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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寵 -【替身公主(十二宮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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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6 10: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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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寵 -【替身公主(十二宮之一)】《全文完》
心寵 –
替身公主
(十二宮之一)
為了報恩,她假扮公主接近他──霽朝護國大將軍燕羽,
他謹慎精明,會懷疑試探她也是正常的,她早有心理準備,
但當他派人刺殺她時,不會武功的她還是被嚇壞了,
她很想就此名正言順的討厭他,繼續把他當敵人,
可他一聽說她吃不下睡不好,便親自守夜、陪她談天猜謎,
那無意中流露的溫柔,讓她困惑又無法遏抑的心喜……
然而洞房花燭夜,他卻無視她的魅力丟下她一人離開,
甚至還甘冒大不韙,謊稱皇上病了只想趕她回京,
她以為他還在提防她,誰知竟是他擔心在乎她的表現,
她不是很想抗拒的發現自己入戲太深,
糊里糊塗的就忘了任務,交出了她的身與心……
之後他們彷彿真是一對恩愛夫妻,感情如膠似漆,
豈料偷來的幸福卻如此短暫,直到他甜蜜的傾吐愛語,
她才知道,原來他愛的從來都不是她……
作者:
現在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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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6 10:22:44
第一章
迎親的儀仗從晨曦剛至便在這城門外守候,可直至日落西山,也不見京城的方向揚起一片微塵。
一切這樣安靜,彷彿算錯了日子,等錯了時辰。
燕羽立在馬上,一身艷紅的錦袍昭示新郎的身份,然而,他未來的妻子卻姍姍來遲。
三個月前,霽皇忽然頒詔,下嫁嫣公主予他為妻。本是天大的喜訊,他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歡愉。
在別人眼裡,這是天大的恩賜,於他,卻是福禍未卜。
魏明嫣,霽皇的御妹,世間公認最美的女子,他卻沒有半分心動。
所謂「齊大非偶」,正是他領旨謝恩後想到的第一句話。
霽皇為何要忽然賜婚?因為他戰功彪炳?因為他從小身為霽皇伴讀,兩人有著親如兄弟的感情?
如果他信了這些表面文章,他就是世上最蠢的人。
他身為護國大將軍,鎮守邊陲,對霽皇來說,他是天底下頭一個需要提防的人。因為只要他稍有異心,振臂一呼,便有千軍萬馬任他驅使,霽朝將永無寧日。
賜婚的目的,大概就是要束縛他吧!
誰都知道,嫣公主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只要使出美人計,大概就能讓他這個久困沙場的莽夫棄械投降,何況是下嫁於他,更可以把他吃得死死的,永遠不會對霽皇有二心。
退一步來說,即使他沒有被公主的美色所迷,她大可以隨便找個借口,怪罪他沒有盡到丈夫的責任,到時候霽皇以家法處置,世人也沒有理由替他開脫。
總而言之,這樁婚事無論如何對他都是潛在的禍害。
然而他卻不能違抗,唯有披上新郎服飾,親自到城門口迎親,當一個稱職的駙馬。
可他一等再等,從清晨等到日暮,卻不見一馬一卒的蹤影。
他希望永遠這樣等下去,美麗的新娘永遠也不要出現……
「將軍—」
忽然馬蹄聲響起,他看到派往前面驛站送信的使者狼狽而回,遠遠地便從跛足的馬上摔了下來,一身傷殘。
「怎麼了?」燕羽鎮定如常,只眉心微凝,冷冷的問。
「將軍……」使者跌跌撞撞,在旁人的攙扶下,好不容易行至他面前,「大、大事不好了……」
「敵軍打來了?」
「不,是公主她……被擄了!」
被擄?
難以置信!世上有誰敢動皇帝的御妹,他燕羽的未婚妻?
莫非,這又是一個陰謀?
「在哪兒被擄的?被誰所擄?」他發現,自己對魏明嫣的安危毫不緊張,反倒像個置身事外的謀士,冷靜從容的面對一切。
「是一夥山賊!」使者驚慌道。
「山賊?笑話!送親隊伍中不乏大內高手,小小山賊怎能將公主擄去?」他一聽就覺得事蹊蹺。
「將軍,是真的……小人才剛從虎口逃生,真是山賊所為啊!」使者連忙道。
「哦?這麼說,你知道他們的藏身之處?」燕羽越聽越覺得事情不對。
山賊若果真兇狠,這使者如何得以逃脫?
但他此刻顧不得細想,先救出霽皇的寶貝妹妹要緊,否則若是公主出了事,頭一個被治罪的就是保護不周的自己。
「小的這就領將軍去!」使者顫聲答。
俊顏微微一笑,這一笑,令四周眾人頓時臉色大變。
因為燕羽將軍只有在大開殺戒時,才會這樣笑。
他上次見到嫣公主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腦海裡沒有確切的印象,只記得似乎是許多年前,當他們還年幼的時候。
那時候,他身為太子伴讀,每日得以自由出入宮廷,經常在御花園的綠葉叢中看到身為天之驕女的她,在快樂地放風箏。
她給他的印象,只是一個刁蠻任性的小女孩,會讓人退避三舍、敬而遠之的那種。
後來,他投筆從戎,沙場征戰,對她的記憶早已模糊,只從旁人的嘴裡聽說她出落得十分標緻,說是傾國傾城亦不為過。
今天,他們終於在成年之後第一次相見,他得承認,傳聞不是假的。
她的確美麗。
哪怕此刻蓬頭垢面,坐在山洞的幽暗處,亦可以窺見她的美麗。
艷紅的嫁衣沾染了污泥,褪去耀眼的顏色,無法襯托她的身姿;滿頭的珠冠早被劫匪擄去,只剩披散的亂髮;新娘的妝容在驚嚇與慌亂中糊成一團,沾掛淚水,變得鬼畫符般不堪……但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抵擋不了她美麗的本質。
她坐在那裡,有些瑟縮,卻保持著矜持與高貴,竭力掩飾著自己的害怕,嬌柔的身影彷彿角落的一抹霞光,讓身陷黑暗的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在抬頭與他對視的那瞬間,她彷彿已料到他是誰,強作鎮定地站起來,對他微微一笑。
「你來了,」她說,「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簡短的一句話,是他們分別多年後第一次交談,燕羽忽然有一種感覺—彷彿她不是什麼公主,而是闊別多年的故友,默契中帶著親切。
怎麼會這樣?
他一向討厭的刁蠻公主,竟會……親切?
這是她嗎?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嗎?
她的四周臥著橫七豎八的屍體,那是陪嫁的宮婢與太監,此刻全被賊匪殺害,山洞裡染滿著鮮血。
此時此刻,他只有一個念頭:盡快把她帶走!
彷彿溫室嬌蘭的她,的確不該在這樣驚悚的環境裡飽受刺激,一絲憐香惜玉的情愫,在他胸中緩緩攀延……
他將她帶回穎州城內,將她安頓在打掃整潔的庭院—他們原本的新房裡。
由於這次的意外事件,使得拜堂吉時已過,原本洞房花燭夜的陌生緊張,也變成了劫後餘生的驚魂不定。
「公主梳洗之後好好休息吧,微臣明日再來請安。穎州偏僻,一時之間找不到伶俐貼心的奴婢,微臣先派了府裡幾個還算聰明的丫頭伺候公主,還請公主見諒。」燕羽已吩咐奴婢取來溫泉之水,另備了可口消夜,恭敬地打算離開。
名義上,他是她的未婚夫,實際仍要行皇家之禮。
「等等!」魏明嫣卻喚住他,「將軍難道沒有話要問我?」
「有話也是明日再問,」燕羽垂眉,「公主想必累了。」
「我是很累,可你若不問,我卻睡不著。」魏明嫣心平氣和地坐下,「我這個人,喜歡今日事今日畢,乾乾脆脆的。」
「如此……」他抬頭,索性停住腳步,「微臣就陪公主再聊一會兒。」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她淡淡一笑,冰雪聰明的神情,「第一,你想問,我們是如何遇上山賊的,對嗎?」
「微臣的確奇怪,以御林軍的身手,怎會被小小山賊所困?」既然她不避忌,燕羽索性開門見山道。
「我懷疑,那夥人並非真正的山賊。」她卻說出與他不謀而合的想法。
「哦?那會是什麼人呢?」燕羽眉梢微微一挑。
「這個就要勞煩你大將軍去查了,」魏明嫣有些狡猾的笑著,「這兒是你的地盤啊。」
「公主說的是。」他總算見識到她的厲害,一句話便堵住他的嘴。
去查?談何容易!
然而如果查不出來,他也不能再多問她什麼。
「第二,我們一群人被困在山洞裡,那個報信的使者是怎麼發現我們,又是如何逃脫的—將軍,這是你想問的另一個問題吧?」她繼續猜測。
她的猜測絲毫不差。
「對。」燕羽只得答。
不知為何,他忽然感到他們的對話不像是一對正常的未婚夫婦,反而像敵我雙方在互探軍情。
魏明嫣,真只是下嫁於他這麼簡單?今日被劫之事,又隱藏著什麼危機?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逃脫的?」她把事情推得乾乾淨淨,「我根本就沒見過這個人。」
「那就不勞公主費心了,」燕羽答道,「明日我會親自審問他。」
反正從她這裡肯定問不出什麼,何必再與她多費唇舌。
他不由得欽佩起霽皇來—連一個看似柔弱可欺的公主,也能被訓練得如此敏捷機智,問題回答得滴水不漏。
「第三……」魏明嫣的話卻沒有結束的打算,反而越發擊中他的心坎,「咱倆成親的吉時已過,黃歷上說,再有好日子也得等到下個月了……這事,得通報一聲宮裡吧?」
通報宮裡,說出公主被劫之事,是否就意味著他保護不周?
畢竟她是在穎州的地域上被劫的。
燕羽輕輕抿唇,斟酌著該如何回答。
門外的輕風從窗縫裡鑽進來,在兩人之間遊蕩盤旋,吹得紗幔飄飄裊裊。
「是。」他終於答道:「明兒個我就派人快馬進京,稟報皇上。」
「下個月再成親,也好。」她望著他的眼睛,彷彿看穿了他的心事,俏皮地回應。
「什麼?」他有一瞬間的錯愕。
「你不是不想娶我嗎?」她湊近他,輕輕道。
燕羽感到自己的雙頰忽然一陣灼熱,彷彿說謊的人被當場揭穿。
的確,他不想。
可她是怎麼看出來的?今天不過是兩人第一次見面。
「公主誤會了……」他連忙搪塞,「這門親事,是微臣天大的福分……」
「我誤會了嗎?」她忽然露出一個揶揄的笑問,「難道你願意娶一個陌生的女子?難道我們不需要一段時間好好相處,瞭解彼此?如此成親不是更為妥當嗎?」
這是在替他解圍嗎?
呵,一會兒拆穿他,一會兒又替他圓場,他有預感今後兩人的相處不會那麼簡單了。
「是。」他無奈地答。
「這個房間倒是佈置得雅致,看得出將軍頗費了一番心思。」她終於放過他的岔開話題,讓他舒心。
緩緩從他身邊離開,她踱至窗邊,讓窗縫中的夜風吹拂她的髮絲。
「外面是什麼地方?」她輕輕問。
「一個小小的花園。」燕羽輕舒一口氣,「穎州地處荒蕪,沒什麼好景致,微臣好不容易才置了這個小花園,讓公主煩心時解憂。」
「花園?」她臉色一變,將窗子猛然一推。
月光下,朦朧中,只見夜來香正在綻放。
她忽然彎下腰,猛咳起來,全身顫抖不止。
「公主—」燕羽迎上前去,顧不得許多的一把攙住她,「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花香……」她膝下一軟,靠入他的懷中,「快,快把那些花拔去……」
「怎麼了?」他眉心一蹙。
「難道……你沒聽說過,我對花香敏感?」她似乎快喘不過氣來,「我住的地方不得養花的……」
「這……」燕羽全身震住,久久不能動彈。
「怎麼?」她抬起如水雙眸凝視他,「還不快去?」
他望著她的瞳,彷彿望著一潭無底深淵,竟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是。」他聽見自己低聲答,「微臣這就叫人去辦。」
眼前的表演是如此逼真,差點兒讓他信以為真,然而破綻的出現,也是因為太過逼真。
天將大白,月亮卻仍舊淡淡掛在天邊,與天色融為潔白的一體。
坐在樹下,燕羽望著這本來花團錦簇的園子,此刻繁花盡除,光禿一片,所幸還剩幾叢綠葉與玲瓏假山,否則毫無風景可言。
「將軍……」他的副將李鐵緩緩邁過來,低聲勸道:「快去歇著吧,累了這一夜……」
燕羽忽然澀笑,他的確看上去疲倦,卻不是因為累,而是因為憂心。
「唉,好不容易佈置了這園子,」李鐵似乎為他感到不平,「花卉品種都是從各地精心收集來的,說不要就不要,這嫣公主也太……」
「她有花粉症,怨不得她。」燕羽淡淡道。
「將軍,屬下有一事不明。」李鐵忍不住快人快語。
「何事?」
「按說將軍自幼在宮裡長大,怎麼不知嫣公主有這毛病?」
「我知道。」他卻微笑回答。
「知道?」李鐵大驚,「那怎麼不早說?恕屬下直言,將軍您一向節儉,這次倒是有些……勞民傷財了……」
「暫且不提這個了。」燕羽抿了抿嘴,似乎隱瞞著什麼,「那使者你們審了嗎?」
「審了,」李鐵答,「可……」
「怎麼?出事了?」下屬的欲言又止讓他頓時神色一凜。
「他在獄中自盡,牙裡藏了毒。」
一陣沉默後,燕羽臉色瞬間凝重起來。
「我早該料到……」燕羽啞聲道,「人一死,什麼線索都斷了,公主怎麼被劫的,他又是怎麼發現並逃出來通風報信的,這一切都不必解釋了。」
「將軍,你猜他到底是什麼人啊?跟山賊一夥的?」李鐵滿頭霧水。
「哼,若是跟山賊一夥的反倒好了,怕只怕……」
「什麼?」
燕羽咬唇,半晌才吐出三個字,「十二宮。」
李鐵怔住,愕然地叫道:「十二宮」
沒錯,十二宮,這看似平淡無奇的三個字,卻令朝廷上下聞風喪膽。
這不是什麼亭台樓閣、商號別院,這是一個江湖上的秘密組織,專為謀逆霽皇而建。
沒人見過十二宮宮主的樣貌,有人說他是先皇的私生子,因為皇后的陷害,先帝的拋棄,長大成人後回來報復,立志謀權篡位,顛覆霽朝的乾坤。
霽皇有三宮六院等總共十一處宮殿別院,而他卻自稱「十二宮」,比霽皇還多出一處,大有互別苗頭之意。
這些年來,十二宮幹過不少驚天動地的大事,破壞了霽朝與北地的和親,離間著霽朝與南鄰的關係,劫走了救濟災民的官銀,煽動了好幾次軍中將士的叛亂……每次出手,都讓霽皇龍顏震怒卻束手無策,眼見江河日益動盪,人心不安。
「將軍,你的意思是……公主此次被劫,與十二宮有關?」李鐵險些驚出三魂七魄,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還算好的。」燕羽看似仍舊鎮定,眉間卻蹙得更深了。
「怎麼,還有更壞的」
「倘若咱們救回來的人不是公主呢?」一語道出石破天驚的驚人內幕。
「怎麼可能?」李鐵更是愕然,「將軍,您是說……這嫣公主是假冒的?」
燕羽不答,只默默點了點頭。
「可咱們見過公主的畫像啊!」
「天底下相似的人不是沒有,何況畫像只是輪廓神似而已,怎能以此作為評定的標準?」
「將軍,您與公主一塊兒長大……」
「多年不見,她樣貌變了許多。」
「這……」李鐵頓時焦躁不安,「將軍,不會是您多慮了吧?」
「你方才問我,嫣公主素有花粉症,為何我不早早道出實情,反而勞師動眾替她修建了這花園,是嗎?」燕羽冷靜道。
「難道將軍您早有懷疑?以此來試探她?」
「恰恰相反,直到她花粉症發作的那一刻,我都不曾懷疑過她。」
「那這……」
「因為真正的嫣公主其實沒有花粉症。」燕羽一字一句緩緩道。
「什麼?」李鐵已經錯愕得不能言語了。
「其實所謂的花粉症,不過是她當年戲弄慶安王爺時玩的小把戲而已。」他輕歎,「不過除了我和皇上,誰也不知道—」
「十二宮不知真相,以假當真,反而引起了將軍您的懷疑?」李鐵恍然大悟。
「沒錯。」燕羽再度澀笑。
儘管對方的李代桃僵之計沒能逃過他的慧眼,可將這假公主留在身邊,恐怕會有無窮後患……
「將軍,接下來該如何是好?」李鐵擔心的問。
「總有辦法能教她露出馬腳,」燕羽輕撣衣袖,起身道:「忙了一晚,都去歇著吧。」
此刻就是再著急、再擔心,也於事無補,他望著天邊的微微芒亮,心裡漸漸的平穩安定下來,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已很久未逢敵手了。十二宮,事到如今,他索性放手陪他們玩一局。
在她的印象中,所謂的將軍不該是如此形象。
她以為身披盔甲上陣殺敵的將領,應該長得虯鬚滿面,壯碩結實,而不是像他這樣,有著一張俊美清秀的面龐,以及斯文修長的身形。
他更像一個讀書人,而不似武勇的將軍。
傳說,正因為他如此文秀俊朗,所以屢次讓敵人掉以輕心,反而連連大捷,殺得對方措手不及。
傳說,霽皇本想讓他考文狀元,留在朝中居相位,過著安逸富足的生活,但他卻選擇了一條鎮守邊關的風塵血路。
他真是一個令人捉摸不定的人,通常,她總能從對方的眼中一眼看穿他們的想法,但在他的身上,她卻看不出任何真實的情緒,他將自己掩飾得很好,一切都似乎隔著一層紗。
「公主,前面便是望月庵了。」婢女在車簾外輕聲提醒,打斷了她的思緒。
「停車。」她朗聲命令道:「一會兒我獨自到庵堂進香,你們都待在山門外候命。」
據說嫣公主任性嬌氣,發號施令時我行我素,她希望自己揣摩的語氣不會差得太多。
今天,她佯稱要到庵中燒香許願,其實是為了見一個人。
但要見的人是誰,連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應該是宮主派來的一個人。
半個月前,她自十二宮總舵趕往穎州之前,宮主便傳話說事成之後,她頭一件事便是來到這望月庵中,見一個能協助她的人。
沒有名字,不知長相,只需她在這庵堂內等待,那人便會現身。
她點了一炷香,耐心跪拜於佛像之前,許久許久,看著香爐的裊裊煙氣環繞著往天空飛去,終於聽到了腳步聲。
「公主久等了—」
蒼老的聲音自耳際傳來,她抬眸,看到一青衣老尼正慈眉善目地對她笑著。
「你是……」她猶豫,不知這是否就是她要等的人。
「貧尼法號慧益,」那老尼又道:「佛心慧語,榮齋靜益。」
後面一句似偈語,實是暗語。
她馬上明白了,眼前的老尼,便是她要等的人。
「若離拜見師太。」她頷首道。
「別忘了,你現在是公主,不是什麼若離,」慧益老尼立刻正色道:「亦不必對我行什麼禮。」
「我……」她這幾日雖裝作高高在上的公主,實則只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婢女,在十二宮裡,她不過是個連宮主的面都見不了的下人。
自從家中遭遇了那一場變故後,她不願憶起往昔傷痛,別說名字,恨不得連本姓都忘了,因此十二宮的管事便另外給她取了個名字,叫若離。
「近日還好嗎?」慧益問:「他們可曾懷疑?」
冒充公主是天大的死罪,然而為報宮主救命之恩,再危險的事,她也心甘情願去做。
「我不知道,」若離輕輕搖頭,「那燕羽不露聲色,對我十分客氣有禮。只是我想使者忽然服毒自盡,他們多少會懷疑吧。」
「嗯,宮主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不必擔心,你會取得他們的信任的。」慧益篤定道。
「宮主說的?」她詫異的問,「何以見得?是因為我長了一張跟嫣公主極為相似的臉嗎?」
「不只如此,」慧益微笑,「連毛病都一樣呢。」
「花粉症?」電光石火間,她便意識到關鍵。
「對,嫣公主有此頑疾,恰巧你自幼也有。」
可是提到這個花粉症,她總覺得那天有什麼破綻被燕羽看出,全身不自在了起來。
「宮主猜想,他們或許起了疑心,所以接下來還會繼續試探你。」慧益又道。
她心下忐忑,不知自己能否從容應付。
「放心,宮主會派人協助你的。貧尼也會盡己所能,助你馬到功成。」
聽上去似乎很容易,然而她的一顆心卻沉得更快。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對手並非等閒之輩。
燕羽,一個聽上去如此斯文無害的名字,卻成為她內心最深的恐懼。
作者:
現在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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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6 10:23:02
第二章
「真沒想到,這兒的江水真清!」站在船舷上,若離望著足下綠波,輕聲讚歎。
都說穎州地處蠻荒,放眼皆是狼煙黃沙,然而卻有這如江南般的清新美景,實在令人詫異。
「微臣猜想公主會喜歡,所以特意帶您到此遊玩。」燕羽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
若離回眸,對他微微一笑,表示謝意。
兩人名為未婚夫妻,實則關係疏遠,就連此刻一同出門遊玩,也是一前一後,隔著相當的距離。
「將軍為何忽然想到帶我至此泛舟?」若離問。
「因為今兒個天氣晴好。」燕羽隨口答。
他發現自己是一個可怕的人,撒謊時也能如此面不改色。明明是要試探她,卻故作閑雅從容,逗她開心。
「穎州哪兒都不好,唯獨這條江卻清澈可人,本地百姓飲水捕魚,皆由此源,所以,此江被稱為穎州的生命之水。」燕羽彷彿在介紹風土人情,侃侃而談,以免引起她的懷疑。
果然,公主似乎不疑有他,興奮的臉色與水光相映,煞是嬌嫣美麗。
「哦?這江裡還有魚?」微風拂面,她頓覺心曠神怡,「現捕的魚最好吃!咱們也弄兩條來,在這船上煮了,吃個新鮮如何?」
憶起從前父母健在時,常帶她與哥哥踏青郊遊,於林中獵鳥,溪中捉魚,在風和日麗下升起篝火現烹現食,那新鮮自然的風味就算是絕頂的大廚也做不出來。
「怎麼,公主吃過現捕的魚?」他彷彿抓住她話語中的漏洞,懷疑她的身份。
「有一次……跟皇兄微服私訪的時候吃過。」若離意識到自己的失言,立刻補救。
燕羽微微一笑,看似相信了她的胡謅,然而一雙高深莫測的眼睛卻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他在等待,等她自個兒露餡。
「魚我已經命人去捕了,還要再一陣子才能煮熟。公主如果餓了,不妨先用些點心如何?」停頓片刻,他輕輕道。
衣袖一招,立即有下人端盤捧碗,送至船舷之上。
「我特意叫人備了些公主愛吃的點心,」他繼續試探,「有松子糖、桂花糕、馬蹄爽、豌豆黃。」
若離聞言全身緊繃,生怕自己再說錯一句,便現了原形。她緩緩坐下,故作平靜的淡淡答道:「可惜……我不愛吃甜的。」
「不愛吃甜的?」燕羽假裝詫異,「臣該死,居然不曾聽說。」
「我自幼討厭甜食,」若離答,「母后懷我的時候,看見甜食便覺得噁心,所以御醫們都說,我一定是個男孩兒—可惜讓父皇失望了。」
她沒記錯吧?關於魏明嫣的喜好,十二宮裡有滿滿的一大冊子,她都在臨行前一一背熟了。所幸她從小飽讀詩書,對文字有過目不忘之功力,如今恰好派上了用場。
燕羽看著她鎮定的容顏,死死地盯著,像是不放過她眼角眉梢任何一個細微表情,以從中揣測她的真假似的。
「怎麼了?」她知道他在觀察自己,心中不由得忐忑,低下頭去,「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不,」他將盤子挪開,「是臣疏忽,害得公主餓肚子了。」
「一會兒有魚吃,怎麼會餓?」
她嫣然一笑,雖是為化解尷尬,可卻給他的眼底帶來一抹嬌羞的亮色。
兩人一時間沉默無語,和風伴隨著水草的氣息迎面而來,他們在小船的晃蕩之中,望著倒映青山搖曳碧波的影子。
「將軍,魚做好了。」不知過了多久,廚子稟報道。
兩人這才從各懷心思的沉寂中回過神來,相視一笑。
「公主,請用膳吧。」
燕羽朝身後示意,又有下人魚貫而上,站到若離身旁。
只見他們手中各捧一盤,盤中分別盛有毛巾、牛乳、茶盞、清水,以及幾片芬芳撲鼻的香草。
這又是一道考題嗎?
