,我的義妹還有些用處,幫忙說合,他們才答應等我爹七七過了之後再遣返。我討厭鐵嶺,哪裡比得上京城繁華,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所以——」

  丁巫停下腳步,直視吳典用的眼睛:「我已經想明白了,大明拋棄了我們父子、害死我娘,逼得我無路可走,我還守那些忠孝節義作甚,我要你帶我加入白蓮教,投奔俺答汗。」

  吳典用驚得連連後退,「四大傳頭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早就棄暗投明。再說因我之故,銷魂殿那一支全軍覆沒,教主定不會放過我的,一定在教中下了誅殺令,誰殺我就立了大功、獎勵誰。現在朝廷和白蓮教都不能容我,我要從此隱姓埋名的過下半生了,我那裡敢再現身啊。」

  的確,京城百姓最恨給俺答汗軍隊帶路的白蓮教,錦衣衛這次一夜搗毀白蓮教兩處巢穴,雖沒抓到教主趙全,但也算是大獲成功,那些被生擒的白蓮教眾,嚴刑拷打之後,嘉靖帝都用朱筆勾了斬首,走了「快速死亡通道」,根本不用等到年底死刑復核,就在大明門的棋盤街上斬首示眾。

  行刑當日,圍觀者人山人海,他們都是在十年前庚戊之亂裡失去親人的百姓。

  那天砍了五十七個腦袋,就是沒有地位最高的傳頭吳典用的頭顱,教主趙全就是用腳趾頭思考,也能猜到吳典用就是背叛白蓮教、導致銷魂殿全軍覆沒的罪魁禍首。

  丁巫步步緊逼,「我剛才說過了,不要著急感謝我,我救你是出於私心,這就是我的私心。我要投靠白蓮教和俺答汗,和他們一起覆明,以雪我這些年蒙受的恥辱,但是苦於無人引薦,我投靠無門,你不用現身,只需帶著我去白蓮教聚集之地,指明地點,我自己過去便是,到時候你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吳典用說道:「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我真的已經把所知道白蓮教在大明的巢穴和探子全都招了啊,連錦衣衛都榨不出什麼來了,他們才會將我棄之如敝履。」

  丁巫說道:「大明境內的沒有了,在大明境外、俺答汗的地盤總有吧?你帶我去西北,我反正要投靠他。」

  吳典用還是不肯,「在俺答汗的地盤,白蓮教不是邪教,是汗廷認可的教派,是能公開聚眾、開壇做法、招收新教徒的。你跨越邊境,隨便找個人打聽就行了。」

  丁巫說道:「你是傳頭,當然說的容易。我一個殺了錦衣衛、還救了白蓮教傳頭的一個流放者,連順利過邊關都是問題。我現在除了一些銀兩,什麼都沒有了——連過關的戶帖都沒有,一切都需要你幫忙。」

  吳典用是個自私自利之人,雖然丁巫剛才救了他,但他也只想自保,連忙說道:「丁老闆啊,我很想幫你,可是跟著我很危險的,錦衣衛遲遲等不到殺我的人回去復命,一定會派人去五里屯尋找,他們的細犬厲害,找到被殺的士兵,就知道我已經跑了,定全境通緝我,到時候我的畫像貼的到處都是,你我結伴而行,我會連累你的。不如你自己想法子翻山越嶺,偷偷出關,不需要戶帖和過關文書,那些走私的商人們就是這麼幹的。」

  丁巫堅持要和吳典用結伴而行,說道:「你全境通緝,我就不被通緝了?我爹的七七就在月底,到時候錦衣衛上門拿人將我遣返鐵嶺,就會發現我已經捲了細軟跑了。」

  吳典用更有理由推辭了,說道:「所以我們兩個都是通緝犯,危險加倍,就更不能結伴而行了。何況我們兩個一起坐過牢,錦衣衛八成也會料到我們兩個狼狽為奸——不,是志同道合。我們若結伴,不正好被錦衣衛一網打盡了嗎?」

  丁巫說道:「吳掌櫃、吳傳頭,以你的本事,這些年定積攢了好些私房、準備好了各種退路、狡兔三窟,什麼新戶帖、路引、過關文書、易容的工具衣服都一應俱全吧。只是你運氣不好,被錦衣衛逮住了,連窟都沒有機會用。我救了你,你也幫我一把,給我改頭換面,指條生路,否則——」

  丁巫指著通州港絡繹不絕的行人,「我大聲嚷嚷一句,咱們兩個的腦袋要一起落在棋盤街。」

  吳典用難以置信,「你——你怎麼能這樣!如此一來,你救我有何用?還把自己給陷進去了——那個士兵是你殺的,和我無關!」

  丁巫說道:「我不搏一把,就要被遣返到鐵嶺。我救了你,和你在一條船上,才能借你的『船』過河。我殺了士兵,這就是投名狀,表示我與你合作的誠意。那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我總不能白白為你惹上人命官司啊。」

  兩個人都不是善茬,互相利用。

  吳典用心道:的確如此,丁巫這種靠吃軟飯的人若不圖利,他怎麼可能平白無故的幫我?

  如果他真的是熱心腸,無緣無故的出手幫忙,我倒是要懷疑他有什麼險惡的居心呢!

  既然是利益交換,那就好說了。

  吳典用嘆道:「你跟我來吧。」

  吳典用買了個鐵鍬,帶著丁巫去了京郊的一個亂葬崗,找到山頭一個歪脖子松樹,樹下是個無主的墳包。

  兩人輪換著挖,裡頭埋著一個箱子,吳典用打開箱子,裡面有一包碎銀子、戶帖和路引、過關文書,還有幾套衣服,男女裝都有。

  吳典用穿上女裝,扮作一個粗俗的農婦,還把兩條眉毛剃光了,貼上兩條秀氣的柳葉眉,正好遮住他眉間的那顆黑痣。

  吳典用把新戶帖遞給丁巫,「我是你娘,是個啞巴,你是我兒子,你爹死了,我們母子二人北上投親。」

  果然,吳典用早就備好的退路,只是沒有機會用。

  母子結伴而行更加隱蔽,不會惹人懷疑,丁巫看著戶帖,佩服不已,說道:「如此,定能矇混過關。」

  吳典用嘆道:「估計明天我的通緝令就貼的到處都是了,留在大明很危險,整天提心掉膽的,隨時可能被錦衣衛抓住。我還是借道西北,遠走西域,當個富商,等老了再落葉歸根回來,到時候一切塵埃落定,白蓮教說不定都沒了,我也老了,沒人認識我。」

  丁巫讚道:「吳掌櫃真是奇思妙想,白蓮教發出誅殺令,他們定以為你在大明,所以俺答汗的地盤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誰也不會料到你會反其道而行之。」

  吳典用笑道:「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咱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可不能內訌,否則誰都活不了。你救了我,我送你過關。我們母子兩個到了豐州(現在的呼和浩特),白蓮教的總壇就在這裡,我們母子兩人緣盡於此,你去找白蓮教,我去西域,分道揚鑣。以後,有緣再見。」

  兩人買馬北上,一路向北,路上母慈子孝,矇混過了一關又一關,終於來到了豐州,這裡是俺答汗的地盤,一個繁榮昌盛的大城。

  此時正是八月十五,京城吃著月餅賞月的時候,但是豐城已經秋意濃,青草已經開始發黃了。

  「我就不進城了。」吳典用說道:「你隨便問個路人,他們都知道白蓮教總壇所在。」

  丁巫買了一壺酒,敬吳典用,「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一路多虧了『母親』照顧,否則兒子早就死了。母親,兒子敬您。」

  吳典用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丁巫說道:「兒子還想借母親一樣東西。」

  北方的酒就是烈啊,喝一口就上頭了,吳典用覺得有些暈,他揉了揉額頭,說道:「借錢就算了,以你昔日兵部尚書之子的身份投靠俺答汗,狠狠打了大明的臉面,定高官厚祿,享受不盡。而我還要去西域行商,都要本錢的。」

  丁巫搖頭,「非也,不是借錢。」

  吳典用問:「你要借什麼?」

  丁巫說道:「你的命。」

  「你——」吳典用想要拔出髮髻上的簪子——裡頭藏著一炳細小的錘刺,但渾身無力,從椅子上滾下來,「你暗算我!」

  「我總不能空著手去白蓮教總壇見教主吧。那樣太失禮了。」丁巫拿出繩子捆住了吳典用,「白蓮教發的誅殺令,誰殺了你,誰就可以當傳頭,賞銀千兩。你說,我怎麼捨得到嘴的肥肉飛了呢?」

  「你是我的投名狀,也是最好的伴手禮。」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31:18

第二卷:破死局 第九十二章 每逢佳節被催婚

  丁巫將昏迷的吳典用放在小推車上,推進豐州城。

  看守城門的看過他的戶帖,指著小推車上老婦人問:「她是誰?」

  丁巫說道:「我老娘,多年癱瘓在床,神志不清,聽說白蓮教教主有神功,可以起死回生,我就推著老娘來試一試,求教主施展術法,喚醒我娘。」

  守衛把戶帖還給他,「你倒是個孝子。」

  丁巫忙賠笑說道:「初來乍到,並不知道白蓮教總壇在何處,還望軍爺指點一二。」

  守衛指著大街,「你一直走,走到一個門口有很多人跪拜的地方,就是白蓮教總壇了。但是來求教主的人太多,教主逆天改命,要受到天譴,所以一個月只能發功一次、只能救一個有緣人,就看你娘和教主有無緣分了。」

  丁巫謝過,推車進城。

  來到總壇,果然看見門口密密麻麻跪著好多人,就連轉角的巷子也滿是聞名而來的人,都是來求教主給親人治病的。

  在大明人人喊打的白蓮教,居然在豐城被當做神靈般膜拜。

  丁巫推車過來,立刻有穿著繡著白蓮道袍的教眾來引路,「門口已經沒有位置了,你別堵在路上,後門還有地,去後門跪去。」

  丁巫說道:「我不是來求教主的,我是來揭榜的。」

  丁巫指著牆上貼著的吳典用的追殺令,「我就想知道,白蓮教說話算不算數。」

  此話一出,不僅教眾變了臉色,就連跪拜的無知百姓也對他怒目而視,想要揍他。

  教眾說道:「我們教主說話,自是算數,誰人拿著叛教者吳典用的人頭,誰就當傳頭、得白銀千兩。」

  「既然如此,那就……」丁巫將吳典用的假眉毛一扯,露出了標誌性的眉間黑痣,「我不僅帶了他的人頭領賞,還熱著吶。前大明兵部尚書丁汝夔之子丁巫,前來領賞!」

  此話一出,不僅僅是白蓮教總壇,就連整個豐城都驚動了!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錦衣衛衙門的信鴿房。

  汪大夏來到這裡,還沒張口問,照顧鴿子的老蒼頭搖頭說道:「今天沒有豐城來的信鴿。」

  汪大夏聽了,扭頭就走,在院門口遇到了陸纓。

  「陸統領。」汪大夏恭恭敬敬讓出路,說道:「豐城那邊還沒有消息。」

  汪大夏知道陸纓為何而來。

  「哦。」陸纓止步院門,「今天八月十五中秋節,衙門放假,你今天又不當值,怎麼一早就來了?」

  汪大夏反問道:「路統領不也放假?不也不當值?不也來衙門了嗎?」

  陸纓冷冷的看著他,「你是上官還是我是上官?剛剛升了百戶就覺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嗎,汪百戶?」

