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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東宮錯之棋子皇后(上)】《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37:41     標題: 綠光 -【東宮錯之棋子皇后(上)】《全文完》

綠光 - 東宮錯之棋子皇后(上)

人人都道護國公遺孤的她有皇恩眷顧必定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殊不知,寄人籬下的她住的是下人房,吃的是粗食,
甚至連行動也遭到舅舅限制,三不五時表妹還會來下馬威,
沒想到一次逃家被逮回後,一道將她指給太子的聖旨就來了,
想靠她雞犬升天的舅舅從此對她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表妹更眼紅的煽動她逃婚想取而代之,
雖然她崇尚自由,但也沒種抗旨呀,只好乖乖上花轎,
是說,這宮中生活也未免太險惡可怕,
先是一場祝賀龍體康復的秋賞宴,太子被下毒,
而所有的證據指向是皇后動的手,
接著與她同嫁天家當妯娌的表妹又在雞湯裡下藥想害她小產,
說真的,如果不是嫁雞隨雞,太子偶爾流露的脆弱教她心軟,
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早落跑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38:35

楔子 求佛借月光

      冷冽的北風刮得他錦袍獵獵作響。

  站在東宮最高的亭臺上,他緊握欄杆,雙手止不住地顫著,雙眼一直盯著蓮花池裡載浮載沉的身影。

  臘月寒冬,大雪紛飛,就著月光,如夢似幻。

  她喜歡寒冬,儘管她很怕冷,卻仍愛在雪地裡留下腳印,一如她深愛著他,儘管失去自由,也心甘情願與他共寢在這牢籠裡。

  在細雪初降時,她喜歡在花園裡彈琴,琴聲磅礡,豪氣干雲。

  唯有彈奏那首情歌時,琴聲婉轉得扣人心弦,那般感人肺腑,再聽她悠揚的清脆嗓音唱著——

  「郎呀……我在佛前求……」

  雙眼目睹,她不斷地掙扎要爬上池畔,卻一再被竹竿打進池裡,他忍不住地後退一步——

  「殿下!」身後的貼身侍衛旭拔立刻攔住他。

  「走開!」他怒咆著。

  那池早已結凍,冰破水冷,她怎麼堪得住?況且她根本不懂泅技!

  那些人是鐵了心要她的命!

  「殿下,你一心等待的不就是今日?」旭拔低聲提醒。

  他一怔。

  「慶王如殿下預料發動宮變,東北角的寶林閣簷頂,有慶王派來的弓箭手羅列,只要殿下一到蓮池就會成了眾矢之的,忍過這一刻,禁衛軍到來,便可將慶王定罪……殿下等的不就是這一刻?」

  他高大身形踉蹌著,視線落在蓮池裡,驀地對上她的眼。

  距離如此遠,他卻看見她怔愣後漾著笑,彷佛她也看見了他……她眼力有這般好嗎?看得到他就站在這裡目睹她的死?

  她還在掙扎……為了肚裡的孩子,她不會放棄活下去。

  但她卻不知道,他挑選她為妃,自始至終,只為讓她成為棋子……一隻可以一箭雙鵰的活棋。

  她是棋子,他是如此認為。

  要在這牢籠活下去,他比誰都殘忍,嫁進東宮,她早就註定今日的下場。

  可是,當目睹她再次被竹竿打進池裡,蒼白小臉上染著血時,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不顧一切飛身躍下欄杆——

  「殿下!」旭拔緊隨在後。

  一落地,他疾步奔向蓮池。

  不……不只是棋子!

  這段時日,她的笑聲為這座冰冷東宮添上無限春情,足以融化鐵石般的心,他喜歡她的陪伴,喜歡看她作畫看她彈琴,聽她說:「棋子嗎?唉……好吧,那我就當你的棋子吧。」
  那般無奈卻還是噙著笑。

  明知道他在利用她,她還是豪氣地答允他,還是願意愛著他……

  「殿下!」

  激揚的喊聲隨著冰冷北風吹拂到耳邊時,箭翎也在同時射入他的胸膛。

  「來人啊!慶王叛變!」旭拔急聲吼著,上前要護住他,卻見他頓了頓腳步,仍執意朝蓮池前進,躍進冰凍剮骨的水裡。

  痛……

  為的不是被射穿的心,而是浮在蓮池中沒有氣息的人兒。

  他痛!

  為何如此的痛。

  是她甘願當棋子,明知道遲早有這一日,可她還是愛他,毫無保留……傻子,傻子!

  他不值得她用生命去愛,不值!

  風聲呼嘯而過,箭翎自喉間穿射而過,他俊魅眸子暴瞠,緊抿著唇,死死地盯著蓮池裡,早已停止掙扎的身影。

  張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歌雅……

  時間,彷佛暫停了,他再也聽不到半點聲響。

  雪花飛迭,掩覆著她,她就在眼前,但就是觸摸不到。

  再給他一點力氣,再讓他抱抱她……她是如此的怕冷,讓他暖著她,就像無數個夜裡,他暖著她的小手,她暖著他的心。

  「皇上駕到!」

  遠方有人宣唱著,旭拔躍入蓮池,大喊道:「殿下,皇上駕到了!皇上派禁衛軍捉拿了弓箭手,殿下的妙計奏效了!」

  他充耳不聞,只是睇著她,怎麼也閉不上眼。

  不甘啊……不是棋子,不只是棋子!

  他多想再見她為他彈上一首曲子,用那婉轉清脆的嗓音唱著——

  「郎啊,我在佛前求。

  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

  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來世共纏綿。

  走過奈何飲過湯,忘卻今生不忘郎。

  郎啊,你可要記得。

  當花香飄過,襲上心頭,那就是我。

  求你……踏著月光……尋找我……」

  月光映著她一身銀白,夢幻得不似凡人……他用盡最後一分力,望著皎潔圓月央求。

  佛啊,如果這世間真有佛,我該怎麼求,才能求回歌雅?

  我不曾信佛,可如果這世間真有佛,請拿走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換回一個無憂無慮的歌雅,讓我可以告訴她,她不只是棋子……我是如此的愛她,只是察覺得太晚……如果不能,請用月光指引我,好讓我可以尋得她……

  欠她今生,還她來世……我要把她不曾說出卻想要的全都完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38:54

第一章、突來的指婚

  入夏的燦燦驕陽,熱力四射,曬得人頭昏腦脹,然而將日城的百姓,卻無人躲進茶肆食堂裡避暑,反倒是擠滿每條巷道,彷彿有場慶典正在進行。

  一輛從北方就月城而來的馬車,特地繞到城西欲進宮,以為可以避開人潮,豈料依舊被困在人潮裡不得動彈。

  「持祿。」馬車裡傳來一道低醇悅耳的嗓音。

  「主子。」跟在馬車旁,一身青衣戴小帽的少年趕緊走到車簾邊應答。

  「還動不了?」

  「是啊,主子,看來今年城裡的潑水節和就月城一樣都提早了。」少年皺著臉道:「而且今年特別熱,城裡的百姓就像殺紅眼般,不住朝彼此潑水呢。」

  陽光好烈呀,曬得他頭都發昏了,眼看皇宮就近在眼前,奈何人潮硬是將馬車給擋在這,教他好恨。

  誰讓主子偏挑這時節外出來著?

  六月三伏的潑水節,一向是金烏王朝的重要慶典。六月暑氣正盛,潑水可以消暑,又有避邪一說,所以每到這時節,將日、就月這兩座雙子城,總是這般熱鬧的情景。

  馬車裡沒有半點動靜,持祿不由得輕聲喚道:「主子,還是改道城北試試?」

  坐在馬車裡的人沒有響應,只是微掀遮簾,看著外頭紛鬧的情景。

  日光流麗,他瞇起深邃的眸,注視著城裡的百姓。

  不管男女老少,全像是玩瘋了,身上濕了也不管,每個都笑咧了嘴,笑瞇了眼……不過是水,有什麼好玩的?

  他不懂,也不打算理解。

  跑了一趟就月城,大有斬獲,被困在這兒,壓根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也讓他藉機思慮沉澱。

  不過,不遠處有抹身影在人潮裡竄動,而後頭竟跟隨著一支馬隊在追逐。

  他眉頭微蹙。

  按金烏律例,進城後,馬車可慢行,但不可騎馬狂奔。

  看來有人沒將王朝律例當一回事。

  瞇眼,正想看清楚那馬背上的人所著何服、臂上何徽時,那抹身影像條滑溜的蛇,在人潮裡擠呀鑽的,竟來到他面前,甚至——

  「喂,小子,你這是在做什麼」

  隨著持祿的驚喊聲,一抹身影竄進馬車裡。

  「對不起,借躲一下。」

  竄到他對面位子坐下的人,身穿水藍緞袍,質料上等,繡工精美,長髮束起,露出一張姣好面貌,此刻正朝他漾開請求的笑臉,雙手合十,誠意十足。

  「你這小子還不趕緊下來,知不知道我主子是誰,你膽敢如此……」

  男人微瞇起眼,神色慵懶地擺擺手。

  見狀,持祿趕緊閉嘴,還順便關上馬車門。

  「這位公子,謝謝你。」那人鬆了口氣,朝他笑露編貝。

  男人眸色慵邪地打量著。這人黛眉桃花眼,秀鼻菱角唇,媚而不妖,艷而不俗,尤其揚笑時,那雙眼熠熠生光,猶如琉璃似的,就算做著男子裝束,也難以掩飾她的麗容。

  「誰在找你麻煩,小公子?」他沉厚嗓音裹著笑,十分迷人。

  她神色不變地笑著,「也不是什麼麻煩,就是一點誤會。」

  「是嗎?」

  她看起來青澀,倒也懂得防備,說起話來避重就輕,像是不讓人插手。這可有趣了,他忍不住也朝她笑瞇眼。

  然他這一笑俊美無儔,教她心頭一顫,略微斂目。

  同時想,這人長得還真是好看,五官刀鑿般立體深邃,舉手投足間噙著一股華貴傲岸的氣勢,就連目光都顯得危險而霸道。

  但那唇角慵邪的笑,偏是讓人心慌意亂。

  「該怎麼稱呼你,小公子?」他笑問,像是隨口提起。

  她的嘴動了動,漾著笑意回答,「花借月。」

  「花借月?」他玩味著,難以確認這名是真是假。

  而外頭,嘈雜聲漸起,有人急聲怒斥,伴隨著揚起的馬蹄聲,也有人像是走避不及,被馬蹄給踢踏著,不斷地發出哀嚎。

  霎時,好好的潑水節走了樣,兵荒馬亂。

  她掀開遮簾往外望,不敢相信追兵無視百姓,竟縱馬在街道上疾馳,簡直不把人當人看。

  「坐好,本公子的馬車沒人敢上前查看的。」男人低聲笑著,彷彿外頭原本和樂融融的玩樂瞬間變樣,歡鬧聲變成哭嚎聲,笑臉轉眼淚流滿面,之於他是多有趣的事。「外頭的人如何,又與你何干?重要的是你想逃吧。」

  「我是想逃,但不想踩著別人的傷而逃。」她沉聲喃著。

  「既是如此,打一開始你就不該逃,讓這些無辜百姓受災殃。」男人慵邪笑意不減,不住地打量著她。

  她會怎麼做?因婦人之仁,下馬車就範,還是自私到底,逃過一劫再說?

  「我……」她一怔,顯然沒仔細想過後果。

  「既然都傷了,你就待著吧。」

  她皺起眉,眼看追兵的馬即將再踏過百姓,想也沒想地推開馬車門喊道:「全都給我住手!」

  她嗓音宏亮,清脆中夾藏著與生俱來的威儀,讓追兵們立刻拉緊韁繩,一支馬隊全都停下。

  她走到馬隊前,躍上其中一匹馬,其他人前後左右地包圍,護送著她朝城西珠翎胡同而去。

  「如果心不夠狠……那就注定受控於人,可惜呀。」目睹此情此景,男人輕歎一聲。

  「主子?」聽到他的低歎,持祿忙靠近馬車簾邊。

  他懶懶地往廂板倚,淡聲問著駕馬車的貼身侍衛,「旭拔,那支馬隊是誰的手下?」

  「回殿下的話,依那些侍衛衣著上的臂徽推斷,該是鎮朝侯府。」旭拔恭聲回稟。「早聽聞鎮朝侯深受皇上恩寵,倒沒想到竟讓府上侍衛縱馬在街上奔馳,實在是……恃寵而驕了呢。」

  「哼,豈不是?」他哼笑了聲。

  皇上恩寵鎮朝侯,是因為鎮朝侯有個妹子嫁給護國公。六年前護國公護救皇上一命而殉國,護國公夫人悲痛而死,留下的獨生幼女於是被從邊境接到鎮朝侯府,由鎮朝侯收養……

  思及此,他驀地一頓。

  那花借月有本事斥喝鎮朝侯府的侍衛,難道說她就是護國公之女?

  鎮朝侯之女他見過幾回,並非同一人。

  這般說來,他剛剛遇到的確實是護國公之女。

  想著,唇角微掀。

  有趣,正事處理完畢,還遇上有趣的她,也許,這就是天意。

  心裡有了打算後,他懶聲催促,「人潮都散了,也該走了。」

  「是!」

  旭拔輕駕了聲,馬兒緩緩拖動馬車,直朝御道前進,從懸福門而入,往金闕宮而去。

  七月的將日城,暑氣逼人,卻也是雨季的開始。

  常常早上還陽光普照,過了晌午就風雲變色,厚重雲層掩覆了陽光,狂風大作,疾雨不休。

  而翌日,朝陽在卯時便已透出光芒,彷彿昨兒個的狂風暴雨不過是場幻境罷了。

  但如此多變的天候,對金烏王朝的當今天子巳慎思而言,卻是最難捱的時節。

  他年少便經常在外征戰,到了登上帝位,仍常御駕親征,將西方的西武和北方的大鄒給打退到邊境百里外。他是驍勇善戰的,可沒有一個將軍身上是不帶傷的。

  正因為一身的傷,每逢天氣變化,總是痛得他難捱。

  而今年更加難捱,主要就出在七月中旬時,北方的映春城發生地動,連遠在兩百里外的就月城都能感受到,可想地動造成的災害傷亡多可怕。

  他食不下嚥,夜不成眠,日日等著長年駐守映春城的七皇子巳太一傳回消息。

  軍報一日一封的送,消息卻是一天比一天還要惡劣,讓他悶悶不樂,就連湯藥也不飲,讓伺候的宮人愁眉不展,心急如焚。

  此刻寢殿外傳來細微腳步聲,守在殿外的太監總管扶貴立刻上前一步,笑瞇眼道:「奴才見過九殿下。」

  走來的男人,笑意輕噙唇角,那恬柔笑意教人如沐春風,溫潤如玉的謙謙氣質,彷彿淡柔月光,讓人萬般自在。

  金烏王朝原本有十來個皇子,卻因為後宮鬥爭,導致皇子凋零,如今只剩下七殿下和九殿下。當中九殿下因為查出一樁官員貪污案蒙皇上賞識,上個月被冊立為太子。

  「扶貴,皇上還是不用膳?」男人低問著。

  「是啊,奴才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才差人去請九殿下過來勸勸皇上。」

  「皇后呢?」

  「娘娘今早來過,皇上勉強吃了一些早膳,但眼見都已是午後三刻,皇上還不用膳,就連湯藥都不肯喝。」扶貴答道,一張老臉都快皺成包子。

  「替我通報吧。」

  「請九殿下稍候。」扶貴走進寢殿,一會揚起笑臉踅回。「九殿下,皇上正等著呢。」

  「去準備膳食和湯藥。」男人說著,踏進寢殿內。

  扶貴立刻差宮人準備膳食湯藥,回頭看了男人的背影一眼,不禁笑容滿面。就知道只要把九殿下請來,皇上肯定願意見。

  寢殿內,巳慎思斜倚在錦榻上,就著上頭的花幾,像是正在賞畫。

  「兒臣見過父皇。」男人走近,單膝跪下。

  巳慎思抬眼,五官端正的他儘管年過半百,但那雙眼如刀刃般銳利,好似這天地間無任何人事物能瞞過他。

  「九蓮,起來吧。」他擺擺手。

  「父皇在看什麼?」巳九蓮起身,淡噙笑意問道。

  「看一些朕年輕時畫的作品。」

  「父皇原來也會作畫。」他微詫道。

  父皇征伐無數,是武將王爺,更曾被封為神將。沒想到大半輩子拿劍的手,原來也能提筆作畫。

  「不過是種抒發。」

  「這是……」他看了眼畫作上的人。

  「她是朕的奶娘。」

  聞言,巳九蓮謙柔的黑眸微動。「父皇竟也替自個兒的奶娘作畫?」

  「好玩罷了。」巳慎思收起畫軸。「已經許久沒拿出來看,前些日子皇后陪伴朕時,特地從藏書閣取出幾幅畫欣賞,適巧有這一幅。」

  巳九蓮未搭腔,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汗濕。

  「當年她會進宮,乃因為她剛出世的孩子猝逝,適巧朕出世,她的御史丈夫便請命讓她進宮當命婦,她把對自己孩子的愛完全注在朕身上,也因為如此,朕與她向來親近,只可惜在你出世那年,她不知去向。」巳慎思抬眼瞅他,那眸色莫測高深。

  垂斂的長睫輕顫了下,隨即揚笑道:「父皇,還有其他幅畫,畫的又是誰?」

  瞅著他一會,巳慎思攤開其他畫軸。

  「這姑娘……」一見那幅畫,巳九蓮不禁微詫。

  她不就是那花借月?不,並非花借月,而是梁歌雅。

  前些日子,他特地差人去查護國公之女的名字,還有她在鎮朝侯府裡的生活……結果倒挺令人意外的。

  他的反應教巳慎思笑瞇眼。「美人胚子吧?」

  「確實……不知道這位姑娘到底是誰。」他是明知故問了。

  聽說梁歌雅的面貌酷似其母崔吟歌,父皇畫的不會是梁歌雅,自然是崔吟歌。說來也巧,近來因為映春城地動的關係,他正苦無機會向父皇提起梁歌雅的事,豈料他這會在看這畫。

  「她是已故護國公梁敘雅之妻。」

  「夫人長得如此花容月貌,護國公好大的福氣。」他讚道。就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和梁敘雅一樣好福氣。

  但,父皇卻突然沉默不語。

  巳九蓮忙道:「也許護國公將所有福氣都用在迎娶這等嬌妻上,才會無法享天倫之樂。」他知道每逢七月父皇消沉,並非全是因為天氣變化而引起的病痛,更因為六年前梁敘雅就是在七月為救他而殉國。

  「你這說法好似護國公夫人是個剋夫煞星。」巳慎思哼道,聲音已有不悅。

  「不,父皇,兒臣絕非這個意思,只是征戰沙場誰都無法預料下場,護國公為救父皇而亡故,證明他是大忠大義之人,有這樣的丈夫,護國公夫人必定也是深明大義之人,父皇切莫為此傷感,反倒該為王朝百姓保重龍體,能得護國公如此左右手,是父皇的福氣。」

  巳九蓮一席話說得感傷,卻也委婉動人,完全投其所好。

  能夠出現在父皇畫布上的人,全是他擱在心間的,以此推測他對護國公夫人有意,也是有可能的。

  「可不是,失去敘雅,朕就像是少了一隻手……」想起梁敘雅他無限欷吁,再想起崔吟歌悲痛而死,更像有把刀剮進他心頭。「每每想起映春城的一切,都教朕傷感不已。」

  那場戰役是他心頭的痛,從此之後,他不再出征,也因而將七子派駐在映春城。

  「不知眼下映春城的狀況如何了?」巳九蓮低聲喃念。

  「死傷已逾萬人,房舍倒塌上千……聽說映春城已廢了大半。」他心痛,因為連最後的回憶都被這場地動給毀去,還傷害了他上萬的子民。

  「這是天意,是注定好的,誰也阻止不了。」巳九蓮深歎口氣,再道:「有七哥在,那些百姓得以獲得安置,重建家園,父皇就寬心吧。」

  這時扶貴從殿外走來,誠惶誠恐道:「啟稟皇上,該用膳了。」

  「朕……」

  「父皇,兒臣已經許久不曾和父皇一道用膳,不知父皇可願讓兒臣陪侍?」

  巳慎思原本要撤膳,聽他這麼一說,也只好隨意地擺擺手。

  扶貴趕忙要宮人將午膳給端上錦榻旁的圓桌。

  「父皇。」巳九蓮伸手扶起他。

  兩人用著膳,巳九蓮不住地布菜,一邊像是漫不經心地提起,「父皇,這些年可見過護國公的遺孤?」

  巳慎思停下玉筷。「這麼說來,六年了,朕都沒見過她。」她可是他親自從映春城帶回,安置在鎮朝侯府上的,然而每年宮中幾場大宴,都未曾見鎮朝侯崔南瑩帶她進宮。

  「為何鎮朝侯沒帶她進宮讓父皇瞧瞧?」他笑問,實則循循善誘著。

  「記得崔南瑩提過,她總是身子不適……後來朝事繁忙,朕也把這事給忘了。」他眼眸一瞟。「你怎會突然提起這事?」

  「兒臣上個月從就月城回來時,適逢城裡的潑水節,剛好遇見了她。」

  「你未曾見過她,怎會知道是她?」

  「是從帶她走的侍衛臂徽認出是鎮朝侯府的人。」巳九蓮說起話來有條有理,像是早有準備。「崔南瑩之女崔雲良,曾進宮探視她姨娘孔貴妃,所以兒臣見過她幾次,但兒臣見著的那姑娘並非崔雲良,便覺有異。」

  「帶她走的侍衛?」巳慎思微瞇起眼。「九蓮,說清楚些。」

  巳九蓮將笑意藏心底,將那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道出。

  聽到最後,巳慎思臉上雖然沒太多表情,但巳九蓮已經看出他有所不悅。

  畢竟那狀況像梁歌雅是被囚於鎮朝侯府裡,再者,一個身體病弱的姑娘,要如何學會騎馬?明顯和崔南瑩的說詞大有出入。

  「父皇,兒臣有一事相求。」儘管這當頭不適合再開口,但要是錯過這次機會,恐怕無法再奪先機。

  「何事?」

  他隨即起身,雙膝跪下。「兒臣……」他垂著臉,欲言又止。

  瞧他這般陣仗,巳慎思微揚濃眉,仔細打量著他,驚見他連耳垂都泛著紅,不禁輕呀了聲。

  「難不成你……」

  「兒、兒臣對護國公之女一見鍾情,想迎娶她為太子妃,懇請父皇指婚。」他像是羞赧不已,得一再深呼吸才能把話給說清。

  巳慎思呆了半晌,突然拍腿放聲大笑。

  「父皇?」他狀似不解地抬眼。

  「好!朕答應你,朕明日就下詔,將梁歌雅指為你的太子妃。」巳慎思笑意不絕道。

  算了算,歌雅今年也該十八歲了,他無法和吟歌共結連理,如今他的兒子若能迎娶她的女兒,豈不是美事一樁?況且,絕不能再讓她待在鎮朝侯府。

  「兒臣叩謝父皇!」巳九蓮磕頭的瞬間,唇角慵邪笑意微透他的心情。

  看來就連老天都站在他這邊吶。

  和父皇用過膳,盯著他把湯藥喝下,巳九蓮才回到東宮。

  「殿下。」東宮侍衛長旭拔迎上前去。一見主子臉上的笑意,他就知道事情成了。「殿下果真是神機妙算。」

  「哪來的神機妙算,」他似笑非笑道。「不過是從宮中的流言推敲罷了。」

  宮中藏著各種小道消息,那些流言會經由一批又一批的宮人口言相傳著。除非能夠殺了所有知情的人,否則天下絕無不透風的牆。

  六年前他就聽孔貴妃提過,當年父皇對崔吟歌心儀至極,然而選秀之前,崔吟歌卻離家出走,後來才知她為尋情郎不遠千里去到映春城,死纏爛打後,才成了梁敘雅的妻子。

  偏偏父皇待梁敘雅親如手足,得知此事也不好發怒,只是常前往映春城,直到六年前梁敘雅為救他而死。

  「但這也是殿下推敲得當。」

  巳九蓮哼笑了聲,又道:「派出的探子可有消息回報?」

  「至今依舊沒消息。」旭拔答道,忍不住問:「殿下為何突然要人跟著皇后派出的人?」

  他不答反問,「至今還查不到皇后要找的人是誰,你手下的人也太不濟事,要是查不到蛛絲馬跡,跟他們說不用回來了,別蝕了我東宮的米。」話落,隨即從他身旁走過。

  「殿下?」旭拔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殿下說風是風,說雨是雨,性子善變得教人難以捉摸。明明剛剛還笑著的,怎麼說沒兩句又氣著?

  在巳九蓮眼裡,旭拔身為六品庭尉,領了一支輕步營守在東宮,論武用兵,絕不在話下,然而他那實心眼,想要看穿他曲折的心思,幾乎是不可能。

  宮中有數不盡的流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但皇后前些日子開始有所動作,他自然得防備,尤其從父皇那裡得知皇后特地找出父皇奶娘的畫像……

  回到寢殿內,他從懷裡取出一支畫軸。

  剛才父皇要他將那些畫軸送回藏書閣,他趁機抽出這一幅……攤開一瞧,那畫上姑娘,荷姿美妍,頸項上有片紅色胎記……如果皇后真是在追查此事,那麼他就得快一步除去此人!

  他寧可錯殺也絕不錯放!

  「指婚」

  風和日麗的早晨,鎮朝侯府傳出崔雲良難以置信的拔尖叫聲。

  「雲良,姑娘家矜持些,別胡亂尖叫。」崔南瑩不悅地低斥。

  「爹!」她氣得直跺腳。「皇上怎會無緣無故下旨要替歌雅指婚呢?況且誰不指,竟是指給太子!」

  「這我怎會知道?」崔南瑩氣定神閒得很。「指給太子有何不妥,教你氣著?」

  對他而言,這是個天大的消息。

  雖說崔家和孔貴妃有姻親關係,長久以來,一直和孔貴妃關係緊密,他也樂觀皇上看重七殿下長年鎮守映春城,也許有朝一日會冊立他為太子,豈料上個月九殿下因為揭發就月城濟仙河水利工程貪污一案,皇上龍心大悅,便將他冊立為太子。

  他正感失望,如今卻又接到聖旨要外甥女入主東宮,只能說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崔雲良抿了抿唇。「她憑什麼可以嫁給太子?」

  她有個貴妃姨娘,仗著姨娘的關係,常常進宮走動,也因此見過九殿下幾次。事實上,初見面時,她的心魂就被他勾去一半,如今他貴為太子,身份不可同日而語,更是教她傾心不已。

  而她,有個侯爺父親,還有個貴妃姨娘,嫁進東宮的人怎會不是她?

  「你……」瞧她難得露出小女兒嬌態,崔南瑩不禁頭痛地撫著額。「這事是皇上作的主,也由不得你反對,你要進東宮,就只能以側妃的身份嫁入。」

  「憑什麼梁歌雅的父母雙亡,要不是咱們收留她,她早就到街上行乞,憑什麼這大好的事教她得去了?」她不能忍受。

  論外表,她不比歌雅差,再者,她循規蹈矩、溫良謙恭,名門千金禮儀更是無一不曉,和一天到晚扮做男裝、想溜出府的歌雅相比,她真是強上太多,可就不知皇上是被什麼蒙了眼,竟將歌雅指配給太子。

  「你小聲點!」聽她聲音漸響,崔南瑩低斥道:「歌雅是你的表姊,你說這話像樣嗎?」

  「怎麼不像樣?她就跟她娘一樣老愛往外跑。」崔雲良的娘早逝,但有貴妃撐腰,被寵得驕蠻又傲慢,爹親的怒顏她根本沒放在眼裡。「我聽人說姑姑不要臉地跑去纏著姑丈娶她……這事還害咱們崔家被外人笑話許久。」

  「給我閉嘴!你姑姑的事是你能說嘴的」崔南瑩拍桌重斥。「你給我搞清楚狀況,今日鎮朝侯府能夠深受皇上恩寵,那是因為歌雅,要不是你姑丈捨身救皇上,皇上豈會撥重兵讓我鎮守將日城?你別真以為憑你那個貴妃姨娘,就能讓你在宮裡走路有風!」

  「爹爹說的倒是好聽,又是誰把歌雅囚在小院落裡,就連個丫鬟都不撥給她的?」

  聞言,崔南瑩臉漲成豬肝色。「你懂什麼?你今日的富貴榮華,就是憑你爹我把她給囚在小院落裡!」

  這席話就像刮了崔雲良一巴掌,硬是把她的自尊給踩在地上。

  氣惱的她氣呼呼扭頭就走。

  爹見風轉舵的本事一把罩,壓根不替她的幸福著想。

  但她絕不會輕言放棄,她想得到的誰也別想搶!

  尤其是,從來沒被她看在眼裡的梁歌雅!

  想著,她突然頓住腳步,腳跟一轉,朝表姊的小院落走去。

  八月嫁進東宮……眼下還有些時間,只要她把梁歌雅趕走,到時候再由她頂替不就得了?

  如此打算,笑意漾上粉撲撲的小臉。

  「歌雅。」一進小院落,她便柔聲喊著。

  這兒環境非常簡樸,簡樸到說是僕房也不為過了。

  小小的院落,就兩間房舍,一間是書房,另一間則是寢房。旁邊有個小花園,還有一小片廣場,梁歌雅正舞著棍。

  一根約莫五尺長的竹棍,在她手上舞著完美的圓,在陽光的照耀下,她猶如威風凜凜的女將軍。

  一聽到表妹喚她,她長指一勾,隨即收起竹棍,笑睇著她。「雲良,找我有事?」

  她的好表妹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會踏進她院落裡,肯定是有事請求。就像每年宮中大宴,她總會央求她,讓她代替她進宮。

  對這些事,她向來無所謂,由著她去,只是她想進宮,仗著她的貴妃姨娘,大可來去自如,實在犯不著央求她。

  而且眼下是七月,宮中有什麼大宴來著?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39:13

第二章、強嫁入東宮

  「歌雅,你說這話好像我來找你就是有事相求。」崔雲良鼓起腮幫子道。

  她笑瞇眼,不戳破表妹的心思。很多事,就算看懂了,閉上眼就當忘了,做人會比較自在。

  「那你是來找我聊天的?」

  「不,是來跟你說件事。」

  「什麼事?」瞧她一臉欲言又止,像被什麼困擾著,梁歌雅提議道:「到裡頭再說吧。」

  崔雲良跟著她進門,簡陋小廳裡,一張舊桌上擱著一組茶具,就連杯子都缺了一角。

  「坐啊。」梁歌雅怡然自得,當沒瞧見她嫌惡的眼光,逕自替自己倒了杯茶。「要不要喝茶?」

  說是茶,其實裡頭連茶葉也沒有,不過是從後院井裡打來煮開的水。

  她獨立慣了,要不是這院落沒有廚房,她肯定會連下廚都自己包辦。

  「不了,跟你說完我就要回房,我的女紅還沒完成。」崔雲良看了眼沒鋪上軟墊的矮凳,壓根不想坐。

  「那就說吧。」梁歌雅喝著茶,等著看表妹葫蘆裡賣什麼藥。只是她真想不通,還能有什麼大事要雲良纖尊降貴地來找她。

  思忖了下,崔雲良低聲道:「我爹今天接了聖旨,皇上替你指婚了。」

  她微愕地眨著眼,茶杯險些沒拿穩。

  「指婚?」

  「嗯,皇上將你指給太子。」

  聽到這兒,她眉頭都快打結了。

  「為什麼?」她脫口問道。

  她怎麼會知道?!崔雲良直想掐死她算了,但她把不滿收得妥妥當當,扮出一臉擔憂才開口,「我也不知道,但這事是改變不了了。」

  待在鎮朝侯府裡就己夠拘束的,要是真嫁進東宮……她的日子還要不要過?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梁歌雅好半晌說不出話。

  一看她的表情,崔雲良就知道她是不肯嫁進宮的,既然這樣,就讓她做點善事吧。

  「歌雅,你不想進宮的,對不對?」她心底笑著,面上卻裝作優心不己。

  「嗯。」她低聲應著。

  她是在映春城出生長大的,習慣了在故鄉那片綠林裡縱馬奔馳,想念著綠林裡的籍火……想到映春城的地動,她便急著回去,想知道那些街坊是否安好,想知道那千花洞還在不在。

  但皇上卻莫名其妙地下旨指婚……

  「歌雅,我幫你。」

  她想得出神,聽到表妹的話語,猛地抬眼。

  「幫我?」

  「你不是一直想回映春城?前幾天那裡地動,你肯定更想回去瞧瞧,但一旦嫁進宮,別說去映春城,你恐怕連皇宮都出不去,所以……」她咬了咬唇,有幾分壯士斷碗般的慷慨神情。

  「我幫你離開。」

  梁歌雅愣愣地看著她。

  「可……要是被舅舅知道,你……」

  「放心,別讓我爹知道不就成了。」

  梁歌雅聞言心發軟著。她很心動,卻怕後果是自己承擔不起的。

  「可我這一走,豈不是等於害舅舅抗旨?」

  上回溜出府,遇著一位富貴公子,雖說那公子傲慢無禮,但說的話卻不無道理。行事前必須三思,否則只會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她野慣了,行事向來不思後果,可那人指點過後,教她有了新的想法。除非事可周全,否則她再也不會貿然行動。

  「你可以留下一封信,就說你擔憂映春城的狀況,非回去一趟不可,到時侯你再躲好些,誰找得到你。再者,思鄉乃人之常情,皇上應該也不會怪罪才是。」崔雲良如意算盤敲得大響。

  總歸一句話,只要梁歌雅不在,到時候由她爭取嫁入東宮,不就啥事都沒了。

  梁歌雅琢磨著,揣度可行性有多大。

  「歌雅,別再猶豫了,機會只有一次,你現在不走,往後就走不了了。」見她遲遲不肯點頭,崔雲良的用詞益發接近威脅。

  「可是……」

  「還可是什麼?」

  「雲良,我怕牽連鎮朝侯府。」她歎道。

  在映春城時,皇上待她和爹娘猶如一家人,但今非昔比,她在將日城這六年來,皇上不曾召見過她,怕是早沒將她擱在心上,還能念上幾分舊情?

  崔雲良抽動眼皮。

  「歌雅,你沒這麼大的本事,我呢是誠心誠意想幫你,你要是不想走,我也不勉強。」哼,牽連,就憑她?

  皇上一開始或許會怪罪,但只要她拜託姨娘說說情,肯定能將危機變轉機,讓她頂了太子妃一位。

  「我不是……」

  「你何時變得這般婆婆媽媽?」

  梁歌雅苦笑。她能不猶豫嗎?那可是聖旨不是能鬧著玩,違抗是要被殺頭的。

  「表小姐!」

  外頭突然傳來熟悉叫喚聲,崔雲良回頭,疑惑的看著出現在自己身後的貼身丫鬟,沒好氣道:「你在嚷嚷什麼?誰准你到這兒來?」

  珠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神色緊張地朝她欠了欠身,才回道:「小姐,是侯爺要我來通知表小姐,東宮女官到來,要表小姐前往迎接。」

  「東宮女官?」崔雲良詫道。

  「是啊,現在人就在大廳,說是為了教導表小姐宮中禮儀特地前來,要待到表小姐嫁進東宮為止。」

  聞言,崔雲良神色一轉,惡狠狠地瞪著表姊。

  聖旨才剛接下,東宮女官隨即前來,這可是史無前例……她憑什麼得到皇上如此思典?更氣人的是,這麼一來,就算她想要趕她走,只怕也沒機會了!

