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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心寵 -【鬼臉娘娘(十二宮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1-16 10:28:48     標題: 心寵 -【鬼臉娘娘(十二宮之二)】《全文完》

心寵 – 鬼臉娘娘(十二宮之二)

她討厭他!
她都已經用行動表示想嫁有恩於她的慶安王爺,
貴為皇上的他,要什麼女人沒有,偏偏就愛招惹她,
甚至用慶安王爺做餌,想要誘拐她的吻!
但最最可惡的是,他當著王爺的面,讓她萬分難堪還不夠,
又當下宣稱要娶她為後,甚至拿她全家人的性命威脅她,
逼得她不得不嫁,但是她拒做皇後,渴望早日被打入冷宮……
他喜歡她!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討她歡心,
所以同意等她心甘情願,才和她做真夫妻,
所以訂制面具,讓她以鬼臉娘娘之姿見人,免去人情是非,
原以為漸漸融化她的心,誰知,慶安王爺一現身,
她的眼裡只有別人,根本容不下他!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1-16 10:29:31

第一章

  她的髮間紮著一束草。

  紮草為標,賣身葬父——這是世人都聽說過的事情。

  然而今天,她跪在街邊,在這明晃晃的日光下,雖賣身,卻非葬父。

  她不太記得父親的模樣。很小的時候,娘和她就被夫人趕出來。所謂夫人是父親明媒正娶的妻子,而她娘不過是一個小小妾室。

  夫人做了天下女人都會做的事,趕走勾引自己丈夫的女人。

  其實,這做法無可厚非,她心裏並不憎恨那位夫人,她憎恨的,只有花心又無法負責的父親而已。

  假如今天真是父親死了,她絕不會賣身為他掙一寸墳地。

  今天,她跪在這街邊,為的是她病重的娘。

  自從被夫人趕出門後,她與娘就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僅靠娘刺繡為生,日子只比乞丐稍微好一些,所賺銀兩只夠果腹,困頓的她們沒資格生病。

  然而,操勞傷心的娘終於病了,在她十六歲的這一年。

  她慶倖自己已經懂事,至少,懂得世上還有賣身賺錢這回事。

  不過,說是一回事,做起來果真是知易行難,哪怕之前鼓足了天大的勇氣,當跪在街邊紮草為標時,她仍是羞赧得不敢抬頭。

  她選擇了人來人往的客棧門口,選擇天氣晴朗的晌午時分。

  面對四周的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她覺得自己的雙頰越來越滾燙,雖非感染風寒,卻似乎越來越潮紅。

  「你要賣身?」

  忽然,她聽到一個聲音。

  聲音如風,在四周喧囂聲中隱約飄來,她懷疑自己是否聽得真切,只是幻覺。

  抬起頭,她看見一個白色人影,在午後的風中衣袂飛揚。

  他是誰?她看不真切。

  因為背光的關係,對方的眉目處於一片朦朧之中,她能看到的,只是太陽光在這高大身影周圍暈出的光環。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是男子,而且年紀尚輕。

  「對,我要賣身。」她低下頭回答。

  午後的陽光過於強烈,照得她的雙眼流出眼淚,否則,她還可以多看對方一眼,看清他的五官。

  「賣身葬父?」對方又問。

  「不是葬,也不是父。」

  「那是……」充滿疑惑的語氣。

  「我娘親病了,需要錢。」她言簡意賅地回答。

  「只因為病了,就值得賣身?」口氣輕蔑,似乎對她的做法不認同。

  「公子認為怎樣才算值得?」她立即倔強地反問。

  「良家女子賣身,大多是為埋葬自己的親人。」他委婉地道出一般狀況。

  他的意思是,她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嗎?除非她母親死了,才值得賣身?

  「若我娘親死了,我反而不賣。」聽到他的看法,她越加不服,厲聲駁斥。

  「哦?」對方不解,「為何?」

  「死者已矣,葬在哪兒,有無墳地,我認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讓我娘活下去。」她語意堅定,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滾落而出。

  跪在這裏已經夠委屈,心中擔憂母親的病情,為何還得接受這樣無聊的責問?

  對方震住,沒料到她會如此回答。

  眼前的她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悲苦卻堅強的氣息,強烈地射進他的心裏,引起一陣莫名騷動。

  「我明白了,」好半晌,他才輕聲回答,「這裏有一百兩,夠你娘看病嗎?」

  一百兩?

  她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她與母親五年的生活費,也不到一百兩。

  「我只要十兩就夠了。」她聽見自己顫聲答。

  「我說了一百就一百。」他闊綽地出手,將現銀放在她面前。

  四周圍觀人群頓時騷動起來,沒想到世間有如此大方的買家。

  「公子……」她抹乾淚水,站了起來,「我這就跟你回家,做牛做馬伺候你一輩子。」

  「不需要。」他微微一笑,「我幫你,只是因為你剛才的解釋讓我吃驚。」

  落下話,他便轉身離去,飛揚的白衣在陽光下變得像泉水的泡沫一般透明,遠遠看著那背影,她甚至以為他會騰雲化仙,消失在空中。

  她想追上去再說些什麼,然而,卻只是怔怔地佇立在原地。

  她的胸中蓄滿遺憾,別說他的名字,就連他的臉,她都沒瞧清楚。

  「他是誰?」不用她開口,自然有旁觀的好事者代她發問。

  「對啊,他是誰?」出手如此闊綽,還不求回報,當然會變成市井之中最熱門的談論焦點。

  「你們不知道?」從客棧走出來的店小二,沾沾自喜地道:「他可是個大人物!」

  「哦?快說、快說。」眾人立刻圍住店小二,催促他道出更多內幕消息。

  「昨兒他住店,就是我伺候的。」小二滿臉得意樣,「打賞的銀子就不下五兩,我知道他肯定是個貴人,於是站在門口偷聽了兩句,聽到他的隨從叫他王爺。」

  「王爺」眾人大駭,「京城來的?哪一個王爺?」

  「孤陋寡聞了不是?還會是哪個王爺?這麼年輕的,也只有一人。」瞧眾人屏息以待,店小二笑著揭曉謎底,「慶安王爺。」

  「慶安王爺魏明倫」眾人愕然,好半晌沒再出聲。

  魏明倫……這個名字傳進她耳中,烙下深印。

  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十六歲這一年,在這午後的街邊,明晃晃的日光下,那個白衣如仙的男子——魏明倫。

  十六歲那年的記憶,就像惡夢,椎心刺骨,每次憶起都讓她全身冰涼。

  然而,在冰涼中居然還殘存著一絲溫暖——她知道,那股溫暖來自於救助她的陌生人,魏明倫。

  慷慨解囊的百兩紋銀終究沒能救回她母親的性命,在一個彩霞滿天的傍晚,母親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所幸,母親死得安詳,在柔軟的絲棉覆蓋中,在湯藥的舒慰下,毫無痛苦地離去,這對她來說,已經夠了。

  孰料,命運之輪在母親去世的那一刻忽然猛烈旋轉,她,從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突地變成學士府的千金大小姐。

  原來,父親的悍妻也在差不多時間染病身亡,膝下無子的孤獨感,致使這個曾經拋妾棄女的男人,千里迢迢找到了世上唯一的血脈。

  於是,她搖身一變,成為萬人傾羨的學士千金,閨名玉玄。

  孟玉玄?

  時隔多年,每次聽到別人這樣喚她,她還是會以為在呼喚他人。她覺得自己仍是母親口中的「囡囡」,再沒有別的名字。

  無論是孟玉玄,還是學士千金,抑或整座雕梁華美的學士府,對她而言,都是陌生。

  她寧可過回從前流浪的生活,在天地間自由行走,做一隻無名無姓卻充實快樂的飛燕,也比在這兒天天對著親不親、仇不仇的父親強。

  之所以願意承受束縛,面對所有不適,是因為懷揣著一絲冀盼吧。

  她總想著,有一天若能再遇見他,遇見那個救助自己於絕境中的白衣公子,她將傾盡全力報答他。

  回到父親身邊,是唯一有機會見到他的方式,但機會仍然十分渺茫。

  然而,為了這份渺茫,她心甘情願犧牲一切自由。

  「小姐、小姐!」

  站在梅樹下,她正採摘著青梅,忽然聽到丫鬟翠萍的聲音,她回過眸去,只見胖妞跌跌撞撞從遠處奔來,十分火急的模樣。

  「什麼事?」見狀,她只淡淡地問。

  「今日府中宴客,老爺請你打扮妥當,到前廳去。」翠萍氣喘吁吁的轉述老爺的吩咐。

  「宴客便宴客,與我何干?」玉玄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

  「哎呀,今兒來的都是上客,」翠萍神秘地附到她耳邊低語,「宮裏來的。」

  「宮裏?」眉間一顫,她終於動容。

  宮裏……會有他嗎?

  「小姐,你猜得沒錯,」瞧出她的想法,翠萍笑說:「從前你提過的慶安王爺也來了。」

  她手中的籃子忽然變得沉重,差點兒摔到地上。

  他來了?終於可以見到他了

  眼中頓時泛起淚光,她激動的胸口起起伏伏,好半晌不能言語。

  「老爺怎麼把他也請來了?」終於,玉玄聽見自己輕聲問。

  「小姐,都回府這麼久了,你怎麼還管自己的爹叫老爺啊?」面對小姐的倔強,翠萍不由得搖頭。

  「因為自我記事起,他就是老爺。」

  雖然認祖歸宗,可是她永遠也不能忘記那段淒涼的歲月。堅持這個稱呼,代表了其實她並沒有原諒,否則,就像是背叛娘親,讓她愧疚。

  「好好好,老爺請你快更衣。」翠萍拗不過,只好由著她。

  「更衣?」她思忖片刻,搖了搖頭,「不,我就這個樣子。」

  「什麼」翠萍吃驚,「小姐,慶安王爺可是你……最重視的人啊,不為虛榮,為了他,你也該打扮打扮啊。」

  「平時什麼樣,就什麼樣。」她笑答。

  的確,有什麼好偽裝的呢?反正他們初見之時,她紮草為標,樣子更為不堪。

  若是將來還有相處的機會,她倒希望讓他看見平常的自己,真實的自己。

  他還記得她嗎?還記得那個豔陽下悲戚可憐的她嗎?

  呵,恐怕早已拋諸腦後了吧。素有俠肝義膽的他,似這等解囊相助的壯舉做得多了,又怎麼還會記得三年前的小事?

  但就算不識得,她也不會覺得失落。

  不識便從今日相識,她有信心,讓他從此記住她。

  心念一定,玉玄臉上的氣色頓時有了不同,泛起微微緋紅,眼中也乍放亮彩,她提起裙子,如柳隨風地往前廳而去。

  手提著籃子,她原本打算用籃裏青梅釀酒,就像娘親每逢春日常做的那般。

  但今天,她打算煮酒,獻給心中傾慕的男子。

  正這樣想著,走著,忽然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重重打在她身上。

  她怔住,仔細一看,竟是一顆石子。

  那石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驟然打在身上,倒有幾分疼痛。

  她本以為是簷上磚瓦不實,但抬起頭一看,卻見一黃衫男子倚著大樹,邪肆地對她微笑。

  他是誰?下人?客人?

  這張面孔如此陌生,但看他衣著,卻是上好的綾緞,不似寒酸之人。

  望向他的眼,有一種狂放不羈的意味,配上英俊五官與此刻斜倚的姿態,倒有一種世外仙人的感覺,然而,卻是個遊戲人間、極盡頑劣的仙人。

  「你是何人?」玉玄拾起那枚石子,「這可是你所射?」

  「不是射,是彈。」對方依舊笑咪咪的,做了一個指間一彈的動作。

  「又不是三歲孩童,還這樣撒野!」她故意擺出冰冷神情,「若你是我府中人,請自行去找管事領責。」

  「若我是客人呢?」他眉一挑。

  「如此無禮之客,恕本府不留。」玉玄與他硬碰硬,不甘示弱。

  「姑娘生氣了?」他莞爾地睨著她。

  她不答反問。「若是你無端端被石子打了,你會高興?」

  「我聽說孟學士有一位很愛生氣的千金,想必就是姑娘你吧?」聽了她的駁斥,對方益發笑得歡暢。

  「公子何出此言?」玉玄真的動怒了,「什麼叫很愛生氣?萬事皆有因,無緣無故,我會生氣?」

  打了人還在這裏廢話連篇,簡直匪夷所思!若非他身分不明,按她的脾氣,早放狗咬他了。

  「我彈石子,也是事出有因。」他儼然有理的為自己辯解。

  「哦?」玉玄雙眸瞪著他,「何故?」

  「方才我喚你三聲,你應也不應,急匆匆往前走,像是要趕會情郎,所以我只好順手撿了石子……」他一雙眼睛似有魔力,能洞察人心。

  「就因為我沒答應,你就打人?」被看出心事,玉玄更是火冒三丈。

  「那姑娘教教我,該如何引起你的注意?」她越火大,他越興致勃勃,彷佛故意惹她不快。

  「你……」服了他,橫豎他都覺得自己對,說也白說。「好吧,現在引起我注意了,你到底有何要事?」

  當務之急,不是與他廢話,而是趕到前廳見「那個人」。玉玄只想儘快了結這樁糾紛。

  「我看姑娘籃中提的青梅不錯,想借來下酒。」他揚高手中酒壺,示意有酒。

  呵,原來他倚靠樹間,只是在飲酒。

  光天化日之下,到別人府中作客,卻如此放浪形骸,實在讓她討厭。

  「對不起。」她一口拒絕,「這青梅我有別的用途。」希望他知難而退。

  「這就是孟小姐的待客之道?」

  「客也分等級,似你這等,不待也罷。」他竟指責她的不是?玉玄輕蔑地掃視他一眼,轉身繼續前行,懶得再與他囉唆。

  他卻輕輕一躍,從樹間飛身來到她面前,伸手一搶,那籃青梅輕鬆落入他手。

  「你!」沒料到他會直接用搶的,玉玄頓時愣住,隨即怒不可遏道:「公子請自重,把東西還我!」

  「進府就是客,待客之道就是滿足客人的要求,孟小姐不懂嗎?」他笑盈盈反駁,並不理會她的喝斥。

  「你給我滾!」面對他囂張的笑臉,她怒斥,「再不滾,我就讓家奴打你出門!」人善被人騎,和娘在外流浪的日子,讓她懂得這個道理。

  「滾?」聽到這個字,他不但不生氣,反而覺得新奇,「普天之下,還是頭一次有人叫我滾。」

  「因為天下之人都太友善,不懂如何對待你這類惡徒!」

  話落,她長袖用力一揮,擊中對方臂腕,那籃子倏地傾斜,籃內青梅像斷了線的珠兒,全數滾落在地。

  「哎呀呀,你看,多可惜。」對方搖頭歎息。

  口說可惜,語氣卻似在諷嘲她。

  「可惜嗎?」玉玄不甘示弱,倔強輕哼,「讓你拿去,我寧可如此。」

  他一怔,見她果真動怒,嘻皮笑臉才微微斂去,一時間沒再搭話。

  「二弟!二弟!」沉默之中,忽然見一紫袍玉冠男子自遊廊盡頭來,步履匆匆。

  頑劣之人神色一變,從方才的嗜酒狂徒頓時化為貴氣絕佳的翩然公子。

  「這兒。」他出聲答道。

  「二弟,為何獨自在此?孟大人都急壞了。」紫衣男子看見他,頓時輕鬆許多,上前笑說。

  「巧遇孟小姐,閒聊幾句。」放浪之人一改之前的吊兒郎當樣,露出溫文爾雅的笑容,從容鎮定地應答。

  玉玄覺得自己像在看戲,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變臉。

  怪哉,這人方才還輕狂似魔,此刻又正經如佛,差異之大讓人看了不禁有些害怕,只想敬而遠之。

  「原來這位是孟小姐。」紫衣男子立刻對她恭敬施禮,「承蒙貴府款待,感激之至。」

  「公子言重了。」玉玄對眼前背光的紫衫男子,莫名有幾分好感,「既然是客,禮當款待。」

  她偷偷打量,只覺得對方神采飄逸,溫文儒雅,方才的不快頓時退去七八分。

  他是誰?世間竟有如此俊逸的人……

  「敢問公子貴姓大名?」忍不住,她忽然開口問。

  生平第一次,她主動問一個男子的名字,心中似有感應,怦然亂跳。

  長久期待的那一刻,終於要來臨了嗎?

  「在下魏明倫。」對方清清楚楚地回答。

  魏明倫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人,真的就在眼前。

  玉玄情緒激昂,只覺得喉間微微哽咽。

  雙手交握,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失態。她的頭微微低下,行了一個得體的大禮。

  「拜見慶安王爺。」她聽見自己說。

  「原來孟小姐認得本王?」魏明倫笑道。

  「慶安王爺的名字,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名字對她卻有另一層重要意義。

  「是嗎?」魏明倫還沒來得及回答,他身邊放浪之人卻又開口,「那我呢?孟小姐可認得我是誰?」

  「你?」她眉一挑,瞪向他,「不知。」

  「我是魏明倫的二弟,按說,也該名滿天下才是。」他再次以看好戲的神情瞅著她,似在等她出醜。

  「從沒聽說過慶安王爺有什麼二弟,」玉玄輕哼,「慶安王爺本是孤兒,後被先帝收養,認為義子,哪來的兄弟?你亂認親戚吧?」

  「哈哈哈!」放浪之人仰天大笑,「對,你說得對,的確是亂認親戚。」

  「二弟……」魏明倫不由得搖頭,「就別戲弄孟小姐了。」

  「我哪有戲弄,是她自己腦子笨,轉不過彎來。」放浪之人轉身,正視她,一步一步,朝她逼近,「既然慶安王爺是孤兒,被先帝認為義子,那麼,天底下還有誰可以與他稱兄道弟?先帝,有幾個兒子?」

  轟的一聲,玉玄的腦中彷佛炸開了鍋,渾身一顫。

  天啊!她為何連這麼簡單的關係都想不到?是她太笨?太傻?還是見了朝思暮想之人,一時變得遲鈍了?

  先帝的兒子只有一個。

  天底下,也只有一個人能與魏明倫稱兄道弟,那個人就是……

  答案還沒道出口,就見她父親率領一班老臣膽戰心驚地尋到這庭院,顫巍巍迎上前,立刻跪倒一片。

  「參見皇上——」眾人齊聲道。

  皇上……沒錯,就是這個答案,這個她本該猜到,卻不願面對的答案。

  如此放浪、頑劣之人,竟是皇上!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1-16 10:29:48

第二章

  夜已深,玉玄的心情仍因白日的事件,起伏不定。

  她得罪了當今皇上,會給家裏帶來麻煩嗎?雖然記恨父親,卻也不希望他因為自己的無心之過而慘遭連累。

  今天本該是喜慶之日,因為她終於與救命恩人重逢,偏偏轉眼間又惹上無妄之災,悲喜交加,令她頭疼不已。

  本來在這午夜時分,獨自對月,她可一邊飲著清茶,一邊回憶甜蜜往事,但如今的她,卻愁眉深鎖。

  「小姐,」翠萍突地叩門。「老爺來了。」

  父親?

  玉玄一怔,立即站起來。

  這麼晚了,父親忽然前來,是來興師問罪的吧?他們父女倆的關係本就冰冷疏離,現在她又惹皇上不快,這下恐怕更加難以修復了……

  斂神,她理了理衣容,開啟門,立在門邊,垂眼恭迎父親入內。

  一入門,孟學士看見女兒,面有尷尬之色,欲言又止。

  「老爺。」玉玄恭敬地喚。

  「說了多少次,不要這樣叫我,」他不禁歎息,「玉兒,你還在怨爹,是嗎?」

  「不,只是習慣了。」她仍是回以這句話。

  有些事,是不能拋下的……

  孟學士沉默,彷佛知道她的心思,內疚浮在臉上,夾雜著難言的悲哀。

  「玉兒,爹這麼晚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清清嗓子,他轉換話題,避免窒息的氣氛繼續蔓延開來。

  「老爺請講。」她微微頷首。

  「聽說過兩日,太后老人家要搬到頤春園小住。」

  「太后?」頤春園?

  恕她愚昧,這一次她還真猜不透父親為何突然跟她提這件事。宮裏的事,幹她何事?

  「這頤春園是皇上為了孝敬太后,特意修建的行宮,就在京城外百里。據說那地得天獨厚,冬暖夏涼,風光怡人,太后每逢身體不適,便要到那兒小住一陣子。」孟學士繼續道。

  「所以……太后身子微恙?」玉玄猜測。但這該是御醫煩惱的事,她又幫不上忙。

  「不不不。」孟學士忽然露出難抑的笑容,「這一回,與以往不同。」

  「哦?」

  「這次太后到頤春園,是想召幾個官員千金同住,名義上陪她說話作伴,實際上則是……」語氣神秘了起來,「另有意圖。」

  「什麼?」玉玄不笨,此刻父親一提點,她便料到八九分,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她的心,在這一剎那跳得厲害,雙頰也猛地染紅了。

  「玉兒,你已猜到了吧?」孟學士馬上察覺到女兒的異樣,雖然兩人的關係生疏,可畢竟父女連心,一舉手一投足便能猜出她的心思。

  她咬咬唇,算是默認。

  「沒錯,就是選兒媳婦。」他笑道。

  「這……與我何干?」玉玄羞得頭更低了。難道……

  「玉兒,你的心思,為父瞭解。自從十六歲那年偶遇慶安王爺,你就忘不了他,今日重逢,心情如何?」孟學士小心詢問。

  「今日得罪皇上,嚇都嚇死了……」她拐彎細聲回答。

  「皇上不是小氣之人,你看他由著慶安王爺叫自己『二弟』,不拘君臣之禮,就知他不會把你的所言所為放在心上。」

  「是嗎?」如此說來,那放浪之徒倒有幾分可取之處。

  「實話對你說了吧,這次太后選兒媳婦,一是為了慶安王爺,一也是為了皇上日後納妃封後著想。天下女子哪個不想入主皇宮?所以打皇上主意的肯定居多,慶安王爺一定沒人跟你搶。」孟學士說得直接。

  「做慶安王妃哪里比當皇后差了?」玉玄聽了,忿忿不平。

  「你啊你,還沒過門呢,就護著未來夫婿了?」他哈哈大笑。

  「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她感到自己雙頰發燙,恨不得找個地洞鑽。

  「我女兒冰雪聰明,相貌出眾,鐵定能讓慶安王爺鍾情的。」孟學士胸有成竹,「今晚收拾行囊,明兒我就派人送你到頤春園。」

  不知為何,多年的怨恨在這一夕之間似有瓦解,玉玄心裏彌漫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品嘗到久違的親情……

  「多謝老爺。」她由衷感激。

  「若真要謝,就叫我爹。」孟學士笑臉忽凝,低聲要求。

  「……多謝老爺。」

  假如改口,就是對娘親的背叛,她怎能為了一時高興,就忘掉過往所有一切?

  「你啊!」孟學士不由得感慨,「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執著。不叫爹不要緊,我只擔心你這執著的勁兒將來會害了你啊!」

  害了她?