  汪大夏立刻賠笑道:「標下一個小小百戶,怎敢當千戶大人的上官。這不魏大夫一直掛念丁巫,所以我不管每天有信無信,都會跟她說一聲。」

  一夜鏟除白蓮教兩大巢穴、抓捕五十七個大大小小的頭目、斬首示眾,以平民憤,此舉大快人心,陸纓汪大夏等人立有大功。

  論功請賞,陸纓封了千戶,汪大夏從小卒跨過小旗、總旗,連升三級,一躍成為百戶,已經是個從六品的武官了。

  陸纓問:「魏大夫每天都問你?」

  汪大夏說道:「沒有,是我每天都會跟她交代一句。」

  丁巫和吳典用從亂葬崗挖墳、扮作母子開始,每到一處,都會和當地的暗探接頭,暗探放飛信鴿報信。

  汪大夏會將最新消息告訴魏采薇,所以魏采薇對丁巫的動向瞭如指掌,如此一來,雖然擔心是免不了的,但至少心裡有底,不會胡思亂想。

  陸纓看著萬里晴空,說道:「算算日程,今天應該能夠到豐城。」

  汪大夏也順著陸纓的目光,看著西北方向,「希望他能順利打入敵營。」

  陸纓說道:「他打入敵營之日,就是身敗名裂之時,被千萬人唾棄,所謂好事不出門,禍事傳千里,或許信鴿還沒飛來,明奸的臭名就已經傳到京城了。」

  汪大夏說道:「臭好啊,越臭越好,沒有大糞臭,哪來五穀香?」

  這話說的,陸纓都不知怎麼回他,只得說道:「今天過節,快點回家去,就今天一天假,明日一早還要點卯,一堆事等著要做。」

  陸纓滿腦子都是事業。汪大夏趕緊跑了,就怕陸纓突然改變主意,拖著他一起加班。

  汪大夏一清早為了幫魏采薇討信,從北城跑到南城,再從南城跑到北城,陪魏采薇過節。

  陸纓沒有回家,她討厭過節,因為每逢佳節被催婚,三個姐姐一定會帶著夫婿回娘家送禮,三個姑爺陪老丈人陸炳喝茶,三個貴婦姐姐們熱衷給她做媒,會聚在一起,把她拖過去,非要給她講最近京城又有什麼出色的青年才俊。

  大姐成國公世子夫人:「……你就遠遠的看一眼,萬一看中了呢?」

  二姐首輔大臣嚴嵩的嫡孫媳:「對啊,看一眼又不費事。」

  三姐內閣大臣徐階的兒媳:「咱們這種人家,只要不是皇家,只要你看中了,還怕爹爹弄不到手?」

  陸纓最煩這樣的話,「我現在不想成親。」

  三個姐姐:「你都十八歲了,別誤了花期。」

  陸纓說道:「我剛封了千戶,正是做事的大好時候。」

  三個姐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就是當錦衣衛指揮使也得成親。咱們爹都結過四次婚了……」

  三個姐姐好容易聚在一起,其中大姐二姐都懷有身孕,陸纓不好發火,就找個藉口逃也似的從家裡跑到錦衣衛衙門來。

  唯有工作才能才讓她忘記催婚的煩惱,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裡,得片刻安寧。

  陸纓來到值房,牆上的巨幅地圖描繪著丁巫的行程,她拿著尺比劃丈量,喃喃道:「今年肯定到了……」

  腦子裡浮現丁巫臨走前最後一夜的樣子。

  她給他詳細講解錦衣衛各處暗樁的標記,以及接頭的暗語等等,要他牢牢記住,以後方便傳遞情報。

  丁巫雖然武力只夠殺雞宰鵝,但是他的記憶力和悟性極高,半天就全都記在心裡,無論陸纓如何抽查問他,他都對答如流。

  陸纓說道:「我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了,剩下就看你的運氣。你可以走了。」

  丁巫告辭,有些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就嚥下去了。

  陸纓猜測他的心思,「你是想問你爹在雲南如何吧?你放心,他過得很好,雲南的天氣溫暖,還有溫泉,對他的風濕有好處,比坐牢舒服多了。」

  其實丁巫並不想問這個,這話汪大夏已經告訴他了,他是想對陸纓說……他對她有一點點動心,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和要做的事情,他不好意思開口。

  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活著回來。

  所以丁巫把自己萌芽的小心思狠狠掐下去,說道:「知道了。我此次一去,不破白蓮誓不還。」

  陸纓崇武,崇拜強者,對丁巫這種文弱書生一直無感,但是聽到「不破白蓮誓不還」之句,瞬間覺得身形單薄的丁巫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覺得他是她目前所遇到的青年男子中最順眼的一個。

  陸纓打開豐城地圖,目光落在白蓮教總壇上,手指按在那個地方,自言自語道:「你一定會成功的。」

  北城,甜水巷。

  汪大夏騎馬飛奔趕來報信,這樣他就每天都有理由敲響魏采薇家的門。

  魏采薇開門,她穿著圍裙,圍裙沾著麵粉還有黑灰,是丁巫專門用來做飯的舊圍裙,穿在她身上有些大了,圍裙的下擺快要垂到鞋面上。

  丁巫不在,無人下廚做飯給她吃,魏采薇三餐都在外頭解決,今天八月十五,闔家團圓的日子,她想嘗試自己動手燒頓飯。

  汪大夏說道:「今天沒有新消息。」

  「知道了。」魏采薇低著頭,揉搓著手指上半乾的麵粉。

  汪大夏見她情緒低落,連忙安慰道:「幹我們這行,沒有消息就是很好的消息了,說明一切都很順,沒有橫生枝節。」

  魏采薇說道:「這些日子麻煩你了,每天都過來報信。以後不必這樣了,丁大哥有他自己路,也只能靠他自己走,以後若無大事,不用來告訴我,以免惹人懷疑。」

  她也知道丁巫是為了大局,但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很難,總是情不自禁的焦慮,擔心。汪大夏每天不管有事無事都來告訴她,緩解了她不少的焦慮。

  一個月過去,她慢慢接受了現實。她和丁巫早就長大了,各有各的路要走,有時候沒有邊際的擔心反而會成為對方的負擔和束縛。

  在自己鞭長莫及、無能為力的情況下,唯一能做的就是過好自己的日子,做好自己的事情,變得強大起來,將來丁巫若需要我幫忙,我才有能力幫到他。

  汪大夏見魏采薇終於想通了,連表情都變得明朗起來,很是開心,一掃她的圍裙,「你在做什麼好吃的?」

  「是月餅,應該烤好了,你快進來嘗一嘗。」魏采薇邀請汪大夏進屋,兩人來到了小院子裡,丁巫做的烤爐傳來陣陣餅香。

  汪大夏吸著鼻子,「好香啊,一定很好吃。」

  魏采薇戴上厚厚的棉布套,把烤爐裡的鐵板端出來,一共九個月餅,用模子扣出來的,餅皮上有著「花好月圓」的字樣,看上去還真不錯。

  魏采薇脫下棉布套,用筷子把月餅夾在盤子上,「太燙了,稍微晾一會就可以吃,你先吃點葡萄。」

  汪大夏見爐灶裡還燉著雞,很有眼力見的說道:「我來幫你添柴火。」

  魏采薇初次下廚,的確忙不開,她還要去水井那裡清洗蘑菇和青菜呢,連忙點點頭,「你自便,記得吃月餅。」

  只有自己做飯了,才曉得丁巫幹活是多麼麻利,魏采薇很想他,就憑著記憶,照著丁巫以前在中秋節做的法子來燒菜烤月餅。

  汪大夏嘴巴饞,魏采薇一走,他就用手帕疊了兩層去拿月餅吃,放在嘴裡一咬,就像咬到了一塊火炭似的,又燙又硬!

  燙得身體一哆嗦,月餅落地,汪大夏低頭一看,月餅居然把地面砸了淺坑,但是月餅本身連一點餅皮都沒有掉!

  這也太硬了吧!這是烤月餅還是煉鐵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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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夏:吃還不不吃,這個是問題。吃了傷牙齒,不吃傷感情。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31:32

第三卷:抱大腿 第九十三章 鐵齒銅牙汪大夏

  魏采薇第一次下廚,不能不給面子。

  汪大夏趕緊把鐵餅……不,是月餅撿起來,吹了吹餅皮上的浮灰,特意把月餅靠後,放在最堅硬的後槽牙上咬。

  還是咬不動,魏采薇烤的月餅比精神了的汪小夏還硬。

  汪大夏不禁犯了愁,他的目光落在盤中八塊「花好月圓」月餅上,想起小時候夫子給他講過一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故事。

  為今之計,只能以矛攻盾、以毒攻毒了。

  我用月餅敲月餅,總能把月餅敲開吧。

  剛才采薇說月餅是五仁餡的,甭管餅皮有多硬,裡頭的核桃仁、花生仁、松子和芝麻肯定可以嚼得動。

  汪大夏簡直想為自己的機智鼓掌呢,他從盤子裡拿了一塊月餅,放在切菜的砧板上,拿起另一塊月餅,狠狠一拍!

  嘣的一聲,汪大夏的手掌都拍麻了,兩塊相撞的月餅居然沒破,上面那個月餅的「好」字的「子」少了一橫,變成「女了」。下面的「月」字少了兩橫。

  汪大夏摸了摸砧板上三根從月餅上敲下來的橫,就像三根細棍子,這個力度居然只是敲下來,還沒有敲碎,汪大夏不敢以牙試棍,用手使勁掰,才把細棍子掰成兩斷。

  魏采薇自稱用的是丁巫的配方烤出來的月餅,難道這個獨門秘方裡有鐵汁?這也太硬了吧!這是烤月餅還是鑄劍?

  不過,人類從原始走向文明,源於擅長製作和使用工具,敲擊的方法行不通之後,汪大夏拿起了砧板上鋒利的菜刀,揮刀就剁。

  這一回,終於把月餅給切(剁)開了!

  從橫截面來看,月餅的確是五仁餡的,只是餅皮實在太厚了,中間的餡料只有薄薄的一層,所以咬不動。

  瞧著餅皮的厚度和硬度,汪大夏還沒吃就覺得牙疼,他乾脆揮刀繼續剁月餅,把月餅剁成小塊,方便食用。

  剁完了兩個月餅,菜刀都缺了好幾個小口子,汪大夏看著菜刀的缺口發愁,不過這時外頭傳來「磨剪子咧、戧菜刀」的聲音。

  汪大夏找到了救星,連忙菜刀拿出去,要走街串巷的磨工把缺口磨平。

  待磨工磨好了菜刀,魏采薇也從甜水巷的水井旁洗好了菜蔬回來了。

  汪大夏拿著磨得鋥亮的菜刀,有些心虛的說道:「菜刀有些鈍了,磨一磨。」

  「謝謝。」魏采薇提著菜籃子進屋,「雞湯已經燉好了,我不會炒菜,這些蔬菜蘑菇就涮著吃,我從酒樓裡買了配火鍋的蘸料。」

  魏采薇按照以往的記憶,學著丁巫做火鍋。她從廚房拿出一個紫銅火鍋,在中間夾了幾個木炭,然後把燉好的雞湯倒進火鍋裡當做湯底,煮過的那隻雞沒扔,拿出來稍微放涼之後,用手撕成雞絲涼拌著吃。

  秋高氣爽,小院子裡涼風習習,吃火鍋也不會覺得熱,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天氣了,紫銅火鍋擺在中間,咕嚕咕嚕翻滾著金黃色的雞湯,旁邊擺著洗好的蔬菜,還有一盤盤菜市場肉鋪老闆片好的牛羊肉、堆成小山般的雞絲,以及汪大夏剁好的五仁月餅。

  這個中秋節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

  兩人坐定,魏采薇是主人,希望客人能夠吃飽吃好,看著點心盤子的月餅太少,「月餅不夠吃吧,我再去拿一塊。」

  「夠了夠了!」汪大夏擔心她嗑壞牙齒,連忙阻止,「月餅甜膩,吃一點就夠了。何況還有一桌子菜呢。」

  魏采薇拿起一個切開的月餅,指著裡頭的餡料,「我最喜歡吃五仁月餅,但五仁月餅裡有青紅絲。我最討厭青紅絲的味道,以前都是丁巫幫我扯出的青紅絲。後來他自學了廚藝,就自己動手烤月餅,只放五仁和冰糖,不加青紅絲。我最喜歡他做的五仁月餅,從來不買外頭點心鋪子裡的。」

  「今年我學著做一回,剛開始幾個總是破皮,餡料露出來了,所以我把餅皮加厚,這樣就包住了。」

  難怪皮這麼厚!