若離心下瞭然的笑了。
沒錯,燕羽那副看好戲的模樣已經告訴了她,如果眼下出錯就前功盡棄了。
她拈起了一片香草,在鼻尖嗅了嗅,輕聲地說道:「這是喬籽綠,我喜歡媚嬌蘭。」
說著將那香草扔進清水盆裡,雙手浸入其中,洗去指上微塵,接著以雪白毛巾擦淨,塗以牛乳潤手,最後飲入一口盞中茶水,漱了漱後吐出。
經過這般繁複的程序之後,方開始用膳。
沒錯,這就是嫣公主特別的飲食習慣,舉手投足俱是皇家氣派,若離記熟了照做,盡量不讓人看出一絲破綻。
此時此刻,她當自己真是天之驕女,所有舉動顯得儀態萬千,優雅從容。
「公主覺得這魚味道如何?」燕羽問道。
方纔她的一舉一動他皆看在眼裡,卻挑不出一點兒毛病,看來彷彿是真正的皇室公主,讓他幾乎就要以為她是真正的魏明嫣了,然而一貫的深謀遠慮讓他不敢輕易放下懷疑。
他還要再試試她。
不過如果再試不出什麼異樣,今天之後,他決定不再刁難她……
「肉質鮮嫩,有獨特的清香,」若離似在回味,「這江水清澈,煮出的魚兒也美味。」
「公主若喜歡,以後微臣可以多帶您出來走走,不只乘船逐浪,咱們還可以打獵騎射,馳騁山林。」燕羽道。
「騎馬?」若離輕輕搖頭,「算了吧,我可不會。」
「微臣記得小時候在宮裡,公主挺喜歡騎馬射箭的,怎麼……」他眉一挑,又挖了個陷阱讓她跳。
呵,她差點兒笑了出來。她處處提防、步步為營,怎麼可能步入他設下的陷阱?
「將軍記錯了吧!」若離清晰答道:「我從小就認為女孩子家斯斯文文的才好看,怎麼會去學那些魯莽的東西?」
燕羽一怔,沒料到竟又讓她過了這關。
他承認,這一刻他真的開始懷疑她身份的真假,對於一直以來的想法,不免有點動搖。
可他始終不能放心。
「大概是微臣記錯了。」他手中的杯子驀地一碰,倏然落入江中,濺出點點水花。
這是一個信號。
他最後試探的信號。
只見一條黑影,猛地自江水中竄起,手握雪亮匕首,冷不防地朝若離所在方向刺去。
水滴順著匕首墜落到若離的發間,她抬眸,錯愕地望著眼前這一幕。
此時此刻還是危急關頭,任何人出於本能都會自保。
假如她是一個會武功的女子,定不可能這樣傻怔怔地坐在原地不動,至少會伸臂格擋或者輕盈機警地避開。
然而就像她所說的,從小就討厭魯莽,完全不懂弓馬騎射的她此刻才會呆若木雞。
這不是謊話,雖然她是冒充嫣公主,但出身大家閨秀的她,的確不懂這些。
說時遲、那時快,就看匕首就要扎入她的咽喉,然而無能為力的她,只能呆立原地僵硬著,等待死亡……
燕羽觀賞著這一幕,他自導自演策劃的一幕。
然而這一刻,他不能再眼睜睜看下去,再不出手就晚了。
這是他最後的試探。
在他的認知裡,假如她真是一個冒牌貨,肯定會些許武功。
沒人會派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前來執行這樣危險的任務,何況冒充公主肯定只是一個開始,利用公主的身份謀圖不軌才是真正的目的。
所以燕羽執著地認為,眼前的女子若是冒牌貨,肯定會武功。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她竟沒有半點閃躲,完全是柔弱女子遭逢危險時會有的反應。
這是假裝的嗎?
若是,他只能說假裝得太好了,為了完成任務,她連命都可以不要嗎?
長臂一伸,他面對空中黑影擊出一掌,在匕首就要奪走她生命的千鈞一髮之際將她救下。
黑影與他四目相對,從他的眼神示意中領會了命令,轉身躍入水中,重新沒於波瀾,消失無蹤。
「公主,你怎麼樣?」燕羽上前一步,臉上浮現關切神色,連聲追問。
若離仍處於驚嚇失魂的狀態,差點兒失去了呼吸。
「啊——」
若離猛地從夢中驚醒,彈坐起來。
不知何時,汗珠已沾滿了髮鬢,額上與頸間濕漉漉的,有一種快要窒息的不舒適感。
又做噩夢了。
夢中,一把雪亮的匕首朝她刺來,她僵立著,彷彿只能坐以待斃……
真是可笑!擔當奸細,冒充公主,就該知道這是條有去無回的不歸路,為何還會怕死?
大概她怕的不是死,而是那一把匕首吧……
那雪亮的匕首,讓她想到父親。
那一年,就是這樣一把類似的匕首,把父親送上了黃泉路,她的命運也從此改變,從無憂無慮的大小姐,變成寄人籬下的婢女。
原來,她害怕的是舊日的陰影,是失去親人的痛苦。
「公主睡不著嗎?」
忽然,窗外傳來低低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
「誰?」若離警覺地叫道。
「別怕,是我。」窗外的人似乎在微笑,和緩地回答。
是他……燕羽?
這麼晚了,他為什麼待在她的窗外?
「將軍怎麼還不歇著?」若離鎮定精神,清了清嗓子問。
「微臣在替公主守夜呢。」燕羽道。
「守夜?」他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白天公主受驚了,聽下人說,公主打從自船上回來,連晚膳都沒用。微臣擔心,所以……」
與其說是擔心,不如說是內疚。
畢竟那刺客是他一手安排的,若她真的被嚇著了,全是他的錯。
他燕羽自認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如今卻要對一個弱女子出此狠招,雖說為求自保無可厚非,但見她真的受到驚嚇,甚至食不下嚥,他卻不禁有些歉疚。
所以,他做出了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的舉動,就這樣三更半夜的不睡覺,呆呆站在她窗外。雖說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但離她近一些,隨時注意著她的動靜,靜候她的差遣,心裡也好過一些。
「將軍多慮了,」若離努力笑道:「我倒不至於那麼膽小,要您堂堂大將軍親自守夜。那刺客想必也不會那樣膽大,敢闖到將軍府來。」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那刺客是他暗中所派的,可就算真是如此,她也不怨他。
畢竟自己欺騙他在先,他有足夠的理由試探。
「微臣還是留下來陪公主吧。」燕羽仍舊佇立原地,在確定她安穩熟睡前,不肯離去。
兩人隔著窗紙,彷彿很近,又似乎很遠,微風在他們之間遊走,把彼此的氣息帶入對方的呼吸。
「既然如此,那咱們就說說話吧。」不知為何,若離忽然覺得有他在,心裡的煩悶憂懼散去了許多。
自從被宮主收留,淪為婢女,她從沒跟人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刻說過話,十二宮裡規矩甚嚴,人人端著一張嚴肅的面孔,連話都很少。
黑夜與寧靜能夠很輕易地勾出一個人的真實情感,在這樣的環境下聊天,很容易不自覺地洩露心事。
「微臣嘴笨,怕說出來的話不討公主喜歡。」
聊天?他似乎已經很久沒幹這樣的事了。
從前在宮裡的時候,年少的他跟還沒成為霽皇的魏明揚倒是時常秉燭夜談,談論軍國大事、人生理想,還有心目中理想的伴侶……可是這樣的親密無間,隨著摯友的登基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他還不曾跟一個女子聊過什麼天呢。
「將軍,你給我講個故事吧。」若離調皮地拋出難題,「小時候,奶娘一講故事,我就能睡好。」
「講故事?」燕羽嚇了一跳。什麼故事?小白兔?大灰狼?「呃……」語氣之中十分為難,「公主,咱們從小都是在宮裡長大的,我聽過的故事,想必你也早聽過了。」
他勉強搪塞了過去,還真不懂要如何跟女孩兒家相處,更不知該如何討對方歡心。
「那……咱們來猜謎吧!」若離似乎來了精神,鬼主意一個接著一個。
此時此刻,她沒把他當成敵人,只當作一個玩伴,有什麼說什麼,想什麼要什麼。
她喜歡這一種感覺,不願意整天想著要如何算計他。難得一刻安寧,就快樂到底吧……
「猜謎?好吧。」燕羽無可無不可地答應她。
猜謎總比講故事要好。
「你聽仔細了——」若離笑道:「若問世間何為貴,離離原上相思草,是月採擷滄一粟,我候伊人芳蹤渺。」
「這是謎?」燕羽眉心微蹙。
「對。」
「猜什麼?」
「一個人。」
「一個什麼人?」
「若告訴了你,還有什麼可猜的?」若離賣著關子,「自己想啊!」
「文人騷客,王侯將相?總得是個歷史上很出名的人吧?」燕羽似乎被勾起興趣,兀自琢磨。
「也許是你身邊的人哦。」她忍住笑,衝著他窗紙上的剪影吐了吐舌頭。
雖說兩人處於敵我雙方,但此時此刻,她倒覺得跟他相處得頗為輕鬆自在。
畢竟他不僅肯跟自己聊天,而且還肯猜她出的謎。
除了爹娘,這世上恐怕沒有第三個人願意搭理她出的古怪謎題了……她還記得在上元燈節的時候,她把自己刁難想出的謎題寫在花燈上,害得父母冥思苦想的模樣——那是永遠也不可能再實現的幸福記憶。
「猜得出來嗎?」她見他良久無語,催促道。
「呃……容臣回去想想。」他自幼何等聰明,國策軍事彈指化解,怎麼就栽在這小小謎語上了?
燕羽很不服氣,暗自較上了勁。
「好啊,你什麼時候猜出來了,什麼時候告訴我。」若離又笑,之前所有的鬱悶陰影在這歡笑間化為烏有。
她發現,其實自己還挺喜歡跟他說話的……
啪啪啪——
忽然一陣奇異的聲響自空中傳來,彷彿是鳥兒扇著翅膀降落在院中。
「什麼聲音?」若離訝問。
「是微臣的鴿子。」窗上的剪影忽然伸出胳膊,果然有鳥兒輪廓的黑影棲息在他的手上。
「這麼晚了,哪來的鴿子?」晚上鳥兒都睡了吧?
「微臣這鴿子怪得很,不飛回家中,決不歇息。」其實是他花了不知多少銀子才找到的稀有品種,也花了他不少時間才訓練出來的珍禽。
「它去哪兒玩了?」若離不由得好奇。
「京城。」燕羽只答了兩個字。
「它是信鴿?」她頓時恍然大悟。
「對。」他輕輕點頭,拆下鴿子腿上縛著的短信。
「原來將軍跟京城來往密切啊……」若離澀笑。
好端端一個猜謎談心的夜晚,被這該死的鴿子殺了風景。難道上蒼就不能給她寧靜平和的一晚,讓她忘掉那該死的身份和任務嗎?
「公主別多疑,微臣絕非是結黨營私,不過是派人上京請示皇上咱們的婚事,他們怕我著急,先寫了短信回來通報。」他不想瞞她信鴿之事,卻不願她多疑,所以特地解釋。
「哦?」她一怔,「皇兄……說什麼了?」
「說不需要再等上一個月,他會派人來主持咱們的婚禮。」
「什麼人?」
「自然是有份量的證婚人。」
「誰?」彷彿有種不祥的預感,讓她心裡發毛。
「慶安王爺。」
魏明倫?
天啊,她誰也不怕,就怕此人……
誰都知道,慶安王爺與嫣公主青梅竹馬,形影不離,坊間早有傳聞兩人是秘密情人,如今魏明倫一來,她這冒牌貨還不穿幫?
以慶安王爺對嫣公主的熟悉程度來說,恐怕只需一眼,他就能識破她的身份!
她給慧益師太傳了一封信,一封求救的信。
如今之計,唯有透過慧益向宮主求救,設法逃過慶安王爺這一關。
然而信卻遲遲沒有回音。
若離坐在房中,從夜半等到天明,心下惴惴不安。明天慶安王爺魏明倫就要到了,孤立無援的她,到底該怎麼辦?
「公主——」
早膳過後,慧益仍舊沒有出現,燕羽反而按照慣例來到她房中探望。
「怎麼了,沒胃口嗎?」看到盤中未動的食物,心細如髮的他立刻察覺她的不對勁。
「我……」若離斟酌著開口,「將軍,我想去庵裡進香。」
「今天?」
「對,今天。」
「可王爺就要到了。」燕羽微笑提醒,「見了他再去吧。」
「我……」她咬唇,無路可退,只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我不想見他!」
說出心裡話後反倒舒了一口氣,她忽然感到不再害怕,該來的遲早要來,死馬當活馬醫吧!
「為什麼?」燕羽一怔。
「將軍何必明知故問,」她讚歎自己真是才思敏捷,立刻找到了合適的理由,「我跟魏明倫……我跟他……素來不和!」
燕羽微怔的容顏忽然和緩下來,「你們的事,我也曾聽說過。」
「實話對你講了吧……」她急中生智道:「那魏明倫,他從小就糾纏於我……我實在很怕見到他。」
對啊,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順理成章,她怎麼倒給忘了?就算是真正的魏明嫣站在這裡,也會這樣說吧。
「可皇上已經賜婚了,還怕什麼?」燕羽又笑。
「他這個人心思複雜,我怕他懷恨在心,故意讓我難堪……」說實話,魏明倫到底為人如何,她並不知曉,眼前只能盡量抹黑他,只求逃過一劫。
「不會的,」望著她猶如小女孩般驚恐的神態,他覺得有趣,「人就要到了,你總不至於避不見面吧?」
「我就是不見!」她倔強地堅持。
「怎麼可能?」
「只要今天不見他,明兒個成親時,我大紅蓋頭一罩,他也瞧不見我!」
「後天呢?」
「找個借口把他打發走,不就成了?」她擺出刁蠻公主的氣勢,狠狠地道。
話方落,忽然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笑聲,把若離嚇了一跳。
「找個什麼借口把我打發走啊?」那笑聲清朗宏亮。
若離不由自主地退開一步,定睛一瞧,只見一身著紫袍玉冠的公子打起門簾擅自走了進來,滿面春風的模樣。
這人相貌雖俊美無儔,卻不似燕羽般在書卷氣息中帶著英挺威武,神態之間則是有些陰柔之氣,那張容顏甚至可以用美麗來形容,美得讓世間女子都會嫉妒。
他在笑,然而笑中卻蘊含著深沉,若離弄不清楚他這是假笑還是真意,抑或是嘲諷……
他是誰?
若離心中「咯噔」一聲,腦中白茫一片,瞬間失去反應能力。
難道……他就是魏明倫?這麼快就到了?
她一動不動,不敢確定,亦不敢言語,生怕有個閃失便立刻死無葬身之地。
她本想傾盡全力助宮主完成大業,沒料想這公主才當了兩天,就來了可以把她打入萬丈深淵的人……第一次,她覺得自己如此無能,脆弱得如同螻蟻。
「好妹妹,怎麼這樣無情,喜酒還沒喝,就急著把哥哥打發走?穎州雖比不得江南風光秀麗,卻別有壯闊美景,好歹讓哥哥多玩幾天吧?」紫袍玉冠的男子打趣道。
他……真的就是魏明倫?
可為什麼……為什麼……他沒立刻揭穿她這個冒牌貨,反而開起玩笑,彷彿兩人真是感情融洽的青梅竹馬?
難道她與魏明嫣就真的這麼像,像到連昔日的戀人都分不出真偽?
「王爺什麼時候到的?」燕羽迎上前去,恭敬道:「末將有失遠迎,請王爺恕罪。」
「其實昨兒個半夜就到了,只是城門未開,在郊外歇到天明才入城,一大早就來探望嫣妹妹,」他望著她,笑盈盈地答:「可惜嫣妹妹似乎不太願意見到我。」
嫣妹妹,他這樣喚她。
若離迷惑了。他是真認不出她來,還是打算與她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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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6 10:23:52
第三章
今天,是她成親的日子。
能夠順利掩人耳目地當上新娘,她本該慶幸,然而有一個疑問凝結在心,若不能得到解答,她的胸中便像有一團灰色的霧,鬱悶不散,讓她輾轉難安。
她不能再這樣猜測下去,必須當面問個明白,才能真正放心。
「公主,慶安王爺來了。」婢女稟報道。
沒錯,就是他,令她困惑不已的原因。
在她披上紅蓋頭之前,無論如何也要與他見一面,釋出心中疑問,哪怕現在是站在危險的懸崖邊上,隨時有掉下去的可能。
「好漂亮的新娘子!」魏明倫滿面微笑,緩緩步入,立在她之後,看著妝鏡中的她笑道:「看得讓人想橫刀奪愛。」
若離屏退婢女,命人將門窗關好,轉身與他四目相對。
此刻她目光清亮,完全沒了昨日的恐懼,拋去了所有的顧忌,有種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淡定。
她決定拿出勇氣,盡快解決這樁棘手的問題。
「王爺認識我?」她開門見山地問。
「呵,嫣妹妹,聽說你到穎州後病了一場,莫非病糊塗了?」魏明倫笑,「咱們倆打小相識,化成灰也認得。」
「明人不說暗話,王爺何不有話直說?」她知道,眼前的男子不會揭穿她,雖然原因不明,卻可以對他打開天窗說亮話。
「爽快!」他兀自坐下,飲了一杯茶,「既然你有如此膽識,本王也不與你打馬虎眼了,想問什麼,儘管問吧。」
「王爺知道我是假冒的,為何不當面揭穿?」她盯著他,思忖那看似溫和的笑顏下掩蓋的到底是什麼心思。
「因為咱們有同樣的目的。」魏明倫的回答讓她大吃一驚。
「什麼?」若離不解。
「你希望嫣公主就此消失,好讓你取而代之,而我,亦不想她嫁給燕羽。」他給了明確的答案。
可她卻覺得不太對勁,心上人失蹤了,不該是這副輕鬆的神態吧!