  「瞧,這就是你猶豫不決的下場,別說我不肯幫你。」

  梁歌雅無奈至極。

  「雲良,我……」

  「還是說,你根本就很想進東宮?我真是傻了,自以為好心地來幫你,說不準你正在心底笑話著我。」說完,氣呼呼地扭頭就走。

  「我……」面對表妹的指控,她真是有口難言。眼角餘光瞥見珠兒還守在一旁,她歎了口氣,擺擺手道:「走吧。」

  去見見那東宮女官也好,或許能透過她安排進宮向皇上拒絕賜婚一事。

  就算她不想嫁,也得當面拒絕皇上,由自己承擔後果才成。

  但走了幾步,卻見珠兒直盯著她,那神色像是有些為難,她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不是要去大廳嗎?」說真的,打她進鎮朝侯府至今,從不曾見府裡丫鬟待她這般客氣,一時間真有點不習慣。

  「表小姐,你……沒有其他衣裳可以換穿嗎?」珠兒斟酌著字眼問。

  「這衣裳有何不妥?」她含笑反問。

  是舊了些,但至少乾淨沒補丁。

  「呢……侯爺要奴婢先替表小姐打扮後再到大廳。」不是她要嫌,而是表小姐這身打扮,委實不像名門千金,就連長髮也是隨意束起,臉上沒上半點妝,這模樣要見東宮女官,實在是太寒磣了。

  「不用了。」她笑了笑,不怎麼在意。

  裝束是禮,但她不是什麼大家千金,不需要裝扮。況且她確實不想進宮,用這模樣去嚇嚇東宮女官,也沒什麼不可以。

  當見到護國公遺孤時,東宮女官蘇璘立即神色微漂地看向鎮朝侯。

  崔南瑩當場臉色黑了大半,怒目瞪著外甥女身後的丫鬟。

  珠兒頭垂得快要點到地上,不敢吭上一聲。

  「見過東宮女官。」梁歌雅噙笑欠身,姿態優雅,笑意迎人。

  蘇璘微揚起眉,起身道:「姑娘無須多禮,卑職蘇璘,奉太子殿下之命到鎮朝侯府來教導您宮中禮儀。」

  雖說她的裝扮比個侯府丫鬟還不如,但氣質和面貌皆是上上之選。蘇璘略微滿意地輕點著頭。

  「太子殿下?」她微詫。

  原以為是皇上的旨意,沒想到竟是太子之意。

  「是的。」蘇璘年過四十,是太子年幼時便伺候在旁的宮女,容貌出色,可惜面無表情。此刻,她正冷冷地看著鎮朝侯,低聲問:「姑娘在侯爺府上皆是這般裝束?」

  「呢,她……」面對她的問題,崔南瑩一時間真不知道怎麼應答,只能氣惱珠兒為何沒照他的吩咐行事。

  「我習慣一早練棍法,這裝束最是簡便,有何不妥?」梁歌雅含笑反問。

  嫌棄她吧,名門千金該學的女紅,她從小到大連摸都沒摸過,但要是比舞劍練棍騎術,她可是信心滿滿。

  「練棍法?」蘇璘面有詫色。

  「啊,也對,護國公可是名震四方的武將,姑娘自然得於護國公的教導,這棍法練得好,不過一旦進宮,還請姑娘一切按照宮中規矩,就算要練棍法,也不該是這裝束。」

  「我就愛這裝束。」梁歌雅說起話來軟中帶硬。

  「歌雅,不得無禮。」崔南瑩趕忙低斥著。

  要是給東宮女官留下壞印象,屆時太子毀婚該如何是好?

  豈料蘇璘不但沒動怒,反倒扯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

  「也成,至於進宮之後,想做如此裝束,還請姑娘請示殿下。」果真如殿下所言,這護國公之女和一般名門千金不同,不會一味的附和,而是相當有主見。

  梁歌雅不禁疑惑地偏著臻首。她都不識好歹到這地步,她也沒發火……「請問太子為何要你特地前來?」

  「因為太子說,要是不看緊你,不知道你這匹野馬又要野去哪了。」話一出,蘇璘忍不住笑了。

  梁歌雅一怔。

  效,太子認識她嗎?

  她識得七殿下,但太子巳九蓮……她沒見過他呀,怎麼這說法好像知道她常常溜出府似的?

  「我未曾進宮,為何太子會知道我的事?」

  「那就得問……」蘇璘斂笑,神色淡漠地看向鎮朝侯。

  「侯爺是如何照料姑娘,竟會讓宮中得知姑娘常往外跑。」

  聽至此,崔南瑩臉色刷地慘白。

  宮中……那不就代表皇上也知道這件事?

  梁歌雅雖然是在爹娘開明教育下自由長大,但不代表她不懂人情世故。

  「那是誤解,舅舅待我向來極好,只是我野慣了,喜歡在外走動……不如讓我到宮裡向皇上解釋清楚吧。」

  有些事,就算閉上眼轉過身,還是閃避不開。要是只影響到自己,她倒無所謂,但要是牽扯上其他人,那就不是她所樂見的。

  再者,要是能見到皇上,她就能趁機推掉指婚。

  「請姑娘見諒,皇上有旨,姑娘尚未出閣,不得進宮,就怕日後公媳相處不佳,這雖然是民間習俗,但為討個吉祥,還請遵從。」蘇璘一席話說得委婉,完全不給後路,讓梁歌雅啞巴吃黃連。

  這是哪兒的習俗,她聽都沒聽過……要是這段期間都不能進宮,她豈不是真要嫁進東宮?

  不行,不管怎樣,得想辦法進宮一趟才行!

  梁歌雅暗暗決定著,然而接下來的日子,她根本沒時間多想什麼,光是應付一個蘇璘,就搞得她頭昏眼花。

  有時要她跪坐著聽宮中禮儀,一說就是一個上午,有時要她學習女紅,教她快要扎爛指頭。

  更糟的是,她完全沒機會逃出鎮朝侯府,更沒機會進宮向皇上拒婚,沒多久,皇上又下了一道聖旨,將雲良指給從映春城歸來的七殿下為側妃,兩人同天出閣,而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婚的日子到來,束手無策。

  寅時一到,她被人自床上給揪了起來,先是沐浴淨身,而後熏上花香,撲上一層又一層的粉,穿上一件又一件的霞紗,長髮被扯緊到她頭痛,直想大喊住手。

  但她的雙手雙腳,甚至就連頭都被控制住,她乾脆放棄。

  娘說了,隨遇而安,一切盡其在己……雖說她沒辦法像娘一樣尋得一個深愛的男人,但要她隨遇而安,她還辦得到,就算嫁進東宮……大不了當是換個環境,就像六年前她從映春城被帶到將日城。

  沒有什麼不同。

  最後由蘇璘為她戴上鳳冠,正要瞧著是否戴歪時,驚見她竟然睡著了。

  蘇璘有些錯愕。

  她在宮中多年,見過許多后妃被冊封。儘管一個個出身名門,但欲出閣的那一刻,甚至是人己到宮中,任誰都無法冷靜,饒是向來沉靜的晏皇后,在那時候也是緊張得手心冒汗,就連身子都不住地顏著。

  而她……蘇璘看著她,突然低低笑著。

  武將千金,確實是與眾不同吶。

  「太子妃,還請清醒。」她笑柔了眉眼輕喚著。

  梁歌雅睡得正香,被人喚醒時,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弄好了?」她眨了眨眼,睡眼惺忪地問。

  「是的,請太子妃上轎。」

  「不用叩別父母?」

  蘇璘一愣。

  「可……」兩位不是都己不在了?

  「我父母的牌位,要去哪,總得告知他們一聲才成。」她笑道。

  「那是要進祠堂?」

  梁歌雅不禁笑瞇眼。

  「蘇璘,這兒可是鎮朝侯府,我父母的牌位豈能進崔家的祠堂。」說著,她緩緩起身。這冠好沉,壓得她走起路來歪歪斜斜的。

  壓根不管蘇璘急著要她上轎,她走出舅舅臨時撥給她的院落,回到她住了六年的小院落。

  隨她進了間僕房,就見護國公夫婦的牌位供在桌上,蘇璘登時紅了眼眶。一個名門遺孤竟是如此被對待的,住在如此破陋的房舍,就連牌位也是擱在房內?!

  她還惱著,梁歌雅卻己微撩裙擺,在牌位前跪下。

  「蘇璘,幫我把鳳冠取下。」

  蘇璘聞言,儘管吉時己到,還是立刻替她取下鳳冠。

  梁歌雅朝牌位叩了三記響頭,徐緩起身,將兩個牌位用竹籃裝起。

  「走吧。」她回頭笑道。

  蘇璘趕忙取未手絹,替她拭去額上的污漬,戴上鳳冠又道:「太子妃,今天是你大喜之日,帶著牌位就怕會……沖煞。」

  「這可是我的父母,何來沖煞的說法?」她沒好氣道,隨即又皺鼻說得淘氣。

  「快些吧,耽誤了吉時,屆時被罵的可是你呢。」

  她父母的牌位不能擺在這裡,一旦她出閣,牌位肯定會被丟……她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雖然娘說過,人入土為安,魂魄亦散,留著牌位也沒有意義,可對她而言,這是她割捨不下的一份情。

  她可以任人欺負,卻不容父母牌位被踐踏。

  沒轍之下,蘇璘也只好由著她。

  冊封太子妃和梁歌雅想像中大不同。雖然蘇璘早就向她解釋過其中的繁文辱節,也依宮規行了大婚之禮,但對她而言,一點成親的感覺都沒有。

  娘說,當初她嫁給爹時,是爹牽著她的手拜堂的。

  可在金華殿上,太子沒牽她的手,兩人也沒交拜,只有司禮唱誦著又臭又長的慶賀禮讚,聽得她昏昏欲睡,忙了好一會,待她回到東宮時,已是掌燈時分。

  她一個人待在寢殿裡,坐在床上,渾身酸硬,苦等不到有人掀她的蓋頭,她只好偷偷掀開一角,瞥見鋪上紅巾的大圓桌上,擺放許多瓜果小菜,她二話不說抽開蓋頭,取下鳳冠,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不能怪她,她實在是餓慌了。

  寅時起身打理,一整天沒吃沒喝,要她怎能受得住?

  然而,就在她大口飲酒,大口吃菜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忙不迭將菜塞進嘴裡,回頭戴起鳳冠,覆上蓋頭,正襟危坐。

  一會門開,蘇璘領著一票宮女走進,瞥了眼桌上被動過的甜瓜喜酒,不禁搖頭。

  「太子妃。」

  「嗯?」她嚼得極快,將塞得滿嘴的菜用力嚥下去時,她的蓋頭已經被掀開,蘇璘正朝她笑著,只是那笑意令人頭皮發麻,她只好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我餓了嘛……」

  東窗事發時,與其抗拒撒謊,她比較喜歡坦白從寬。

  「無妨,奴婢已經請人備了些膳食,待會替太子妃卸下喜服,太子妃便可用膳。」

  說著就開始動手卸鳳冠,輕解她那十二層的霞紗喜服。

  「可你不是說,我得在這兒等到太子進寢殿不可?」她聽出些許不尋常。

  「該是如此,但……皇上龍體有恙,太子和慶王爺守在皇上寢殿,估計今晚是不會回來了。」

  梁歌雅不由得垂下長睫,像個木偶般,被宮女們一件件地解去喜服。

  「皇上的身子真這麼差嗎?」記憶中皇上曉勇善戰,那據傲不羈的眸色,彷彿沒有任何人事物能擋在他面前。

  沒想到才過了六年,他便遭病魔纏身。不過說到那眼神……她想到那位有過一面之緣,好心幫她的公子,那眼神透著慵邪,有著王孫貴族待有的傲慢氣質,同樣的桀驁不馴,同樣的無情。

  「宿疾罷了。」

  「那就好。」等自己被扒得只剩中衣,她正鬆口氣,竟見蘇璘等人又替她換上一襲軟緞繡鳳紋的儒衫曳裙,才剛解開的髮也重新挽上,並插滿了金步搖。

  「等等,我待會要外出嗎?」

  蘇璘眉頭微鎖。

  「冊封之夜,太子妃豈能外出。」

  「那你幹嘛還替我穿上這衣裳?」

  「太子妃要用膳啊。」

  「不過是塞點東西填飽肚子,穿中衣就可以了吧。」反正房裡又沒有其他人。

  「那成何體統?在這宮裡,不管是何時何地,哪怕只是在寢殿內用膳,都得金裝玉束。」

  梁歌雅聽著,粉妝未卸的精緻臉蛋皺得快成一顆包子。

  有沒有搞錯,不過是一頓飯!「那我吃飽之後呢?」

  「奴婢會伺候太子妃寬衣就寢。」

  蘇璘說得振振有詞,她卻聽得好想哭。

  瞧,根本就是多此一舉,何必呢?

  「奴婢先退下。」蘇璘說著,指向身旁兩個穿著嫩挑色儒衫的宮女。

  「太子妃,這位是招玉,這位是琳琅,她們兩個留下伺候,有什麼事都可以差遣她們傳話。」

  「見過太子妃。」兩人欠著身。

  梁歌雅抬眼望去。叫招玉的神色沉靜,叫琳琅的那位倒是笑得極為討喜。

  「不用了,我不習慣有人在旁伺候。」她擺了擺手。

  她沒興趣讓人盯著自己吃飯,也不喜歡有人伺候自己。

  「那麼奴婢先退下了。」

  點點頭,瞧她們全都退出寢殿外,她突然覺得胃口盡失。

  看來她是想得太簡單,待在鎮朝侯府的生活,比這兒要好上太多。沒有人會叨擾她,她一個人反倒自在,如今有人跟前跟後,她想到外頭走動,就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歎了口氣,她將竹籃裡的父母牌位取出,回頭看著這奢華至極的寢殿,靠牆陳列的黑檀花架,甚至是另一頭的百寶格,全都己擺上各種奇珍古玩。

  端詳好半晌,她在花架上娜了點位置,將牌位擱在一片玉雕牌旁,雙手合十地拜了下,漾起笑才又走到圓桌邊用膳。

  算了,別多想,既來之則安之,老天讓她來必有其用意,能停留多久不知道,姑且就當是到此一遊吧。

  雖然用過膳後,明明累極倦極,但也不知怎的就是睡不著,梁歌雅素性爬起身,找了件樣式比較簡單的衣裳穿上,將長髮隨意束在腦後,像隻貓般地走出寢殿外,沒驚動任何人。

  抬眼看天色,一片無盡的黑,東宮裡到處燈光燦燦,亮得教她看不見天上的星了,耳邊突然聽到細微腳步聲,她隨即藏身在樹叢後,便見一列侍衛巡邏而過。

  她不禁垂著小臉。真是糟糕,竟然還有侍衛巡邏……搖著頭,她獨自一人在聞靜的東宮裡走動。

  東宮猶如是皇宮的小小縮影,有三大主殿,還有其他院落,其問飛簷斗拱,曲廊穿靈架銜,鬼斧神工般的樓台亭閣,以曲橋高低相銜,像是臥龍盤踞,而底下還有蜿蜒溪流,上頭架設九曲玉廊,穿柳渡杏,底下蓮葉田田,延伸到一方蓮池裡。

  走到蓮池邊,天空轉為靛藍,她停下腳步歇著。

  唉,走了一圈,繞過牆邊,那牆高有數十丈,她雖然長年習武,想飛過那面高牆,就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呀。

  該怎麼辦?連溜到宮外走動的機會都沒有,要她天天悶在這裡,刀不能舞棍不能耍,還得面對繁文辱節,豈不是要把她給悶死?

  「誰在那裡?」

  不知是想得太出神,還是來者的腳步聲太輕教她沒發現,當那嗓音隨風吹進她耳裡時,她嚇得站起身,抬眼,望見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唉,是你?」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39:37

第三章、夜遊邂故人

  來人徐步走來,一身月牙白錦袍隨風輕擺,宛若從月裡降落的請仙般,讓她看直了眼。

  「很驚訝?」巳九蓮低笑著問。

  才剛回東宮換下喜服,正打算到她寢殿裡,豈料就在這兒遇見她,果真是頭一刻不受管束的野馬。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直到他走到面前,梁歌雅才慢半拍地意識到自己打量的目光實在是太放肆,趕忙移開視線。

  雖然天快亮了,但在這時分和男人獨處……她是不怎麼在意,不過要是被蘇璘給撞見,恐怕會對她念上一整篇的《女戒》,光是想像,她就開始害怕。

  「你說呢?」巳九蓮瞅著她,她一身湖水綠儒裙,玉帶束得她纖腰不盈一握,儘管長髮只是隨意紮在腦後,卻襯得那張玉容更加清麗。

  果真是個美人胚子,十足十的像她娘親。

  不知道父皇要是瞧見她,心裡會怎生激動。他真是迫不及待要將她帶到父皇的面前。

  「不對,你……知道我是誰?」她突然想起兩人初次見面時,她是女扮男裝,照理他不可能認出她,除非他一開始就看穿她。

  巳九蓮低低笑著。

  「當然知道,雖說你今兒個恢復女裝,但還是不難認出。」

  「是嗎?」果然是這樣。

  「對了,你還沒回答我,這時分怎會出現在這兒?」

  「你說呢?」他還是老話一句,把問題再丟還給她。

  「你……」她微揚眉,心想太子在皇上寢殿,而這時分會出現在東宮的,依照蘇璘向她提過的東宮成員……「你是朱太傅?」

  巳九蓮眸色不變地反問:「何以見得?」

  「蘇璘說過,能夠自由出入東宮的只有六品庭尉和太子太傅,而你瞧起來不像個武將,所以肯定是太子太傅。」她漾笑猜測著。

  「好個聰穎的太子妃。」竟把他誤認為朱和鱗。

  「你怎會知道……」話未說完,她暗罵自己笨。這事還需要問嗎?他既是在東宮當差,冊封太子妃一事他豈會不知道?笑了笑,她轉了個說法。

  「那天,謝謝你幫我。」

  儘管她終究沒能離開鎮朝侯府,但他沒驅趕她下車,這點是讓她擱在心上的。

  「幫有什麼用?最終你還是回了鎮朝侯府,甚至嫁進東宮,是否有些後悔那天沒走成?」他笑得傭邪,往玉欄杆一靠。

  她乾笑著。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當時那情景我根本就走不了。」

  「因為你心軟,所以走不了,而這回你深思熟慮,清楚孰輕孰重,所以又心軟嫁進了東宮?」他就喜歡她這性子。

  天底下最好操控的,莫過於良善的人。

  「心軟嗎?不如說是隨遇而安吧。」其實她想過要逃,可蘇璘就是不給她機會……

  不過,事己至此,她不再往後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你何以認為我是心軟嫁進東宮?」

  「一個想逃出鎮朝侯府的人,怎會想嫁進東宮。」

  梁歌雅定定地看著他。他像是把她看穿似的,不過用逃來形容她想回映春城的心情,這字眼也下得太重了。

  「我是不想進東宮,但也是沒法子的事。」她人都在東宮了,還能如何?

  「說到底,是你命中注定得嫁進東宮。」

  她搖頭笑道:「不,這世上只有執迷不悟,沒有命中往定。」

  巳九蓮微詫地看著她,總覺得她的想法出奇。

  「執迷不悟?」

  「嗯,因為看不透,所以一再執迷強求。」

  被她挑起了興味,巳九蓮雙手環胸地瞅著她。

  「聽聞護國公夫婦鶼鰈情探,蔚為佳話,難道你認為他們不是命中往定成為夫妻,而是執迷不悟?」

  「是。」她不假思索道:「所謂執迷就在一念之問,端看用在何處,一念西天,一念地獄,而這份情,是我娘執迷強求而來的,當年要不是我娘驚世駭俗地跑到映春城,我爹又怎會迎娶她?」

  「照你這說法,你也認為你娘的行徑確實是失德敗貞?」

  「不,我以我娘為榮,她願意為愛遠走千里,勇敢不畏世俗的陋習成規,可敬可佩,所以說沒有任何事是命中注定,這是我娘求來的姻緣,感動了我爹,兩人才結為連理。」她笑了笑抬眼。

  「你說,哪來的命中注定?緣分取決於人心,是吧?」

  巳九蓮一怔,定定地審視她半晌,直到她面有赧色地轉開,他才低低笑開。

  「有趣的太子妃。」

  這道理他還是頭次聽說,但確實是打進他心坎裡。

  就如他,得太子之位並非命中注定,而是他多方學習,廣納人才培養實力,再加上明察暗訪,找出貪污弊端,才能獲得父皇的賞識。他是努力過才得到代價的,一分一毫都靠己力攢來,並不是老天賞給他的。

  「有趣嗎?」那爽朗低笑聲教她不由得盯著他。

  真不是她要說,這人長得真是好,尤其當他笑瞇眼時,流動的光痕像是會勾人似的。

  「有趣。」他不覺笑柔了眼。

  「那麼,你想自己和東宮有多少緣分?」

  她雖然良善,卻不是個眼光短淺的名門閨秀。她有想法,知進退,這樣的她留在身邊,只要能夠讓她一心向著他,絕對是枚活棋。

  「看有幾分緣分便待多久,不是嗎?」

  「想出宮走走嗎?」他突道。

  她一愣,眉頭微揚。

  「帶我出宮,你可會出事的。」

  「如果我說不會呢?」

  「我……」

  「你可見過將日城的夜市集?」他引誘著,看她雙眼發亮,他唇角勾得更斜。

  「從望南道直到三重門,那一長條街越夜越熱鬧,別說什麼稀奇古玩,重要的是,那兒有家商舖專賣雜芋餅……」

  「雜芋餅?!」她忽地嬌呼。

  雜芋餅是映春城的名食,用曬過三日陽光的待產紫芋切絲,和著粉先蒸再煎或炸,咬上一口,外酥內軟,唇齒問皆是紫芋芳香。後來有的還加上其他餡料,可做成甜的或鹹的,在映春城那可是家家戶戶都會的一道餅食。

  她已經好久沒吃過了……

  「還有一道俘水千層酥餅,聽說製作程序繁項,一塊扁平的餡餅得來回琳桿過數十遍,一層一層的迭,炸過之後,可以配粥或配湯,咬上一口,那青蔥和豬肉餡會嘖漿而出,再加上炸得酥脆的餅皮,抱過粥或揚,酥嫩軟綿,吃過的都讚不絕口。

  「聽說那店家就是打從映春城來的,所以口味極為地道。」頓了下,巳九蓮好笑地看著她一臉饞樣。

  「想吃嗎?不需要緣分,只要你心動了,我就帶你去品嚐。」

  在央求父皇指婚之前,他派人查過她的事,查到的不多,只知她在鎮朝侯府儼然像霧氣般,毫不受重視,是不至於像奴婢,但只好過不需要幹活而已,一個曾經榮耀加身的護國公之女,沒有半點心高氣傲,更沒有怨天尤人,不是認命,而是隨遇而安。

  說明了她凡事不強求,走得了就走,走不了就留。她像水一般,溫潤卻也堅硬無比,但這樣的她,總有割捨不下的小小慾望吧。

  回不到魂牽夢縈的故鄉,藉故鄉的吃食安慰也不錯。

  梁歌雅垂著長睫,想像那浮水千層酥餅就擱在酸辣揚上,而手上正拿著雜芋餅……

  天啊,這人為什麼要這樣誘惑她?

  「當然,這兩樣餅食都能包進宮,不過呢,你也該知道這類的食物得在鋪子吃,才嘗得到剛起鍋時的好滋味。」他再下一城,不信她不心動。

  梁歌雅陷入天人交戰。她是真的想吃故鄉點心,她被帶到將日城六年了,連市集都沒逛過,自然不知道這城裡到底賣了些什麼。

  是說,也太神奇了吧,這人竟把她的心思摸得這麼透徹,要說巧合,她可不信,分明是查探過她,這樣的人不防不成,可是……偏偏她又不討厭他。

  「怕我把你擄走?」瞧著她那不甚信任的眼光,他打趣道。

  「你要是有本事擄我走,我就跟你走。」

  「囑?」因為沒對誰上心,對榮華富貴沒揭望,所以誰能帶她走,她就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樣的她,像匹柴篤難馴的野馬,教他興起馴服的念頭。

  「但你可要三思,你雖然未成親,不過家中還有高堂,一旦將我擄走,你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巳九蓮聞言,再見她調皮地眨眨眼,這才意會她根本是拿撥水節那日,他說過的話來堵他。

  不過,她竟連朱和麟的身家都記下了,是她記憶了得,還是她對朱和麟有意?相較之下,他寧可相信是她記憶了得,興許是蘇璘在對她解說東宮成員時,她順便記下的。

  而回堵他,只在提醒他,她並非是個誰帶都願意走的姑娘。

  有趣!確實是個有趣的丫頭。

  「你放心吧,我還沒膽大包天到這地步,不過是想要一解太子妃的思鄉之情罷了。」

  「可……不會連累你嗎?」她疑惑道。

  他笑瞇魅眸。

  「入夜之後,我可以自由出入宮中,要帶你出宮絕非難事,更不可能讓人找著機會參我一本。」瞧,多善良,還替他著想呢。

  「這樣的話……」就在她沉吟琢磨之際,有腳步聲傳來,她抬眼看著天色,驚見不知何時東方破曉錠出光芒了。

  「下回再說,我得走了。」

  蘇璘總是一大早就把她挖起來,要是蘇璘進寢殿發現她不見,那可就麻煩大了。

  「明晚戌時三刻,我在這裡等你。」他低喊道。

  她邊跑邊回頭,朝他點點頭後,捺起裙擺直朝玉輝殿而去。

  看著她的背影,他的唇角浮起玩味的笑。

  毛毛躁躁的丫頭,偏又能說出一篇大道理。

  帶著禁衛軍前來滅燭火的旭拔,遠遠的便瞧見主子面露微笑地看向遠處,他不解地皺起眉。

  「殿下。」他低喊著走近。

  「旭拔,傳令下去,要朱太傅這幾日別進東宮。」

  「是。」儘管覺得疑惑,他也沒多問。

  更古怪的是,他還是頭一回瞧見殿下露出沒有算計的笑,真不知道他剛剛是遇見了誰。

  慘慘慘!

  雖說她趕在蘇璘進寢殿前回去,但一大早就被挖起來裝扮,她覺得自己的頭髮快要被扯光了……算了,扯光就算了,沒頭髮還比較省事。

  是說——「蘇璘,你到底是要帶我去哪?」她覺得自己活像是人偶,被人一層層地迭上衣裳,熱得她直冒汗。

  「上金闊宮拜見皇上和皇后。」蘇璘沒好氣道:「你該不會全都忘光了吧?昨日大婚,今日拜見,明日回門,這些基本禮儀,奴婢不是說了很多回?」

  「喔……」她話聲漸低,終而不見。

  誰記得住那些瑣碎小事?

  這宮中禮儀比牛毛還多還雜,蘇璘一講起來,簡直就跟大師誦經沒兩樣,念個兩句,她就開始打噸。

  她認為在這東宮,除了至今尚未見到的太子,就數蘇璘最大,聽她的,都不要反駁就對了。

  乖乖的任人處置都不要掙扎就對了。

  所以,她認命地被人妝點成像是要接受巡禮的大佛,這陣仗就和昨日沒兩樣,硬要比較的話,那就是頭上輕了一點點,沒有鳳冠,但有壓得她快抬不起頭的金步搖和翡翠髮簪。

  她大概明白為什麼女人總是被迫在頭上戴那麼多東西見人,是要她根本就抬不起頭呀,唯有如此,才能顯現出對方的威風吧。

  在蘇璘的帶領之下,她被宮女簇擁著來到金闊宮。皇上的寢殿就在三大主殿後方,雙重殿門,她欣賞著門上的描金字體,等人去通報一聲。

  那字體極為狂野豪邁,她看得出神,直到蘇璘連喊三聲才反應過來。

  「嘎?」

  「皇上等著見太子妃。」蘇璘低聲催促。

  「囑。」應了聲,跟在蘇璘後方進了寢殿,她始終垂著臉,記著蘇璘說進宮拜見就是要奉茶,所以她待會必須跪著捧茶盤。

  默想過一遍後,聽著宮人唱名,她上前,但還未奉茶,蘇璘先將她牽往床的方向。

  幾步的時間,她垂著眼發現四周似乎站了不少人,可這裡卻安靜得像是無人一樣。

  手背被蘇璘輕掐了下,她徐緩跪下。記得蘇璘所說,沒人發話不准抬臉。

  剛想著便聽到一道沙啞的嗓音,「小歌雅,抬頭。」

  那般親暱的稱喚,她立刻知道叫她的是誰,抹笑抬眼喊道:「皇上。」

  會喚她小歌雅的,唯有爹和皇上。而一句輕喚,喚醒她塵封許久的記憶,想起幼年時,她是那般放肆大膽地摟著皇上的頸項,任他抱著上馬遊玩。

  那馬跑得極快,她笑聲不斷,當時正值盛壯的皇上摟著她又親又抱地大笑,而如……對上病榻上的容顏,她心頭一顫。

  人衰老時是如此的迅速嗎?

  那雙精銳的眸不再意氣風發,那張俊逸面貌添上了風霜……

  「吟歌?」巳慎思脫口喚道。

  梁歌雅不禁眉頭微皺了下。

  但就在她抬眼的瞬間,在場的孔貴妃和皇后雙雙沉了眉眼。

  孔貴妃出身兵部尚書府,皇后則是前首輔之女,當年她們都見過武將千金崔吟歌,如今再見她女兒,根本是同個模子印出,可以想見皇上內心的激動。

  而同未奉茶的崔雲良不滿皇上竟對她這般親暱,唯有站在她身旁的巳太一,從頭到尾面無表情。

  巳慎思近乎貪婪地往視她的臉,那挑花眼彷彿琉璃石般,漾笑時流光閃動,如此美麗……若是當年他強硬地封了吟歌為妃,也該是這身裝扮,如此秀妍奪目。

  那打量的目光讓梁歌雅抿了抿唇,垂下眼問安道:「兒媳婦見過公公。」

  這話一出口,在場數人臉色都微微一變,蘇璘更是臉色慘白得像是隨時會倒下。

  怎會是公公?民問是喚作公公,可在宮裡的公公只有一款人啊!

  崔雲良不禁在心裡興災樂禍,期待她領罰。然而皇后和孔貴妃卻只是靜靜地等待皇上如何響應。

  像是瞬間從一團迷霧中清醒,己慎思已經清楚眼前的人是他的兒媳梁歌雅,而非他曾經最愛的女子崔吟歌。

  「叫父皇,小歌雅。」他噙笑道,沒有半點被冒犯的不悅。

  瞧他神色不再揮沌不清,她才勾笑道:「好。」

  「不是好,是臣媳明白了。」蘇璘咬著牙以氣音糾正。

  皇上不見怪,這已是天大的思寵,可千萬別再多說多錯。

  「無妨,小歌雅,朕就賜你待例,在這宮裡,唯有你可以省去那些繁文辱節。」回神後,再看向她時,不再是一個男人看著女人的情動眸色,而是一個父親寵愛女兒的慈愛眼神。

  「可是……」

  「小歌雅,這是朕欠你的。」

  梁歌雅偏著臻首,笑瞇了眼。

  「父皇,您沒欠任何人,我爹說過,沒有皇上就沒有國,沒有國就沒有家,他是皇上的左手,拿一隻左手換皇上的安危,再值得不過,我娘也說,皇上一向為民,民也該一心為皇上,她失去夫婿可保皇上無虞,百姓無憂,那是值得的。」

  巳慎思怔怔地看著她。

  「小歌雅,你的娘親沒怪朕?」當年敘雅死時,他也在昏迷中,待他清醒時,吟歌已經死了,他根本沒見到她最後一面。

  這些年來,他常想,她恨他嗎?恨他嗎……

  「不,娘說過士為知己者死,她以我爹可以為皇上擋死而榮,更說我爹死了,就幾個人哭,可皇上要是崩了,這天下可要掩水了。」她說得掏氣,一點忌諱都沒有。

  反倒是蘇璘臉色始終慘白,身形開始搖搖欲墜。

  但這席話聽在巳慎思心底,徹底解開困了他六年的心結,讓他從愧疚中重生而不再痛苦。那瞬間,無形的蒼老似是捎失不見,整個人有神不少。

  「說到底,朕就是比不過敘雅。」他打趣道。

  「不,我爹是石頭,又臭又硬,我娘是火,又烈又燙,才能改變得了他,可父皇是天,火再野蠻也燒不上天。」梁歌雅徐徐道來,就盼能化解他內心的愧疚和疙瘩,也讓他不再多想。

  畢竟都過了六年,早該放下了。

  很多人都說娘是個放很形骸的武將千金,但在她眼裡,娘聰明又內斂,表面上裝傻是逗爹憐愛,實則聰穎有獨到的處世之道。

  而她,就喜歡娘說的道理。

  巳慎思瞅著她半晌,啞聲道:「聽你這席話,朕不住恍惚了,覺得吟歌像是回來了……」

  「不,我娘追我爹去了,她說向我爹借了這一世,要還他來世的。」

  這話輕快噙著笑意,彷彿死亡壓根不可懼,被遺留下來的人也不可悲,讓聽者只覺得她是個古怪的姑娘。

  「到底要如何教養,才能有你這般豁達又不爭的性子?」巳慎思歎道。

  因為豁達,所以看透生死,然並非對世問沒有留戀,只是她還沒遇到可以教她迷戀之物罷了。

  「這得問我娘了,不過。」她想了下,斟酌著字句。

  「父皇,可不可以奉茶了?我的膝蓋有點疼了。」話落,她靦腆笑著。

  「快起快起,蘇璘,備茶。」

  「奴婢遵旨。」蘇璘趕緊端著茶盤遞給梁歌雅,領著她先朝皇上奉茶,而後轉到皇后面前。

  「母后。」她輕喚著。

  晏皇后容貌艷絕,儘管己年過四十,但保養得宜,就連臉皮都秀嫩無瑕,長睫輕掀,瞟了她一眼,拿起玉瓷杯,微頷首當是答話了。

  相較於巳慎思,她的反應算是相當淡漠,但梁歌雅不以為意。

  奉完茶,她才發現表妹竟也在這裡,而站在她身旁的是——

  「好久不見了,七殿下。」她識得七殿下,是因為六年前那場戰沒發生之前,便是他領著援軍到來,兩人不是很熟識,但他挺好相處,只是眸色太沉,讓人看不透。

  不過無所謂,禮貌性地打聲招呼,應該是可以的吧。

  直到這一刻,巳太一才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突然被注入魂魄,有了些許人味。

  「好久不見,歌雅。」

  一見他的笑,崔雲良眼裡幾乎快要嘖火。

  「不是七殿下,他現在可是皇上軟封的慶王爺。」這是怎麼著,虧他還是她表哥,平常見著她就是一張死人臉,現在見到梁歌雅,就想起要怎麼笑了?