  汪大夏假裝很有興趣的樣子,問:「你的餡料如此特別,五仁不加青紅絲,我還是頭一見——那你的餅皮是用什麼做的?」

  魏采薇說道:「麵粉。」

  汪大夏:「還有呢?」

  魏采薇說道:「當然要加點水,用力揉,把水和到麵粉裡去。麵團可難揉勻了,你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不會懂的。乾麵粉黏在手上很難搓掉,我剛才洗蔬菜時,才把手上的麵粉洗掉。」

  汪大夏的確不懂,但是他總覺得魏采薇的做法哪裡不對勁的樣子。

  可是他也不敢繼續問啊!魏采薇第一次下廚,甭管好吃不好吃,應該以鼓勵為主。

  其實丁巫每次和做月餅的麵團時,都會往裡頭加酥油、豬油、雞蛋、磨碎的糖粉還有發麵的麵引子。

  不管是做一咬就掉渣的桃酥、還是圓滾滾的月餅,他的秘訣都是多放油以及多放糖,自己吃嘛,不計成本,能放多少就放多少。

  點心鋪子是要控制本錢的,能放多少就放多少。

  魏采薇只管吃,以為餅皮就是麵粉與水和成的。

  沒有油脂和發酵過的麵團,還搟得那麼厚,經過高溫烘烤之後的確是可以當做武器來使用的。

  難怪連菜刀都砍瘸了。

  「來,你是客人,你先吃。」魏采薇把一小塊月餅放在汪大夏盤子裡,充滿期待的看著他。

  上一世,魏采薇沒有下過廚房,所以,這是兩世以來汪大夏第一次吃到她親手做的點心。

  汪大夏本打算往雞湯火鍋裡倒一盤子羊肉的,但是魏采薇如此熱情,他不能拒絕。

  汪大夏之前已經用菜刀來試過月餅有多硬了,除非他長了一副鐵齒銅牙,否則根本嚼不動。

  然而,這種小問題怎麼會難倒機靈鬼汪大夏呢,他可是連續搗毀白蓮教兩處巢穴、年僅十四歲就連升三級,成為錦衣衛最年輕的百戶的男人啊!

  所謂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餅皮再硬,用水泡一泡不就變軟了嘛!

  汪大夏假裝喝茶,抿了一大口熱茶,並沒有嚥下去,然後把剁碎的月餅放在嘴裡,含了一會,用舌頭抵了抵餅皮,感覺被熱茶泡軟了,就開始咀嚼起來。

  這一嚼下去,感覺嘴裡有什麼硬物紮了一下,就像長了個口瘡似的,有些疼。不過,這點疼算什麼,我只是疼一疼而已,魏采薇失去的是她廚藝上的自信啊。

  忍住。

  汪大夏繼續嚼,結果又刺了一下,更疼了。而且嘴裡還有一股腥味,好像流血了。

  這塊餅皮是鐵皮做的吧,不僅泡不軟,還劃傷了我的嘴。

  不如乾脆嚥下去,我的胃一定能夠消化掉,就別讓嘴巴受罪了。

  汪大夏的腦子有時候一根筋,上一次在畫舫裡吃飯,他被糖醋魚的魚刺卡住了,也是往嘴裡拔了兩口飯團,想要吞飯去刺。

  汪大夏正要和著茶水往下嚥,魏采薇一手掐住他的咽喉,「你的嘴巴怎麼流血了?別咽,吐出來。」

  魏采薇充滿期待的看著汪大夏吃著自己親手月餅,卻看見兩行血從他唇角流下來,是什麼驚悚的場面?

  汪大夏把嘴裡東西全吐出來了,秋陽下,赫然看見五仁裡有一個閃亮的刀刃碎片!

  魏采薇趕緊給他倒了清水漱口,「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在伴五仁餡的時候不小心把異物弄進去了。」

  汪大夏吃著吃著就吃出血來,一看碎鐵片,一下子就想到他揮起菜刀劈砍月餅時的情景。

  「不是你的錯,是我的問題。」雖然很尷尬,但是汪大夏不想讓魏采薇從此對做月餅留下心理陰影,連忙說道:「我剛才用菜刀切月餅的時候,把菜刀砍了好幾個缺口,沒留意碎裂的刀片嵌進五仁餡裡。」

  「幸虧我第一個吃,否則傷的就是你。」

  魏采薇一愣,「所以你剛才要磨工磨刀,不是菜刀鈍了,是砍缺口子了?」

  汪大夏點點頭。

  「我做的月餅有那麼硬嗎?」魏采薇拿起一塊完整的月餅,作勢要放在嘴裡咬一口。

  糟糕!要崩掉牙齒的!

  「住口!」汪大夏眼疾手快,揮手拍掉了魏采薇手裡的月餅。

  月餅飛了出去,砸在院牆上。院牆是今年陳經紀為了趕緊租出去這個屋子,親手粉過的,月餅砸過去,生生砸掉了一塊牆皮,而後反彈落在地上,把地面砸了個淺坑出來,然後咕嚕嚕滾到了魏采薇腳下。

  魏采薇把月餅撿起來,五仁月餅經歷了一輪折騰,幾乎還是完璧,就像一個立了貞潔牌坊的寡婦,三貞九烈,守身如玉。

  看著魏采薇失望沮喪的樣子,汪大夏安慰道:「沒關係的,你沒有白忙活,五仁月餅雖然不能吃,但可以當暗器防身啊。你想想,如果有歹人闖入門戶,你用月餅扔他,他以為是吃的,根本不會防備躲閃,結果一個月餅就能砸破他的頭,出其不意。」

  魏采薇看著汪大夏:我知道你在努力安慰我,可是……說出這樣的話,你真的不如閉嘴。

  汪大夏永遠忘不了嘉靖三十九年的中秋節,因為這一天他和魏采薇吃飯,他因嘴巴裡有兩處刀片劃傷流血了,不能吃滾燙的火鍋。

  他只能喝著清熱降火、寡淡如水的綠豆粥,吃著沒有撒鹽、也沒有任何調料的雞絲,眼睜睜看著魏采薇坐在他面前涮著雞湯火鍋,吃完羊肉吃牛肉、吃菌菇、吃青菜、吃芋頭片,最後在還鍋裡下了一小把掛麵完美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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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薇:得讓他長點記性,不要瞎吞東西,魚刺和刀片都很危險啊。沒有大夏就不可能有小夏,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31:44

第三卷:抱大腿 第九十四章 見家長

  吃火鍋的精髓就在於最後吸納了各種肉香和菜香的麵條。

  看著魏采薇撈出雞湯火鍋裡最後一根麵條,汪大夏的喉結上下滾動,他正在長身體,是個無肉不歡的人,吃著寡淡的稀飯雞絲,就跟沒吃一樣,肚子喝飽了,但眼睛和舌頭還是很饞的。

  魏采薇把麵條夾在碗裡,卻遲遲沒有吃,筷子將麵條一次次挑起來,秋風吹散麵條上的熱氣,變成涼麵之後,她把麵碗推到汪大夏面前。

  汪大夏喜出望外,「給我的?」

  魏采薇點點頭,「我已經吃飽了,麵是給你下的。這兩天記得不要吃燙的東西,勤漱口。還有,中秋節都吃螃蟹,但螃蟹這種發物不要碰,也不要碰有蔥薑醋的蘸料,這玩意最刺激你口腔那層膜。好好保護好自己,千萬不要潰爛了。」

  雖然想給他一個教訓,不要往肚子裡亂吞東西,但魏采薇看到汪大夏饞饞的樣子,於心不忍,就把火鍋最好吃的麵條給他了。

  汪大夏頻頻點頭,捧著比他腦袋還大的麵碗吃火鍋涼麵,麵條吸飽了湯汁,放涼之後更美味,這是他中秋節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

  吃完飯,汪大夏照例留下來和她一起收拾、刷碗。魏采薇把他砍碎的月餅都扔了——怕餡料裡摻進菜刀碎片,剩下七塊月餅沒捨得扔,但咬不動,所以她乾脆把七塊月餅堆成寶塔狀,供在了「亡夫汪二郎之靈位」的靈牌前。

  餅皮上「花好月圓」四個字和靈牌有種詭異的相配呢。

  也不知為何,看到硬如鐵餅的月餅供在「汪二郎」的靈位前,汪大夏就覺得牙疼,好像是供給他吃的似的——其實的確如此。汪二郎就是汪大夏。

  魏采薇擺好「供品」,又在四周佈置了幾個捕鼠夾,以防月餅招來老鼠。

  汪大夏說道:「我覺得你多此一舉了,老鼠啃得動木頭,但是它肯定啃不動你做的月餅。」

  這倒是事實。

  魏采薇收起了捕鼠夾。

  汪大夏輕咳兩聲,「今天八月十五,你有什麼安排嗎?」

  魏采薇說道:「做飯,吃飯,睡個午覺,醒來後給陸府的李宜人配補身子的養元膏,然後再做飯——算了,不做了,做飯好麻煩的,晚上去外頭吃。我今天清早起床,忙活一上午,結果也就雞湯火鍋勉強能吃,月餅烤砸了,害得你吃了一嘴的血。看來我和廚房沒有緣分,就別互相為難彼此了。」

  還真是烤「砸」了,砸牆都不破。

  魏采薇挑戰廚藝失敗,從入門到放棄也就半天時間。

  汪大夏乘機提出邀請,「這大過節了,飯館也要提前打烊放假,都要過節嘛,你晚上未必能找到吃飯的地方。不如……來我們吃頓飯?」

  魏采薇不敢相信,「啊?去你家?」

  汪大夏點頭,「咱們是鄰居,遠親不如近鄰。本就是個團圓的節日,你一個人過,不如和我們一起過。你知道的,我那個繼母已經被休了,家裡只有我、我爹、木指揮使,還有我弟弟四個人,人口簡單,沒那麼多規矩,就是坐在一起吃頓飯。」

  秋天到了,京察結果也出來了,汪千戶毫不意外因前妻吳氏放印子錢、犯了失察之過而丟了官職。

  但是陸炳和五城兵馬司打了招呼,要汪千戶的心腹木百戶接替了北城兵馬司指揮使一職。木指揮在北城兵馬司從一員小卒做起,一步步穩打穩扎,他接替指揮一職,眾望所歸,很能服眾,加上陸炳在背後推波助瀾,他就官升一級,成為新的指揮使。肥水不流外人田。

  木指揮依然住在汪府,依然對汪千戶十分尊敬。

  魏采薇說道:「你們家四個男人過節,我一個寡婦過去湊什麼熱鬧?何況你並不是汪府的主人,你父親才是,他不下帖子提出邀請,我也不好去你家赴宴,當個不速之客。」

  你才十四歲,就這麼著急帶我見家長了?

  我同意了嗎?你家長同意了嗎?

  汪大夏向來不拘小節,懶散紈絝慣了,並沒有想到禮儀這種細節,聞言拍了拍腦袋,「你說的對。不過沒關係,我回去要我爹下一個請帖,他肯定同意。」

  自從汪大夏連升三級成為百戶,汪千戶丟了官,父子兩人的仕途發生逆轉,汪大夏在家裡的氣焰越發囂張了,他自信去爹那裡軟磨硬泡,還怕弄不出一張請帖來?

  強扭的瓜不甜。魏采薇還是拒絕了,「我一個人清清靜靜的過節挺好。外頭館子關門,我把中午吃剩的熱一熱也能湊合。」

  汪大夏正欲再勸,外頭響起敲門聲。

  自從周小旗半夜綁架事件,魏采薇不會輕易開門,問:「誰?」

  「你的鄰居,汪千戶。」

  說曹操曹操到,汪大夏趕緊跑過開門,「爹?您怎麼來了?」

  兒子果不其然在這裡。這大過節的,有家不回,非跑到鄰居寡婦家。

  不過,汪千戶對兒子已經放棄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了,他根本管不住兒子,由得他去吧。

  汪千戶說道:「我當然是來找魏大夫的。」

  汪大夏依然堵在門口,「父親找魏大夫何事?」

  他擔心父親管不住他,就來找魏采薇的麻煩,丟給她幾張銀票、幾畝田地、一棟大房子什麼的,要求她離開「我的兒子」、「不要再糾纏了」以及「你和他是沒有結果的」之類的話。

  話本裡不都是這麼寫的麼?