「王爺難道不怪罪我嗎?」她眉心微凝。
「怪罪?怪你什麼?」魏明倫眉一挑。
「我假冒嫣公主,而她卻失蹤了,一般人但凡遇到這種情況,總會懷疑是我與同黨綁了她……」
「不,我不會這樣想。」他卻答道。
「為什麼?」她一怔。
「因為……她現在跟我在一起。」他出人意料地給出驚天答案。
「什麼?」若離愕然,朱唇半晌難合。
「沒聽清楚嗎?」魏明倫依舊帶著溫和淺笑,「她是被我劫走的,因為,我不想讓她嫁給別的男人。」
「可是……」她一直以為,嫣公主是被宮主所劫……難道是她搞錯了?可宮主是從何得知嫣公主失蹤的消息,並且如此迅速精準地把她派到燕羽身邊,他一點也不擔心真的公主突然出現嗎?
這一切只是巧合,抑或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秘密?
「所以,你大可放心,」魏明倫又道:「我不會拆穿你的,拆穿了你,便等於暴露了我。」
他是希望她這個假公主可以順理成章嫁給他的情敵,等到木已成舟,燕羽便再也搶不走他的心上人了。
若離驀地發現,自己這顆棋子真是一局多用——宮主利用,眼前的他也利用。
「王爺,別怪小女子多疑,只是還有一件事,我怎麼也想不通。」她沉默片刻後,決定把話一次說個清楚。
「本王知無不言。」魏明倫攤攤手。
「按說王爺是皇上最器重的紅人,一向為國盡忠盡責,現在卻直冒大不韙地劫走了嫣公主,且放縱我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冒名頂替……王爺就不怕我會做出對霽朝有害之事?」
「就算怕,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向來帶著溫和淺笑的俊顏忽然冷凝下來,彷彿陽光燦爛的季節忽然降了溫,「為了她,我可以拋棄一切,甚至背上叛國的罪名——」
堅決的話語傳入若離耳中,她忽然心中一動。
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
她從來沒有憧憬過什麼,但此刻,忽然很希望也有一個男子,能像魏明倫愛著嫣公主那樣愛著自己……
掀了紅蓋頭,喝下交杯酒,若離與燕羽在燭光下恭敬相對,良久無言。
今夜,她成了他的妻,可沒有半點兒欣喜,心裡懷著不安與迷茫……這一步邁出去,今後將會走到哪裡?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望著暗淡黑夜,一陣冷風吹得她身子涼颼颼的。
「很晚了,公主歇著吧,微臣告退。」燕羽終於打破沉默,擱下酒杯道。
告退?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話什麼意思?
「將軍……要離開?」她有些遲疑地開口。
「是,微臣回屋去了。」燕羽一向冷靜穩重,今天雖是大喜之日,依舊眉目淡然。
沒有愛火濃燃,沒有如膠似漆,他們,仍是一對陌生人。
「洞房花燭夜,撇下新娘,有這道理嗎?」見到他淡然的神情,若離不由得有氣。
對,她與他之間只有利害關係,本來就不該有任何親密之舉,可今天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他竟不曾有半點動心……這也太沒面子了!
她不美嗎?不可愛嗎?多少男子一瞧見她就神魂顛倒,他居然絲毫不為所動,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一時間自尊心受損,還有一股說不出的難受,也顧不得妥不妥當,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新婚之夜,的確不該撇下新娘,可公主不是普通的新娘。」燕羽還是一本正經地道。
「那我是什麼?」會吃他的妖怪嗎?
「你是公主。」
「那又怎樣?」她高高抬起頭,被羞辱感刺激出傲慢,此刻的她真像一個被激怒的公主。
「凡是駙馬做的,都是公主吩咐的事,否則微臣不敢越雷池半步。」
的確,他說的沒有錯,這本就是皇家規矩,可她聽了更加火冒三丈,覺得他在故意找借口。
「意思是說,我叫你留下,你才敢留下?」她揚聲道。
「對,公主讓微臣留下,微臣才敢留下。」
「你……」這樣難以啟齒的話語,叫她怎麼說得出口?她就不信古往今來的公主都得主動求歡,若是兩情相悅,就算冒了殺頭死罪,駙馬也會賴在洞房不走吧?
她真的好羨慕魏明嫣,有魏明倫那樣不顧一切的有情人……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嫁給慶安王爺!」她氣呼呼地衝口而出,「至少他不會這樣膽小如鼠。」
「假如公主修書給皇上,說要改嫁,微臣也決不敢攔著。」燕羽冷冰冰地答。
若離只覺得五臟六腑給他氣得翻江倒海,臉色鐵青。
好,既然如此,她就豁出去了!今天不給他個下馬威,她誓不罷休。
「我現在就命令你留下,聽見了嗎?」她大聲怒道,看他如何下台。
「微臣遵命。」他點頭施禮,立在原地。
「然後呢?」她看他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公主有何吩咐?」
「我叫你留下了,接下來你該怎麼做?」他是木頭人嗎?非要她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該怎麼做全憑公主旨意。」
他恭敬地答,堵得她越發說不出話來。
「如果我不開口,你就在這兒站一晚嗎?」眉一挑,她故意刁難道。
「站一晚對微臣來說不算什麼,微臣是軍人,習慣了。」他站得筆直,彷彿這點兒事難不倒他。
「你你你……」若離頓時成了小結巴,連話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好,算你狠!她心中暗罵。
他以為她放不下面子,會羞於開口嗎?她就偏不讓他如願,再害臊的話,此刻她也無所謂了。
「駙馬,你過來,」若離狠狠道:「替我寬衣!」
「什麼?」他眉一挑,顯然沒料到她會有這招。
「相公難道不該替娘子寬衣解帶?」她忽然笑了,因為看到了他錯愕的臉。
燕羽遲疑了一會兒,終於緩緩走過去,指間停留在她的腰際。
「解開啊!」她有趣地瞧著他,彷彿在瞧一場好戲。
衣結鬆鬆地打成蝴蝶的形狀,只需輕輕一扯,便能解開來……一想到此,他的呼吸一緊,盯著她的纖腰,半晌沒有舉動。
「你要抗旨嗎?」她嚇唬道。
他依然沒有回答,默默抬起手,似在進退之中猶豫。
若離猛地伸開雙臂,一把摟住他的脖子,把他嚇了一跳。
「公主……」燕羽想退後,卻被她死死摟住,不能脫身,一向鎮定的俊顏此刻變得鐵青。
「駙馬,怕什麼?」若離得意地嬌笑,「你我本該如此親近才對——吻我!」
什麼?他腦中「嗡」的一聲炸開了,完全聽不明白她說的。
「吻我!」她再次給出明確指令,「聽不懂嗎?」
哼,他以為她不敢嗎?以為她會因為害羞就退讓嗎?
不服輸的個性讓她在這關鍵時刻大大將他一軍,看他怎麼辦!
此時此刻,她才有點明白,為什麼宮主會對她委以重任,大概就因為她性格中的這點倔強吧?
她的性子一向是就算再難再苦,她也會拼盡全力完成任務,咬著牙闖過重重難關的……
她外表看似柔弱嬌氣,卻絕非脆弱無力的花朵,風一吹便折了腰。
抬起盈亮雙眸,直視他微怔的雙眼,眸中滿是不馴的挑戰,就連久經沙場的他也不由得有片刻震懾。
他料錯了,完全錯了。
本以為冷漠的拒絕會讓她害羞地退縮,誰料到她反而擺了他一道。從沒失手的他,這一次卻敗在這個小小女子手中。
她猶如怒放的玫瑰,艷光四射地站在他面前,捫心自問,難道他真的沒有一點兒動心?
一個正常的男子,面對一個美麗的女子,在這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燭夜,真能完全收斂那可名正言順為所欲為的衝動?
他承認,自己有過一剎那的心神激盪,然而他還是強抑住了。
但她是誰?真是嫣公主嗎?本來經過上次的試探未果後,他已經盡量不讓自己懷疑她,但慶安王爺那日與她相見時的異樣,讓他不由得再次多心了起來。
就算她真是公主,霽皇嫁妹的目的一天沒弄清楚,他就一天不能親近於她。否則一有差錯,他頂上人頭事小,軍中成千上萬將士淪為他的陪葬,卻是他不敢想像的。
直覺告訴他,與她保持距離,方是上上之策。
然而她剛才的模樣,卻差點兒讓他忍俊不禁。
他承認,她相當的有勇氣,而且……十分可愛。
他從不知道,原來她還有如此倔強的一面,像個不服輸的小女孩,嬌柔的臉上忽然散發出異樣光彩,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他會把她當成真正的妻子,給她一世寵愛的……只不過,現在還差一點點時間——一點弄清真相的時間。
「還愣著幹什麼?」這瞬間,他胸中百轉千回,她卻完全不知他所想,氣得她直跺腳,「本公主都這樣了……你還……」
難道要她主動……吻他?
他到底是木頭、石頭,還是腦子裡裝著漿糊的傻瓜?真是氣死她了!
「將軍,將軍!」
兩人正僵持著,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低喚。
「什麼人?」若離一驚,回頭道。
「啟稟公主,屬下有緊急事情要報告將軍……請公主恕罪。」來人似乎是燕羽的副將,語調聽來十萬火急。
「何事?」燕羽清了清嗓子,問道。
「將軍,請借一步說話,屬下怕驚擾了公主。」副將答。
若離看著眼前的男人,不敢相信他膽敢在新婚之夜莫名離她而去,然而她嘗到了又一次的挫敗。
「公主恕罪,微臣去去就來。」燕羽對她躬身道。
「你剛才說過,我叫你幹什麼你才能幹什麼,現在我命令你不許去!」她一口氣堵在心頭,蠻不講理地嚷。
「公主,抱歉,」很明顯,那不過是他的一個借口,他想做的事,千軍萬馬也攔不住,「等臣回來再治罪吧!」
說完他轉身便走,完全不給她任何阻擋的餘地。
若離只能看著他的背影冷漠無情地消失在門外,整個新房頓時變得空蕩清冷。
她身子一彎,整個人無力地軟在床上。
這一夜,她耗盡了力氣與他僵持,但到頭來,別人輕輕鬆鬆一句話就破壞了她努力多時的成果,讓她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無能。
算了吧……算了……她犯不著急急忙忙想要失去自己的清白之軀,只是換來一個如此冷漠的男人。
宮主讓她來當奸細,她若能全身而退,豈不更好?
為什麼要那樣義無反顧地假戲真做,白白投入無謂的感情……
呵,她該慶幸吧?慶幸自己今夜逃過男人的魔掌,維持冰清玉潔。
只不過有一件事是她萬萬沒想到的,那個看似完全沒有心動的男人,在離開新房之後,回眸望了她的窗口一眼。
從前,他從不曾有過如此舉動,從來不知什麼叫做留戀不捨。
「師太,你別笑了!」
眼前的老尼笑得前俯後仰,完全不似出家人該有的嚴肅模樣。若離真害怕隔牆有耳,把屋裡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想不到這燕羽堪比柳下惠,老身活到這把年紀,還是頭一次聽說有如此坐懷不亂的男人。」慧益老尼笑著說道。
「人家氣得要死,師太你還在說笑。」若離努努嘴,嘀咕道。
「怎麼,失望了?」慧益精明的眸子打量著她。
「什麼啊……我只怕不能完成宮主所托罷了……」不知為何,臉兒忽然紅了。
「照我說,那天你只差一點點就成功了。」慧益卻道。
「是嗎?」若離難以置信,「可是我看他……完全不為所動。」
「若非有急事,他不會捨得你的。」
「他能有什麼急事?」有什麼比得上新婚燕爾,洞房花燭?
「怎麼,他沒對你說嗎?」慧益倏地斂去笑容,眸中的意味更深了。
「說?說什麼?」她一臉的懵懂不解。
「他那日離去的原因啊。」
「哼,不過是找個借口逃走罷了。」越想越生氣,她都不顧尊嚴豁出去了,結果他依然不解風情。
「不,」慧益卻搖頭,「這城中,真的發生了大事。」
若離一怔,仔細聆聽。
「據說……」她湊近她耳朵道:「發現了瘟疫。」
「瘟疫?」若離不由得大驚,手邊的杯盞險些摔落在地。
「已經好幾個人上吐下瀉,發熱不止,全身直冒紅斑,腹中硬痛,不治身亡了。」慧益道出天大駭聞。
「怎麼會?」她驚起身,徘徊不安,「瘟疫從哪兒來的?是哪一種?」
「目前都不清楚。」慧益答道:「可能是敵國所為。」
「不會是……」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不會是宮主他——」
「瞎猜!」慧益立刻將她的話打斷,「宮主對霽皇是有報復之心,可也不會拿黎民百姓的性命來開玩笑。」
「我只怕宮主他報仇心切……」
「你沒見過他,不瞭解他。」慧益歎息道:「我看著他長大的,難道不比你清楚?」
看著他長大,眼前的老尼與那神秘的十二宮宮主,到底是什麼關係?
若離本想細問,可眼下心煩急躁,顧不得許多了……
「我這就去見燕羽!」她心急如焚,然而卻被老尼一把拉住。
「你啊,凡事多想想,」慧益道:「他不讓你知道,你可明白其中道理?」
「什麼道理?」她心亂如麻,還管他什麼道理!
「昨晚他明明可以把緣故一五一十對你說,免除誤會,可他卻匆匆離開,你可想過,這究竟是何意?」
腦中一片混亂的她,只能搖頭。
「因為他在乎你啊!」慧益指點迷津。
「在乎……我?」唇間囁嚅,幾乎不敢確定自己聽到的。
「他寧可讓你誤會他、怨恨他,也不希望你因為瘟疫之事擔驚受怕,這不是在乎是什麼?」慧益一針見血地道。
「他……」真的嗎?他心裡真是這樣想的嗎?
若離只覺得恍恍惚惚的,彷彿小時候聽到的美麗神話傳說,有一種眩暈而不真實的幸福感。
呵,奇怪,就算他真的關心她,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他們是敵人,本應各懷鬼胎,相互算計……何必多出這份多餘的關懷?
「這是你的機會。」慧益忽然向她湊近,低聲道。
機會?什麼機會?
「讓他喜歡你,喜歡到不能自撥。」老尼聲音中有一種讓她害怕的東西,「如此,方能完成宮主交代的任務。」
任務?時至今日她仍不清楚,宮主讓她冒充魏明嫣到底有什麼目的……難道要假燕羽之手才能成功?
一想到要他愛上自己,她就雙頰滾燙,心兒狂跳,幾乎失去呼吸……
是興奮,還是害怕?
既希望兩人之間真的發生什麼,又不願意他就此墜入無底的陷阱,她的心情只能用矛盾來形容。
可忠於宮主的她,又怎能對宮主有二心?
晚膳過後,燕羽派人請她到偏廳一敘。
是關於瘟疫的事嗎?他瞞了她兩日,終於紙包不住火了吧?
她倒要看看,疫情當前,他會如何安置她……關鍵時刻,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態度,定會多少洩露其心事。
邁入廳中,果然,她看見了他眉心緊鎖,憔悴而憂慮的樣子,彷彿兩天兩夜不曾合眼,大敵當前的緊迫。
「將軍找我來,不知有何事?」她語氣平靜,故作不知地問。
「慶安王爺今天要回京了。」他卻答。
「哦?」若離微微一笑,「來了這兩日,也該回去了。穎州窮僻,沒他喜歡逛的地方。」
「車已經備好,公主與他一道起程吧。」他接下來的話卻大大嚇了她一跳。
「什麼?」她瞪大眼睛,「我跟他……一起回京?」
「對。」燕羽點頭,口吻不容置疑。
「為何?」
「皇上病了,慶安王爺說要與你一道回去。」
「皇兄病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難道瘟疫傳到京城了?若離不由得哼笑道:「怎麼沒人通知我?」
「現在微臣不就正在稟報公主嗎?」
「好,那我問你,皇兄犯的是何病?何時犯的?有何症狀?」
她如連珠炮似的發問,堵得他一時間答不上來。
「公主回京之後自會知曉。」
「將軍,你可知道詛咒皇上,是何罪過?」她語氣一凝,肅然喝道。
「公主說笑了,微臣哪敢詛咒皇上。」他仍舊面不改色地扯著謊,鎮定如常。
「恐怕不是我皇兄病了,而是這城中的百姓病了吧?」若離逼近一步,直視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
「公主你……」他沒料到她居然會知道此事,不由得愣住。
「你欺瞞公主,本已罪不可恕,還謊稱皇兄病重,更是罪加一等!」她逼自己拿出奪人氣魄,先把他震住再說,否則真會被他打發走。
「微臣……」他垂眸,似乎在醞釀另一套說辭,「微臣也是為了公主的安危著想,倘若瘟疫禍及公主,皇上怪罪,微臣就算有一百條性命,也不夠償還的。」
「你不上報,皇兄就不會知道。」
「穎州遭災,怎能隱瞞不報?再說,慶安王爺這一回京,也必會將事情稟報皇上。」
「那我該如何回京呢?」
「自然是跟隨慶安王爺的車馬,一路上也有個照應。」
「我曾與他過從甚密,身為丈夫,你卻放心讓我和他獨處?」她早已準備好理由,此刻如箭射向他,「虧你想得出來!」
「王爺光明磊落,乃正人君子,微臣怎會多心?」他也答得冠冕堂皇。
「呵——」若離忽然笑了,笑中帶著幾絲淒楚,「駙馬,你可知道那日成婚之前,我曾與慶安王爺單獨見過一面?」
「聽說了。」他倒不掩飾。
「不想知道我們都說了些什麼?」
「王爺與公主自幼便是青梅竹馬,見面聊天也是人之常情,微臣不敢擅自揣測。再說,那是婚前之事,微臣也無權過問。」
好啊,他倒聰明,短短數語把她的刁難全都擋了回去。
「我那天與他單獨見面,已發誓是最後一次,」若離咬唇道:「倘若再與他單獨相處,我就揮劍自刎。」
自刎?
他眉心一皺,不敢相信她的反應竟如此激動。
「公主,區區小事,何必……」
「於你是小事,於我卻是大事。」若離的盈盈大眼直望著他,語氣中帶著一抹心碎的幽然,「不管我的丈夫是否在乎,我卻決定此生對他一心一意,不跟第二個男人有任何接觸,就算以死明志我也願意!」
她凝視他的雙眼,目光如炬熾烈,語意中有著連她自己都震驚的堅決。她從不知道原來自己演技如此出眾,假戲真做到全身激顫,語帶哽咽……
「公主何必如此……」很顯然她的謊言讓他震撼了。他的眸中有著難以置信和些許感動,他與她對視,良久無語。
「將軍若不信,我現在就可以證明!」
若離說著趁他不備,從他腰間將佩劍一抽,「噹」的一聲,雪亮的光芒在他眼前劃過,刺痛了他的眼。
「將軍——」等他反應過來時,她已將佩劍架在自己的頸上,「你若逼我與慶安王爺獨處,我只能一死……」
「胡鬧!」他一聲厲喝,長臂一伸,將佩劍一把握住,「什麼大不了的事,就要去死?」
「在我眼裡,對丈夫忠誠,就是最大的事。」她感到自己快要流淚了,奇怪,明明是演戲,卻能真的動情……
這一刻,她真的希望能成為這個男人真正的妻子,能為了夫君義無反顧……
燕羽沉默了,這一刻,如死寂般嚴肅沉默。
半晌,他終於開口:「好,要留就留下吧。」
這個決定是深思熟慮還是一時衝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這一刻,他是真的捨不得她離開……
這些年來他征戰沙場,始終都是一個人來去,生命之中忽然多了一個女子,心底不由得多了一份溫柔,像溫泉在胸中流過,讓人心暖。
他捨不得這種感覺,所以哪怕是這麼決定會有萬般危險,他也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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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6 10:24:01
第四章
魏明倫走了,燕羽讓她留了下來,卻要求她足不出戶,待在特意為她建造的園子裡。
怕她寂寞,他命人接慧益老尼前來長住陪伴她,因為她曾謊稱慧益老尼修為甚深,每次聽她闡述佛法,都能讓她一顆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就這樣被困在庭園裡,過了好多天,每日清晨看綠葉的顏色由深到淺,直至日暮凋零。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沒有人告訴她,亦打聽不到消息。
疫情是否得到了控制,或者越加蔓延?