  但在她認為,執著才是好事,而且應該像她聽過的詩中所說,山無陵,江水為竭,乃敢絕。

  頤春園的景色比玉玄想像的還要美,可是入住了這麼些時日,她卻不曾到花園好好走走,每日只把自己關在狹窄的屋內,連太后那兒也不太敢去請安。

  為何?

  從小到大,她從不知自卑為何物,總覺得只要自重自愛,哪怕出身再低微,也可以活得昂揚。

  但自從搬進頤春園,她才體會了人為何會自卑。

  從前,她真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總以為有著大學士千金的頭銜,再加上有幾分姿色,定能在這高貴華美之地行走自如……然而,事實並非她所想像的一般。

  她不識詩書禮儀,不懂琴棋書畫,在別的官宦千金面前,就算偽裝高雅,終究心虛。

  她覺得自己就像穿著一件紙紮的衣服,稍一不慎,就原形畢露,無顏面對世人的鄙夷目光。

  所以,她步步驚心,處處介懷,直到最後,連房門都不敢邁出。

  「小姐,明日太后設宴,宴請各家千金。」翠萍遲疑道:「我聽說……」

  「什麼?」玉玄心中一緊,突地湧起不祥預感。

  「是尚書千金家的丫頭告訴我的,說太后為了替皇上與慶安王爺挑兩個好媳婦,決定比試一下諸家小姐的本領。」

  「比試?」如何比?她輕蹙眉心。

  「除了彈琴跳舞外,聽說還要吟詩作對呢。」

  吟詩作對

  玉玄臉色頓時刷白,半晌不能言語。

  彈琴跳舞若是苦練,還能對付一二,可吟詩作對對她而言,難如上青天。

  因為,她大字不識一個呀。

  自幼跟著母親在外顛沛流離,連三餐都成問題,讀書對她而言,是比摘星采月更遙不可及的事。

  「小姐,這下該怎麼辦?」翠萍不由得替她著急。

  「能怎麼辦……」玉玄歎一口氣,「該怎樣就怎樣。」

  是她太貪心了,妄想成為慶安王爺的妻子。其實,今生能與他重逢,遠遠地看著他,知道他過得平安如意,她該滿足了。

  如此一想,心情總算平靜了一大半。她輕輕推開身邊的窗,看見外頭陽光明淨,不知為何,忽然有種雲淡風輕的輕鬆感覺。

  「翠萍,走,咱們到花園逛逛。」她長長舒出一口氣,突然道。

  「小姐?」翠萍詫異,「你……」

  「咱們入住頤春園這麼久,老待在屋子裏算什麼?明兒回去,府裏人問起這裏景色如何,咱們都答不出來,多虧啊!」玉玄倏地笑了。

  有些東西,一旦想通,諸事百通。

  「對,小姐說得對!」翠萍也明瞭地莞爾,「咱們走。」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在風光無限的園中迤邐前行。

  春季萬物復蘇,四周繁花初綻,空中彌漫著淡淡青草的氣息,給人一種清新的美麗。

  「小姐,你聽,有琴聲。」翠萍忽然佇足。

  的確,不遠處林蔭小徑的盡頭,傳來隱約的絲竹樂聲,配合滿園青綠,獨具韻味。

  奇怪,此刻不過下午時分,距離太后習慣的晚膳賞樂還有些時辰,到底是誰在奏曲?難道是絲竹班子的預演?

  「走,咱們去瞧瞧。」興致一來,玉玄率先朝琴聲來源處走去。

  穿花扶柳,撥開一層又一層的綠枝垂縷,她的腳步忽然怔住,瞪大眼睛。

  該死!冤家路窄,她怎麼又撞到了這個討厭鬼!

  小徑深處,原來辟出一片草地,設有石案桌椅,只見一個人正悠閒地臥於露天口上,欣賞音樂,閉目擊節。

  他的四周圍繞著宮女與樂班,有的替他按摩捶背,有的奏曲供他享受。

  她想轉身,無聲無息避開他,不料,他忽然睜開雙眸,對她咧嘴一笑。

  「喲,好巧啊!「她高聲呼喚。

  這一聲,逼得玉玄不得不上前行禮。

  「參見皇上。「屈膝一福。

  「孟小姐,多日不見,怎麼憔悴許多?」他一開口便是逗弄的口吻,聽得玉玄更討厭他。「有什麼為難之事?」

  「皇上怎麼在此?」她不答反問。

  「瞧你說的,當兒子的來看母親不行嗎?」他睨她一眼。

  人之常情,算她多嘴。

  「朕回答了你的,你還沒回答朕呢。」他緊逼問道「為何臉色如此憔悴?」語氣中隱約有絲真切關心。

  「大概昨夜著涼了……」玉玄隨口編了個理由搪塞。

  「撒謊!」他卻如火眼金睛一般,一眼便識破。

  「皇上何出此言?」

  「嘿嘿,朕知道,你為了我大哥。」魏明揚笑得更加曖昧,還有一絲只有他自知的酸味。

  天啊,他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是父親對他多嘴?

  「皇上……」被人道出心事,玉玄頓時臉紅,「若無他事,恕民女告退。」

  「聽說明兒母后要考你們,」魏明揚一開口便讓已轉身的她停下腳步,「你不想知道考題嗎?」

  「皇上知道?」她果然經不住誘惑,回轉身停足。

  「聽聞孟小姐擅長青梅煮酒,這裏有現成的材料,也讓朕嘗個新鮮,如何?」他故意賣關子,指了指面前案幾。

  那裏,青梅,水酒,一應俱全。

  「遵命。」輕卷衣袖,玉玄邁步上前。

  如果這是交換條件,她樂於奉陪。

  「孟小姐,你倒是說說,你煮的酒與別人有何不同?」魏明揚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忙碌,一邊問道。

  「溫度與時間不同。」她答,「多一分,則太酸,壞了酒味;少一分青梅的香氣又出不來--恰到好處,是世間最難掌握的技巧。」

  「說的沒錯。」他贊同的點頭,「孟小姐一向語出驚人,令朕十分欣賞。」

  一向?哼,他才見過她幾次?談何一向?

  玉玄不語,將煮好的酒以玉碗盛上,遞到他面前。

  「皇上請用。」

  「好,味道果然絕佳!」魏明揚飲了一口,抹了抹唇,勾起一絲詭笑,「不過,孟小姐該不會以為就此可以套出試題了吧?」

  眉一凝,惱怒湧上心頭,玉玄狠狠抬頭瞪他。這小人,明明是他誤導他,這會兒又用話虧他?

  「民女為皇上煮酒,不為其他。」她氣憤地回答。

  「別說違心的話沒那可是欺君!」魏明揚樂得繼續逗她,「不過,若你再為朕做一事,朕定當告訴你試題。」

  「皇上告訴我也沒有用。」玉玄索性坦白,「太后出題,離不開琴棋書畫,詩書禮樂,可是這些--民女一竅不通。」

  「你到坦白。」魏明揚撫掌笑道:「朕就喜歡這爽朗的性格!」

  「如此,皇上還要把考題洩露給民女嗎?」玉玄挑眉。

  「要啊,當然要!」他卻回答得理所當然。

  「要了也沒有用,民女何必白領皇上這份情?」高興只是一時,一旦想通,她知道就算拿到試題也沒喲用。

  「你錯了。」魏明揚卻嘖嘖搖頭,「朕已拿到題目,知道該怎樣助你。」

  「若吟詩作對,對皇上就別白費唇舌了,民女一字不識。」

  玉玄坦誠以對。

  「呵呵,猜對了,正是吟詩作對。」

  她立刻扭頭,決定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等等!」他出聲喚住她,「不過是做個對子,這裏有現成的上聯,只要替你對出下聯,你熟記於心,明日便可在宴會大放異彩。」

  她刹住腳步。一切真的如此簡單?

  「不過,朕可是有條件的。」魏明揚的語氣擺明想刁難她。

  「方才民女已替皇上煮酒了。」他還想要什麼?

  「那不夠,」笑意更深,他沖著她勾勾手指頭,在自己左頰點了一點,「這裏吻一下。」

  什麼?玉玄霎時傻了。

  「叫你親朕一下,有那麼難嗎?」魏明揚瞧她呆愣的模樣,不由得捧腹大笑。「天底下的女子可都爭先恐後想上朕的床呢!」

  「皇上!」如此輕薄的話語,令她忍無可忍,出聲喝斥,「請自重!」

  「怎麼了?」他輕揚眉梢,「不想當慶安王妃了?」

  「我若真做了這事,還有臉當慶安王妃嗎?」他的話戳破她的幻想,沒有才識的她根本不配王爺!玉玄不由得哽咽,十指緊緊掐入掌心。「皇上賜我一死算了。」

  她語氣堅決,不想玩笑,嚴肅凝重的神情頓時把魏明揚震住。

  「一點小事,什麼死不死的。」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玩笑過大,努力調節氣氛。

  「請問皇上,什麼是大事?辱沒名節,不是大事嗎?」

  她的目光掃過他的臉,而後什麼話都沒有說,就這樣冷漠地轉身離去。

  她不知道如此不敬會不會惹他記恨,招致殺身之禍,可若是她按照他的話行事,她寧願一死。

  然而,憤然離開的她並沒有看到,此刻魏明揚的眼中並無一絲記恨,臉上有的,只是更加饒有興味的微笑。

  「民女向太后請安。」

  跪在簾前,玉玄的心怦然直跳。自從入住頤春園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她單獨至太后寢室請安。

  平時,她總是跟在別的官宦千金身後,一群來一群往,一般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不曾主動向太后獻過一絲殷勤。

  但今天,她獨自來了,因為,今晚將是她在頤春園度過的最後一晚。

  她不願當一個獻媚的人,卻不想當一個不懂禮數的人。

  「是玉玄吧?」太后剛剛用過膳,看上去心情頗佳,不怒自威的面孔上掛著慈藹的微笑,「你這個孩子太害羞了,總躲在人後,相處這麼些日子,哀家都沒有機會看清你的模樣呢。」

  「這是民女親手釀制的青梅酒,獻給太后,希望能助太后膳後消食。」奉上佳釀,她低頭恭敬道。

  「聽說孟家千金最會釀梅酒,哀家有口福了。」太后頷首,忽然後話中有話地道:「不過你今晚前來,恐怕不是單為送酒吧?」

  「民女是來向太后辭行的。」玉玄輕聲稟告。

  「辭行?要回府了嗎?」太后一怔,「莫非孟學士身體不適?」

  「不,父親身體很好。」

  「那你怎麼忽然……」

  「恕民女直言,明日太后的賞花宴,民女不想參與。」她坦白回答。

  「哦?」這樣的直接,到讓太后很感興趣。「你可知道,哀家辦賞花宴的用意?」

  「民女聽說了。」

  「那你為何要推辭?天下女子,恐怕沒人像你這樣傻,擺著大好機會不知攥在手裏,反而臨陣脫逃的。」太后笑侃。

  「因為民女害怕。」

  「怕?」太后一挑眉,「孟學士的千金不像膽怯之人啊。」

  「聽說太后明日指定考驗我等吟詩作對之功,可惜--民女一字不識。」咬了咬唇,她全盤托出。

  「一字不識?」太后不由得瞪大雙眸,半響說不出話來。孟學士之女,竟不識字?

  「民女若是留下,明日賞花宴會上定會丟臉。民女不怕丟臉,只怕連累了家父,畢竟他是學士,所以,今晚特來向太后請辭,容民女先行回府。」方才還有些忐忑,此刻把話全說開了,她的心益發鎮定,聲音也明亮起來。

  「原來如此……」太后終於點了點頭,恢復笑顏。「玉玄啊,你恐怕不知道,哀家也是一字不識。」

  什麼?她頓時愣住。

  令她吃驚的不是堂堂太后不識字,而是對方身為太后,卻能不顧顏面,如此坦白。

  「不識字不算什麼。」太后又道:「不識字不等於沒修養,雖然在那些才女面前會自卑,但哀家堅信,一個女子的心地比她的才學更珍貴。」「太后說的是。」不知道為何,此刻玉玄心裏掀起一股感激的暖流。

  從來沒有人像太后一般,對她講過這樣豁達通明的話語,讓她茅塞頓開。「你要回去嗎?」眼神交流中,太后已經明白了她的領悟,隨即再問。

  「民女說了,自己無所謂,但不想讓家父丟臉。」飽讀詩書的大學時卻有一個文盲的女兒,這讓父親將如何在朝中自處?

  「玉玄啊,你這率直脾性,哀家很是喜歡,不捨得你走。」太后再度微笑。「不如這樣吧,你先留下,明日賞花宴許你不參加便是。」她又是一怔。

  留下?太后來頤春園的目的本是為了選皇媳,她現在留下,還有什麼意義?

  「哀家知道你心裏怎麼想的,放心,明日參不參加賞花宴,對未來哀家選兒媳其實沒什麼關係。」太后暗示,「方才不是說了嗎?哀家看中的是女子的心地。」

  「民女遵命。」這番話,像一劑寬心丸,讓玉玄欣喜若狂。

  今夜,她本抱著必死決心前來,沒料到卻能置之死地而後生。上天給了她意外的禮物--嘉獎她的坦白--太后喜歡她的直率,還允諾她不用參加賞花宴。

  行禮謝了太后,玉玄沿原路返回,不料,另一個意外卻在住處等著她。魏明揚?

  月下一襲明黃的衣衫,除了當今天子,還能是誰?

  他在等她嗎?

  無從婢,無隨從,只他單身一人,完全不似霽皇該有的排場,反倒像個平易近人的訪客,在她的屋門前獨自徘徊。

  「皇上?」她忍不住驚呼,「這麼晚了,皇上有事找民女?」

  「還願意跟朕說話,可見不夠恨我。」一見她,他頑劣的笑容立刻浮現臉上。

  「皇上說笑了,民女怎敢恨皇上。」屈膝行了禮,她心平氣和地答。奇怪,跟太后一番深談之後,她胸中豁然開朗許多,不打算跟他計較了。畢竟他是皇上,嬌縱慣了,率師之濱莫非王臣,無論做什麼都可以理解。

  「朕來給你送這個。」他忽然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張黃帕,強行遞到她手裏。「什麼?」玉玄愕然,半響不敢動彈。

  「明兒的試題啊。」魏明揚仍笑著,「這是上聯。」

  「這……」她驚訝不已,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你為朕煮了酒,朕就該照約定,把試題給你。」他瞧著她僵白的臉,「奇怪嗎?」奇,實在很稀奇,他竟是守信之人。

  可若真想守信,日間為何戲弄她?身為天子,行事卻如此怪誕。「皇上把這個給給民女也沒用……」玉玄明眸微垂,「民女不識字,更別提如何對下聯了。」

  「你啊,真健忘。」魏明揚笑道:「咱們白天不是說妥了嗎?朕替你對下聯,你背熟照念便是。」

  「如此有作弊之嫌。」她側身,冷淡拒絕。

  「喲,怎麼忽然變得如此老實?」他莞爾。

  「因為,太后方才說了,女子的人品比才學更重要。」

  「怎麼?」他劍眉一凝,「你……方才是去見了太后?」

  「對,民女把自己不識一字的事都告訴太后了,本想向太后辭行,沒料到她老人家卻大為讚賞,命我留下。」終於忍不住,她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讓皇上白跑一趟了,對不住。」

  仿佛一直在等待這一刻,她當面反擊,想看他失望的表情。

  這個曾經侮辱過她的男子,得讓他常常教訓,別以為身為高高在上的皇帝,就可以隨便糟蹋人。

  「皇上還是把這個黃帕交給別的女子吧,她們一定會樂不可支的。」

  得意地瞧他一眼後,玉玄輕輕轉過身去,緩步踱入房中,闔上門。

  三次見面,三次交手,所幸這一次,終於挽回一城。

  他貴為皇上,其實不該這樣氣他,以免給家人帶來禍端,可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她就是不怕他,而且還有幾分輕視。

  門內的玉玄依舊沒有看到魏明揚臉上忽然浮現的神情。

  那神情,沒有半絲怒氣,反倒嘴角掛著笑容,滿含寵溺之情,月下黃衫忽然翩然一甩衣袖,將手帕棄入草叢中,邁著輕快的步子離去。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1-16 10:30:05

第三章

  她應該已經不記得他了吧?否則,不會用這種語氣跟恩人說話。

  不過,他從沒指望過她能記得自己,更不希望她懷著報恩的心而愛他。

  現在這樣很好,在她眼中,他是一個惡劣之君,一切可以從頭開始,他反而期待日後的漸入佳境。

  魏明陽輕掀紗簾,腦中還回味著方才玉玄劍拔弩張的表情,腳下不知不覺來到母后榻前。

  「笑什麼呢?」太后正卸妝梳發,察覺到兒子心不在焉便出聲詢問。

  「朕在笑嗎?」魏明揚一怔,死不承認,「母后,你看錯了吧?」

  「哼!自從孟家閨女來帶頤春園,你就魂不守舍,下了朝連禦書房也不去就直奔這兒,想見她又不敢見,天天在花園裏徘徊,希望能遇到她--哀家有沒有說錯?」

  「母后知道就行了,何必說破?」魏明揚臉上一陣通紅,找了個地方坐下,假裝飲茶。

  「三年前,皇上從揚州回來,天天跟哀家提起那個紮草賣身的小女孩,哀家就知道皇上心思不對。」太后搖頭笑道:「後來打聽到她是孟學士遺棄在外的女兒,皇上氣得險些要滅了孟學士九族,要不是哀家好勸歹勸,皇上險些就成暴君了!」

  「他拋妻棄女,本就不對!」憶起往事,他仍舊忿恨難平,「幸好他迷途知返,最後還是把玉玄接了回來,否則朕真滅他九族!」

  「哀家真不明白,天底下漂亮女子多得是,皇上為何偏偏對孟家千金情有獨鐘?」

  「她不是普通女孩,當初她紮草賣身時數的話,朕一直記得--朕從沒遇到這樣的女子。」回憶之中,俊顏浮現甜蜜。

  所以此次與她重逢,他故意逗弄她,不擇手段,就像一個手足無措的小男孩,唯有用頑劣的方法引起她的注意。

  「所以……皇上決定了?」太后從旁試探。

  「朕要娶她為後。」魏明揚凝眸,語氣堅定。

  「皇上喜歡人家,也得問問人家的意思。」太后好心提醒。

  他滿臉自信。「天下有不想當皇后的女子嗎?」

  「可聽說,她傾慕明倫。」

  魏明揚怔住。

  「怎麼,忘了?哀家不是對皇上說過了嗎?」

  「他們兩人從無交集,所謂的傾慕,想必是那日與大哥初遇,見大哥彬彬有禮,一時動了芳心。再說大哥名滿天下,一表人才,教人傾慕也是正常。」若那日他不拿石子擲她、不拿話逗她,也許他們兩人現在不會是這般光景。

  能怨誰呢?都怪他不夠鎮定,胡亂出招,反而惹怒了她。

  「以哀家看來,她傾慕明倫,恐怕另有原因。」太后思忖道。

  「哦?」什麼原因?一個是自幼在外的可憐女,一個是坐鎮朝堂的網頁,素不相識,從未謀面,能有什麼曖昧?

  「哀家覺得先去問問明倫的心意,若他二人真的曾經相識,那就不好辦了。」太后歎道:「明倫命苦,從小沒了爹娘,身為先帝養子,頭銜好聽,差事卻苦。皇上繼位後他盡力輔佐,日夜操勞,不管他們人不認識,都得問過他。」

  「朕明白。」魏明揚頷首。

  他本以為清母后主事,邀請諸家千金前來頤春園一聚,便可以順理成章娶到思念之人,沒料到卻出岔子,不由得感到一絲疼痛在額間作祟。

  「大哥安好?」

  亭閣面湖,輕風拂面,魏明揚轉身看著眼前的紫袍王冠工資,感慨天底下竟有這等出塵優雅之人。

  雖然同為男子,他仍忍不住暗自讚歎大哥的俊美,且自幼就心生佩服。

  「理當臣子給皇上請安。」魏明倫施禮敬道。

  「大哥,你我兄弟不要如此拘禮,我登基前不都說好了嗎?

  從此往後,我仍叫你大哥,你還是稱我為二弟。「

  他並不希望從小到大的親昵稱呼因為他的一統天下而有所改變,所謂朝權易控,親情難得,他盼著一家人還像小時候那般親密無間。

  「大哥,自從你搬出宮去,燕羽鎮守邊關之後,我總是夢見小時候跟你們一起玩耍的情景……」魏明揚忽然心有所感,「不知道什麼時候,咱們三人才能得聚。」

  奇怪,明明自幼感情摯深,可越大越顯得疏離,不僅大哥,就連他視若親兄弟的伴讀燕羽,也離他遠去。

  到底是什麼在作祟?

  「二弟初登大寶,要以天下大局為重,無論是為臣在宮外操持,還是燕將軍鎮守邊關,都是為了社稷著想,希望能輔助二弟成為一代明君。所以,你又何必傷春悲秋?」魏明倫動之以理。

  「話雖如此,可是……」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覺得大哥根本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只好作罷。

  說實在的,越大,他越不瞭解大哥。雖然那張俊顏還是一如往常和睦,微笑依舊,但他總覺得這笑容底下暗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二弟,你忽然召我來此,不知何事?」魏明倫直接轉移話題問。

  「頤春園建好這些時日,還不見大哥你來有玩過,今兒天氣好,所以找你過來散散心,恰好母后也在。」魏明揚笑答。

  「最近太忙了,再說我一向對園林景色不感興趣,不過一踏進這,就覺得心曠神怡,的確修建得不錯。」

  「目前不知母後,還有諸位官宦千金也在此小住。」

  「我也聽說了。」魏明倫莞爾,「是幕後在替二弟你挑媳婦吧?」

  「也替大哥你挑啊。」

  魏明揚按捺住心裏騷動,仔細察顏觀色。

  「我?」魏明倫聽了不由得哈哈大笑,「這個問題,為兄還真沒想過。」

  「大哥長我兩歲,也該成親了。」

  「聽說孟學士的千金仰慕大哥。」魏明揚故意直言。

  「誰?」他一怔,隨即笑開,「哦,就是那日二弟你得罪的那位千金?我與她素不相識,二弟聽錯了吧?」

  「或許那日她對大哥一見傾心呢。」雖然信誓旦旦要她為後,此刻的魏明揚還是感到一絲不安,「假若這是如此,大哥會考慮她嗎?」

  「恩……」收起笑顏,魏明倫嚴肅地思忖片刻,「孟小姐想必知書識禮,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大哥果真這樣想?」一陣烏雲霎時遮住他心頭。

  「說實話,我認為男女之事順其自然就好。」

  「自然?」

  「遇到了,相識了,順理成章就好,那些愛得天雷地火,死去活來,都是書上寫的,我不信這個。」他搖頭。

  「是嗎?」魏明揚深感意外,「原來大哥是這樣想的。」

  宮中流言紛飛,相傳大哥與他皇妹魏明嫣有曖昧情愫,他只奇怪兩人沒有血緣關係,若真要在一起,他與母后都不回反對,可鬧了半天,只見雷聲不見雨點,原來,一切只因這「順其自然」四個字作祟。

  想必大哥不是對嫣兒無情,只是不想為此付出過大代價吧。

  「若是孟學士向大哥提親,你可以願意?」他忍不住直截了當問道。

  「提親?」魏明倫莞爾,「從來只有男方向女方提親,哪有倒過來的事?」

  「若真有那一天呢?」他不死心,一心想知大哥的心意。

  「若真有那一天……」

  魏明倫一頓,剛欲作答,忽然聽到太監稟報,「孟府千金玉玄小姐拜見皇上,慶安王--」

  魏明揚心頭一緊,猛然回眸。

  真是白天莫說人,晚上莫說鬼,怎麼才聊起她,她就來了?