  人家連他的封號都不知道,一句七殿下也讓他樂著?!

  「喔……恭喜,對了,慶王爺,不知道映春城眼下狀祝到底如何?」見著故人,她就忍不住追問。

  「死傷慘重,地動時,聽說是因為鳥絕山崩塌,才會覆蓋整個城南,造成死傷上萬,如今城毀了快一半,但有屯兵在那裡幫著百姓重建,一段時日後,應該就能恢復往日榮景。」巳太一難得說話,對她說得詳實。

  「這樣啊……」

  「咱們去過的陸家食堂沒什麼大礙,我巡城時遇著那老闆還提起你,原本想帶些當地吃食回來,可惜路途遙遠,回到將日城也餿了便作罷,沒想到一回來就聽說你被指婚了。」巳太一說著,臉上沒有表情。

  一旁的崔雲良卻察覺些許不尋常,一張嬌俏臉龐慘白著,不住地往後看向姨娘。

  孔貴妃無奈歎口氣。

  「皇上龍體欠安,咱們先離開,別在這兒擾著皇上歇息。」

  梁歌雅聞言,朝巳慎思欠了欠身。

  「歌雅先退下。」

  「小歌雅,有空便多到宮裡陪父皇吧。」

  「好。」笑答之後,看向晏皇后,卻見她瞧也不瞧自己,她仍行了個禮,跟著孔貴妃一行人魚貫離開。

  正打算回東宮補眠,卻被孔貴妃給叫住。

  「太子妃,別擱在心上。」她笑道。

  她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什麼事別擱在心上?」她問得毫無心眼,身後的蘇璘忍不住閉了閉眼。

  「難道你沒瞧見太子不在這兒?」孔貴妃笑問。

  太子在不在重要嗎?但這麼反問似乎又不太妥當。唉,在這宮裡,就連說話都不自由呢,真是麻煩。梁歌雅在心裡歎了口氣。

  「啟稟貴妃娘娘,太子是因為昨晚照顧皇上到天亮,人正在寢殿側邊的暖房歇著。」蘇璘噙著淡淡笑意回答。

  「是嗎?本宮還以為,只要皇后在場,他就避之唯恐不及。」孔貴妃說著,迂自低笑,搶在蘇璘解釋之前,她又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要皇后待他不親,不過也對,又不是親生的,甚至是死對頭的兒子,要她怎麼將他擱在心上?」

  蘇璘漂著臉,卻無法辯駁,只能揣測她說這些話的用意。

  「娘娘,那些事我不懂,也沒打算懂,倒是雲良還請娘娘和慶王爺好生對待。」梁歌雅說著表面話應對著。

  她不想被攪入宮中的揮水,有些事越不懂越好。

  「放心吧,雲良可是本宮從小看顧長大的,倒是你……得多提防皇后。」

  「貴妃娘娘此言不妥。」蘇璘低聲阻止。

  「哪來不妥?本宮說話向來是有憑有據。」孔貴妃哼了聲,沒將一個東宮女官看在眼裡,反倒是上下打量著梁歌雅。

  「果真是個美人,就和你娘一個模樣,可想而知太子走的這步棋有多陰險。」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39:54

第四章、狹義太子妃

  梁歌雅皺起眉,還未開口,巳太一已經冷聲插話,「母妃,適可而止,歌雅才剛進宮而已。」

  孔貴妃微揚起眉,笑容可掬道:「太子妃,算起來咱們還有點姻親關係,要是在東宮遇到什麼麻煩,儘管來找本宮,本宮可以為你指點迷律。」

  梁歌雅勉為其難含笑,「多謝貴妃娘娘,我先回東宮了。」話落,舉步就走,蘇璘趕忙跟上。

  「把你的目光收回來,人都走遠了,巳太一!」崔雲良踩著腳道。

  「你懂什麼。」哼了聲,他轉頭也走人。

  「我懂什麼?」她拔尖喊道,挽著孔貴妃告狀。

  「姨娘,你看他,就會欺負我!」

  「還叫姨娘?」孔貴妃沒好氣地提醒。

  「昨兒個本宮是怎麼跟你說的?」

  「可……」她就是不能允許梁歌雅已經佔了太子妃一位,還連七殿下都想勾引……

  不要臉,就跟她娘一個樣!

  「想成大事,就要沉得住氣。」孔貴妃輕拍她的手,拉著她邊走邊低聲面授機宜,「梁歌雅是顆可以善用的棋子。」

  「她?」

  「你可瞧見皇上待她如何,與她交好,總有用處,而拉攏她這點就要由你去做了。」孔貴妃捺住性子,諄諄教誨。

  「你要知道就算當上太子,也不能保證能如願成為天子……你嫁進宮,就要好生輔佐太一,而不是老和他鬧脾氣,得多用點心……」

  一行人走遠後,一抹順長身影緩步從偏殿的暖閣走出,似笑非笑地看著幾人離去的背影,想起剛才聽到的對話。

  忍不住的,對梁歌雅又添了幾分好感。

  她是聰明的,不曾進宮,倒是很懂如何應對進退,就連父皇也被她安撫得服服貼貼。

  「殿下,要回東宮了嗎?」身後旭拔低聲請示。

  「不了,我要出宮一趟,有筆戶部爛賬我得要親自確認不可。」巳九蓮哼笑著,舉步離去。

  等著瞧吧,看最後到底是誰坐上那把龍椅!

  「其實那不是皇后的錯,是當年的柳淑妃膽大包天,竟買通御醫,差人混進長生宮,讓己懷孕七個月的皇后喝下催胎藥,導致皇后產下死胎,所以……皇后才會查得證據後杖責柳淑妃,柳淑妃當時也才剛生產,身子挺不住就走了,留下太子,於是皇后就把太子領為已有……」

  回到東宮,蘇璘滔滔不絕地解釋著。

  梁歌雅沒興趣聽,可話就在耳邊鑽動。

  小時候就聽娘說宮中險惡,兄弟閱牆,甚至是同室操戈,以往當作故事聽,沒想到這卻是血淋淋的他人人生。

  如今想想,太子也真可憐。

  皇后疼不了他也是情有可原,但太子……如果孔貴妃都知道,那麼太子也必然知道自已的身世,在這狀況下,他又能待皇后多好?

  真是筆爛賬,算不情是誰栽了因,誰領了果。

  「說起來,太子對皇后還是相當尊敬,而皇后待太子更是視為己出,貴妃娘娘那些話全是子虛烏有,唯恐天下不亂,太子妃可別真聽進耳。」

  梁歌雅漏掉大半段,如今回神聽到這席話,只覺得是謊言。

  如果她是太子,絕無法將皇后視為娘親看待,如果她是皇后,更不會視太子為己出,畢竟那是人之常情,而這兩人還可以維持母慈子孝……那得要能擱下心間的仇恨才有法子。

  皇后情緒藏得太深,她看不透,而太子她至今都沒瞧過,更無從評論。

  「蘇璘,你揭不揭?」她突問。

  「太子妃……」蘇璘疑惑地看向她。

  「你要是揭了,就去喝茶吧,我累了想再歇一會。」放過她一馬,別再說了,讓她補點眠吧。

  「不成,太子妃今天得再上宮廷禮儀。」

  「咦?」

  「太子妃今日面聖奉茶的表現,是皇上仁慈沒計較,但要是放任太子妃胡亂啟口,奴婢會遭殃。」

  「沒那麼嚴重吧。」

  「太子妃不明白,在宮中凡事都得小心,就連啟口都是門學問,一個不經心,會落得什麼責罰是無從預料。」蘇璘苦口婆心地勸著。

  「太子妃總有一日會成後,在那之前,太子妃得多加學習各種禮儀,瞭解如何應對進退,往後才有法子統管後宮。」

  她真忍不住要擔心起太子妃了。解說了大半天,瞧她半點反應也沒,一心只打算歇下……堂堂太子妃豈能這般愜意?沒半點危機意識,這樣是要如何在宮裡生存?

  梁歌雅哭喪著臉。

  不是吧……沒那麼深的緣分吧,她不想在這裡待那麼久啊。

  然而,不管她要不要,蘇璘還是開始日行一課,讓她邊聽邊打噸,還要分點心神以防被盡責的女官發現。

  啊……太子妃可不可以換人做?

  她這笨蛋,怎會忘了向皇上提這件事呢?

  就在她懊惱時,課還是繼續上,直到掌燈時分,用過膳後,蘇璘才放過她。

  終於可以休息了……她渾身無力地趴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聽到宮中報時的聲響,她猛地醒來。

  戌時四刻!

  想起她和朱太傅戌時三刻有約,她趕忙爬起身。到底去不去?去,要是被人撞見,是會惹人非議的,但不去,萬一朱太傅一直在那等呢?

  豁了出去,她套上一件樣式樸素的綠衫,長髮隨意束起,如昨晚般,像貓似的點步而去,輕盈得不驚動任何人。

  遠遠的,就瞧見蓮池曲廊上站了個人,她加快腳步。

  大概聽到腳步聲,那人回頭看她,漾開笑意。

  梁歌雅呼吸微窒頓住腳步。今兒個有月光,映得他一身月牙白長袍隱隱發亮,像極天上的仙人,那般飄逸脫俗。

  尤其那笑像是會勾魂似的。她的心微微顫著。

  「怎麼了?」他笑問。

  「沒事。」她呵呵乾笑。

  唉,誰要她貪看美人,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漂亮的,都會讓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可看得這般出神,真是有些糟呢,若被蘇璘撞見,肯定又要念她一整天的經。

  「去嗎?」他笑瞇了眸,說話聲輕氣薄,有種曖昧邀約的味道。

  梁歌雅眼觀鼻、鼻觀心,忖著,自己應該乖乖地待在東宮,可是她又好想出去透透氣,暫時放鬆一下。

  所以……就答應這一回,應該無妨吧。

  「嗯?」

  「走。」

  巳九蓮滿意的笑睇著她,伸手握住她的,卻被她一把撥開,他微怔了下。

  「太傅,男女授受不親。」她俏皮提醒,沒有露出被冒犯的不悅。

  這人的舉措太失禮了,虧他還是太子太傅。

  「是授受不親,不過……」他目光往下一看。

  「你怕蟾蜍嗎?」

  梁歌雅驀地渾身僵硬,順著他視線一看,嚇得躍上欄杆,緊搗著嘴,不讓飆到舌尖的尖叫奪口而出。

  要是把人引來,她被罵一頓事小,就不知道他會出什麼事了。

  見狀,巳九蓮忍不住放聲笑著。

  「好本事啊太子妃,你這一跳,跳得還真高。」

  「別笑我,趕快把它趕走。」她又急又氣。

  「你站好,別亂動。」他感到好笑地用腳把蟾蜍賜下蓮池。

  「剛剛拉你一把,就是怕你會被蟾蜍嚇著,可有人當我有二心呢。」

  事實上,他慶幸著這蟾蜍來得是時候,要不可要壞了今晚的好事。

  「我……」她故然地跳下,輕咳兩聲。

  「不是……我是怕這樣不妥。」

  「幫人一把是君子所為,可別錯把君子當小人了。」

  「我沒這樣想。」她低聲咕咳。

  「那還走不走?」他率先走在前頭。

  「咱們要怎麼出宮?」

  「待會你就知道了。」

  將日城的夜市集,從望南道綿延到城門,燈火燦亮,人聲鼎沸,教人會錯以為此刻是白天而非夜晚。而市集裡,賣吃食為多,有各種主食,自然也不乏各種甜食。

  酒樓、茶肆,亦有攤販推著車便在店門旁做起生意,哈喝聲不大,倒是人聲交談熱絡,讓這抹夜色非常有朝氣。

  一輛由宮裡駛出的馬車停在一家食鋪前,店門不大,事實上,鋪裡也只擺了兩三張桌子,此刻早已坐滿。

  「這麼多人……」一下馬車,梁歌雅就被這陣仗給嚇著。

  「似乎沒位子了。」巳九蓮沉吟著。沒想到這鋪子生意如此興隆,連這時分都擠滿人。

  「沒關係,隔壁不是有攤販擺桌……欽,這是在賣什麼?」就像是初次進城的鄉下姑娘,梁歌雅不住朝隔壁望去。

  「姑娘,小老頭賣的是燒烤,是邊境口味,炙旋燒子。」那攤販張嘴招呼著。

  她雙眼一亮,拉著巳九蓮上前。

  「咱們坐這兒,點幾樣燒烤,再跟鋪子買浮水酥餅和雜芋餅。」

  她餓了,好餓好餓好餓啊……天,這是她來到將日城後,頭一次覺得肚子餓到快要受不了呢。

  巳九蓮噙笑看她拉著自己的袖角,故意道:「男女授受不親吶。」

  她隨即鬆開手。

  「你這人好小心眼,人家是開心了,邀你一道用膳,你卻拿人家的話回堵。」朝他皺了皺鼻,她大方地在攤販前的位子坐下。

  「對,我就是小心眼。」他垂眼看著那拈有醬油漬的椅子,怎麼也坐不下去。

  「你幹嘛站著擋我視線?」她沒好氣地瞅他,旋即像是意會了什麼,笑得壞心眼,「哎呀,瞧我傻著,太傅呢,怎會與我坐在攤前一道吃燒烤?人家要坐的是鋪墊軟椅,吃的是山珍海味呀。」

  「少激我」

  「就激你。」她笑得挑釁,學那地痞的模樣,唯妙唯肖,偏又帶了幾分情靈生動,教他覺得好笑地搖頭,一邊在她身旁坐下。

  「瞧,你這不就坐下了。」她嘿嘿笑著,臉上有幾許得意。

  「不是被你給激的,純粹是我餓了。」他回著,隨意點了幾樣燒烤。

  「你還要吃什麼,自個兒點。」

  「你這傻子,吃地道的邊境燒烤,炙旋燒羊腿是必點,你點那什麼雞啊豬的,真是不懂品味。」梁歌雅趕在攤販燒烤前換了菜單。

  「聽起來你倒是很懂。」他哼了聲。

  不就是燒烤,哪來那麼多講究?

  「這你就不懂了,吃的學問,不在吃山珍海味,而是要吃其風味,每一種地方吃食能流傳,便因為它的獨待性。」她撇撇嘴,彷彿他是多駕鈍的學子。

  「太傅懂得一堆大道理,卻不懂如何善待自己呢。」

  巳九蓮被她堵得回不上半句話,只覺這丫頭確實與眾不同極了。

  瞧她繞過身旁,進了食鋪,點了雜芋餅和浮水酥餅,不知她跟老闆娘講了什麼,兩人同時笑得開懷,但旋即又愁著臉相望,接著又展笑,像是替彼此打氣,那臉色變幻之快,且喜怒哀樂如此分明鮮活,讓他不禁看得出神。

  在宮中,每個人臉上像是戴著面具,沒人看得穿面具下的表情,喜怒全都同一張臉,虛偽得令人厭惡。

  但她不同,當她一錠笑顏,就如春臨花開,朝陽輕撫,感染著人。

  「你在瞧什麼?」

  巳九蓮猛地回神,驚覺她竟走回面前。

  與他對望一下,梁歌雅神色有點效然的轉開眼,坐在他身旁。

  她膚白細緻,吹彈可破,煞是迷人,尤其當她羞怯般地別開眼,那眼神……好嬌媚。巳九蓮覺得自己又有些心神恍惚了。

  「剛剛我和老闆娘聊了些映春城的事,講到地動時,她都快掉淚了,不過咱們在邊境長大的人,總是樂觀看待世事,有滅必有生,毀了有形的房舍,毀不去無形的信念,只要有心,一切都能重來的。」像是要甩開尷尬,她滔滔說著。

  「怎麼你一開口,倒比我還像個太傅?」他打趣道。

  「有感而發罷了。」她晃了晃腦袋。

  「真希望有一天可以回映春城。」

  「你都己嫁入宮中,這就意謂著你沒有回頭的機會。」

  「唉,待在宮中真沒意思,光是那些繁文辱節就快要把我給壓死。」說著,像是想到什麼,她抬眼,壓低聲音問:「太傅,你覺得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微揚起眉。

  「為什麼突然提到他?」

  「今日我見到皇上,也見了皇后,聽人說了些事,覺得太子這人其實是有點可憐的。」

  「可憐?」他從不覺得自己可憐。

  「嗯,因為他的生母死於皇后之手,但又被皇后給收於膝下……我聽蘇璘說,他倆之間母慈子孝,我覺得不然。」

  「不然你認為如何?」

  「那不過是表面罷了,生長在宮中的皇子,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要學會替自己的將來打算,大子夠聰明,就不能跟皇后撕破臉,皇后要明哲保身,自然也不會太虧待太子,但……」

  「過去都過去了,他們之間的結要是不打開,母子和睦永遠是表像,彼此的情感沒有交流,就學不會如何去愛。」

  「愛很重要嗎?」他好笑問,甚至有著些許鄙夷。

  愛能當飯吃,能夠讓他坐上龍椅?

  「很重要,如果無法從他人身上得到愛,他就永遠不懂愛,一個不懂愛的人,心靈會變得扭曲偏頗,更糟的是揮然不覺,自以為行得正,其實路早就走歪了。」她搖頭晃腦地說著。

  巳九蓮神色冷鴛地看著她。她看穿他了?自以為是地對他說著大道理,是要告訴他,他的所作所為都是錯的?

  她懂什麼?她不曾身處宮中,根本不懂得這座牢籠裡住的全是毒蛇猛獸,只要一個行差踏錯,就會落得萬劫不復!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沉聲試探。

  「我啊……真不想待在宮中。」她悶聲道。

  「已經來不及了。」

  「是啊,可我真不想跟那些人相處。」

  「那些人?」

  「除了蘇璘以外的人。」她毫不考慮道:「伴君如伴虎,我這人可不會委屈自己,想說的話還是會說,要是到時候觸犯龍顏,倒霉的還是自己,至於其他人就更不用多說,那裡頭藏著千千結,一結扣過一結,沒人想解,而我最不喜歡蹚渾水了。」

  巳九蓮這才發現她不是在說大道理,也不是看穿他,純粹只是在發牢騷。了得的是,不過才一天,她就己摸出一些頭緒了。

  「你跟我說這麼多,不怕我去告狀?」

  她哈哈笑著。

  「你要是會告狀,就不會帶我出來了。」

  他凝睇著她。明明剛剛還悶著,卻突然又笑了,她的喜怒變換得極快,而且沒有算計,純粹的隨心。

  如果他也在邊境長大,並非生長在帝王家,是不是也能和她一樣?這個念頭一上心頭,他不禁撇嘴嗤笑了聲。

  瞧他在胡思什麼,竟羨幕起她來了。

  「啊,未了未了。」

  一抬眼,便見攤販端了個大盤,上頭擱了兩隻羊腿,沒有切塊更沒有切片,就是羊腿的模樣,非常豪邁的一道菜。

  巳九蓮有些錯愕,本想要問攤販有沒有刀子,卻見她從懷裡取出短匕,利落地割下一片片的肉,直到只剩骨頭,才又伸手抓另一隻,如法削著。

  「嘮,嘗嘗味道。」她將短匕擦乾淨,一邊說道,卻發覺他的視線落在她手上沒有移開,她疑惑的漂去。

  「有問題?」

  「你隨身帶刀?」那把短匕刀身泛著金銅色,握柄鑲著七彩寶石,看起來是賞玩用的,但那刃身極為鋒利,讓人不敢小盤它的殺傷力。

  「不成?」她轉動著手腕,短匕在她蔥白指尖上舞動光彩,他卻一把奪了過去。

  「嘿,你小心一點,這短匕很利的。」她嚇得拉過他的手,就怕他掐到刃身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但低頭一看,就見他掐得恰如其分,掐住刀刃,卻沒傷到半分。

  「你也知道這短匕很利,帶在身上不危險?」他冷著臉問。

  她想把東西搶回,卻見他抬手拿高它。

  「你……那短匕是我爹娘留給我的遺物,還給我啦。」

  「怎會留下這麼危險的遺物?」他微皺眉。該不會武將留給女兒的都是這等防身之物?

  「短匕才不危險,胡亂使用的人才危險。」她皺了皺鼻,趁他不備,將東西搶回去收好,那鑲寶石的銅鞘,在短匕插入後還發出一記清脆的聲音。

  他不禁興味十足地問:「那鞘上好像有機關。」

  「是啊,怕這短匕不小心掉出刀鞘傷人,所以我爹特地請鐵匠在鞘口上裝個彈片,短匕一旦入鞘就會扣緊,不過得使點力才成。」

  「那要如何取出?」

  「按這兒就成。」她往鞘口一個凹處按下,短匕隨即彈跳出來。

  「真是別緻。」

  瞧他伸手像是又要跟她搶短匕,她趕忙藏進懷裡。

  「快吃吧你。」

  巳九蓮沒轍,突了一片肉,拈著附上的醬汁,嘗了一口,意外的好滋味讓他微微蹚大眼睛。這羊肉看起來毫不起眼,卻是皮酥肉嫩,簡直是入口即化,最重要的是,那醬汁有種清爽的青草味,掩去羊躁味外,還多了分清甜。

  「好吃吧。」她呵呵笑著。

  好吃是好吃,但對於她的無數疑問,他想要一揭謎底。

  「你爹娘沒留其他東西給你?至少也該有些財物,或者是首飾之類的。」

  據他所知,護國公的晌銀可觀,加上父皇所賞賜的珍貴物品,怎麼可能只留下一把短匕?

  「我娘不愛首飾,我也不愛,所以當初要離開映春城時,我便把家中財物分給城南一些貧戶,只留下這把短匕。」她說著,笑容燦爛,像那些財物她壓根不看在眼裡。

  「畢竟這把匕首,可是我爹給我娘的定情物呢,我當然得留著。」

  「送妻子的定情物竟是一把短匕?」他為之失笑。

  「是讓她留著自栽用嗎?」

  她看他一眼,歎氣搖頭道:「由此可見,你一點都不懂愛。」

  「那是什麼玩意兒?沒見過。」

  「我見過。」她吃東西的動作看似豪邁,卻又噙著抹優雅,那是源自從小耳濡目染的教養,光是看她的動作,便覺得吃是一種享受。

  「你愛過?」

  「太傅,你懂那麼多聖賢之道,難道你都和那些聖賢相處過?有些事犯不著親自領略,看我爹娘就曉得了。」

  「沒看過。」若論恨啊怨的,他在宮中見的就多了。

  她嚼著羊肉,半瞇起眼,像是在思考什麼,就在他要催促她用膳時,她突然很認真地啟口,「根據我娘的說法是,無法透過任何言語,想著念著,身不由己地想要保護對方,心不由己地眷戀那人,見不著,心便慌了亂了,見著了,心便緊了羞了,笑了也哭了。」

  巳九蓮聽得一愣一愣,最終忍不住笑出聲。

  「聽起來像是瘋了。」

  「對,愛到極致,心魂都無法控制時,就是瘋了。」她也是如此認為,更無法想像自己會有那麼失控的一天。

  「可我娘就是如此,抱著我爹冰冷的屍體,她哭著笑著,瘋了狂了,在我面前嘔出血來,便隨我爹去了。」

  笑意凝結在他唇角,只因他不相信有人會為愛如此癡狂,也因為她淺笑下的淡淡惆悵。

  「我以為你不會因為失去父母而難過。」他低低的說。

  她的笑容溫溫淺淺,她的思緒太過豁達,他以為在她善良的魂魄裡,藏著一雙無情的眼,冷眼看著自身之外的人事物。

  但並非如此,她只是把傷心藏得很深,用笑蹚掩覆罷了。

  「我又不是石頭。」她沒好氣地晚他一眼。

  「我很難過,可想到沒有爹陪伴的娘,我會更難過,所以我笑了,因為我知道哪怕是黃泉路上,他們也會攜手同行,那麼我孤單一點又有何妨。」

  不知怎的,她一席話竟擾亂他的心,待回神時,他的手已經撫著她的頭,那一瞬間,兩人雙雙怔住。

  巳九蓮覺得尷尬了,他無法理解自己怎會這麼做;梁歌雅覺得逾矩了,可這動作來得正是時候,令她深埋的傷悲一點一滴地融化著。

  但,總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誰都沒有動,直到一聲嬌笑聲傳來,「姑娘,浮水酥餅和雜芋餅好了。」

  食鋪老闆娘的嗓音讓巳九蓮趁機收回手,也讓梁歌雅鬆了口氣,同時也感到些許落寞。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40:12

第五章、初識相思味

  老闆娘走了幾趟,才把全部的菜端上桌,看著面前的四碗揚、四份浮水千層酥餅和兩份雜芋餅,巳九蓮簡直傻了眼。

  「呵呵,原來是夫人吶,小兩口一道外出用膳,可真是思愛。」抱著空木盤,老闆娘呵呵笑道。

  「不是,我們不是……」梁歌雅想解釋卻不知道該從哪裡解釋起。

  「好,不打擾你們倆,等吃完再算賬就成了。」老闆娘說著,又回去招呼其他客人。

  好不容易捎餌的遭尬,這下可是加倍地在兩人之間發酵。

  好半晌,巳九蓮抬頭問她。

  「你叫這麼多,確定吃得完?」

  「有什麼辦法,老闆娘說,她弄了鹹甜兩種口味,鹹的是包豬肉餡,楊配酸辣,而甜的則是包了紅豆餡,湯搭桂圓紅棗,我沒吃過甜的,就忍不住想點嘛。」說著,她已經先吃起甜的,吃得太快還燙著嘴,當下瞇起眼,捐著嘴。

  「瞧,才八月就喝這種甜湯,不燙著才怪。」他則是挑了鹹口味的浮水千層酥餅品嚐,只覺口感酥而綿密,配上爆漿的豬肉餡,果真絕妙。

  「燙著有什麼關係,誰規定甜湯不能在夏天喝?」

  「冬夭喝比較過癮吧。」

  「我可不確定入冬之後,我還能再品嚐這甜湯。」

  「到時侯我再帶你未。」巳九蓮話就這麼不經意地說出口。

  「真的?」

  他這才驚覺自己給出承諾,不過既己出口,他也不打算要更改。

  「我說到做到,倒是你要先把這些東西吃完,否則沒有下回。」

  「這有什麼問題,我還有你啊。」她很豪邁地往他肩頭一搭。

  看著她簡直把他當哥兒們的舉措,巳九蓮是哭笑不得。

  「男女授受不親吶,太子妃。」他壓低嗓音曬笑。

  她愣了下,趕忙縮回手,辯解道:「你剛剛摸我的頭,我現在搭你的肩,算是扯平了。」她這是撞那了不成,怎會跟他稱兄道弟起來?

  都怪他,待她這麼好,才會教她傻傻地卸下心防。

  「歪理。」他笑著,催促她趕緊用膳。

  梁歌雅開心地吃著餅,發現他的影子遮著她的,不禁橫眼望去,發覺他吃東西的動作斯文儒雅,彷彿出身極好的人家,而更重要的是——

  「我突然想起,我已經好久沒有跟人一起用膳了呢。」她有感而發。

  打從爹娘離世,她總是一個人吃飯睡覺,習慣了,也就覺得理所當然。如今身邊多了個他,可以同她邊吃邊鬥嘴,似乎……不太賴呢。

  「我也好久沒與人用膳了。」他瞅著她道。

  從小,他就都獨自用膳,用膳前還得先試毒,吃得是膽戰心驚,生怕一口飯就要了他的命。然而此刻,他卻和她坐在市集的攤販前吃著燒烤……真不敢相信自已會為攏絡她而做到這種地步。

  但,有人並肩共食的滋味……還不錯。

  「你都沒回家陪你娘親用膳?」她耍凶狠地瞇起眼,彷彿他要是個不孝子,她就要代替他娘好好教訓他。

  巳九蓮一怔,這才想起自己正扮演著朱和麟的角色。

  「我娘……不愛與我共膳,所以我們總是分開用膳。」

  「胡說,天底下豈有這種娘。」她壓根不信,想想又歎了口氣道:「又不是在宮中,用膳時,一人一邊,再好吃的菜餚都覺得難吃了。」

  「宮中一向如此。」

  「真是壞規矩,既是一家人,自然要一塊用膳,你吃我的口水,我吃你的口水,這樣感情才會好。」

  「聽起來很髒。」他一臉嫌惡道。

  她橫晚著他,眸色很叛逆,突然搶過他手中的酥餅,咬了一口再往他唇邊一湊。

  「哈哈,你沾到我的口水了。」她得意的大笑,一點姑娘家的矜持都沒有。

  他錯愕地看著她,旋即唇角一挑。

  「哼,是你先拈到我的口水,這酥餅我已經吃了好幾口。」

  「是嗎?」她原本還笑著,帶著些許挑釁,接著才慢半拍地發現,自己剛剛好像做了一個無比大膽的動作……

  瞧她粉顏忽地漲紅,嬌羞得不知所措的模樣,他不禁斜勾唇角。原來,她也有這種表情……終充是個姑娘家,能多沉斂豁達來著,總是有死穴吧。

  像看出興味來,他托腮欣賞著她羞窘的俏表情。

  「你幹嘛這樣看我?」她薄斥道。

  「不能看?」

  「不能。」

  「你管得了我的眼嗎?」

  梁歌雅瞪著他,既不能戳他眼睛,也不能搗他眼睛……她今晚不太對勁,實在不該再跟他相處。此念一上心頭,她立刻決定走人。

  但才剛站起身,便聽他涼聲道:「還沒付賬呢。」

  她瞪大眼。槽,她向來身上不帶銀兩,在東宮也沒人給她銀兩……太久沒用錢,都忘了吃東西是要給錢的。

  怎麼辦?垂眼看著笑得萬分壞心眼的他,她軟下身段央求著。

  「太傅可不可以先幫我付賬?」真是一文錢逼死一名英雄好漢,她明明就尷尬得要命,卻不能一走了之,還得低頭求人。

  「這是求人的姿態?」

  那溫潤嗓音裹著壞心眼的笑意,讓她不由得瞪大眼。她怎會忽略這人渾身的霸道和危險氣質,老把他當成善人來著?

  那……厚著臉皮走人?也不對,她是他帶出未的,想回宮也得由他帶才成呀,否則她怎麼回去。

  彷彿看穿她的焦慮,巳九蓮故作好心,「我這人呢,其實很好說話,既然你都低頭了,要我答應也不是不行。」

  話說得迂迴,但梁歌雅一聽便知是要談條件,皺了皺鼻,順著他的話意問:「那要我怎麼做,你才會答應?」

  就喜歡她這一點就通又爽快的性子。巳九蓮笑瞇眼。

  「吃飽了,也該走走,要不回去怎麼睡覺?」

  還逛街?她抽口氣,很是為難。

  「可我要是不早點回去,萬一被蘇璘發現,我就吃不完兜著走了。」她不要再聽蘇璘唸經了。

  「那可不關我的事。」他一臉愛莫能助,起身付了銀兩,感覺付了帳,就像是貿了她作陪的時間,回頭笑得不懷好意。

  「還不跟上?」

  不過是一頓伙食,她就把自個兒給賣了?!梁歌雅簡直不敢相信。

  「你怎麼可以這麼壞?」

  「誰規定我不能壞?」

  「你……」你了老半天說不出話,她效下陣來,認命地跟著他的腳步,逛大街。

  望南道兩旁的商舖和攤販,長長一排不見底。

  要論走路,梁歌雅自認休力絕不愉人,但他卻像是老牛拖車,走兩步便歇下,接著也不知是在磨蹭什麼,竟是賴在人家鋪子裡不走了。

  「大爺……」她低聲催促。

  照他這走法,到天亮都逛不完呀。她意興闌珊的看著擺在架上的玉飾,壓根不覺得有什麼美的。

  「噓。」他朝她比出噪聲的手勢。

  她皺著眉,但還是乖乖地閉上嘴。她百無聊賴地閒晃著,一旁的對話同時飄進耳裡。

  「所以得趁這當頭去收汾南的米才是。」

  「可有確定門道?」

  「這是身為皇商的衛當家傳出的消息,說有多少他便收多少,價格可是翻漲了呢。」

  「但近來又無戰事,戶部購買低廉的汾南米做什麼?」

  「管他的,咱們有銀兩可賺才是重點。」

  說到這兒,聲音越來越低,梁歌雅也沒興趣去看談話的人是誰,甚至到底在說什麼,她現在只想趕緊回宮。

  「你瞧這玉釵如何?」

  突然,一支釵頭翠綠,穿洞串金穗,釵尾通白的玉釵遞到她面前。

  她興致缺缺地說:「我不懂這些。」她不喜歡在頭上綴東西,麻煩。

  「真是個不解風情的丫頭。」面對她冷淡的回答,巳九蓮也不以為意,她的反應早在他預料之中,重要的是他聽到了想聽的事。

  儘管她表明了沒興趣,他還是買下玉釵。這玉釵算不上頂級,自然比不上宮裡的玉,但人都走進來叨擾一會了,不買東西總覺得失禮。

  買好玉釵,走到玉鋪外,他便將玉釵交給了她。

  「給我做什麼?」她皺眉道。

  「就當是謝你陪我逛街。」

  「不用了。」收人玉釵,感覺不是很像在收定情物嗎?明知她的身份,他還送她玉釵是不是太大膽了?況且,瞧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喜歡她。

  正要把玉釵還給他時,卻聽到有人撥尖聲音喊著。

  「搶劫!」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她舉步朝聲音來源跑去。

  「歌雅!」他喊著,卻阻止不了她飛快的腳步,嘖了一聲,他趕忙追去,就怕她出意外。

  其實梁歌雅儘管只有一身護身拳腳,但要對付一個宵小,已是綽綽有餘,沒兩三下便追到人,將之給制伏了。

  待巳九蓮趕到,就見她踩著那宵小的背,正彎下腰要將對方搶去的包袱取回,不料這個動作讓懷裡的短匕掉出,那宵小見狀,立刻抽刀出鞘,朝她劃去——兩人距離如此近,近到她無法閃避。

  電光石火間,一條有力的臂膀將她撈進溫熱的懷裡,讓她避開致命一擊,然而卻有鮮血嘖濺到她臉上,她霎時瞪大眼。

  不過是瞬間的事,她一退開,那宵小就帶著她的短匕,一溜煙地鑽進人潮裡捎失不見。

  「太傅……你要不要緊?」她顫聲問著他臂上的傷,鮮血正汩汩淌落。

  巳九蓮倒是不在意這傷,反而看著宵小逃逸的方向皺眉道:「你的短匕被拿走了。」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傷……咱們趕緊回去吧。」瞧他鮮血直流,她心底慌得很,不住地拉著他。

  「可你的短匕……」他惱著。

  今日要她作陪,一來要博得她好感,二來是想聽些坊問消息。為免被她識破,他不要旭拔跟來,豈料竟遇上這事。

  「那不重要!」她緊抓著他。

  「人活著才是重要的!」

  垂眼,對上那雙毫不遮掩焦急的挑花眼,裡頭映著他,彷彿他佔有了她的全部世界,他忍不住掀唇低笑著。

  「你還笑,快走啦!」

  她不懂他為何而笑,她討厭見血,不願見任何人為自己而受傷。只有巳九蓮自己明白,他笑,是因為他在她眼裡找到了佔有之地。

  兩人回到宮中,為免引起騷動,他要她先回寢殿。她原本不肯,可也怕這事鬧開,會累得他領罰,只好捺住擔憂,乖乖地回寢殿。

  翌日,戌時三刻,她到蓮池曲廊等他,直到天都亮了,依舊不見他來。

  一連幾天,始終盼不到他未,她開始胡思亂想。

  是傷勢惡化了嗎?她曾經不著痕跡地試探蘇璘,卻得知朱太傅已有多日沒進東宮,至於原因,倒是沒聽說。

  他是為掩護她才不進東宮,還是傷勢重到無法前來?