她心裡萬分牽掛,連夢裡都在提心吊膽,彷彿自己真的是皇室公主,是將軍夫人,心繫百姓,悲天憫人。
第九天,第十天,喜訊依然沒有傳來,她終於按捺不住,趁著午後無人的時分悄悄溜出園子,來到他書房的窗下。
「將軍——」他的副將正好都在,筆挺環立在他四周,彷彿大敵當前,隨時就要奮鬥於千軍萬馬之間,屋內的氣氛一片沉默肅殺。
「外面情況如何了?」燕羽問道。
他的聲音中有一絲沙啞,是多日不眠造成的後遺症,她捅破窗紙,看到了他眼中的血絲、困乏的容顏。
沒有人敢回答,一聽這死寂的沉默,若離就知道狀況不妙。
「還沒有找到癥結所在嗎?」燕羽不由得急躁了,「京中派來的名醫也不管用嗎?」
仍是一片無聲,好半晌,副將李鐵才道:「此次瘟疫不同以往,大夫們也不敢妄自下藥……」
「皇上有什麼旨意?」
「才接到密旨,請將軍過目。」李鐵把一卷黃綾遞到他面前。
他匆忙將黃綾一扯,攤開看了數眼,誰知他一看之下盛怒逼人,完全顧不得是尊貴無比的聖旨,便一把扔在地上。
「將軍,這……」李鐵大驚。
「皇上居然要我封城!」燕羽喝道:「禁止任何人出入,這不是叫我穎州百姓坐以待斃嗎?」
「皇上大概是不想瘟疫蔓延……」李鐵支吾地勸道。
「哼!」他忽然笑了,苦澀地笑,「我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棄卒保帥——從小就是。」
他?當今霽皇?
若離心中有些詫異。聽聞他與霽皇自小一塊長大,情同手足,為何卻有如此怨言?
「將軍,如今咱們該怎麼辦?」李鐵不由得焦急,「要真把城門封了,這穎州不出半月,就會淪為死城啊……」
「若不封,就是抗旨不遵,皇上亦會派人誅殺我等……」另一副將提出異議。
若離胸中一緊,意識到前所未有的危機。
的確,封城是等死,不封,上面亦會派人來封,到時候說不定為了防止瘟疫四散,而將這城中百姓全數屠殺,或者一把火燒個乾淨。
歷史上,這樣的例子還少嗎?在上位者為求自保,什麼事做不出來的?
「城中現在有多少病患?」燕羽抿唇半晌,忽然問道。
「大約兩百人……」
「兩百人?我記得三日前去街巷探視時,不過五十人而已。」他眉心一蹙。
「照這樣的速度,不出一個月,穎州就要變成死城啊——」副將們議論紛紛。
「我決定了!」燕羽拳一握,椅背立刻深陷一塊。
「將軍?」
「將這府中變成醫館,把那兩百人接過來,防止疫情擴散下去。」他當機立斷。
「如此甚好。」副將們不由得點頭稱是,「且能暫定民心。」
「你們分頭行事,於今日天黑之前將那兩百人接過來。」燕羽有條不紊地安排,「我這邊也立刻吩咐下人打掃,騰出地方,安置病患。」
「可是將軍……」李鐵欲言又止。
「怎麼?」
「公主……公主那邊……」
一語提醒了眾人。
對啊,病患都入住將軍府,定會影響皇帝的寶貝妹妹,誰也不能確定公主的安危是否無虞。
「那就請公主住到城外望月庵去。」只聽燕羽道:「再派人保護。」
他要送她走?
若離再也忍不住,上前推門而入。
「不,我不走!」她脫口而出。
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捨命留下,明知可能會被傳染,依舊無畏無懼,做到這個地步真的只是為了完成宮主所托?
不,更因為良心。
她從來不是一個會在危急關頭獨自逃命的人,就算四周都是敵人,她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覆滅而坐視不理。
父親生前曾對她說,人命比天大,這個教誨,她牢記終生。
「我要留下來!」她望著燕羽,堅定地道。
她的出現,無疑把屋裡的人都嚇了一跳,只怪之前過於耽溺討論裡,誰也沒察覺她在偷聽。
「你要留下來?」燕羽瞪著她,逼近一步,「留下來幹什麼?你能幹什麼?」
「我可以幫忙照顧病人。」她想,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也是唯一讓良心能安的事。
「你是金枝玉葉之軀,沒跟慶安王爺回京城,皇上本就已怪罪於我,現在還讓你照顧病人?你以為我有幾個腦袋可砍?」燕羽厲聲喝道。
「我是你妻子,砍了你的腦袋,我一定陪葬!」她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竟敢頂撞他的強勢氣魄。
「你死了沒關係!」燕羽真的被她激怒了,「可我的屬下呢?穎州的百姓呢?也要成為你的陪葬品嗎?」
「皇上沒你說的那麼疼我!」若離覺得自己又要流淚了,「否則就不會把我嫁給你了!」
真的不疼愛嗎?她不知道。
她也不關心那對遙遠高貴的兄妹,感情到底如何?此時此刻,她只顧著編造一個借口,留在他的身邊……
燕羽彷彿被她這句話震住,半晌沉默不語,憤怒似乎被內疚與同情沖淡了。
「別這麼說……」他的聲音變得溫柔,「皇上是很疼你的。」
「讓我留下。」她腦中一片空白,只能重複要求著。
「公主,」他換了勸說口吻,「這個時候你不能發生意外,全城老百姓都祈盼著公主身體無恙,你是他們的精神支柱,倘若你也病了,他們會更加慌張的。」
「將軍既然知道這個道理,為何要親往民間探視?」若離完全不理他的鬼話,「要知道全城百姓都以你馬首是瞻,你若病了,穎州就要大亂了。」
「你……」燕羽無可奈何,只覺得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難纏的女子,勝過以往沙場上任何勁敵。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忽然有種暈眩的感覺自體內竄起,讓他猛然一個踉蹌。
「將軍——」一旁的李鐵一把扶住他,「小心啊!」
燕羽不語,涔涔的汗水從發間滴落,他臉色發白,覺得全身冷颼颼的。
「將軍,你怎麼了?」李鐵發現他的不對勁,觸碰他身子的同時大叫了起來,「將軍,好燙啊——」
燙?
一時間,眾人臉色大變,齊聚上前。
「將軍,你可感到不適?」
誰都知道,熱,是瘟疫的前兆。
若離這瞬間亦失去了心跳,不祥的預感攥住了她的呼吸。
「將軍怎樣了?」
經過一夜折騰,回到房中,只見慧益老尼迎上前急問。
若離搖搖頭,呆子般地坐到椅上。
昨夜,京城來的名醫替燕羽診治了半宿,她在窗下也守候了半宿。
沒人告訴她燕羽的真實病況,卻正因為如此,她才可以確定,他染上的一定是瘟疫。
否則喜訊早已傳來,何必隱瞞?
「這病真的沒救了?」若離低喃道,心中忐忑擔憂,完全不是偽裝。
原來她還良心未泯,面對敵人也能真心關懷……
「救是能救的,不過得冒點險。」一旁的慧益老尼忽然遲疑道。
「什麼?」她回過神來,「師太,你有辦法?」
「貧尼那日在望月庵裡,也瞧見過一個病人,雖然沒有上前為她把脈,但依照傳說的症狀,與那日的觀察,倒讓貧尼想起從前遇到過類似的病狀……」
「真的?」若離眼睛一亮。
「說起來還是貧尼小時候的事情,那時生活在大山裡,有一天村裡人全病了,發熱腹瀉,難以治癒。聽長輩們說,恐怕是有人接觸過腐爛的屍身,以致傳染了怪病。」
「那後來呢?」全村人都患了病,凶多吉少吧?可眼前的慧益老尼卻活到了這把年紀……
「全村的人都以為在劫難逃,紛紛備好衣棺,打算在家裡坐著等死,誰知卻有人誤打誤撞,奇跡一般復元了!」
「如何復元的?」
「那人以捕魚為生,因為受不了病痛,打算食河豚自殺,誰料河豚沒把他毒死,反倒救了他性命。於是全村效仿,沒過多久,瘟疫便散去了。」
「河豚?」莫非是個以毒攻毒的法子?
若離只覺得胸中驚喜,立刻起身,拔腿便往外走。
「公主去哪兒?」
「告訴大夫這個消息,讓他試試。」
「且慢!」慧益一把攔住她,「河豚天性劇毒,食之危險,我們那時是死馬當活馬醫,沒別的辦法,可這並不能保證就一定能救將軍的命啊!」
「可是……」
「再說,當年貧尼家鄉的瘟疫只是與如今城中的病狀相似罷了,倘若並不一樣呢?」
一語讓若離怔住,邁開的步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師太,這到底該怎麼辦?」她左右為難,卻心有不甘。
不知道此事倒也罷了,如今有希望治癒的法子就擺在眼前,不讓她一試,心中只會如蚊咬噬,奇癢難安。
「公主,恕貧尼直言,倘若先找個病人試這方子,再給將軍用藥,如此方是兩全之計。」慧益道。
「這樣也好……」她點點頭,隨後卻又立刻搖頭,「不,不能這樣!」
「怎麼?」
「燕羽最重視城中百姓,若他知道我用病人試藥,只怕會恨我入骨。」
「公主還有別的法子?」慧益反問:「總不能讓將軍親自冒險吧?」
對,不能,萬萬不能。
可如今到哪裡去找一個既非他關懷的城中百姓,又是瘟疫病人的人替他冒這一次險呢?
電光火石間,若離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
她瘋了嗎?這樣做值得嗎?如果只是為了報答宮主的大恩,犯得著這樣豁出性命嗎?
可她就是想做,甚至迫不及待地立刻要做……她這才發現自己心裡,竟只牽掛著他的安危,倘若他轉危為安,就算要她犧牲再多也值得。
她忽然澀笑,笑自己愚蠢。
一場戲罷了,她卻如此投入,彷彿真的成為了他的妻,深深愛上了他……
「公主,想什麼呢?」慧益見她怔怔地不開口,著急地道。
「師太,替我準備河豚吧。」一旦下了決定,她便鎮定了下來。
此時此刻,她有一種蕭瑟風中背水一戰的感覺。
端了一杯熱茶,她輕輕推開門,向裡張望。
他還在昏睡,修長的身子躺在榻上,雙頰因為高熱而異常的紅,雙唇則是毫無血色,脖間、手背,凡是裸露在外的地方無一例外地爬滿了紅斑,破壞了他完美的俊美,失去了往日的威武,那毫無生氣的樣子彷彿魂魄隨時會飛散,讓人心疼又擔憂。
李鐵守在一旁,看上去亦是一宿未眠,精神難以支撐的模樣。
「李副將,」若離微笑,溫和道:「你去休息吧,這兒我來照料就行了。」
「不不不,」他連忙擺手,「怎敢煩勞公主。」
「我與將軍既已結成連理,就當患難與共,」她早已想好說辭,「為人妻者,伺候丈夫,是分內之事。」
「可將軍昏迷前吩咐過,不讓公主您接近他……害怕傳染給公主。」
「這病是如何傳染的呢?若是守在他身邊就會患病的話,那李副將你也早該倒下了。」若離繼續說道。
「這……」他亦感到迷惑,「總之公主千萬要保重鳳體,還是少接觸為妙。」
「李副將,你也知道我與將軍成親至今,波折無數,兩人相處時日甚少,情亦甚淡,我想借此機會增進兩人的感情,再說夫妻本是一體,他若出了什麼事,我自然也不能獨活,李副將,請你體諒一個妻子的心情。」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李鐵自然無可辯駁,他當下知趣地起身,恭敬退去,將空間留給兩人獨處。
門嚴密關上,若離靜掀紗簾,緩步來到床邊。
此刻的燕羽卸去了戎裝,少了威懾的距離感,多了一份親切感。
他熟睡的面容那樣平靜乖巧,像未經世事的少年,讓她移不開目光。
「燕羽——」坐到床際,她低聲喚道。
生平第一次,她這樣溫柔地喚他,彷彿要宣洩心底所有隱秘的情感。
「唔……」他似乎聽見了,或者在睡夢中感受到一絲悸動,他的身子翻轉了一下,輕輕咕噥了一聲。
若離十指微顫地輕解他的衣帶,她感到自己心跳加速,全身血液似在倒流。
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主動替一個男人寬衣解帶,羞怯害臊幾欲讓她放棄,可是耳邊有一個催促的聲音,讓她堅定了意志。
因為這是唯一可以救他的方法。
雖然不知道瘟疫是如何傳染的,但那日他到街巷探望患者之後,病魔就緊隨而來,那麼此時此刻,她與他距離這樣近,也會有危險吧?
很好,她希望自己病倒,這樣,就可以為他試藥了……
河豚毒性劇烈,既然一時間找不到可以嘗試的病人,那就讓她來吧。
這是苦肉計嗎?
是想讓他康復以後,記住她的大恩嗎?即使她失敗,也讓他欠了自己一個人情,內疚一輩子……
為什麼心裡會湧動這麼多奇怪的想法?她只是宮主派來的奸細,取得他的信任,是她目前最大的任務——他的病,給了她一個良機。
她不願再去細想若是單純為了取得他的信任,有千百種方法,何必拼上自己的性命?
她望著沉睡的容顏,胸中萬千憐惜,只知道此時此刻,她願付出任何代價救他一命。
褪去外衣,露出裸露的香肩,她的身子緩緩滑向他的胸膛,在兩顆心跳相觸那刻,她只覺得一股電流震得她全身顫抖。
好奇怪的感覺……那樣羞怯、緊張,又那樣喜悅……
她能感到他的胸膛溫暖寬厚,還有與她同樣激烈的心跳頻率,此刻兩人的肌膚緊貼在一起,就像是一體。
這麼近的距離,應該會被傳染了吧?
她不確定。
她要確保自己被傳染,大概要更進一步親近他……
若離抬起頭,看著他緊閉的雙眼,那如扇的睫毛比女子更纖長美麗,在熟睡的呼吸中微微顫動,讓她看得著迷。
她偷偷攀住他脖子,櫻唇湊近他的面龐,在那弧形的嘴邊輕啄一下,身子立刻害羞地彈開,不敢繼續……
這就是傳說中的吻嗎?
天啊,她居然如此主動,真的好害臊啊……
可不知為何,她像上了癮一般,竟意猶未盡地想再試一次,彷彿有一種魔力,將她硬是拉向他,磁石似的吸在一起,難以分離。
她的鮮紅菱唇再次湊近他的唇,淺嘗細品這初吻的滋味……
其實,這個吻並不甜蜜,甚至帶著點藥草的苦澀,讓她感到一陣心酸。
這一刻,她忘了她背負的任務,只是一個普通的妻子,想跟心愛的丈夫平安地生活。
仇恨、奸細、刺探、陰謀……一切一切與十二宮有關的東西,統統都消失了,她伏在他懷中,閉眼享受這一刻。
燕羽似乎感到了她的親吻,男人的本性讓他發出舒服的輕歎,忽然,他猛地一翻身,出其不意把柔軟的嬌軀壓到自己壯實的身下。
「啊……」若離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可為時已晚,已經被他壓制得動彈不得。
她這才感到害怕,不敢想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閉著眼睛的他彷彿依舊沉醉在夢中,熾唇卻像野獸在尋找著獵物,一舉攫住了她的櫻紅。
覆蓋,吮吸,舌頭在她嘴裡輾轉深鑽,把她整個呼吸一併霸佔……
為什麼會這樣?
她只是……只是想稍微與他親近,只要染病即可,可眼下局面一發不可收拾,出乎她的意料,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只能呆呆地,傻傻地任由他侵入。
一覺醒來,燕羽只覺得神清氣爽,病魔似乎已經離他遠去。他不知道在昏迷的這段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只依稀記得做了一個美好的夢,在夢中有一個女子來到他的身邊,給了他溫柔甜蜜的撫慰。
他把她死死壓在身下,用盡了所有的激情去吻她,直到兩人都快窒息。
但除了吻她,是否還做了別的事?他實在不確定,他的記憶太過模糊……但是那個吻,他卻記得清清楚楚。
到底是誰在病中還能激發他如此的慾望?或者那只是一個春夢而已?
他並非未經世事的男子,曾經屬下也送來不少女子,出於生理的需要,他會把她們留在身邊一段日子,但最終還是會送走。
征戰沙場,他不允許自己對任何女子產生感情,也不讓任何女子太過接近他,一切只是逢場作戲,否則一旦他出事,對兩人都痛苦。
但那晚夢中的女子,為何記憶如此猶新深刻?使得他即便完全清醒,也依舊念念不忘……
她給他的感覺,跟以往那些女子截然不同,難以言喻。
為什麼?
就因為他病了嗎?
在病中,他就像一個躺在沙漠中等死的人,週身曝曬在毒辣的太陽下,而她就像一股流淌而至的甘泉,解了他的渴。
把她壓在身下的一刻,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否則,他真的以為要被病魔摧毀了……
「將軍,」李鐵見他醒來,驚喜萬分,「看來藥力見效了,大夥兒都在替您擔心呢!」
「找到治瘟疫的藥了?」燕羽摸摸自己的額,已經不再滾燙,恢復了正常。
「是。」低下頭,欲言又止。
「快替全城百姓救治啊!」他連忙道。
「這……」李鐵猶豫,「恐怕不妥……」
「怎麼,這藥很名貴嗎?單夠我一個人用?」燕羽不由得蹙眉。
「不,不名貴……」河裡一撒網,捕撈一大把。
「那你怎麼這副表情?」他越看手下越不對勁。
「將軍,這藥其實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哦?」燕羽一怔,「什麼毒?」
「河豚。」
「河豚?」出乎意料,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
「誰想到的法子?」軍中幾時有了這等奇人異士?
「是……是公主殿下……」
「她?」燕羽的身子完全撐坐起來,掩不住的吃驚。
「本來屬下們都不敢依公主的法子,但她以身試藥,果然有奇效,屬下們這才放了心。」
「以身試藥?」他立刻抓住重點,「她又沒犯病,怎麼試藥?」
「將軍有所不知,那夜公主主動前來照顧你,我等不敢違抗,便讓她在將軍榻前待了一晚,誰知第二天她便病了。」
「那晚……」電光石火間,燕羽腦中浮出本來費解的答案。
是她!
夢中的女子,就是她!
沒錯,假如沒有與他肌膚之親,她斷不會患病……天啊,與他纏綿深吻的,居然就是她?
他發現自己此刻身子僵硬似石像,半晌無法言語。
「公主病後,強行讓人捕撈河豚燉湯,我等來不及阻止,她已經飲下。誰知怪事竟然發生了,只飲了一次,公主的病就好了。於是,大夫便如法炮製,替將軍醫治。」李鐵繼續道。
但這絮絮叨叨的話語完全沒法傳入燕羽的耳朵,此刻他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迷惑像一場深重迷霧,讓他困在其中迷了路。
她想救他,他可以理解。
但她故意讓自己患病,以身試藥地拚命救他,卻讓他萬般不解。
為什麼?至今為止,他們仍是一對陌生人,怎值得她甘冒如此奇險地換回他的性命?
還有那個吻……那個已深深烙在他腦中,熾熱難消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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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6 10:24:19
第五章
慧益回到望月庵的時候,披著黑色斗篷的男子已經在隱密的房中等待她多時。
「參見宮主。」她躬身道。
「奶娘何必多禮?」黑色斗篷包覆的人影低沉地回應。
「宮主不介懷,可禮數還是要守的。」慧益恭敬地答道。
「呵。」黑影澀笑了聲,「好吧,由你。」
「宮主親駕光臨,可是聽聞了瘟疫遏止之事?」
「瘟疫若不遏止,奶娘你想必也回不了望月庵。」黑影似乎對一切瞭如指掌。
「沒錯,服下河豚湯之後,全城病情得到控制,還有幾個病症較嚴重尚未痊癒的,配合藥方,也會漸漸康復的。」
「宮主,恕老身直言,這瘟疫……是咱們的人所為嗎?」
「奶娘,你以為我為了報仇就不顧天下蒼生嗎?我恨的,只是霽皇而已。」
「就算真是宮主所為,老身也不會責怪……」慧益卻淡淡道:「可這瘟疫到底從何而來?」
「自敵國而來。」黑影答道。
「河豚解毒之方,宮主又是如何知的?」
「我自有探子。」黑影再度笑了,「總之,燕羽別以為瘟疫晚上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敵國正想借穎州元氣大傷之時,大舉進犯呢!」
「哦?」慧益眉一挑,「這麼說,燕羽馬上又有得忙了?」
「沒錯。」黑影深沉地語氣,似乎在醞釀其他陰謀。
「宮主,有一件事,不要怪老身多嘴。」
「奶娘請說。」
「宮主為何要派若離冒充嫣公主?」
「因為她們長得像。」
「以老身看,也沒有多像。」
「呵,奶娘你識破了。」黑影莞爾,「或者這樣說吧,她們的氣質很像,都很單純。」
「若離?」
「對,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沒受過任何特殊訓練,掩藏不了自己的七情六慾,但越是這樣,越有可能讓燕羽愛上她。」
「只怕沒等燕羽愛上她,她自個兒就陷進去了。」慧益歎道。
「怎麼,奶娘察覺了什麼?」
「那日她提出要替燕羽試藥,我就覺得她似乎對咱們的大將軍動情了。」
「不奇怪,咱們大將軍俊美英武,天下哪個女子不愛的?更何況是一個情竇初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
「宮主不怕她因為愛上燕羽,背叛十二宮?」
「不怕。」黑影的回答卻令人驚愕。「她越是背叛咱們越好。」
「恕老身愚鈍,宮主派她潛伏,到底有什麼目的?」如果說連背叛都這麼值得高興,她假冒公主究竟有何意義?