  她一向避他唯恐不及,今天竟主動找來,是因為大哥在的關係嗎?

  呵,她還真是急性子。

  思忖之間,只見玉玄一身光鮮打扮,明豔照人地從湖畔走來。自從他倆相識,他從未見她如此春風滿面。一看便知心情極佳。

  「孟小姐來得真巧啊。」他似笑非笑地開口。「恰巧我大哥也在。」

  「就是知道王爺來了,民女才前來。」她倒毫不避諱,直接得讓他詫異。

  「原來是特意來見我打個的。」他嘲諷揚笑。「大哥,你還認得孟小姐嗎?」

  「學士千金才貌出眾,怎麼可能忘記。」魏明倫客氣應答。

  「聽聞王爺來此,家父有一禮特命民女奉上。」雙手捧一畫卷,她垂眸道。

  魏明倫怔愣。「給我的?」

  「看來孟學士一家都很仰慕大哥你啊,從沒見他們送過朕什麼禮物。」仿佛打翻了油鹽醬醋,魏明揚心中很不是滋味。

  「皇上是在怪罪嗎?」而對他一再的逗弄,玉玄無法給他號臉色,睨他一眼,「宮中什麼好東西沒有,只怕皇上看不上咱們家的薄禮。」

  「我大哥府上也是珍寶如山,你又知道他看得上?」他忍不住與她拌嘴。

  「我……」玉玄一時語塞,狠狠瞪她,恨他給自己難堪。

  「好了好了,都別孩子氣了。」魏明倫笑著打圓場,「到底是什麼?孟小姐可否讓我先睹為快?」

  「聽聞王爺愛好書法,家父特覓得王羲之的‘蘭亭序’一卷,獻給王爺。」雖然沒有照鏡,她仍感覺得到自己的臉兒恐怕比晚霞還紅。單單聽見他的聲音,就是忍不住臉紅心跳。

  「哦,那可是曠世奇珍啊!」聽到她如此費心討好大哥,魏明揚嘲諷,「也不知是真是假》」

  聞言,玉玄不由得有些尷尬,「真跡聽說早已失傳,這是唐人諸遂良所臨,雖不能與真跡想必,但也算是曠世奇珍了。「

  「哦?好東西啊!「魏明倫點頭讚歎,當下展開卷軸欣賞。

  「王爺喜歡就好。「見他十分欣賞,玉玄甚感欣慰,然而,喜悅才上眉梢,忽然耳邊傳來一陣諷刺大笑。

  「哈哈哈……」魏明揚故作捧腹狀,「孟小姐,你可知道,我大哥府上此種臨本不下數十卷,不僅虞本、馮本,還有最能體現蘭亭風骨的歐陽詢之定武本。」

  什麼?她心中一顫。

  父親為了能讓慶安王爺對孟家多生好感,傾盡畢生財力才購得此卷臨書,沒料到在對方眼裏,卻是再普通不過的東西……什麼叫丟臉?這就是丟臉。

  「二弟,你別這麼說。」魏明倫立即安撫,「我雖有數十卷,可單差這一卷,孟學士一番心意,也算彌補了我多年的缺憾,」

  「大哥喜歡就好。」魏明揚忽然一臉惡作劇的壞笑,仿佛想到了另一個鬼主意。「今日風和日麗,正是相敘賞文的良時,不如請孟小姐當場給咱們朗讀一段如何?」

  玉玄臉色一凝,意識到方才的尷尬不過是小事,真正讓她顏面無存的時刻才正要開始。

  「好啊!」魏明倫不明所以,立即附和點頭,「孟小姐聲音清越,堪比琴聲,若能聽小姐親口朗讀,真可謂一大賞心之事!」

  「我……」她頓時慌亂,不知所措。「不……」

  「怎麼了?孟小姐有何不妥?」魏明揚故意問。

  這個小人!明知她不識字,還要讓她在心上人面前丟臉,他到底想幹什麼?

  若他不是皇上,她肯定上前狠狠給他一巴掌,打得他鼻青臉腫!

  「並非玉玄不肯為王爺朗讀,只因……玉玄不識字。」咬了咬唇,她和盤托出真相,反正若想與對方進步一相處,這事是瞞不住的。

  「怎麼……」魏明倫意外萬分,「孟小姐……」

  「玉玄自幼流落民間,三餐時有不濟,沒有機會讀書識字,望王爺不要見怪。」憶起往事點滴,她就萬分感慨。

  魏明倫怔愣片刻,抿抿嘴,點頭道:「原來孟小姐遭遇如此坎坷,本王怎會見怪?」

  一旁的魏明揚本來還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此刻卻劍眉一凝,似在沉思。

  忽然,他道出石破天驚的話語,「大哥,你才學出眾,日後玉玄成了你弟妹,可要多教她讀書識字啊。」

  「什麼?」玉玄與魏明倫一同轉身,滿臉愕然地看著他。

  「二弟,你說什麼?」魏明倫難以置信地問。

  「朕意已決,要立玉玄為後!」他朗聲道,決定先下手為強。

  「後?」玉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後?」

  「皇后啊。」魏明揚朝她意味深長地一笑,「這麼連這個都聽不懂了?」

  轟然一聲,仿佛五雷轟頂,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

  「皇上又在惡作劇了。」她想一笑解尷尬,卻笑不出來。

  「朕像是在開玩笑嗎?」魏明揚雙眸直盯著她,「明兒朕就下正式詔書,玉玄,你等著當後吧。」

  是夢嗎?這是惡夢嗎?

  玉玄只覺得三魂七魄被震到九霄雲外,身體仿佛只剩下空殼。

  她不嫁!死也不嫁!

  這幾日發生的事情有如翻江倒海,驚天動地,震得玉玄整個人不知所措,昏昏沉沉。

  此刻的她跪在佛堂冰冷的地上,膝間傳來陣陣寒意,她才感到自己還有一絲知覺。

  「施主--」

  正在怔愣中,忽見一青衣老尼緩步朝她靠近,頷首施禮。

  「施主,我乃此庵主事,法號慧益--佛心慧語,榮齋靜益。」

  「師太,替我落發吧。」從家中跑出來,玉玄在雨裏躑躅大半夜,終究下定決心,來到此庵中。

  即使皇上也不能強迫她做不願意的事,如今只有玉石俱焚一途。

  「姑娘年紀輕輕,何事想不開,非要出家不可?」慧益老尼沉聲勸道。

  「出家不好嗎?」她感然一笑,「像師太這樣,豈不清淨?」

  「姑娘一看就是塵緣未了,貧尼不能收。」

  塵緣未了?一般打發人都用這句話吧。

  「師太只要收了我,我一定盡心理佛,否則玉玄唯有一死。」

  「死?」慧益笑道:「螻蟻尚且偷生,姑娘大好年華,何必輕言死字?」

  「因為心中有恨,生之煎熬,不如一死百了。」她咬唇,道出當下心情。

  此時此刻,她恨死魏明揚那廝惡君!可又能如何?他是皇上,她,只能把所有的委屈往肚裏吞,打落牙和血吞。

  「心中有恨,就該去復仇。」慧益忽然道出令她愕然的話語,「報了仇了,安了心,老尼自然收留施主。」

  「師太……」玉玄愣住,「出家人,不是一向勸人向善嗎?」

  怎麼會鼓勵她去復仇?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出家人勸人向善,可佛家也講究因果。真有人種下惡因,得惡果也是應該。」慧益答得坦然。

  「可是……」她的仇人不是普通人,別說復仇,就是由三分不敬,也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啊!

  她不敢。

  與其說是不敢,不如說她不想連累家人。

  「皇上駕到--」

  正在思忖之間,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喧囂,玉玄還沒回過神,便看到魏明揚一襲明黃衣袍,跨國門檻入內。

  他來了!這麼快就打聽到她的行蹤?

  果然普天之下皆是他的王土,縱使她逃到天邊,也難逃他的手掌心。

  「貧尼參見皇上。」慧益滿臉驚訝,立即跪拜。

  「師太免禮,不知可否暫且回避?朕與這位姑娘有幾句話說。」

  魏明揚要求。

  慧益看了玉玄一眼後,恭敬退下。

  佛室中本就清冷寂靜,此刻玉玄更覺得冰霜覆頂,寒透了心。

  「寧願削髮為尼,也不像嫁朕?」打破沉默,魏明揚俊顏泛起一絲苦笑。

  「皇上三宮六院唾手可得,何必戲弄我這個大字不識一個的女子?」她冷答。

  「戲弄?」他肅容凝眸,「為什麼會這樣想?難道朕不能真心喜歡你?」

  「皇上明知我傾心于慶安王爺,當初還以青梅煮酒為交換,說要助我得到王爺青睞,可是一轉眼卻下旨封我為後,如此顛三倒四,不是戲弄,是什麼?」

  加入他從不知情,她或許不會怪他,可他明知她心有所屬,卻還橫刀奪愛,要她如何不恨他?

  「你不知道……」魏明揚忽然激動地踱著步子,仿佛有萬般難言之隱,卻不得不全盤托出,「大哥他……看不起你。」

  什麼?玉玄身子一僵,四下一片寂靜。

  「王爺親口對皇上說的?」

  「朕看出來的。」

  「如何看出?」她心一沉,反問。

  「那日你贈他蘭亭序臨本,得知你不識字之事,大哥當下抿了抿嘴。」

  「那又怎樣?」

  「他嘴上說同情你的際遇,可心裏看不起你。」

  「皇上這話真奇怪,」玉玄冷笑,「抿抿嘴就表示他看不起我?」

  「對,我大哥遇到不屑之事,就習慣抿嘴,我與他一同長大,他的一舉一動我都明瞭。」

  「荒唐!」她忍不住站起身,「單憑一個小小舉動就定人罪過,身為一國之君,怎能如此主觀臆斷?」

  「信不信由你。」魏明揚竭力辯解,「若大哥真的喜歡你,我一定下旨為你倆主婚,可他心裏瞧不起你,我又怎能毀你終身?」

  「召我入宮,就不是毀我終身?」她氣不打一處來。

  明明做了強人所難之事,卻說得自己跟救世主一般,從小到大,她還沒見過如此卑鄙下流的傢伙!

  「……嫁給我,真的這樣糟?「她的冷言冷語令魏明揚一怔,更覺苦澀。

  「寧可死。」她冷漠地扭過頭去,不願多看他一眼。

  「朕要讓你知道,今天這句話,你說錯了。「把心一橫,他不再與她多費口舌,」你不進宮,明兒朕就下旨,治你父親的罪。「

  「你……「玉玄不由得瞪他,」好,治吧,反正他從小拋棄我們母女倆,我亦恨他入骨。」

  「朕不僅要治你父親的罪,還要治你全家的罪,孟府上下奴僕一律充軍服役,包括你的貼身丫頭翠萍!」為得到她,他不惜道出狠絕話語。

  「你敢!」玉玄忍不住揚手朝他臉上打去,然而一股強勁的力道ue借助它,定睛一看,他早已握住她的手腕。

  「試試看。」他的眼神中透出陰毒神情,冷冷一笑。

  就此屈服嗎?明明萬般不願,卻要敗在他的淫威之下嗎?

  可是不從,又該如何?

  這個陰險小人怕是說得出便做得到的,說不定明日真的誅她全家……無力的淚水從臉龐滑下,她的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好……」好半響,她才聽見自己虛弱無力的聲音,「我答應入宮……可是,我不當皇后。」

  這是她最後的底線。

  不做他的正妻,不要名正言順的名分,如果可以,她寧願從沒見過他……魏明揚看著她,沒料到她會就此妥協,心中有些迷惑,然而,終究得償所願的喜悅,讓他顧不得想太多。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1-16 10:30:18

第四章

  玉玄就這樣入了宮,被安置在朝陽宮,稱為玄妃。

  據說,朝陽宮是宮裏最華美的殿宇,她卻覺得這裏一片冷清,就算在這新婚之夜,四周燃起火熱蠟燭,她仍覺得光明掩不住心中的孤寂。

  穿著一襲紅衣,鳳冠上的碩大珍珠壓得她脖子酸疼,令本已悲哀的她更加難過。

  站起身,她踱到鏡前,一把摘下鳳冠,扔到地上。

  鏡中映出一張蒼白的臉,那張臉並沒有因為胭脂水粉而增加紅潤美麗,反而化成鬼魅般猙獰。

  她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此刻就像在看自己的孤魂,在這深宮中遊蕩。

  「皇上駕到。」

  約莫等到子時,魏明揚終於現身,臉上滿是歡喜微笑,與她的落落寡歡格格不入。

  「怎麼把鳳冠摘了?」一見她,他似有詫異,「合巹酒還沒喝呢。」

  「皇上應該在外面喝夠了,就饒了臣妾吧。」玉玄冷冷回答。

  「呵,對,」他知道她故意跟自己作對,也不生氣,伸手一把將她納入懷裏,「免了酒,咱們可以直接開始。」

  「你!」她一驚,慌亂掙扎,「你想幹什麼?」

  「新婚之夜,你說我想幹什麼?」他詭笑,雙手抱得更緊。

  「放手……放手……」她不情願地扭過頭去,只得道:「先喝酒。」

  他朝她眨眨眼。「怎麼又願意跟我喝了?」

  「禮數不敢忘。」她相信他們皆心知肚明,她是在找藉口逃避親熱。

  然而,這樣的逃避真能救她嗎?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知道自己錯了。

  之間他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猛地摟住她的腰,湊近她的唇。

  灼熱酒液霎時灌入她喉中,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與她唇齒相依。

  「咳……咳……」她奮力推開他,嘔出酒汁,不住彎腰咳嗽。

  「合巹酒就應該這樣喝。」魏明揚仍舊似笑非笑的看她。

  「你……」抬起頭,她狠狠地瞪他。

  心中一陣激憤,忽然有個可怕的想法——假如,假如她此刻手中有一把刀,定會深深刺進他胸口!

  從小到大,她從未這樣恨過一個人,哪怕當年對父親,也不曾有過這樣翻天覆地的恨意。

  「皇上——」這時,門外有太監遲疑輕喚。

  「何事?」魏明揚本來飛揚的俊顏一凝。

  「恕奴才打擾,玄妃娘娘家裏出事了。」

  「什麼?」玉玄愣住,一時間差點兒忘了呼吸。

  「進來說話。」輕整衣領,他朗聲道。

  「是。」太監低著頭,戰戰兢兢走進來,「打擾皇上新婚之喜,奴才該死。」

  「說吧。」魏明揚嘴一抿,「娘娘家裏出事,你若瞞著,更是死罪難逃。」

  「到底怎麼了?」玉玄迫不及待地追問。

  「今夜是娘娘與皇上新婚之喜,聽說孟大人多喝幾杯,不小心掉入池中……」

  「什麼?」她瞪大雙眸,不可置信。

  「守夜的沒能及時發現,等撈上來的時候,孟大人他……他……」

  「死了?」頃刻間,玉玄只感到渾身發冷。

  她怨父親,曾盼他早死,沒想到,真有這麼一天,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苦澀。

  「不是。」太監連忙答,「不過孟大人昏迷不醒,請太醫去看過了,太醫只是搖頭,怕是凶多吉少。」

  聞言,玉玄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呆愣在原地。

  她的腦子一片迷茫,不知該說什麼,該怎麼辦。入宮為妃、父親的意外……最近一切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像是在做惡夢。

  「馬上備轎!」呆愣之中,忽然聽到魏明揚當機立斷的道:「朕與娘娘立即趕赴學士府。」

  現在?她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身邊人。

  「皇上,恕老奴直言。」太監慌忙道:「今晚是皇上大婚之日,恐怕不吉利……」

  「人都要死了,還說什麼吉不吉利?」魏明揚輕哼,「朕不信這一套!」

  「請皇上三思啊!至少得過了吉時,明兒再去也不遲,反正這會去,也無濟於事。」太監一勸再勸。

  「閉嘴!備轎!」他不由分說,執意前往。

  他真要陪自己出宮?玉玄錯愕。

  她沒料到他會如此體貼,還以為他只會顧著縱欲享受,其他什麼都不管。

  「對了。」他又對太監交代,「你到太后那兒,把鎮龍丹取來。」

  「什麼?」太監不由得大驚,「鎮龍丹……」

  「難道還要朕說第二遍?」臉一沉,不怒自威。

  「這……皇上三思啊!」太監顫聲道。

  「朕說去就去,少囉嗦!」魏明揚一喝。

  「是……」太監雙腿發抖,終於領旨而去。

  鎮龍丹是什麼要緊的東西?為何一提到它,他們的身上會如此凝重?玉玄心下好奇,一抬眸,恰巧與魏明揚四目相對,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尷尬的與之對視。

  「快去更衣吧。」他忽然換了溫柔語氣,「剛才跟你鬧著玩的,別放在心上。」

  她聽錯了嗎?為何他變得這麼溫柔,仿佛剛才的一切不曾發生?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是剛才的霸道頑劣,還是此刻的善解人意?

  這個謎一般的男子,真讓她不懂。

  「皇上……皇上……」

  更了衣,正打算與他一同乘轎離宮,忽然看見方才派往太后宮中的太監跌跌撞撞的跑回來,上氣不接下氣。

  「怎麼了,東西取來了?」魏明揚蹙眉。

  「太后她老人家不讓……太后……親自來了。」

  玉玄與魏明揚同時一怔,遠眺的同時,只見太后身著一襲便裝匆匆而至。

  「聽說皇上要取鎮龍丹?」太后滿面嚴肅,一見魏明揚,劈頭就問。

  「孟學士此刻奄奄一息。」一頓,他上前解釋。

  「糊塗!你可知道,那是你父皇留下來的!」太后喝斥。

  「先皇臨終前交代朕,如有需要,可取來一用。」不顧幕後威儀,魏明揚堅持道。

  「你!」太后看了玉玄一眼,歎了一口氣,壓低聲音,「你可知道,那是救命的東西?」

  「正是用來就國丈之命。」

  「將來呢?拿東西只此一粒,皇上將來若有萬一,怎麼辦?」

  太后愛子心切,顧不得把話挑明。

  「將來再配便是。」

  「你說的容易!」太后一瞪眼,「你不知道,當年為了配這鎮龍丹,就花了十年之工,除了千年人參、萬年靈芝、天山雪蓮這三味奇珍藥材之外,還得‘白露’那天的露,‘穀雨’那天的雨,‘霜降’那天的霜,‘大雪’那日的雪,四水調和,方可入藥,就算節氣對了,天氣若不對,也配不出鎮龍丹!」

  「等個十年八年,總能配得。」魏明揚不以為意。

  「若這十年八年之中,皇上遭遇意外,如何是好?」

  「母后,朕命大,一時死不了。」他嬉笑以對。

  「總之哀家不許!」太后執拗,「要想從我這裏取藥,等我死了再說!」

  「好。」魏明揚更固執,當下斂去笑容,肅然道:「那朕就此辭位,不再當皇帝!」

  「你……」此言一出,不只太后,就連玉玄也駭然。

  「當皇帝連這點主都做不了,還有何用?只是傀儡罷了。」輕彈衣袖,他說得雲淡風輕。「朕這就去禦書房,把玉璽交還母后。」

  說著,還真的邁開步子,頭也不回朝禦書房走去。

  「你……回來!」終於,還是太后按耐不住,急忙喚道。

  「母后不同意?」他立刻回身,露出勝利微笑。

  「知道你喜歡她,可沒想到竟愛到這種地步。」太后再次深深看了玉玄一眼,從懷中摸出一串鑰匙,氣餒的扔在地上,「自己去庫房取吧,哀家想管也管不了了。」說罷,轉身離去。

  魏明揚一言不發,默默地拾起鑰匙,交給近侍太監。

  「去,把東西取來。」

  太監得令,飛快地離去。

  月朗星稀,偌大的御花園中,褪去方才的爭吵聲,顯得異樣寧靜。

  「咱們稍等,一會兒取來了藥,就一起去看孟學士。」魏明揚輕聲對她道。

  玉玄看著他,第一次,認真的看他。

  她心中翻江倒海,很難說出此刻的心情。是恨?是詫異?還是感激?她不懂,真的不懂。

  他的種種行事皆是撲朔迷離,真把她弄糊塗了。

  「放心,孟學士肯定有救。」他誤會了她此刻的心思,安慰道。

  「為什麼?」沉默半晌,她終於忍不住開口,「為了救我父親——就一個連我都弄不清是否該救的人——值得嗎?」

  「其實你並不恨他。」他的回答讓她意外,「假如我見死不救,你反而會恨我。」

  「我……」

  「我會證明給你看,嫁給我,並不糟。」魏明揚上前一步,忽然露出淡淡微笑,笑中有前所唯有的溫柔。

  這一刻,玉玄腦中一片空白,心裏卻有些許暖意,在激蕩處回流。

  就像魏明揚所說,父親果然得救了。

  現在,玉玄終於明白了鎮龍丹的含義——能鎮住天子龍脈的丹藥。可見其重要性。

  也因為這顆鎮龍丹,她忽然出了名。

  世人本以為她不過是魏明揚納的小小嬪妃,但一聽說天子為她居然割捨了鎮龍丹,便知道她的地位何其重要。

  於是乎,朝中上下無不向她靠近,六部元老、王侯貴婦,送禮的送禮,求見的求見,拜帖若一字排開,可以從朝陽宮一直放到皇宮外。

  她沒料到一顆小小藥丸居然造成這麼大的震撼,一時間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應對。

  自幼孤僻的她,要一一與八方人馬周旋是不可能的,但若叫她閉門不見,她又擔心得罪權貴,對孟家不利。

  正當左右為難之時,一個人忽然出現在她面前。

  「嫂嫂!」來人神采飛揚,一雙晶亮眸子顧盼生輝,正是魏明揚的寶貝妹妹,傳說中的嫣公主。

  別人可以不見嫣公主卻不能不見。

  玉玄對嫣公主早有耳聞,說起對方在這宮裏的地位,恐怕無人能及,據說先帝在世時就十分寵她,太后和魏明揚更是讓著她,只要她撒嬌跺一跺腳,便呼風喚雨,摘星采月,無所不能。

  此刻她主動拜訪朝陽宮,玉玄自然不敢推託。

  「嫂嫂果真漂亮!」魏明嫣親昵的拉起她的手,仔細打量一番,「難怪我皇帝哥哥念念不忘。」

  被這麼誇獎,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喲,這麼多拜帖啊?」瞧了瞧書案,魏明嫣笑道:「聽說嫂嫂入宮一來,深居簡出,還不曾見過一個訪客,今日可是為小妹破例嗎?」

  「公主說笑了,玉玄哪有這麼高傲,只是拜帖太多,不知該先回哪個。」她低聲回答。

  「依我看,哪個都不要回。」魏明嫣卻道出令玉玄訝異的話語:「都是麻煩。」

  「哦?公主賜教,願聞其詳。」她初入宮,真想聽聽別人的經驗之談。

  「我從小到大,把這些人看透了,他們討好你,巴結你,不過是想讓你替他們做事罷了,若你幫不上忙,他們送出去的厚禮又收不回,肯定會在背後詆毀你。」她輕哼。

  「是嗎?」玉玄一怔。

  「嫂嫂在宮外,想必也聽過不少關於我的壞話吧?」她苦笑,「比如什麼任性刁蠻之類的……」

  玉玄莞爾不語。

  的確,她聽過,所以之前還一度緊張,生怕這位小姑難以相處,沒料到人家卻如此大方可愛,看來流言的確害人。

  魏明嫣又道:「從前他們也像現在這樣,一個勁跟我套交情,一旦我不忍心收了禮物,他們的非分之求馬上就跟著來,不是討官做,就是要除掉誰,我若不依,第二天肯定有一則關於我的流言在京城裏傳遍。」她輕歎口氣,「所以,嫂嫂啊,你可千萬別學我。」

  「如此……玉玄該怎麼做呢?」

  「的確,真是麻煩。」魏明嫣努嘴,「不見,他們又要說你孤傲了……」

  「這麼說,豈不是左右不是人?」

  「嫂嫂,我覺得你也不必急。」魏明嫣忽然一笑,「有一個人,肯定能幫你。」

  「誰?」

  「就是皇帝哥哥啊。」她笑得很曖昧,「他那個人啊,鬼主意多,而且這麼愛你,肯定能保護你的。」

  「是嗎?」說來說去,原來還是要依靠他。

  「嫂嫂,相信我,嫁給這樣的丈夫,萬事不用操心,我若不是他親妹子,我就嫁他!」魏明嫣快人快語,讓玉玄有些忍俊不禁。

  正說著,忽然眼角餘光看到窗外有華蓋入院中,接著明黃衫子在兩三太監的簇擁下往這屋走來。

  「喲,說曹操,曹操到。」魏明嫣又笑了,「才下早朝,皇帝哥哥就迫不及待來看你了。嫂嫂,好恩愛啊!」

  玉玄心下一陣悵然。

  恩愛?