  當著魏采薇的面,汪千戶不好對兒子發脾氣,何況今天大過節的。

  魏采薇迎過來了,「汪千戶進來坐,喝杯茶。」

  「不用,我是來送請帖的。」汪千戶拿出一個大紅請帖,「我們當了四個月的鄰居,互相照應,和睦友好。今日中秋佳節,想著魏大夫獨自過,就備了幾杯薄酒,特來邀請魏大夫晚上過去吃頓飯,未審肯命駕否?」

  汪大夏愣住了,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我爹怎麼誤打誤撞,撞到我心坎上去了?他怎麼知道我想邀請采薇一起過節?

  汪大夏一時驚訝之後,對著父親露出認可的笑容,難得父慈子孝一回,笑道:「送請帖這種事情,等我回家讓我來送嘛,父親還特意跑一趟。」

  汪千戶頓了頓,說道:「請帖昨晚我就寫好了,本來打算早上要你送過來。可是你一清早不知跑那裡去了。我在家等你一上午,又等到中午。實在不好繼續等,怕魏大夫下午有其他安排,所以就來送帖子、面邀魏大夫,反正我現在無官一身輕,在家裡閒著也是閒著。魏大夫,不知你——」

  魏采薇接過帖子,說道:「既蒙寵招,敢不趨命。」遂答應了今晚去汪府赴中秋宴。

  汪千戶不會無緣無故的邀請她赴宴,肯定有什麼話要對她說。

  汪千戶說道:「太好了,魏大夫有無忌口?我回去吩咐廚房。」

  魏采薇剛打算說她沒有忌口,什麼都吃時,汪大夏插話說道:「我知道魏大夫的禁忌和喜好,我去和廚房說。」

  汪千戶和魏采薇同時看了汪大夏一眼,目光在他身上碰撞,然後分開。

  汪千戶心想:魏大夫看我兒子的目光好生奇怪啊!怎麼有點像我亡妻看小時候的汪大夏發熊打破花瓶時的那種寵溺和無可奈何?

  他們兩人的關係……好像並不是市井傳言的那樣。

  汪大夏樂顛顛的跟著父親回家,直奔廚房,指揮廚師做魏采薇愛吃的東西,「……她不喜歡拆螃蟹,弄得指甲縫都有腥氣,影響她處理藥材。你把螃蟹蒸熟,把裡頭的蟹肉蟹黃蟹膏等等全部挑撥出來,用花椒、蔥薑蒜末調味醃製,然後裹上一層麵粉,回鍋炸一次,炸的外酥裡嫩,再塞進螃蟹空殼裡頭,借一借鮮氣,然後用香油、醬油和醋調出蘸料,吃的時候蘸一蘸,哦,那個鮮美。」

  這是丁巫在的時候經常做的一道菜。魏采薇就是喜歡這種大口大口的吃螃蟹肉的感覺,不用拿著一堆拆蟹的工具擺弄,吃的清爽。

  汪大夏跟著魏采薇沾光,也吃過幾次。對丁巫的手藝很是嘆服。

  廚師說道:「這個法子有趣,小的這就試做一道,給二少爺嘗嘗,看是不是那個味。」

  如今汪大夏雖然不是汪府的主人,但是他連升三級,背靠陸炳這個大靠山。而家主汪千戶已經是「昨日黃花」。未來汪家是汪大夏的,就連僕人也跟著看臉色,紛紛迎合討好汪大夏。

  汪大夏好容易來廚房指點,廚師自是要好好伺候著,凡是他所要,無不滿足。

  汪大夏說道:「湯就定下鴿子湯,記得燉得爛一些。」

  「好的,二少爺。」

  汪大夏吩咐道:「……醋燒白菜、紅糟鰣魚、黃熬山藥雞、熬個栗子粥、涼菜做個玉瓜(黃瓜)拌遼東金蝦(金鉤蝦米),再做個玫瑰鵝油燙麵蒸餅。」

  全是丁巫做過的菜,而丁巫只做魏采薇喜歡的菜,所以跟著丁巫的菜譜去做準沒錯。

  「好的,都記下了,酒水要什麼?」

  汪大夏答道:「魏大夫很少飲酒,備點隨便喝、喝多少不醉人的果子露即可。」

  汪大夏在廚房試菜,那道酥炸螃蟹試了三次才過,「……這個味很相似了,照著做。」

  木指揮把汪大夏下午的所作所為告訴了汪千戶,當然,是報喜不報憂的那種,「二公子升了百戶之後,變得細心會照顧人了,和四個月之前大鬧北城的熊孩子完全不一樣,未來前途無量啊。」

  木指揮打心眼替汪大夏高興。

  汪千戶依然愁眉不展,「我是他親爹,他從來沒有這樣伺候過我,一頓飯而已,試菜都試了三次,就是預備給皇上接駕也不過如此了。你說,他和魏大夫是個什麼關係?他為何關心她更勝過關心我這個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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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所有的菜式,包括酥炸螃蟹,都出自《金瓶梅》。

  另外,上一章采薇烤的月餅硬度問題,她只有麵粉和水,法棍和麵時還多一樣酵母呢,酵母菌讓內部充滿氣體,蓬鬆,變得脆一些。而采薇連麵都沒有發,是一團死麵直接烤。加了酵母的法棍都硬成那樣了,采薇烤的月餅只能比法棍更硬。

  從硬度來看,俄羅斯大列巴&汪小夏&法棍&采薇的五仁月餅。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31:56

第三卷:抱大腿 第九十五章 「鴻門宴」

  如果說下堂妻吳氏是汪氏父子感情的劊子手,那麼木指揮就是他們父子的速效救心丸,每每在瀕臨崩潰之時搶救一把,藥到病除。

  見汪千戶一副「養兒不如養條狗」的失望表情痛訴汪大夏待他不如照顧鄰居家小寡婦細心。

  木指揮立刻勸慰道:「在二公子心中,當然是父親更重要了。他在鄰居家蹭了那麼多頓飯,理應還人家一個席面,肯定要好好準備了,可見二公子在人情世故方面進益了。他以前可不會考慮的如此周到。」

  木指揮這樣一解釋,汪千戶覺得挺有道理,心下稍慰,嘆道:「我們汪家雖不是什麼鐘鳴鼎食的大戶人家,但好歹傳承百年,廚房的家底還是有的,辦的席面也頗有人稱道之處,能拿得出手。」

  「你在我們家也吃這些年,廚子的手藝應該還過得去吧?怎麼他就是不喜歡,幾乎天天下了衙門就往鄰居家蹭飯吃?難道鄰居家的飯就是香?你看看他要廚房做的菜單——」

  汪千戶把菜單遞給木指揮,「除了那道酥炸螃蟹有些獨到之處外,其餘都是很簡單的家常菜。不是我自誇,我們家雖然沒落了,但平時吃比這個菜單要好得多,他怎麼就是鬼迷心竅,覺得別人家的飯菜香呢。」

  木指揮不是圓規,不能什麼事情都能圓的上,勸道:「這都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了,千戶何必翻這些舊賬。且做飯都是丁巫,如今丁巫不知所蹤,正被錦衣衛通緝遣返,他這個月就很少過去吃了。」

  丁汝夔七七之日過後,錦衣衛去頭條胡同裝修了一半的藥鋪「拿人遣返」,結果當然撲了空,丁巫跑了,錦衣衛正在通緝丁巫。

  「沒有吃的,他也沒少去鄰居家,可見他並非為了一口吃的。」汪千戶問道:「北城滿天飛的那些不堪謠言我並不相信,我養的兒子我最清楚,他和魏大夫之間應該是清白的,可是他不圖吃的,也不圖美色,他每天往鄰居家裡跑到底圖什麼?」

  「這個……」木指揮也被問住了,他同樣不能理解汪大夏詭異的行為,根據他的觀察和直覺,汪大夏估計還是個處男,說道:「大概是知己吧,我和千戶非親非故,不也在千戶家裡吃住了這麼多年。」

  說的也是,不過……汪千戶說道:「我跟你都是大老爺們,他和魏大夫畢竟男女有別。男人和女人,如何做得知己?」

  木指揮又勸道:「千戶別想太多了,所謂不聾不痴不做阿翁。難道二公子和魏大夫不是單純的知己關係,千戶大人就有辦法把二公子硬拽回家,不准他踏入鄰居家一步?」

  不能。從十歲開始,汪千戶就已經無法控制住熊孩子汪大夏了,何況汪大夏現在是錦衣衛百戶,翅膀已經硬了,汪千戶無權無職,就更沒有辦法制住兒子。

  汪千戶沉默,過了一會,問:「你說我該怎麼辦?」

  木指揮說道:「騎驢看賬本——走著瞧。」

  意思就是既然管不了,那就別管了。

  鄰居家裡,因要赴宴,魏采薇不能穿的太簡樸,換了一套新衣服,秋香色通袖袍、鴉青色緞面馬面裙,把白綾包頭的孝髻拆了,梳了個圓髻,插戴一對象牙插梳,戴了一對玉葫蘆耳環,這樣打扮既符合她寡婦的身份,也不失禮節。

  中秋都要賞月,汪府作為沉澱百年的勳貴之家,花園裡裡當然建有邀月台,專門用來登高賞月,晚宴就擺在這裡。

  因魏采薇是女子,不好同桌合餐,就乾脆效仿古人,每人一個小桌,分散擺在邀約台,大家分開吃。

  伺候汪千戶、木指揮、汪大夏的都是侍童,伺候魏采薇的是一個侍女,在一旁布菜倒酒。

  汪千戶還請了樂戶來奏樂助興,樂戶行了禮,把樂單遞給魏采薇,要賓客點曲。

  如今時興南曲,魏采薇迎景點了個《新水令》「小園昨夜放江梅」。

  樂戶退下,手持檀板,配樂的絲竹洞簫也隨之而起,兩個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俏童開始唱南曲,聲音纏綿時如清泉石上流、高亢時似乎乘風飛入夜空的明月、清脆時就像初春河道的堅冰開裂,清冷無比。

  聽著好曲,耳朵像是被情人撫慰過,無比的妥帖,竟然不輸魏采薇上一世在宮廷聽過的好曲,可見汪千戶對這次中秋宴是花了心思和銀錢的,並沒有因她是個寡婦而有所輕視。

  魏采薇本是看在汪大夏的面子上,抱著應酬汪千戶的態度來赴宴的,但是分桌而食、以及邀請的樂戶水準之高等細節來看,汪千戶相當有誠意啊。

  一曲終了,魏采薇舉杯,敬了東道汪千戶一杯。

  這一曲只是吃些月餅點心開胃,到了吃正餐的時候了,侍女撤了點心盤,將汪大夏要廚房準備好的菜餚一道道送上。

  魏采薇看著醋抄白菜、玉瓜般拌遼東金蝦還有酥炸螃蟹這些熟悉的菜餚,頓時一怔:怎麼全是丁巫的拿手菜?

  魏采薇夾出螃蟹殼子裡的酥蟹肉,蘸了調料盤,外酥裡嫩還鮮美,味道和丁巫的手藝有九成相似了。

  魏采薇讚道:「府上的廚子手藝真是精湛。」

  汪千戶說道:「這是犬子下了廚房和廚子一起定的菜單,這道酥螃蟹他試了三次味道才定下。」

  「犬子」汪大夏使了個眼色,對著她微笑點頭:驚喜不驚喜?快來表揚我!

  魏采薇頓時覺得嘴裡的酥螃蟹不香了:又把我的話叮囑當耳旁風!你嘴裡被刀片劃了兩個口子,我交代不要吃太燙太油之物、不要吃螃蟹這種發物,尤其是不要沾醬油醋蔥薑蒜之類的太刺激口腔薄膜的調料,你就是不聽!