「到時候奶娘你自然會知道,如今,只需讓燕羽愛上她即可。」黑影高深莫測地道。
「假如燕羽不愛她呢?」
「不,我瞭解他。」黑影胸有成竹地說話:「像若離這樣的女子,就是他喜歡的類型。」
「是嗎?」慧益越發不解。「哪一類型?」
「跟魏明嫣相像的類型。」
「怎麼,燕大將軍對嫣公主……」
「自幼鍾情。」他道出令人訝然的答案。
「可是……」
「旁觀者清,這是我觀察所得,恐怕連燕羽自己都不知道。魏明嫣對他而言,就像一個遙遠華麗的美夢,如今夢境變成現實,你說,他會不泥足深陷嗎?」黑影忽然仰頭大笑起來。
沒錯,他當初挑選若離,並非因為她的容貌真與皇室公主有多想像,而是兩人氣質十分相近。
都是在衣食無憂的環境長大,都有一點未知世事的傷春悲秋,都出奇的執著與倔強,都似白絹一般單純潔淨……這樣的女子,是會讓男人著魔的。
月色溶溶,燕羽沿著忽明忽暗的林蔭小徑來到假山的盡頭,終於看到了他多日來一直迴避的人。
大病一場之後,她似乎消瘦了許多,越發惹人憐愛了。
此該,她站在月下,面前案幾上供著鮮花素果,燭香縈繞,似乎在祭拜著誰。
她口中唸唸有詞,卻行出淚來,神情莊重而肅然。
為何她看上去那樣悲傷?
燕羽輕咳一聲,怕驚憂了她。
因為過於專注,她還是嚇著了,身子猛地一震,回過頭來,愕然地瞪大眼睛。
「將軍?」她似乎有點懷疑是月下的幻影。
「公主,」燕羽上前一步,柔聲道:「這麼晚了,還不歇著?」
一時間兩人有些尷尬,彼此沉默著。
兩人腦海裡同時閃過他病中的情景,如夢似幻的親吻,床幔間的纏綿悱惻……
「我在祭月神。」半響,若離終於回答,「為穎州百姓祈福。」
她垂下眸子,不敢與他正視,因為此刻的她在說謊。
她祭的,不是什麼月神,而是她亡故的父母。
八年前的今天,父親因為一樁無妄之災惹上殺身之禍,被朝廷流放致死,而母親亦忍不住傷心,殉情而亡。
小小年紀的她本是名門千金,過關衣食無憂的生活,卻因為這一樁變故淪為孤兒。幾番漂泊之後終被十二宮收留,變成現在的若離。
她的心裡始終有著根深蒂固的怨恨,恨這個剝奪她幸福的塵世,更恨視人命如草芥的皇帝。
可是這些苦楚去卻不能對人言,就連今日的祭拜也要刻意隱瞞,只能面對月色,獨自忍耐傷心。
「公主菩薩心腸,穎州百姓若知道你這一番心意,定會感激不盡。」燕羽道。
她淒然一笑,輕輕起身,撣去裙上微塵。
「不知為何,每到月深人靜之時,總是很想家。」就算不能對他傾訴心聲,也可以藉機抒懷,不讓鬱悶沉積過深。
「公主想念京城了?」燕羽關切地問。
「對啊……」若離掩飾道:「京裡的很多人、很多事……」
「比如呢?」他今天晚上話似乎特別多,大概因為看出了她的落寞,想要安慰她吧。
「比如?」
若離沉吟一會兒,忽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有一件事在她心底多年,依舊是個謎,不如今夜藉機打探一番。
「比如一個叫做茹妃的女子。」她忽然道。
茹妃,先帝最寵愛的女子民,她父母雙亡的主因。
她要知道茹妃到底是怎麼死的!為何會連累她的父親?」
「茹妃?」燕羽微微蹙眉,「公主怎麼會忽然想起她?」
「因為……她就像今晚的月色一樣美。」她強笑道:「我小時候可喜歡她了,老是跑到她的寢宮偷看她,打聽她用的是什麼胭脂,塗了什麼發油,希望長大了能像她一樣漂亮。」
「原來如此。」他稍稍舒了口氣。
關於茹妃的事,沒人比他更清楚了,只不過他必須把那些陳年往事吞進肚裡,爛在心裡。因為,他是忠臣。
「我記得當年父皇很寵她,可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將她賜死了?」若離抬頭,盯著他異樣的神情,預感自己會從他這兒打聽出什麼。
「這個……微臣並不清楚。」燕羽敷衍地回答,
他撒謊了,再一次瞞騙她,但不知為何,這一次,卻讓他嘗到了心尖抽痛的滋味。
他不想這樣對待她,真希望能像天下所有恩愛夫妻那般,有什麼說什麼,全心信任對方,可是他卻身不由己。
「是因為她跟別的男人有染嗎?」若離大膽猜測。
燕羽一怔,無言當作默認。
的確,能讓先帝震怒,將最心愛的女子賜死,除了發現她與別的男人有染,還能是什麼其他原因呢?
賞賜茹妃的,是白綾還是毒藥?他記不得了……
但他知道那個男人的身份——他,親眼所見。
他記憶猶新,那一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節,敘談太子伴讀的他,可以自由出入宮廷,再加上一個位居大將軍的父親,真可謂意氣風發少年郎。
然爾就因為太過自由,讓他窺探到許多別人無法獲悉的秘密,其中,便有茹妃的私情。
他在震驚之餘,本想守住這個秘密,卻因為品性耿直而悶出病來。
父親覺得詫異,注意到他有不妥,幾次三番逼問之下,他才全盤托出……
父親是忠臣,自然把一切告訴了先帝,於是慘劇發生了。
不只是茹妃被處死,就連她身邊的大小太監宮女一律杖斃。這還不夠,先帝餘怒未消,甚至將當年引薦茹妃入宮的禮部侍郎簡毓柱罷官革職,充軍邊關。
聽說簡毓柱身體不佳,死在了充軍的路上,而他的夫人亦悲痛殉情,唯一的女兒從此不知去向,下落不明。
多年後的今天,他回憶起當時,有如萬箭穿心般的後悔,如果當年的他沉得住氣,就不會讓那麼多人命喪黃泉。
那件事之後,他對帝王的殘忍感到恐懼,寧可遠離朝堂,在這邊關鎮守,也不肯再回到京中。
那件事之後,他亦學會了謹言慎行,凡事藏在心裡,也不肯再隨便透露真情。
「你怎麼了?」若離看著眼前這個劍眉深蹙的男人,感到他一定隱瞞了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撬開他的嘴。
「沒事。」燕羽從回憶中掙脫,淡淡一笑,「只是想到往事,有些感慨。」
今夜的月色怡人,站在月光下的伊人,讓他莫名多了一些惆悵。
「將軍來找我,有事嗎?」他病癒之後,這是第一次見她。因為感激嗎?
「微臣是來向公主辭行的。」他方才憶起來意。
「辭行?」若離一愣。
「鄰國進犯,我得出城阻截。」鎮守邊關,就是隨時會發生的事。
「鄰國怎麼忽然就進犯?」她大驚。
「大概是聽聞前陣子穎州犯瘟疫吧,趁火打劫罷了。」他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
「可需向京城請求支持?」若離不由得擔心起來。
「暫時不必,微臣自認還應付得了。」他自信十足。每次出征之前,他都如此有信心,這正是勝利的關鍵。
「既然如此,那麼將軍保重了。」明日就出征嗎?她的一顆心怦然跳動,彷彿將要送走摯愛親人。
「公主也請好好休養。」他望著她,似在道別,卻久久駐足不去。
「奇怪……」若離忽然笑了,「有句話,你怎麼不說了?」
「什麼?」他詫異。
「每次有什麼危險,你頭一件事便是要趕我回京,今兒個怎麼不說了?」她調皮地問。
錯愕的他這才明白她的玩笑,亦不由得莞爾。
「不,這一次,我要你留下。」他堅定地道。
他的回答讓她雙頰頓時緋紅,一片呼吸急促。
要她留下?
什麼意思?是因為那次在迷濛中的纏綿,覺得玷污了她的清白,便不再趕她走了嗎?
其實除了一個深吻,他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依然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但她喜歡他的回答,喜歡此時此刻,兩人間流動的那種曖昧的氣氛。
若離把絲線刺入絹綢,一針一線,仔細重複,看著一隻孤燕躍然成形,展翅飛舞的颯爽英姿。
她要繡一條汗巾,等到他得勝歸來,繫在他的腰間。
燕羽,恰如她絹上這只雄燕,有咱桀驁的神采。
「拜見公主——」
副將李鐵的聲音忽然自門外傳來,使得若離心中一喜,針兒差點兒紮了手。
「李副將請進!」她迫切地道,迫切地想知道前線的戰況,想知道燕羽是否平安,他們何日能見面……
「公主安好!」李鐵恭敬行禮。
「前方可有消息?」若離完全不管禮教,急忙追問。
「公主放心,將軍下與敵軍對戰,未傷分毫。昨兒個我們又截獲了敵軍糧草,相信過不了半個月,他們便會知難退兵。」
「真的?」她不由得露出笑容。「難怪將軍臨走前那樣自信,原來敵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當日還怕他太過輕敵,如今看來,行事沉穩的他早已成竹在胸。
「公主……」李鐵忽然欲言又止,似有難處。
「怎麼了?」
「雖說這一仗我方必勝,可是城中卻流言四起……」
「說什麼了?」她心中再次一緊。
「說將軍病未痊癒,早已病倒營中,敵方攻破穎州指日可待……」
若離大怒,「到底是誰在造謠?」
「公主,這不奇怪,每次打仗都會有奸細混入城內,或打探消息,或釋放流言——只不過這次因為瘟疫的緣故,老百姓成了驚弓之鳥,更容易相信他們的無稽之談罷了。」
「那該如何是好?」這仗暫時還沒打完,萬一民心真的騷動,亂了後方陣腳,後果不堪設想……
「公主,屬下有個不情之請。」李鐵忽然支吾。
「說!」
「明兒個便宜是盂蘭節,公主不如到望月庵進香,與百姓一道散花修懺。到時候大夥兒看到公主神色自然,便知將軍勝利有望,民心自然安定下來。」
「這個法子好。」若離當即點頭,「是你想到的,還是將軍?」
「是屬下自作主張,請公主見諒……」
「李副將,你果然聰明過人,難怪在這一群副將之中,將軍是最賞識你了。」若離微笑。
「屬下不敢,只是……」
「怎麼了?」
「屬下聽聞公主有花粉症。」
花粉症!天啊,她一時興奮,居然忘了自己的毛病。
散花修懺,是指一邊拋灑花瓣,一邊祈神祝福,有驅邪避凶,超度亡靈之意,只是患有花粉症的她,又該如何面對鮮花四溢的場面?
「這個……不打緊的。」她沉默片刻,咬了咬唇,依舊微笑如常,「我那症狀時有時無,也不大嚴重,應該可以撐過去的。」
「屬下怕將軍怪罪……」李鐵仍在擔憂。
「怕什麼?一切有我呢!」她語氣堅定地道。
瘟疫她都無所謂,何況這小小的花粉症?
她不相信燕羽會怪罪李鐵,因為比起穎州城的百姓,她在他心中,實在微不足道。
這一杖打得並不艱難,從出征到得勝旭來,不過月餘。
但不知為何,燕羽卻有一種歸心似箭的感覺,彷彿心中多了一份牽掛,急著見到某個人。
那一晚在月下,一句「我要你留下」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這樣的話,除了病逝的父母,也從未對任何人有過如此的留戀。
為什麼會這樣?從前他不是一直想趕她走嗎?
原本在他的腦海中,她代表著「危險」兩個字,是霽皇派到他身邊的火藥,不知何時就會把他炸得粉身碎骨……曾幾何時,他對她的印象卻漸漸變了,變得像那晚的月色一樣輕柔無害。
征戰的日子,有時候在營帳中,在秉燭議事的間隙,他會情不自禁想起她。
然爾這份相信卻並未使他分心,反而讓他有了加倍的力量與勇氣,打贏這場杖。
「將軍——」李鐵在城門前迎接他得勝歸來。
當初沒帶這個得力的副將上戰場,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心腹留在城中,替他照顧她……
燕羽騎在馬上,忍不住抬眸遠眺,滿眼都是歡欣膜拜的百姓,單單少了他最思念的身影。
她沒有來嗎?
要知道此刻,他最希望看到她的盈盈淺笑。
「將軍,怎麼了?」李鐵注意到他絲毫沒有得勝歸來的喜悅,不由得擔憂問。
「公主近日可安好?」他脫口問道。
將軍入城的頭一件事,不是關心百姓,而是關心公主?這實在是難以置信……李鐵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雖然燕羽告訴自己要假裝,假裝對她不在意,應先關心城中的百姓,但是他發現自己竟無力掩飾,迫切的心情讓他難以忍耐。
「公主她……」李鐵害怕責罰般,猛地低下頭去。
「怎麼了?」不祥的預感讓他更為焦急,顧不得全城百姓在一旁,連聲追問。
「將軍有所不知,自你出征之後,便有謠言傳入穎州,說你在前方病了……百姓們聽聞之後,人心惶惶,眼看局勢有變……」李鐵支吾說道。
「你怎麼沒告訴我?」燕羽一怔。
「屬下怕將軍分心,所以……」
「所以就瞞著我?」他低喝,「若真出了事該怎麼辦?」
「不,將軍,不必擔心,屬下找公主商量了……」
「什麼?」燕羽再次詫異。
「公主說有她在,自要化解城中危機,叫屬下不可讓將軍煩心……」
「後來呢?」他越聽越不對勁,眉心蹙得越深。
「公主她為了穩定民心,出席盂蘭盆會……」
「盂蘭盆會?」燕羽心頭一震,「散花修懺的盂蘭盆會?」
「是……」李鐵幾乎把頭埋進衣領裡。
「你!」若非騎在馬上,他真想一把掐住他的喉嚨,「你難道不知道她有花粉症嗎?這不是害死她嗎?」
「屬下該死……」李鐵連忙請罪,「只因聽將軍說,嫣公主這花粉症十分蹊蹺,不知是真是假,所以屬下才……」
他話未說過,只見燕羽忽然將手中長鞭一抽,駿馬已向將軍府急馳而去。
滿城的百姓琮在喧囂歡騰,卻見主角莫名離開,不由得一陣愕然。
然而心急如焚的燕羽顧不得這許多,他一路快馬加鞭,三步並兩步地直奔入府,來到若離寢房。
四周靜悄悄的,一個奴僕也沒有,他心下感到奇怪,直接推開了她的房門,看見簾幔低垂,被褥間隱約可見她的身影。
「小桃……」她似乎剛剛睡醒,一邊咳嗽,一邊喚著貼身婢女的名字,「小桃,是你嗎?我好渴……水,端一杯水來……」
沒有人應聲,那個名喚小桃的婢女此刻不知去向,空蕩蕩的房中,只剩虛弱的她獨自支撐著,無助無援。
燕羽忽然心一緊,不由得疼了起來……
她是公主,可下嫁他後卻淪落至此……
他輕輕掀開簾子,倒了一杯清茶,踱至她的榻前。
她半瞇著眸子,在床頭喘息,絲毫沒注意他的到來,只匆匆接了茶,迫不及待地飲著。
因為喝得太急,多餘的茶水順著她的脖子往下淌,濡濕了她有衣裳,直到她起伏的胸脯。
燕羽心一顫,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視線,又怕她著了涼,連忙找了帕子替她擦拭。
「你!」她解了渴,剛舒了口氣,抬眸卻忽然與他四目相對,驚得打翻了手中的茶碗,慌張的嘴唇半晌合不攏。
「那些奴才都是麼哪去了?」燕羽忍不住怒氣地揚聲問。
「將軍,你……你回來了?」不知眼前是美夢還是現實,若離猶豫地盯著他良久,嚅嚅地問。
「我回來了。」他微微歎息,對她換了溫和而安撫的聲音,坐到她的床前。
「怎麼不叫人通報一聲?」害得她差點被嚇死。
「人?」燕羽輕哼,「這兒哪裡有人?」
「哦。」若離想了想,大概明白了,「他們可能都到城門迎接將軍去了。」
「公主臥病在床,他們不在眼前伺候,卻擅離職守,我當重責!」他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氣憤,他生平第一次明顯的生氣。
他說話之間手臂一攬,很自然將她帶入懷中,把胸膛當靠枕,支撐她柔弱無依的身子。
「別怪他們……」若離輕輕依偎在他的懷中,輕聲說道:「將軍得勝歸來,城中百姓無不歡欣鼓舞,誰想在這冷清清的院裡?」
若不是她病了,也早跟著去了。
腦海中早已幻想過千萬遍,想像他騎在馬上,風光馳入城門,她帶領萬眾為他接風洗塵的畫面……因為,這大概是她這輩子唯一有機會名正言順站在他身邊,陪他接受這光榮的一次。
一想到這裡,她心跳便像有巨石堵住,頓時呼吸一順,她再次深深地喘息。
「嫣兒,嫣兒,你怎麼了?」燕羽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一把扶住她的腰,焦急地問道。
「我……」她說不出話來,無法回答。
第一次聽見他如此親暱地喚她,可喚的卻是別的女人的名字……這輩子她有機會告訴他自己的誰嗎?難道她要永遠充當別人的影子?
她越想越淒楚,本來的喘息加劇,幾乎快要窒息。
「嫣兒——」燕羽看到她臉色煞白,竟心慌得手足無措。
多少次征戰沙場,在和敵人鬥智鬥勇之間,他尚可輕鬆保持冷靜,可眼下為了一個小小的女子,他發現自己居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顧不得許多,在她即將昏厥的一刻,他忽然俯下身,銜住了她的唇。
熾熱的氣流一陣接一陣吹入她的嘴裡,一心只想救她的性命……
在天旋地轉的茫然中,若離愣住了。
她腦中一片空白,混亂之中分不清這到底是吻,還是他在送氣給她,只能由他主導一切,攀著他的脖子,意識逐漸迷濛。
而燕羽,亦忘情地投入,似乎忘了初衷,只想與她如此唇齒相依,直到天荒地老——
「唔……」
許久,許久,她漸漸恢復了理智,輕輕推了推他的肩。
再這樣下去,恐怕窒息的,就不只是一個了……
燕羽似乎從沉迷中清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鬆了手退開身子。
「好些了嗎?」他仍然擔心她,害怕剛才自己過於激烈的熱情,加重了她的病情。
「嗯……」若離害羞地點點頭,臉上一片緋紅,直到脖子深處,遮也遮不住。
他舒了口氣,似乎放了心,輕扯棉被覆到她的身上,
「睡吧……」他沙啞地道:「你在這兒陪你。」
陪?
若離心裡頓時泌出一絲甜甜的滋味,就算他給了她再富貴榮華的生活,也比不上這個簡單的「陪」字。
終於,他們可以像一對平凡的男女,彼此安靜做伴,不再爾虞我詐、互相猜測,時刻提防,使盡心機……
這個字,她喜歡。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1-16 10:24:36
第六章
這只燕,只差一雙眼睛便繡好了。
所謂畫龍點睛,她腦子裡有一個奇怪的念頭——害怕完成後,它會像傳說的龍那樣飛走。
曾經她是那樣渴望把它繡好,繫在燕羽的腰間,慶祝他得勝歸來。
可不知為何,她忽然不想完成它,彷彿它是自己的一份期盼,若是完工了,盼頭也沒了。
雖然這並非維繫她和他的信物,但自從繡了這只燕後,她與他之間明顯親近了許多。
「公主這只燕繡得真好。」慧益今日前來探望她,一見這副刺繡便大力稱讚,「想不到公主還有這等手藝。」
若離微笑,靦腆地低頭承受讚美。
「假如貧尼沒猜錯,是繡給駙馬的吧?」慧益察言觀色道。
「何以見得?」她偏不承認。
「這是男人的汗巾,公主若不是繡給駙馬的,難道還有別人嗎?」慧益抿嘴一笑。
「師太猜得沒錯。」她只得坦白。
「說實話……」慧益忽然將門關上,悄聲道:「公主與駙馬成親這麼久,到底圓房了沒有?」
「啊?」若離一怔,沒料到她居然如此直接大膽地問出這種事。
「難道還沒有?」慧益馬上看出端倪。
「師太幹嗎問這個……」她羞怯得手足無措。
「公主有所不知,據京城傳來的消息,皇上不日就要召你們回宮了。」
「回宮?」若離大驚,「怎會忽然……」
「忽然?」慧益淺笑,「所謂三朝回門,公主算算,你與駙馬成親有多久了?也該是歸寧之期了。再說駙馬這一役打得漂亮,霽皇自要召他回京嘉獎。」
的確,理由如此簡單,為什麼她完全忘了?在偏遠之地待得太久,就以為可以逃過現實的任務和複雜的局面嗎?
「若要助宮主成就大業,就不能失去燕羽這顆棋子。」慧益換了低冷的口吻,「一個女人,若想牢牢拴住一個男人的心,知道該怎麼做嗎?」
所以催著她……圓房嗎?