  呵,外人以為恩愛,殊不知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恩怨情仇……「嫂嫂,我從後門走了。」魏明嫣拉拉她的衣袖,低聲道。

  「見了皇上再走吧?」何必這麼急?

  「不了,打擾你們,皇帝哥哥會罵的。」吐吐舌頭,魏明嫣朝她揮揮手,疾步離去。

  玉玄悵然。原指望有外人在,她與他之間的氣氛就不會那樣尷尬,無奈,此刻她又得獨自面對了。

  自從那晚他救了父親,她就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恨又不該恨,愛又愛不起來。

  「喲,拜帖真多啊!」魏明揚走進來的頭一句話,與他那寶貝妹妹說得一模一樣。

  看來,她的處境,任誰都能一目了然。

  「打算先見誰?」見她不語,他繼續笑問。

  「皇上認為我該先見誰?」抑住心中起伏,她淡問。

  「依朕看,誰都別見。」他的回答讓她一怔。

  「如此,他們會說我高傲,也會對家父不利。」

  「的確。」他點點頭,「所以朕給你帶來一份禮物。」

  「禮物?」她聽了皺眉。

  「對啊,專門解決此事的禮物。」

  「什麼?」她不由得好奇,什麼禮物可以解決這難題?

  「來人啊,呈上。」他朝身後太監一招手,立刻7有人捧了只精美的木匣端到玉玄面前。

  「是什麼?」木匣的大小有些奇怪,像是裝人頭的。

  他賣關子。「自己打開看啊。」

  玉玄屏住呼吸,輕輕一碰,啪的一聲,匣上鎖片自然彈開。

  她不由得瞪大雙眸。

  匣中居然躺著一副面具,面具素白,宋瓷所造,只淡淡勾勒了眉眼和紅唇,看上去如同東瀛藝妓。

  「這……做什麼用的?」她詫異開口。

  「給你戴的。」他笑答。

  「給我戴的?」

  「對啊,戴上這個,你就可以儘管去見那些達官顯貴,不怕他們說你孤傲。」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要戴這個?」

  「因為真實面容掩藏在面具之下,他們看不到你的喜怒,心裏害怕,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不論你收不收他們的禮,替不替他們辦事,他們都不敢說你什麼。」

  的確,這白如厲鬼的面具,給人一種威懾感。朝中顯貴都是欺善怕惡之徒,面對常人,他們肆意興風作浪,可真遇到厲鬼,自然一個屁也不敢放。

  「你說的對……」玉玄不禁感歎他的妙計。

  果然是在朝堂中長大的人,懂得應對這些複雜關係。不過,若換了別人,稍差一點,就算摸爬打滾再多幾年,也難以想出類似的萬全之策吧?

  魏明揚,果然聰穎無比。

  「對?」他卻又詭異一笑,「其實打造這面具,有我的死心,想知道嗎?」

  她再次一愣,期待他又有什麼驚人之語。

  「因為……」他倏地欺身上前,離她很近很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我不想讓別人看見你——無論男人,還是女人。」

  「因為我長得醜?」她不明所以。

  「不,因為太美!」他笑答,如沐春風的微笑,「我怕男人會愛上你,女人會嫉妒你,為了省掉你我的麻煩,只好委屈你戴面具。」

  玉玄聽了無語,難以回應,可是這古怪的說法,卻帶給她一種匪夷所思的感動,漸漸蔓延。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1-16 10:30:37

第五章

  從此以後,玉玄戴上了面具,在宮裏自如行走。

  人們果然害怕這份古怪,登門求見的漸漸少了,求她辦事的人也沒這個膽,轉而在背後議論她,稱她為「鬼臉娘娘」。

  然而,送她的禮物卻沒減少半分,仍舊可以從朝陽宮排到皇宮外,因為大家都知道,她是霽皇心中最鍾愛的女子,否則不可能讓她肆意戴著形如厲鬼的面具在宮裏行走。

  生活逐步變得寧靜,玉玄從起先的彷徨不安,變得稍微鎮定,甚至偶爾會有一些閒情逸致到園中賞花。

  這天下午,她像往常一樣,午睡後懶懶起身,帶著翠萍到園中漫步。

  午後涼風吹拂在臉上,縱使戴著不透氣的面具,也不覺得窒息,她喜歡這樣愜意的時光。

  可這時候,她卻遇到一個人。

  這個人,把他所有的好心情全都一掃而光。

  慶安王爺魏明倫。

  自從入宮以後,玉玄便強迫自己把他徹底忘記,塵封那份心動,沒想到他竟不期然的出現在她的面前,讓她如遭雷擊。

  「給娘娘請安。」魏明倫優雅依舊,見到她微微一笑,上前行禮。

  「大哥不可如此。」玉玄連忙道,「皇上對大哥禮遇有加,何況是我?就叫我玉玄吧。」

  「叫玉玄妹妹好了。」魏明倫也不客氣,微笑地瞧著她。

  強烈的日光下,他的俊顏益發清逸瀟灑,衣袖在風間飛揚,讓她憶起當年揚州那次難忘的邂逅。

  「大哥覺得我這樣子奇怪吧?」她看到對方不避嫌地直視自己,不由得低下頭。

  「二弟讓你戴這面具,肯定是為了你好,沒什麼好奇怪的,只是……」

  「只是什麼?」她心間一緊。

  「真沒想到……」魏明倫忽然一歎,俊顏笑意微斂,「當年揚州的小姑娘,居然成為當今的玄妃。」

  什麼?玉玄頓時僵住。

  他說的……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她沒聽錯嗎?

  「玉玄妹妹想必不記得我了。」他似在澀笑,「也難怪,當日你為了母親的病著急煩憂,自然不會記得——」

  「不,王爺!」她忍不住脫口而出,「我以為你忘了!」

  原來,他仍記得,原來,他留意過她的相貌;原來,她的思念沒有完全白費……這瞬間,她感到他們不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只是,真相來得太遲,就算真有前緣,也不能再續了……心間湧出一股巨大的苦澀,她的淚水涓涓流出,淌下面頰。

  幸好,有面具遮掩,掩飾了她的激動。

  「王爺,玉玄一直想著要還王爺那一百兩銀子呢。」不知為何,她不喜歡跟著魏明揚叫他大哥,只想稱王爺。

  若叫大哥,表示她已經成為他的弟妹,稱呼雖親,卻益發疏遠。

  「那一百兩算什麼?」這話似乎暗喻著什麼。「說不定將來我還有別的事要求妹妹,比這一百兩貴得多了。」

  「無論何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玉玄聽見自己微哽的聲音,極力抑制自己別哭。

  「你們在聊什麼?」正沉默無語,忽然有道聲音自背後傳來。

  她一怔,與魏明倫同時回眸,卻見魏明揚就站在不遠處的一株樹下。

  「大哥,朕在禦書房等了你好久,原來你在跟玄妃說話啊。」

  他笑說,然而笑中卻隱藏著一絲不悅。

  「正要去,途中巧遇弟妹,就多說了兩句。二弟找我有事商議?」魏明倫像沒事人一般,自然道。

  「沒什麼大不了,我叫那些老臣處理了。」

  「那麼我去找他們,不打擾你們新婚燕爾了。」魏明倫打趣道,隨即轉身離開。

  玉玄怔在原地,可還沒開口,魏明揚便一把攫住她的胳膊,不顧她是否疼痛,便連拖帶拉,一路無言地將她拉回朝陽宮。

  進了屋,關上門,他手一甩,險些摔倒她。

  「皇上為什麼事不高興,竟拿臣妾出氣?」揉揉胳膊,玉玄不滿地道。

  他回眸冷笑,挑眉問:「你說呢?」

  「臣妾愚笨,不知。」

  「不知?」他抬高聲音,「你對大哥念念不忘,真當朕是瞎子嗎?」

  「說兩句話而已,皇上想太多了。」

  「只是說兩句話嗎?那你為何流淚?」他一語道破。

  「臣妾哪有流淚?」她一驚,連忙敷衍帶過。

  「這不是嗎?」他上前,一把打落她的面具,使她原形畢露。

  沒錯,她的淚水猶掛在頰邊未幹,成為明確罪證,讓她無從辯駁。

  可他如何知曉她在落淚?難道他有火眼金睛,能看穿她的面具?

  「方才朕站在樹下看你們說話,見你十指交扣,胸前起伏,便知道你哭了。」他逼近她,「還不承認嗎?」

  是嗎?他看得這樣仔細?從細微舉動就能推曉人的心思?

  呵,他別做皇上,乾脆去當算命仙算了。

  「要怎樣才能讓你忘記他?」劍眉微凝,一個陰謀正在魏明揚心中醞釀,「告訴朕,要怎樣?」

  在問她嗎?

  其實擄獲一個女子的心並不難,端看有無耐心,是否傾注真情。

  比如前兩次,她就曾對他微微心動,在他處處替她著想的時候。

  可眼前他兇神惡煞、百般猜疑的模樣,卻讓她厭惡至極,原本積累起來的一點好感也霎時蕩然無存。

  「我不可能忘記他。」賭氣一般,她冷冷地回答,「這輩子,都不能!」

  「這輩子?」這個詞激怒了他,「已經是朕的妃子了,還能跟他怎樣?」

  「不求跟他怎樣,只要遠遠地看著他,偶爾跟他說幾句,我便知足。」她曾幻想能和恩人在一起,是他毀了這一切。

  「呵,真是癡情啊——」魏明揚心中怒火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好,那我就看看,今天以後,你還有什麼顏面想念他!」

  說著,他五指一扯,硬生生剝下她外衣。

  「你……你要幹什麼?」玉玄大吃一驚。

  「夫妻之間,還能幹什麼?」他狠笑,「朕要你侍寢!」

  「你……你說過不勉強我的。」

  新婚之夜,他陪她回家時曾許諾過,要等她心甘情願之後才圓房,現在他要說話不算數嗎?

  「君無戲言!」她趕緊搬出擋箭牌。

  「對,那就戲言!」他低吼,「因為朕發現,這樣比較快活!」

  說話之間,他的薄唇也朝她的唇邊、脖間狂亂吻去,印出一串紅。

  「不!不要……」

  玉玄奮力掙扎,可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哪里是他的對手,只見強勢臂膀緊緊地將她包覆在堅實的肌魄中,衣衫被一陣狂虐地撕裂後,露出雪色裸膚。

  屈辱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滴落,她拼盡全身力氣卻仍不敵他,漸漸的,她冒出冷汗,雙腿軟了下去。

  他摟著她的腰,依舊吸吮著她的纖頸,完全不顧她的不適。

  「魏明揚,我恨你——」

  她聽見自己最後的話語,巨大的恐懼在瞬間把她吞沒,一陣令人窒息的黑暗壓頂,之後,她便什麼也不知道了……從昏厥中緩緩轉醒,玉玄看到傍晚的陽光傾灑入窗,一抹白影立在窗口,,背對著她。

  是夢嗎?為何這身影如此像她記憶中的恩人?同樣的英挺出塵,飄逸如仙。

  「王爺……」

  人影察覺她的清醒,驚喜地轉過臉來。

  她瞪著那張臉,頃刻間,覺得從仙境墜入人間。

  那不是魏明倫,而是她最最憎恨的人。

  「你醒了?」魏明揚緩緩踱到床前。

  此刻,他已褪去皇袍,只有一件白色底衫,在微風裏搖曳,松垮的衣襟露出赤裸胸肌,有種屬於男人的魅惑。

  「走開!」她厭惡蹙眉,拼盡全力嚷道,想將討厭之人趕離身邊。

  「如今你我已經有了夫妻之實,一切由不得你了。」他輕笑,坐到床邊,掀起被褥一角。

  玉玄愕然,這才發現,原來覆蓋在絲被底下的自己居然一絲不掛。

  他要了她?

  在她昏迷的時候要了她?

  她的貞操,就在這樣的屈辱淩虐中沒了……她整個人像被厲斧劈成兩半,沒了知覺,只有仇恨,淹沒她的身和心。

  「女施主,是你?」

  玉玄再次來到這無名庵,看到那位法號慧益的老尼。

  每次悲傷的時候,她都不知不覺嚮往青山綠水,這裏,正是她紓解情懷的好去處。

  「師太,近日可好?」她微微頷首。

  「女施主那日滿腹悲傷,今日眉間深蹙,可見煩心事沒有解決啊。」慧益察言觀色道。

  「師太好眼力。」玉玄無聲歎息,「只怕更糟了……」

  「然而這次為何不提出家之事了?」似洞悉一切,慧益笑回。

  「就是想也出不了家了。」身入宮門,一家子性命全系在她身上,怎能說撒手就撒手離去?

  「女施主心中恨意不除,此生很難快樂。」

  「還奢望什麼快樂?行屍走肉罷了。」絕望的情緒像一根針,不時紮著她的心間。

  「女施主想聽聽貧尼的故事嗎?」慧益忽然道。

  「師太請講。」她不由得好奇。

  按說,出家之人,塵緣已了,很少會對外人說自己的故事,這個老尼甚是奇怪,一見她就滔滔不絕,實在不像清心寡欲的出家人。

  「貧尼曾有一女,不是親生,可視若親生。」慧益開始絮絮叨叨道:「女兒十八歲那年,因緣巧合,嫁給了一個比她年長二十多歲的男人。男人喜歡她,卻礙於距離懸殊,並不能給小女幸福和快樂。小女後來遇到了另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男子,兩人很快相愛,約定一起遠走天涯,孰料被人撞見他們的私情,偷偷告訴了年長的男人,於是……」

  老尼的眼中忽然泛起淚光,雖然事隔久遠,可一旦提及,卻依舊傷心不已。

  「於是怎樣?」玉玄聽得一顆心霎時懸了起來。

  「他……殺了小女。」

  「什麼?」她驚呼,沉沒在駭然中,半晌回不過神。

  「自此以後,貧尼就發誓報仇,不只那個年老的男人老身要殺,就連那個告密者,也要讓他不得好死!」

  「師太……」玉玄注意到對方臉上憤怒扭曲的表情。

  「我找到了那個告密者,親手把匕首刺入他的咽喉,看著他的鮮血,滴在我手上,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血的溫度,還有血腥的氣味,在曠野的風中彌漫著——」

  慧益仿佛陷入魔障般低語呢喃,讓玉玄有些害怕。

  「那以後,我的心就舒坦了,也可以了無牽掛地遁入空門。」

  她釋然的微笑,「看,有仇,就得報,種下惡因的人,就得有惡果。」

  佛家勸人向善,可眼前的老尼,卻字字句句在煽動她的仇恨,這到底是為什麼?

  玉玄深深疑惑,可是又不得不承認,這一番話的確有誘惑力,讓她對報仇洩恨的結果很嚮往。

  「我與師太的情況不同……」可她終究還有一絲理智。「我恨的人……不能殺。」

  魏明揚是可惡,可沒到該殺的地步。再說,夫妻之間的親熱本是天經地義,是她不肯履行嬪妃義務在先,總不能因為他一時衝動就……殺了他吧?

  「你可想離開他?」慧益挑眉問。

  「……想。」但光想有什麼用?

  「貧尼倒有一個法子可幫助施主。」

  「什麼法子?」玉玄迫切地瞪大雙眸。

  「現在還不能說,時候未到。」

  「師太何時才能賜教?」雖然她不太相信真有法子能救自己脫離苦海,但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慧益盯著她的眼睛。「施主可信我?」

  「我……信。」四目相對中,似有魅惑,讓她情不自禁地點頭。

  「好,你先回家,好好侍奉你的丈夫,時候到了,貧尼自會出現,告之方法。」她說得篤定,讓玉玄無法不信。

  「好好侍奉他?」玉玄猶豫了,「如何侍奉?」

  「就是讓他再多愛你一點,最好愛到無法自拔。」慧益露出詭笑,「這對一個漂亮女子來說,應該不難。」

  要她回去對魏明揚假意奉迎嗎?玉玄不確定自己是否真能做到,畢竟,她現在恨他入骨,想掩飾也掩飾不了。

  回到宮中,已是日暮,聽管事太監說,皇上正在沐浴,朝陽宮中設有溫泉浴池,從西山引入的暖流緩緩注入特建的青石池子中,就在偏殿之內,琉璃華屋之中。

  據說,就連太后也沒這現成的浴池,這是婚後魏明揚命人特意為她建的——因此,更招人嫉妒。

  默默走進琉璃瓦房,玉玄掀開層層紗簾,果然看到他正閉眼坐在池中。

  他的神情疲憊,眉心微蹙,不知正為何事煩心,蒸氣化為水珠,一顆顆散落在他結實的肌體上,有種魔魅的氣息。

  她微微紅了臉。這並非第一次看到他的裸膚,然而此刻氤氳縈繞的氛圍,卻讓她不知不覺臉紅。

  真是奇怪的反應,恨意與羞怯交織,化成矛盾的心理,令她在旁徨中受盡煎熬。

  「去哪了?」聽到她的腳步聲,魏明揚猛地睜開雙眸,臉上流露出一絲驚喜,又硬生生地壓抑下去,努力保持鎮定。

  「去庵裏進香。」玉玄聽到自己回答。

  「朕還以為……」他一頓,終於忍不住說:「你走了。」

  「走?」她一怔。

  「以為永遠再也見不到你了。」

  呵,他以為她逃了嗎?

  看他的神情,有一絲恐懼,害怕失去她的恐懼。可按他的霸道脾氣,若知道她逃跑,一定會通緝她到天涯海角,為何此刻卻鎮定地坐在這裏?

  「皇上如果責怪,可以懲罰臣妾。」玉玄淡道。

  「懲罰?」他苦澀一笑,「若你真走了,我會放手。」

  放手?他在說笑嗎?玉玄詫異,臉上浮出不解。

  「奇怪嗎?」她的表情,他自然領會。「以為我會派人追殺你?」

  她抿唇不語,算是默認。

  「我不會不知道你恨我……」他卻答,「假如你心意已決,我絕不會強留。」這是真心話嗎?抑或玷污了她的清白之身,覺得膩了,所以願意放她走?

  玉玄忽然感到一陣心酸。

  「不——」半晌之後,她咬唇說:「我不走。」

  「你……」魏明揚一臉驚愕,「你說什麼?」

  「難道你想趕我走嗎?」她反問。

  他瞪大雙眸,仿佛作夢一般,好久好久才恢復語言的能力。

  「不,怎麼會呢?我高興都來不及。」玉玄默默無言,忽然將外衣一褪,只著一身透明的紗裙,緩緩步入池中。

  池水很快將她的薄紗打濕,貼和雪色肌膚,勾勒出誘人曲線。

  「玉兒……」魏明揚心間一緊,「你……」

  「奇怪嗎?」玉玄依舊冷若冰霜,「皇帝與妃嬪之間,這很尋常吧?」

  「朕只是……」他激動得輕顫,「只是不知你何時改變心意。」

  「人已經是你的了,我還能怎樣?」來到他身邊,她任池水漫過自己的前胸,整個人像水中綻放的花朵般迷人,「我想通了。」

  說著,她跨坐到他腰間,主動獻上自己的吻。

  呵,真像個魅惑昏君的奸妃。玉玄腦海中閃現一連串的名字,比如妲己、妹喜。可既然決定報復,就該豁出去。

  「玉兒,不要這樣。」魏明揚深深喘息,「朕會控制不住……」

  「皇上隨心所欲便是。」玉臂繞上他的肩,依舊吻著他,引誘著他。他終於發出一聲低吟,轉為主動,一把擒住她的腰,胡亂撕扯著她的衣衫。

  薄紗脆弱,三兩下便被剝離乾淨,她看見自己春色無邊的胴體,臉兒不由得又是一陣火熱緋紅。

  「坐下來。」他強而有力地握住她的纖腰,直接下按。

  她感受到他的硬挺,此刻正昂揚著。

  「呵——」坐下的霎時,玉玄疼痛的呻吟出聲。

  明明已非處子之身,為何身子卻像被劈裂一般劇痛?為何一注溫暖的鮮血,會沿著她的大腿染紅這方池水?