  她慌了,等不到他,她心亂如麻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的身份讓她不能隨意探詢他人之事,就怕惹來不必要的紛爭,但要是不親眼見著他沒事,她的心實在是靜不下來。

  想著那有力的臂膀、溫熱的懷抱,她的心微微顫著。已經許久不曾有人將她護在懷裡,那一瞬間,她的心騷動著,直到現在還是平復不了。

  而握在手中的玉釵,彷彿有他殘留的餘溫,讓她更加浮躁,未曾有過的陌生情緒衝擊著她,梁歌雅頭一次慌了手腳。

  她只知道,她想見他……想見他!

  然而,眼前她能做的,還是只有戌時三刻在老地方等他。

  坐在欄杆邊,她垂眼等待著,聽到有腳步聲靠近,她猛地抬眼,未料來者竟是——

  「慶王爺?」

  「歌雅,你怎會在這兒?」巳太一大步走向她。

  「我睡不著,到外頭走走。」她勉強漾笑掩飾失望。

  「倒是你,這麼晚了,怎會到東宮來?」

  「父皇賞賜了這盒首飾給你,我本來是要交給太子,既然在這兒遇見你,就直接交給你了。」他將手中的鏤金檬盒遞給她。

  「這……父皇不用這麼多禮。」她苦笑道,沒打算接過手。

  「這是父皇給兒媳婦的見面禮,雲良也有,所以你也收下吧,要是不收,可是會惹父皇不快的。」他硬是將檬盒塞進她手中。

  梁歌雅只好勉為其難地收下,說了聲謝謝,卻見他還站在身旁,像是還沒打算離開。

  「還有事嗎?」

  「太子待你可好?」

  她掀唇淺笑。

  「好。」事實上,打從進東宮至今,她還沒見過那個人。

  「如果待你好,你又怎會睡不著,獨自一人待在這裡?」巳太一濃眉微攢,武將待有的殺伐之氣極重。

  「太子早就離開父皇寢殿,他沒多撥點心思在你身上?」

  她有點頭痛地垂下眼。

  「慶王爺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她才不想知道太子對她是何心思,她現在只想知道朱太傅到底傷癒了沒。

  兩個素未謀面的人,要在成為夫妻後就有感情,那根本是強人所難,她從沒想過和太子能有幾分情,只盼能相安無事地共處,便是極好。

  「歌雅,你要提防太子。」

  她重重地擰著眉。

  「我知道。」事實上,她誰都該防,包括他。

  她或許不夠聰明,但也知道有許多人視她為棋子,至於要不要成為棋子,得看她心情!

  瞥見她臉上的不悅,巳太一不禁微詫。

  「你到底是怎麼了?」記憶中的歌雅總是笑容滿面,就算在父母雙亡時,也鮮少顯露情緒,可如今他卻瞧見她毫不遮掩的怒氣。

  「我很好。」只是獨處時不想被打擾。

  「聽我勸告,千萬別著了太子的道,否則你的下場會和晏情河一樣。」他的嗓音不鹹不淡,字句很用心,但沒有情感。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連晏清河是誰都不知道。

  「六月時,太子上奏了濟仙河水利工程貪污一案,並查辦了工部,才得到太子之位,如今牽扯出工部和戶部掛鉤貪污,他又開始彈勃戶部尚書晏清河,削減皇后一派的勢力。」

  梁歌雅真是想哭了。她對朝堂的事一點概念都沒有,他向她說這些做什麼?「削減皇后一派的勢力又如何?」好吧,也許她可以猜到晏情河和皇后有關,可太子要對付皇后,與她何干?

  「太子和皇后的相處在朝堂問被引為美談,說是母慈子孝,可如今兒子揮劍斬母親的兄長,你說太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他說時瞅著她,像是要從她身上找到些許蛛絲馬跡。

  光憑老九能追查出這些事,他壓根不信。但她就不同了,當年護國公在朝堂時,與六部皆有交情,要是她從中引線,幫老九查得賬冊,那的確有可能辦到。

  再者,憑她的容顏讓父皇開心了,難保父皇不會釋出手上的權力,方便老九追查朝堂下的骯髒事。

  若真是如此,那就代表她己被老九給蠱惑,此後他得改變作法。反之,也許他可以趁現在將她拉到己方陣營。

  和她談太子?她根本還沒見到他好不好!「慶王爺,你說的那些事,我都不懂!你也知道,我從小在邊境長大,跟朝堂的官員半點交情也無,太子就算想利用,也無從利用起。」

  說了一大堆,她再傻也猜得出他在試探她什麼,但這根本是多餘的。她不想被牽扯進宮廷鬥爭之中,誰要當皇帝、誰要得寵都與她無關。

  可悲的是,在映春城的百姓到底有沒有人在乎!

  巳太一微揚眉,瞧她似乎沒撒謊,心微寬,放軟口氣道:「歌雅,我只是擔心你,太子擅長用無害的笑蹚贏得好感,再從中得到好處,之後便棄如敝展,一如他現在對待皇后這般,你可要當心。」他說得語重心長。

  「多謝慶王爺的忠告,我記住了。」察覺自己的語氣太冷,她也軟了口氣。

  「時候不早了,慶王爺還是早些回去吧。」

  「如果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

  「我知道,多謝。」

  送走了巳太一,她仍繼續坐在攔桿上等待,壓根沒發現有雙眼正瞅著她,但那人終究沒有現身,腳跟一旋返回太子寢宮——灼陽殿。

  而她,癡癡地等,等過一夜又一夜。

  直到一天,打從掌燈時分便開始下雨,她不由得求著雨趕快停。然而這雨卻像是在和她作對,越下越狂,毫不消停。

  雨不停,他恐怕沒事也不會到蓮池曲廊上吧。

  「太子妃,皇上差人賞了一把琴呢。」蘇璘抱著一把琴從寢殿外走來。

  她倚在窗前,瞧了一眼,心知那把通體烏亮的琴絕對是把絕世好琴,但她沒興趣碰。

  「太子妃,你瞧瞧,這可是進貢的琴,是有名的琴師伊和弦特地獻給皇上的,這底座還有他的落款,聽說他造的琴是無價之寶,外頭叫價萬兩還買不到呢,但皇上竟把這琴賞給太子妃。」蘇璘笑得眉飛色舞,活似這恩寵是給她的。

  梁歌雅懶懶地看著她。

  「蘇璘,這幾日太子可有回東宮?」

  蘇璘神色變了下,隨即又揚笑道:「皇上這陣子龍體微恙,交代了些朝堂上的事讓太子辦,太子自然是沒回東宮,太子妃不用心急,太子這是替皇上分憂解勞,是好事。」

  她在乎的才不是太子如何,就算真如慶王所說,皇后母子翻臉成仇也不關她的事,她想知道的是——「因為太子沒回宮,所以朱太傅也沒進東宮?」

  這是這陣子太子妃第三次這麼問了,蘇璘微微起疑。

  「太子妃是否太在意朱太傅了?」忍不住問出口,想想又覺得不對。

  太子妃沒機會遇見朱太傅才是,但太子妃的反應又著實古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為免被蘇璘看出端倪,她起身接過琴,往錦榻前的小几擱下,纖長的指隨意撥過。

  「太子妃,這盒裡裝的是珠貝打磨的義甲。」她趕忙再將一隻盒子遞上。

  梁歌雅接過手,裡頭珠貝打磨得薄透,可以想見撥弄琴弦時那聲音有多情脆。想著,她便戴上義甲,右手輕抹弦,琴音脆亮繚繞如珠玉落盤。

  她左手按弦,右手挑撥抹刷,瞬間自成一曲,那琴聲鏗鏘有力,宛如戰馬出征,旋手一抹,出征的號角忽響,雙手一靜,萬物俱寂,右手再輕攏慢捻,恍似戰事起,兩軍對峙,正一一試探彼此,隨即琴音急刷成雨,亂撥如風,猶若千軍萬馬齊發,聽得蘇璘心口一顫。

  待一曲結束,她還回不了神,彷彿真上了一回戰場。

  「蘇璘?」瞧她傻愣愣地沒吭聲,好笑喚著。

  「太子妃竟有著超群的琴藝啊……」她激動得不能言語。

  原以為交把琴給她,不過是給她打發時間,隨便撥弄好玩,沒想到看似野馬的太子妃,竟有這等琴藝。

  「我娘的琴藝才叫一絕。」她依舊笑著,隨手撥著琴。

  「我有些生疏了。」

  雖說她喜歡習劍練棍,但一些姑娘的才藝,除了女紅外,娘全要她學足,所以她琴棋書畫自有一定的水平,但在鎮朝侯府什麼都沒有,只好練練棍,排解太過空閒的時間。

  「這哪生疏了?太子妃要是在下個月的秋賞宴上露一手,肯定要嚇死一些嬪妃。」

  她蘇璘待在宮中近三十年,什麼樣的琴聲沒聽過,由她口中道出的,自然是最公允的。

  「百花宴?」

  「是啊,本該前兩日舉辦的,但因為皇上龍體微恙延到下個月,依照宮律,後宮嬪妃和太子、王爺都得列席,即正是嬪妃們使出絕活,換得封賞的好時機呢。」蘇璘說著,已經開始幻想太子妃技冠全場的畫面。

  梁歌雅嫌棄地皺了皺鼻。

  她最不喜歡那種場合了。琴藝重在修身養性,要是拿來比較炫耀,未免太無趣。

  兩人再聊了些瑣碎小事,蘇璘便先行告退。

  看著雨勢不停,梁歌雅心煩地撥著弦。

  一點一挑,一抹一刷,琴音低鳴如泣如訴,曲音婉轉,如穿雲霄,驀地一切靜止,彷彿凌駕高處難覓去處,猶如眼前的她,但心思一轉,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人生苦短,作樂須盡歡,她不貪榮華富貴,只貪怡然自在,心無一礙,自得喜樂,她不要庸人自擾,要靜心沉定,一旦慌亂,只會損人害己……

  「一絕的琴音。」

  那熟悉的噙笑嗓音傳來,她猛地抬眼,竟見他就在窗外,她趕忙將琴擺好,驅前看著他問:「太傅,你的傷可還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40:31

第六章、原來非太傅

  一聲太傅讓巳九蓮的臉色微僵,但一會又掀起自嘲的笑。

  「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是他順水推舟扮起太子太傅,可如今聽她這般喊他,真不是普通的刺耳。

  「說這什麼話,我這幾天一直擔心著你,就怕你的傷勢惡化,甚至夜夜到蓮池曲廊等你,卻始終等不到,教我急著呢。」她連珠炮地說著,不忘審視他的氣色,確定他臉色紅潤不帶病氣,才總算安心。

  「擔心我?」他噙著慵懶的笑。

  她等了幾夜,他是不清楚,可那一夜他本要現身,卻見巳太一到來,心底一惱就不想見她了。

  「你是因為我才受傷,我怎能不擔心。」她沒心眼地說,顯得理直氣壯極了。

  但這般說詞卻不是巳九蓮想聽的。

  「就如此而已?」他要的是她的心動。

  「不然呢?」

  他沒轍的搖著頭。

  「我有東西要拿給你。」說著,他乾脆推開窗子,直接躍入屋內。

  這舉措嚇了梁歌雅一跳,正覺不妥,要出聲請他離開時,他卻將手裡的油紙袋遞了過來。

  「這是什麼?」她接過手。袋裡的東西還熱著,隱約聞到陣陣熟悉的氣味。

  「打開不就知道了?」

  她打開來,入目的東西讓她心頭一動,猛地抬眼,才發現他肩頭和發都提成了一片。

  「你……去幫我買雜芋餅?」

  「讓你解解饞。」他漫不經心地說著,不承認自已是為再見她那日的笑簫而這麼做,反倒說服自已是為下猛藥,徹底收買她的心,才冒著雨特地去買。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粱歌雅怔怔地看著他,說不出心底是怎樣的滋味。她從小甚少鬧情緒,可有時嘴饞得難受,想吃什麼要是沒吃到,心裡就是不舒坦。記得有回半夜鬧著要吃沙河粉,爹特地跑到食堂,求著大廚開伙。

  那時,也是近乎這種感受,彷彿自己被人捧在掌心裡疼著。

  他疼她嗎?正想著,外頭突然傳來蘇璘的聲音,她趕忙推他離開。

  「你快點走,要是被人瞧見就糟了!」

  巳九蓮撇撇唇。

  「讓我看看誰敢趕我走。」這傻,他能踏進她的寢殿,怎麼她一點都沒起疑?

  「你!你私闖我的寢殿,不知道會惹出什麼大事嗎?」她用力推著他,偏偏他硬是八風不動,而蘇璘的腳步聲逼近,她己不及阻止——在門開的瞬間,她只能將他護在身後。

  瞅著她保護的姿態,巳九蓮微揚起眉。

  她的個頭是不算太矮,但也不過到他的喉問,是要怎麼遮得住他的身形?

  而進門的蘇璘不禁一愣。

  瞧她神色變換著,梁歌雅急聲解釋,「蘇璘,別喳呼,我和他之間什麼事都沒有,你千萬別誤會。」

  蘇璘不解地看著她,再看向垂眼低笑的太子伸出雙臂將太子妃擁入懷裡,當下趕忙垂眼,面頰一陣熱。

  梁歌雅嚇得掙扎,回頭要推開他,但不知他是打哪來的蠻勁,竟箍得她掙脫不開。

  「你太放肆了!」她惱斥。

  這人是怎麼回事?竟當著蘇璘的面輕薄她,敢情是活膩了?

  「蘇璘,我太放肆了?」他俯近她,熱氣吹拂過那雪白頸項。

  「不……」蘇璘羞故答道。

  不?梁歌雅錯愕。蘇璘不是該長篇《女戒》說個沒完沒了,目睹朱太傅抱著她,她竟不覺放肆?

  「聽,蘇璘覺得不呢。」他低低笑著,唇有意無意地拂過她的頸項。

  她頓時泛起陣陣雞皮疙瘩,回頭一瞪,卻對上他笑得那魅的眸,心頭狠狠地一顫。

  蘇璘聽著覺得古怪,思索一番,不禁問:「殿下是不是在戲弄太子妃?」

  梁歌雅睦目。

  「殿下?」

  聽太子妃像鸚鵡學舌,蘇璘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側。

  「太子殿下怎能戲弄太子妃?」

  「蘇璘,你不懂,這可是閨房情趣。」巳九蓮很滿意懷裡的人兒不再緊繃,擺擺手要女官離開。

  「奴婢告退。」蘇璘立刻退出殿門外。

  寢殿裡間靜無聲。

  好半晌,梁歌雅才聲音沙啞的啟口。

  「你騙我。」

  「沒有。」

  「你還敢說沒有?!」她惱火地使勁掙開他,拿油紙袋丟他。

  「你騙我是太子太傅,你……」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人給騙得團團轉!

  還記得,當初蘇璘說太子要她前往鎮朝侯府,免得自己又像野馬似的跑出府…如今想來,這一切根本是他的算計!但她哪想得到,那個馬車上的尊貴公子就是當今太子。

  「這可冤枉了。」巳九蓮撿起袖紙袋,汕汕地提醒她,「從一開始,就是你先誤認我的。」

  她一愣,完全無從反駁,確實是她自作聰明地當他是太子太傅,可是——「你明知道我錯認,就該跟我說。」

  梁歌雅又羞又惱。虧她剛剛還想保護他,如今想來根本是笑話一場。

  「為何要跟你說?我要是跟你說了我的身份,你可會用原本的態度對我?」他噙笑反問。

  梁歌雅這下答不出了。如果是太子,她自然會防備……她真是笨透了,明明就覺得他的儀態和氣質不像尋常人家,她卻像被什麼蒙蔽了心,不曾深思,甚至刻意忽略。

  「瞧,你答不出,那就代表你不會打從心底交我這個朋友。」巳九蓮甩著油紙袋,然後突地拋給她。

  梁歌雅下意識地接過手,那溫熱的雜芋餅,教她想起那天與他遊逛夜市集的點滴,心頭頓時百感交集。

  「你本來就不是我的朋友……如果你當我是朋友,為何要瞞騙我,甚至還求皇上指婚?」說著,她緩緩抬眼。

  「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有些事,就算搗上耳朵,還是會傳進她耳裡,有些事,就算不想知道,但當太多蛛絲馬跡一一浮現,她很難不做聯想。

  兩人才在撥水節見過,八月時皇上就將她指給他,還特地要蘇璘到鎮朝侯府看守她,擺明是非要她嫁進東宮不可。

  誰會要一個無用之物?宮中的勾心鬥角時有耳聞,有利者為友,無利則捨棄,而她呢?他到底貪她什麼?

  然而,不管如何,那晚他願意帶她出宮,她是開心的,已經有許久沒有那麼開心。

  「我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他低低笑著,徐步逼近。

  「我貪你的美貌,我貪你的與眾不同,而且我還可憐你孤女的身份,可憐你被囚在鎮朝侯府裡當棋子,所以我拉你一把,你該感謝我的。」

  「我一點都不可憐,可憐的是用自以為是的眼光看我的人。」她不信。

  撥水節遇上她,他派人調查她,因為想幫她而將她迎入東宮?天底下有這種幫法嗎?根本是把她從小牢籠帶進個大牢籠裡。

  「那麼我可憐你丟失了父母遺物,成不成?」話落,他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

  梁歌雅怔怔地看著那短匕,顫聲問:「它不是被拿走了?」她雖然心疼失去父母留下的遺物,可沒有一樣身外之物能比得上人命,所以她便讓自己作罷不再想,沒想到還有失而復得的一天。

  「這幾日忙著要找到這把短匕費了點時間,總算在一家當鋪找著,也循線逮到那宵小,直接押進官府。」

  她難以置信地接過手,緊緊地抓著它。

  「所以你這幾日都沒到蓮池曲廊,是因為在追查這把短匕?」

  「它可是你爹娘留給你的遺物,就算翻遍整座將日城,我也會把它給找出來。一瞧她眼眶泛紅,顯見她是如何重視這把短匕,可在那當下,她選擇的是先抬他的傷。

  無法否認,他因為她那時的抉擇而感到愉快。

  他要的就是她的全心全意,在她眼裡,唯有他才是最重要的。

  「謝謝你……你救了我,還替我找回短匕,我該怎麼感謝你?」

  「怎麼感謝呢?有句話是這麼說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知道他是在記恨她剛剛說得太過火,她撅然地垂下小臉。

  「我要你,是因為你美,我要你,是因為你善良,我要你……就是想要你,就這麼簡單,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橫豎你人都在東宮裡,已是我的太子妃,信不信都無法改變什麼。」他喜歡一點就通的聰明女人,花點時間馴服更是種情趣,順毛逆毛怎麼梳他會拿捏得當,把她給整治得服服帖帖。

  「我……」她的舌頭像是被貓吃了,半句話也吐不出來,熱度從頸項一路燒上臉蛋,這會更是不好意思抬起頭來。

  要說他是作戲,也實在沒必要做到這地步,將日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想在幾天內找到這把短匕,也不是簡單的事,肯定是花費了極大的心血,再者,他代替皇上處理朝堂之事,還得分心幫她找短匕,甚至幫她買了雜芋餅……

  他說的沒錯,要是他沒有隱瞞身份,她待他肯定有所成見。

  一連串反省下來,梁歌雅覺得羞愧了。想想她也不知何時變得自以為是,彷彿進了宮,每個人都成了不可靠近的壞人。

  是她先築出心防的,又怎能怪他騙她。

  眼下該怎麼辦?她微抬眼偷盤著,就見他大刺刺地坐在錦榻上,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喜怒。歎了口氣,她認命地走過去,情了情喉嚨,怯怯的開口,「太傅……」

  「誰?」他掏了掏耳朵。

  她咬了咬唇,暗罵自己改不了習慣。

  「不是,是太子……」就差一個字嘛,幹嘛這麼計較。

  「我姓太名子嗎?還是你也是我的奴婢不是我的太子妃?」他笑瞇眼,眸底卻顯露出不快。

  梁歌雅抓緊短匕,咬了咬牙道:「對不起啦……小九蓮。」

  他驀地瞪大眼,難以形容聽到這種叫喚心底是怎樣的感受。

  「你就非得加個小字不可?」他二十有五,真的不小了。

  「可這種叫法比較像一家人嘛……」而且要她開口喚他名字,很羞人耶。

  「我不喜歡。」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人喚他小九蓮,那種噁心至極的叫法,也只有她這種兒時有爹娘疼愛的人才喚得出口。

  她垂下小臉,想了下,再喚道:「小九。」

  巳九蓮不禁抽動眼皮。

  「小歌雅,你故意的。」

  她唉味一聲笑出來。

  他迅速起身要抓她,她跑得更快,一下就跳到床上去,還止不住嘴邊的笑意。

  「你好大的膽子!」巳九蓮豈會放過她,她跑他就追,三兩下便把人給勾進懷裡。

  「叫我小九?當我是路邊的貓構不成。」

  「鬧著玩的。」她難得尖叫,縮肩笑著。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以為我是你能夠鬧著玩的嗎!」他粗聲粗氣地吼著,可那成串銀鈴笑聲其實流徜進他以為冰封的心,是他聽過最美的聲音,彷彿空靈的天籟,觸動了他的靈魂。

  「對不起嘛。」她扁嘴裝可憐。

  他微瞇起眼,臉還板著,但唇角微微顫動,像是被她的笑意給感染的而固守不住,就連他的心也被拉扯著,不住的鼓噪。

  「不氣了?」她笑露編貝。

  她要的很簡單,只要懂她,知道她想吃雜芋餅便陪她一道吃,知道她不捨得短匕就幫她找回,哪怕他待她還有許多瞞騙,她也願意信他,甚至把心交給他。

  他哼了聲,略鬆開她。

  「趕緊吃餅,涼了就不好吃了。」

  說完,乾脆把她拉下往床上一坐。

  梁歌雅喜孜孜地吃著雜芋餅,捏了一口問:「要不要吃?」

  像個大爺似的,巳九蓮微張嘴等著。

  她苦笑搖頭,心想他既是自己夫婿,餵他也無妨,就把雜芋餅送到他嘴裡,然而他咬得極快,連她的手指也咬住了。

  「啊……」她想要抽回手,卻感覺他的舌正舔著自己的指頭,登時羞紅了臉。

  「你你你……」

  看她羞得連玉潤耳廓都紅透,他更加的心蕩神馳。

  「快吃吧。」他催促著。

  「我、我在吃了啊。」她小口小口咬著,心跳得有些不順。

  過往以為他是太傅,一旦他有些過分親密的舉措就覺不妥,而今知曉他的身份,似乎一切都名正言順了,可太名正言順,反倒教她覺得很難為情。

  「吃完我買的雜芋餅,就輪到我吃你。」

  「吃……吃我?」她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巳九蓮湊近,探出舌往她臉煩舔過,嚇得她搗著臉,險些放聲尖叫。

  「你要做什麼?!」她心跳加劇,想起小時候半夜哭著找娘,卻發現爹娘都沒穿衣裳地睡在一塊……對了,蘇璘說過夫妻同睡一床,就是在行周公之禮。

  所以,他所謂的吃,就是想要她的身子?

  「你說呢?」

  「等等、等等。」她忙往床內側退。

  她沒有心理準備,雖然蘇璘早交代過,可她根本沒放在心上,畢竟太子一直沒出現,她當自己被打入冷宮,以為兩人會一直是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哪裡曉得他早就現身,現在還打算將生米煮成熟飯!

  「等什麼?難不成還要等著蘇璘伺候?」

  「我還沒吃完!」她趕緊揚著吃不到一半的雜芋餅當借口。

  「冷了,別吃了。」他搶過手,往後一丟。

  「等等!」

  他不由分說張口封了她的唇,她驚詫地瞪大眼,趁她微愕之餘,他的舌竄入她唇臉裡,撩撥她的情慾,她不知所措到連心跳都亂了序,彷彿快要喘不過氣,又驚又慌的,而淚水己在眸底打轉。

  「你這是怎麼著?」他好笑地在她的唇上琢了下。

  「我不知道……」她手足無措,不敢看他。

  那嬌羞模樣和她平常豪爽作風大相逕庭,教他看得目不轉睛,下腹一緊,他口乾舌燥,伸手輕扯著她的腰帶,卻見她渾身顫得厲害。

  「怕嗎?」

  她搖搖頭,看他拉開她的衣襟,長指在她不曾被他人碰觸過的肌膚上游移。

  「討厭嗎?」他粗嘎喃問,咬開抹胸上的繫繩。

  她屏住氣息,別說開口,連動都不敢動,當那濕熱吻上胸口,她體內頓時翻起驚濤駭很,身子也繃得更緊。

  「別怕,我不會傷著你。」他沙啞著聲音保證,逐而褪去她的衣裳,那嫩白肌膚像是染上玫瑰色般,美得令人想以唇舌膜拜。

  「歌雅……」

  真美……他沒想到自己竟能得到如此完美的女人,一個聰領又有美色的女人,是他親自挑選的太子妃,最有價值的棋子。

  梁歌雅覺得像是遭火焚身,尤其是他唇舌肆虐過的每一處,燙著、顫著又酥麻著,磨人的滋味在體內不斷翻騰,她無法反抗,只能沉淪,領略那陌生又令人顫慄的情潮。

  直到當他的吻滑落在私密處,她幾乎要發出尖叫,不敢相信他竟這麼做,與此同時那快意隨著他的舔吮像在休內爆開,猶如巨大的漣漪,一圈圈地往外蕩,沖擎得她的心魂像要被分離。

  而當他的手指侵略著她,在她體內徐緩地抽動,一道難以形容的痛楚棍著弔詭的愉悅,從那地方蔓延到四膠百骸,教她不住地顫抖,直到他突然停下動作,微微退開。

  她氣息紊亂,當耳邊傳來衣物的聲章,她張眼看去,只驚見他褪去衣物。

  在那斯文俊美的面貌下,竟有著精實的好體魄,不像武將那般剛硬,又不似文官那般溫弱,是一種恰到好處,寬肩下的胸蹚像是刀系似的,腰腹處肌理分明,而底下……

  她羞得捲起被子,連人帶被滾到內側去。

  「我親愛的太子妃,你想逃哪去?」

  被子被他一把掀開,接著往床下一丟,梁歌雅幾乎要尖叫,不知道雙手到底該遮哪,是要遮他還是遮自己,還是乾脆遮雙眼算了。

  「都不用,用我的身體遮著你不就好了。」

  說著,他已經欺近她,緩慢地進入她的身體。

  她猛地抽氣,他卻溫柔吻上她的唇,唇舌糾纏問,像是逗弄著玩鬧著,也悄悄轉移著她的注意力。

  下一刻她的世界像是被徹底撕裂,她再也變不回以往無憂無慮的小歌雅,從這一刻開始,她是巳九蓮的妻,金烏王朝的太子妃。

  而她,心甘情願為他折斷羽翼,做一隻不自由的金絲雀。

  打從有了夫妻之實後,兩人朝夕相伴,她膩在他的懷裡,他則撫著她的髮,吻著她的煩。

  梁歌雅發覺,自己漸漸體會到當年娘為愛癡狂的滋味。

  原來,愛上一個人,會讓人的心產生這麼大的變化,如今她感覺自己不再無依無靠,像是飄零的落葉,找不到歸根之處。

  但纏著他還是有分寸的,她可不想有朝一日,害他成了昏君。

  「小九蓮,該起床了。」看著外頭天色已經大亮,她推了推他。

  入秋後,天色不再如夏日那般燦亮,一股蕭索的氣息瀰漫在寢殿外的庭園問,萬物調萎,但卻開始傳來陣陣的木揮香。

  「吻我。」他雙眼未張,啞聲要求。

  她瞪著他,以指代唇,在他唇上壓了下。

  但還來不及縮回,他便咬上她的手指,且咬著不放。

  「喂,會疼的。」她抓著他的手反咬一口。

  驀地,他微瞇起眼,起身將她壓制在床上。

  「不聽話的太子妃,要怎麼處罰?」他粗聲粗氣地恫嚇著。

  「親頰。」她笑瞇眼道,壓根不以為許。

  在她眼裡,他是紙紮的老虎,怒火全都是假的。

  「這不是便宜你了?我要……」

  恐嚇未竟,外頭傳來持祿很無奈的嗓音。

  「殿下……皇上有旨,要殿下和太子妃陪侍用膳。」

  梁歌雅聞言,趕忙推著他。

  「還不快起來,父皇等著呢。」分明是扶天子令諸侯的口吻,還摻著一絲的得逞笑意。

  巳九蓮為她的天真而咽嘴搖頭。

  「你以為把父皇端出來我就怕了?」

  「可父皇在等咱們一起用膳呀……」

  這幾日,他們常陪父皇用膳,而父皇的氣色也一日日地轉好。在她看未,家人一道用膳是天經地義,哪像他們以往,總是一人一處,飯菜吃起未都不香了。

  「跟父皇說咱們正準備生娃兒,沒空陪他用膳。」他笑得傭那。

  「你你你……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羞不羞?」梁歌雅小臉紅通通的,不住地推著他。

  「不可以啦,天都亮了,你快點起來。」

  「把床慢拉下,天就黑了。」他順手解開床慢,隔絕了天色,瞬間昏暗不少。

  「與其陪父皇用膳,咱們倒不如趕緊生個娃兒讓他開心。」

  「可是……」來不及抗議,她抵擋不了他野蠻的行徑,由著他帶領,墜入甜蜜折磨裡。

  待結束後,都快要日正當中,巳九蓮滿意了,決定帶她陪父皇用午膳去。

  「不去了!」她生氣了,偷偷瑞他一腳。

  他垂眼看著她,剛搭上的外衣又褪下,嚇得她趕緊抱著被子爬下床。

  「你還想做什麼?」

  「有人想賴在床上,我陪著一起。」她跑他就追。

  「少來!」她嬌笑著,閃避他的魔掌。

  寢殿裡滿是兩人的笑聲,讓守在外頭的宮人不禁跟著展顏。

  兩人笑著鬧著玩著,儼然就是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妻。

  後來,巳九蓮又帶著她溜出宮,到賣雜芋餅的鋪子去,就為讓她解解饞,結果就聽那老闆娘說:「夫人,你家相公可真疼你,有回下著大雨,他還特地跑未買餅,結果那天也不知怎麼回事,客人多到數不清,他一等就是半個時辰,身上還淋到雨呢,說是因為你愛吃,再久也得等,真羨煞我了。」

  梁歌雅聽著羞紅了雙頰,心底甜滋滋。

  那晚的事,她記憶猶新,但他沒說等了多久……這人看起來就不是那麼窩心的人,偏偏舉措總出人意表,教人驚喜又感動。

  抬眼看著身旁,面有故然的男人,她不禁打趣道:「相公,你對我真好。」

  「是啊,愛妻,你該知道我早己把你擱進心裡了。」他皮笑肉不笑說。

  她哈哈笑著。儘管他的表現彆扭又不可愛,可她知道,這個人是愛著她的。

  沒想到進了東宮竟能讓她覓得真愛,就算是牢籠,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啊。

  「先警告你,別再點一桌的浮水千層酥餅。」

  「你會幫我吃的嘛。」她嘿嘿笑著。

  「唉,想當初就是吃到你的口水,才會栽在你手裡。」他搖頭歎氣,拿看小人的眼神打量她。

  「小歌雅,你的心機真重吶。」

  「嘿,你那時也說是我先拈到你口水的,你……」

  她話未完,驚見他揚起手,寬袖隔絕著外人視線,而他傾身吻上她的唇。

  轟的,紅潮爬上她的臉,梁歌雅只能蹚大美目,征怔的看他笑得像偷腥的貓,完全反應不過來。

  「那就當是你被我給騙了。」他得意的宣告。

  她應該要回嘴,可她沒辦法,她的心跳得快要衝出胸口。

  這人的臉皮是拿什麼做的,在大街上也敢明目張膽地親她……可,她不討厭呢,她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被他給帶壞了?