  還試了三次?你的嘴巴還要不要了!

  魏采薇淡淡道:「汪公子用心了。」

  汪大夏等著魏采薇表揚自己,但是坐在斜對面的人卻沒有預料中的驚喜,怎麼回事?難道廚子搞砸了,這次炸出來的酥螃蟹不是最後試菜的那個味?

  汪大夏趕緊夾了一筷子,蘸了料碟吃了一口,明明就是這個味嘛,為什麼魏采薇不高興?

  魏采薇看汪大夏還是不要命的吃,又心疼又生氣,顧不得客人的矜持客套了,說道:「汪公子的傷好了嗎?」

  「啊?」汪大夏這才明白為何魏采薇面色不善,「好……些了。」

  以魏采薇對他的瞭解,絕對是謊話。

  不聽醫囑還說謊,魏采薇目光比月光還冷,又問:「才過半天就好了?汪公子從何處神醫那裡得了靈丹妙藥?說來聽聽,我去拜訪拜訪。」

  汪大夏:「我……嗯……」

  沒等汪千戶問話,為了這個家操碎了心的木指揮急忙問道:「你怎麼了?何處受傷?重不重?你這孩子怎麼受傷都不說一聲。」

  汪大夏說道:「不是什麼很嚴重的傷,就是嘴巴裡頭……長了兩個瘡,有些疼。」

  汪大夏說謊是家常便飯,他的真話頂多只有謊話的十分之一,不敢說他是生嚼刀片受的傷。

  因為一提起這個,拔出蘿蔔帶出泥,就要牽扯到魏采薇烤的獨門暗器——月餅。這樣會傷魏采薇的面子。

  上一次錦衣衛搗毀白蓮教兩處巢穴,尤其是紅袖招在半夜爆炸,汪千戶一直擔心汪大夏的安全,聽到只是生了口瘡,暗自鬆了一口氣,當即吩咐伺候的小童,「還不快把酒、螃蟹這些酒菜都撤下去,要廚房煮個清火的皮蛋粥端上來。」

  木百戶加了一句,「泡一壺菊花茶,放在井水裡涼了再給二公子喝。」

  於是汪大夏眼睜睜看著滿桌好吃的全部端走了,中秋節賞月宴,看著別人又吃又喝,只有他桌子上擺著一碗沒有一滴油的皮蛋粥,一壺涼菊花茶,真是要飯的都吃的比他好!

  汪千戶看著兒子吃癟的樣子,心情驀地大好:小子,你也有今天!

  若平時,這小子就不知道「忍」字怎麼寫,早就大鬧中秋宴,拂袖而去了,根本不會坐在這裡繼續陪客。

  哪像今晚這麼乖順,吃癟了還安靜如煮熟的螃蟹般坐著一動不動——以前是活的螃蟹橫行霸道。

  汪千戶難得綻放出笑容,又點了一首南曲《醉太平》助興。

  木指揮察言觀色,他有重大發現:魏大夫一個眼神就能制住桀驁不馴的汪大夏,汪千戶說一萬句都當耳旁風,但是魏大夫一句話就夠了。

  木指揮心道:他們兩個是不是單純的知己我並不確定,但是我確定他們兩個是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的關係。

  在汪千戶面前,汪大夏是個油鹽不進的鐵板。但是在鄰居面前,汪大夏就是一塊柔糯的豆腐,任憑鄰居揉圓搓扁。

  魏采薇最初以為是「鴻門宴」,她做好了十全的準備,打算在宴會上迎接汪千戶的試探和「拷問」,甚至都都做好了可能會挨罵的準備。

  可是真正赴宴之後,魏采薇覺得汪千戶是個和善、好脾氣、懂得尊重人、沒有什麼架子、話不多、很好相處的人。

  汪千戶真正把她當成客人邀請,能夠看得他有時候欲言又止,但他一直克制的自己,不會在宴會上讓任何人難堪。

  這對一直忍受外界各種謠言和背後指指點點的魏采薇而言,已是難得了。所以,她放開了自己,該吃吃,該喝喝,玩著酒令,聽著時興的南曲,享受當下。

  中秋宴,大家雖然話不多,但賓主盡歡——除了吃不上肉的汪大夏。

  宴會過後,喝得微醺的汪千戶對木指揮說道:「我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汪大夏晚上喝粥喝茶,別的都沒碰,他什麼如此聽話過?他在魏大夫面前反而懂規矩了,真是奇跡。」

  魏采薇喝的是果子露,並不醉人,臨走時給了汪大夏一包藥丸,要他含嘴裡,等藥丸慢慢融化,治療嘴裡的傷。

  次日,魏采薇剛做好李宜人的養生膏,宮裡司禮監來人了,手裡拿著黃冊,說宮裡徵召宮廷女醫,以備金秋選秀之用,給各地待選的秀女檢查身體,看有無隱疾。

  魏采薇大喜:終於可以見到未來冠寵後宮的尚壽妃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32:56

第三卷:抱大腿 第九十六章 釣魚執法

  炎熱又熱鬧的夏天過後,迎來清爽宜人的秋天,就當人們認為終於有了清淨日子過後,傳出了要選秀的風聲。

  京畿一帶的氣氛驀地緊張起來了。

  為什麼?因為老百姓一般不願意自家姑娘選秀。

  大明遷都北京後,選秀基本都在京畿一帶,專吃窩邊草。太祖皇帝朱元璋給皇室定下「選秀畎畝,聯姻民間」的方向之後,皇室基本上不和勳貴大臣們聯姻了,都是從寒門裡選姑娘嫁入皇室。

  但縱使寒門,很多心疼女兒的人家都不想送女兒選秀,因為前幾朝的皇帝都有殉葬的陋習,甚至有些藩王的妃子們也殉葬,除了有心用女兒的命來換取榮耀的人家,一般人家都不想讓女兒去冒險,紛紛想法子逃避選秀。

  後來正統皇帝廢除了殉葬陋習,民間逃避選秀的情況稍微有所好轉。但是,接下來的成化帝獨寵比他大十七歲的萬貴妃,甚至為貴妃廢了皇后!

  連皇后都被廢,何況普通嬪妃?萬貴妃生的兒子早逝,她也不想看其他妃子生孩子,成為打胎小能手,多少宮女嬪妃被折磨致死,民間又不敢送女兒去選秀了。

  下一朝皇帝差點被萬貴妃弄死,決定一生只要皇后一人,後宮無妃,秀女進宮就是守活寡的開始,一點機會都沒有。民間當然也不想把女兒送進去當寡婦,耽誤花期。

  到了下下個皇帝正德皇帝,乾脆只喜歡人妻和娼婦,對正兒八經選進宮的秀女沒有興趣,甚至十幾年不見皇后,民間更不敢送女兒進宮了,正德皇帝乾脆絕嗣,皇位落到堂弟、也就是現在的嘉靖帝身上。

  由於大明一代代殉葬的陋習和層出不窮的奇葩皇帝,讓京畿百姓們一聽選秀就戰戰兢兢。

  現在的嘉靖帝十六歲登基,年輕有為,那時候身體也還好,選皇后和後宮嬪妃時,民間有人家願意把出色的女兒送來選秀,覺得這個勵精圖治的年輕皇帝和以前那些奇葩皇帝不一樣。

  但是,現實狠狠打了他們的臉,讓老百姓們覺得送女兒選秀其實是送入了火坑,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嘉靖帝剛開始也還好,後來修仙嗑藥,性情大變,無論對皇后還是嬪妃們都刻薄寡恩,接連廢了兩個皇后。

  甚至有一段時間迷信一個叫做陶仲文的道士,用少女的初潮來煉製的仙丹,那一批選進來的秀女們年齡都故意選偏小、還沒有來初潮的小少女,選進來之後,被養在一處當成了「藥人」,給秀女們餵催初潮的藥物,以收集「藥材」。

  這些藥物對秀女們身體傷害極大,死的死,殘的殘,催出初潮之後,經期還不能吃飯,只能像蠶一樣吃桑葉、喝露水,身體經過這樣的摧殘之後,就像藥渣一樣被宮廷拋棄。

  即使有「幸運的」被家人領回去,後來另外許配給人家,也很少有秀女能夠懷孕生子,因為那種催初潮的藥物藥性極其霸道,會使得秀女們終身不孕。

  吃了仙丹的嘉靖帝暴躁易怒,時常鞭打嬪妃和宮人,有個叫做楊金英的宮女忍受不了折磨,就和十幾個宮女一起乘著他入睡時,用白綾圍住脖子,想要勒死他,但太過慌忙,白綾打了個死結,沒能勒死嘉靖帝,這就是震驚朝野的「壬寅宮變」。

  十幾個宮女連同兩個嬪妃都被處死,血洗宮廷。

  宮女造反,是歷朝歷代都沒有之事,居然發生在嘉靖朝,可見吃了「仙丹」之後的嘉靖帝有多麼暴戾冷血。

  「壬寅宮變」已經過去十八年了,當年蠱惑嘉靖帝用初潮煉仙丹的臭道士也死了,嘉靖帝現在服用的丹藥以金石為主,吃完之後沒那麼瘋癲暴戾,有所收斂,不再有毒打宮人致死的事情發生。

  但是「壬寅宮變」給京畿之地的老百姓們留下深刻的心理陰影,覺得後宮就是火坑,一聽說要選秀了,家裡有尚未定親的適齡少女的人家趕緊想辦法逃避選秀。

  有的把閨女送到南方親戚家躲著;沒有南方親戚的人家,就把閨女送到郊外山溝溝的親戚朋友家躲著;若實在沒有可以信任的親朋好友託付閨女,就只能火速尋一個男人,趕緊把閨女嫁出去。

  所以,選秀的消息一經傳出,京畿之地吹嗩吶的樂工生意驀地火爆起來了!

  到處都在辦喜事、喝喜酒,嗩吶是必不可少的樂器,各種嫁妝鋪子也是生意火爆,賺的盆滿缽滿。

  更有甚者,實在在周圍找不到合適的人家,就去大街上逛,看到好像是未婚的少年,就把少年往家裡拖,軟磨硬泡要少年寫婚書,情願一分錢聘禮不要,白送一個老婆,當晚就拜堂成親。

  這種街頭捉女婿的荒誕戲碼越演越烈,一些家教嚴格的家族甚至嚴令禁止家裡未婚男子出門,以免被人捉去當女婿,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縱使娶個村姑、市井潑婦也得認了。

  民間如此惶恐,騷亂不斷,這下把負責這次選秀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東廠廠公黃錦給惹怒了。

  照這樣下去,能夠從京畿之地選出幾個秀女來後宮參與復選?

  如果秀女一個個歪瓜裂棗,不成體統,沒幾個拿出手的,豈不是惹人笑話?黃公公臉面何在?

  所謂大浪淘沙始見金,如果要選出出類拔萃的秀女,就必須要有足夠的「沙子」們淘汰掉,連基本選秀人數都達不到,還選什麼秀女啊!