  她瞪著眼前不可思議的情景,腦中一片空白。

  「記得嗎?」魏明揚忽然微笑,「我說過,不會勉強你的。」

  什麼?他在說什麼?難道他之前沒有取走她的清白?這怎麼可能?明明那天他……玉玄滿臉錯愕。

  「那天——」他咬著她的耳垂低語,「朕騙你的。」

  天啊,他果然……她只感到無地自容,想後悔,卻已來不及了。

  這一次怪不得他,因為是自己主動勾引,還說什麼「想通了」,真可謂自作聰明,賠了夫人又折兵。

  魏明揚果然是天底下最陰險的人,撒了網讓她主動上勾,她卻傻乎乎掉進去,而且輸得無話可說。

  「不……」她想退卻,然而兩人此刻已融為一體,無處可退。

  「這回由不得你了。」他狠狠地吻住她,「既然他答應不走,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放手!」

  說著,他腰間律動起來,玉玄的身子一陣激顫,帶著疼痛的嬌吟隨之沉溺。

  「呵——」

  她感到一陣眩暈,忘了反抗,只牢牢地握住他的肩頭,身體在痛苦中卻呈現前所未有的興奮,漸漸跟上他的節奏,蕩漾一方池水。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1-16 10:30:56

第六章

  「嫂嫂,嫂嫂——」

  玉玄正怔愣出神,耳邊便傳來魏明嫣的笑語。

  「發什麼呆啊?」

  「我在賞花,哪有發呆。」從沉思中驚醒,她連忙掩飾。

  「這兒只有一棵樹,哪來的花?」魏明嫣忍俊不禁的戳破她的謊言。

  樹?是嗎?

  玉玄抬眸,發現自己真的佇立在樹下,已經好久好久。

  自從那一日在池中失去了清白之軀,她就整日恍惚,就算來到這繁花醉人的園中散步,也是心不在焉。

  「嫂嫂,跟二哥吵架了?」魏明嫣從旁推測。

  若能像正常夫妻那般吵架反倒好,他們之間的關係,奇怪至極,明明有恨,卻像情人般纏綿。

  那日,她被他抱著,想一刀結束他的性命,身體卻不聽使喚,沉淪在他給予的愛欲中,無法自拔。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是淫婦,為何如此恬不知恥,忘了一切仇恨……「前面是什麼地方?」沒有回應她的關切疑問,玉玄只顧往前,在不遠處,她看到了一方荒廢的殿宇,不由得佇足。

  「嫂嫂別去!」魏明嫣立即攔住她,「那是……鬼屋。」

  「鬼屋?」她一怔,「看起來像是冷宮。」

  「從前是冷宮,後來成了鬼屋。」她吐吐舌頭,「因為住在裏面的嬪妃陰魂不散。」

  「我看這兒建得挺好的,怎麼成了冷宮了?」若真如此,先帝還真是待嬪妃極好,連個廢妃的住處都似瓊樓玉宇。

  「嫂嫂,你有所不知,這兒……從前是茹妃的住所。」

  茹妃?是誰?

  「嫂嫂沒聽說過茹妃吧?」她歎一口氣,「從前,她可是先皇最寵愛的妃子。」

  「為何會被打入冷宮?」玉玄不禁好奇。

  「因為……她偷人。」她在她耳邊道出真相。

  什麼?玉玄腦中像被什麼打擊了一下。

  「先皇發現她的私情,便將她打入冷宮,不久以後,她自縊身亡,聽說因為怨氣不得化解,就變成厲鬼在宮中作祟。」魏明嫣瞪大雙眼,說得神秘,「所以啊,這地方從不許人來。嫂嫂,咱們快走吧!」

  玉之轉身,腳下卻像生了根。

  那個死去嬪妃不知哪里激起了她的興趣,她很想到她生前的居處一探究竟。

  難道是偷人二字,讓她對逝去伊人產生了不一樣的感覺?

  同樣是深宮受縛的女子,嫁給不相愛的男人,所以,有著同病相憐的情感吧。

  「我要去看看的。」她如此說,不由自主地挪動步子。

  「嫂嫂,不可啊!」魏明嫣著急大叫,「有鬼的!當心打擾了茹妃,被她報復!」

  「我不怕。」若真有鬼倒好,她可以當面請教茹妃,當年哪來的勇氣與帝王抗爭,甚至不惜犧牲性命。

  她也想抗爭,也想一死了之,可總是卻步。

  「嫂嫂——」阻止不及的魏明嫣正手足無措,忽然聽到背後有人稟報。

  「皇上駕到。」

  魏明揚?他來了?玉玄一愣。

  該死,為何他比茹妃還要陰魂不散?走到哪兒都能被他找到?

  「二哥,你來得正好!」魏明嫣驚喜地上前。「嫂嫂她……」

  一語未了,咱的一聲,魏明揚滿臉陰沉,一個巴掌打在寶貝妹子的頰上。

  「二哥,你……」魏明嫣呆住,玉玄也驚呆了。

  這是怎麼回事?素來慈愛的兄長,為何無故發火?

  「誰讓你帶你皇嫂到這兒來的?」他瞪著妹子,認定是她任性胡來。

  「二哥,你打我……」怔了半晌,魏明嫣豆大的淚珠流下。

  「你明知這裏不祥,為何還要帶你皇嫂來這兒?」魏明揚依舊高聲喝斥,不容分說。

  「你……憑什麼打我?哼,娶了老婆忘了妹!」魏明嫣哭喊著,「從小到大,父皇母后都不曾打我!」

  「所以把你寵壞了!」他冷道:「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知分寸。」

  「從前你多疼我……重話都沒說過一句,可是今天、今天……」魏明嫣滿臉通紅,當下抽泣起來。

  「你做錯了,還不許人說?」

  「我做錯了嗎?是我把嫂嫂引來的嗎?明明是她自己走來的!」

  「總之你沒能阻止你嫂嫂,就是你不對。方才我都聽見了,你還說了關於茹妃的事,誰讓你多嘴的?」深邃眼眸閃過一絲陰冷的光芒。

  「我就說了,就多嘴了,怎麼樣?」從小到大她何時受過如此委屈,不由得大叫大嚷,「你治我的罪啊!」

  「皇上……」玉玄不得不從旁勸道:「不關公主的事——」

  魏明揚一臉漠然,並不看她,只對著妹子狠絕地道:「朕已下旨,明兒就把你嫁到穎州去!」

  「什麼?」魏明嫣身子一僵,「你說什麼?」

  「朕心意已決,要將你嫁給燕羽!」

  「不嫁!不嫁!不嫁!」魏明嫣氣得直跺腳,「我就是死也不嫁!我要告訴母后!」

  說著,她掩面大哭,轉身朝太后宮中奔去。

  隨從太監宮女亦一臉尷尬,或隨魏明嫣而去,或立於樹下不敢動彈,怕惹皇上不快。

  「何必呢?」玉玄微歎,「又沒什麼大不了,我只想到那宮中看看而已。」

  魏明揚抿唇沉默半晌,終於回了一句。「那兒鬧鬼。」

  「皇上相信鬼神?」

  「不信。」

  「那你……」

  「我不信,可是也不想你出任何意外。」他轉身,灼熱的雙眸瞅著她,「為你,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他說什麼?他竟如此緊張她?為了她,寧殺一千不放一毫,甚至不惜與寶貝皇妹決裂嗎?

  「皇上……」她想說什麼,可喉間不由得哽咽,心中翻江倒海,不知是感動,還是錯愕,總之,所有矛盾的情緒如潮水襲來,讓她險些抵擋不住。

  「來人!」魏明揚忽然高聲道:「明兒找些匠人來,拆了這茹妃宮!」

  「這……」太監們臉色頓變,「不可啊!皇上,茹妃娘娘亡靈不散,不可觸怒了她……」

  「她若發怒,就讓她沖著朕來好了!」魏明揚毅然道:「但朕絕不能在宮裏留下隱患,讓鬼魅誤傷我心愛之人。」

  心愛之人?他指誰?是她嗎?

  玉玄忽然覺得有什麼濕濕的自眼中如珠滴落,墜入她的衣領,無聲無息。

  「娘娘,你看看這個!」翠萍拿著一張紙條,從門外進來,神神秘秘的,帶著一絲驚恐。

  「什麼?」正坐在鏡前梳妝的玉玄詫異回眸。

  「我抄的,不知被誰刻在茹妃宮外面的大石上,宮裏都在議論這件事呢。」

  「詩?」紙條攤開,只見四行小字,望之似詩。

  「不,是詛咒!」翠萍瞪大雙眼,小聲道。

  詛咒?玉玄一怔。

  「娘娘,你聽著,」翠萍念著那四行小字,「築牆鑿墉,葬於土。開源引流,溺于水。徹夜通明,燃於火。移花接木,死於風。」

  什麼意思?雖然短短數十字,玉玄卻聽得一頭霧水。

  「娘娘,我逐句解釋給你聽。」翠萍雖然出身貧寒,卻是家道中落的秀才之女,所以識得好些字。「築牆鑿墉,葬於土——就是說,假如有誰敢在茹妃宮挖牆動土,就會被活埋,開源引流,溺于水——有誰膽敢替新宮殿修建湖泊,就會被水淹死;徹夜通明,燃於火——有誰敢通宵打著燈籠動工,驚動茹妃亡靈,就會被火燒死;移花接木,死於風——這個倒不太清楚死法,總之,就是說,茹妃宮的一草一木都不許人動!」

  「茹妃的詛咒?」玉玄凝眉,「她身前留下的?」

  「不,是自從皇上命令拆移茹妃宮後,就屢屢發生怪事,那些請來的匠人不是病就是傷,都說茹妃娘娘不肯離去,所以陰魂不散,作祟報復。昨兒這首順口溜還莫名其妙出現在茹妃宮外的大石上,嚇得那些匠人紛紛逃跑,再也不敢動工。」

  「這麼蹊蹺……」玉玄心中忐忑。

  「娘娘,你快勸勸皇上,別拆茹妃宮了!」翠萍急道,「要不是為了討你歡心,也不會鬧出這樣大的動靜。」

  「或許是惡作劇呢?」玉玄仍有狐疑,「再說,這順口溜也未必這樣解釋啊。」

  「是吳公公解釋的。」翠萍再道:「他可是宮裏最最精通陰陽五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意思。」

  「好……」咬了咬唇,玉玄終於點頭,「等他下了朝,我去說說。」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可不希望人人都說她恃寵而驕,禍害宮廷。

  「按說,皇上現在也該下朝了。」翠萍往窗外看去,「平日總準時往這兒趕,今天怎麼了?」

  的確,今日遲遲不見那人身影。

  「娘娘——」

  正疑惑著,卻見魏明揚身邊的紅人吳公公候在門外稟報,「皇上今日可能遲些,請娘娘先用晚膳。」

  「公公,皇上去哪兒了?」知道自家主子一定不解,心細的翠萍代問。

  「呃……」吳公公支吾著不敢開口。

  「公公但說無妨。」

  「並非老奴不實報,只是皇上要瞞著娘娘。」

  玉玄踱到窗邊,冷冷地道:「你這樣一說,我倒偏要問了。」

  「皇上……去茹妃宮了。」

  什麼?那鬧鬼的地方?

  「皇上怎麼能去?你們也不攔攔啊?」翠萍不由得著急。

  「近日怪事諸多,皇上為了堵住悠悠之口,這才親自前往,希望能平息宮中謠言。」吳公公終於道出原因。

  「可是……」翠萍忙道:「如此會不會對皇上不利?」

  「鬼神之說,縹緲不實,皇上未必會有事。」

  「吳公公,你不是最最精通陰陽五行之人嗎?」

  「呵,陰陽五行與鬼神之說不同,前者有據可考,後者無形可依,翠萍姑娘不要混為一談。」

  「那這四句詛咒……」

  吳公公笑道:「看看就好,不要當真。」

  雖然不動聲色,但玉玄能從對方的神態言語之中,看出刻意安慰的意思。

  她的心情不知為何,一下子緊張起來。

  奇怪,她是在為魏明揚擔心嗎?如此恨他,恨不得他斃命,為何還會有這份牽掛?

  重新坐回鏡前,她望著摘下面具後因為長久不見陽光而顯得蒼白的臉,怔怔發呆。

  傍晚,她沒用晚膳。

  並非不餓,而是腹中似有什麼鬱結,吃一點食物就會反胃。

  「娘娘,都這麼晚了,皇上怎麼還沒回來啊?」翠萍通知禦膳房替她把飯菜熱了又熱,張望的頭也探了又采。

  「管他呢。」玉玄和衣躺在靠椅上,「來,念書給我聽吧,別去理他。」

  她嘴裏說不理,可心中卻是惦記著,就算再精彩的書,恐怕她此刻也沒有心情去聽。

  「不如,我去茹妃宮瞧瞧?」翠萍自告奮勇道。

  玉玄一把拉住她。「別去!」

  「娘娘,你在這裏坐立不安,我也不好受,去瞧個究竟,看看皇上到底在幹什麼,不就放心了嗎?」翠萍笑道。

  「你不怕鬼了?」玉玄睨著她。

  「怕,可是為了娘娘,我願意去。」翠萍笑得天真,「再說,鬼有頭債有主,茹妃如果顯靈,也該找她的仇人去,不會害我的。」

  玉玄愣住,沉思半晌過後,終於將手輕輕鬆開。

  「娘娘這就表示同意了?」翠萍蹦蹦跳跳地揮揮手,「那我去了,順便到園裏采些夜曇回來,據說能助人安眠。」

  說著,她關門而去,一方空間只剩下玉玄獨自一人,本來不冷,這會卻忽然感到寒氣襲人。

  平日這個時候,魏明揚總在她身邊,雖然她不太理睬他,可他總是主動說笑話,或者講個故事,逗不了她開心,也能活絡氣氛。但今晚……少了他,她心裏忽然覺得空蕩蕩的。

  她忍不住起身,推窗遠眺。天空無星,一輪彎月正在樹梢盡頭閃耀,發出清冷藍光,讓人寂寞。

  她凝眸,輕輕一歎。

  「在看什麼?」忽然,窗外有人笑問。

  她一驚,身子幾乎彈了起來,定睛一瞧,卻見魏明揚不知何時已站在遊廊之下。

  「你……」她想開口,卻發現紅唇輕顫,說不了話。

  「想問朕什麼時候回來的?」推門而入,他笑盈盈地說,「才回來了,卻看見你獨自歎氣。為何發愁?」

  玉玄垂眸,似乎有什麼濕漉漉的東西要忍不住滾落,她趕緊背過身去,極力掩飾。

  魏明揚不再言語,只輕輕上前,從身後緊緊抱住她。

  她發現自己有些異樣,不再像平時那般本能地抗拒,反而呆在他懷中,一動也不動。

  「今天怎麼這麼乖?」魏明揚咬著她的耳垂問:「在為朕擔心嗎?」

  玉玄抿唇不語。

  她到底是怎樣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總之就是在矛盾中盤旋,仿佛墜入漩渦中,無法自拔。

  「你恨朕,難道要恨一輩子嗎?」魏明揚歎道:「兩個人歡歡喜喜地在一起,難道不好嗎?」

  她怔住。

  父親說她太執拗,的確,她總是愛鑽牛角尖,讓自己痛苦,別人也痛苦。其實,魏明揚可曾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真與她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沒有。相反的,他一直寵她、愛她,為了她,不惜面對流言蜚語,負上昏君的惡名。

  難道他們真要一輩子這樣下去?她真想殺了他?

  他才離開一晚,她就如此擔心,覺得失落……其實答案早在眼前,只不過她一直在逃避。不肯面對。

  「玉兒,你是緊張朕的。」魏明揚微笑,「看見你歎氣,朕就知道,你在緊張朕。」

  她太傻,他卻不笨,一語道破她的心。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他輕輕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自己,目光相觸,「玉兒,你知道嗎?那四句詛咒,是朕派人刻在石上的。」

  什麼?他在說什麼?

  玉玄不由得瞪大雙眸。

  「為了想引出你的真心,想知道你到底會不會為朕緊張,所以朕故意叫吳公公把那四句話做了解釋,流傳出去,故意讓你等朕,讓你擔憂——」他輕笑,「果然,不出所料,你是在意朕的——玉兒,哪怕只有一點點在意,朕也滿足了。」

  她是鐵石心腸嗎?聽了這樣的話,難道沒有半分感動嗎?

  不,她發現自己還是太心軟,身體與他緊緊貼在一起,溫度傳入彼此體內,某種執拗的東西像被融化了,再也堅持不下去。

  「揚……」她低低喚他。

  「什麼?你說什麼?」第一次聽到如此親昵的呼喚,魏明揚渾身一震,驚喜道。

  她朱唇微啟,想再確定地喚他一聲,化解彼此之間長久以來的梗阻。然而,天不遂人願,就在這個時候,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吳公公跌跌撞撞的闖進來。

  「皇、皇上……」

  「大膽!」魏明揚不由得大怒,「沒朕的吩咐也敢亂闖?」

  「皇上恕罪……奴才有事,不得不報啊!」

  「……說吧!」他無奈歎道。

  終於等到可以互訴衷腸,終於冰山有所融釋,來之不易的花好月圓,卻被這莽撞之舉打斷了。他,能不氣惱嗎?

  「翠萍姑娘她……」吳公公顫聲道:「她出事了!」

  玉玄猛地抬頭,一臉難以置信。

  翠萍死了。被吊死在茹妃宮前的樹下,刻有詛咒的大石旁。

  她的手中,握著一束夜曇。此刻曇花早已枯萎,只留餘香,在風中飄散。

  移花接木,死於風。

  不知為何,玉玄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想到這句話。

  翠萍的裙擺搖晃在風中,身子也像風一樣輕——所謂的死於風,就是如此吧?

  那天以後,玉玄就病了,莫名其妙的發起高燒。

  為什麼病?因為受了驚嚇,還是過度傷心?

  翠萍對她而言,就像親姊妹,比父親在她心中更重要,如今死狀淒慘,她能不驚?能不病嗎?

  但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難以啟齒,只能悶在心裏,才悶出病來。

  在床上躺了三天,最後那日的黃昏,魏明嫣前來探望。

  「嫂嫂,」魏明嫣雙眼哭得像核桃般腫,「我要走了。」

  「去哪兒?」她一驚。才走了一個,又要失去另一個與她親近的人嗎?

  「皇上已經下旨,將我嫁給護國大將軍燕羽,明日,我就要起程去穎州了。」

  對,那日她的確聽說了。本以為魏明揚如此疼愛妹子,還有轉圜的餘地,可眼下看來,一切已成定局。

  「你不想嫁嗎?」玉玄關切地問。

  「不想,死都不想……」她直搖頭,「我心裏……愛著別人。」

  誰?

  她沒有問,可是,她能理解嫁得心有不甘的感受,就像她自己。

  「嫂嫂,我此生不會再回京了。」魏明嫣吸了吸鼻子,忽然狠狠地道:「到了穎州,如果燕羽愛上我,我會煽動他與皇上作對!」

  什麼?玉玄一驚。

  「嫂嫂,這怪不得我,皇上絕情在先,任我百般請求,他還是硬逼我嫁!我已經不把他當成二哥看了……」魏明嫣神色黯然,「他是一個自私的人!」

  自私?玉玄琢磨著這個詞,其中含意,讓她心酸。

  「他明知我心有所屬,卻不肯成全我,表面上說因為我與燕羽郎才女貌,十分相配,其實誰不知道,他是為了鞏固邊關的勢力。

  他害怕燕羽位高權重,將來會有謀逆之心,於是打算用我來束縛他……」魏明嫣說著又淌下淚來,「我是他的親妹妹啊,對我尚且如此,對別人呢?」

  沒錯,他就是那樣霸道的人,霸道得不懂人情緒,不管人生死……「嫂嫂,永別了。」凝視她一眼,魏明嫣轉身決然離開。

  曾經那樣愛笑愛鬧的嫣公主,幾時變得這樣怨憤冰冷?怪誰?

  看著那遠離的背影,雖非親人別離,卻讓玉玄深深揪心。

  「嫣兒走了?」

  她正怔愣,忽然熟悉的腳步聲從側門踱進來,低啞的嗓音響起。

  不用看,就知道是魏明揚。

  原來他也會慚愧嗎?所以躲著妹子,不敢相送?

  「你這輩子,從不知道有‘成人之美’四個字嗎?」她暗諷。

  「你以為我不想遂她的心願?可她所托非人,我怎能答應?」

  魏明揚蹙眉。

  「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才是最重要的,非人良人,不是旁人可以定論。」玉玄反駁。

  「別為這些事生氣,你才清醒過來,剛好一點。」魏明揚坐到榻間,輕輕為趣蓋上絲被,「該好好靜養才是。」

  玉玄身子一側,背對他,才蓋上的被便滑落一邊。

  她故意的,故意不讓他親近自己。

  「怎麼了?」魏明揚感受到她的敵意,「那晚……我們不是好好的嗎?」

  那晚?呵,他還有臉提那晚?

  「從此以後,請皇上把這兒當冷宮吧,不要再來了。」

  「怎麼了?替嫣兒打抱不平?」他詫異。

  「皇上不懂嗎?」他是天之驕子,不知人情冷暖高高在上的天子。

  「不懂。」俊顏一沉,「告訴我,為什麼?」

  「因為——翠萍。」她咬唇,道出殘酷答案。

  「翠萍?」他愣住,「她的死……」

  「是你害的!」玉玄忽然大叫,回身奮力一推,狠狠將他推開。

  多日來鬱積的怨恨,此刻和火山一般爆發,傷心的淚水也流淌下來。

  「我……」魏明揚一時啞口無言。

  「假如不是你故意試探我,翠萍就不會去茹妃宮尋你,也不會遇害……」她哭泣,「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有人在離間我們!」他沉穩道:「我答應你,一定找出幕後真凶!」

  「假如不是人呢?」玉玄盯著他。

  他一怔。「什麼?」

  「假如,真是茹妃的鬼魂呢?你怎麼說?」

  「不,這世上沒有鬼。」

  「假如真的有呢?假如因為你硬要拆掉茹妃宮,所以導致亡靈報復呢?為什麼你做事總是先考慮自己,不顧及一下別人呢?」

  想起翠萍慘死,玉玄傷心得淚流滿面,「魏明揚,你讓我怎麼去愛你?」

  「不!玉兒,朕……」他想辯解,卻發現其實無從辯解起。

  他的確冤枉,但也的確因為他,釀成悲劇。

  「我們不能再在一起了。」玉玄深深啜泣,低下頭,心痛到難以自持。

  「朕不放手,絕不放手!」他執著地叫道,依舊那般蠻不講理的模樣。

  明明兩人的關係才有所緩和,明明可以抱得美人歸,卻因為這突發的事件讓他前功盡棄,這教他怎能甘心?

  「魏明揚,你還不明白嗎?」她猛地抬頭,嘶聲力竭地喊道:

  「我恨你!」

  沒錯,是恨。

  除了恨,她真不知道還能用什麼情緒來形容與他之間的關係。

  只有恨,能讓她心裏舒坦一些。

  雖然,在說出這個恨的同時,她自己也心如刀絞,但還能有別的情感嗎?