  看他笑斂長睫的模樣,她跟著染上喜悅。

  管他的,他們是夫妻,偶爾有失禮教,有什麼關係?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40:50

第七章、秋賞驚四座

  九月底時,巳慎思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於是補辦的秋賞宴也同時帶有慶賀龍體康復之意,就連百官以及其家眷也破例得以進宮同歡。

  地點就選在金闊宮後方的楓苑,三座亭台樓閣穿過一片燦紅楓林,由拱廊穿銜,接連到明華池畔的海林裡。

  「太子妃,這身打扮太樸素了。」瞧她身無首飾,蘇璘直想再拿些金步搖往她頭上妝點。

  「這樣就好。」梁歌雅趕忙站起身,就怕再坐下去,蘇璘會失心瘋地把檬盒裡的首飾全加到她頭上去。

  「可是……」

  「歌雅。」

  門開瞬間傳來巳九蓮的聲音,她寢殿內的一干宮女齊齊欠身問安。

  巳九蓮擺擺手,笑睇著她。

  那笑意溫煦透著那氣,令她不由得臉紅心跳。

  「時侯差不多了。」

  她回神,笑著牽住他的手。

  「走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旭拔在前開路,持祿和蘇璘領著一干宮人簇擁在後,走了幾步,梁歌雅不禁歎氣。

  「不過是參加秋賞宴,需要帶上這麼多人嗎?」

  「這是儀仗,後宮嬪妃想帶多少人還得技照品級,過與不及都於禮不合。」巳九蓮簡單地解釋著。

  「麻煩。」她小聲咕咳,一邊走上曲廊,卻瞥見蓮池裡有不少翻肚的魚,不禁皺起眉。

  「怪了,這是怎麼回事?」

  蓮池曲廊就位在東宮三大主殿中央,是進宮的必經之道。

  巳九蓮不甚在意地瞥去一眼。

  「八成是昨兒個入夜氣溫陡降,把那些魚兒給凍死了。」說著,又輕聲喊道:「持祿,差人把這些死魚全都撈上,別擺在那兒顯得晦氣。」

  「奴才遵命。」持祿趕緊找宮人去處理,一群人繼續朝楓苑而去。

  晌午過後,百官聚集,皇族和後宮嬪妃全數到場。

  「小歌雅。」在皇族一一請安後,巳慎思瞧見梁歌雅便將她招到面前問:「這玉釵真這麼得你喜歡,朕每每瞧見你,你頭上都只有這支玉釵,怎麼不多戴些首飾?這樣未免顯得太樸素了些,朕賞給你的那些,你不喜歡嗎?」

  梁歌雅一身淡黃繡鳳紋大儒衫,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段,長髮也梳了個象徵身份的高髻,可頭上就只有一支綠頭帶金穗的玉釵,在眾嬪妃之間,她的打扮顯得寒槍,甚至就連百官千金都比不上。

  「父皇,我本來就不愛首飾,這玉釵勉強戴上,那是因為……這是他送的。」她嬌羞地垂下眼,扯了扯身旁的巳九蓮。

  巳慎思聞言微瞇起眼打量。

  「但這玉釵並沒有任何出奇之處,也不是宮中所有……九蓮,你是上哪找來的?」

  「回父皇的話,那是有回帶她出宮時買的。」收斂起慵邪氣質,他在巳慎思面前扮演文質彬彬的好兒子。

  雖然已經看過許多遍,但梁歌雅還是難以習慣。她比較喜歡他原本的樣子,有點壞、有點痞,但最真實。

  「你們出宮?」

  「父皇,是她強迫我帶她出宮的。」巳九蓮立刻把事都往她身上推。

  梁歌雅瞪大美目看向他。

  「喂,明明是你騙我出宮的。」

  「你要是沒動心,我騙得了?」

  「我……」

  「承認吧,明明就是你拐我,還拉著我吃了兩塊浮水千層酥餅,一鹹一甜……」話到一半,他驀地怔住,驚詫自己竟在父皇面前顯露真性情,抬頭偷顧父皇一眼,卻見他只是笑得一臉和藹,彷彿他早己看穿他的本質,也很滿意他流露本性。

  「你自己也很嘴饞好不好,哪次沒吃光?」她皺了皺鼻,隨即向巳慎思告狀。

  「父皇,他欺負我。」

  巳慎思卻是放聲笑著。

  「好,很好。」這是他理想中的夫妻相處模樣,就像民間百姓一樣。

  他辦不到的事由兒子完成,也是美事一樁。

  話說回來,也是因為九蓮娶了小歌雅,否則他又怎能看見兒子這最真實的一面。

  「父皇,他欺負我很好囑…,,,」她可憐兮兮地扁著嘴。

  「我不欺負你,你怎能有娃兒?」巳九蓮湊在她耳邊低喃。

  她抬眼瞪他,小臉燒紅似火。

  真沒個正經,在這地方說什麼,他不羞,也替她這個聽見的人著想好不好?

  巳慎思打量兩人。小歌雅臉上滿是嬌羞,而九蓮眉眼俱是逗人的笑意,可見兩人之問有了夫妻之實,亦打下夫妻情感的基礎。想著,他滿意的點點頭。

  「來吧,你們小兩口就坐在朕的身旁,待會陪朕一道看雜戲。」

  「好。」梁歌雅攙著他,回頭朝丈夫扮了個鬼臉。

  巳九蓮啼笑皆非,跟在身後,瞧父皇不知道對她說了什麼,教她露出一抹又羞又開心的笑,當下眉頭微攏。

  那是種很微妙的感覺,硬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即將被竊奪似的令人不豫。忖著,他為之失笑。想哪去了,她能跟父皇親近不正是他所期望的,如此一來,父皇會更願意下放一些權力給他,讓他得以探入六部,挖開藏污納垢之處。

  所以這是好事,他該要高興的,但為什麼胸口就是覺得不舒坦。

  突然,後頭有人輕喚。

  「太子殿下。」

  他回頭,見是孔貴妃一家人,便領首笑道:「貴妃,七哥,皇嫂。」話末,還特地朝崔雲良微微一笑。

  那暖如煦陽的笑教崔雲良芳心悸動,同時也更加懊惱。要是當初來得及趕走梁歌雅,如今貴為太子妃的就是她,她的夫婿會是個真龍天子,才不是那個冷模的木頭。

  不過,巳九蓮的招呼只是點到為止,隨即向前走去,在妻子身旁落坐。瞧她和父皇談笑風生,他暗暗收斂心神,不讓她左右了自己的思緒。

  皇族己都坐在亭台裡,皇后在父皇的左側,而孔貴妃和巳太一及他的兩位正側妃子,就坐在他的右前方。

  光看父皇安排的位子,便可推斷眾人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但光這樣是滿足不了他的,唯有將所有妨礙都剷除,他才能真正地安心。

  「開戲了。」底下綵樓早已搭好,戲班成員已經上台,巳慎思一一說著,像是在為梁歌雅講解。

  梁歌雅看向綵樓的餘光不時偷盤著丈夫,發現他似乎不是很開心。

  秋賞宴請來民問有名的春風閣雜戲團,噴火穿圈踩高蹺,末了還演出一場戲,戲名「春秋太平」,是將當今皇上大大歌功頌德了一番。

  巳慎思看出興味,不住地笑著,還與坐在身旁的梁歌雅聊起戲曲。

  戲到底在演些什麼,幾個皇族人根本不知道,因為他們的目光一致鎖定在梁歌雅身上。

  巳九蓮知道那些人在想什麼,儘是一些污穢不堪的臆測,而他自然清楚父皇和歌雅之間再清白不過,這些假像是他刻意造成的,但此刻他卻為此煩躁不己,甚至生出一股衝動,想要帶著她離開。

  思慮正動,身旁響起掌聲,他隨意拍個兩下應和,慶幸終於結束了。

  巳慎思吩咐給賞,隨即又問:「朕今兒個心情極好,有誰要上綵樓表演才藝?朕重重有賞。」

  說得像是臨時決定,但誰都知道,秋賞宴本就是讓後宮嬪妃使出渾身解數,吸引皇上注意的場合,戲班不過是炒熱氣氛罷了。

  才說著,早有美人準備妥當而來。

  那美人只著抹胸和束膝寬褲,待樂師的絲竹聲落下,扭胺擺臀,妖燒絕艷。

  梁歌雅見狀,轉頭看向身旁的丈夫。

  「看著我幹嘛?」她那盯場似的目光,教他輕抹笑意。

  「你覺得好看嗎?」她問。

  「還不錯。」

  她抿了抿唇再問:「好看的是人還是舞?」

  「你說呢?」他壞心眼地反問。

  她瞇眼瞪他,低調地警告著。

  她的在意不需要言語,透過動作就能讓他感受,這一點對他很受用。

  美人舞畢,巳慎思派了扶貴賞銀,一會又有嬪妃上綵樓唱曲,那嗓音輕潤如玉,如黃鶯出谷般。巳慎思忍不住問她是誰。

  晏皇后淡聲回道:「皇上,那位是周采嬪,去年選秀挑的。」

  巳慎思微瞇起眼,細細聽著那唱嗓。

  梁歌雅立刻又看向丈夫。

  「又怎麼了?」他好笑問。

  「我也會唱歌。」她悶聲道。

  「喔?」

  「我可以唱得比她好。」

  「是嗎?那麼待會換你上去。」

  「不要。」她唱歌不是想要搶人風采,是想要唱給心上人聽的。

  巳九蓮不禁莞爾,故意裝出興味,欣賞著接下來的表演。

  就在大半的人都表演完畢,以為這場宮宴就要結束時,孔貴妃站起身,推薦道:「皇上,雲良從小習琴,想在秋賞宴上獻技,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有何不可?」

  孔貴妃使了記眼色,立即有宮人捧琴上來,擱在崔雲良面前的小几上,只見她淺淺一笑,撥弄琴弦,那琴音清澈動人,彷彿河浪拍岸匯流大海那般逐而磅礡,氣勢懾人。

  一曲方歇,巳慎思喜出望外,「來人,賞捻金絲妃冠一頂。」

  「遵旨!」扶貴趕忙差人去取。

  崔雲良笑逐顏開地謝過皇思後,揚著驕凌的笑看著表姊。

  「歌雅,我聽說姑姑琴藝可是一絕,就不知道你有沒有得到真傳。」

  沒想到她會把矛頭指向自己,微微一怔的梁歌雅正待開口,巳九蓮已經代替她下令,「來人,備琴。」

  早在後頭等候多時的蘇璘趕緊抱著皇上賞賜的琴擱在她面前。

  梁歌雅沒好氣的瞪了丈夫一眼,像是在惱他自作主張。

  琴都擱下了,她能不彈嗎?

  歎口氣,她裝上義甲,輕聲道:「獻醜了。」話落,才碰琴,卻鏘了聲,明顯走了音。

  四下立刻很不給面子地響起竊笑聲,她也不惱,反而嘿嘿乾笑著。

  「太久沒彈,有些生疏了。」事實上,是太多人盯著她,教她有些緊張啊。

  巳九蓮索性替她搬動坐席,讓她面對著他。

  「彈首曲子給我聽聽。」他笑道。

  她晚他一眼,抿著恬柔笑意,探吸口氣。雙手一放,蔥白十指在琴弦上輕捻慢點瞬轉快抹速撥,原本繚繞婉轉的琴聲變得脆亮如撕帛,高亢又纏綿,引得眾人喝采,更教巳慎思聽得忘我。

  「那是吟歌的十六琴技啊……」他啞聲喃著。

  一旁的晏皇后像是不以為然,無趣地別開眼。

  在琴音陡高又急落,好似飛爆落入泉底只剩塗徐水流時,她像是在思索什麼,直勾勾的看著丈夫,然後啟口輕唱道:「郎啊,我在佛前求……」

  清亮嗓音穿透雲霄,彷彿連大地都為之震動,如泣如訴,教在場的人不由得心神蕩漾,就連巳九蓮也怔怔地睇著她。

  她嬌羞地看著他,再唱道:「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來世共纏綿。走過奈何飲過揚,忘卻今生不忘郎。」

  對上她的眼,那情歌像是她最真切的告白,教他心頭顫著。

  「郎啊,你可要記得……當花香飄過,襲上心頭,那就是我。求你……踏著月光……尋找我……」

  那嗓音如泣如訴,絲絲入扣,唱得聞者側然,配著那餘音縹渺的琴聲,像會勾人心魂般。

  眾人如癡如醉,而就在琴音欲止的瞬間,一道沉醇的嗓音響起,「歌雅,我在佛前求……」

  梁歌雅一怔,難以置信地瞅著他,卻見他對她眨了眨眼,噙笑再唱。

  「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來世共纏綿。走過奈何飲過揚,忘卻今生不忘你。」

  她回神撥弄著琴弦,雙眼發燙的與他對視,彷彿這一瞬間已是永恆,她得到了最想要的。

  「歌雅,你可要記得……當微風輕揚,拂過髮梢,那就是我。求你……守著月光……等待我……」

  她掐抹彈點,琴音明顯走調,可她管不了,只因她得到這世間最動人的諾言,她心跳急速,震得她的胸口發痛,痛得她紅了眼眶,但這一剎那,她卻笑抿深情,與他忘我對視。

  那抹笑蕩進巳九蓮的心底,徐徐地蕩漾著。

  女人的笑有著不同的風情,然而她此刻的笑不艷不妖,只柔情似水地往他心間鑽,緊緊地束縛著他,教他怎麼也移不開眼,直到——父皇大聲地喊道:「好!」

  如雷掌聲響起的瞬間,他才回過神,驚覺方纔他簡直像是著了魔,什麼也無法多想,眼裡心裡只有她一人。

  他這是怎麼著?鬼迷心竅了不成?

  「來人,賞捻金絲團龍后冠。」巳慎思話一出口,眾人莫不看著他。

  后冠?皇上給了太子妃后冠,就是在表明,日後帝位非太子殿下莫屬,任誰都改變不了這決定了。

  孔貴妃當下沉了臉色,就連鮮少顯露情緒的巳太一也微微地瞇起眼。

  而崔雲良則惡毒地瞪著梁歌雅。本未是想害她出洋相的,豈料她琴技更高一籌就算了,竟連唱嗓都深獲好評,硬是把她給比了下去。

  「皇后,你要賞給太子妃什麼?」龍心大悅,皇上不禁笑問。

  前些日子九蓮查出工部和戶部掛鉤,戶部尚書晏清河被彈勃入獄,而晏情河是皇后的兄長,九蓮這動作明顯傷到母子間的和氣,他才想藉這機會稍稍修補兩人的關係。

  晏皇后橫晚一眼,神色情冷道:「來人,賞酒。」

  身後的宮人隨即上前,利落地拿起她几上的酒壺,斟上兩杯,送到太子面前。

  「多謝母后。」巳九蓮舉杯一飲而盡,就在宮人將另一杯酒移到梁歌雅面前時,他伸手將那杯酒也取來。

  「那是我的。」梁歌雅小聲抗議。

  初入宮時,她不想理睬宮中細節,可現在不同,她已經決定和他一起廝守,自然也希望能夠和皇后培養好關係。

  巳九蓮噙笑附在她耳邊,「說不准你肚裡已經有小娃娃,這酒我替你喝了。」話落,瀟灑地一飲而盡。

  梁歌雅小臉羞紅地瞪著他,心想她到底要怎樣才能把臉皮練得像他那麼厚,不會老羞紅著臉,讓他逗著玩。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巳慎思打趣問著。

  「父皇,我在和歌雅商量,早點生個皇孫給父皇抱。」巳九連一臉認真道。

  「巳九蓮!」她恨不得搗住他的嘴。

  這事是能夠在外頭說的嗎?

  巳九蓮放聲笑著,突然臉色有異,大手往胸口一搗。

  「九蓮?」驚覺他蹚色瞬間翻黑,巳慎思剛站起身,見他已經嘔出一大口血。

  「九蓮!」梁歌雅嚇得趕緊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形。

  晏皇后也錯愕的站起身,伸手想扶住他,卻被巳慎思不經意地掃開,踉蹌了下,撞倒身前小几,酒壺和茶先後翻倒,砸落地上,發出令人心驚的碎裂聲。

  「來人,傳御醫!」巳慎思暴吼著。

  轉瞬之問,楓苑一陣兵荒馬亂,有人竊竊私語,也有人一臉看好戲的嘴臉。

  但梁歌雅卻是彷彿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一個勁緊緊地抱住他,像是要抱住他的魂魄,不讓他就此離開。

  秋賞宴亂成一團,持祿把御醫全都找來,禁衛軍立刻封鎖楓苑,旭拔趁機差人檢驗膳食,徹查所有宮人,而蘇璘則是差人備熱水,一桶桶的端進灼陽殿,隨即又端出一桶桶血水。

  透黑的血不斷從丈夫口中吐出,讓守在床側的梁歌雅看得膽戰心驚。

  「龐呈,到底如何,還不快說!」巳慎思沉聲低咆。

  龐呈是御醫長,此刻他正輕掐著太子脈象,不一會精標目光一瞇,起身答道:「啟稟皇上,待老臣開完藥方再說。」

  說著,取出幾支銀針,鉛著巳九蓮週身大穴一一插入,再提筆寫下藥方,派人回御醫院抓藥,趕緊熬煮。

  龐呈這才再抬眼道:「啟稟皇上,太子殿下是中了一種叫『界沙』的毒,此毒無色無味,要是食上一撮就回天乏術了。」

  「界沙?」巳慎思皺緊濃眉。

  「啟稟皇上,此毒兇猛,下毒之人分明是要置太子於死地不可。」龐呈臉色凝重。

  巳慎思臉色鐵青,朝外頭低喝,「未人,傳朕的命令下去,秋賞宴上的所有人在沒有洗脫嫌疑之前,誰都不准離開!」

  「遵旨!」禁衛軍統領隨即領命而去。

  「龐呈,這毒可有法子能解?」巳慎思問得極輕,就怕問得太急,一時承受不住御醫長給的惡耗。

  「皇上寬心,界沙雖是兇猛之毒,但在民間要是有百姓生有毒瘡,亦有人在藥材裡加上一點界沙以毒攻毒,此毒自有可克之物。」

  聽他這麼說,巳慎思總算安心了些,但卻又聽龐呈道:「眼前麻煩的是,無從得知太子殿下到底服用了多少界沙……只盼來得及阻止毒性攻心。」

  巳慎思高大的身形踉蹌了下,扶貴趕緊撐住他。

  「皇上寬心,殿下福星高照,不會出岔的。」

  巳慎思皺緊濃眉,看著已經掀在床上的兒子,再看向驅前在床畔坐下,緊握兒子手的梁歌雅。

  她的神情專注,眨也不眨地睇著九蓮,壓根不管他吐出的穢物與血拈了她一身。即使是這種時候,她也沒讓慌亂主宰心神,看到御醫急救完畢才挨近。

  「歌雅……」巳慎思啞聲輕喚。

  她顫了下,緩緩抬眼,眉頭隨即皺起。

  「父皇回去歇著吧,這兒有我便成。」他的氣色不佳,就怕大病初癒的身體撐不住,那就不好了。

  「歌雅,你別擔心,朕會要御醫用最好的藥醫治九蓮,他不會有事的。」他輕拍著她的肩,壓根分不情到底是誰在安撫誰。

  說起來,他是懲的自私。

  如果九蓮沒有迎娶歌雅為太子妃,對九蓮,他並沒有太擱在心上,然而如今,他必須讓九蓮無恙地活下去,因為九蓮必須代替他好好地照顧歌雅。

  梁歌雅聞言,輕抹笑意。

  「父皇,九蓮肯定不會有事的,所以你回去歇著,要是有好消息,我馬上差人告訴你。」

  聽著,巳慎思皺起眉,總覺得她太過於平靜,讓他不能理解。

  當年皇后之子死於腹中,饒是個性情冷的皇后也為此在夜裡低泣數回。

  在那之後性情變得更加淡漠,但歌雅一如往常,笑意淺淡,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

  他親眼瞧見他們小兩口新婚燕爾,思愛甜膩,甚至在秋賞宴上對唱情歌,她的反應……太不尋常。

  「父皇,沒事的。」她笑瞇眼道。

  巳慎思不解地注視她良久,耳邊響起龐呈的叮嚀,「皇上龍體初癒,還是先回宮歇著,否則就白費之前的調養。」

  正值多事之秋,巳慎思輕點頭,向梁歌雅吩咐了幾聲,便讓扶貴攙著回宮。

  龐呈留在灼陽殿,直到蘇璘將第一帖藥熬好,他親手一點一滴地灌入巳九蓮的嘴裡。

  然而,好不容易喂完一碗藥,哇的一聲,巳九蓮全數吐出,揚藥中裹著污黑的血,讓梁歌雅怔了下,趕忙取來提手巾,輕抹過他的臉和唇。

  「龐御醫,太子這狀祝是正常的嗎?」她啞聲問著。

  「太子妃莫急,這藥正是要逼出那界沙之毒,反覆幾回,當嘔吐物裡不再帶著污黑之血,就代表毒己去了大半,接下來得用另一帖藥克制體內的毒,那藥會讓太子渾身發燙,得用提冷手巾敷額,三天內只要燒退了,太子就無礙了。」龐呈說得詳實,梁歌雅謹記在心。

  「我知道了,我會照做。」

  龐呈看著她,不禁奇怪問:「太子妃難道不問,要是三日內太子的燒未退的話……」

  「會退的。」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沒事的,他一定會沒事的。」

  他們才剛承諾廝守今生,所以老天不會在這當頭帶走他的……她不哭,她不難過,因為一切都會沒事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41:08

第八章、借刀殺人計

  留下兩個御醫在灼陽殿裡看顧,龐呈才回返御醫院。

  梁歌雅衣不解帶地照料著,不管是餵藥還是抹蹚,全不假他人之手,那全神貫往的神情,令蘇璘為之動容。

  這在宮中是少見的,饒是皇上病重,嬪妃也鮮少在身邊照料,就算有,也不會像太子妃這般用心,彷彿眼裡除了太子殿下,再也瞧不見其他人。

  只是眼看都已是大半夜了。

  蘇璘忍不住道:「太子妃,讓奴婢接手吧,你先去用點夜宵。」

  如同晚膳時的回答,梁歌雅道:「我不餓,倒是你們得去用膳,知不?」

  蘇璘眼眶微微泛紅。這等主子,心思正亂之際,卻不忘她們這些奴婢,讓人如何不感動。

  「太子妃,要不你也先換下這身衣裳。」

  「不了,說不準他待會喝了藥又吐,待他不吐了再一併換。」梁歌雅淺淺笑著,撫過巳九蓮的額,那冰冷得教她小手微顫,卻沒讓任何人看穿她此刻的駭懼。

  沒事的。她閉了閉眼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否極泰未。

  她不怕……不怕。

  蘇璘不再開口,隨侍在側。

  所幸在天亮時,喝了不知道第幾帖藥的巳九蓮不再嘔吐,但原本慘白的臉卻開始漲紅。

  梁歌雅發現了,連忙詢問一旁的兩名御醫。

  「接下來是不是要依照龐御醫所說的換另一帖藥了?」

  「正是。」

  她立刻將藥方交給蘇璘,要她去熬藥,順便取涼水來。

  蘇璘剛離去,旭拔就踏進寢殿內。

  「卑職見過太子妃。」他朝她單膝跪下。

  「起來吧。」她頭也不回道,冰冷的小手充當濕手巾敷著巳九蓮的額。

  「殿下眼下狀況如何?」旭拔沉聲問道。

  梁歌雅沒開口,兩位御醫倒是適時地給了回答。

  聽完,旭拔眉頭攢得死緊,「難道她真打算要了殿下的命?」

  那話彷彿他己知兇手是誰,梁歌雅回頭望去。

  「旭拔,查出兇手了?」

  「不。」

  「可你剛剛的說法,好像心裡有譜。」其實她並不想追查兇手是誰,畢竟眼前最重要的是,九蓮能安好,但如果己知兇手是誰,說不定能逼問出解藥,讓他少受一點苦。

  像是面有難色,旭拔嚎懦道:「沒有確切證據。」

  「是誰?」

  「皇上下令,要光祿大夫徹查六尚局的宮人,今晚的所有膳食都要經過銀針試毒,而今大半的嬪妃百官皆己遣回,只因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有個人的膳食沒有檢查到。」

  「誰?」

  「皇后。」旭拔刻意壓低聲音。

  會是她嗎?梁歌雅皺緊了眉頭。

  「別妄做定論。」就算不是親生母子,但心再狠,也不可能在秋賞宴上下毒行兇。

  「可近來殿下和皇后槓上,兩人撕破臉,要說皇后這般做也不奇怪。」他不像是惡意造謠,說得言之鑿鑿,像這兩人在檯面下早就鬧得連半點情分都沒了。

  「別胡說,皇后之所以賞酒,那是因為我和太子唱和,這事沒排演過,皇后又怎會準備了毒酒。」

  正打盆水進殿的蘇璘,聞言低聲道:「太子妃,秋賞宴上嬪妃表演是慣例,而且太子妃初初進宮,本該準備才藝,所以之前奴婢不是跟太子妃提過,能在秋賞宴上表演琴藝?」

  可能嗎?梁歌雅微愕,瞧蘇璘擱下水盆,她立刻擰了濕手巾敷在巳九蓮的額上。

  「蘇璘,我記得你說過,太子和皇后母慈子孝,可你現在也附和旭拔的說法?」她不能理解,只因為太子揪出貪官就要置他於死地……還挑在秋賞宴上,能統領後宮,皇后不該是這麼衝動不理智的人。

  「回太子妃的話,太子確實是一心想要修補母子的感情,可皇后性子偏冷,本就難以親近,再加上戶部尚書一事……」她頓了頓,托實道:「之前太子妃不是常問奴婢,太子在忙些什麼,其實就是參了戶部之後,想跟皇后解釋,然而皇后卻始終避而不見。」

  梁歌雅垂斂長睫,不知道該不該信。

  「好了,既然有人查辦,就別私下妄論。眼前最重要的是,太子能夠好轉,其餘的就別想了。」

  旭拔和蘇璘對看一眼,沒再開口,靜默地陪侍在旁。

  但巳九蓮的高燒卻是降了又升,一連兩天不見好轉,向來紅潤的唇乾裂得可怕,梁歌雅不住用指拈著茶水輕觸他的唇,稍稍滋潤。

  她心疼不己,卻只能守在他身旁,盼著他清醒。

  「太子妃,貴妃娘娘和慶王側妃前來探視太子殿下。」耳邊傳來女官的聲音,她神色有些恍惚地抬眼,像是一時間不能理解她的話意,蘇璘只好再說一遍。

  她垂著眼,扯唇似笑非笑。

  「怎麼來的不是皇后而是貴妃?」

  「太子妃?」

  「好吧,請她們進來。」她輕點著頭。

  「奴婢知道了。」蘇璘退出寢殿,不一會領著孔貴妃和崔雲良進殿。

  一進寢殿,兩人飛步走到床邊,瞧著臉色異常緋紅的巳九蓮,娘倆不動聲色地對看一眼後,孔貴妃揚聲道:「太子妃,難道太子直到現在都還沒清醒?怎麼這兒沒有御醫候著?」

  「太子狀況己趨穩定,是我讓御醫先回去的。」她淡聲說。

  事實上,御醫才剛離開,正是要回御醫院商議,還有何藥方能讓巳九蓮早日清醒。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毒,怎會如此厲害?」崔雲良撅起嘴。

  梁歌雅長睫顫了下,徐緩問:「雲良你怎會知道太子是中毒?」

  崔雲良還未開口,孔貴妃已經搶白。

  「皇上說的,皇上也倒下兩天,龐御醫說是怒急攻心所致。」

  「是嗎?」她垂眼瞅著床上昏迷的人,從頭到尾都沒瞧她倆一眼。

  「不過皇上倒沒提是什麼毒,而光祿大夫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直到現在都還沒查出個譜,搞得大夥人心惶惶,好似在場每個人都有嫌疑。」孔貴妃說著,逕自往床右前方的錦椅坐下。

  「可不是?還一個個盤查,查得多像回事,結果根本沒查出什麼。」崔雲良咕哦道,跟著在一旁坐下。

  「哪有一個個盤查,皇后不是說身子不適,提前回長生宮了,也沒人敢攔她。」孔貴妃哼了聲。

  兩人一搭一唱,聽在梁歌雅心裡,像是餵養著蟄伏在心的猜疑,她忍不住脫口道:「貴妃娘娘可聽過一種毒,名喚界沙?」

  孔貴妃揚起漂亮的眉。

  「界沙也算是藥吧,我記得那可以治毒瘡的。」

  「貴妃娘娘怎會知道?」梁歌雅訝道。

  「本宮未出閣前,可是兵部尚書千金,雖說本宮的爹並非領軍作戰的將軍,但管的軍政極寬,有回川北的屯兵被調派到映春城支持,途中遇山崩,不少士兵傷了也無藥可醫,後來傷口惡化成毒瘡,就有個軍醫建議用界沙以毒攻毒,儘管難熬,還聽說效果不錯。」

  「原來如此。」

  孔貴妃微皺起眉。

  「我記得去年,晏清河也生了毒瘡,用了界沙毒抬好……」

  梁歌雅驀地轉過身。

  「真有此事?」

  「太子妃,你這是在質疑本宮了?要是不信,大可找朝堂上的人問。」孔貴妃哼了聲,正要起身時,卻像想到什麼,一雙杏眼蹚得圓圓的。

  「難道說,真是皇后所為?」

  梁歌雅緊抿著唇沒坑聲。當孔貴妃提起晏情河以界沙治毒瘡時,她便己聯想到晏清河被彈勃,必定心有不甘,而皇后又與太子撕破臉,要是皇后要替兄長出一口氣,用界沙想毒殺她和九蓮,那未免也太狠心。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皇后,但一朝國母真會如此衝動,還是她己被仇恨蒙蔽了心?

  像是意外得到什麼天大的好捎息,孔貴妃笑意款款地起身。

  「太子妃,你儘管放心,這事本宮替你作主。」

  「娘娘……」

  「放心,本宮有把握可以將皇后打進冷宮裡。」說著,笑得從容得意。

  「定替你和太子討個公道。」

  梁歌雅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哪是要替她討公道?她根本是想趁此機會除去皇后吧……但此刻她也管不了這麼多了,如果皇后當真不念及母子之情,那麼她也不會對她有義。

  光看九蓮至今都無法清醒,她就很難原諒她。

  昏暗之間,巳九蓮意識揮沌,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突然聽到一道細微壓抑的低泣聲,他疑惑地回過頭,瞬間像是換了時空、換了場景,眼前不再昏暗,而是富麗堂皇的長生宮,站在面前的是——

  「走開!」

  「母后……」稚嫩的嗓音從自個兒嘴問逸出,他低頭看著雙手,驚覺自己似乎回到了幼時。

  「本宮說了……走開!」皇后面容冷瞟懾人,掃下桌面的燭台,正巧磕碰上他的額頭,喀的一聲,一道腥膩滑下。

  「娘娘!」蘇璘趕忙護著他,跪求皇后息怒。

  而乍見他額上的傷,皇后眼底似乎閃過一抹懊悔,但始終沒朝他伸出手,甚至是轉過身不見他。

  他怔愣地垂下眼,看著血一摘滴地落在白狐氈毯上,緩緩地形成一片紅。

  「母后……我十二歲了,你說當我十二歲時要幫我慶祝生辰……」他說著,淚水不爭氣地滑落。

  七哥每年生辰時,貴妃娘娘總是會央著父皇盛大地慶賀,而七哥總是被貴妃娘娘像寶貝般地擁在懷裡。

  而他,打他有記憶以來,母后不曾抱過他,一次都沒有……甚至她不願意替他慶祝生辰,但她曾說過待他十二歲時要幫他慶祝的……為了今天,他很努力地讀書,就連師傅都說,他是最聰穎的,所有皇子包括七哥也遠遠比不上他。

  他以為母后是以他為榮的,可是……他好像想錯了。

  「十二歲又如何?如果本宮的兒子尚在,他今日也該滿十二歲了!」

  「娘娘!」蘇璘急聲道。

  他不懂……「我不是母后的兒子嗎?」

  「你不是!你不配,給我走,走!」當皇后拿起花架上的琉璃盤要擲來時,蘇璘立刻拉著他飛快地回到寢殿裡。

  「蘇璘,我不是母后的兒子?」

  「九殿下,你是,你是……」蘇璘紅著眼眶回答。

  「可母后說……」

  「你是。」

  他記得蘇璘一遍又一遍地說著,但沒多久,這個謊言就被戳破了。

  「唁,這是打哪來的小雜種?」

  他常常躲在養生宮外,用無比羨慕的眼神看著貴妃娘娘和七哥之間的相處,但今兒個卻被發現了。

  不過,為什麼要叫他小雜種?

  「不知道本宮為何要叫你小雜種?」孔貴妃雙眼長得頭頂上,巧笑情兮道:「因為你就是小雜種呀。」

  「放肆,你一個後宮嬪妃膽敢稱本皇子為小雜種,信不信我到父皇面前參你!」他惱道,小小身子不住地顫著。

  孔貴妃微瞇起眼,彷彿沒想到他竟有這般膽量,隨即又低低笑得壞心。

  「九殿下,本宮就好心告訴你,皇后為什麼不要你,那是因為你不是她親生的,你的母妃早被皇后給杖責至死了。」

  「你胡說什麼?」

  「甚至於……本宮還懷疑你到底是不是皇子呢,要不你身上怎會沒有皇族胎記?」

  「你!」

  「九殿下?」蘇璘從西廊找來,一見他在養生宮前,小跑步接近,她朝孔貴妃欠了欠身。

  「奴婢見過貴妃娘娘。」

  孔貴妃輕哼了聲。

  「把你家小主子看管好。」話落,便扭著腰進了養生宮。

  「九殿下和貴妃娘娘說了什麼?」拉著他回長生宮的路上,蘇璘低問道。

  他本要開口,最後卻選擇把話嚥下。

  想要答案,他可以自己查。

  宮中流言何其多,他自個兒篩選,再找出當年的一些宮人,便知道了答案……他無力地坐在房內,看著擺滿書房的書冊,低低笑著。

  就算他文武雙全又如何?母后不會正眼看他一眼。

  因為他並非母后所出,不但如此,他的親生母妃還是被母后給害死的……為了鞏固自己的後位,母后才將他收於膝下教養。

  她不愛他,不會抱他,因為她把失去孩子的恨都算在他頭上……既是如此,為何還要他當她的兒子?

  他恨、他怒,他不再為皇后而活,他必須努力地往上爬,等到一日,他手中掌握實權時,一個個傷他的人,他都不會放過!

  從那日開始,他更潛心學習,他要在皇子問嶄露頭角,要讓父皇看到他,用更低的姿態討好皇后,藉以利用皇后一派培養自己的勢力,然後在六部裡都安插自己的眼線,早晚他們都會成為他最有力的臂膀。

  然而,就在今年五月,他進長生宮探視皇后時,聽到了——

  「在邊境瞧見有皇族胎記的年輕人?」那是皇后的嗓音,他隨即躲在偏殿外,不懂這話是何意思。

  「確實。」

  「那麼可有瞧見楚嬤嬤?」

  「那年輕人身邊確實有個老嬤嬤,但無法確定是否為楚嬤嬤。」

  「難道說爹當年的懷疑成真了?」

  「當年你生產時,爹特地派人在宮外鎮守,事後才能逮到那想趁隙逃跑的御醫,那時爹確實也瞧見楚嬤嬤,但因為她是皇上的奶娘,所以就算她提個大竹籃離開,爹也沒刁難她,只是覺得她的行徑古怪,後來想想才發現不對。」

  「所以說,也許當年柳淑妃為了保住自個兒的兒子,托楚嬤嬤把孩子帶出宮,那麼九蓮豈不是……」

  「真狸貓假皇子。」

  聽至此,他耳裡嗡嗡作響,就連自已是如何離開長生宮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如果他不是皇子,那麼他是什麼?為了在宮中存活下去,他曲意逢迎,最後卻讓他發現,他並不是皇子……他身上沒有金烏胎記,可父皇說過並非所有皇族皆有,結果真相,他真的不是皇子。

  忖著,他低低笑開,直說荒唐!荒唐!

  既不是皇子,為何讓他在這冰冷的宮中生長?他再怎麼發憤圖強都沒用,一旦他不是皇子,做再多他都不會成為太子,尤其當皇后已發現這個事實,依她的性子,肯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將真皇子找回,到時候他就成了無用的棋子,甚至還得背上欺君之罪!

  思及此,二十年來積在心間的恨與怒,瞬間爆開。

  不……憑什麼讓他受盡世間冷暖後,還要再以欺君治他?不,他是皇子,他即將成為太子,誰也攔不了他!