沒錯,只要燕羽成為了她的裙下之臣,就算回京之後發生什麼變故,他也會誓死保護她吧?
可在忽然之間,她不願意把他拉入這個無底深淵,寧可與他是永無瓜葛的陌生人。
「怎麼了?」慧益盯著她,「不好意思了?」
「唔……」她垂眸支吾,不發一語。
「之前,宮裡的人有沒有教過你行房之事?」慧益問得更露骨。
這個宮,指的當然是十二宮。
她臨行前,宮裡的管事嬤嬤給了她許多冊子,讓她熟讀詳記,其中有關於嫣公主的大小事跡習慣,還有關於男女的閨房秘事。
「我……」若離不得不承認,「其實沒怎麼學會。」
在她的所知裡,親吻已是最大的極限,渾然不覺自己與燕羽的幾番主動纏綿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什麼?」慧益一怔。
「我只顧著去記嫣公主的事了,其他的……沒時間學。」冒充的任務來得很突然,彷彿是宮主心血來潮的主意,她差點兒應付不及。
「呵。」慧益不由得笑了,「真的不懂?」
「師太!」她羞得都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了。
「不急、不急。」慧益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教你一招,一切便可順其自然。」
什麼?身為佛門中人,居然教她這個?
她開始懷疑眼前這個師太,是否跟她一樣,純屬假冒。
霽皇召他回京?
說實話,他不想回京,回去要面對許多事,都是他不樂見的。
比如,他和嫣公主的一切。
直到現在,與她的夫妻關係還是那樣疏遠,他真怕回京之後,宮裡太后太妃你一言我一語地問起來,他會招架不住。
他們算是真正的夫妻了嗎?
就連他們是否有夫妻之實他都不記得,又怎麼能算數?
午夜的涼風穿堂而過,燕羽擱下手中那幅黃綾,踱步徘徊。
不知不覺間,他的步子跨出門坎,朝她的窗下走去……
這麼晚了,她已經睡了吧?現在過去又有什麼用呢?
他有些心驚地發現,其實自己只是想見她一面而已……
自那日在房中陪她入睡,之後好幾天,他們尷尬地迴避彼此。
聽說,她的病好了許多,每日在屋裡刺繡,足不出戶。
小時候的她愛玩愛鬧,長大了卻如此安靜,常常無聲無息獨自待在房中,他有些擔心她會悶出病來。
「將軍?」她的婢女小桃正端著洗臉水出來,瞧見他像是被嚇到一般,猛地驚呼。
「怎麼,見鬼了?」燕羽不由得好笑。
「奴婢不知將軍到來,公主她剛剛歇下……」
尋常夫妻,丈夫到妻子房裡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偏偏換了他,卻把丫頭嚇著了。看了,他真該檢討一下自己。
「你也歇著吧,我進去看看公主。」他低聲道。
「可是公主她……」
小桃正猶豫著是否要進房通報,忽然傳來若離的聲音——
「是將軍嗎?請進。」
她聽見了?
燕羽心中一震,呼吸頓時凝重了許多,在房前佇立片刻之後,才緩緩地推開房門。
婢女捂嘴偷笑,知趣地退下,替他掩上門。
「這麼晚了,將軍還沒休息?」若離躺在榻上,並未起身迎接,只柔聲道。
那聲音似有魔力,燕羽禁不住心中的渴望,來到她的床前。
就像那日在病中他前來探望一樣,曖昧的氣息散佈在空中,然而這次,又多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她纖巧的身子全覆蓋在絲被之中,只露出雪色的容顏和披散如瀑的秀髮,惹人遐想……
燕羽側過頭,不敢凝視她,生怕多看一眼,便起邪念。
「將軍深夜前來,不知有何事?」若離開口道。
「皇上召我們回京。」他答。
這是實話還是借口,他不知道,只覺得腦中混沌一片,竟又回想起她吐氣如蘭的紅唇和甜美的丁香小舌……
「皇兄我倒不怕,就怕太后與太妃……」她與他想的竟然一樣。
「怕什麼?」他問道。
「怕她們問起我倆之間……的事。」有些難以啟齒,她含糊地說。
「什麼事?」他不知真傻抑或裝傻,怔怔地直往下問。
「我們成親以來,一直分居兩處,若她們問起,我該如何回答?」她如水雙眸在燭光裡有如月下溪色,泛著粼粼波光。
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他覺得自己全身一僵,想不出該如何回答她,更糟的是有一股火苗就這麼從下腹竄起。
「羽……」她忽然坐起來,掀開絲被,玉臂微微張開,用極親暱的語氣喚他,「抱我……」
突如其來的邀請讓他整個人轟然炸開了似的,氣血上升,灼熱貫穿全身。
她……此刻的她……居然是一絲不掛的,潔白的嬌軀原來就覆蓋在絲被底下,柔軟無暇,如河中楊柳。
「怎麼了?」望著他呆若木雞的樣子,若離微笑,「又不是第一次。」
什麼?他霎時失去思考的能力。
不是第一次……那麼,那次在昏迷之時,他不只是吻了她而已?
天啊,他怎麼能忘記?怎麼能那麼對她?他真的好可惡……
腳下不聽使喚地離她越來越近,幾乎可以聞到她身上如蘭的氣息,還有風中瀰漫的醉意。
他看見自己的雙手一把抱住了她,緊緊將她包覆在懷中,感覺到她的柔軟芬芳。
他的雙唇像四處尋找獵物的野獸,迫不及待地吮住她的櫻桃小口,如饑似渴地深入其中,含住她的齒間貝肉……
心底早有對她的慾望,卻一直被他強行壓制著,不得釋放,讓他在烈火中煎熬痛苦,此時此刻終於得償夢中所願,如酣飲般暢快淋漓的感覺。
風涼的夜裡,他只披了一件薄衫,不知何時在兩人的火熱交纏中已經剝落,熾熱的溫度傳遞到彼此體內。
「不……」意亂情迷中,她似乎被他過於火熱的激情壓迫出一絲恐懼,推了推他的身子,本能地低吟。
燕羽稍稍恢復清醒,然而身體的燥熱已讓他顧不得放慢腳步,只是稍稍怔了一怔,隨後重新發動更猛烈的攻勢。
「呵——」他入侵的瞬間,她忽然驚呼出聲,雙腿間傳來的劇痛彷彿將她劈裂一般,小臉皺成讓人心疼的一團。
燕羽愣住,此時此刻才發現她方才在說謊。
這是她的第一次……的的確確,是兩人跨出鴻溝的第一次……
可她為什麼要說謊?抑或他會錯了意?
這剎那,他猛地明白了。
即使是謊言,也是出自於迫不得已,誰讓他這個相公如此被動,從不肯主動親近她……
「嫣兒,不怕,不怕……」他吻住她的耳垂,低聲安慰,身下的慾望也放慢了速度,讓她逐漸適應他。
若離因疼痛而僵硬的嬌軀因他的撫慰逐漸放鬆,直到痛楚淡去,原就柔軟的玉體變得更加無骨柔媚,雙手無力地纏繞在他的頸項,跟隨他的律動,似陷入一個快樂與痛苦並存的夢境……
「貧尼教你的法子如何?」慧益含笑問。
若離低下頭,羞於回答。
正如師太所說,女人面對一個男人的時候,不必做任何事情,只需主動寬衣解帶,玉體橫陳,對方自然會有所行動。
就算冷靜如燕羽,也抵擋不住這百試百靈的一招,徹底臣服在她的裙下。
憶起那夜他的火熱攻勢,她就不禁臉紅心跳,半晌難以回神,而兩人之後飛速進展、如膠似漆的感情,更讓她心蕩神馳,似乎置身美妙的仙境裡。
「以貧尼看,將軍最近愛公主可是愛得緊了。」慧益又道:「看來你們可以順利回京了。」
回京?若離一怔。
對啊,她怎麼忘了,所有事情的發生,都是為了這樁讓人頭疼的事——回京。
可如今,和燕羽恩愛逍遙的她,完全不想去那華麗的大籠子裡,只想與他隱居山林,拋去一切,過自在的日子。
「知道貧尼這次請公主來,所為何事?」慧益盯著她。
「師太是想……叮囑我回京之後需要注意的事嗎?」她一怔。
「呵,叮囑自然是要的,不過並非由老身來做。」
她凝眉,不懂對方的意思。
「有一個人想見你。」
「誰?」
「若離姑娘,」自從相識以來,這還是慧益第一次喚她的真名,「你可見過宮主?」
宮主?十二宮的主人嗎?
「沒有。」宮主是何等神秘的人物,豈是她一個小小奴婢能見的?
「沒見過一個人,卻肯替他賣命?」慧益眉一挑。
「師太有所不知,」她並非天生奴才命,甘願為某人效力。「宮主救了我,這些年來供我錦衣玉食,讓我免受顛沛流離之苦……對我來說,十二宮便是我的家。」
遙想當年父母雙亡,她一個小小孤女流落街頭,與乞丐為伍,過著三餐不濟的生活,還常常因為爭搶乞討被別的乞丐打得遍體鱗傷,是乘轎經過的宮主救了她。
雖然,她始終沒有看清那白紗轎簾後坐著的人,可是感激之情便從此根深蒂固地藏在心中。
供她吃飽,讓她穿暖,或許這對於富可敵國的宮主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但難能可貴的是,宮主還原了她之前無憂無慮的千金生活,不僅特意找人教她繼續讀書習字,彈琴下棋作畫,還四處搜羅昔日她家中被官府抄去的珍貴舊物,擺放在她房間裡,作為逢年過節的禮物。其中甚至有一幅是她娘親所繪、父親親手題詩的「月下疏梅圖」,成為了她最最至愛的寶貝。
所以她可以為宮主赴湯蹈火,義無反顧。
「可你沒見過他,終究不太公平。」慧益道。
「公平?」若離一笑,「我只求能報答宮主的大恩。」
「不過,宮主他卻想見你一面。」
「什麼?」她瞪大了雙眸。這麼多年了,宮主從未出現在她眼前,此刻卻要現身?
為什麼不早不晚,偏要挑在此刻?
「恭迎宮主!」說話之間,慧益忽然轉過身去,對著黑幕簾後盈盈一拜,把若離嚇了一跳。
屋裡還有別人?
每次到望月庵來,她與慧益單獨說話時都是緊閉著門窗,她竟沒察覺到此次簾後居然有人。
只見一雙黑靴從藏身處邁了出來,一身黑色席地斗篷,樸素無華的衣著卻更突顯出尊貴神秘的氣勢。
若離不敢直視他的臉,卻在餘光中可以窺知他戴有面具,黃金打造,古怪卻莊嚴的面具。
從那偉岸的身材看來,像是個男子,但也有可能是高挑女子所扮。
她能感到他身上有一種逼人的氣魄,使得她在不自覺中雙膝軟跪,拜倒在他面前。
「宮主……」她低喚道。
「奶娘,您先忙去吧。」宮主對慧益道。
她點頭,默然離去。
奶娘?這個稱呼鑽進了若離的心裡,化解了她多日的迷惑。原來,這才是慧益師太真正的身份,難怪她說自己看著宮主長大。
雖然聽著對方的聲音,但若離仍然判斷不出眼前的人是男是女,因為他的聲音如氣,刻意用了內力傳達,雖然低沉淳厚,但亦有可能是女子偽裝。
「宮主要見若離,不知有何指示?」她俯首道。
「難道你不想見孤?」對方卻答。
「孤」,遠古帝王的自稱,比起「朕」來,更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意味。
都說十二宮專與皇朝作對,此刻若離更是深有體會,單一個稱呼,都在競艷。
「若離得宮主召見,受寵若驚。」她小心翼翼回答。
「算起來,你在宮中已快十年了吧?」對方似在遙想當年。
「是,九年六月零五天了。」她記得清楚。
「你倒上心。」對方微微一笑。
「宮主大恩,若離不敢忘。」
「所以無論孤叫你做什麼,你都會盡力,對嗎?」
「奴婢萬死不辭……」
「好,不日你與燕羽即將回京,有一樁重任,孤要交予你。」
「宮主請說。」
「其實,你與嫣公主容貌並非一模一樣,一旦回京勢必會暴露身份,你知道該如何應付嗎?」
「奴婢正在苦惱。」若離如實答。
「孤教你,回京入宮後,太后太妃一律不見,先去朝陽宮。」
「朝陽宮?」她眉心一蹙,不明白那是什麼地方。
「朝陽宮裡住著霽皇最寵愛的玄妃,嫣公主在出閣之前,與她感情甚好。」
「什麼?」若離愕然,「那……奴婢豈不暴露得更快?」
「放心。」對方微笑,「玄妃是我們的人。」
若離心頭震撼,霎時無語。
十二宮,果然是一個無比恐怖的組織,就連霽皇的枕邊人都能安插奸細。
「霽皇無論再忙,每日黃昏都會到玄妃處一聚,到時候,你就伺機了結他的性命!」
黃金面具後傳出更令她震驚的話語。
「行刺?」派她行刺霽皇?
天啊,她一個柔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怎能擔此大任?
「宮主,我……」
「你怕自己完成不了,是嗎?」未待她話說出來,他早已猜到。
「宮主聖明……」
「別怕,玄妃會指點你如何行事,如無萬一,你定能成功。」對方似乎胸有成竹。
「可是……」她卻仍舊迷惑。
「有話但說無妨。」
「既然玄妃是咱們的人,又日夜與霽皇相處,為何……」若離感到自己全身發抖。
「為何不派她去行刺,對嗎?」對方呵呵笑起來。
「奴婢愚昧,實在想不通……」這笑,讓她更是不寒而慄。
「玄妃是一顆很重要的棋子,另有用處,若派她去行刺卻出了差錯,孤就失去了左臂右膀,所以你明白了嗎?」
不,她還是不太明白,仍舊一頭霧水,但她知道,這些複雜的算計陰謀,實在不是她一個小小女子能夠弄懂的。既然不懂,何必費神多想。
「若離,你要想清楚,這一步跨出去,無論行刺成功與否,你跟燕羽永遠不可能廝守了——你真的願意嗎?孤不強迫你。」
說實話嗎?她不願意,一千萬個不願意……她真想馬上找個世外桃源,永遠不再涉足人世間的萬般險惡。
但這可能嗎?
燕羽是大將軍,她怎麼忍心讓他放棄權勢地位,為了自己變得一無所有……
何況十二宮勢力龐大,無論他們走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對方的手掌心吧?
她只能強忍心痛,當自己演了一出過於沒人的戲,曲終了,人亦要散了……
「屬下……願意。」她聽見自己違心地回答。
「好,」面具微動,「還有什麼要問孤的,孤知無不言。」
「若離想知道,當初宮主為何要救我?」
難道早早為了冒充公主一事未雨綢繆?但十年前,魏明嫣還只是一個小女孩,怎會預料到會有此大用?
「因為孤認識你父親。」
「什麼?」這駭人的消息讓她全身一震。
「不只認識,孤還欠你父親個人情……」面具後的目光迷離深邃,似乎憶起一段憂心往事。
什麼人情?如何認識的?
若離心中揚起一連串疑問,可她知道再追問下去,他亦不會再回答。
此番對話,有如萬般波瀾在她心中湧動,卻點到為止,宛若漣漪般層層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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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6 10:24:50
第七章
「這只燕為何沒有眼珠?」
看著若離將汗巾繫在他腰間,燕羽不由得好奇地問。
她微微一笑,並不回答,只是繼續手中的動作,在他腰間纏了又纏,彷彿正傾訴著心中萬般依戀。
汗巾總算繡好了,松花的顏色,配他的戎裝可說是相得益彰,可是,單單一雙眼睛,她卻不願意完成。
她總有一種感覺,一旦完成,她與他之間的緣分也就盡了。
雖然,這段緣分遲早要結束,可她不願決裂的時刻來得太早,能偷得一寸光陰是一寸吧……
「諷刺你有眼無珠!」她故意嬉笑著道。
他也笑了,順手將她攬入懷中,「說的是,從前我的確有眼無珠,放著你在身邊這麼久都不知親近……」
說話之間,他令人心醉的氣息在她耳邊徘徊,讓她失神迷醉。
微微側首,承接他的吻,熾熱的情火在兩人之間燃燒,在陽光透明的午後,青籐蔓蔓的窗前。
「羽……」她在激顫之中控制不住自己的真心,「我……不想回京。」
他一怔,隨即笑了,「我也不想。」
「不如我們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住一陣子……」這是在暗示他帶自己逃走嗎?假如他真的願意,她就算是死也無憾了。
「山明水秀的地方?」燕羽似乎很認真地在考慮,「我從前下江南的時候,到過一處名叫『杏花塢』的地方,真稱得上山明水秀,當時我便想,日後年過花甲,定要在此定居。」
「真的?」若離試探,「現在就帶我去,好嗎?」
「現在?」他大概以為她在開玩笑,「怎麼也該先回娘家見見咱們的大舅子再走吧!」
雖說成了親,但在他心裡總有一絲隱隱的擔心,彷彿她還不是自己真正的妻,隨時會像風兒般飛走。唯有回到京城,當面見到霽皇,得到朝廷上下祝福,他的一顆心才會安定。
他笑自己太迂腐,可若非這樣緊張她,也不會注重如此名分……
若離的雙眸從期盼到失落,頃刻之間經歷了風雲變色的過程。這樣的結果她早已料到,提出非分之想,只是一時的衝動。
對呵,回京,似乎是他們唯一可以走的路。
將他的掌心攤開,深埋進自己的臉龐,看似羞怯,實則是在隱瞞傷心。
「嫣兒——」燕羽再次會錯她的意,捧著她的小臉,呢喃低語,「你知道嗎?從前在宮裡的時候,我給你送過花……」
「什麼?」花?她猛地抬眸。
「那時候,每日從上書房放了學,我路過御花園,都會采一束紫羅蘭送到你宮裡,擱在門坎處。」他微笑,似在回憶自己年少的歲月。
「我有花粉症,你不知道嗎?」她不由得詫異。
「當時還不知道,後來太子……不,皇上對我說了,我才後悔不已。」好遙遠的過去,當時的霽皇還是他的玩伴,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或許因為真的親如兄弟,霽皇才會對他撒謊,說所謂花粉症不過是嫣公主對付慶安王爺的手段,怕傷了他的一片真心。
真相到底如何,他亦不想再追究了。
現在,他娶了夢寐以求的娘子,無論她過去與誰有過瓜葛,他都不在乎,只想與她廝守到老……
「為什麼要給我送紫羅蘭?」若離看著他的眸子,忽然又問。
「因為紫羅蘭……很香。」他覺得,那是最適合她不過的花,牡丹太艷,梅花太苦,蓮花太素,唯有自異域傳來的紫羅蘭,清麗卻又燦爛,很適合活潑的她。
「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不送別人,偏送我?」若離心中暗罵他傻。
「因為……」一語凝噎,倒把他難住了。
「為什麼還要偷偷地送,不正大光明給我?」她更加逼問。
「我……」他第一次如此害羞,似乎回到從前那個未經世事的少年,「你不懂嗎?」
「不懂。」她就要聽他親口說。
「大概……有點喜歡你吧。」終於,他硬著頭皮招供。
若離笑了,但隨後化為淒楚。
笑,是因為他難得的青澀模樣。
淒楚,是因為他從前暗戀的人……並非她。
她從來沒有羨慕過魏明嫣,哪怕對方是公主,但此時此刻,她卻羨慕到心痛。
是怎樣幸運的女子,才可以得到他的垂青,根本不必像她這般辛苦,就能擁有他的心。
「那你當初還不肯娶我?」她仍舊玩笑般的口吻,沒讓他聽出她的哽咽。
「人長大了,很多事也變了。」燕羽歎息一聲,擁她更緊。
曾經純真的少年,會真誠地獻上紫羅蘭,多年後面對心頭所愛,卻幾番猶豫試探。
這些年,他刻意把她遺忘,讓她在自己的腦海中越變越模糊,直至成為一個毫不關己的陌生人,這到底是為了哪般?
因為歲月的險惡讓他求自保而變得多疑嗎?還是冷峻的環境讓他迫不得已?
他怎能忘記自己曾經的暗戀?忘記那段無憂潔淨的歲月?
「原來,那麼久以前,你就開始喜歡我……」若離靠在他的胸膛,用一種聽似幸福的語調如此說道,卻不讓他看到自己矛盾痛苦的臉。
現在,她可以走得安心了吧?
他喜歡的,是真正的嫣公主,多年前種下的種子,雖然花開得遲了些,可畢竟春天還是來了。
倘若他發現自己是假冒的呢?她不敢想像那後果……
就讓她親手毀滅這一切吧,反正曾經得到過,品嚐過其中滋味,她,死而無憾了。
依照宮主所言,回京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誰也不見,獨自往朝陽宮請安。
玄妃,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
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霽皇唯獨鍾情於她,可見並非庸脂俗粉。
若離一直想見見這個傳說中的人物,聽聞她是「自己人」後,更加想見。
但她萬萬沒料到,玄妃的出現讓她猛然吃了一驚。
眼前看到的,並非是沉魚落雁的芙蓉玉面,而是一張面具。
面具是瓷所造,只淡淡勾勒了眉眼和一張血色的唇,看上去如同厲鬼。
玄妃的容顏全部隱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出是美是醜,給人一種怪誕戰慄的感覺。
「公主金安——」玄妃見了她,屏退四下宮婢,語氣中似有笑意,與她盈盈對拜。
「娘娘……」若離想說些什麼,都忽然堵在喉間,擺脫不了這初見的震撼。
「看見我害怕嗎?」玄妃猜到她的心情,溫婉的聲音似甘泉撫慰,「第一次見到我的人,都會膽怯。」
「為何娘娘要如此?」她忍不住好奇。
「你以為我願意嗎?都是皇上所為。」玄妃歎一口氣。
「皇上?」若離錯愕,「我不明白……」
自己心愛的女子,難道不希望她時刻美艷動人?刻意命其扮得如此恐怖,究竟為何?