  翠萍的死,就像高山汪洋,永遠把兩人隔斷,就算跋山涉水,也永遠達不到彼岸……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1-16 10:31:15

第七章

  從古到今,大概沒有一個嬪妃像她這樣,把自己住的地方稱為冷宮,自絕於帝王。

  魏明嫣走了,翠萍死了,偌大的朝陽宮裏,玉玄不再有可以說話聊天的人,亦無人可以陪她遊園散心。

  別的嬪妃若覺得鬱悶,還可以回娘家找親人訴苦,可是她……准都知道她跟父親的關係一直僵著,即使經過溺水事件,依舊拉攏不了兩人。

  她覺得自己就像居住在活死人墓中一般,戴著厲鬼的面具,悲哀悽愴。

  現在,她唯一的去處,就是宮外的山林,借著燒香拜佛之名,聞聞人間的氣息。至少,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

  「女施主,好久不見。」慧益施禮。

  「師太,我來了幾次,你都不在庵中。」再次見到慧益,雖然只有數面之緣,玉玄卻像見了故友一般,甚覺親切。

  「貧尼去了趟穎州。」慧益道。

  穎州?那不是魏明嫣公主出嫁的地方嗎?不知她近況如何。

  一別數月,卻像隔了一世,對於這個小姑,她真有幾分想念。

  「師太,你上次說過,可以替我化解心中愁苦,還記得嗎?」

  玉玄不敢確定當初那番話語只是一種寬慰,本來她也想假戲真做,跟魏明揚就此廝守一生,可誰料得到,上天偏不給她幸福。

  「記得。」慧益笑道:「就不知雍妃娘娘如今還想不想要貧尼幫忙?」

  玄妃娘娘?這聲稱呼,讓玉玄一。「師太,你……」

  「沒錯,貧尼早已知曉娘娘身分。」

  「上次就知道了?」

  「呵,當初皇上親至庵中接走娘娘,京城裏就傳遍了關於娘娘的故事,貧昵再沒見識,也該猜到。」慧益點頭。

  「既然如此,還請師太指點迷津。」她恍然大悟。

  慧益雙眸直盯著她。「娘娘還是想離開皇上?」

  「想。師太可有法子助我離宮?」如今她真恨不得尋個清淨去處,縱使天涯海角,也比待在宮裏面對那個既不能恨亦不能愛的人強。

  「娘娘真以為離了宮,皇上就不會派人去尋?普天之下,莫不是王土,娘娘又能逃到哪里去?」

  「可上次師太你明明說有法子幫我……」難道那只是隨口說說?

  「貧尼是有法子,可不知娘娘是否願意。」

  「只要能擺脫現在的生活,無論做什麼,我都願意!」玉玄急切的道。

  「娘娘,你可聽過‘十二宮’?」慧益忽然緩緩說。

  十二宮?

  她算是孤陋寡聞之人,可對這三個字並不陌生,因為宮中時常有太監宮女私下議論,傳入她耳中。

  十二宮,看似平淡無奇的三個字,卻能令朝廷上下聞風喪膽。

  它不是什麼亭臺樓閣、皇宮別院,而是一個江湖上的秘密組織,專和霽阜作對。

  沒人見過十二宮宮主的樣貌,有人說,他是先皇的私生子,因為皇后的陷害,先帝的拋棄,長大成人後回來報復,立志謀權篡位,顛覆霽朝乾坤。

  霽皇,有三宮六院,外加太和殿、坤和宮,總共十一處,而也,卻自稱十二宮,比霽皇還多出一處,自認更加至高無上。

  這些年來,十二宮幹過不少驚天動地的大事,像是破壞了霽朝與北地的和親,離間霽朝與南鄰的關係,劫獲救濟災民的官銀,煽動好幾次軍中將士叛亂……每次出手,都讓霽皇龍顏震怒卻束手無策。

  「師太為何忽然提到十二宮?」玉玄詫異地問。

  「因為……」慧益一字一句地道:「貧民便是十二宮的人。」

  她霎時怔在原地。

  「師太如此坦誠,就不怕我去告發?」她半晌,她才尷尬道。

  「我們恨的是皇上,娘娘恨的也是皇上,既然彼此目標一致,貧尼斷言娘娘不會這樣做。」慧益篤定回答。

  的確,她看似冷酷,其實心很軟,怎會害人性命?

  政治紛爭她素來不關心,誰能坐穩天下是誰的本事,魏明揚對她而言從來就是一個平起平坐的男子,她對他的愛與恨,不會因為皇帝這個身份而改變。

  「有一件事,娘娘大概不知道吧。」慧益又道:「嫣公主到了穎州之後,就被山賊劫了。」

  玉玄瞪大雙眸,難以置信。

  「雖然之後救了回來。」慧益露出詭異的微笑,「但被掉了包。」

  「這事……為何我不曾聽說?」這事令她益發驚愕。

  「京裏還不知道呢,以為公主真被救回了。」

  「可……師太如何知曉?」

  「因為這是咱們十二宮幹的。」慧益神色鎮定如常,仿佛只是在閒聊天氣。

  「如今師太把這些告訴我,以為我真不會去揭發?」玉玄眉間緊鎖,感到眼前的一切像巨大的漩渦,無意中,她已被卷了進去。

  「娘娘不是想離開皇上嗎?這是一個機會。」

  「機會?」

  「對。燕羽將軍在邊關打了勝仗,不日便會攜公主歸甯,這假公主一進宮,肯定會露餡,十二宮還想仰仗娘娘您多多幫忙。」

  「我?」玉玄不可思議,「我能幫什麼?」

  宮裏又不只她一人認識嫣公主,就算她肯幫,也瞞不住吧?

  況且她與公主感情深厚,又怎會任她身處境險而從視不管?

  「娘娘有所不知。」慧益一眼看穿她的心事,「嫣公主如今與我們宮主在一起,正逍遙快活著呢,她本就不喜歡燕羽將軍,有人代她出嫁,她求之不得。」

  天啊!難道……魏明嫣曾經對她提過的心上人,就是十二宮宮主?

  她這幾年的驚心動魄,都不知這三言兩語來得震撼。

  「替身公主回京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到朝陽拜見娘娘你。」

  「你們兩人關係親密,宮裏無人不曉,她頭一個見你,宮裏人自然不會起疑。」

  「那又怎樣?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不必瞞一世,因為她很快就能完成任務,而娘娘你也能因此重獲自由。」

  玉玄心頭一緊,「什麼意思?」

  「恕貧尼直言,」慧益忽然神色凝重,「這次替身公主進京,就是為了刺殺霽皇,如若成功,娘娘不也自由了?」

  他們要殺魏明揚?

  玉玄知覺的腳一軟,額間一陣眩暈,她扶住香案,極力不讓自己癱軟在地。

  「師太覺得我會答應?」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答不答應,由娘娘自己決定。」慧益沉穩道:「我們不勉強。」

  「你們不怕我把今天這番對話告訴魏明揚,讓你們計畫失敗?」她是恨他,但真的捨得他死嗎?

  當初他勉強自己入宮的時候,或許她會因為一時激憤而答應他們的要求,但今天,在兩人有肌膚之親,在她一次又一次被他感動之後,她還會點頭答應嗎?

  「娘娘若不答應,這計畫就不會執行,又何來的失敗?」慧益自信滿滿的揚笑,「還請娘娘回去仔細想想,貧尼敬候佳音。」

  佳音?為何對方如此自信,確定她一定會傷害魏明揚?

  「師太,有一事,我想問。」她咬唇開口。

  「娘娘儘管問。」

  「十二宮……為何要跟朝廷作對?」魏明揚雖然個性怪誕,卻也算一代明君,自他登基後,日夜為內憂外患操勞,力保國泰民安,這樣做難道還不夠嗎?

  「不是跟朝廷,是跟皇室。」

  「宮主和皇室有什麼深仇大恨?」

  「的確是解不開的仇,化不了的恨。」慧益語氣忽然變得狠絕,眼中閃過一比寒光。

  「師太能告訴我嗎?」

  「皇室……害了他心愛的女子。」

  出乎意料的回答,讓玉玄驚膛了眼。

  「他心愛的女子……就是當年的茹妃。」慧益道出驚人的答案。

  茹妃?

  十二宮主,就是當年與茹妃私通的男子?

  難怪……本身也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若易地而處,她相信自己也會同樣的還以報復。

  可是,別人的恩怨,為何要禍及到她身上?她有何錯?魏明揚又有何錯?

  身子晃晃悠悠,她只想立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這清淨的無名庵,原來並不清淨,天下之大,為何沒有一處能讓她安心的地方?

  離開庵門,下了山門,車轎在階梯前等待著她,除了三兩貼身宮女太監外,她沒有帶眾多隨從出門,而且一律命他們在山腳下等候。

  然而,此刻她發現車轎旁多了一些人馬,似乎來頭不小。

  「娘娘,您可回來了,慶安王爺正好也到山中燒香,看見您的車轎在此,想跟您打聲招呼,等半天了呢。」貼身宮女連忙上前說。

  玉玄愣住,卻見魏明倫已經從車上下來,紫衣玉袍迎風招展。

  他對她展露微笑,笑中似有澀意,不像從前那般明朗開懷。

  「王爺,久等了,何必這樣客氣?」玉玄不好意思地先行打招呼。

  「弟妹,我有話想對你說,能借一步說話嗎?」他柔聲問。

  「這邊吧。」他主動與她交談,倒讓她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看見山道旁有一涼亭甚是清幽,於是順手一指。

  兩人無語,一路步入亭子,聽見林間樹葉沙沙作響。

  「不瞞弟妹,我是想向你辭行。」一站定,魏明倫忽然換鄭重神色,歎了一口氣。

  「王爺要去哪兒?」玉玄訝異。

  「叢州。」

  「為何突然遠行?」

  「我被外放了。」魏明倫苦澀微笑,「皇上賜我一片封地,希望我能去那兒安度此生。」

  這是第一次,他不稱魏明揚為「二弟」,卻說「皇上」,從親昵變生疏。

  「皇上……是怕朝中諸事繁忙,勞累了王爺嗎?」玉玄懵懂地詢問。

  「呵,弟妹,你真不明白?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就是這個道理。」

  「王爺是說……」魏明揚要削他的權?「不,皇上向來倚重王爺——」

  「那是過去,先皇忽然駕崩,他剛登基,地位不穩,朝中需要有個手足幫他。如今皇位已穩定,又何需用我這功高蓋主之人?」

  「留著是個禍患。」魏明倫眉心緊蹙,「不過這樣也好,叢州青山綠水,是個好去處,在那了此殘生,也算安逸。」

  「王爺……」玉玄聽聞,心中不由得一般酸楚。誰不知道慶安王爺才華過人,抱負遠大,就這樣被貶到荒遠之地,就算有金山很山養老,終究可憐。

  「其實,明揚防著我,也有道理。」他咬咬唇,似有難以啟齒之言,「宮中有些傳聞,想必弟妹也聽過吧?」

  「什麼?」此刻腦中一片迷茫,震驚的消息接踵而至,讓她一時間承受不了。

  「就是……關於我與嫣兒的緋聞。」

  他和公主……他們……玉玄感覺耳邊似有一隻小蚊子在嗡嗡亂飛,讓她無法凝神思考。

  「我與嫣兒沒有血緣之親,自幼一起長大,難名親近點,有人誤會,可以理解。」他歎息,「可我真的只把她當妹妹,天地可鑒,明揚大可不必如此提防,把嫣兒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又把我流放到叢州。」

  難道公證主被迫遠嫁,就是因為魏明揚誤會她和大哥……害怕傳出宮醜聞嗎?

  別說兩人的確沒事,就算真的情投意合,又有什麼關係?既然沒血緣,為何不能在一起?

  玉玄霽時替這對分離天涯的兄妹難過。他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被迫離散?就因為魏明揚的無端猜忌嗎?

  他是一個自私的人!此時此刻,公主臨行前的話語再次傳入她的耳膜,那種悲切,她可以深深體會。

  「弟妹,就此別過了。」魏明倫低道:「將來到了叢州,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相見。」

  話落,他轉過向,步下涼亭。

  他的背影在陽光下忽然變得透明,衣袂飛舞之間,有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就像當年他們初遇在揚州街頭,那個她永難忘懷的印象,然而這一次,卻蘊藏著無限悲傷。

  看著她的救命恩人,她發誓著面具的行屍走肉——猛然,她做了一個決定,一個可以幫助他的決定。

  雖然這個決定很殘酷、很無情,可為了報恩,只能如此了。

  依照她與慧益的約定,冒牌魏明嫣回京之後第一件事,便宜是前往朝陽宮給她請安。

  她終於同意了行刺的計畫,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魏明倫,她的救命恩人。

  假如,霽皇駕崩,江山易主,魏明倫就能重返京城,實現自己的理想與抱負,說不定……還能榮登帝位。

  她傻嗎?幫別人害自己的的丈夫,只為了幫助另一個男人的前途。

  但她就是這樣傻,因為她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所有的東西她都能丟棄與背叛,但受人點滴,當報以泉湧。

  戴上白顏面具,玉玄宛如駭人厲鬼。

  她將容顏與情緒全部隱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出是美是、醜,給人一種怪誕戰慄的感覺。

  「公主金安。」

  假冒的魏明嫣從正門翩翩而入,玉玄望著她,摒退四下宮婢,與她盈盈對拜。

  這個替身與正主兒絲毫沒有相似之處,十二宮怎會如此大膽,找來這樣的刺客?

  「娘娘……」替身有些怔愣,似乎被她的面具嚇著了。

  「看見我害怕嗎?」玉玄猜到她的心情,溫婉的聲音似甘泉撫慰,「第一次見到我的人,都會膽怯。」

  「你以為我願意嗎?都是皇上所為。」憶起那人,竟忍不住一陣心疼。今天,就要奪他的性命了,她真的捨得嗎?

  「皇上?」替身錯愕,「我不明白……」

  「大概因為太愛我吧。」她終於願意承認,他是愛她的。其實她一直都知道,他是深愛她的。「他說,這是為了保我平安。」

  「不想讓別人看見我的美麗,以免男人喜歡,女人嫉妒。」

  對方再次一怔,似乎難以理解這樣的想法。

  是啊,魏明揚,荒誕不羈之徒,當世又有幾個人瞭解他?若非這一番相處,她也不懂他。

  為何上天如此殘忍,偏偏在她懂了他,即將接受他的時候,給她一連串的打擊?

  「昨日收到飛鴿舍己傳書。」玉玄清清嗓子,導入正題,「宮主指示,要我助你。」

  她不想把自己的身份多做解釋,就冒充他小小十二宮的信徒吧,這樣可以免去許多口舌。

  替身微微頷首。

  「這裏有一套我的衣衫。」她道,「還有一張與我此刻所戴一模一樣的面具,一會兒你換上它們。」

  「我?」替身不解。

  「換上他們,假扮我,待會兒魏明揚出現在此的時候,你便可以下手。」說話之間,她已捧上衣物給她,其中藏有一把亮晃晃,鋒利無比的匕首。

  「娘娘……」替身似有不解,「你與霽皇朝夕相處,真捨得他死嗎?」

  「你的意思是,換了燕羽將軍,你便捨不得?」玉玄不答反問。

  替身沉默,隨即鄭重地點了點頭。

  呵,好一個冒牌公主,看來並非麻木的棋子,還有幾分真情,看來十二宮很善於用人,知道真性情的女子,才能更為投入地演戲,也才能更輕易地達到目的。

  「我與你不同,你愛燕羽,而我不愛魏明揚——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恨他!」

  一個恨字說得擲地有聲,仿佛蘊含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對,她恨他。這恨,包羅萬千,怪異迷離,而她不能騙自己,其中,竟有愛……「時辰就快到了。」玉玄狠下心,「來,先刺我一刀。」

  「刺你?」替身瞪大雙眼。

  「呵,若是此次不成功,我還得在他身邊潛伏下去,不能惹他懷疑啊。」她苦笑。「對準這兒,快一點,狠一點。」她指指左胸,「我就不會痛了。」

  「可……」那是心跳的位置啊!

  「放心。」看出她的遲疑,玉玄安慰,「我的心比別人生得偏,在右邊。」

  她撒謊了。從小到大,她第一次撒這樣的漫天大謊。

  其實,她只是一個再普遍不過的女子,心臟也生得正常。

  若說偏心,她的確偏了,寧可殺死自己的丈夫,也要幫一個與己無關的男人,真是偏得厲害。

  看著那把刀,她此刻只有一個念頭——求死。

  沒錯,她想死,想和那個即將被害的人一起殉葬。

  是她害了他!他那樣愛她,寵她,到頭來,她還是背叛了他,甚至要殺了他……希望這一刀,彌補她所有的罪過。

  等到陰曹地府,等到輪回轉世,她一定做牛做馬,彌補今生對他的虧欠。

  揚,對不起……她的心中默默念著,酸楚湧上喉嚨,哽咽難言。

  誰讓他們太遲相遇,在她欠了另一男人的情之後才相遇。

  下輩子,她一定要早早遇見他,早早欠他的,這樣就可以永遠守在他身邊,永不分離。

  撫摸臉上面具,這本是他送給她的禮物,保護她安全的禮物,如今,卻要成為加害他的掩護。

  世事弄人,真是可笑。

  玉玄看見替身公主舉起匕首,對準之前說好的位置,略帶激顫的一舉刺入——果然是鋒利罕見的兇器,無聲無息如入泥中一般,沒入活人血骨,很適合她這樣的弱女子使用。

  能死在這樣的刀下,大概痛苦會少一點。

  玉玄一聲不吭,軟軟倒在地上,屏風遮映,掩住了她的身子。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1-16 10:31:30

第八章

  玉玄覺得自己如在雲端,身子一陣酸麻,動彈不得。

  沒多久,雲化成水,水又變成火,她在夢境中煎熬,仿佛受盡萬世之苦。

  「玉兒……玉兒……」

  她聽見有人在耳邊喚她,聲音輕柔,卻像一劑曠世良藥,只一滴,就可以撫平她疼痛的傷口。

  是誰?是他嗎?

  他知道了她的背叛,還能原諒她嗎?會憎恨她嗎?會不會恨到輪回幾世之後,仍不願原諒她?

  玉玄強迫自己睜開雙眼。就算下了地獄,在奈何橋邊,也要再見他一面。

  「玉兒,你醒了!」

  她看見那張熟悉的俊顏,此刻萬般驚喜的申請掛在那眉宇之間,她弄不清這是真實,還是幻覺。

  「揚……」什麼也不顧了,什麼也不去想,就這樣一頭撲進他懷裏。

  上天仍是眷顧她的,在她死後,仍可以看到他最後一眼。

  只這一眼,她就滿足了。

  「嚇壞了吧?」魏明揚撫著她的柔發輕笑,「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他的指間傳來暖和的溫度,他的懷抱依舊那麼堅實,他……還是活人?

  玉玄一怔,難以置信。

  「我……我還活著?」她這才完全清醒,看著四周床幔低垂,一切如常。這裏是她的寢宮,哪有黃泉,奈何橋?

  「太醫說,幸好那一刀紮得偏了,才救了你。」魏明揚笑道。

  「偏了?」她命名看見匕首刺中心臟,怎麼會偏了?

  「你不知道吧?」他咬著她的耳垂低語,「你啊,是個偏心的人。」

  偏心?

  「你的心臟位置生的與眾不同,懂嗎?」刮刮她的鼻子,像在對待一個寵溺的小孩子。

  真的偏了?她簡直難以置信!

  本來是她一時騙人的把戲,沒想到卻是真的。

  上蒼想說什麼?想說她的卻偏心嗎?

  淚水霎時奔流,顧不得痛,她的雙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腰,隱隱啜泣。

  她算是死過一回了吧?所謂的恩,也算報了吧?

  上蒼讓他倆雙雙逃過一劫,就是心存仁慈,讓他們再續前緣吧?

  她會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機會。

  「揚,那刺客她……」她忽然憶起替身公主,又有些於心不忍,畢竟青春可愛的年紀,不過當人棋子,就此喪命,豈不可惜?

  「哼!她想假冒你,也要看看欺騙的對象是誰。」魏明揚輕蔑地嘲諷,「我會認錯自己的妻子嗎?他們也把我想的太簡單了!」

  真的嗎?他們之間真有這樣的默契,不會錯認對方?

  不,不是默契,是他的用心。

  因為太愛她,所以他不會錯認,平日把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記在心間,一絲一毫也不會弄錯。

  可若換了她,一切都難說了,因為記憶中,她從沒正眼瞧過他。

  但從今天起,從此刻開始,她要好好地看他,瞭解他,做他真正的妻子……

  「怎麼了?呆呆的!」魏明揚發現她凝視的眼神,撇撇嘴道:「乖乖躺好,閉眼。養病要緊,想看我,將來還長著呢!」

  是啊,一生一世很長……只希望從此他們可以遠離是非,就此相守。

  但十二宮這三個字又鑽進腦海,惹得她不得安寧。

  「睡吧睡吧。」魏明揚替她覆上錦被,輕拍她的背,像在哄一個吵鬧的嬰兒般溫柔。

  他的聲音就像一直醉人的曲子,讓她不願再為別的事分神,只想這樣靜靜的,甜蜜入睡。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的幸福時刻。

  她不知道,在她進入夢想之後,魏明揚忽然神色冷凝下來,踱出帳外。

  外頭御林軍統領正跪在那裏,像是有什麼要事要稟報,「皇上,」統領猶豫地道:「依臣看,這事十分蹊蹺,恐怕娘娘也牽扯其中……」

  "閉嘴!"他打斷他,「你查什麼朕不管,就是別查到娘娘頭上。」

  「可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她是朕的妻子,無論她做過什麼,朕都可以原諒。」魏明揚語意堅決,「只要她的心裏有朕。」

  朦朧月色傾灑俊顏眉宇之間,映出唯有他懂得的惆悵與苦澀。

  「你以為,他真的那樣傻,真的沒有懷疑過你嗎?」

  「就算有懷疑,你存心害他,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會原諒你嗎?」

  「就算他真的原諒你,你沒有絲毫內疚嗎?打算這樣一輩子期滿他過生活?這樣會快樂,會幸福嗎?」

  接連好幾天晚上,玉玄都作著同樣的夢。

  夢裏,有一個身披黑斗篷,戴著黃金面具的男子,立在她床頭,催眠一般不斷向她灌輸這些話語,那低沉的聲音,仿佛樹林深處的魔魅,也仿佛來自地獄的恐怖使者。

  他是誰?為何會出現在她夢中?

  有時候,那聲音如此真實,如在耳邊……難道,她遇鬼了?

  玉玄從冷汗涔涔中驚醒,四周一片昏暗,並無任何異樣。然而,當她再次入夢,同樣的聲音,同樣的黑影,又會再次潛入,鬧得她夜夜不得安寧。

  她不敢告訴魏明揚,因為做賊心虛吧,萬一他追問為何忐忑難安,她該如何回答?