  他活到今天不是為了替別人鋪路,他要阻止皇后,除去所有知道真相的人,他要得到天下,不計後果。他不再希罕有人能夠愛他,更不揭望擁抱,唯有得到實權才是真的,其餘全都是假的!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聽到天籟般的情嗓,低柔如泣地唱道:「郎啊……我在佛前求……」

  「歌雅……」他輕歎般地喚出口。

  歌雅,那個特別的丫頭,那個愛笑的丫頭……唯有她給的才是真的。

  「九蓮,我在這裡。」

  噙笑又沙啞的嗓音響起,喚回孤獨的魂魄,教他張開了雙眼,便見那張愛笑的臉就在面前。

  喜悅流轉在那雙琉璃似的眼眸裡,然而她看起來捎瘦了,氣色頹靡,但也掩不住讓小臉微微發亮的喜悅。

  而就在她笑彎唇的瞬間,豆大的淚水滑落,落在他的眸裡,那滴淚似盛著千萬情,透過她的眼,進入他的眼,流入他的心底,暖著他空虛的心,蕩出滿心的激動。

  他怔怔地移不開眼。這眼相真美,美在心繫著他,美在真心實意自她的喜悅笑臉流露,也加倍地震撼著他的心。

  歌雅……他的歌雅。

  一得知太子清醒的消息,巳慎思抱著病體而未,看他清醒,開心得闔不攏嘴,但也帶了一個惡耗。

  「母后被打進冷宮?」巳九蓮詫道。

  「晏清河日前被押進大理寺待審,昨兒個在他府上搜出界沙,由此可判斷,毒是皇后所下,所以朕便把她給打進冷宮。」巳慎思說著,心裡沉痛,讓那雙看盡人問繁華的眼顯得蒼茫。

  「父皇,這根本是孔貴妃想趁機扳倒母后。」巳九蓮急聲道。

  「朕自然知道貴妃的心思,再者,念著舊情,朕只是將皇后暫時打入冷宮,尚未廢了她的後位。」

  「父皇……」

  「好了,你好生歇息,御醫說過,你這毒要等上一段時日才能完全解除,這段時間,你手上的朝務就先暫停,朕會處理。」

  「兒臣遵旨。」輕歎口氣,他疲憊地閉上眼。

  巳慎思起身,對梁歌雅交代幾句,便在宮人的攙扶下離去。

  梁歌雅往床畔一坐,一雙小手覆上他的額,他驀地張眼。

  「手……怎麼這麼冰呢?」他拉下她的手,往他胸口喂暖。

  「等你暖著。」她笑道。

  「聽蘇璘說你沒怎麼睡,要不要上來一塊睡?」說著,他已經掀開被子。

  「不了,你待會還得再喝一帖藥。」

  「這幾日辛苦你了。」他啞聲說著,沒想到她真的守在他身旁,衣不解帶地照料著他。

  「這是我該做的。」瞧他似乎若有所思,她不禁問:「在想皇后的事?」

  「嗯。」

  斂下長睫,她想了下道:「我聽蘇璘說過你的身世。」

  他的眼神黯了下,隨即揚開自嘲的笑。

  「從小母后就與我不親,不管我表現得多好,她都不會正眼看我,我以為她是為了訓練我獨立,可是……我好羨慕七哥,總是能賴在孔貴妃的懷裡,而母后不願抱我……她恨我……」

  話未竟,驀地被人抱進懷裡。她很纖瘦,但卻張開雙臂擁住他,幾乎毫無保留地接納著他,毫不計較得失地擁抱他。

  無預警的,也不知道是身體未癒,還是她的擁抱太暖,他竟感到鼻問有股酸楚。

  「她從不幫我慶賀生辰,因為我的生辰是她孩兒的忌日……所以當知道我的身世時,我就明白,她永遠都不會愛我,可我沒想到她這麼恨我……」

  「她只是偏執了,那不是你的錯,也不能說是她的錯,只是在那時空下交錯了這場悲劇。」撫著他的髮,她噙著濃濃鼻音喃道。

  許多事可以雲淡風輕帶過,那是因為並非當事者,永遠不能完全休會當事者的傷痛,而她可以想像,當他還那麼小的時候,有多揭望父母的愛,可皇上在邊境,皇后又不愛他,在這冰冷又奢華的宮殿裡,他只有瓜獨的影子為伴。

  想著,心就為他而痛。

  巳九蓮撇唇笑得自嘲。

  「可不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至少被爹娘深愛著……光聽你的名字,就知道你爹娘是多麼的重視你。」

  歌雅,取自梁敘雅和崔吟歌各一字,光是一個名字就承載著父母的疼寵,教他好生嫉妒。

  「是啊,我運氣很好,雖然被疼寵的時間不算太長,但在我爹娘身上,我看到了至死不渝的愛情,那可是宮中少見的。」她笑道,旋即把臉給貼在他的胸蹚上。

  「九蓮,記不記得咱們初見時,我跟你說,我叫什麼名字?」

  「花借月。」他記得一情二楚。

  「秋賞宴上我唱的那首曲子,是我娘作的。」

  他微揚起眉,瞬間意會。

  「那是你娘親唱給你爹聽的。」

  「嗯。」

  「所以花借月……意謂著你娘親的愛?」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41:27

第九章、甘願當棋子

  「花借月指的是我娘對愛的執念,每個人的心裡都藏著執念,只是有沒有遇到那個人點滋內心的渴望。」她的手溜出被子外,輕點著他下巴上的青攪。

  「而我覺得……我遇到那個人了。」

  在他生死交關之際,她才發覺自己已經不能沒有他。

  腦袋裡想的全是他,怎麼救他,怎麼救他……

  巳九蓮勾斜了唇角。

  「是我?」

  她輕輕地點著頭,雖然羞怯但還是大方承認。

  愛一個人,又不是作奸犯科,有什麼好隱瞞的?

  「九蓮,我不能給你父母般的愛,但我可以給你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全心的愛,當你想要一個擁抱,我會在你身旁,絕不會背叛你更不會背棄你,我要守著你,直到黃土將我們掩埋,還要求來世再相遇。」她纖美手指在他下巴上輕移,瞧他垂睫對望,卻好半晌沒出聲,她不禁點著他的唇,打趣道:「想到來世還要被我纏,是不是覺得很害怕。

  「如果你不來纏我,我該怎麼辦?」他啞聲喃道。

  心漲得發痛,早己把良知丟棄的他,竟泛起陣陣的罪惡感。

  他要她的愛,要她完整的愛,把心交給他,好讓她成為他最有力的幫手,但她的愛給得毫不猶豫,像暖陽照進他黑暗冰封的心,他無力抵抗,也不想抵抗,這曾是他夢寐以求的——有個人能夠愛他。

  「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得想個法子好好把你纏住才成,最好是在你的夢裡也纏,醒著也纏。」她嬌笑道,琉璃瞳眸閃動著流光。

  巳九蓮輕觸她粉嫩的頰,不過幾日,她連面頰都梢瘦了,眼窩也陷落了……幾乎不假思索的,他問:「如果我把你當成棋子……你也會心甘情願地?」一問出口,他不禁怔住。

  他這是怎麼了?就像是鬼迷心竅,不忍她被徹底蒙在鼓裡而自白。

  但話己出口,想收回也來不及了。而她的反應……可想而知。

  彷彿早己心底有數,沒有生氣、沒有驚詫,更沒有一臉受傷的指責,她皺了皺鼻,揚笑道:「棋子嗎?唉……好吧,那我就當你的棋子吧。」其實她隱約知道,他對自已有著諸多算計。但那又如何?就算一開始是抱持著那種想法,相處一段時日了,她不信他對她一點心都沒有。

  她那帶著無奈應允的說法,教他的心隱隱作痛,巳九蓮長指不住在她頰上來回摩擎。

  這傻子,明知道是棋子,還是心甘情願……這是他一直想要的,要她不可自拔地愛上他,為他奉獻一切也在所不惜,可……心就是疼著,毫無理由地疼得厲害,那陌生的情緒壓著他,困擾著他。

  「怎麼了,怎麼皺著眉?」她爬起身,輕撫著他的額。

  「歌雅,吻我。」

  她俏臉發燙卻還是乖乖地俯低身。她是如此順從,只要是他的吩咐,就算有違她的作風、挑戰她的本性,她也願意為他而改變。

  但就在唇欲貼上的瞬間,有人開門進來,撞見了這一幕。

  梁歌雅快速把臉埋在他的胸蹚上,企圖假裝什麼都沒發生。而來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地哭喪著臉。

  「持祿,你可真會挑時間吶。」巳九蓮橫去一眼「殿下,其實奴才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他該死、他該死,竟壞殿下的好事……可該喝藥了,他有什麼辦法。

  梁歌雅羞紅小臉,起身接過藥碗。

  巳九蓮下一記眼神,持祿便趕緊退到門外去。

  非常配合地喝完藥,巳九蓮掀開被子。

  「可以一道睡了嗎?」

  梁歌雅爬上床,怯怯地偎進他懷裡,他的手臂讓她枕著,再順勢地將她摟緊,暖著她冰涼的小手,好讓她可以暖著他的心。

  不一會,感覺她已經沉沉睡去,他低下頭出神地凝睇她的睡顏,忍不住吻上她的額,吻著她的頰,眸底盛載著自己沒發覺的情意。

  時序進入十一月,北風逐強,烏雲遮天,偶爾飄著霖雨,宣告冬天已經到來,而巳九蓮在東宮靜養多日,雖然逐漸復元,但速度並不快。

  不過對梁歌雅而言,復元得慢,何嘗不是老天賜下的幸福時光。

  至少在這段時間裡,不用擔心被捲進宮鬧的鬥爭裡。有時她彈著琴,唱著映春城的歌謠給他聽,有時則作畫,畫的都是邊境的風光。

  「千花洞?」看著她色彩濃艷的畫作,巳九蓮驚艷不己。

  她的琴藝他是見識過的,沒想到就連作畫也難不倒她。

  「嗯,那兒很美的,千花洞顧名思義就是有很多的花,尤其到了春冬兩季時,光是花香就令人迷醉,那時我最愛騎著馬到那兒,一待就是整個下午,然後回邊境樓挨罵。」說著,她眉宇出現惆悵,但一對上他的眼,她隨即掃除失落,又漾起微笑。

  「如果有機會……我帶你回去。」她眸底探藏的思鄉之情讓他脫口允諾。

  她愛笑,幾乎是種習慣了,不將真正的情感顯露。他知道,父母的逝去對她而言是難以抹滅的痛,而回鄉可以療愈她的傷。

  「有機會嗎?」她笑問。

  他可是太子,理該留在京畿,如今正值太平盛世,他沒有理由前往映春城。

  「不知道。」他不想給她遙遙無期的盼望。

  「不過,你的手真巧,儘管我沒去過映春城,但看著你的畫,也能領略那兒的好風光。」

  梁歌雅聞言,不禁提筆在畫的下方畫出路線圖。

  「從將日城北城門出,快馬半日可以抵達就月城,接著往西北而去,過了六道關,便是勤無崖,再轉北一日夜,就是映春城,城西郊是邊境樓,而千花洞在城南郊的孤嶺山腰上,主靈谷則在山谷處,那兒有道盤古飛爆,入冬後的海蘭香氣,像是會醉人似的,只是……不知道這些地方還在不在?」

  「要是遇見七哥,你可以問他。」巳太一鎮守映春城已有六年,這一次地動他也一手打理,相信最清楚映春城的狀況。

  她看了他一眼。

  「要是我和慶王爺獨處,你不會介意?」

  「你和他能有什麼事?」他好笑問,抓起她的右手擱進懷裡餵著。

  「不過天候轉冷了,記得要穿上斗篷,別凍著了身子。」

  瞧他暖著自個兒的手,她不由得喜孜孜地漾著笑意。

  突然外頭傳來旭拔的聲音。

  「殿下,皇商衛凡求見。」

  巳九蓮眸色閃動了下。

  「請他在偏殿候著。」

  「是。」

  待旭拔離開,她憂心道:「你身子未癒,要見客嗎?」

  「不礙事,不過是依禮探視罷了。」

  梁歌雅只好起身,取來一件狐裘斗篷替他披上。

  「別待太久。」

  「不會的,只是見個面罷了。」他親了親她的額。

  「你乖乖在這兒等我,再多畫幾幅圖讓我開開眼界吧。」

  送他到殿門口,再由持祿攙著他往偏殿而去。看著他的背影一會,梁歌雅轉回殿內,本想再作畫,可沒巳九蓮在身旁,總覺少了點興味,素性巡著書牆,打算找本書打發時間。

  但一抽動一本兵書,從後頭同時掉下一支畫軸,她連忙拾起,打開一瞧,竟是個姑娘家的畫像,頸間有塊紅色胎記。

  她皺起眉,懷疑這該不是秀女畫吧……他還特地藏起來,難道是他心儀之人?

  回頭坐在案前,仔細地看著畫,只覺畫工極細,每個細節都著墨許多,意謂著畫者花了許多心思下去,是誰畫的?

  想著,她乏力地趴在案上。

  他是太子,將來會登基為帝,到時候就有三年一次的選秀女充實後宮……以往她從未好好地正視這個問題,那是因為她根本沒打算久留東宮,可如今她己打定主意與他相守,那麼總有一日,她必須與人分享他。

  思及此,她打了個寒顫。

  與人分享?不……她做不到,不可能……她要就是全部,要不就是全部捨棄,沒有分享這個選項。

  所以,如果有一天,他登基為帝,決定選秀女時,也許就是她離開之時。

  她突然掀唇低笑,暗笑自己想得太遠,又掂算著時間,覺得他離開得太久,於是離開寢殿,朝偏殿而去。

  剛到偏殿外的長廊,便見他與一個男人迎面走來。男人有張偏陰柔的玉容,就連那笑意都那氣得教人心底發毛。九蓮偶爾舉手投足間透著慵邪,但是無害的,可眼前這個男人讓她感覺很危險。

  「歌雅。」巳九蓮微笑喊道,待她走近,為她介紹起身旁的男人。

  「這位是皇商衛凡。」

  梁歌雅輕輕領首。

  衛凡微瞇著那雙妖魅的瞳眸。

  「這位想必就是太子妃了,當真是一絕世美女。」

  對於他的誇讚,梁歌雅只是點了下頭做為響應。但就在垂眼之際,她瞥見丈夫手上拿了本……賬冊。

  怪了,他拿賬冊幹嘛?東宮有賬冊嗎?在她印象中,蘇璘從沒跟她提起東宮的花度……

  像是察覺她的目光,巳九蓮隨即將賬冊交給貼身侍衛。

  「趕緊送去,旭拔。」

  「是。」旭拔領命而去。

  「持祿,送衛爺。」

  「奴才遵命。」

  衛凡臨走前,寓意深遠地瞅了梁歌雅一眼,不住地搖頭失笑。

  梁歌雅微皺起眉,在攙過丈夫時,低聲咕哦道:「那人真是皇商?」

  「怎麼了?」

  她搖了搖頭,畢竟對對方不熟,也無法光憑一面之緣下定論。

  一回寢殿,巳九蓮便瞧見擱在書案上的畫軸,神色微微變了下。

  「你翻我的書牆?」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我找書看,結果那畫軸掉了下來。」替他褪去斗篷收妥,扶他在書案前坐下,她思索了下問:「那個人是誰?」

  聽她問得小心翼翼,他微揚起眉,反問:「你覺得呢?」

  「秀女嗎?」

  瞧她眼神遊移了下,像是在意極了,他不禁低笑出聲,故意道:「猜對了,確實是秀女。」

  「太子也選秀女?」她詫道。

  「不,皇上才選秀女。」

  「嘎?」

  「我母妃的畫像。」他笑道。

  「咦……」她疑惑地偏著蟒首。

  「這誰畫的?」

  「父皇畫的。我因為想知道母妃長什麼模樣,便跟父皇討來。」

  「啊……」這畫軸會藏得如此隱密,畢竟皇后怨極他生母…如此一來,倒是說得通了。

  哎,瞧她剛剛在胡思亂想什麼,竟以為是他心儀之人……她頓時漲紅了小臉。

  「想岔了,我的太子妃?」巳九蓮笑得壞心眼,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你吃味了,對不對了?」

  她羞赧欲死,忍不住回嘴道:「你藏了張美女圖,我會吃味是正常的,換我畫了張美男圖,你會不在意?」

  「不會。」他自信滿滿,搶在她開口前道:「因為你能畫的美男只有我,我幹嘛吃自己的醋。」

  她努努嘴。

  「好狂妄的太子殿下,你最好是可以這麼確定。」

  「當然,你只會有我,不可能再有其他男人。」

  她輕哼了聲。

  「多不公平,女子一生不事二夫,可男人三妻四妾卻是尋常,而你……有朝一日登基為帝,光是三年一回的選秀就夠你忙的,到時候連我是誰,你都忘了。」

  巳九蓮聞言,笑柔了眼。

  「胡扯什麼,光一個你就搞得我焦頭爛額,誰要選秀?等我登基,就廢了選秀制度。」

  「真的?」

  「要不要我起誓?」

  她皺了皺鼻。

  「別動不動就起誓,有些事光說無用,得用行動表示。」

  「那你就等那天到來吧,再瞧我有沒有履行今日的誓言。」

  「好啊。」她這才開懷地笑露編貝,拿起筆,就著那幅美人畫,在另一張紙上畫著。

  「你要再幫我臨摹一張不成?」

  「臨摹什麼稀奇,讓你瞧瞧我的真本事。」

  她說得有些自大,巳九蓮倒也不以為意,看著她一筆一筆地勾勒,最終出現的竟不是個妙齡姑娘,而是位五旬老婦。

  那老婦頸上亦有紅色胎記,對照五官,是為同一個人,只是年華已經老去。巳九蓮驚愕得說不出話。

  「嘮,要是你母妃還活著,大概就是這模樣。」她拿起畫紙吹乾湊到他面前。

  「這是映春城一位老畫師教我的,他教我如何以骨形推算年歲身形,要是你抱個娃兒給我,我也能畫出他長大後的模樣。」

  巳九蓮拿過畫紙,有些不敢相信。

  有了這張畫,豈不更有助於他早日找到楚嬤嬤。楚嬤嬤是唯一可能戳破他身世的人,不管她還在不在世,總要盡力尋過他才能安心。

  「我想你看著她年輕時的畫像,大概也不會有太多感受,如今看著這樣一幅畫,是不是讓你更能感覺她就是你的母妃?」

  巳九蓮低笑著,抱著她,下巴枕在她頭頂上。

  她什麼都不知道,一心為他著想,如此地討好他……要是她知道這畫像是楚嬤嬤而非他母妃,不知會有什麼反應?

  怪他?不……她不會的。

  十一月末迎來巳慎思的壽辰,宮中開設大宴,就為要一掃之前的烏煙瘴氣,再加上巳九蓮身子已經恢復,自該好生慶賀。

  既是皇帝壽宴,應邀者自然皆是皇族,要不就是親近的幾位大臣。

  當巳九蓮帶著梁歌雅到來時,光華殿上已有不少人入席。

  一見兩人,孔貴妃馬上以後宮之首的身份招呼著。

  「太子身子可已復元?」

  「托娘娘的福,九蓮己康復。」他堆起雋雅笑意。

  一句溫柔寒暄讓孔貴妃笑得眼都快要瞇起,噙著笑意道:「前些日子多謝你送來的大禮。」

  大禮?梁歌雅微皺起眉。她天天都在他身邊,怎麼沒發現有什麼大禮?但就算疑惑,她也不會挑在這當頭追問,靜靜地站在巳九蓮身旁,她心裡百轉千回。

  「這是為了報答娘娘的思情,九蓮向來是個知思圖報之人。」巳九蓮笑瞇眼,態度溫文謙和,真心誠意極了。

  「是啊,母妃,太子殿下本來就是個謙遜君子,誰待他好,他會不知道?」崔雲良一見他,隨即走了過來,手挽著孔貴妃,雙眼卻直盯著巳九蓮。

  那眸底蘊含什麼暗示,她不會看錯。梁歌雅眉頭皺得更緊了。

  「囑,慶王側妃又是從何得知我是個謙遜君子?」巳九蓮打趣道。

  「幾年前人家有回進宮弄髒了鞋,還是你親手替人家拭去污債呢。」崔雲良說著。

  她對他的動情,其實就從那一刻開始,每回進宮都是為了他,不讓梁歌雅進宮也是怕他看上梁歌雅,可誰知道最後還是被梁歌雅搶了太子妃一位。

  她那近乎撒嬌的語氣教孔貴妃微擰起眉,梁歌雅則是等著孔貴妃訓斥她。

  慶王側妃竟當眾對太子調情,她就不信孔貴妃沒發覺。

  「那不過是舉手之勞……兩三年了吧。」巳九蓮煞有其事地回想著。

  在宮中,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在佈局,他當然記得一情二楚。

  「太子還記得?」聽他語氣就曉得他還記得,崔雲良樂得像是要飛上天。

  孔貴妃隨即低喊道:「好了,時候差不多了,該入席了。」話落,隨即朝寶座下右列第一席比著。

  「殿下,帶太子妃過去吧。」

  殿上兩側列席,席上鋪著繡金線暖裊,席前擱著矮几,宮人正在上菜。

  「九蓮知道了。」他恭敬道,牽起梁歌雅的手,還刻意地看了崔雲良一眼。

  那一眼,讓梁歌雅幾乎大動肝火。一入席,她便低聲問:「你到底在做什麼?」

  「惹你吃味。」他低低笑著,謊言信手拈未毫不困難。

  梁歌雅卻皺緊眉,不發一語。

  「真氣著?」他握住她垂放在腿上的小手。

  「別做出讓人誤解的舉措,我誤解也就算了,但要是慶王爺還是貴妃誤解了,豈不是紛爭一場。」那眉眼調情是刻意的……她不是瞎子,看得很清楚,只是不想戳破他。

  她不懂他的用意,也不想瞭解,但這做法令人極為不快。

  「知道了,往後自有分寸。」巳九蓮噙著笑意,看得出他心情極好。

  晚他一眼,本想再囑咐他幾句,聽到扶公公的聲音,知道父皇己到,她打住了話。

  同一時間席上的皇族、嬪妃、大臣全數站起。

  「恭賀皇上壽辰,祝皇上龍體安康,福如東海。」大臣齊聲喊著,震得梁歌雅耳朵有些發痛。

  「眾卿平身,入席吧。」巳慎思嗓音疲憊地說。

  如此一來,倒是說得「謝皇上。」

  巳慎思一坐上寶座,絲竹聲響起,舞伶手持綵帶入殿飛舞,腰間鈴擋情脆作響,一個個舞姿曼妙,彷彿飛天,令席上的人看得莫不入神。

  但梁歌雅卻半點食慾也無,只是靜靜地坐著。

  「還生我的氣?」瞧她壓根沒動筷,巳九蓮低問著。

  「不是。」

  「怎麼不吃?」

  「不知道,就覺得倦極。」她懷疑根本是剛剛被他給氣的。

  「還是要先回……」

  巳九蓮話未竟,殿外突然傳來騷動,抬眼望去,只見御史前來,殿外的侍衛正在通報。

  聽完侍衛通報,扶貴回頭稟報。一見皇上擺擺手,他立刻道:「舞伶樂師退下,宣御史進殿!」

  原本還歡天喜地的氛圍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席上六部尚書九卿皆面面相覷。

  巳九蓮微抬眼,與對座的巳太一對視一眼,目光隨即移到他身旁的首輔,互相交換了一記眼神。

  御史一進殿內就單膝跪下。

  「皇上,微臣有事稟報。」

  「何事?」巳慎思雙眼精礫地問。

  「日前皇上要微臣徹查戶部與工部勾結貪污一事,微臣查到不只是兩部尚書,就連底下侍郎、員外郎,甚至是禮部也牽涉其中,還有——兵部尚書!」

  原以為事不關己,正在飲酒作樂兼看好戲的禮部和兵部尚書出聲低斥道:「放肆,皇上面前豈容你血口噴人!」

  「下官是依證據說話的。」御史從懷裡取出三本賬冊。

  「皇上,微臣見事情牽連甚廣,詢問了首輔後,在首輔授權之下,領人到禮部和兵部查出賬冊,發現上頭記載的不明款項,確實與孔貴妃之前呈給皇上的賬冊相同,請皇上明察。」

  巳慎思一記眼神,扶貴馬上走下台階取過三本賬冊,交到巳慎思手上。

  兩部尚書難以置信的看向孔貴妃,孔貴妃則早就驚愕得不能言語。

  兵部尚書是她爹,禮部尚書則是她堂叔,是至親之外,更是孔氏一派在朝中的重要人物。

  那賬冊是巳九蓮給的,她看個詳實,確定能夠揭發晏氏一派的貪污罪哲才交給皇上的,豈料會牽扯到她孔氏一派……心頭一頓,她死瞪著巳九蓮,卻見他像沒事人一般地飲酒。

  而梁歌雅直盯著其中一本賬冊。那分明是皇商來東宮探視那日,九蓮拿在手中,後來又拿給旭拔的賬冊……而剛剛孔貴妃又在感謝他,現在卻……她微顫著,感覺一股作嘔感直衝喉頭。

  巳慎思比對著賬冊,怒不可遏地丟下殿階,怒眼瞪去,低咆道:「兩位愛卿,要如何解釋?!」

  「皇上恕罪,這分明是有人惡意嫁禍,微臣一向情廉自持,怎麼可能與戶部同流合污,還請皇上明察!」兩部尚書立刻跪在殿上,一臉忠心耿耿,就盼皇上能為他倆主持公道。

  驀地,首輔徐緩站起身,拾起賬冊,細細翻閱。

  「禮部尚書,為何日前太子與慶王爺大婚時,祭祀所花費的金額如此之高?」

  禮部尚書不敢置信地瞪向他。他可是他的門生,還是他的女婿,靠著他一路從新科狀元進入內閣,爬到首輔位置,如今竟反咬他一口!

  「再者,就算為婚慶所用,也是由宮中內務支出,為何這裡卻多了數十筆高達萬兩的支出?」首輔潔問著。

  禮部尚書幾乎要吐血。那些支出還是他的好女婿替他找名目從戶部請款得來的,他卻用來置他於死地……氣鬱的他竟真的當場嘔出一口血,殿上登時噪若寒蟬,無人敢上前攙他一把。

  那血腥氣味讓梁歌雅腹中一陣翻攪,抬眼想央求巳九蓮先帶她回東宮,卻瞥見他殘俊的勾起嘴角,那透著殺伐的笑意教她渾身一顫。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41:46

第十章、雷霆鏟異己

  殿上,首輔又轉了個方向,「兵部尚書,那麼你能否解釋,這總共二十石的汾南米為何與民間價格差了三倍以上?」

  「這……那是因為日前扮州水患損糧不少,有的汾南米浸水己發芽根本無法買賣,本官不忍谷毀傷農,於是高價收買,亦可算是販災,而買來的汾南米,要是己發芽,可以讓酒坊釀製三級酒,要是未發芽可充當軍糧,這是美意一樁,還請皇上明察。」

  有禮部尚書的前車之監,兵部尚書認定首輔是窩裡反,於是應對起來更加小心,就怕被他給逮住把柄。

  「囑,這麼說未,是義舉呢。」首輔煞有其事地點著頭,回頭問御史。

  「林御史,你去查看了兵部軍糧署,可有瞧見那些汾南米發芽了?」

  「回大人的話,下官前去查探,那些汾南米全是趕在大雨前收割,並無浸水,再者,下官也走了趟皇商衛凡府邸,衛凡說當初兵部尚書要求急需大批汾南米,他才請許多商賈從中牽線,並出高價收買,才有辦法購得二十石的汾南米,要是真遭水患損傷,又豈能收到二十石?

  「此外,下官還問過戶部侍郎,他說當時不讓兵部支領這筆款項,但兵部尚書仗勢逼迫,他不得不從。」

  沒想到就連皇商也不站在孔氏這一方,兵部尚書驚詫得說不出話。

  孔貴妃欲開口辯駁,卻被兒子給拉住,她不解地看著他,就見他神色淡漠地搖搖頭,示意她別開口,免得惹禍上身。

  而汾南米三個字教梁歌雅心間一顫。如果她沒記錯,她和九蓮頭一次溜出宮時,在一家玉鋪裡,就聽到有人在談論汾南米,說什麼價格翻漲……

  殿上燃著火盆,可她卻像是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有人故意從中設計,狗咬狗,窩裡反……她雖然不清楚朝堂之事,但再傻也看得出有人針對孔氏一派趕盡殺絕。

  是他嗎?

  看向身旁的巳九蓮。他彷彿在看一齣戲,看得正入迷,看得正盡興,而這一齣戲正是按照他的劇本在走。

  她渾身顫抖不休,開始懷疑自己真的瞭解他嗎?

  「這麼說來,不就和兵部尚書方纔的說詞大相逕庭了?收購的並非發芽的汾南米,反倒是二十石的汾南好米……」首輔頓了頓,細長鳳目閃動著光痕。

  「難不成是要屯軍糧……企圖造反?」

  「你胡扯!你這是含血噴人,本官為何要造反?況且本官手上並沒掌兵權,只有掌軍政,分配屯兵和汛地調兵!」

  「可孔氏一族擁有兵權的就有三位大將軍,底下兵馬超過十萬,甚至。」首輔矛頭一轉,指向巳太一。

  「慶王爺自映春城返回,至今未交出十萬大軍的虎符!還請皇上明察!」

  話落,席上孔氏一派成員人人自危,如秋風拂穗般,一個個低頭高喊道:「臣,願意交回手中兵權以示情白忠誠!」

  巳慎思冷眼不發聲,目光移到七子身上。

  巳太一放下酒杯,起身單膝跪下。

  「兒臣回府,立刻交出虎符。」

  巳慎思點了點頭,再問:「林愛卿,可還有可疑事項未查辦?」

  林御史隨即啟聲。

  「啟稟皇上,賬冊中尚有諸多疑點,微臣會在近日內查個水落石出,不負皇上所托。」

  「皇上,近日內如此多要務待審待查,皇上龍體尚未康復,何不請太子主持大局?」首輔趁機上奏。

  孔貴妃聞言,一口氣續在喉頭,幾乎要將她給憋死。

  「太子,你身上的毒剛解去,能否替朕分優解勞?」

  巳九蓮優雅起身。

  「兒臣的身子已經無礙,能為父皇分憂解勞,為兒臣所望。」

  「那麼……就交給你了,該賞該罰,全交給你發落。」

  「兒臣遵旨。」

  「朕累了。」巳慎思披累地歎口氣。

  扶貴馬上向前扶著他,高喊道:「擺駕回宮!」

  目送聖駕離開,巳九蓮回頭面對眾人,笑意無害又無奈,但語氣卻凌厲又無情。

  「來人,將牽涉其中的孔氏族人押進大理寺待審!」

  侍衛立刻入殿捉拿,兵部尚書不服,怒道:「巳九蓮,全是你搞的鬼!」

  「老夫不服!」

  眾人斥著,還是被侍衛給押走,霎時殿上所剩沒有幾人。

  「巳九蓮……本宮以為你是知恩圖報,豈料你是狼子野心,竟借本宮之手剷除了本宮的勢力!」孔貴妃衝上前想打他,卻被巳太一給拉住。

  崔雲良在旁看傻了眼,只知道孔氏一派似乎大難臨頭。如此一來,她的靠山不就要跟著倒?

  「貴妃這就錯怪九蓮了,我也是好意,想要助貴妃一臂之力,豈料那賬冊竟暗藏玄機,怪我沒瞧個詳實,也只能請貴妃海涵了。」他說得歉意萬分,唇角的笑意卻是噙血至極,彷彿等這一日已經等很久了。

  事實上,從她喊他小雜種的那天起,他一直忍氣吞聲,就為目睹今日這場戲……如今,戲落幕了,他認為以往受的氣,還算值得。

  但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他要斬草除根,絕不讓孔氏再有壯大的機會。

  「你!」

  不睬她,巳九蓮轉過身去。

  孔貴妃氣得直跺腳,也只能被巳太,拉著往外走。

  「歌雅,你的氣色不好,先回東宮。」巳九蓮輕柔扶起她,察覺她渾身顫得厲害,不禁低聲問:「身子不舒服嗎?」

  對上他擔憂的眼,梁歌雅迷惑了。

  這人待她……真是真心實意的?

  「我沒事。」她連笑都擠不出來,只能慘白著小臉偎在他懷裡。

  見狀,他喊道:「蘇璘,送太子妃回東宮。」

  守在殿外的蘇璘隨即進殿攙著她。

  「奴婢遵命。」

  「你呢?」她拉著他問。

  「父皇派了事讓我處理,所以你先回去,好生休息,知不知道?」巳九蓮拉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先行離殿。

  看著他絕然的身影,梁歌雅幾乎站不住腳。

  「太子妃,奴婢派人取軟轎過來,你在這兒稍候片刻。」蘇璘扶著她走到殿外的欄杆邊歇著,這才繞向殿的另一頭。

  梁歌雅不適地閉上眼,突覺有道陰影遮擋了頭頂上的燈火,她睜眼望去,驚見是面容難看的孔貴妃。

  「貴妃娘娘……」

  「太子妃,別說本宮沒勸你,太子是狼子野心,誰都能利用,但本宮作夢也沒想到,他狡詐如斯,竟然誘騙本宮上當……」孔貴妃哼笑著。

  「是本宮大意,不過他別以為本宮沒法子抬他。」

  梁歌雅想緩頰,但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就連她也認為,一切都是九蓮主導的,還能為他辯駁什麼?

  「最後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一旦被本宮找出楚捷旅,看他這假皇子還能囂張多久。」

  「什、什麼?!」她怔住。

  「你沒聽錯,當初柳淑妃怕兒子被皇后給害死,才會要楚旅捷將孩子帶出宮,巳九蓮他不過是個假皇子罷了,不,他連姓巳的資格都沒有,他什麼都不是,身上也沒有皇族待有的黑色八角烈陽胎記,本宮早就看過了,只是一個不要臉的小雜種,竟給本宮假賬冊,倒了孔氏一派!」孔貴妃越說越氣憤,連粗話都罵了出口。

  「貴妃自重。」她低斥。

  孔貴妃聞言,低低笑得令人膽戰心驚。

  「梁歌雅,你至今還看不情自己不過是他手中的棋子嗎?因為你和你娘親有著相似的面貌,娶了你,太子就能得到皇上的倚重,他甚至讓你去掣肘皇上,利用你對付皇后……明白告訴你,就連他中毒一事,本宮都懷疑是他自栽嫁禍!」

  梁歌雅倒抽口氣,駁斥道:「界沙是劇毒,使用不當就可能喪命,要是他真有狠子野心,會以自個兒的性命犯險嗎?」

  「富貴險中求吶,劇毒又如何,可以試驗的,不是嗎?難道他就不會先試在別的地方,再決定自個兒要服下多少,否則聰明如皇后豈真會挑在秋賞宴上對他下毒?皇后看起來雖然是清冷不爭的性子,可一個能穩坐後位多年的女人自有她的手段,只是要不要使而已。」孔貴妃撇撇嘴。

  梁歌雅一怔,想起秋賞宴那日,欲離開東宮之際,蓮池裡群魚翻肚……她臉色更加慘白,不願做如此可怕的聯想。

  但她也想過,皇后要真的厭惡九蓮,也不該挑那時機……那只會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去年戶部尚書生毒瘡,用了界沙,今年太子就中了界沙之毒……」孔貴妃搖頭失笑。

  「我若是皇后,也不會笨得用同一種毒,好落人把柄。」

  「可那時也是你推斷,認為是皇后……」

  孔貴妃冷冷打斷她未竟的話。

  「那是因為我急於扳倒皇后,心想我和太子利益一致,幫他一把也無妨,豈料他竟是如此回報本宮……是本宮傻,忘了皇后一派要是倒了,為了太子之位,他肯定不會放過本宮,但等著吧,看本宮怎麼拉下他!」

  話落,拂袖離去。

  冷風中,梁歌雅幾乎站不住腳、面色慘白,蘇璘差人抬軟轎來時就瞧見她身形搖搖欲墜,嚇得趕忙將人送回東宮。

  蘇璘原要派人請御醫來,但梁歌雅堅持不肯,她只得作罷。

  倚在床上,梁歌雅的心思亂成一團,想起那晚出宮聽人道起汾南米時,他還刻意要她靜聲,加上秋賞宴那日,蓮池翻肚的魚群,還有他不讓她飲酒,甚至於早就知道她必得獻藝……

  好,就算那些事情有蛛絲馬跡可尋,但他又怎會猜到皇后會賞酒?