「大概因為太愛我吧,」玄妃似在澀笑,「他說,這是為了保我平安。」
「平安?」這更是費解。
「不想讓別人看見我的美麗,以免男人喜歡,女人嫉妒。」
呵……好怪異的想法!霽皇魏明揚,想必是一個乖僻之人吧?否則怎會如此?
「昨日收到飛鴿傳書,」玄妃話入正題,「宮主指示,要我助你。」
若離微微點頭,直到此時此刻,才能肯定眼前的她真是自己人。
「這裡有一套我的衣衫,還有一張與我此刻所戴一模一樣的面具,一會兒你換上它們。」
「我?」若離又是一怔。
「換上它們,假扮我,待會兒魏明揚出現在此的時候,你便可以下手。」說話之間她已捧上衣物,其中藏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看便知鋒利無比。
若離看著這凶器,不由得毛骨悚然,好半晌無語。
「娘娘……」她忍不住想問:「你與霽皇朝夕相處,真捨得他死嗎?」
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能同床共枕,該是幾世的緣分?真的如此絕情嗎?
「你的意思是,換了燕羽將軍,你便捨不得?」玄妃反問。
若離沉默,隨即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與你不同,」只聽玄妃道:「你愛燕羽,而我不愛魏明揚——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恨他!」
那個恨字說得斬釘截鐵,有種淒愴的意味,彷彿蘊含了不為人知的故事。
她愣住了,不敢再深問。
能把話說得這樣決絕,看來,是真有恨對方的理由。
「時辰就快到了,」玄妃道,「來,先刺我一刀。」
「刺你?」若離瞪大雙眼。
「呵,若是此次不成功,我還得在他身邊潛伏下去,不能惹他懷疑啊。」玄妃笑道。
哦,對,果然是聰穎女子,比起她考慮周詳得多了。
「對準這兒,快一點,狠一點,」玄妃指指左胸,「我就不會痛了。」
「可……」這是心跳的位置啊!
「放心,」玄妃看出她的遲疑。「我的心比別人生得偏,在右邊。」
還有這種事,但聽她這麼說,若離就放心了。
她舉起匕首,對準位置,抑制住自己的微顫,一舉刺入……
果然鋒利罕見的凶器,無聲無息如入泥中一般,沒入了玄妃的血骨,很適合她這樣的弱女子使用。
能死在這樣的刀下,大概痛苦會少一點。
玄妃一聲不吭,軟軟倒在地上,屏風遮掩住了她的身子。
若離拿出藥粉灑在她的傷口之上,以免魏明揚到來之前,她失血過多而亡。
窗外日影已西斜,日晷的刻度指向預定的位置,果然,她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足音。
魏明揚如傳說中的癡情,一刻不晚,每日準時到朝陽宮探望。
一個男人是否守時,標示著他對身邊女子的態度。
若離早已換上衣衫面具,此刻佇立在華美的大廳之中,默默無言迎接他。
「今日可好?」一襲黃袍的魏明揚似有些心事,高貴的臉龐暗含陰霾,然而卻維持清淺笑容,柔聲對著他心愛的女子說道。
她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霽皇出乎自己的想像——太過年輕,太過俊美。
戲文裡皇上都是長鬚滿面的老頭子,而魏明揚卻三十不到,英姿勃發。
他一看便知是皇室中人,有種超逸典雅的氣質,舉手投足間有著雍容華貴的氣度。
「猜猜今兒個下了早朝,我到什麼地方去了?」看來他以為她真是玄妃,說話語氣親暱無比。
若離不敢開口,生怕暴露,只搖了搖頭。
「上市集逛了逛,」他笑,如少年般淘氣的神采,「微服去的,沒人跟著。」
她一怔,靜靜地望著他。
「知道我為什麼要去市集嗎?」他又道。
若離依舊搖頭,保持沉默。
「替你買了這個——」魏明揚自袖中掏出一包以黃皮紙裹著的東西,神神秘秘地笑著。
她接到手中,疑惑地拆開,卻聞見香氣撲鼻。
話梅?
她還以為是什麼稀罕的東西,原來只是再普通不過的零食。
「上次你說這個好吃,有玫瑰的香味,比宮裡的好,我便記下了,又怕他們出去買錯,只好自己跑一趟。」
假如,是燕羽站在她面前說這番話,她會感動到流淚吧?
雖然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可這份心意,難能可貴……世上有多少男子能記住女子的一句閒話,時刻放在心上?
何況,他還是萬萬人之上的霽皇。只為了一包小小的話梅,願意微服出宮,不帶隨從,不畏任何意外,這是怎樣的深情才能做到如此?
若離忽然覺得,紙中包的,並非吃食,而是重逾黃金的真心……
「怎麼了?話也不說,老愣著。」魏明揚笑,「來,我餵你——」
他上前一步,輕輕攬住她的腰,手指觸及她面具的邊緣,眼看就要拆下。
說時遲,那時快,若離驚覺自己不能再猶豫。
她猛地將手中話梅一拋,拔出袖中匕首便往他身上刺去。
誰知他的眼神完全未顯露半分錯愕,反而依舊淺笑盈盈,彷彿早已預料到她的行動,一把擒住了她的手。
接著若離臉上一痛,面具頓時被他拍落在地,她真實的容貌暴露無遺,窗邊夕陽射進來,如箭般刺痛她的眼。
她還沒反應過來,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侍衛已包圍了屋子,急促的腳步聲將她團團困住。
「皇上受驚了!」為首的侍衛道。
「沒事,朕早有防備。」魏明揚得意地回應。
早有防備?若離難以置信。
她是什麼時候露出了破綻?為何自己一點也沒有察覺,還傻乎乎地認為,可以得手……
方纔那所有癡情的話語,都是演出來的嗎?只是為了降低她的心防,好出其不意地制伏她?
若離感到眼前男子確實可怕——如果說,世上有誰堪比十二宮宮主,大概也唯有這個男人了。
呵,兩大高手幕後過招,犧牲的,不過是她們這些小小棋子而已。
「你就是那個冒充朕皇妹的人?」魏明揚輕蔑地打量著她,「真想轉告你們宮主,下次該派個更像的!」
「皇上知道我是什麼人?」若離沙啞地開口——她奇怪自己此刻還能開口。
「當然是十二宮的人,天底下還有誰如此大膽?」
「皇上怎麼識破我的?」他不知何時已布下重兵,將她包圍。難道……是玄妃告的密?
「方纔朕不是說了嗎?早朝之後,微服去了趟市集,回宮的時候,恰巧看到你了。」魏明揚笑。
什麼?居然這麼巧被他撞見了?
「當時你與燕羽進入宮門,正在換轎,朕立在城牆角下,把你看了個仔細。」他盯著她,「聽聞皇妹在穎州被劫,朕就擔心她是否會被調包,特意派了慶安王爺前去證婚——沒想到竟能讓你瞞到今天!」
若離只覺得彷彿有一條蛇緩緩爬過心窩,讓她一陣涼,一陣涼。
原來,就算她萬般小心,仍逃不過命運的安排,只是主動送上門尋死而已。
「其實,就算沒看見你的容貌,朕也知道你的假冒的。」魏明揚斂去笑容,忽然道:「你,絕非朕的玉玄。」
玉玄?玄妃的名字嗎?
「你能穿她的衣服、戴她的面具,可她身上的異香,你卻沒有。」
魏明揚目光猛然變得冷冽,似要殺人——在他看見玄妃倒在屏風後的傷軀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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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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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6 10:25:09
第八章
嫣兒說要先去見皇嫂,而他則蒙詔到御書房等待霽皇。
燕羽記不清有多久沒到這兒來了,上一次,還是先帝在位的時候吧?
他一直不喜歡御書房的凝肅冷清,總覺得這是宮裡最冷的地方,每次踏入這門坎,便有寒意從頭灌到腳。
日影西斜,他等了又等,不見一個人來。
無論是嫣兒還是皇上,都沒出現。
發生什麼事了?
不祥的預感猛然躥上心頭,他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一如當年茹妃被殺那次。
他忽然聽見門外響起細碎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四下很快張起了明黃的綵燈。
他知道,皇上要出現了。
七八年不見,這位兒時的玩伴,是否有了什麼改變?
燕羽憶起當初的年少情懷,心裡有一種暖流在湧動。
無論如何,魏明揚曾經是他親如兄弟的夥伴……
「微臣叩見皇上!」看到那襲黃袍現身,他湧起一種情不自禁的衝動,邁步上前顫聲俯首道。
「燕羽——」魏明揚微笑響應,一把將他扶了起來,「讓朕瞧瞧,你長得比朕高了!」
一句話,再度勾起他的回憶。
從前他們最喜歡的就是比試。比身高,比食量,比文比武,比一切男兒爭風競賽的一切。
後來經父親提醒,他才意識到自己是不能跟太子比的,再比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或許他這麼多年來寧可在外流離,也不願意回宮,就是因為再也找不到當年那種平等親近的感覺了吧。
「怎麼,見了朕沒話說了?」魏明揚凝視著他,「不過,朕卻有許多話要對你說。」
「皇上請講,微臣洗耳恭聽。」
「別這麼客氣,」他似在責怪他,「如今你我也算親戚了,怎麼倒比小時候見外?」
親戚?呵,他怎麼敢當,就算娶了公主,就算手握兵權大任,他也依舊明白自己只是臣子,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你與嫣兒成親這麼久,相處得還好嗎?」霽皇忽然改變話題。
他一怔,耳根子頓時通紅。
「這麼說,是很好了?」魏明揚注意到他的反應,也就明白了答案。
「皇上將公主賜嫁微臣,是微臣天大的福氣,微臣此生定當忠心侍奉公主,決不納妾。」他這輩子,就認定了她一個妻子……
要知道當今世上,不納妾的男人少之又少,除非是窮得娶不起妻。他一介將軍能出此言,可見其情深義重,實在難能可貴。
「看來你喜歡她喜歡得慘了,」魏明揚對他的回答澀然一笑,「假如朕把她殺了,你豈不要傷心死了?」
什麼?燕羽一怔,猛地抬眸。
「皇上在跟微臣開玩笑吧……」對待寵愛如至寶的親妹妹,怎麼會產生這樣的念頭?
「不是玩笑,」魏明揚卻嚴肅道:「朕正有此意。」
「皇上,你……」他難以置信,不敢確定自己聽到的話是真的。
「燕羽,你聰明一世,怎麼在此事上卻這樣糊塗——她不是嫣兒,你看不出來嗎?」
一句話如五雷轟頂,震得燕羽身子僵如化石。
「皇上,在跟微臣開玩笑吧?」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重複此句。
「你又不是不認識嫣兒,從小一塊長大,朕記得你還對她有過好感,怎麼就一點也認不出來?」魏明揚歎了口氣,「她是十二宮派來的女殺手,你不知道?」
十二宮?
「不!」他脫口而出,「我試探過,她不會武功!」
「你試探過?」魏明揚眉一挑,「這麼說,你也懷疑過她,為何不追查下去?為何還要與她假戲真做?」
她……真是十二宮所派?真的騙了他這麼久?
難道那床第間的纏綿激情,那奮不顧身的飛蛾撲火,都是偽裝出來的?她只是利用他,把他當成一枚棋子,沒有一絲真心?
他不信,完全不信,可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卻讓他啞口無言……
說實話,他對她的身份一直都在信與不信之間徘徊,就算慶安王爺證明她是公主,他也依然抱持懷疑。
直到她奮不顧身地親自試藥,深深打動了他,就算仍不確定她的身份,也願意跳入她設下的陷阱。
他甚至給自己編造了許多借口,認定她就是公主本人,不想再深究下去。
「方纔她,甚至冒充玄妃,打算行刺朕,已經被侍衛擒住,押入天牢了。」魏明揚的話再度給他一個重擊。
「皇上……要處死她?」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前所未有的恐懼攥住他的心,黑暗侵襲而來,雖是黃昏,猶如夜半。
「想去看看她嗎?」魏明揚道:「朕讓你們見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
今天早晨他們還如膠似漆,為什麼到了傍晚卻是面臨生離死別?到底哪裡出了錯,讓他在頃刻之間如墜深淵,萬劫不復……
傳說中的天牢,就是如此嗎?
果然,四周守衛森嚴,連一隻蚊子也休想飛出這銅牆鐵壁之間。
雖然現在不是冬天,可穿著薄衫坐在這草蓆上,若離只覺得一陣勝過一陣的寒冷。
因為怕死,所以才感到冷嗎?
曾經,死亡也跟她很接近,那時她覺得死其實沒那麼可怕,在暈眩之中一眨眼就過去了……可此時此刻,她為何卻如此緊張?
抱著頭,發呆了半晌,她終於明白了——不是怕死,而是怕失去他吧?
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他會恨她嗎?
隱瞞了他,利用了他,行刺皇上甚至會牽連他……她今生還有可能得到他的原諒嗎?
若離忽然感到有什麼濕濕的東西順著臉頰淌下。
她不知道究竟是因為痛苦抑或悔恨而流下淚水……
她只知道自己心裡像被鑿了一個洞,空愴難受。
砰——
天牢的鐵門忽然打開了,讓她有一剎那的驚駭,愕然抬眸。
她瞪大雙眸,難以置信地看著燭火光明的門外,步入她最最牽掛的身影。
英挺的身影緩緩踱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面具般冷酷的模樣到更讓人害怕。
「燕羽……」她咬著唇,半晌才敢輕輕地喚他。
「方纔我去見了皇上,」他過了片刻才開口,「皇上對我說,你不是公主,還冒充玄妃行刺他……是真的嗎?」
他知道了,完全知道了,可為何還要這樣問?
故意羞辱她嗎?刁難她嗎?
「我……」若離只覺得喉間哽咽,難以啟齒。
「我不管皇上怎麼說,我只要你親口回答,」他忽然蹲下,一把握住她的肩,死死的,牢牢的,「如果你說不是,我就相信是皇上故意騙我,離間我們夫妻的感情!」
天啊,他在說什麼?被氣瘋了嗎?
寧可相信她也不相信皇上?
她該感到受寵若驚吧?可為何還是這樣難過,心中那個空愴的黑洞仍在繼續淌著血……
「皇上為什麼要騙你?」她忽然笑了,淒楚地笑,如一朵殷紅的寒梅。
「也許想藉機試探我對公主的感情,也許想找機會剝奪我的兵權……」他覺得思緒凌亂不已,「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只相信你說的!」
「傻瓜——」她很想撫摸他的臉龐,舒緩他的狂躁,「如果我騙你呢?」
「難道一直以來,你都是在騙我嗎?」燕羽被激怒似的,雙手深深掐進她的頸子,「三番兩次為了我,連命都不要,難道都是裝出來的?」
他指間力道很大,掐得她一陣劇烈疼痛,但是再痛也比不上她的心痛。
「對,我是裝的。」已經到了這分上,還能指望他能原諒嗎?既然難免一死,不如徹底斷了他的念頭,也讓自己可以安心上路。
「你再說一遍!」他額上青筋暴起,低吼道。
「我……」她未語淚先流,傷心把話都堵在心口,讓她幾乎無法開口。
「若離,不要騙我,」他忽然換了溫柔聲音,「你是喜歡我的!」
若離?
他……他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十二宮取的名字,從來不曾有外人知道……
「奇怪嗎?」看著她眼裡的詫異,他澀笑,「還記得你給我猜的謎嗎?」
謎?
天啊,那個玩笑她都快忘了,可他卻還記得。
「若問世間何為貴,離離原上相思草,是月採擷滄一粟,我候伊人芳蹤渺。」他低聲吟道:「這是一首藏頭詩,取每句的第一個字,便是謎底——若離是我。」
沒錯,若離是我,我是若離。
她早在相識之初,就把名字告訴了他,還以為他會永遠蒙在鼓裡,沒料到,他居然如此聰明。
「若離,你並沒有騙我。」燕羽擁住她,柔聲說道:「是我太傻,沒能早點察覺……」
聽聞她行刺之事後,他把這些日子相處的點滴在腦中回想了一遍,猛然間就想到了這首詩。
當初,若是他再細心一點,就能發現真相,可他卻選擇在迷路裡徘徊。
只因他捨不得揭穿她……
「燕羽……燕羽……」若離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來,「我是騙你的……從頭到尾,我都是騙你……」
「我不信!」他不知從哪裡來的自信,凝視她的眼神變得異常剛毅,「言語騙得了人,感覺卻不能……」
話方落,他忽然扳起她的下巴,熾熱的唇舌猛地衝入她的嘴中。
若離愕然,想掙扎卻已被他牢牢俘虜,動彈不得。
「唔……」
她想叫,可是又怕門外侍衛聽到,若闖進來局面更為尷尬,只得由他放肆地侵佔自己的禁地。
這個吻吻得她天旋地轉,待到她清醒過來,已經躺在草蓆上,衣襟盡解,雪色肌膚袒露無遺。
他牢牢將她壓在身下,粗糙的大掌滑過她柔細身子,驚起她一陣羞怯的愉悅。
「羽……不,不要……」
她看著四周陰森高牆,感覺死神就在頭頂俯視,然而卻在恐懼中產生戰慄的快感,讓她覺得自己太不知恥……
「我就知道,你是喜歡我的——」他的俊顏忽然舒展俊朗笑容,手中的力道猛一陣緩一陣,繼續撫摸她的身子,熱燙的吻湊在她的耳邊,輕輕吮吸。
對,她是喜歡他的。
可這有什麼用?要上刑場的人,還能談情說愛嗎?
「若離,你放心,我會救你出去。」他與她十指交扣,鄭重承諾。
「你不恨我?」抬起盈盈大眼,道出深深不解。
「恨?因為你騙過我嗎?」他再次笑了,「無論你騙我是出於什麼原因,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是否愛我。」
真的嗎?他可以盡釋前嫌,只為捉摸不定的情感就陪她跳入火坑?
若離忽然覺得,比起眼前的他,自己是多麼卑鄙……這世間,還有誰能像他這樣,剛正透明,堅定執著到讓人心折。
她沒有愛錯,他就是那個值得她赴湯蹈火的男子……
如何救?何時救?恐怕連他自己也暫時理不清頭緒。
若離在天牢中等待,一天,兩天,三天……度日如年。
想見他,卻又怕他受到牽連。
有時她真恨不得自盡算了,免得害他為自己四處奔波,身涉險境……
一連四日,他都沒有來,第五日的時候,卻來了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物。
霽皇?
沒錯,當魏明揚步入牢門時,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失望嗎?」他微微一笑,「在等燕羽吧?」
他知道了?原來他們在他面前是這麼不堪一擊,消息這麼快就傳到了皇帝的耳中,她,還能重見天日嗎?
「這幾日可真是折騰燕羽了,聽說他找了好些高手準備劫獄。」魏明揚語帶嘲諷,「他以為自己的一舉一動真能逃過朕的耳目?」
「不關他的事!」若離脫口道:「是我讓他做的,礙於從前的情分,他不得不答應——皇上要懲治,就治我一個人好了!」
「果然夫妻情深,看來燕羽沒愛錯人。」他似笑非笑地說:「你以為朕會治他的罪嗎?」
難道不是?
若離愣住,猜不透對方的來意。
「若離姑娘,你本姓簡,對吧?」魏明揚忽然道。
怎麼……他……連這個都知道了?果然不愧是霽皇。
「昔日禮部侍郎簡毓柱的女兒?」不只是姓,就連她的根底也在數日之內打聽得清清楚楚。
她,不得不服。
「沒錯,」這麼多年,她第一次承認自己的身份,「當年枉死的簡毓柱正是家父。」
「因為父親之死,心中不服,才投靠十二宮的吧?」
「投靠二字不妥,」若離反駁,「十二宮宮主對我有救命大恩,我為他效力,無怨無悔。」
「有情有義的好姑娘!」魏明揚點頭,似在讚歎,「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能與燕羽在一起了。」
「為何?」她心中一緊。
「你應該知道,當年簡毓柱之所以慘遭橫禍,是因為茹妃之事吧?」
「知道。」
「那你又知道,茹妃之事,是誰揭發的?」
「誰?」
「你的愛郎——燕羽。」
一字一句,如箭穿心。她腳下一個踉蹌,猛然扶住牆壁。
「不……」她搖頭,「那時,他只是一個少年……」
「多嘴的少年。」魏明揚一笑。
她該相信嗎?害死父親的罪魁禍首竟是如今的心上人……
「恨他嗎?」他似在看好戲。
這個問題如當頭棒喝,逼得若離不得不面對現實,仔細思考。
恨他嗎?