  所以她只能喬裝無事,重新當回得寵的妃子,畢竟,兩人歷經了千難萬險才能相守,她要好好珍惜眼下時光。

  「皇上駕到。」

  從前,聽到這聲傳呼,她會心煩氣躁,但現在,卻變成喜悅濃情,掩藏不住。

  從前,她見到他,總是隨意穿著,把他贈送的珠寶衣衫束之高閣,但現在,她卻主動裝扮,一身華美長裙襯托雍容步伐,雲鬢襯出俏麗臉龐,一朵斜插在發間的絲絹牡丹,更顯得嬌羞動人。

  她掀簾而出,並不想從前那樣生硬地行禮下跪,只對著早朝歸來的他淡淡一笑。

  因為現在的他們更像一對尋常戀人,不是帝王與嬪妃,不再拘禮。

  「今天好像哪里不對。」魏明揚瞧著她,陶侃地打量了老半天。

  「哪兒?」她頰上的胭脂抹得不夠嗎?讓他瞧出自己被魔魅騷擾得蒼白與不安嗎?

  「打扮了。」他莞爾。

  玉玄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低頭嬌羞一笑,「難道從前的我很醜?」

  「就是沒這麼精心打扮,」他擁住她,輕語道:「女兒悅己者容,朕是你的悅己者?」

  這個擁抱,那麼自然,仿佛是半輩子的夫妻,在親昵中有一種雋永的感覺。玉玄在他的懷中微微閉上雙眼,如沐春風般幸福。

  「明知故問。」她的語意中有一絲嗔怪,亦有一絲撒嬌。

  「聽膳房的人說,今天你去他們那兒了?」魏明揚忽然問。

  呵,他果然還是那樣緊張,一舉一動都要關心。其實大可不必如此,因為此刻的她已經甘心成為他的囚鳥,即使打開鳥籠,她也不願飛走。

  「對,我親手做了兒道菜。」玉玄笑答,「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你?親手做的?」魏明揚怔愣,臉上浮現受寵若驚的表情。

  真是好笑,別的帝王品嘗妃子的廚藝已算是天大的恩賜,到了他這兒卻乾坤顛倒,仿佛他才是爭寵的嬪妃。

  「何必這樣辛苦?」他捧住她的雙手,仿佛在捧著貴重的玉器,小心呵護,「禦廚們是幹什麼的?」

  「他們擅長山珍海味,我這家常小菜他們倒不見得會做。」她俏皮一笑,「來,瞧瞧!」

  攜手?他來到桌邊,親自揭開罩籠,熱氣猶存的菜肴散發清新味道。

  「竹筍炒肉,蘑菇燉湯,雞扒豆腐……」玉玄介紹,如數家珍,「這都是從前我跟我娘在揚州的時候學會的。」

  那時候很窮,只能用這些尋常食材,而且以素食為主。娘親發明獨特的烹飪方式,使在普通不過的東西有種清新不俗的口感,即使多年以後,她仍然懷念。

  「本來我也想做些山珍海味,可惜就算我做的再好,也比不上禦廚,所以……」只能另闢蹊徑,討他的喜歡。

  魏明揚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她,萬分鄭重地做到桌前,提起仿佛萬般沉重的筷子吃了一口,俊顏忽然凝住。

  「怎麼?不好吃嗎?」他的表情讓她不安。

  「不。」他放下筷子,輕輕一拉,讓她坐到自己的腿間,緊緊環抱她的腰,「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他沒有用「朕」,只用「我」,仿佛感動得忘記了身份。

  玉玄發現,他一旦溫柔,自稱就會變化,屬於帝王的威嚴只有發怒的時候才會顯現。

  「等等,還有這個……」她從桌旁拿出藏好的酒壺。

  「酒?」他一挑眉。

  「對,青梅煮的酒。」

  「呵,你的拿手好戲。」他笑了,因為,這一次是她心甘情願為他煮酒,而非他的逼迫。

  他等的就是這一天,等了好久,有幾次差點以為再也沒有希望,顯然上天終究還是厚待了他。

  「這酒……」嘗了一口,他忽然微微詫異,「跟你上次煮的好像……」

  「不一樣?」

  「嗯。」奇妙的口感,只有些微的不同,卻有天壤之別。

  「你說得對了。」玉玄笑答,「因為我用的青梅不一樣。」

  他更為好奇,「青梅有什麼不一樣?」

  「從前用的新鮮青梅,口感酸中帶澀,煮到酒中,增添苦味,雖然好喝,但終究有小小遺憾。而我這次用的,是醃漬過的青梅,不澀,帶甜,卻依舊香醇,煮到酒中,十全十美。」她得意地為他解答。

  「原來如此。這麼說,上次你是在敷衍我?」所以讓他喝了留有缺憾的酒。

  「不……」玉玄忽然搖頭,「這是我第一次為人煮這樣的酒,這是娘親教我的秘方,就連我父親也不曾嘗過。」

  第一次?他是唯一的一個嗎?

  魏明揚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激動直入心間,有種跋山涉水終於到達山巔的感動。

  終於,她終於愛上他了!為了這一天,他等了多久時日,付出了多少代價,連他自己都算不清……他們的愛情,就像這青梅,新鮮時苦澀,唯有經過長久的泡制,才會十全十美。

  一見鍾情誰不希望?然而,世上又有多少人能這樣幸運?像他們這樣經歷誤會與磨合之後終於廝守,才更顯得彌足珍貴。

  「好喝嗎?」見他沉思良久,玉玄擔心地問。

  「想知道?」他邪笑,故意問道。

  「想啊。」

  「那就親自嘗嘗吧!」他飲入一口甘醇,忽然托起她的下巴,將那酒灌入她的櫻唇。

  她先是一驚,掙扎了一會兒,沒多久卻沉淪在他的懷中,主動攀上他的肩,迷醉在酒的熱烈與他的激吻中。

  他喘息著,猛地站起來,將她一把抱起,直上床榻。

  她能感受到他身體此刻的變化,硬挺灼熱,讓她羞得無處可藏。

  「揚,不要啊……」她在他耳邊低喃,「大白天的,太監還在外面守著呢。」

  「朕的地方,有誰敢說三道四?」他笑,深深地將她壓在身下,柔聲道,「乖乖的……」

  玉玄只得閉上雙眼,半推半就地滿足他的渴求,也滿足自己的。

  自從兩人坦誠相待後,夜夜笙歌還不夠,他還要這樣突然襲擊……呵,真是不知疲倦。

  她的嘴角不由得勾起,像菱角一般紅潤,承接他的深吻。

  他喘息著,汗水從額上滴下,濡濕了兩人的肌膚,使得這份糾纏變得更加粘膩。

  然而就在兩人要更進一步親昵的時候,魏明揚忽然面色蒼白,身子虛脫得倒在她的枕側。

  「揚,你怎麼了?」頃刻之間,他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好疼……」

  「哪兒疼?」她連忙撫摸他的腹部,輕輕一按。

  就在這瞬間,他發出一聲痛苦的長吟,昏死過去。

  「回太后,皇上是中毒了。」太醫回復。整個朝陽宮一陣肅然,太后面色凝重地坐在榻前,擔憂的望著自己的寶貝兒子。所有侍從一動也不敢動,如石雕木人般矗立。

  玉玄愣在一旁,焦急與心疼湧入心中,一絲不詳預感煩憂心頭。「什麼毒?」太后威嚴發問。

  「毒是劇毒,所幸分量很輕,不至於危害姓名,皇上已經轉危為安,還請太后安心。」

  「毒從何來?」「這……」太醫霎時難以啟齒,只偷瞄了玉玄一眼,「說啊!」太后一喝。

  「剛才微臣用銀針在飯菜裏試了試,針尖果然變黑了……」

  玉玄驚詫得睜大了雙眸。

  菜中有毒?不可能啊!這,這都是她親手準備的……「來人,傳御林軍!」太后厲聲嚷道:「將近日禦膳房當值之人,一律斬首!」「太后,不可啊!」一聽此言,太醫連忙求情,「總得查明原因,再問罪不遲啊!」

  「母后……。」玉玄知道自己不出聲是不行了,攸的跪下,「不關禦膳房的事,近日的飯菜……是臣妾所做。」

  「你?」太后斜睨著她,「臣妾也不知毒從何來……」玉玄咬唇,感到對方的目光似利箭般,要射穿她的心。

  太后不語,只掃視一眼四周侍從,冷冷的道:「哀家有話要對玄妃說,你們退下。」

  一群人立刻戰戰兢兢退於殿外,除了榻上昏迷不醒的魏明揚斷斷續續發出輕微呼吸外,四周一片寂靜,如死穴一般駭人。

  「玄妃,你知道哀家一向喜歡你,當初覺得你為人直率,與眾不同,所以就算你入宮後與皇上多有間隙,哀家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過問。」太后盯著她,態度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是,臣妾明白,母后待我不薄。」玉玄垂下雙眸,不敢與之對視。因為心中有鬼,所以膽怯。

  「兒子喜歡誰,做母親的本不應該干涉,可你也太過分了,讓哀家不得不管!」太后忽然一拍案幾,怒喝。

  「臣妾不懂母后的意思……」她身子一顫。

  「哀家問你,這毒,是誰下的?」

  「臣妾真的不知……」她感到百口莫辯。

  「你不知?那麼上次冒牌公主行刺皇上的事,你也不知?」

  太后問到關鍵點。她頓時啞口無言。

  「雖然那次你也受傷,可傷的不合情理。」太后一字一句,如五雷轟頂,「按說,假公主不回武功,一介弱智女流真與你廝殺最多只是平手,或許還打不過你,為何會一刀直入你心臟,仿佛你毫無還手之力?若說你毫無戒心,她一進門,你便能看到她的容貌,早該叫喊招來侍衛,可你房中靜得出奇,這怎麼解釋?」

  天啊,她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設計,原來在別人眼中,早已漏洞百出。可是,連太后都能看出的破綻,為何調查此事的御林軍統領卻沒找她詢問?

  「還有,那張面具!」太后忽然陰森一笑,「你可知道,那面具是明揚特意為你打造,天下獨此一副!那假公主所戴的面具,卻與此副無論在材料與弧度上,都一模一樣!就算十二宮的人曾經見過你,知道面具外貌,斷不可能連鼻尖弧度都完全吻合……唯有拿你戴的這幅去打造,才可能如此!」

  面具?她萬萬沒想到,最大的罪證在於此。

  呵,鬼臉娘娘,好一個稱呼,原來早已蘊藏了她的宿命……帝王的寵愛,陰謀的背叛,罪行的揭露,人生的所有過程,似乎都蘊藏在其中。

  「你的面具天天戴著,宮裏戒備森嚴,別人偷不走,出現此事,只有一種解釋,是你,背叛了皇上!」

  沒錯,是她。這一刻道出全部真相,倒讓她輕鬆許多。秘密藏於心,讓她鬱悶焦慮,難以喘息。

  「太后早知這事,為何滅告訴他?」望著床上昏迷的人,她不禁淚漣漣,浸濕衣衫。

  「你以為他不知道?」什麼?玉玄猛地抬頭。

  「他……知道?」

  「御林軍統領把這一切告訴我之前,早已先稟報他,可是他說……你是他的妻子,天下誰都可以查,就是不能查你!」太后苦笑,「我怎麼生了這麼個癡心的傻兒子。」

  玉玄再也忍不住的飛奔到塌邊,緊緊握住昏迷男子的手,抽泣起來。她的身體激顫,有什麼東西想嘔出喉嚨,卻怎麼也釋放不出來,只能任由劇痛這麼全身。

  「你是十二宮的人嗎?」太后佇立在她身後冷聲追問。

  「不……」她只是為了報恩,間接地幫了十二宮一個忙而已。

  「無論是不是,哀家都不想追究了。」

  她回眸,「太后?」眼裏滿是詫異不解。

  「哀家只有一個要求,你迅速離宮!」

  離宮?她愕然。「對,離宮,找個沒人尋得到的地方,好好過日子,不要再打擾皇上,不要再害他!你能答應吧?」太后居高臨下的睨著她,有種迫人的氣勢。

  「我……」她願意嗎?捨得嗎?

  真是諷刺,從前拼命都要離他而去,可現在,就算是要她的命,她也捨不得了。

  可是一切已經晚了嗎?

  「臣妾……。能再守候皇上一晚嗎?」她梗咽著提出最後的請求。

  太后冷冷地看著她,狠絕回答,「不能!即刻收拾行李,馬上離宮!」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1-16 10:31:44

第九章

  太后的命令,玉玄不得不從。

  但離京的真正原因,除了被迫,還有內疚吧。

  的確是她害了明揚,她還有什麼顏面死賴在他身邊?就算他肯原諒,她也不能寬恕自己的罪過。

  況且十二宮不會輕易放過利用她的機會,她離得越遠,明揚就越安全。

  思前想後,反復斟酌,為了他好,她選擇離去。

  理智告訴她這是正確的決定,但心裏卻疼痛不已,萬分不舍。

  皇宮,她曾經憎恨入骨的地方,在跨上馬車的這一刻,卻像是癡戀纏綿的夢境,回頭遙望落日餘暉,竟滿眼酸楚。

  她該去哪兒呢?回學士府陪父親嗎?

  如果待在京城,明揚肯定會馬上找到她,現在必須尋一個藏身的所在,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把她遺忘……揚州!

  腦海裏忽然冒出這兩個字。

  自從母親去世後,她就離開了那自幼流落之地,忽然十分想念,想念那春天裏的楊花氣息,還有碧綠綿綿的河堤,古樸玲瓏的街道。

  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她隻身前往。

  如今的她,可以拋開玄妃,學士千金的身份,自由地在天地間行走,或許,這是上蒼彌補她的,雖然,很孤獨。

  「喲,小玉姑娘?」

  來到揚州,走進這家熟悉的客棧,店小二在事隔三年之後,居然還能一眼把她認出。

  也是,從前她家就住這附近的巷子裏,每天來來往往,都會路過這兒。

  也就是在這兒,她遇到了慶安王爺。

  魏明倫……她已經很久沒有這個名字了,據說對方近日就要動身前往從州,她一直想著要報答他,卻不知如何行事。

  愛情,讓她註定只能當個忘恩負義之徒,然而,選擇了愛情,卻讓她虧欠了兩個男子。

  「小二哥,替我準備一間客房。」玉玄此刻又餓又累,虛弱地坐到桌邊,「再來一些飯菜。」

  「小玉姑娘,這飯菜可以準備,但住店嘛……」店小二為難不已,「恐怕不能了。」

  「怎麼了?」她詫異,「怕我沒錢付嗎?」

  「不不不,聽說您父親在京城當大官呢,千金大小姐的,哪會沒錢啊?」他陪笑,「只不過近日潁州瘟疫蔓延,官府有令,外地往來客人一律得先到府衙做檢查,確定無恙之後,才能在此地投宿,否則將強行送進官府指定的醫館治療。」

  「皇上下的令?」玉玄一怔。

  「對對對,當今皇上可算明君呢,當年他即位時老百姓還對他不太信任,覺得毛頭小夥子哪能治好國家,沒想到人家真有本事,這些年頒佈的政令無一不受世人稱讚。比如這次的瘟疫,若不是有這樣的命令,恐怕早已蔓延全國了。」店小二一臉敬佩崇拜的模樣。

  聽著如此誇讚,玉玄心裏一陣沁甜。

  她果然沒看錯人……看似行事怪誕的傢伙,原來,真有幾分頭腦。

  不過,現在去府衙檢疫?不,她不能。

  自己失蹤後他定會四處尋找,她一去府衙,豈不暴露了行蹤?

  「小二哥,我從京城來,又不是穎州,怎麼會有病?」她笑著掩飾,「再說我是來掃我娘的墓,住兩天就走,若去官衙檢疫也太麻煩了……您就通融通融,去跟掌櫃商量一下,給我弄間客房吧,銀兩加倍。」

  「這……」店小二搖頭,「恐怕不行,咱們掌櫃對皇上的政令可是向來支持到底的,恐怕不會通融。」

  「是嗎?」她眉心微蹙,「那……好吧,先上菜,我吃了飯就去官衙。」

  無論如何她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蹤,先填飽肚子,住宿之事稍後再議吧,哪怕得在荒郊野外找個容身之處,她也只能這麼做了。

  「好好好,馬上叫廚房上菜。」

  玉玄坐在窗邊,看見午後斜陽灑在自己的裙邊,聽見樹上鳥兒啾啾鳴叫,緩緩飲下一口茶,暖暖的茶水灌入疲乏的身子,忽然有了一種懶洋洋的感覺,讓她一陣困倦。她將眼睛微微閉上,本想養神片刻,卻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小玉姑娘,小玉姑娘。」

  不知睡了多久,耳邊一陣急促輕喚,讓她猛地驚醒,呵,方才她又作了夢,夢裏依稀看見明揚的身影,站在煙霧彌漫的河邊,她想渡水,卻無舟,想喚他,卻喊不出聲音,令她有種抑鬱的心痛……「小玉姑娘,您的菜來了。」店小二笑道:「困了吧?可巧,房間已經準備好了,您上樓就可以休息。」

  「房間?」玉玄微愕,「不是說……」

  「咱們掌櫃一聽說您回來,高興得不得了,他說小玉姑娘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別人不能通融,您還不能嗎?所以讓我把房間給您預備下了。」

  「多謝了。」她素知掌櫃是個好心人,當年默許了自己在客棧門口紮草賣身,讓她感激不盡,可她自問跟掌櫃並不太熟,竟讓對方涉險違抗官府禁令,不禁有點意外。

  但眼下的疲倦讓她來不及多想,三兩口扒了盤中飯菜,便跟店小二上樓。

  「小玉姑娘,就是這兒,咱們客棧裏最好的房間。」店小二推開房門,眼前呈現一片雅致景象。

  玉玄打量四周,忽然感到詫異。

  這房間,為何佈置得如此……女性化?

  按說,一間普通客棧,來往住客以男子居多,斷不會用這樣織花的錦帳,熏上幽蘭一般的香味,亦不會特意在窗邊擺一盆賞心悅目的鮮花,供住宿來者觀賞,更別提這桌上擺設的小點心以甜食居多,配有話梅瓜子,一看就像是為女孩子準備的。

  是她想太多嗎?

  「怎麼了?小玉姑娘,不喜歡嗎?」店小二見她半晌沒動靜,急忙問。

  「不,很好。」她從包袱中拿出銀兩,「這個是預付的房錢。」

  「不急不急。」店小二擺手,「等您離開的時候再付也不遲。」

  她更疑惑了,「我從小聽說,掌櫃的規矩是要先付的。」

  「您是誰啊,不急。」他趕忙離開,「小玉姑娘,好生歇著吧,我就在門外有事叫我。」

  說著,馬上轉身,仿佛銀子會燙了他的手。

  玉玄凝眉,不對……這其中,必有蹊蹺。

  她得打聽清楚,否則這房住的不安心。

  但要如何打聽?難道挑明瞭問,店小二就會老實回答?

  她走到桌邊,拿起茶盅,倒了一杯清香的花茶,才聞味道,立刻明白--這茶跟她平日在宮中喝的一模一樣,難道……她心裏一陣驚喜,既期待,又擔心是自己多想了。

  但她該怎樣引對方現身?他既然這樣躲藏,就是不願意讓她察覺他已經跟來了吧。

  霎時,妙計橫上心頭,玉玄微微一笑,將手中的茶盅猛地往地下擲去,同時慘叫一聲,仿佛被人襲擊了一般。

  果然,聽到巨響,立即有人撞門而入,滿臉焦急與擔憂。

  來人看到她居然安然無恙,站在桌邊望著他淺笑,立刻怔在那裏,傻愣愣的,與天子的威儀相距千里。

  呵,她就知道是他。天底下,還會有誰如此在意她的去向,還會有誰如此瞭解她的喜好,連一杯茶的味道都想得這樣周全……就是他,魏明揚。

  「你已經好了?」她聽見自己輕聲道:「離宮的時候,你還沒醒呢。」

  「我早醒了。」魏明揚澀笑,「其實那天你跟母后的對話,我都聽見了。」

  他聽見了?玉玄瞪大雙眸。

  果然不愧是城府很深,知道她要離開,先不動聲色,隨後悄悄跟隨,大概連太后也騙過去了。

  「想讓我跟你回宮?」她咬咬唇,「那你應該知道,有太后在,我不會回去的。」

  「不。」他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不必回宮。」

  「不回?」玉玄再次愕然,「那你……」

  「我來,只是想跟著你,照顧你,你不必回宮,我也不回去。」

  俊顏展現久違的頑皮笑容。

  「你不回去?你是皇上啊……」

  「這個皇上,我寧可不當。」

  什麼?他鬧著玩的吧?