  「太子妃,你在想什麼?」打量著她沉思的神情,蘇璘疑問:「是不是貴妃娘娘對你說了什麼?」

  她搖了搖頭。

  「沒什麼,我累了,想歇息,你也下去吧。」說著,她正欲躺下,卻不慎掃下擺在床邊的畫軸。

  蘇璘趕忙撿起攤開的畫軸,見著上頭的人,脫口道:「這是……楚嬤嬤?」

  梁歌雅猛地抬眼。

  「楚嬤嬤?」那畫像是皇上所畫,他說既然被她發現,那麼就不必藏起,可以讓他擱在床邊思念。

  而楚嬤嬤這名……孔貴妃剛提起過。

  「嗯,她是皇上的奶娘,可這兒怎會有她的畫像?」蘇璘不解極了。太子妃和太子都不曾見過楚嬤嬤,何以會收藏她的畫像?

  梁歌雅皺起眉。皇上的奶娘……這和他說的截然不同。

  「太子妃?」

  「蘇璘,你在宮中待了許久,對不對?」蘇璘年約四十開外,若按宮女十五歲進宮的慣例……興許九蓮出生之前,她便己在宮中。

  「是啊,奴婢十五歲進宮,在宮裡已有二十幾年。」

  「那麼你見過柳淑妃嗎?」她不著痕跡地試探著。

  「可知道她長得什麼模樣?」

  「柳淑妃面貌極為狐媚,也因為如此,當年皇上才會特別寵愛她。」蘇璘沒心眼地說,「太子妃怎會突然問起這些?」

  梁歌雅神情有些恍惚。蘇璘沒必要騙她,而她所形容的柳淑妃和畫像全然不同,那就代表……九蓮騙她。

  同理可證,孔貴妃那些話不完全是捏造的。楚嬤嬤既是皇上的奶娘,那麼就是有品的命婦,在後宮自然有輩分,壓得住眾嬪妃,真要狸貓換太子也不是辦不到,而九蓮肯定也知道這事,否則沒必要特地找出這畫像……照這狀祝,他是想派人除去楚嬤嬤吧。

  要真是如此,孔貴妃所有的推測極有可能都是真的。

  這項認知,讓她無力地倚在床柱上,嘗到了欲哭無淚的悲傷。

  「蘇璘,你說……為什麼太子要對付皇后?」她笑得側然。

  「太子沒有對付皇后!」蘇璘駁斥著。

  「太子妃不能聽信貴妃娘娘的片面之詞。」

  「那麼我問你,皇后為何要毒殺太子?」

  「雖然當初一度這麼懷疑,但後未想想,我不認為是皇后下的毒手。」

  「為何?」

  蘇璘歎了口氣。

  「太子妃,我初進宮時,是派在另一個繽妃身邊當差的,後來因為皇后生了死胎,長生宮和柳淑妃那兒的宮女一律遭到處決,人手一時不足,我才被調到長生宮伺候皇后。」

  梁歌雅垂眼。要是如此,蘇璘之所以可以存活至今,正是因為她並不知道當年是否真有狸貓換太子一事。

  那麼這事就不能對蘇璘提起,以免把事鬧開。

  「皇后不是個惡人,她只是無法愛太子而已,畢竟太子與皇后之子同日出世,一死一生,可以想見皇后的心情。」想起過往,蘇璘眼眶泛紅。

  「但太子那時畢竟是個孩子,希望得到皇后的疼愛,可皇后沒有辦法愛他,甚至還曾錯手傷他,那之後太子就變了,他不再奢望皇后的疼愛,更加獨立,什麼事都不勞煩皇后,就像個小大人,可有時他會在睡夢中哭醒,嚥著眼淚倒下再睡。」

  梁歌雅不禁鼻酸。她從小就有人疼,作了惡夢驚醒,才剛哭出聲,爹娘必會跑來,抱著她又哄又親的……

  易地而處,她可以想像他為自保會變得多不擇手段。

  因為他沒被愛過,不懂被愛的感覺,想要的,只能用掠奪的。

  「有時,皇后會在夜裡偷偷進房看太子,抹去他臉上的淚痕,那清冷的表情有著心憐,可就是無法擁抱他,就算明知傷了他,她也無法低頭安撫他,其實,皇后對太子有母子情的,只是想到過世的孩子,她就……」

  梁歌雅疲憊地閉上眼。

  「我知道了,蘇璘,你退下吧。」

  「太子妃,太子迎娶你之後,奴婢覺得他有些改變,奴婢真的非常慶幸太子迎娶的是你。」

  梁歌雅露出虛弱的笑,朝她擺擺手,蘇璘欠了欠身退下。

  他有所改變嗎?她不知道,因為她並不識得之前的他。可眼下,她覺得他是可怕的,他佈局極早,步步為營,像個擅長等候的猛獸,靜心等著獵物上門,盯住了,往獵物咽喉一咬,不給任何活命的機會。

  可是,能怪他嗎?

  如果他已經發現自己的身世,為了自保,不除去敵人,他還能怎麼做?在這宮鬧裡,己不犯人,人也會犯己,不出擊,就只能等著被吞噬……這到底是誰的錯?

  是人……還是命?

  梁歌雅一夜未眠,而巳九蓮也沒回到東宮。於是一早她決定前往冷宮探視皇后,想從皇后口中找到答案。

  「太子妃想見皇后娘娘?」蘇璘詫問。

  「我不能見她嗎?還是說皇上下旨不准任何人見她?」梁歌雅儘管精神頹靡,但思路卻分外清晰。

  有些事她必須先找出答案,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皇上並未下過這樣的旨意,只是太子妃見皇后娘娘做什麼?」

  「依民間習俗,她算是我的婆婆,你昨兒個也說,不認為是皇后對太子下毒,既是如此,我就必須洗清皇后的冤屈。」

  蘇璘也覺得她說的有理,可是——「就算太子妃見過皇后,也不見得能洗情皇后的冤屈,皇后是個極為沉定之人,她不說時,誰也別想從她口中問出什麼。」她雖然不清楚皇后為什麼完全不替自己辯解,但肯定是有她的理由,而這種情祝下,她不認為太子妃能問出什麼。

  「縱然洗刷不了冤屈,於情於理我也該去探望她。」

  至此,蘇璘終於點點頭,備了軟轎,領她前往後宮北角的冷宮。

  穿過後宮東西長廊,殿苑造景奇待,花木扶疏,整片海林己然錠放,白花裡摻著紅海,彷彿一片雪地染上了血。

  但來到冷宮,那斑駁的宮門不再朱紅,就連牆身都有明顯風蝕。

  蘇璘差人通報,待宮人回稟才得以進入冷宮,梁歌雅要蘇璘在外等候,獨自進了宮門。

  四下萬物調零,一如這宮裡年華老去的宮人,放眼所見雜草叢生,不過偏殿門口的那叢灌木林,倒是修整得頗為整齊……

  梁歌雅定睛一瞧,竟見一抹熟悉身影蹲在那裡忙碌著。

  「母后?」瞧清楚那抹身影,梁歌雅脫口喊道。

  晏皇后回頭,她長髮梳髻,頭上不見半樣首飾,身上也只穿著單薄的袍子,連件斗篷都沒有。

  梁歌雅趕忙解下身上的斗篷,疾步走去,不由分說地往她身上一套,還不住說著,「今兒個好冷,怎麼不在房內生盆火歇著呢?」

  冷宮……這就是冷宮,一旦色衰愛弛,一旦被斗倒,哪怕尊貴如皇后,也同樣落到如此下場。

  晏皇后微怔地看了她一眼,還未開口,便被她握住手。

  「母后,咱們先進屋裡好不好?」她急聲道。

  來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光是想著要如何開口詢問界沙之毒一事,就教她傷透腦筋,如今倒是把這事給暫時拋開。

  晏皇后輕輕地抽回手。

  「你這性子跟你娘還真像。」她淡聲喃著,沒有回憶過往的調悵,更沒有身處窘境的落魄姿態,或為遮掩窘態的凌人傲氣,她像抹冬降的雪,冰冷無溫,對於來處歸屬,都置之度外。

  「母后也認識我娘?」

  晏皇后拉起裙擺朝殿內走去,啟聲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梁歌雅為之語塞,跟著她進了殿,發現裡頭連盆火都沒有,眉頭皺得死緊,心想著到底該怎麼向皇上求,好讓皇后可以離開冷宮。

  「太子妃?」晏皇后坐在破損的錦榻上,儘管襯著一室蕭索,但她與生俱來的貴氣,令她彷彿還身處在長生宮,依舊母儀天下。

  梁歌雅回神,長睫垂斂半晌才問:「母后恨太子嗎?」

  晏皇后冷冷地看向門外。

  「本宮如果恨他,就不會收養他,早殺了他。」

  簡單的一句話,己說明她不可能對九蓮下毒。梁歌雅無聲地歎了口氣,極不願相信,這一切竟是他自個兒設下的局。

  用毒,讓孔貴妃斗倒皇后,再用賬冊一併斗倒孔氏一派……事情的發展皆如他所算計,眼下再沒有人能夠威脅他的地位,可他有沒有想過,他編演的一場好戲,卻讓一個無心傷他的人成了代罪羔羊。

  這冷宮,直教人冷進骨子裡,要是他瞧見待在這兒的皇后,是否還忍心?

  「太子身子痊癒了?」晏皇后突問。

  梁歌雅趕忙回答。

  「回母后的話,太子已經無礙。」

  「是嗎?」她唇角微掀,狹長美眸微瞇著,沉默半晌,就在梁歌雅以為她以無聲下達逐客令時,她又道:「他的名字,是本宮取的。」

  「母后?」她詫道。

  「當初慶王爺出生時,皇上替他取名為太一,乃為太帝一意,彷彿已有意立他為太子,所以當九蓮出世,本宮堅決替他取名……四星九蓮,天子之尊,成為本宮的兒子,他是注定要當皇帝的。」

  聽至此,梁歌雅抖著心間:「那麼,母后可知道太子可能不是太子?」

  晏皇后面容無一絲變化。

  「從孔貴妃那兒得知的?」她知道孔氏出了事,在急惱之下,孔貴妃若道出此事,倒也不令人意外。

  「是。」

  晏皇后思索半晌,輕聲道:「告訴太子,他所擔心的事永遠不會發生。」

  梁歌雅驀地抬頭。

  「母后,在你心裡,他是你的兒子嗎?」母后如是說,豈不是意謂著她已經除去楚蟾捷。

  也就是說,她打算永遠守著這個秘密,她選擇保護九蓮?!

  「不管身世,他永遠是本宮的兒子。」

  「就算他斗倒晏氏一派?」

  「晏氏一派仗著本宮為非作歹、貪贓枉法,本該除去,如今趁勢一併扳倒孔氏一派,他日等他登基,朝堂才能重整,不再有外戚掌權干政,他這皇帝才能掌握實權,他才能高枕無憂,這做法甚好。」

  梁歌雅聽得一愣一愣。她以為活在後宮的女人莫不是在為自己、為家族打算,沒想到皇后如此明理而大度。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對他下毒?

  所以……一切都是他的計謀,為除去皇后,他不擇手段到用己命為賭注……他簡直是瘋了!

  「難道母后早猜到一切?」她忍不住脫口問。

  因此她才不替自己辯解,順勢而退,就為成全他?!

  如此隱晦,就算被誤解,就算被欺凌,她都吞下了!

  也許皇后是因為曾經傷害過他,想要彌補他,可要是一點疼愛之心也無,她真有必要讓自己委屈到這個地步?

  一旦進了冷宮,想再回長生宮談何容易?

  晏皇后垂睫不語,好半晌聽到外頭的落雨聲,才淡聲道:「回去吧。」

  注視她半晌,梁歌雅跪下朝她一拜。

  這一拜,是代替九蓮的道歉,如果可以,她定要九蓮將皇后帶回長生宮不可。

  「歌雅告退。」她噙著鼻音道。

  回到東宮,她沒進灼陽殿,而是回了自個兒的玉輝殿。

  她傳了話,太子回來,不允他進殿。

  「太子妃?」蘇璘不解極了。

  她冷著臉,不再開口。

  她需要幾天的時間讓自己冷靜,現在,她不想看見他!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42:09

第十一章、皇家有喜事

  當晚,巳九蓮興匆匆回到東宮,卻沒在灼陽殿找到梁歌雅,於是走了趟玉輝殿,豈料竟被蘇璘擋在殿外。

  「歌雅不見我?」他詫道。

  「太子妃見過皇后娘娘回來後便這麼吩咐。」蘇璘面有為難地說。

  「她為何去見母后?」心一顫,他有股不祥的預感。

  「……太子妃說要替皇后娘娘洗刷冤屈。」

  大致猜出是怎麼一回事,巳九蓮閉了閉眼,沉聲道:「退下。」

  蘇璘隨即跪下。

  「殿下,太子妃的氣色極差,奴婢要找御醫,她不肯,她那模樣……還請殿下先回灼陽殿,明日再來吧。」

  他沉斂眉眼。這事要是不在今日說個明白,拖下去,難保不會出事。可他也不願逼迫歌雅,那麼他還能怎麼做?

  轉身走出殿外,持祿正打著傘等他,他走入雨中,推開持祿遞上的傘。

  「殿下。」持祿不解地又遞上傘,卻再次被他推開。

  「退下!」他怒聲道。

  持祿不敢再向前,連忙進殿找蘇璘詢問是怎麼回事。

  巳九蓮抬頭看著從天而降的雨。

  映著殿外燈火,雨水彷彿流光般灑下,然而,雨滴冰凍如雪,凍進骨子裡。

  歌雅……她允諾要當他的棋子的。

  他不知道她是如何發現事有蹊蹺,但她知道他中毒一事有異是事實,否則她沒必要去見皇后。

  刀卜麼,歌雅想怎麼做?

  向父皇道出實情,好毀去他最後一步的計劃?不,她要是打算戳破他,早去找父皇了,既沒這麼做,就代表她還記得對他的承諾。

  明知道他欺騙了她,她還是想保住他的。

  因為,她愛他。

  因為愛他,所以她不會背叛他,然而這對善良的歌雅而言,心裡又承受著多少煎熬?

  就算是素昧平生的人,她都能伸出援手相助,更遑論她見過了皇后的處境?

  她痛幾分,他就淋多久的雨,直到她氣梢。然後她不可以再氣他,她必須繼續愛著這樣的他。

  所以老天啊,再多下一點雨,熄滅歌雅心中的怒火吧。

  梁歌雅疲倦至極,可一閉上眼,她就想起皇后。

  想起那情冷蕭索的冷宮,想起皇后為巳九蓮所做的一切,她的心就悶悶地疼著。從小爹就教她公平正義是為人處世的準則,但她明知道有人犯了錯,卻無法指責,甚至不敢戳破他。

  她的心裡被迫藏了秘密,她被迫成為共犯,卻無人能訴說。

  該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

  突然,外頭傳來腳步聲,一會便聽到蘇璘急切的聲音。

  「太子妃睡了嗎?」

  「被你這麼一擾,我要怎麼睡?」她沒好氣道,掀被坐起身。

  「有事?」

  「太子妃,太子他……」

  「我不想見他,要他走。」她冷聲道。

  「太子妃,今兒個風寒雨凍,殿下已經在殿外淋雨一刻鐘,身上早濕透了,再這樣下去,不病倒才怪。」持祿在門外央求著。

  「求太子妃見見殿下吧,別讓他繼續在那兒淋雨。」

  梁歌雅哼笑了聲。

  「苦肉計嗎?」除了自栽,他還會自殘……不都是為了博取她的同情。

  「太子妃,你怎能這麼說?殿下是真的站在殿外淋雨,殿下看起來很傷心,就因為太子妃不肯見他,他……」

  「下雪了。」

  持祿的話被蘇璘給打斷,接著是更為焦急的求情聲。

  「太子妃,下雪了……你行行好,奴才給你跪下磕頭了,就算殿下真犯下天人的錯,也請讓殿下先進殿再說。」

  話落,外頭果真傳來響亮的磕頭聲,梁歌雅急急推開被子,連鞋也沒穿地開了門,就見持祿那細皮嫩肉的額上己滲出血來。

  「太子妃。」一見她開門就像是見到一線生機,持祿咧嘴喚道。

  她深吸口氣,看向門外,風雪肆虐,讓人冷得凍進骨子裡。要是九蓮真站在外頭吹著風雪……忖著,還是軟下心來,舉步朝殿外而去。

  「太子妃,你沒穿鞋。」蘇璘在後頭提醒。

  「備熱水。」她頭也不回地吩咐。

  「是。」

  她繞著曲廊去到殿外,果真瞧見那抹身影。

  巳九蓮身上早己覆上白雪,而他閉著眼,仰著天,彷彿壓根沒察覺那凍人的冷意,直到一抹暖透過衣料熨燙著他,這才驚覺風雪冰冷。

  張眼,就見她環抱住他。

  「你這是怎麼著,就非得這麼糟蹋自己?!」梁歌雅惱火罵著。

  「歌雅……」

  「先進殿內。」她握著他的手便走。

  巳九蓮瞅著她的背影,卻見她連鞋都沒穿。她竟是這般一心擔憂著他。

  她愛他……愛到可以不顧自己,教他的心好暖,漲得發痛。

  待他抱過熱水,換上乾淨暖和的錦袍後,梁歌雅立刻下達逐客令。

  「回你的灼陽殿。」她坐上床,瞧也不瞧他一眼。

  「我倦了,想睡了。」

  知道她氣還沒捎,巳九蓮陪著笑臉,往她身旁一坐。

  「那我陪你,兩人一道睡比較暖。」說著,便環過她的肩頭,卻被她一把撥開。

  面對梁歌雅盛怒的眼,巳九蓮捺著性子,打趣道:「昨兒個忙得沒回來,真教你這般生氣?日後我要是登基了,你豈不是要天天發怒?」

  「我不敢想像那一天。」

  「歌雅……」

  「難道蘇璘沒告訴你,我今天去探視母后?」她語氣又快又急,像是快要無法承載內心的痛楚。

  他用自殘來博取她的同情,可母后的處境有誰同情?

  惱的是,明知他在作戲,她還是會心軟……只因為把心給了他,就讓她變得如此心軟無用?!

  「你去見她做什麼?」

  「你說呢?」她曬笑著。

  「如此善於權謀、工於心計的你會猜不出我在想什麼,甚至在冷宮裡做了什麼?」

  「歌雅,我不喜歡你這種說話口吻。」他皺緊濃眉低斥。

  「那你要我用什麼態度?百依百順地偎在你的懷裡,軟言軟語地向你撒嬌?我要是不知情便罷,可如今我都知道了,你怎能奢望我再繼續扮個傻子?」

  「你知道什麼?」他歎了口氣。

  「誰告訴你什麼?難道你會不知道宮中到處充斥著沒有根據的流言?」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所以宮中流言我向來不聽,不管孔貴妃還是慶王爺對我說了什麼,我都充耳不聞,但當太多跡象顯示你的狠絕無情時,你要我蒙上眼睛,當作什麼都沒看到?」她笑著,無奈又自嘲。

  「我狠絕無情?」巳九蓮嗤笑著。

  「歌雅,你太高估我了,要論手段,和宮中一些人相比,我還嫌青澀許多。」

  「是嗎?有的人喜愛權勢,以勢壓人,逞一時之威風,但你巳九蓮乃是人中龍鳳,是做大事的人,所以你不屑眼前的利益,一遷耐心等候時機,好比你遇見我,向皇上求指婚,因為皇上看重我,除了可能直接賦予你權力外,善於見風轉舵的大臣也許就向你靠攏了,而你的計劃就可以完美的展開。」

  她的指控教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她聰領,但她一直待在東宮裡,不可能找到太多蛛絲馬跡。看來是孔貴妃對她說了什麼,讓她一一拼湊出原貌。

  「只要我一進宮,你太子之位堅固如山,孔貴妃就算心急也不敢輕舉妄動,而這個時候,你先拿母后開刀,喝下毒酒,嫁禍母后,讓孔貴妃以為有機可趁,上奏扳倒母后。

  「還有你那日從皇商手中得到的賬冊,教我想起咱們初次出宮那晚,你在玉鋪內聽人談及汾南米,那時你就是在確認皇商是否有照你的意思去做。」

  聽至此,巳九蓮撇唇低笑。

  「確實是如此。」

  「皇上賜我后冠,意謂著你他日即登帝位,也讓你私下拉攏的官員心更定,傾力幫著你搜出兩部尚書的貪污證據,好讓你可以除去孔氏一派。」她不是傻子,有些事只是不願多想,因為她不想將人心想得那般險惡。

  「我這麼做有錯嗎?我確實是設下陷阱,但要是無貪念,那些老賊又怎會上鉤?我這麼做也是為了肅正朝堂,就像當初為何我會注意到你,也是因為鎮朝侯府的侍衛竟然目無王法在大街上縱馬疾馳!你扣心自問,我懲奸除惡,何錯之有?」他神色一瞟,像是再也無法忍受她那鄙夷的目光。

  她深吸口氣。

  「這些沒有錯,但是母后哪裡錯了?為何她必須變成代罪羔羊?」

  「她可是晏氏一派的大靠山,不將她打入冷宮,晏氏一派隨時都會在朝堂上作亂。」他哼了聲,半點情感皆無。

  「你能確定母后真放任那些人傾倒朝綱?」

  「不管怎樣,晏氏一派就是仗著她的皇后身份有恃無恐,難道她不用負半點責任?

  不過是讓她打入冷宮罷了,沒誅連九族,她該偷笑了。」巳九蓮勾唇,彷彿他給了多大的恩情。

  對比皇后的付出和他的無情,梁歌雅怎麼也吞不下這口氣。

  「你可知道母后讓我告訴你,你所擔心的事永遠都不會發生,要你放心?!」

  巳九蓮下領抽緊。

  「那必是反話。」這話聽起來該是楚嬤嬤已經除去,可聽在他耳裡,分明是變相在威脅他。

  氣得渾身發顫,梁歌雅揮手朝他臉上打去。

  巳九蓮錯愕不己,但還沒開口,便被她搶白道:「我去你個反話!你有沒有心肝?

  你這雙眼到底瞧見什麼?被什麼給遮蔽了?把仇恨丟開,否則,你看不見愛你的人是誰,你感受不到別人的愛,你好可悲啊,巳九蓮!」

  他抿緊嘴,怒眼瞪去。

  「你好大的膽子梁歌雅,竟敢對我動手,就為一個狠心至極的女人!」

  「她是你的母后!」

  「她不是!她是殺了我母妃的兇手!她將我的母妃杖責至死,你可知道那滋味?!」

  梁歌雅低低笑著。

  「你母妃?你不是早知道自個兒並非皇子了?」

  心頭一震,巳九蓮瞇緊魅眸。

  「你早知自個兒的身份,何來的憐憫之心心疼素未謀面的柳淑妃?」她氣到極限,化為無法梢解的悲傷。

  「巳九蓮,你直到現在還想要騙我?」

  棋子!一個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的棋子!

  打從她被迫進宮,他的計劃就開始進行,而她傻傻地愛,傻傻地以為被愛……但事實上從頭到尾,她不曾踏進他的心裡,他的心裡沒有她,他看上的是她帶來的利益!

  好半晌,巳九蓮才沉聲低喃。

  「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在騙你……然而,我不是刻意的欺騙,一如你把我當成太子太傅,我並沒有欺騙你,只是你一相情願地認定。」

  「對,是我一相情願,但你敢說,你全然無視我為棋子?」

  「我問過你了,如果我把你當成棋子,你也會心甘情願?你可還記得你的答覆?」

  他聲薄如刃,扎進她的心間。

  「你說,你甘願成為我的棋子的。」

  梁歌雅輕如柳絮的身子搖搖欲墜。

  「是,我是說過,我也很清楚,你當我是可以利用的棋子,那也無妨,可是你肅正朝堂我沒話講,但你嫁禍一心為你著想的母后,我萬萬不能忍受。」

  他要如何利用她都無所謂,是她自個兒答允的,教她在意的是,他始終往前看,不懂回頭,那他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錯過什麼。

  「她何時一心為我著想?她甚至不讓晏氏一派的人接近我,讓我孤立無援,眼看著巳太一已經領兵鎮守映春城,她還是不睬我的死活,分明是要讓我在宮中自生自滅!」

  「不對,母后是很清楚晏氏一派只會給你帶來不好的影響,所以才刻意阻止,你自己也很清楚,晏氏一派根本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她厭惡我,我不是沒有努力過,而是她不把我當成她的兒子,她不願為我慶賀生辰,她甚至用燭台砸我……要怪我嗎?是她不要我!」心間刻意藏起的傷痕硬被撕開,他怒吼著,就像是當年一心想要討好母親的孩子那般無助而痛苦。

  他也曾經只是揭望被愛的孩子,一個擁抱、一抹笑,他要的就這麼多,可她不給!

  梁歌雅猛地將他摟進懷裡,緊緊地。

  「不是的,你沒有錯,母后也沒有錯,只是在那當下,她沒有辦法愛你……」就是這般的他教她心憐,她才會甘心成為他的棋子。

  「我不要她愛我,我不需要!」他不會永遠都是個孩子,那些曾經揭望的,他全都不要了。

  「她是怎麼待我的,我就怎麼對待她,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我沒添上利息,算是便宜她了!」

  「別這麼說!」捧著他的臉,她安撫著他。

  「九蓮,你的名字是母后取的,四星九蓮,天子之尊,她為你取這名字,就是要目睹有一天你登基為帝……真的,這都是真的,就算你不相信她,也請你相信我所聽所聞。」

  巳九蓮眸底盛滿月華,突然低低笑開。

  「我不知道……歌雅,你不是我,你不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的,我孤立無援受盡欺凌,於是我努力往上爬,我要那些對不起我的人後悔,結果卻讓我發現我根本不是皇子,我非但沒能揚眉吐氣,還可能落得欺君之罪被問斬,我不服、我不甘心,所以我除去所有擋在我面前的人……歌雅,我有錯嗎?我有錯嗎?」

  她無聲地滑下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改變他豈是一朝一暮能辦到。

  她真的很捨不得他……他不壞,可因為環境讓他不得不狠足心,他走偏了,拉不回就無以回天。

  她還能怎麼幫他?繼續當他的棋子,眼睜睜看他沉淪在權謀鬥爭之中?

  「歌雅?」捧在臉上的小手滑落,他急忙握住,卻發現她的手冰冷得可怕,就連身子也直往他懷裡倒,他立刻扳正她的身體,卻見她臉色慘白,一絲血色皆無,他不由得撥聲喊道:「來人,傳御醫!」

  急如星火地將御醫召來,原以為妻子可能是染上風寒,但診治之後,結果竟是——

  「有喜?」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巳九蓮顫聲問著。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太子妃是確實有喜,不過她的身子骨有些弱,再加上鬱火攻心,胎兒有些不穩,必須好生安胎才成。」龐呈笑逐顏開道。

  巳九蓮聽著,神色有些恍惚,一直沒有反應。

  「殿下?」

  他猛地回神,低聲交代,「你說太子妃要安胎,還不趕緊去開藥方。」

  「是,下官立刻開藥方,派人送來藥材。」龐呈說著,欣喜道:「皇上如果知道這個好消息,肯定龍心大悅。」

  「父皇那邊我會親自去告訴他,龐御醫你還是先去準備安胎的藥方。」

  「是。」龐呈立刻退出寢殿外。

  大概想想不放心,巳九蓮吩咐蘇璘和持祿跟著他去取藥材。

  龐呈他自然信得過,但御醫院也有其他勢力的爪牙,他不得不防。

  殿內,坐在床畔,巳九蓮大手輕撫著梁歌雅微涼的煩,將她的手收攏在被中,掖了掖被子,再撫上她的小腹。

  她的肚子還平坦著,他怎麼也無法想像裡頭有他的骨肉……感覺很奇妙,一種他說不上來的強烈感觸,竟教他莫名想掉淚。

  當初,他想要她趕快懷上身孕,是為更加穩固自己的地位,從沒想到她真的懷有身孕,他竟會生出這般莫名的感觸。

  他這是怎麼了?

  嗯……

  一陣陣的輕撫教梁歌雅轉醒,一張眼就瞧他像是萬般珍惜的,一手不斷地撫著她的小腹。

  他的神情像是若有所思,唇角微掀,可眸裡卻徜著月華。

  「九蓮。」她啞聲喚道。

  他回神,朝她漾開笑。

  「醒了,揭不渴?」

  她不解地看著他。

  「你怎麼了?」明明剛剛兩人還大吵著,說到後頭,儘管褪去怒氣,但總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平復心情吧。

  看向外頭,天色一樣黑,她應該沒昏過去太久。

  「歌雅,你有喜了。」

  「嘎?」

  「我要當爹了。」他說得小心翼翼,像個大孩子般,好似得了什麼無價之寶,偷偷竊喜著。

  「我……」她這才明白,原來她有了身孕。

  見她要起身,他趕忙輕柔地制止她。

  「別動、別動,龐御醫說你的身子骨太弱,得躺在床上好生安胎才成。」

  「我身子骨太弱?」她不禁覺得好笑。

  她從小習武,舞刀弄棍難不倒她,怎麼可能弱?

  「他說你鬱火玫心……」歎了口氣,他啞聲啟口。

  「往後你儘管放寬心,我的事你就別瞎操心了。」

  「可是……」

  「正逢你有喜,我會去求父皇,把母后從冷宮迎回長生宮,如此一來,你是否就會寬心了?」

  「真的?」

  「你不信我?」他好笑道。

  既然晏氏一派都被他斬草除根了,空有皇后之位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留著她也無妨,重要的是,他希望歌雅可以安好。

  想起初見面時,她神采飛揚,可如今的她卻像是調零的花,教他的心莫名地疼著。

  不過才進宮多久,怎會教她變成這模樣了?

  「九蓮,試著和母后相處,你會知道我沒有騙你,她真的待你極好。」她輕牽著他的手。

  巳九蓮想哼笑,但還是忍下。

  「好,你怎麼說怎麼好。」

  「不許騙我。」

  「在這當頭,我豈敢騙你。」他撫了撫她的肚子。

  她虛弱地笑著。

  「聽起來我這是母憑子貴嶙。」

  「不,是子憑母貴,這孩子遠不及你重要,所以你要好生安胎,別讓我擔心。」孩子要幾個都有,但她只有一個,他絕不願失去她。

  這是不曾有過的情鑲,他不懂,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要歌雅與他為伴,和他攜手走過這一世,就像是她所唱的那首花借月,如果真能求,他願再與她相約來世。

  梁歌雅聞言笑瞇眼,拉開了被子。

  「要不要一道睡?」

  巳九蓮低低笑開。

  「等餵你喝下安胎藥再睡。」

  「到那時候我就不讓你上床睡了。」她拿喬著。

  「放心,等你睡著後,我就會爬上床。」

  她撅了撅嘴,臉上是盈盈笑意。

  「別再生我的氣了,歌雅。」他吻著她的小手。

  「我不喜歡你生我的氣。」

  「那你就別讓我生氣,凡事要記得,一抹善念可以化解千萬劫,一抹惡念可以鑄下千萬厄,得饒人處且饒人吧,能放下才是福。」

  「是,太傅,往後就遵照太傅的意思。」

  「貧嘴。」她伸手要打他,他趕忙抓住她的手,把自個兒的臉給湊上。

  「別動,想打,我就在這兒。」

  瞧他臉還腫著,她心疼地輕撫。

  「對不起,打疼你了。」

  「犯了錯本就該打。」他笑著,喜歡她輕柔地撫著自己的煩。

  「往後孩子要是出世交給你教養,絕對沒問題。」

  「你不怕我把孩子給養成野馬?」

  「野馬有什麼不好,自由自在的……」他說著,神色有些恍惚,突道:「歌雅,咱們就替這孩子取名為雅蓮吧。」

  「雅蓮?」

  「以咱們的名取的,讓他在咱們的疼愛下長大。」

  「連是男娃還是女娃都不知道,你就已經想好名字了?」她好笑道。

  「這名字男孩女孩都可以,要緊的是,這孩子是咱們的寶貝。」

  梁歌雅聽著,熱了眼眶,好半晌說不出話。

  兩人對視,許多話盡在不言中,直到蘇璘端來安胎藥,餵她喝下後,兩人才一道入睡。

  環抱住她,巳九蓮心想,今日造成兩人衝突的必是孔貴妃。

  再加上歌雅有喜一事,勢必更加威脅到孔貴妃和巳太一……既是如此,他就該將他們一網打盡,這樣他才能真正地安心。

  想著,他拉妥被子,讓她偎入最舒服的位置,親吻著她的額。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42:31

第十二章、連環騙局生

  一早,巳慎思來到東宮,賞賜了梁歌雅不少的珠寶首飾,而巳九蓮便趁機在她面前央求讓皇后回到長生宮。

  龍心大悅之際,巳慎思准了他的請求。

  兩人隨即對視一笑。

  梁歌雅開心他確實有所轉變,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於是放寬心地安胎。

  幾日之後,崔雲良突然到訪。

  「慶王側妃?」

  「太子妃要見她嗎?」蘇璘問著,目光卻看向坐在床畔的巳九蓮。

  「不見。」巳九蓮不假思索道。

  「九蓮,就算雲良是慶王側妃,但她也是我的表妹,她來探視我,豈有不見的道理。」先前鬧得不愉快,要是能趁這當頭修補關係,也是個不錯的契機。

  巳九蓮眉頭微攏,但一見她央求的神情,終是退讓了。

  「請她進來。」

  蘇璘答應一聲,旋即離殿通報。

  不一會,在蘇璘的帶領下,崔雲良踏進玉輝殿,手上還端著木盤。

  梁歌雅受寵若驚地坐起身。

  「歌雅。」巳九蓮微惱地扶著她。

  「不是要你好好躺著,坐起來做什麼?」

  「我躺了好幾天,骨頭都躺硬了。」她垂著小臉咕咳道,不好意思在表妹面前與他這般思愛。

  「見過太子、太子妃。」崔雲良欠了欠身,便將木盤先交給蘇璘。

  「歌雅,我聽說你有喜,但身子骨偏弱,所以要慶王府的大廚熬了雞湯,裡頭添了許多藥材,對安胎很好的。」

  「謝……」

  「不用。」巳九蓮硬生生截斷妻子的話,冷眼看著崔雲良。

  「宮中要什麼有什麼,不需要你特地帶未,況且歌雅剛用完膳,吃不下了,不如請慶王側妃帶到養生宮孝敬貴妃吧。」

  崔雲良臉色頓時青白交錯,像是羞窘得無言以對。

  梁歌雅忍不住輕扯著他。

  「你別這麼說,雲良是好意。」

  「天曉得那雞湯裡到底摻了什麼料?」壓根不領情,巳九蓮冷聲譏諷著。

  「九蓮!」梁歌雅微微動怒。

  「別氣,要是傷著肚裡的孩子就不好了。」他趕忙安撫。

  「你說話就非得這麼傷人?」梁歌雅皺起眉,感覺腹部真傳來陣陣的鈍痛。

  瞧她蹚色刷白,巳九蓮立刻妥協。

  「別氣、別氣,你想吃,我餵你好不好?」他一伸手,蘇璘隨即端上整盅雞湯。

  由於雞楊還熱著,他便要蘇璘取來桌面未撤下的碗匙,舀上一碗吹涼。

  趁這時候,梁歌雅主動朝表妹招招手。

  「雲良,近來如何?」

  「不好,王爺把自個兒關在房內,不准任何人靠近,府裡還有個王妃頤指氣使,都沒有人為我出頭。」崔雲良走近床邊悶悶道,雙眼不住地盯著巳九蓮,像是對他這吹涼雞湯的舉措十分欽羨。

  梁歌雅不禁心疼起她。

  雲良是天之驕女,一直有孔貴妃和舅舅疼寵著,突然嫁給慶王爺當側妃,上頭壓著摘妻,日子自是不快活,至於慶王爺被剝了兵權,等於是有銜無職,也難怪會將自己關在房裡。

  而造成這種結果的,不就是九蓮?