好矛盾的一個問題。按理說,她應該恨之入骨,甚至手刃仇人,替父親報仇。
但她心裡一片空茫,所有的恨意彷彿都投入萬丈深淵,激不起一點漣漪。
想起和他之間發生的種種往事,她忽然覺得,就算是他害死了父親,也是少年時的無心之失,難道要一輩子背負愧疚的枷鎖?
就算他願意,她也不忍心。
「不,」她聽見自己的回答,「我不恨他……」
「真是心胸開闊的女子,」魏明揚忽然正色道:「朕沒看錯,若離姑娘你知情識理,有一件事,朕是否可以求你呢?」
「求我?」這話倒讓她錯愕。
「或許在你眼中,朕是冷酷無情之人,可朕與燕羽從小一塊長大,他就像我的左膀右臂……」說話之間第一次明顯流露感情,「朕不想也不能失去他……」
「皇上……」這番情景倒讓若離一時間無所適從。
「倘若他與你在一起,勢必得離朕而去,可我霽朝江山決不能缺少他這樣的大將,否則定會有一番浩劫。若離姑娘,你能理解嗎?」
不,她不懂,她只想兩人廝守而已,與江山有什麼關係?
「皇上言重了!」若離道:「我與燕羽,不過尋常男女,江山社稷非我等能掌控。」
「他手握兵權,這些年征戰邊關,早獲不少將士愛戴,若我因你將他治罪,軍中不服,定會騷亂,敵國便有可乘之機——如此你懂了吧?」魏明揚竟願意花費唇舌與她解釋。
她怔住,沒料到情勢竟是如此複雜……
「自從茹妃之事後,他大概覺得伴君如伴虎,便自請遠離朝廷,寧可長居在邊關,朕將皇妹嫁他為妻,亦是有召他回朝之意。」
可惜這如意算盤卻被她打亂了。
「朕也曾想過,恕了你的罪過,讓你們夫妻團聚,可是你冒充的並非別人,而是朕的皇妹——如今嫣兒下落不明,朕若饒了你,如何向宮裡交代?」魏明揚似乎與她推心置腹,言辭懇切。
若離咬唇,沉默不答。
「皇上可以殺了我。」終於,她給出最好的解決方法。
一了百了,這是兩人最好的歸宿。
「不,那樣燕羽會恨朕,更不會再替朝廷效力了。說不定還會一時想不開,隨你而去,你希望那樣嗎?」
隨她而去?他會嗎?
就算再癡情的男子,到了性命交關的時候,也不會義無反顧吧?
可話雖如此,她卻害怕——怕他萬一真的想不開……她不能拿他的命去冒險。
「若離姑娘,朕真的需要燕羽留在朝中,」魏明揚此刻眼中滿是誠摯,不像撒謊,「算朕求你,幫幫朕也幫幫天下黎民蒼生。」
好大的帽子,把天下百姓都抬出來了,她還能說什麼?
就算有一千萬個不願意,此刻也不能再任性了吧?
「皇上到底想讓我怎麼做?」她淡淡開口。
「離開。」
「離開?」
「朕會給你足夠的銀兩,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你出京去找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不要再讓燕羽找到你。」
這就是她的歸宿嗎?聽上去似乎不錯,有錢有閒……可一想到將與他永世不相見,她的心中就絞痛不已……
「好。」她聽見自己聲音空洞地說道:「不過臨行前,我有一個要求。」
「再見他一面?」
「不。」再見,更是不捨吧?
「那是什麼?」魏明揚詫異。
「民女曾經給燕將軍繡過一條汗巾,希望皇上把它取來……」
「定情信物?想留做紀念?」
「不,民女只是想把那只燕的眼睛繡完。」她的回答讓不明所以的魏明揚一頭霧水。
曾經說過,燕繡完了,她與他的緣分就盡了。
如今,她要把這緣分親手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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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6 10:25:46
第九章
世外桃源杏花塢?
她到達的時候,卻不是杏花綻放的時節。這對於患有花粉症的她,應該是好事吧?
踏入這個小小的村落,她才知道,為何燕羽走遍大江南北,卻唯獨對此處念念不忘。
這兒,的確是人間仙境,站在此間任何一個角度,都似一幅秀麗水墨畫,賞心悅目。
一路邊看邊走,空氣清新怡人,比起剛剛脫離的京城真如天壤之別。
風中還是開著不少野花,然而她的花粉症卻沒有犯病——為何?是因為這裡清新的空氣將她的肺腑洗濯清澈了嗎?
「這位姑娘,想吃點什麼?」
若離行至一處酒肆,挑了靠窗邊的位置坐下,正放眼眺望,小二便上前熱情招呼。
「先來壺清茶吧。」她倒不餓,只是有些乏了,想歇歇腳。
但這一歇,便讓她有驚喜發現。
「小二,那是什麼地方?」
往窗外一指,只見綠樹叢中有一處別緻的莊院,出奇的清幽可愛,與一般茅舍截然不同。
「哦,那是咱們村以前首富蓋的屋子,後來有北遷了,便空了下來,前陣子又轉賣給一個外鄉人,他找來工人重建了幾日,把那宅子蓋得出奇漂亮。」小二笑盈盈介紹。
「是嗎?」若離無限嚮往地看著那處莊院,心裡不由得遺憾。
她確定此處為下半生定居所在之後,便想買處宅子住下,本來一眼看中此院,沒想到卻已被別人捷足先登。
「姑娘想去那兒參觀嗎?」小二似讀出她的心事。
「呵,我與主人又不相識……」
「說來也怪,您別看這宅子建得像個私人院落,可那主人卻對外放話,說要開間客棧。姑娘如有興趣,我可以替你打聽打聽。」
「真的?」雖然不能長久定居,暫住幾日也是好的,「好啊,這就帶我去,如何?」
「您等著,這就領你去。」
那小二熱忱得有點過分,專程放下手頭工作,不怕掌櫃的責怪,領著她往那間特別的客棧去。
一步入院門,若離便覺得有種不對勁的感覺撲面而來。
好熟悉……
這裡的一切,為何為讓她想起從前在穎州的屋子?是因為太過思念而產生的幻覺嗎?
「姑娘先坐坐,我去通知此間主人。」小二將她安置好,便往院後走去。
她遲疑地坐下,心裡緊一陣熱一陣,彷彿有事情要發生。
果然,她的預感沒有錯,當她再次回頭往後院望去,滿眼都是錯愕的神情。
一個熟悉的身影穿過院角花廊,緩緩向她走來。
雖然背對陽光,看不清五官眉目,但刀子只需一眼,便知來人是誰。
她垂眸,淚花濡濕了眼睫。
這是巧合嗎?再傻的人也知道此刻中了圈套……
內心似有一頭小鹿亂撞,她的呼吸頓時滑向窒息的邊緣。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燕羽走到她面前站定,露出陽光般明亮的微笑。「這些日子沒有白等。」
等?
他一直在這兒等她嗎?
所以煞費苦心買下這幢惹人注目的宅子,建造成她喜歡的模樣,等她上鉤嗎?
「你怎麼猜到我會來?」強抑住哽咽,她終於開口。
離宮的時候,她被侍衛無聲無息送到城門外,像押送秘密的犯人。
霽皇一定是瞞著他的,但為什麼他居然能夠得知她的行蹤?
「因為我跟你提過這兒,世外桃源杏花塢。」燕羽輕輕握起她的手。「天下之大,假如你要找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定居,總會來看看的。」
他真聰明,懂得猜她的心事了。
難道說在相愛的默契之下,他們之間已經心有靈犀?
「我搶先一步守在這兒,畫了你的畫像給四周各處客棧酒肆的小二,讓他們一看見你,便領到這兒,將有黃金重謝。」他提到自己的詭計,似乎頗為得意。
「有你這樣搶人家生意的嗎?」她瞪他一眼。
「對了,我還買了這個。」燕羽獻寶似的拿出一隻紗制的斗笠,強行替她戴到頭上。
「這是什麼?」若離莫名地瞪著這怪模怪樣的東西,整張面孔被綢如蟬翼的薄紗嚴密罩住,卻不感到氣悶,視線也明朗。
「咱們要在這兒長住,杏花開的時候,你會犯病,戴上這個,花粉便不會吸入鼻子,自然無恙。」他笑著解釋。
長住?跟他?
「你不回京城了?」她一怔。
「你在哪兒,我也在哪兒。」他執著地答。
若離胸前劇烈起伏,忽然一把將斗笠扔到地上,故作冷漠地道:「誰要跟你長住了?」
她不希望如此嗎?
正相反,這可是畢生心願,若真能如此,就算拿神仙的身份與她交換,她也不願意。
可她能這麼做嗎?
別說有霽皇盯著,若是宮主聽到風聲,他們也會有一輩子麻煩。
「怎麼了?」燕羽愣住,不解她的反應。
「皇上沒告訴你嗎?」
「什麼?」
「我的身份。」
「我早知道了,十二宮的人。」
「我是簡毓柱的女兒!」她抬頭,冷冽的眸子狠狠地盯著他。
他的身子一震,隨即依舊強顏微笑,「這我也聽說了。」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以為我還能與你在一起?」
「可簡侍郎並非我所殺。」他滿臉無辜。
「若非你告密,我父親會被罷官處死?」
「先帝沒有處死簡侍郎,只是流放邊疆。」他辯解。
「撒謊!」她喝道:「不要欺我年幼就毫無記憶,我清楚地記得,父親是被匕首刺死的!」
「簡侍郎是在流放途中患病身亡的。」
「胡說!」若離嚷起來,「你看見了?我可是親眼所見!」
「難道……」他劍眉微凝,「先帝……」
「哼,他召告天下是流放,實則私下又派人去殺人洩憤吧?」若離冷笑。
「所以你打算一輩子不再理我?」燕羽苦澀地望著她,「就因為前仇舊怨,因為我年少時的無心之過?」
「那是我的父親啊……」還有她殉情的母親,一家人的幸福……
她憶起自己坎坷流離的過去,眼淚就止不住地溢出。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借口,逼他離開的借口。
若真的恨,她會一刀刺入他的心頭,不會有絲毫廢話。
「若離——」燕羽握住她的肩頭,「告訴我,到底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她反手推開他的手,不讓他觸碰自己。
「我倒是要求你,求你放過我。」她說:「不要再糾纏下去了,你這樣只會讓我一世痛苦。」
燕羽神色一沉,沒料到聽見的居然是如此絕情的話。
打他,罵他,他都可以承受,可是叫他放了她?
他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彼此幸福,若她覺得不快樂,那他做得再多又有何意義?
一時間沒了言語,他在心痛抽搐中沉默著。
「今晚我會暫時待在這兒,明兒個一早就走。」若離絕情起身,「今天就打擾你一晚,請替我收拾一間屋子。」
這是最後一晚,她打算放縱自己最後一次,然而,兩人從此天各一方。
假如人與人之間真的有緣,或許他們是在前世欠下的孽緣,今生彼此折磨,償還從前的債……
這一夜,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眼看著黃豆似的燈光越來越淡。
最後一晚了,過了這宿,他們便是陌路人。
她感到眼淚順著臉龐直往下滑,流進頭髮,淌在枕頭上。
從小到大的一切,在腦中一幕幕飛快掠過,她回憶從前的快樂時光,發覺與父母的相處變得越發模糊,反而是與他相處的記憶十分清晰。
這就是她今生所有的快樂回憶嗎?從此以後,她只能靠著回憶思念他嗎?
砰——
忽然,她聽到一聲巨響,像是什麼被打破的聲音。
她心中一驚,警覺地起身。
這偏僻山村,夜半哪來如此大的動靜?
不祥之感頓時縈繞於心,她不由自主地披衣起身,推門觀望。
「燕羽——」她知道,他就住在不遠的廂房裡,這聲呼喚,在寧靜的夜裡格外清晰,應該可以聽見。
他的房中亮著燈,很顯然並未入睡。
可是,他沒有回答。
若離覺得不對,馬上朝他的屋子走去。
「燕羽,你打碎茶蠱了?」她再次揚聲問。
依舊無聲,靜謐得讓人覺得恐怖。
再也忍不住,她將門一推,跨進他的屋子。
屋裡有風。
窗沒關好。風滑過她的臉,揚起披散的發。
在這瞬間,她看清了,一條黑影站在屋中,高大,陰森。
那並非燕羽,因為她看清了那令她印象深刻的黑色斗篷,還有猙獰的黃金面具。
宮主!
若離腳下差點一軟,喉間險些叫出聲來。
只見黑影立於床邊,手持長劍,而床上的人顯然受了傷,鮮血自胸膛中流出,濡濕了棉被。
宮主他……殺了燕羽?
若離摀住嘴,整個人頓時化為石像。
黃金面具的主人微微轉身,凌厲的目光射向她。
本來,他可以同時結束她的性命,然而他卻沒有動手,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那目光似飽含警告,讓人不寒而慄。
她終於明白,這就是十二宮給她的懲罰——殺掉她的愛人,讓她一輩子承受撕心的痛苦。
時至今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燕羽,只要他好好地活著,她情願自己孤獨終老。
但現在,她所有的犧牲都失去了意義,因為他有可能已經死了。
若離捂著嘴,深深地彎下腰,不斷抽搐。
有種劇痛想嘔吐出來,可是什麼也吐不出,空留肚中,折磨著她……
黃金面具的主人緩緩邁開步伐,自她身邊踏出門去,依舊一句話也沒有。
她的殺夫仇人,就在這一線之間的距離囂張地離去,然而她卻沒有半分氣力攻擊,只能任由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
她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然而卻顧不得疼痛,一步又一步地朝床邊爬去。
「燕羽……羽……」她喚著心上人的名字,好怕他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
他滿身是血,慘不忍睹的模樣。
若離攀上床沿,摟住他的脖子,縱聲痛哭起來。
荒村野店,叫她到哪裡去找大夫?
她沒有藥又不懂急救,難道要眼看奄奄一息的他離去?
假如他真的有事,她也無法獨活。
淚水滴落他的俊顏,在他臉上形成一條小河……
「嗯——」這時,他卻忽然微動,發出呻吟。
「羽!」若離不由得大喜,「羽,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燕羽緊閉的雙眼艱難地睜開一條縫,顫抖的指尖輕輕握住她的手。
「你怎麼樣?」她急忙道。
「櫃子裡……有藥。」他低聲答。
他的聲音很輕,要貼近他的唇才能聽見。
「我馬上去拿!」她正想抽身而去,卻被他一把抓住。
重傷的他,拼盡全力把她抓住,傷口頓時又滲出許多血來。
「不要……如果你不原諒我……我寧可這樣死掉。」他說。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她哭著,情急之中道出實話,「真的……」
「我知道。」他虛弱地笑了,撫摸她的臉龐,「早知道。」
「你怎麼知道?」她氣他此刻還有心情說這些有的沒有。
「因為這個——」他從胸襟中掏出一方汗巾,勉強抬手。
汗巾?她繡給他的汗巾?
原來,他一直帶在身邊。此刻鮮血染紅了燕子的翅膀,看上去像一隻受傷的燕。
傷了心,傷了身。
「這個,是你叫皇上轉交給我的。」燕羽道:「那對眼睛,完工了。」
「這意味著我們的緣分斷了。」她說。
出宮前,繡完這只燕,只為了對他暗示這句話。
「不,意味著你從未怪過我。」他卻執著道。
「何以見得?」
「因為……」他道出秘密,「這只燕的眼睛,是用你的頭髮繡的。」
他……居然發現了?
的確,那並非普通絲線,而是她的發,一針一線刺入燕的眸中,化為黑瞳。
這是訣別的禮物,亦是她的真情,深藏其中。
「若離,答應我——留下。」他握住她的手,語氣懇求。
她還能說什麼呢?
方纔已經暴露了自己的真心,現在還能抵賴嗎?
其實在以為他死去的那刻,她已把一切都想通了,再多的艱難險阻也不過陰陽兩隔的遺憾,何必再彼此折磨,珍惜眼前的時光最重要。
輕輕點頭,把臉埋入他掌心,就像從前習慣的那樣。
黃金面具的主人一步步邁上台階,在莊嚴寬闊的寶座處坐下,摘掉面具,露出一張疲憊的臉。
「宮主,」慧益從燭光隱藏處走出來,低聲問:「事情辦得如何了?」
他點頭,不說話。
「燕將軍……死了?」她一驚。
「沒有。」
「那……」
「奶娘,你想說我失敗了,是嗎?」面具的主人忽然笑了,「我是故意的。」
「故意沒殺了他?」慧益又是一陣詫異。
「對。」
「老身更不明白了……」
「如此他才能跟若離長相廝守,而與若離長相廝守,就不能再為霽皇效力。砍掉霽皇的左膀右臂,才是我的真正目的。」
「老身懂了。」慧益恍然大悟,「當初讓若離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去行刺,亦是為了離間霽皇與燕羽,讓他們君臣失和?」
「對。」面具的主人笑道。
「但若一刀殺了燕羽,豈不更省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可我還欠若離一個人情。」
「什麼?」慧益再度吃驚。
「我收養她,是因為曾經害了她的父親,如今替她覓個如意郎君,也是我該還她的。」面具的主人徐徐道。
原來這樁姻緣,一切皆在他的掌控算計之中。
「宮主說來說去,還是為了當年茹妃之事?」慧益歎氣。
「沒錯。」
恐怕連燕羽也不知道,當年與茹妃私通的正是他,黃金面具的主人,十二宮的宮主。
如今他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替當年的摯愛報仇而已。
「宮主可曾想過,萬一霽皇震怒之下將若離處死,這豈不是害了她?」她言語之間有些於心不忍。
「我就是確定霽皇不會殺她。」面具的主人微微一笑。
「為何?」慧益再度不解。
「奶娘,我問你,朝野上下,霽皇最器重的是誰?」
「燕羽將軍。」
「所以他斷不會殺了燕羽心愛之人,否則兄弟之間就真的反目成仇了。」
「可是……他怎知燕羽已經深深愛上了若離?」
「霽皇是何等人物,這等小事,稍微向穎州那裡打聽一下便一清二楚了,我猜他或許還親口問過燕羽。」
「所以宮主才會如此胸有成竹。」慧益釋然地點點頭。
沒錯,這個計劃雖然是他看到和親詔書之後才臨時想到的,卻天衣無縫,各方面的細節都想透了。
然而在復仇計劃中,他亦安排了一些善舉,比如,幫一個純真的女孩找到今生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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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6 10:26:19
尾 聲
***
一年後
正值杏花盛開的時節,整個村莊置身於落英繽紛的美麗中,堪稱人間難得一見的美景。
若離戴上紗制的斗笠,緩步來到院中。
她的花粉症已經好久沒發作了,哪怕是如此繁花竟艷的時節。
燕羽正在院中栽植一株杏樹,一向帶笑的容顏中忽然多了一絲郁色。
「聽說京城來信了,」若離靠近他,笑道:「皇上的信?」
她知道,他瞞著她,無非不想讓她擔憂而已。但如今兩人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呢?
燕羽點頭,同樣微笑。「召我回宮。」
「想回去嗎?」若離問。
「如今這樣很好。」他答。
雖然失去了將軍之位,失去名利權勢,可與她每日在這幽谷深處種花養魚,何其逍遙。
誰稀罕在京城的明爭暗鬥中受罪呢?
不過有件事他得告訴她,「皇上說可以免去咱們的罪,只要我們願意回去,我官復原職,你為誥命夫人。」
「嫣公主找著了?」
「仍舊音訊全無。」
「如此我依然有罪,怎能回去接受誥命夫人的封賞?」若離不為所動,「不過你若捨不得兄弟之情,我可以陪你。」
他一怔,沒料到她能看得如此透徹。
的確,他與皇上從小一塊長大,無論對方現在地位如何,心思是否變得複雜可怕,是否對他存了利用之心……他們終究有著親如手足的情誼。
人非草木,他終究是有些不捨的。
「羽……」她自身後摟住她,面頰貼在他的背脊,「無論你到天涯海角,我都隨你。」
天涯海角,亦包括京城吧?
他聽懂了她的意思,心中一陣感動,輕輕握住她的手。
「皇上心思不定,我不能拿你去冒險。」
「皇上若要殺我,十二宮定會救我的。」若離卻道。
「哦?」他不解。
「那天晚上,宮主親自動手,本來可以置你於死地,卻臨了放棄,羽,你可知為何?」
「為何?」
「他就是為了讓我們和好,讓我一輩子纏著你,這樣,你就不能再替皇上賣命了。」聰明如她,早已讀懂宮主心思,「所以,十二宮不會讓我死的。」
「原來如此。」燕羽笑了,「這豈不是很好?不用去管他們你爭我奪,我們好好過日子就得了。
對啊,他們倆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卻能存活至今,可謂奇跡。
同病相憐的情感,讓這份愛更回根深蒂固,變成生死相依的默契,讓他們可以廝守永久,直到滄海桑田……
忽然隨風落下一片花瓣,她與他在陽光下抬眸,靜佇欣賞。
那些煩心的紅塵俗事,暫時拋卻一旁吧,兩相依偎,共賞人間美色,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情。
若離輕拂面紗,她看見自己的身影映在燕羽眼裡,而她的眸中,亦有同樣幸福的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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