  要留下足夠多的適齡參選,單是司禮監和東廠是做不到的,於是黃公公請錦衣衛幫忙,想法子平息京畿之地投親靠友、混亂婚嫁、街頭捉女婿的現象。

  黃錦是嘉靖帝還在潛邸時的大伴——也就是陪藩王讀書的太監,正經司禮監內書堂出身,博學多才,深受嘉靖帝信任,親切的稱呼他為「黃伴」。

  這十年嘉靖帝每一次死刑復核的時候,陸炳都會賄賂黃錦和他手下的公公們,幫忙把丁汝夔的卷宗放在最後一個。

  所以,黃錦有所求,陸炳當然答應了,命分佈在京畿之地的大小探子們按照地盤劃分,暗訪家中是否有適齡少女,製作成名冊,交給東廠。

  黃公公分發名冊,要手下徒子徒孫們按照名冊帶人,如此,亡羊補牢,阻止那些打算遠走藏起來躲避選秀的少女。

  接下來,就是對付街頭捉女婿的那些人了,陸炳也有妙招。

  京畿之地,保定府,前門大街,一座茶樓。

  錦衣衛要繼續「釣魚執法」。

  做平民打扮的陸纓對汪大夏說道:「輪到你上場了。」

  哢嚓一聲,汪大夏拿著鐵夾子夾核桃,「怎麼又是我?」

  陸纓指著自己,「我試過好幾回,沒有人拉我。你已經被拉過八次了,是我們當眾最搶手的一個,你不去誰去?」

  錦衣衛吳小旗附和道:「對啊,我也就兩次而已,這裡人都喜歡汪百戶這樣的女婿。我也理解,我若是當爹的,也希望給閨女在街上拉個俊女婿。」

  吳小旗就是犧牲的面具吳的獨子,父親被嚴世蕃手下的死士害死之後,他子承父業,來到錦衣衛當差,他不願意看守倉庫,只想跟著陸纓在外頭出生入死。

  搗毀白蓮教兩處老巢行動中,他表現突出,還在積水潭裡救了五個不會水的同袍,論功行賞,從小卒升了小旗,都叫他吳小旗。

  汪大夏渾身不願意,指著陸纓,「你長的也俊,為什麼不拉你。」

  吳小旗笑道:「因為咱們的頭兒天生一副生人勿近、莫惹老子的樣子,誰敢拉這樣的人當女婿,老丈人怕是要被女婿揍一頓。」

  汪大夏就不一樣了,他目光清澈,笑容燦爛,一副涉世未深,沒有經過社會毒打的天真少年郎的樣子,一看就是個很好騙的處男。

  而且這裡是保定府,不是京城順天府,這裡沒有人認識汪衙內。若在京城,東南西北中五城的百姓誰敢拉汪衙內當女婿啊。

  汪大夏吃著核桃,嘆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加入錦衣衛,不僅僅要出生入死,和對手鬥智鬥勇鬥運氣,我還要出賣色相!」

  生活不易,汪大夏為魏采薇守身如玉這條路走得很是艱辛,有時候身不由己,總要犧牲一下身體。

  陸纓為他倒了一杯茶,「你放心,我們一直暗中跟著,只要對方逼你成親,我們就立刻出現,給你解圍。陸大人要還黃公公人情,我們得趕緊剎住民間街頭捉婿的歪風。」

  汪大夏將茶水一飲而盡,「我這次聽你們的,但是,這是最後一次了,我今天就要趕回順天府。」

  我已經快七天沒有見到魏采薇了!

  陸纓說道:「這是保定府的最後一次行動。明天我們去永定府,到時候你得再犧牲一下色相。我保證,永定府是最後一個地方,震懾完永定府我們就回京城。否則,我們無法向陸大人復命。」

  官大一級壓死人,汪大夏莫得辦法,只得照做,趕緊把事情辦完。

  汪大夏穿著寒酸,但是很整潔,一副落魄人家子弟的樣子,在街上閒逛,喜歡逛價格昂貴的書店,但一本書都買不起,站著白看書,屢屢被店主轟走,「別弄髒我們的書,不賣就別亂翻。」

  被轟了兩次之後,他被「蓄謀已久」的媒人盯上了:長得帥、目光天真純潔、年少無知,無錢無勢的窮小子,好控制,給點甜頭就上當了。

  媒人迎上去,「少年,想不想看免費的書?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隨便看,你跟我走。」

  被捉的汪大夏來到保定府郊外一個三進小院裡一個書房裡,書房不大,但是藏書不少,裡頭有個焦急的中年男人,看到汪大夏進來了,頓時一眼看中,命人端來一杯茶,「走了那麼遠的路,渴了吧,來,先喝杯茶。」

  汪大夏喝了,喝完就覺得頭暈目炫,連字都看不清了,中年男人說道:「我這裡的書可以隨便看,但是看之前要立個字據,如果損壞書本,是要原價賠償的,來,你在簽字畫押。」

  言罷,中年男人遞上一張婚書,故意把上面的字折起來,只留下簽名的地方。

  汪大夏昏頭昏腦的寫上了一個名字:汪伯達。

  他爹汪千戶就叫做汪伯達。

  汪大夏簽完字就暈倒了,中年男人取出印泥,將他右手五個手指頭全部染紅,啪的一下摁在名字旁邊,大功告成,男人說道:「來人,送新姑爺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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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夏:請叫我坑爹小能手,謝謝~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33:11

第三卷:抱大腿 第九十七章 洞房

  小狐狸汪大夏陰溝翻船,中招了,不是假暈,是真暈過去了!

  不是他不夠小心,而是這戶人家不按常理出牌,忒心急了。

  以他當街拉走八次的經歷,去了女孩子家裡,都是先喝茶吃點心好生伺候,然後旁敲側擊他有無婚配、家中親人、籍貫等等,然後送他一身綢緞衣服換上,故意展示女孩子家如何豪富、如何有地位,只要他答應當上門女婿,以後家產都是他的云云。

  因為這種心疼女兒、不想讓女兒進宮的人家,家境通常還不錯,不可能隨便把一個男人拉到家裡當女婿,委屈女兒一輩子。

  就是趕上選秀的特殊時候,我家閨女才屈尊嫁給你。否則,你一個窮小子,將來做夢都娶不上這麼好的老婆!

  這麼好的機會,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機不可失。

  你不答應?快把綢緞衣服脫了,穿上你的布衣快滾!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軟硬兼施,哄他入局。

  所以,汪大夏覺得那杯茶只是開始,沒有料到這戶人家居然如此心急,還沒開口打聽他的底細、用財富來誘惑他,就直接在茶裡下藥放倒他了。

  汪大夏身體就像被那杯茶抽去了所有的力氣,無法反抗,腦子也糊塗了,任人擺弄,和現實世界好像隔了一層起霧的玻璃,朦朦朧朧,如夢如幻。

  男人把婚書遞過來的時候,汪大夏起初一怔,而後腦子裡出現一個熟悉的場景,他在酒樓裡喝醉了,老闆把賬本給他,他寫上他爹的名字「汪伯達」,要店主去汪府要錢。

  這種事情實在太多,寫親爹的名字都寫成肌肉記憶了,在喪失意識時,給他一支筆,他順手就寫下「汪伯達」。

  為什麼這次的人家如此猴急?直接下藥把上門女婿弄倒,生米煮成熟飯再說?

  免費送老婆這種拉郎配並不是隨便什麼販夫走卒都能遇到的「好事」。

  扮窮小子的汪大夏長相氣質完美契合了拉郎配人家的喜好,加上市井瘋傳有錦衣衛暗探扮作窮小子故意引誘人家去拉他當上門女婿,然後暗探們跳出來制止,結果女兒沒嫁出去,還要賠錢賠女兒,當晚就有司禮監的小火者和老太監過來親自相看,如果覺得符合參選條件,就送到各府衙門裡,預備初選。

  這下把這戶人家給弄急了,鄉下種地的窮小子、市井閒漢他看不上,覺得配不上自家姑娘,挑肥煉瘦,拖了些時日,得知來保定府查訪司禮監公公們隨時可能來看家裡相看他家的寶貝女兒,他女兒頗有些姿色,身體康健,一定會被選上的!

  當父親的大急,剛好媒人將新拐來的汪大夏帶過來了,一看就是斯斯文文落魄的少年,被當父親的一眼看中,就是他了!

  因當心採選的公公們上門,當父親的就出此下策,將汪大夏一杯茶放倒,寫婚書、按上手印,馬上洞房!

  按照原計劃,汪大夏進屋,確定對方就是強搶良家少男,就立刻對上空放出信號,陸纓等人闖進來制止,罰款的罰款,拿人的拿人,震懾當地,不准再當街搶男人了。

  殺雞儆猴,如此一來,會讓一些欲效仿的人家歇了心思,等候采選。

  汪大夏中招了,信號無法放出,整個人就像騰雲駕霧般,被幾個小廝扶到倉促佈置的新房裡沐浴更衣,換了一身喜服,胸口還掛著一朵大紅花。

  「呵呵。」汪大夏對著鏡子裡的新郎傻笑,我終於娶到魏采薇了,今天就是我們大喜的日子!

  「我娘子呢?」汪大夏問。

  小廝捂嘴笑道:「在洞房等姑爺。姑爺隨小的來。」

  汪大夏被扶到洞房,小廝指著坐在床頭、頭戴鳳冠,雙手舉著團扇遮面的女子說道:「這就是新娘。」

  「娘子。」汪大夏推開小廝,往洞房走去,「對不起,我來遲了,外面總有人攔著灌酒,你久等了了吧。」

  小廝見新姑爺如此配合,就笑嘻嘻的關上房門。

  新娘挪開遮面的團扇,恍惚中,眼前的新娘就是他無數春夢裡的魏采薇。

  「你就是我的丈夫?」新娘問。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滿意的點點頭,「長的還不錯。」

  汪大夏呵呵笑道:「我何止長的好看,你沒見過的地方長的更好,不信你看……」

  言罷,汪大夏開始寬衣解帶。

  「等等。」新娘阻止了,問他:「你喜歡煙花嗎?」

  汪大夏:「你喜歡我就喜歡。」

  新娘說道:「我最喜歡看煙花了,一直想著將來我成親那天,一定要放煙花到半夜,看個夠,可是現在情況特殊,婚禮太倉促,不能放了。」

  汪大夏說道:「為什麼不能放?你喜歡看煙花,我就放給你看,讓你看個夠。」

  新娘指著窗外的光,「天都沒黑,放出來也看不見,就跟媚眼拋給瞎子看差不多,沒意思。」

  汪大夏說道:「把窗簾子拉上,我們就在屋裡放。」

  「好主意!」新娘麻利的用竹竿拉上了窗簾,屋子裡只有一對龍鳳喜燭還亮著,新娘拿出收藏的煙花,「這種煙花叫做地老鼠,不用飛上天,點燃後就放在地上轉圈。這是個花筒,用拿著就呲呲往外噴煙花,你記住不要朝著人噴就行了……」

  新娘把私藏的煙花拿出來顯擺,汪大夏拿著一根香,一口氣點燃十個地老鼠,但見一個個圓滾滾的火球在地上亂串,釋放著眼花繚亂的煙火,新娘一邊笑,一邊提著裙擺爬到桌子上,以防被地老鼠噴出的煙花濺到。

  新娘拍手大笑道:「好好看啊!不夠,再多放一些,多了更好看!」

  汪大夏見娘子開心,他更開心,采薇的笑聲就是對他最好的獎賞。

  他踩在一個小凳子上,把箱子裡的地老鼠全給點了!