  「你別嚇我。」玉玄顫聲道。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他忽然換了嚴肅神情,「甯要美人,不要江山。」

  「揚……」聞言,她雙眸頓時濕了,「不要為了我做糊塗事……」

  「不要江山就是糊塗事?反正天下覬覦皇位的人很多,比我有本事的人也很多,誰愛坐誰去坐。」他上前緊握住她的手,「而我覬覦的,只有你而已。」

  他說得那樣輕鬆,仿佛皇位是隨時可以拂去的袖上微塵,但她知道,一個男子,一個權傾天下的男子,要說出這樣的話,有多麼困難。

  垂下眉,她微微抽泣,感動像汪洋一般淹沒了她,他總是這樣,輕易讓她感動。

  「來。先喝杯茶定定神。」他扶著她坐到椅上,安撫她激動的情緒,卻發現茶盅已經打碎,只得喚進店小二。

  店小二顯然早與他合謀,此刻笑眯眯的瞅著兩人打量。

  「小玉姑娘,依我看,您也別跟王爺再鬥氣了。」只聽他道:

  「王爺早一天就到了,親手佈置了這房間,專程等你到來,可惜我不知是為了你,才叫你到府衙檢疫,早知道您跟慶安王爺是這關係……呵呵,我打死也不會說那樣的話了。」

  慶安王爺?玉玄猛地抬頭。「哪兒來的慶安王爺?小二哥,你在說什麼?」

  「天啊,小玉姑娘,你不知道眼前這位就是慶安王爺嗎?」

  店小二反而一怔。

  「你?慶安王爺?」她回眸盯著魏明揚。

  他看好戲似的偷偷一笑,並不出聲。

  輕輕的,他湊到她耳邊低語,「我微服出訪時,一般都用大哥的名號,如此若遇上難事,可有官府護衛,又不會暴露我的真實身份。」

  這個狡猾的人,虧他想得出來,不過……她霎時臉色刷白,因為想到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

  「小二哥,」她連忙道:「三年前,在這客棧門口説明我的人……」

  「就是慶安王爺啊。」店小二指著魏明揚。

  「他?真是他?沒看錯?沒弄混?」

  「對啊,小的當時伺候王爺好幾天,難道會看走眼?」他得意洋洋。

  砰的一下,玉玄從椅上跌下來,重重摔了一跤,但心裏的震撼更大。

  「怎麼了?」魏明揚趕忙攙扶,「坐著也能摔倒。」

  她感到自己的淚水順著臉頰淌下,望著他的眼睛,難以置信地問:「三年前,是你給了我一百兩銀子?」

  「陳年舊事,虧你記得。」魏明揚莞爾。

  「為什麼不告訴我?」

  「小事一樁,告訴你,我怕你又誤會我威脅你。」他不由得歎一口氣,似在感慨她從前對自己的處處不是。

  玉玄再也顧不得有外人在場,緊緊的擁住他,第一次兩人如此溫暖的貼合,就算裸膚胴體,也不曾像此刻這樣心靈契合。

  是他,原來是他。她感激上蒼終於透露了真正答案,讓她終於可以拋去心中內疚,與他理直氣壯地在一起。

  店小二看紅了臉,悄悄掩門而去,不敢打擾兩人親昵的時刻。

  魏明揚則待在原地,任由她環繞著他的肩,不敢動彈半分,生怕一動她就再次飛走。

  「揚,我們回京……」良久良久,她沙啞的開口。

  「不怕太后了?」他舒出一口氣,釋懷地笑了,寵溺地反擁著她。

  「我想到了一個能讓太后接納我的方法。」玉玄在他耳邊神秘地道。

  他好奇地看著她,卻沒有多問。

  這就是魏明揚與天下男子不一樣的地方,允許她有自己的小秘密,不強行霸道地侵佔她的空間,只是努力付出,讓她慢慢被他融化。

  她慶倖愛上這樣獨一無二的他。

  回了京,玉玄卻沒回宮,而是住在頤春園。

  太后耳目眾多,自然聽說了她回京的消息,於是第二日魏明揚一上早朝,太后便來了。

  看著面前這威嚴的婦人,玉玄從前心中所有的恐懼一掃而光,變得坦蕩蕩。

  現在,她可以與太後面對面,毫不心虛的說話,因為,有某種東西在她心裏已經放下。

  她已經不再被愧疚與旁徨折磨,因為,她想到了將功折罪的方法。

  「你答應過哀家什麼?」太后冷冷地看著她,「哼,言而無信。」

  「臣妾這次回京,是想問母后一個問題。」玉玄篤定地開口。

  「哦?說吧。」太后輕蔑地掃視她一眼,覺得這是她拖延的小伎倆。

  「假如臣妾替皇上抓到一個人,太后能否原諒我?」

  「誰?」

  「十二宮宮主。」她緩緩道出。

  太后一驚,眉一蹙,「怎麼,想出賣你的主子?」

  「臣妾從來不是十二宮的人,只是被他們欺騙利用,談何出賣?應該說是一報還一報吧。」她答得坦然。

  「這算什麼交換?」太后故意哼笑,「想滅十二宮,朝廷自然有人,用得著你嗎?」

  「母后此話差矣,的確,朝廷有人,可天底下大概沒幾人見過十二宮宮主,就算能搗他巢穴,也未必能抓到他本人,一旦讓他逃脫,東山再起,後果不堪設想。」

  一席話分析得有理有據,迫使太后不得不微微點頭,側目地看她。「真沒想到你這小妮子平日不言不語,原來這麼會說話。」

  她沉默,只是因為喜歡沉默,並非沒有口才和頭腦。

  「天底下沒幾個人見過十二宮宮主,難道你就見過?」太后再問。

  「沒有。」

  「那怎麼抓住他?」

  「臣妾沒見過,卻能猜出他是誰。」她一直被執拗誤導,此刻化解心中迷茫,退開一步,便看到了全局的真相。

  她堅信,自己的猜測不會有錯。

  「是誰?」太后連忙追問。

  「恕臣妾此刻不能透露,因為單憑猜測,並不能治罪,貿然行事,反而打草驚蛇。臣妾希望設局來個甕中捉鼈,望太后能助臣妾一臂之力。」

  「如何助你?」

  「借臣妾兵馬埋伏,一旦十二宮宮主現身,立刻將他擒獲。」

  她語意決絕,與從前抑鬱哀傷的模樣判若兩人。

  愛情給了她勇氣,特別是在愛人危難當頭,她更加堅毅不拔。

  「好,哀家助你。」太后本打定主意,無論她說什麼都不予理會,但這一刻,卻莫名地同意幫她。因為,她被她眼中的鎮定打動了心,讓她願意相信。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2-11-16 10:32:07

第十章

  黑衣男子穿過御花園,夜曇的氣息在夜風中彌漫,鑽入他的鼻尖,帶來久遠又憂傷的回憶。

  他還記得,很多年前的那些夜晚,當夜曇盛開之時,他也是這樣,悄悄來到這個地方。

  只不過,當時的他不必穿著抑鬱的黑色斗篷,亦不必戴著這樣沉悶的黃金面具。當時的他,還是一個快樂無憂的青年,情竇,初開。

  聽說,她的鬼魂回來了。

  這樣的傳聞,從她去世之日起從沒停過,但也從來沒人見過真實的鬼魂,一切只是謠傳而已。

  可這次不一樣。

  這次,有人親眼看到她的倩影在荒廢的宮中徘徊,穿著她鍾愛的水紅衣衫,素顏白麵上,以銀粉繪著一隻蝴蝶。

  沒錯,那是她的衣,是她最喜愛的妝。

  他要回來看一看,看看傳聞是否為假,想念的心讓他如此渴望,渴望再見她一面,哪怕只是鬼魂……荒廢的宮中一片黑暗,唯有月光照著他的影。

  自從上次重建停工之後,這裏又被冷落了,枯枝雜草顯得更加淩亂,斷壁殘垣被敲打得慘不忍睹,再也不是他記憶中的富麗堂皇。

  他佇足,停在一株夜曇前,有種抽泣的衝動。

  潔白的夜曇,似乎是這宮裏唯一殘留下的東西,依舊美豔潔白,定時而開,仿佛有她在天之靈的庇佑。

  忽然,他聽見一陣歌聲。

  歌聲縹緲,從那荒廢的宮殿之內傳出,一聽便是女子嗓音,纖細而悅耳,卻在這夜幕之下,顯得陰森恐怖。

  他不怕。因為,這是他熟悉的歌。

  他不確定聲音是否相同,但歌曲卻很熟悉。

  抑制不住內心的衝動,他施展輕功,飛一般直入殿內,在落滿塵埃的簾幕間,看到了那久違的一抹紅。

  「阿茹--」他忍不住哽咽輕喚,身子激顫。

  那抹紅緩緩轉過來,幽幽月光正好傾灑在她臉上,只見一張煞白面具。

  然而,面具中央卻繪著一隻銀色蝴蝶,閃閃爍爍,比淚光益加動人。

  「阿茹,是你嗎?」他急上前,顧不得陰陽兩隔,輕撫對方的秀髮,「是你,我知道……」

  話未落,忽然,呼的一聲,遮蓋俊顏的黃金面具被對方一把摘下,五官頓時顯露無遺。

  「阿茹你……」他大吃一驚,但並沒有退後,因為,他是那麼愛她,無論她做什麼,都不會讓他畏懼。

  「王爺,是我。」紅衣女子同時摘下自己的面具,「我,不是你的阿茹。」

  他愕然,好半晌,才看清對方容顏。

  那不是茹妃的鬼魂,那是活生生的人--名叫玉玄的女子。

  黑衣男子這才微微退了一步,老謀深算的臉上,第一次露出愕然的神情。

  他,魏明倫,十二宮宮主,潛伏在皇上與太后身邊,他們都渾然不覺,卻被這弱質女流識破了身份。

  因為大意,還是因為愛情讓他失去了警覺?

  「王爺,當年茹妃的情夫就是你,對吧?」玉玄輕聲問。

  魏明倫沉默,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被喚醒,直擊他的心,激起戰慄的疼痛。

  「沒錯,是我。事到如今,沒什麼好瞞的了。不過,你怎麼猜到是我?」

  「因為你說謊,當年在揚州幫我的明明不是你,你卻謊稱是自己,為什麼?」玉玄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大概是想騙我替你做事吧?」

  「哦?」他一挑眉,「做什麼事?」

  「那日我從無名庵出來,慧益向我坦白她是十二宮的人,慫恿我替她謀害明揚,我沒有答應,但在山腳下,我卻遇到了你,你早就等候在那兒,名義上是與我告別,實際上卻是推波助瀾--你知道,為了報恩,我會背叛明揚。」

  「但這也不能說明我與茹妃有關吧?」

  「慧益曾向我透露過一句話--茹妃的情夫,就是十二宮宮主,我仔細想過,當年有誰可以接近茹妃,讓她愛戀傾心?想來想去,只有王爺你,因為你們年紀相仿,郎才女貌,而且,可以在宮裏任何地方自由行走,也唯有你,是除了皇上之外,唯一可以集結多方力量與人馬,與朝廷抗衡的人。」

  「這一切,只是你的猜測。」

  「對,只是猜測,所以我假扮茹妃鬼魂,引你出來,而你果然來了。」玉玄搖頭苦笑,「王爺,我真希望是自己猜錯。」

  為了假扮茹妃,她仔細研究了茹妃生前的種種行事,比如她愛穿的衣衫,打扮的妝,愛唱的歌……她在索白面具上繪了一隻蝴蝶,這面具,是明揚為她打造的那副,從前,她用來加害心上人,可現在,卻是引誘敵人。

  她早說過,這面具裏,蘊含了她的命運。

  「你很聰明。」魏明倫終於點頭。「不過,有點晚了。」

  「晚?」玉玄輕輕拍掌,「看看是誰更晚吧。」

  眾侍衛聽見掌聲,蜂擁而入,幽暗的室內燈火通明。

  魏明倫看著四周,並沒有驚慌,只淡淡一笑,「向太后借的?」

  「沒錯。」她詫異他的鎮定。

  「可惜,再多的埋伏都沒用。」

  說時遲,那時快,魏明倫剛一張嘴,便一把擄過玉玄,腳下一蹬,只見地板裂出一道口子,他倏地鑽了下去,帶著想掙扎卻無力的人質。

  「忘了告訴你,這條地道,就是當年我與阿茹私會時修建的。」

  玉玄聽見他在自己耳邊輕語,身不由己地被他挾持著,穿過黑暗。

  魏明揚收到信之前,就已經聽眾侍衛轉述了昨晚的一切。

  他的大哥,他從小到大敬重的大哥,居然就是十二宮宮主?

  難以置信,卻是事實,要他打落牙都要和血吞的事實。此刻,明明不是寒冬臘月,為何他卻感到刺骨的冰冷?

  他獨自登上高山,來到這荒野墳地,滿野都是疾風勁草,等待他的人依舊一身黑衣,在一座碑前佇立。

  他牽掛的女子被懸吊在碑旁的樹上,剝去紅衣的白裙,在風中飄蕩。

  魏明揚心頭激顫著,她的雙眼緊閉,但胸前均勻起伏,顯然暫時無恙,他這才稍微鎮定。

  「這是茹妃的墓?」走到黑影身後,他緩緩問。

  「沒錯,當年魏明楚下令將她棄屍荒野,是我從亂葬崗中將她找回,埋在這裏。」魏明倫望著遠方,淡淡回答,「這裏很安靜,她會喜歡,只可惜,沒有夜曇……」

  夜曇,是茹妃最喜歡的花朵,魏明揚曾聽說過。

  「什麼叫十二宮?」他忽然問。

  「什麼?」魏明倫沒料到他會直接提問,微微一怔。

  「聽說大哥旗下組織命名十二宮,小弟我一直迷惑,不解其意。」

  「你心上人被綁在這裏,你不去看她,卻問這些小事?」魏明倫一哼,「都說二弟行事詭異,今日總算見識到了,很好,有帝王之風。不要窩囊廢。」

  「既然她性命暫且無憂,還不能與大哥閒話家常嗎?」魏明揚笑著反問。

  「世人都說,十二宮因與皇帝做對,所以要比皇帝多建一宮,故以此命名,二弟沒聽過嗎?」

  「聽過,但我想大哥行事應該不會如此膚淺,所謂十二宮,應該另有典故。」他挑眉直言,「應該與茹妃有關吧?」

  「聰明,」魏明倫頷首,「十二宮,其實是天上的十二組星辰。」

  「哦?」魏明揚明瞭,「我想起來了,茹妃的故鄉,以星辰為神,所以時常占星拜星,這個名字,其實是為紀念她。」

  「希望她真能化身天上星辰,永遠不要再降臨凡間,因為這裏只有痛苦。」他仰首遠眺,俊顏痛楚地扭曲。

  「大哥要為她報仇,小弟理解,可小弟自認與大哥情同手足,沒做過任何對不起茹妃的事,為何要把怨恨全都加諸在小弟身上?」

  「你沒做過?」魏明倫猛地回頭瞪他,「要不是你向魏明楚告密,阿茹她會死嗎?」

  「告密?」魏明揚不解,「告什麼密?」

  「你撞見我們私會,將此事稟告先帝,你以為我不知道?」

  步步相逼,他怒喝道。

  魏明揚恍然大悟,一陣沉默過後,極力搖頭,「不,大哥,不是我。」「那還會有誰?」

  「……總之不是我。」他能說什麼?能告訴大哥是燕羽所為嗎?如此大哥的報復將落到燕羽頭上,他不希望童年的夥伴惹上麻煩。

  反正被誤會了這許多年,要懲罰,就懲罰他吧。

  「哼,狡辯!」魏明倫果然滿臉不相信。

  「大哥是從何時開始,知道我對玉玄有好感?」他心中疑問諸多,就趁此刻一一問明吧。這樣推心置腹的對話,他們兄弟二人從前不曾出現過,以後大概也不會再有了。

  「從你我去學士府赴宴那天開始。」

  「從那天開始,大哥就決定利用玉玄報復我?」

  「沒錯,我無意中打聽到她傾心於我,竟是將我錯認作你的緣故,於是靈機一動設下這個局。」

  「大哥認定我一定會娶她?難道不知,我因為愛她,會尊重她的選擇,假如她真要嫁你,我不會阻攔。」

  「沒錯,你會尊重她的決定,但不會讓她嫁給一個不愛她的人,寧可自己娶了她,努力給她幸福。」對此,魏明倫胸有成竹。

  「說真的,當時,我差一點兒就同意她嫁給大哥你了。」魏明揚卻搖頭道。

  「但你終究沒同意,因為發現了我在‘抿嘴’。」

  抿嘴?沒錯,因為這一習慣動作,讓魏明揚認定兄長心中沒有玉玄,當下搶婚。

  「啊,那是我故意做給你看的。」魏明倫忽然大笑,「你終究上了當。」

  「故意的?」魏明揚像被人迎頭一擊,好半晌怔愣不語。

  此時此刻,不得不承認,大哥的謀算的確高出他一籌,懂得將計就計,引人入套,要怪只怪他太自信,以為察言觀色便能掌控全局,孰料,表情動作是可以騙人的。這一回,他輸得心服口服。

  「翠萍呢?也是大哥你殺的?為了離間我和玉玄?」這是他一直駐留在心中的謎團,枉受不白之冤,差點兒害他與心上人決裂,他當然要弄個水落石出。

  「是。」魏明倫不避諱地回答。

  「你……翠萍只是一個小丫頭啊。」無辜路人也要加害嗎?

  他敬重的大哥,何時成噬身惡魔了?「她摘了阿茹的夜曇,我說過,不許任何人碰阿茹的東西。特別是夜曇,那是她留給我唯一的紀念,你懂嗎?唯一的!」魏明倫眼中滿是紅絲。

  魏明揚一直以為,自己為愛已經夠瘋狂了,可比起眼前的大哥,卻仍自認不如。

  「大哥,我隻身前來赴約,你也該照信上所說,放了玉玄。」

  他凝視樹上,終於顯露出一直暗藏的擔憂神色。

  「我會放了她,甚至也會放了你。」魏明倫一臉詭異。

  他蹙眉不解,「什麼?」

  「看見了嗎?這墓前有一隻鳥籠,」魏明倫的俊顏此刻因為仇恨而變得扭曲可怕。「知道裏面是什麼嗎?蝙蝠,有毒的紅蝙蝠。

  穎州的瘟疫從哪兒來的?呵呵,據說,就是因為被這蝙蝠叮咬所致,我要你現在親手打開籠門,將它們放出,一直飛到京城,讓京城變成死城,讓霽朝的天下毀在你手上。即使你死後,也身敗名裂,無顏去見列祖列宗。」

  「大哥以為我會答應?」魏明揚聽見自己輕顫的聲音。

  他不害怕,只是感到痛心,憶起昔日的手中之情,痛得顫抖。

  「對面山上,有弓箭手正對著你,也對著你的心上人,如果不答應,他們會立刻射穿她的脖子,讓你一生一世痛苦追悔莫及。」魏明倫一陣狂笑,「可你一旦答應,對面山上亦有我綁架而來的三十多個社會名士,他們會把你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流傳出去,讓你被世人唾駡,天地不容。」

  他還能選擇嗎?身敗名裂,比起失去心上人,哪一個更令他絕望?他知道自己應該先救天下蒼生,為大我犧牲小我,可愛人近在眼前他都救不了,談何濟天下?

  握著拳,他深深握著,指甲掐進肉裏,幾乎要掐出血來,這才作出決定,一步一步地走鳥籠……「不,揚,不要。」玉玄不知何時已經醒來,聽到兩人的對話,激動大叫。

  魏明揚沒有回頭,因為知道一回頭,就會改變主意。

  他承認自己不是明君,從此以後,恐怕還要成為世人唾棄的昏君,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去……縱使下十八層地獄,也不能,籠門輕掀,紅色蝙蝠像亂箭一般飛竄出來,揚著翅膀,如魔鬼在天空中飛舞,四處擴散。

  「不--」耳邊傳來玉玄聲嘶力竭的叫喊,然而,他卻如石雕般一動不動,像是沒有聽見。

  玉玄昏昏沉沉,不知病了幾天,醒來的時候,已是京城疫情流散之時。

  她的眼淚順著雙頰一滴一滴淌下,不願做紅顏禍水的,卻仍害了天下,她恨自己為何要自作聰明,以為會是魏明倫的對手,孰料反被他所擒,害了她的心上人。

  魏明揚沒有來看她,榻前,只有孟學士一人端著湯藥,滿臉關切。

  「女兒,你醒了?能動嗎?門外備有馬車,咱們得離京。」

  「離京?」她一怔。

  「京裏疫情蔓延,再不出去,會被困死的。」孟學士焦急道。

  「不,我不走。」玉玄緩緩搖頭,拼命支起身子,「我要進宮……」

  「你說什麼?」

  「我要進宮見他,要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兩個人闖下的禍,為何要他一人承擔?她不能離去,死也不能獨自離去。

  「女兒。」孟學士不由得跺腳,「該叫我說什麼好呢?就是皇上讓咱們離京的。不然你以為全城戒嚴,咱們父女沒有金牌能出得了城門嗎?」

  什麼?他趕她走?她早該想到,一個這樣愛她的男子,肯定會為了她的安危著想,可難道她不愛他嗎?有誰能體諒她要與愛人同舟共濟的心情?

  她不語,就這樣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扶著牆往外走去,執著,執拗,說什麼都好,總之,她就是要到他身邊。

  「你這孩子,怎麼這樣要強呢!」孟學士歎道:「你懷孕了,知道嗎?」懷孕?她猛地回頭。

  天啊,原來如此,難怪她最近一直渴睡。

  「為了未出世的孩子,你也不能去啊。」孟學士叫道。

  不,這話說反了,為了孩子,她一定要去,

  「爹,你就放了我吧。」生平第一次叫出這個難以啟齒的稱呼,竟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

  「你說什麼?」孟學士整個人都呆了。

  「爹,女兒一生的幸福自己做主,求爹爹寬恕。」她屈膝,鄭重地一拜,仿佛在對從前的自己告別。

  從前那個仇視父親,怨恨夫君,整日顧影自憐的孟玉玄已死了,自這一刻開始,她將變成一個豁達有擔當的女子,迎接可能更為困難的後半生。

  所有該承擔的一切,這一刻,她都做好了準備。

  「你去吧……」孟學士老淚縱橫,終於點頭放行。「為了這一聲爹,什麼事,我都答應。」

  夜已深,魏明揚獨自立在城頭,看見天邊的殘月旁,似有蝙蝠的影子在盤旋,他的鼻息中,滿是瘟疫的窒人氣息。

  披散著長髮,穿著白色單衣,一把長劍握在他手中。

  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假如瘟疫不能控制,就揮劍自刎,謝罪天下。

  他吩咐過了宮人,自刎後要將他五馬分屍,頭顱懸於城門之上,供百姓唾棄,屍體拋諸荒野,讓狼狗蠶食。

  就這樣在天地間挫骨揚灰,以平民憤吧。

  此時此刻,他心中念想的,只有一個人。

  那個人,已經在她父親的護送下出城了吧?只要她平常離去,他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枉費……「揚--」忽然,他聽見一聲親昵的呼喚。

  是誰?是他的幻覺嗎?他倒希望只是幻覺,可轉頭之間看到了那真實的人兒,卻讓他的心墜落到穀底。

  「不是讓你走嗎?」他吼,「為什麼不走?」

  「揚,」玉玄心平氣和,朝他緩步踱來,「你以為,我和孩子會拋下你嗎?」「你……」他雙眼瞬間迷離濡濕,「既然知道自己懷孕了,為何還要留下?」

  「若是走了,我和孩子或許可以一生平安,卻不會有半分快樂,我失去了丈夫,他失去了父親,成為孤兒寡母,還要時常聽天下人議論唾棄你,在屈辱與內疚中生活,有何幸福可言?」玉玄站定,目光宛如琉璃般閃爍,「可若是留下,支援你的意念,與十二宮殊死一搏,或許還有贏的機會。」

  她輕輕的,將長劍從他手中抽去。

  長劍一擲,落地間發出金石之聲,仿佛震醒了魏明揚的意志,讓他從悲傷中解脫出來。

  他對她伸出雙臂,玉玄笑了,飛也似地投入他的懷中。

  兩人相擁,喜極而泣。

  他感到淚水順著他的臉龐與她的交織在一起,分不清你我,只有肌膚間那種貼合溫暖的感覺。

  他戰慄著,因為這樣的感覺前所未有,仿佛能瞬間帶他穿過黑暗,看見拂曉之光。

  「報--」有侍衛這時奔上城樓,一路呼喝,「皇上,捷報--」

  相擁的兩人一怔,同時回眸,望著消息,傳來的方向。

  「皇上,疫情已經得到控制,若離姑娘的偏方果然靈驗。」

  侍衛如此說。

  若離?玉玄詫異,那個入宮行刺的替身公主嗎?據說明揚已經饒了她的性命,放她與燕羽回歸江湖,為何她會忽然出現?

  「他們聽說京城有劫,主動回來相助。」魏明揚澀笑,「看來當初留人生路,是留對了。」「與人為善,與己為善。」

  「玉兒……」他握住她的手,啞聲道:「你知道嗎?方才就在你到來之前,我差點兒就放棄了……」手中的劍,差一點兒就讓他血濺當場,不想再等待磨人的結果。

  或許上天感動於他們的執著依偎,不離不舍,才給了這次機會吧?

  「揚,我會留住你身邊,無論何時,何事。」她微笑柔聲回答。

  「這場瘟疫只是開始,與十二宮這一仗,可能還要打很久……」他不忍地看著她,「我們會很苦。」

  呵,很久是多久?自古就沒有一個確定的答案,也許一世,也許沒幾天。

  她能等,亦能忍。

  與心上人廝守在一起,就算魔鬼降臨,她也無所畏懼。

  天快亮了,她靠在他的肩頭,設想他們的未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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