  地上全是一個個噴著煙火、橫衝直撞的地老鼠,此時的地板就像一片繁星的夜空,星光閃爍,群星擠在一起竊竊私語,明明滅滅,一閃閃亮晶晶。

  與此同時,大宅外頭,平民打扮的陸纓焦慮的摸出一塊西洋懷錶看時間。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看錶了,「不對勁,以前汪大夏大概五分鐘就會釋放信號,這次三個五分鐘過去,還是沒有動靜。」

  吳小旗說道:「會不會是這家人比較含蓄,彎彎繞繞的,還沒有說出口?」

  陸纓直覺不對勁,「不等了,我們衝進去,汪大夏的安全要緊,總不能讓他真的出賣色相。」

  陸纓一聲令下,錦衣衛暗探們魚貫而入,當他們控制住家主,得知汪大夏已經被送入洞房時,陸纓心急如焚,一腳踹開了洞房。

  一股強烈的火藥味迎面而來。

  陸纓趕緊叫道:「撤!有埋伏!」

  然而並沒有什麼埋伏,撤退後的陸纓從大門裡看去,穿著喜服的一對新人手裡著花筒放煙花,洞房的地板上一隻隻噴煙花的地老鼠咻咻亂竄。

  汪大夏就像喝醉了似的,手持花筒亂噴,煙花點燃了帷帳,都已經燒了一半了還渾然不覺,新娘子只顧玩煙花,根本沒有回頭看。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滅火!」陸纓叫道。

  陸纓第一個衝進去把神志不清,陷入幻覺的汪大夏拉出來,宅子家主則把寶貝女兒背出來了,「要你洞房你玩什麼煙花!差點釀成大禍!」

  洞房你應該玩新郎啊!親爹給你挑了這麼好看的新郎,把生米煮熟了,你不是處女,就不用去選秀了。

  新娘不僅不害怕,還咯咯直笑,「新郎哪有煙花好玩,我就喜歡玩煙花。」

  此話一出,除了被抬下去救治的汪大夏,滿院子裡的人都安靜了。

  此女……與眾不同。

  家主哭喪著對陸纓說道:「這位軍爺,不是我故意欺瞞朝廷。實在我家這閨女從小就被我寵成這種沒有心眼、沒有眼色的傻大姐。她年幼失母,我怕她被繼母折磨,就一直沒有再娶,不曉得如何養女兒,也無法教她如何成為一個淑女,想著等她到了十八歲,我給她招個老實聽話的上門女婿過日子,不用嫁到夫家看婆母臉色,在別人家裡討生活。」

  「就我家這個閨女的性格,不會伺候人,根本不是進宮的料,她什麼都不懂,猶如一張白紙,什麼都敢說,這要是進宮,不得把貴人們得罪光了啊?估計初選就被刷下來了。」

  陸纓也覺得這個家主說的有道理,宮裡的人,各個都長著七巧玲瓏心,心眼多如蜂巢,這個姑娘長的還行,但在美女如雲的宮裡,也就是中人以上之姿罷了。談不上什麼令人驚豔的大美人。

  陸纓說道:「我們只管保證將適齡的女子送去採選,誰選上、誰落選都不歸我們管。從初選到定為保定府送選的秀女們進宮參加復選,得過好幾關,你著急什麼?說不定明天就被退回了。」

  陸纓覺得這個女孩毫無可能。

  當天,女孩就被送到保定府衙門去了,女孩臨走時,老父親含淚給她收拾行李。

  女孩是個隨遇而安的性格,笑著安慰父親,「女兒就是走個過場,去去就回。剩下那些煙火給我裝好了,我回來要玩的。」

  老父親哭道:「你要是被刷下來送回家,我給你買一車煙花慶祝。」

  「一言為定!」女孩伸出小指頭,「來,我們拉勾,不准反悔。」

  兩個小指頭勾在一起,「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保定府衙門,這裡已經集合了第一批參選少女,正在進行初選,有朝廷派來的宮廷女醫把關,將體態不勻稱、看起來有隱疾的姑娘們先淘汰。

  魏采薇剛好被派到保定府。

  但是她要先給一個熟悉的人治療,正是神志不清的汪大夏。

  她判斷汪大夏是中了類似曼陀羅之類令人迷幻的藥,給他配藥治療,次日早上才醒過來。

  「你醒了。」魏采薇說道:「你起來走兩步,看看有無不適。」

  汪大夏卻以為自己還在那個和魏采薇洞房的春夢裡,他一把將魏采薇拉到床上,俯身吻過去,「娘子,春宵苦短,我們放了半夜的煙花,也該歇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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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大夏:這個春夢好長。

  采薇:我看你是不知閹之將至!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33:25

第三卷:抱大腿 第九十八章 我不乾淨了

  魏采薇是主動請纓來保定的。

  因為尚壽妃就是保定府選出來秀女。

  司禮監在京畿各府派出宮廷女醫,每個女醫負責一個地方的選秀,女醫們當然喜歡離家近,京城五城、宛平大興最好。

  這些宮廷女醫中,魏采薇年紀最小,她說我年輕,身體好,願意去遠一些的地方,就去保定府吧。

  上一世她們兩個在宮裡相識,這一世,為了避免出現意外,魏采薇乾脆更早一點認識尚壽妃,來到了保定府,只要牢牢抱住這位福大命大的秀女,即使將來陸炳重蹈覆轍,他們這些人不至於頃刻間沒有了保護傘。

  尤其是陸纓。上一世,陸炳死後,陸家敗落,陸纓失去了父親的庇護,在錦衣衛被人排擠,幹不下去了,脫下一身戎裝,回歸家裡,匆匆嫁人、匆匆守寡、匆匆出家,從此銷聲匿跡。

  如果這一世尚壽妃願意拉陸纓一把,陸纓在宮裡有靠山,在錦衣衛的位置就能保住了。保住了陸纓,遠在敵國當臥底的丁巫才會安全,因為陸纓是丁巫最堅實的後盾。

  所有的這一切,都必須要有後台。名利場就是這麼殘酷,人走茶涼。

  魏采薇此次就是來找靠山、燒冷灶、抱大腿的。重來一世,必定未雨綢繆,保住所有人的周全,並不只是為了自己。

  魏采薇萬萬沒有想到,汪大夏會在這裡,而且昏迷不醒,身上還穿著新郎官的喜服!

  上一世,魏采薇都沒有看他穿過喜服。

  魏采薇的第一反應是:他穿喜服的樣子真好看。上一輩子結為對食夫妻時太倉促了,宮裡頭不能大操大辦,擺了幾桌酒,穿得稍微隆重一些,就算是禮成。留下了遺憾。

  但來不及感動,第二反應就來了:他為什麼穿著喜服?他跟誰拜堂了?

  陸纓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魏大夫,他沒事吧?」

  魏采薇心中好氣又好笑,問:「他……是自願出賣色相的?」

  如果是自願的……我就不救了!另請高明去吧!

  陸纓說道:「是我的命令。我手下這些人他長的最好,他已經是第九次被街頭捉女婿了,是個最香的誘餌。我們都沒有料到這家人會如此心急,一上來就用藥把迷得神魂顛倒。」

  魏采薇一聽,心裡咯噔一下,看著他衣衫不整的樣子,頓時大急:「這家人也太喪心病狂了,為達目的,下如此猛藥,他——他被人非禮了?」哎呀,漂亮的男孩子在外面要好好保護自己啊!

  陸纓說道:「沒有,他節操尚在。幸好那家人全家都是奇葩,父親下藥,女兒新婚在洞房裡和新郎玩煙花,差點把洞房給燒了,我們趕到時,他們已經放了兩箱子煙花,裡頭烏煙瘴氣,全是火藥味,就像過年除夕夜似的。」

  魏采薇一聽,覺得這一幕有些眼熟,問:「此女是不是姓尚?」

  也只有尚氏敢這麼玩,無拘無束,天真浪漫。

  陸纓:「正是,魏大夫怎麼知道?」

  魏采薇:「哦,我剛才看見一眼剛剛來保定府衙門採選的名冊,這個姓氏很少見,又寫在前面,就記住了。」

  陸纓關心汪大夏身體,更關心她的差事,「汪大夏受傷,就交給魏大夫了,我們還要趕往永平府辦事,不等他了。」

  作為女兒身,陸纓天然的反感選秀,她天天在錦衣衛衙門等著丁巫的消息,可是身為錦衣衛千戶,她又不得不執行陸炳交代的任務,所以趕緊走完過場了事,她還要等丁巫傳信。

  陸纓就這麼把汪大夏踢給了魏采薇,帶著手下們奔赴永平府。

  一聽說是尚氏,魏采薇立刻不介意汪大夏一身喜服了,但一想到這喜服畢竟是為別的女人所穿,她還是有些不舒服,給他配解藥的時候,要一個小宦官給汪大夏換了衣服。

  汪大夏昏迷的樣子,讓她想起了上一世他為她擋住毒箭,重傷倒下時的時候,她衣不解帶的照顧他,五天後他終於醒過來,但也從此落下病根。

  晚上,魏采薇悉心照顧汪大夏,三次餵藥,她把他上半身抬高,一勺勺的餵,昏迷的他吞嚥緩慢,大部分的藥都漏出來了,她就每次多熬幾碗藥,確保他能喝上足夠的藥量。

  魏采薇一晚上只是微微合闔眼,不曾好睡,連衣服都沒脫,就趴在他枕邊睡了一會,聽到窸窣的動靜,她立刻睜開眼睛,看到汪大夏醒了。

  這說明她的解藥有效果,魏采薇高興極了,要汪大夏起來走兩步試試。

  但是甦醒後的汪大夏一點都不像有病的樣子,精神的很,他還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將她扯到了床上,就像做過無數遍似的,嫻熟的抱腰翻滾,將她逼到床裡頭,翻身而上,就像泰山壓頂似的壓過來,她避無可避,雙手又被他輕鬆控制住了。

  他就這麼劈頭蓋臉的吻過來,魏采薇腦子一片空白,明明上輩子做過無數遍的事情,這輩子居然手足無措起來。

  這是怎麼了?七天不見,他就從乖乖聽話的小奶狗變成了見人就咬的大狼狗?

  就像冰和火焰同時朝著她攻擊而來,她是既期待,又抗拒,心中糾結成了一團麻花。

  「娘子,春宵苦短,我們放了半夜的煙花,也該歇息了吧。」

  這一句夢囈般的話立刻將糾結的麻花打碎了,這傢伙還在幻境中!

  而且,你還幻想著和尚氏放煙花!和尚氏過春宵!叫尚氏娘子!

  魏采薇雙手不能動,但是脖子可以動,在那個吻即將落下時,她別過臉去,汪大夏的唇擦過她的臉頰,落在了枕頭上。

  汪大夏晃動著腦袋,像個小奶喵似的聳動,尋找她的唇,耳鬢廝磨間,魏采薇腦子全是上一世和汪公公親熱的場景,兩世的汪大夏似乎要在這一刻合體了,可是一想到汪大夏還在幻境,他想著並不是自己,魏采薇拚命扭動著身體掙扎。

  汪大夏猶如泰山壓頂,掙脫不動,不僅如此,魏采薇還能清楚的感覺到甦醒的汪小夏膈著她的大腿,越來越來精神的樣子。

  魏采薇嗅到了危險,只得出了下策,她不再逃避,主動吻著他的脖子,然後……用力一咬!

  啊!

  汪大夏受痛,終於放開她的手,用手摀住脖子。

  魏采薇雙手得以解脫,乘機推開了汪大夏,跑下床,拿起昨晚一壺涼透的茶水,兜頭澆在汪大夏臉上,「你清醒一點,看看我是誰。」

  魏采薇簡直要氣炸了。七天不見,你夢裡就換了人。

  疼痛加上涼茶,真實又瘋狂,汪大夏都不知是夢境還是現實了,喃喃道:「不一直都是魏采薇你嗎?和你成親、洞房裡玩煙花、共度春宵,你吻了我,怎麼又咬我,還朝我頭上潑水?我只是做了世上所有新郎會做的事情,你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

  到嘴的新娘突然變臉,從柔情似水變成冷若冰霜,夢境從春夢一下子變成了噩夢。汪大夏覺得腦子裡一團亂麻。

  魏采薇一聽,這才明白汪大夏是怎麼回事,原來他中了迷藥後,把尚氏當成了我。

  穿新娘服的是我。和他玩煙花的是我。共度春宵的是我。要親吻的人也是我。

  怒火被瞬間澆滅了。暴雨轉晴。

  魏采薇拿起洗臉架上的手巾,扔給汪大夏,「把頭臉擦乾淨,清醒一下,你現在不是做夢,這是現實。昨天你被那戶人家迷倒,送入洞房,和新娘一起瘋瘋癲癲的放煙花,差點把洞房給點了。」

  「什麼?」汪大夏如夢方醒,顧不得去擦濕漉漉的頭髮和臉,當即用被子攬住身體,像個貞潔烈夫似的在被子的遮擋下檢查自己的身體。

  「啊!我的衣服!連裡衣都不是昨天穿的那件!」汪大夏帥容失色,「我該不是被……啊!我不乾淨了!」

  「你沒有,你和新娘光顧著放煙花了,沒幹別的。」魏采薇說道:「衣服是小宦官給你換的。」

  魏采薇心想:得虧你遇到了貪玩耍的尚氏,若是其他女子,看上了你的美色,等陸纓等人醒悟過來闖進去救你的時候,你這個生米八成已經成了熟飯。

  魏采薇還把他昏頭昏腦簽的婚書拿出來,「汪伯達?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把你爹的名字寫上去,給自己找第二個後媽?」

  聽說自己貞操尚在,汪大夏由悲轉喜,一邊擦著濕頭髮,一邊從床上起來,點燃火鐮,把婚書燒了,「就是簽順手了,以前在外頭欠了花銷,就簽上我爹的大名,要債主找我爹要錢去。不過——」

  汪大夏看著魏采薇臉色,「我現在已經不幹這事了。」

  魏采薇臉色轉好,知錯能改,這還差不多嘛,果然比以前有擔當多了。

  汪大夏頗為得意的繼續說道:「我現在在外頭都簽在錦衣衛的賬上,要他們去錦衣衛衙門結錢。若遇到那種沒有錦衣衛賬目的小店,我就要老闆開收訖,拿著找陸統領簽字報銷。就像你昨晚給我餵的藥,我這算是工傷,湯藥費歸錦衣衛出,等你回去給我寫個條,盡量多寫點數目,我能多報點錢。」

  魏采薇:你這……也太會過日子了吧!

  「且住。」魏采薇發現汪大夏擦頭髮的手巾有血跡,定睛一看,「你的脖子流血了。」

  就是魏采薇在床上咬的,沒想到汪大夏臉皮厚,脖子皮卻薄的很,一咬就透了,留下兩排帶血的牙印。

  剛才汪大夏甦醒後關心的是他是否春宵的問題,忘記了脖子疼。

  魏采薇要汪大夏坐下,她拿出藥粉,一點點的灑在脖子上止血,說道:「牙印太明顯了,你記得穿豎領的衣服,直到牙印消失。否則,頂著這個幌子出去,我昨晚又和你在一起,外頭還不知道會怎麼傳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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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大得意的捂著流血的脖子:四捨五入就算吻過了,所以這不是牙印,這是吻痕!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0-23 00:33:37

第三卷:抱大腿 第九十九章 我家裡那塊靈牌擦一擦還能接著用

  汪大夏不想穿豎領衣服,錦衣豈能夜行?必須得把吻痕亮出來顯擺給大家看啊。

  汪大夏說道:「陸統領一年四季都穿著豎領的衣服,我不想學他,看著就熱。脖子勒得慌,無法呼吸。」

  其實已經是秋天了,穿豎領不會熱。汪大夏這個藉口不怎麼樣。

  真是個磨人的傢伙,魏采薇念及他中毒初癒,身體尚虛,不好說他,選擇後退一步,說道:「那你就待在房間,不准出去。」

  又問:「你那個夢……是怎麼回事?剛才都把我拉到床上去了。」

  別以為我把你的脖子咬出血,就忘記找你算賬了!年紀輕輕的腦子裡一天到晚都在想著什麼不可描述的東西!

  汪大夏臉一紅,身下的綿軟還印在他皮膚的記憶裡,他雖沒有親到,但占了不少便宜,支支吾吾的說道:

  「我……我以為還是那個夢。夢這種事情,天馬行空,我也控制不住的,做夢……不管做到什麼荒唐的夢境都不算犯罪吧,別說洞房夢了,我就是夢到登基皇帝,也不能說我謀反啊,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不過,汪大夏看著魏采薇漸漸陰沉下去的臉色,立刻改口道:「當然,做夢不能成為我輕薄你的藉口,做錯了就得認,我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其實,我對你的心意一直沒有變,既然我們已經有過肌膚之親了,我會負責到底,等回到京城,我就和父親挑明此事,三媒六聘,娶你過門。」

  汪大夏居然在第一次表白失敗後不到兩月後再次表白,頗有越挫越勇之勢。

  君生我未生,君生我已老。我帶著上一世的記憶重生,歷經滄桑,深知情為何物,你還是個情竇初開的懵懂少年郎。

  魏采薇內心激動,面上淡淡的,「你是中了迷藥才會做這種夢,這藥怕是還有催情的作用。生病就吃藥,對症下藥,別把終身大事當成解藥。就當剛才的事情是一場夢,沒有真的發生過,不准說出去,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

  言罷,魏采薇轉身就要走。汪大夏不甘心第二次表白就這麼失敗了,連忙邁著大長腿跑去堵在門口,「你為什麼總是拒絕我?你明明那麼在乎我,紅袖招被炸的夜裡,你不顧性命的走進積水潭裡找我,你就是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有情人就應該結為眷屬,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答應?」

  「我——」饒是魏采薇兩世為人,此時一顆心也如驚濤駭浪上的一葉扁舟,被浪頭扔上去,頂到雲端,又打下來,壓在浪底,「原因上一次我就說過了,你還太年輕——」

  汪大夏打斷道:「我已經不是那個好吃懶做、只等著繼承家裡千戶爵位的紈絝了。我已經封為百戶,腳踏實地的陞官走仕途過日子,我努力攢錢,一應開銷全部找各種由頭要陸統領簽字報銷,月俸一分都沒動,全攢起來了。我是年輕,但不幼稚了,京城十四歲就成親甚至當爹的男子有的是,為什麼我就不可以?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會點頭?你給個準話,我照著去做便是。」

  第一次表白被拒絕後,汪大夏自我反省,覺得魏采薇拒絕他是有理由的,是啊,她憑什麼答應我。

  圖我年輕小?圖我賺得少?

  既然如此,我就改嘛。

  汪大夏從混吃混喝繼承爵位變成努力陞官發財,連瞎子都能看出他的轉變。

  尤其是升了百戶之後,汪大夏自覺是個可以養活小家庭的大男子漢了。

  所謂飽暖思老婆,陞官發財的汪大夏很快開始第二次的告白,而且這一次,他更加「咄咄逼人」,根本不給魏采薇拒絕的機會。

  你可以說不行,但是你得告訴我到底怎麼做,你會說行,總有一天你會說行。汪大夏志在必得。

  男大十四變,汪大夏成長太快了,還化被動為主動,令魏采薇難以招架。

  「你很好。」魏采薇說道:「你這樣下去,將來必成大器。我拒絕你,不是你不好,是我自己的問題,與你無關。」

  汪大夏急道:「你有什麼問題?我未婚,你未嫁,兩情相悅,明媒正娶。你是個假寡婦,家裡的亡夫的牌位就是個擺設,無所謂要守三年孝期,為什麼不能嫁給我?」

  汪大夏一直堅定的認為魏采薇是喜歡他的,哪怕第一次表白拒絕他,她也喜歡他,甚至不捨性命的救他,只是嫌他年紀小,還不到成親的時候。

  汪大夏就是這麼自信。

  這下把魏采薇逼到角落裡了,面對汪大夏熾熱深情的眼神,和上一世相比,還多了一份天真清澈,沒有一絲陰霾,就像秋天湛藍的天空,這是她努力守護,也為之沉醉的東西。

  她無法看著這樣的眼睛,對他說出類似「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這種違心之詞。

  她不忍傷害他一絲一毫。她奇跡重生,就是為了保護他不受上一世的苦難和折磨。

  但是,渾然不覺自己和全家都逃過一場大劫的汪大夏卻陷入了感情的折磨,他愛而不得,而給他帶來愛而不得的痛苦的人正是她自己。

  魏采薇左右為難,只得說道:「我有心結(你還太小),只能自己慢慢打開(等你長大),任何人都幫不我(不能拔苗助長)。你現在就很好了,無需改變什麼,不要再從你自己身上找問題。」

  汪大夏說道:「可是你一直拒絕我,如果不能娶你,我改變有何用?我還不如回到過去,當一個好吃懶做、無憂無慮的紈絝,輕鬆自在。」

  這是大實話,為了娶魏采薇,汪大夏才心甘情願的走出紈絝的舒適區,不再混日子,開始鑽研陞官發財、仕途經濟、追求上進,他往上爬的很辛苦,出生入死,甚至還被迫出賣色相,累並快樂著,因為這樣日子有個盼頭,他離娶魏采薇又進了一步。

  這下把魏采薇逼得毫無退路可走了,別看她嘴上嫌棄,面上淡淡的,心中卻一直在克制自己。汪大夏就是她掌心的寶貝,吹不得,碰不得,小心翼翼的呵護著,萬一再拒絕他,他走了極端,重回過去北城四害的樣子,破罐子破摔怎麼辦?

  何況,他本處在容易走極端的年齡,上輩子就悲憤之下揮刀自宮了。

  不管怎樣,今天得給他一個交代。

  魏采薇說道:「三年,你給我三年時間解決問題。三年之後,如果你的心意沒有改變,無論外人如何議論、嘲笑,我都會嫁給你。」

  就像上一世,我和你結為對食夫妻一樣,嫁給一個死太監,終身都有人在背後恥笑、譏諷、指指點點,但那又如何?我們兩個一世恩愛,甜了一輩子,才不理會外人如何說。

  在錦衣衛摸爬滾打三年,汪大夏應該能夠長成一個男人了。上輩子,汪大夏也是長到十七歲才吃上她的軟飯。

  汪大夏:「三年?」

  魏采薇:「三年。」

  汪大夏狂喜萬分,樂顛顛的去翻黃曆,「今天是八月二十三,三年後的今天,我就可以帶媒人上門?」

  魏采薇點頭,說道:「如果你還沒有改變心意的話。你敢娶,我就敢嫁。」

  汪大夏還是不敢相信:「三年之後,我只要提親,你就答應?萬一我像我爹一樣被政敵算計,削職為民;或者和白蓮教打鬥,缺胳膊瘸腿,或者乾脆死——」

  魏采薇伸手摀住他的嘴巴,「別胡說八道,自己咒自己,你會好好的。我既然許下諾言,定會信守承諾。無論你遭遇什麼,我都會等你。即使遇到最壞的狀況——我家裡那塊靈牌擦一擦還能接著用。」

  亡夫汪二郎之靈位。一直都是你啊。

  還能這樣用?被摀住嘴的汪大夏不能說話,只能點頭。

  魏采薇一直都是爽利果斷的性格,說話做事從不拖泥帶水,可是汪大夏沒有想到魏采薇會如此篤定的定下三年之約,那句「我家裡那塊靈牌擦一擦還能接著用」看似是一句話玩笑話,可是他明白這句話比什麼「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誓言更加決絕!

  魏采薇放開手,「還有,這三年裡,你必須對我以禮相待,發之於情,止乎於禮,可不能像今天早上這樣把我拖到床上動手動腳了。」

  魏采薇的誓言來的太快,汪大夏都以為自己還在做夢,他咬了咬自己的手臂,很疼,然後像蒼蠅似的搓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走動,最後,在書桌旁邊停下,鋪開紙筆,添水磨墨,說道:

  「口說無憑,你得立個字據,寫個婚書,三年後的今天,我就拿著婚書上門提親,你可不能再拒絕我了。」

  為了讓汪大夏在這三年安心搞事業,不要走極端,魏采薇提筆寫了婚書:

  「今日與汪大夏定下三年白頭之約,一朝締約,永結良緣,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此證。魏采薇,嘉靖三十九年,八月二十日。」(注1)

  魏采薇輕輕吹乾筆墨,遞給汪大夏,「現在放心了吧。」

  汪大夏得寸進尺,說道:「你得按個手印。」

  魏采薇心道,我就是平時太慣著你了!心下有些小惱,還是順著他的意思,尋找紅色印泥,這是保定府衙門的驛館,房間沒有印泥,魏采薇就拿出紅色唇脂,往手指上沾了沾,正欲往婚書上按手指印,想起了什麼,在半空停住了。

  汪大夏飛到雲端的心猛地墜落,「怎麼不按了?你反悔了?」

  魏采薇將食指上的胭脂塗在嘴唇上,然後啾的一聲親在婚書上,留下一個完整的紅色唇印。

  上一世和汪大夏沒羞沒臊當一對對食夫妻,七情六慾,縱情聲色,沒有天然工具就創造工具的各種床笫之歡。這一世和尚且稚嫩的汪大夏談起純純之愛,積累了兩世的愛情,魏采薇在情趣上的功力只增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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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改自民國的婚書「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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