  再仔細推敲,與自己也脫不了干係。內疚之餘,她苦口婆心勸起表妹。

  「雲良,你己出閣了,不比在家裡,要收起一些脾氣,試著和慶王妃好生相處。」因為她也清楚雲良的性子是被寵壞的,與人相處不佳的話,有部分她得自個兒反省。

  「我有啊,可慶王妃囂張得很,不過是個將軍之女,有什麼了得的?我也是將軍之女呀,況且我爹還是鎮守京哉的鎮朝侯,可沒人替我說話,姨娘近來也不見我,說她心煩著……我找不到人說話。」說著,眼眶竟泛紅了。

  梁歌雅正要開口,巳九蓮順勢把匙裡的揚喂到她嘴裡。

  「好喝嗎?」他問。

  待她嚥下,儘管只嘗到滿嘴的藥材味,但她還是說:「好喝。」

  巳九蓮微揚濃眉。

  「會苦也好喝?」

  「你怎麼知道會苦?」

  「我剛試喝了一口,要是有什麼事,總有我和你分擔。」

  梁歌雅聞言,眉頭微皺,還沒開口便聽表妹悶悶不樂道:「歌雅,你慢慢喝吧,我先回去了。」

  「有空再來找我。」

  「得一層層通報呢。」崔雲良撇唇道。

  「蘇璘,記住了,往後要是慶王側妃來,儘管放行。」

  「奴婢記下了。」

  「送客。」巳九蓮擺著手。

  蘇璘隨即領著崔雲良離去,待門一關,梁歌雅立刻發難。

  「九蓮,你怎麼拿這種態度對雲良?我記得你跟她不也挺有交情的?」

  巳九蓮吹涼雞湯又餵了她一口,狀似漫不經心地說:「之前父皇壽宴,我和她太好不是教你吃味了,所以這一回我就冷一些,省得你又心裡不舒坦,折騰了我兒子。」話落,打趣地朝她眨眨眼。

  她沒好氣地瞪著他,突覺腹部又是一陣鈍痛。

  「怎麼了?」

  「我的肚子有點疼。」正說著,鈍痛就轉為刺痛,疼得她咬唇閉緊雙眼,雙手緊抓著絲被。

  「歌雅?」把碗一丟,他將她摟進懷裡,急聲喊道:「持祿,快傳御醫!」

  不能有事……她絕對不能有事!

  原以為是他惹她氣惱而動了胎氣,豈料御醫診脈結果,竟是她誤食了胳香。

  「怎麼可能?太子妃膳食全都來自御膳房,也特地交代御膳房太子妃有喜,御廚們又豈會在膳食裡添了胳香?」得知梁歌雅動了胎氣,趕到東宮的巳慎思惱火低斥著。

  「回皇上的話,御膳房準備太子妃的膳食,是按照老臣開的食譜去做,進而達到食補的作用,而且磨香味濃,用膳時也會聞到,實在不可能誤食。」龐呈搖著頭,也覺得事有蹊蹺。

  「慶幸的是,份量似乎不多,才能及時保住太子妃肚裡的胎兒,不過這些時日必得好生贍養,否則……」

  眾人聞言,神色皆凝重,但至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守在一旁的蘇璘像想到什麼,好半晌才低聲道:「但要是在膳食添加許多藥材,是否會掩過秦香的氣味?」

  「這是有可能的,不過御膳房準備的膳食並未添加許多藥材。」龐呈沉吟著。

  「可今兒個晌午慶王側妃帶來一盅雞湯,裡頭就添了許多藥材,殿下也喝了一口,直說味道是苦的。」

  蘇璘話一出口,巳慎思瞇緊了眼,沉聲道:「來人,傳慶王側妃和慶王進宮,還有……將孔貴妃也一併帶到御書房!」

  「遵旨!」殿外的扶貴隨即派人傳令。

  「九蓮,跟朕一起到御書房。」話落,巳慎思已經先一步離開。

  坐在床畔的巳九蓮,撫著梁歌雅冰冷而慘白的小臉若有所思,半晌才歎了口氣,徐緩起身。

  「好生照顧太子妃。」

  「是。」龐呈和蘇璘趕忙應聲。

  他走到外頭,旭拔和持祿隨即上前一步,他低聲囑咐了聲,旭拔就領命而去。

  巳九蓮跟著來到御書房,兩人皆沉默不語,凝滯的氣氛持續到禁衛軍帶巳太一和崔雲良、孔貴妃來到。

  三人一碰頭,都驚詫皇上為何召他們三人一道見駕,交換著眼神的同時,也察覺到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

  「見過皇上。」

  「見過父皇。」

  三人問安後,坐在雕龍黑檀書案後的巳慎思不發一語,只是拿一雙冷沉的眸來回看著他們。

  巳九蓮站在書案旁,看著桌面的書冊,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

  孔貴妃皺起眉,打破沉默。

  「敢問皇上,今兒個召臣妾前來到底所為何事?」說著,看向巳九蓮。

  雖說她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但既然他在場,自然與他脫離不了干係。

  她不開口便罷,這一開口便惹得巳慎思怒擊桌面,發出巨響,嚇得她倒退一步,保養得宜的花容月貌刷地慘白。

  「皇、皇上……」打她十六歲進宮至今,還是頭一回見到他如此盛怒。

  「慶王側妃!」巳慎思怒喝。

  崔雲良嚇得趕忙雙膝跪下。

  「臣媳在!」

  「可知道朕今日為何要傳你來?」

  「臣、臣媳不知道!」她舌頭都快要打結了。

  她長這麼大何曾被凶過罵過,尤其向來慈愛的皇上突然重喝,那神情寒茸如鬼,嚇得她魂都快散了。

  「不知道你為何跪下?」怒斥伴隨著桌面的重擊聲,書案上的筆架隨即倒落。

  巳太一濃眉微擰,直瞅著神色未變的巳九蓮,暗暗忖度著。

  「到、到底是發生什麼事,為何皇上如此盛怒?」向未趾高氣揚的孔貴妃這下也不得不軟下姿態,柔聲詢問。

  「你自個兒問問你的好媳婦幹了什麼好事!」

  孔貴妃馬上瞪向崔雲良。

  「雲良,你到底做了什麼,惹得皇上這般生氣?」

  「我我我……我不知道。」她根本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你不知道,皇上會如此生氣?」

  「雲良,你今兒個不是去了趟東宮?」巳太一冷靜的抽絲剝繭。

  「是啊……」

  「東宮是否出了什麼事?」聽似問著自己的側妃,但他的眼卻始終盯著巳九蓮。

  「她晌午送了盅雞湯給歌雅補身,卻害歌雅險些小產。」巳九蓮淡聲道。

  崔雲良瞪大眼。

  「怎麼可能……我沒有,父皇,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很久沒見到歌雅,聽說她有喜,去探視她而已……」

  巳太一微揚眉,彷彿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慶王側妃,如果不是你,那麼會是誰?」巳慎思瞇起眼,與生俱來的皇者威嚴漂冽懾人。

  「我……」她垂下臉嚎懦著。

  「皇嫂,我知道你不是個心思醜惡之人,況且歌雅是你的表姊,你不可能加害於她。」巳九蓮一席話說得真摯動人,軟聲安撫著她。

  「有皇上為你作主,你儘管說,到底是誰指使你害歌雅小產的。」

  孔貴妃忍不住低咆道:「太子的說法好像雲良是被人操控,這根本是含沙射影,想要抹黑誰?」

  「那就看誰不能忍受太子妃懷有身孕!」巳九蓮怒目橫去。

  「貴妃娘娘入宮多年,可知道父皇的兒子為何只剩兩個?」

  她抽緊喉頭。

  「這又與本宮何干?」

  「小時候我曾聽母后說過,後宮只要有嬪妃懷有身孕,總會無故小產……在我之後,應該還有數字皇子的,但卻總是小產而歿,會行兇之人,要不是極為得寵怕威脅自身地位,便是己擁有皇子,不許其他皇子爭寵,這說法可成立?」

  「太子之意,莫非認為是我母妃所為?」巳太一上前一步,和他冷眼對峙。

  「可有證據?」

  「要是有證據,咱們會少了那麼多兄弟?」巳九蓮哼笑著,垂眼瞅向崔雲良。

  「皇嫂,歌雅說,她在鎮朝侯府時,你便待她極好,不曾虧待過她,我也如此相信,所以只要你說出幕後黑手,我就在父皇面前保你。」

  話落瞬間,幾雙眼全都盯在崔雲良身上。

  巳太一垂眼琢磨了下,啟口道:「雲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說清楚,是你做的,你就擔下,不是你做的……儘管咬出背後指使之人。」

  崔雲良垂著小臉,讓人看不到她的表情,許久她才抬眼,楚楚可憐道:「父皇,臣媳知錯,可母妃要臣媳這麼做,臣媳真的是沒法子……」

  孔貴妃一雙大眼顯些暴瞳,不敢相信自己寵愛的外甥女竟然栽贓她!「崔雲良,你再說一遍!」

  「父皇,我也不肯傷害歌雅,所以就算母妃要我把胳香加入雞湯裡,我也只有加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我無心傷害歌雅,請父皇恕罪!」說完,她整個人趴伏在地吸泣著。

  巳太一來回看著兩個女人,只能選擇沉默明哲保身。咬母妃總比咬住他來得好,一旦雲良把罪擔下,只怕那把火就燒到他身上,就算與他無關,他也難辭其咎,難逃巳九蓮設下的陷阱。

  權衡之下,不如先讓母妃背上罪責,他再另想他法。巳九蓮之所以會設下這個陷阱,代表要將他們一網打盡,既然如此,休怪他無情!

  「皇上,不關臣妾的事,臣妾可以以死明志!」孔貴妃嚥不下這口氣,不能忍受外甥女行兇,東窗事發竟把罪推到她身上。

  巳慎思始終沉默著,一雙精礫銳眸,彷彿在審度誰是誰非。

  「母妃,你就坦承吧,要是坦承了,父皇定會從輕發落。」巳太一開口道。

  孔貴妃不敢相信燦一手教養,用盡心機栽培至今的兒子,竟在這當頭維護他的側妃,反過來咬她一口。

  還未開口,門外傳來腳步聲,扶貴在外頭詢問。

  「皇上,六品庭尉旭拔求見。」

  巳慎思看了巳九蓮一眼。

  巳九蓮啟聲道:「讓他入內。」

  旭拔大步踏進御書房,單膝跪下。

  「啟稟皇上,卑職奉太子之命領人前往養生宮,搜出胳香,還請皇上明察。」

  巳九蓮向前,將一袋磨香遞到皇上手上。

  巳慎思打開一瞧,臉色鍬變,重斥道:「貴妃,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孔貴妃低低笑著。她作夢也想不到自己風光一世,最後卻栽在這小雜種手中,更可悲的是,親生兒子竟推開了她……

  「無話可說是不是?來人!將孔貴妃打入冷宮,並廢去貴妃的頭銜!」

  孔貴妃沒有哀求,只是笑著。可笑她一生用盡心機,就等著有朝一日能成為太后,如今……媳婦陷害她、兒子為自保而犧牲她!

  都說宮中人情薄如紙,但她沒想到母子親情也這麼不堪一擊。

  一直到孔貴妃被人押走,巳太一都沒看她一眼,他緊盯著巳九蓮,眸色染上濃烈殺氣,像是開戰的宣示。

  巳九蓮唇角掀開若有似無的笑。

  想跟他鬥?試試吧!

  梁歌雅險些小產一事就此落幕,巳九蓮並未讓她知道她險些小產的原因,更不想讓她知道他和巳太一之問,己到了翻牌定輸贏的一刻。

  他是刻意的,就為逼巳太一造反。

  所以幾天之後,他派人召崔南瑩進宮,告知他崔雲良險些害得梁歌雅小產一事。

  「這孩子怎會……」他簡直不敢相信女兒無法無天到這個地步。

  巳九蓮淺吸著茶,看著外頭漫天飛雪,懶聲道:「這事鬧得如此之大,就連慶王都被罰在府自省,你壓根沒想過是為什麼?」

  「下官並不知情,下官要是知道那孩子如此膽大包天,定會將她押到皇上面前,任憑皇上處置。」崔南瑩誠惶誠恐,就怕女兒之罪會禍延自身。

  巳九蓮歎了口氣。

  「犯不著這麼做,只是本宮聽說前幾日鎮朝侯還到慶王府走動,這……」

  「下官是因為聽聞慶王爺被罰自省才走了一趟慶王府,可下官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也沒逗留太久。」

  巳九蓮聞言低笑出聲。

  「鎮朝侯無須急著辯駁,本宮並不覺得這有何不妥。」

  這話教崔南瑩糊徐了,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就算慶王向鎮朝侯借兵,本宮也覺得沒什麼不可以。」他笑得傭邪,雙眼直盯著老臉慘白的鎮朝侯。

  很好估算的,不是嗎?

  巳太一釋了兵權,只留下王府的親兵,而若要造反,一支百人小隊豈能成氣候?但他的岳丈可是鎮守京哉的鎮朝侯,手上共有三萬兵馬,在宮中無防備時,想要一舉入宮,叛變為王,可是輕而易舉。

  「下官、下官……」崔南瑩就連話也說不情,不知道這捎息為何會傳到太子的耳裡。

  「雲良都跟本宮說了。」

  崔南瑩不敢抬眼,直覺這說法曖昧得可怕,好像他與女兒之間有什麼私情。女兒向來喜歡太子,他知道,可她己嫁進慶王府,難道還沒對太子死心?

  「不瞞鎮朝侯,本宮也挺喜愛雲良的,如今她有心助本宮除去慶王,本宮更是感動,待本宮他日登基,這四妃一位必屬於她。」巳九蓮笑談著,把玩著手中的玉瓷杯,神情慵邪。

  崔南瑩偷盤著,無法分辨他話裡的真偽。但他進慶王府時,女兒也要他借兵給慶王,又怎會和太子勾搭上?

  「所以,本宮要你……把兵借給慶王。」他笑道。

  崔南瑩猛地抬眼,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什麼。

  「助慶王叛變,待一舉攻進宮裡,遇聖駕時,再將他活逮,鎮朝侯就會從叛軍變成護駕有功的忠臣,往後又是國丈,王朝的史冊上,鎮朝侯是往定要名留青史,更勝護國公。」

  崔南瑩怔怔地看著他,突然發現向來溫潤如玉的太子因臉上那抹笑竟似惡鬼羅剎,心間不禁一顫。

  是外頭雪地映落的光痕令自己產生錯覺,還是這才是他的本性?

  「該怎麼做,鎮朝侯心中該有定奪了吧?」

  「下官謝謝太子指點迷律。」既然都是險路,那麼就與他一搏,若能得青史留名,也值得。

  瞅著崔南瑩上鉤的眸色,巳九蓮滿意一笑。

  那麼接下來,就等著引君入甕!

  隆冬十二月,大雪連日,直到月中才停歇,一早陽光還露「臉,溫煦的光驅散冰冷的風雪。

  晌午過後,餘暉映照在銀亮的雪地上,閃動著金黃的光痕,梁歌雅忍不住憑窗欣賞著。

  巳九蓮從外走來就見她慵懶著神情,笑瞇著忱花眼,心微微一動。

  她的美,似水,似光,似月……暖暖內含光,最美的神韻都藏在眸底,凝聚著這世間的美好。

  然而儘管滿心喜愛窗外雪景,卻還是乖乖地待在玉輝殿安胎……她像被禁錮著,可沒有被禁錮的愁緒,那唇角的甜甜笑意,像是傾落的月華,灑落在他身上,感染著他。

  興許是察覺到他的視線,看見他的她揚聲喊道:「九蓮!」

  巳九蓮猛地回神,腳步立刻邁出,湊近輕撫著她的頰。

  「怎麼在這兒吹風?臉都冰涼了,待會非罰蘇璘不可。」

  「不可以啦,我是趁蘇璘去端藥才開窗的,別罰她。」她趕忙解釋,就怕他真的把帳算在蘇璘頭上。

  巳九蓮低笑著,暖完她的臉順便暖著她的手,像是想起什麼,從懷裡取出一個油紙袋,手探進去扳了塊東西,喂到她嘴裡。

  「雜芋餅!」她驚呼,想接過油紙袋,他卻把油紙袋舉得高高的。

  「九蓮……」她嘴一抿,假裝鬧脾氣地別開臉。

  「我拿著餵你不好嗎?」他再扳了一塊,喂到她嘴裡。

  她閉著眼,不肯張口,直到察覺唇上的觸感不大相同,甚至有些熱氣拂到臉上,她微詫張眼,驚見他正親吻著她,如此近距離地瞅著他,彷彿心魂都快要被攝進那雙眼眸裡。

  他輕啄著她柔嫩的唇瓣,再輕輕地吻上她的額,好半晌才勉強自己打住,免得引動情慾,一發不可收抬。

  可是……「歌雅,快把孩子生下來,我真想要你。」他粗啞喃著,身子橫過窗架,將她圈抱入懷。

  聞言,她小臉燒燙得快要著火。

  「你你你……這不是在強人所難嗎?龐御醫說孩子得等到明年五、六月才會出世的。」

  歎口氣,他繼續餵她吃雜芋餅。

  「那還要很久很久呢。」

  梁歌雅紅著臉,不知道該怎麼響應他,只是繼續他喂一口她便吃上一口,睇著餘暉逐漸逝去,她忍不住輕扯著他。

  「九蓮,我能不能到外頭走走?」

  他瞇眼看著堆積在假山樹梢上的雪,實在無法答應她,但瞧她那像是被悶了多日的神情,他終究妥協的歎口氣。

  「只能一下子。」

  梁歌雅笑逐顏開,正要跳下錦榻,便聽他喊道:「給我乖乖待在那兒!」

  她愣了下,乖乖地坐在錦榻上,就見他繞過殿門,拿來斗篷,輕柔地替她繫上之後,打橫抱起她。

  梁歌雅錯愕極了,怔怔地睇著他。

  他抱著她走到殿外,看著雪景,然而入冬的天色很快便暗下未,餘暉沉沒,天空黑墨墨的一片。

  「九蓮,可以放我下來嗎?」她軟聲央求著。

  「讓我抱著不好嗎?」

  「我想要踩雪。」

  瞧她一臉期盼,他很想同意,但懷裡的她雙手冰冷得嚇人,他於是也軟聲哄著,「你渾身冷得緊,還是別吧。」

  「可是人家想踩雪嘛,以往在映春城,每年的隆冬大雪過後,娘都會帶著我去踩雪,冷得要命,可我和娘踩得很開心,每每都要等到爹生氣要逮人,娘才拉著我趕緊逃。」說完,她低低笑著。

  她形容得那般生動,讓他彷彿看見她們母女開心踩雪的情景。

  而有一天,她也會帶著他們的孩子小雅蓮在雪地裡嬉玩,直到他怒不可遏地跑來制止。想著,笑意爬上他的唇角。

  「你在笑什麼?」她輕觸著他的唇角問。

  巳九蓮含笑將她放到地上,但不讓她跑開,反倒拉她進懷裡,拉開斗篷,把她護在最暖的角落裡。

  「很冷,要踩雪咱們一起。」他帶著她踏下長廊,一腳踩進雪地裡。

  「再冷也不比映春城的冬天冷。」腳一踩上雪,那寒氣便教她微瞇起眼,人窩進他的懷裡。

  「我娘也很怕冷,可為了我爹,她義無反顧的跑到寒冷的映春城。」

  「所以如果要去映春城,就得選春夏兩季嶙?」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不了,能待在宮中陪著你,這樣就很好了。」

  「你不想回映春城了?」他微詫。

  「誰要你在這兒。」她輕笑著答。

  短短一句話喂熱了巳九蓮的心。

  她這般熱愛自由,卻為他願意被囚在這裡,如此的心甘情願,就連故鄉都不能勾動她,因為,在她心底沒有什麼比他更重要。

  「九蓮,你瞧,雪地上印著咱們的腳印呢。」

  兩人一步步往前走,巳九蓮回頭,瞧見雪地上大腳印包著小腳印。

  「要是有人瞧見了,一定會想這兩人到底是怎麼走路的。」她呵呵笑著。

  「是嗎?」被感染了笑意,他將她收攏在懷中,兩人一步一腳印地走。

  他從來沒踩過雪,更沒人會邀他一道踩雪,也不覺得踩雪有什麼樂趣,可因為有她為伴,這事……似乎還挺有趣的。

  在雪地上留下他們的腳印,那般貼近,就像是兩顆貼近無縫隙的心一般。

  突然——

  「殿下、太子妃,你們在做什麼?!」

  後頭傳來蘇璘的大嗓門,兩人同時轉過頭去,梁歌雅不禁揪著他笑道:「竟然是蘇璘來罵咱們呢。」

  蘇璘惱著卻又不敢發火,撩起裙擺緩步走未,不斷地叨念。

  「天寒地凍的,殿下和太子妃竟在雪地裡走,要是太子妃不小心滑倒該如何是好?太子妃貪玩,怎麼連殿下也陪著胡鬧了?」

  巳九蓮哈哈笑著,輕柔地將梁歌雅打橫抱起。

  「蘇璘不開心了,要玩咱們明日再來。」

  「嗯。」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42:52

第十三章、芳魂斷蓮池

  掌燈時分,蘇璘領了孔雲良進殿探視梁歌雅,便回頭去取安胎藥。

  「雲良。」一見表妹,梁歌雅柔聲打著招呼。

  「歌雅,身子好些了嗎?」見她要起身,崔雲良趕忙走上前將她扶起。

  「早不礙事,可皇上和太子都不允我起身,我只好乖乖地躺在床上,躺得我渾身骨頭都發痛了。」她笑意恬柔,撫著微隆的肚子,臉上祥檻初為人母的慈愛光輝。

  崔雲梁聞言撇撇唇。

  「歌雅命真好,有人寵有人愛,被人捧在手心疼。」

  話裡酸中帶刺的,梁歌雅微微皺眉,關心地注視著她。

  「你和慶王爺又鬧得不開心了?」

  「別提那人,掃興。」她咭了聲,看向外頭,開口道:「方纔我來時,才發現今兒個是滿月,月亮又大又圓,還能瞧見滿天星斗,歌雅,你要不要到外頭走走?」

  梁歌雅琢磨著。九蓮近來忙於公務,但今天倒是抽空陪她用過晚膳剛走,這一時半刻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反正雪也停了,下床走動走動也不錯,總好過一直晾在床上。

  「如何?」

  「好啊。」她趕忙掀開被子。

  「趁蘇璘去幫我拿安胎藥,咱們到外頭走走。」

  兩人閒散走著,後頭有兩名宮女隨侍。

  「效,雲良,怎麼我覺得你對東宮還挺熟悉的?」梁歌雅疑惑問著。

  東宮雖然只有三座主殿,但曲廊蜿蜒銜接,很容易走錯路,但雲良卻不需要問過她,便能帶她直往蓮池曲廊而去。

  「有嗎?」她笑著反問。

  看著表妹的笑,莫名的,梁歌雅心頭漾起不安的漣漪。

  她和雲良雖是表姊妹,但一直以未,雲良待她並不算好,面對她時也少有笑意,近來態度儘管有改,但她心知肚明,雲良是礙於她太子妃的身份才不得不向她示好,像這樣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還真的不多見。

  尤其剛才提起慶王時,雲良還俠俠不樂,怎麼心情轉變如此之快?

  「就這兒吧,這裡的景色最好。」停在曲廊欄杆邊,崔雲良抬頭望去。

  「瞧,那月亮是不是又圓又大?」

  這蓮池曲廊銜接東宮三大主殿,後頭是玉輝殿,左前方是灼陽殿,隔著蓮池與灼陽殿對望的是玉窟殿,殿上飛簷碧瓦乃是寶林閣,可惜那座殿目前並無主子。

  梁歌雅正要抬眼時,後頭突然傳來蘇璘的聲音。

  「太子妃!」

  她一臉抱歉地回過頭,就見蘇璘正疾步跑來。

  「太子妃,殿下有令,你是不能下床的,要是再動了胎氣,該如何是好?」蘇璘氣喘吁吁的跑到她面前,一臉緊張的審視她一番。

  「不過是到外頭走動,犯得著這般大驚小怪?」崔雲良聲音陡冷。

  蘇璘不快地瞅向她。

  「慶王側妃,這不只是殿下的意思,也是皇上的旨意,難不成慶王側妃想要抗旨?」她正要上前把人帶走,卻被兩個宮女給架住,她立刻低斥道:「招玉、琳琅,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就連梁歌雅也覺得不對勁。招玉和琳琅可是蘇璘親自調教的宮女,向來溫婉、討喜又手腳利落,為何這會卻將蘇璘給架起來?

  「一個東宮女官我還沒看在眼裡。」崔雲良哼笑著走近她。

  見兩人劍撥弩張,梁歌雅剛要出聲當和事佬,卻見表妹動作飛快地從懷裡取出什麼,朝蘇璘身上一刺,下一瞬蘇璘就捧著肚子軟倒在地。

  「蘇璘?」正疑惑間,她瞥見蘇璘身下徜出血未,而她腹上竟插著一把短匕,驚詫抬眼時,她己被三人合力推落蓮池。

  撲通一聲,薄冰因為她的重量而碎裂,她不斷地往下沉。

  「雲良!」喝了好幾口冰冷的池水,梁歌雅雙手胡亂地抓著,拽著枯萎的荷莖,不讓自己往下沉。

  崔雲良臉靠在欄杆上,笑嘻嘻地望著她。

  「歌雅,冷嗎?」

  梁歌雅驚惶失措地看著她。

  「你……你是故意的?」結冰的蓮池凍筋剮骨,寒氣直入體內,她越是掙扎,腹上便傳來陣陣的痙攣。

  「是啊。」她無比愉悅道。

  梁歌雅難以置信,更無法理解,只能轉向兩名宮女求救。

  「招玉、琳琅!」她尖聲喊著,但她們只是站在雲良身後,臉上是看戲般的譏刺神情,教她心底涼透了。

  「別白費力氣了,她們兩個可是我姨娘的眼線,怎麼可能會聽你的話?」崔雲良掩嘴失笑,像是在嘲笑她太天真。

  梁歌雅怔愣地看著三人,腦中正快速連結著,想通的瞬間,惡寒襲上心口,她忍不住脫口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崔雲良逸出銀鈴般的笑聲。

  「歌雅,你剛剛問我,為什麼對東宮如此熟悉,那是因為我早己來過好幾回了。」

  「那又如何?」許是她來找過她數回,但卻被擋在外頭,這也沒什麼。

  「不如何,但那幾次都是太子殿下召我來的。」她笑瞇眼道。

  梁歌雅霎時怔住。

  她親眼瞧過九蓮對她調情……他說,是為了讓她吃味,但她根本不信,只是也沒再追究,就當他是故意玩鬧,想要惹慶王爺發惱,如今照雲良的說法,他們兩人之間……

  「你沒去過玉哀殿,對不對?」她突問。

  梁歌雅凍得渾身發顫,但她的心卻比這蓮池的水還冰冷。

  「好幾次,我們在那裡溫存呢。」

  梁歌雅甩著頭。她不想聽,她不相信……不可能的,九蓮怎可能做出這種事!

  「如果沒有你,這東宮太子妃就會是我!」

  「住口,你已經嫁給慶王爺,怎能與太子私通?!」她再忍遏不住地低吼。

  「我根本不愛巳太一!打從一開始我就要你走,是你不肯,是你壞了我的好事,那就休怪我今天痛下殺手!」

  直到這一刻,梁歌雅終於明白。

  原來,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她一直以為她們之間,就算緣分再薄,總還有些許手足之情,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她甚至為九蓮要殺她。

  而九蓮……背叛了她!

  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他甚至連雲良都利用……

  「棋子!你就這麼甘願當他的棋子?!」

  「我心甘情願,因為我愛他!我說過,打從好幾年前我就喜歡上他,所以我才不讓你進宮,不讓他遇見你,偏偏你們還是遇上,他還是要了你,你甚至還有了他的孩子……我絕不放過你!」

  梁歌雅直瞪著她。

  「真的是你要害我小產?」九蓮未提那之後的事,她也絕口不提,就怕傷及彼此的手足之情,但她這席話卻己透露了她的無情。

  「不是。」崔雲良搖著頭,笑得甜柔可愛地說:「是太子。」

  簡短三個字,猶如一道雷往梁歌雅的心窩打。

  「不……不可能……」她搖著頭,手被凍得發麻而握不住荷莖,她驀地往下沉,卻又拚命往上掙扎。

  不可能的!乍知她有喜時,他那初為人父的喜悅完全顯露無遺,他是那般小心翼翼地撫著她的小腹,他是那般感動卻又有些無措,彷彿對這突未的生命珍視到不知道該如何疼惜憐愛。

  這樣的他,怎麼可能傷害她肚裡的孩子?

  這孩子也是他的!

  「我可沒騙你,我端給你的雞湯添加的真的是安胎的藥材。」崔雲良咧嘴道,像看著她大受打擊,是如此的令她愉悅。

  「但你還記得嗎?揚,是他喂的,磨香,是他添加在碗裡的,所以說,他不要這個孩子。」

  梁歌雅臉色慘白,說不出半句話。

  他不要這個孩子……她聽說,那件事之後,孔貴妃被打入冷宮,慶王爺被罰在府裡自省……難道他本來就打算犧牲這個孩子?

  腹間傳來陣陣的推楚,痛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這孩子也是個棋子,就為了要鬥倒我姨娘……歌雅,你也只是個棋子而已,你真以為他愛你嗎?」

  梁歌雅不斷地喘息著。她不要再聽了,這宮中的人都瘋了,他們都瘋了!

  這孩子,如果他不要,她要!

  發麻的雙手使命抓著荷莖,她努力要朝蓮池畔靠近。

  見狀,崔雲良喊道:「歌雅,你還掙扎什麼呢?你不懂泅技又那麼怕冷,你以為自己還能撐多久?你就別動了,別再逼我了好不好?」

  她回頭,驚見表妹不知從哪拿來竹竿,狀似要朝她打下,她趕緊沉進水裡,儘管不懂泅技,儘管渾身凍得發麻,她還是奮力地滑著水。

  她要逃,非逃不可!

  為了腹中的孩子,她非逃不可!

  灼陽殿二樓的書房裡,巳九蓮正在下棋。

  一進一退,觀棋掌天下。他手中握有不少棋子,將主帥護得死緊,可以確保其安然無恙。

  一再沙盤推演,結果一致,終教他露出笑意。

  終於,一切就要在今晚結束,從此以後,他不必再戰戰兢兢,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威脅他。

  稍早,崔雲良捎來消息,告知巳太一的佈陣,甚至是進宮的時機,而他也振了旭拔告知父皇,東宮裡也布了一支兵馬,萬事俱全,就連東風都不欠,他終於可以安心了。

  望著手中的棋子,他卻若有所思起未。

  崔雲良是他的棋子,以愛餵養,讓她心甘情願成為他的棋子,只要他開口,她什麼都肯做。

  歌雅也是他的棋子,同樣以愛餵養,可是……兩者是不同的。

  他在意歌雅的感受,他害怕歌雅生氣,害怕失去她的愛,光想到就心慌得厲害……

  如果歌雅知道他背地裡做了多少骯髒事,可又會氣得打他?

  忖著,他失笑。

  那就讓她打吧,要是能解她的氣,打個幾下又何妨?一切終成事實,她又能如何,最終,她必定會原諒他的。

  但心頭為何如此不安?

  他皺起濃眉,思索著是否還有何處不夠周詳。

  外頭傳來腳步聲,他猛地抬眼,是旭拔到來。

  「殿下,皇上己就寢,但屬下要扶公公喚醒皇上並稟報此事,而剛剛屬下回東宮時,己瞧見慶王爺的人馬偷偷潛進宮裡。」

  囑?」掃除內心的不安,他揚笑。

  「刀卜麼照時間推算,約莫一刻鐘,禁衛軍就應該會趕到。」

  「恭喜殿下部署多時,如今終於要完成大業。」瞧他笑著,旭拔也跟著露出微笑。

  他是將門之後,從小就跟在殿下身邊,親眼看著殿下由天真的孩子成長為不擇手段的野心家。

  但,他從不覺得殿下有錯,在這宮裡只有壯大自己才能生存下去,婦人之仁成不了大事,所以在他看來,為了成就殿下的大業,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巳九蓮揚起笑意,還未開口,又聽到持祿急驚風般的大喊。

  「殿下,不好了!」

  旭拔皺眉,回頭罵道:「別觸殿下霉頭!」

  持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殿下,太子妃掉落蓮池了!」

  巳九蓮驀地站起身。

  「她不是應該待在玉輝殿嗎?!」

  「奴才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橫豎要回灼陽殿時,就瞧見太子妃在池裡掙扎,而慶王側妃還在曲廊上笑著看她呢。」

  巳九蓮橫眼瞪向旭拔。

  「你也剛進灼陽殿,適才你沒瞧見這事?」

  旭拔吞吞吐吐答不出話。

  「你竟然知情不報!」巳九蓮怒不可遏,拂袖而去。

  「殿下,別去,屬下不說就是不希望你去!」旭拔喊著,急忙跟在他身後,經過持祿身旁時,還瞪他一眼。

  持祿只能無奈地垂下臉,跟在後頭。

  巳九蓮疾步上了灼陽殿的三樓,踏出廊道,往下一看,果真瞧見梁歌雅在蓮池裡掙扎,而崔雲良和兩名宮女手持竹竿,沿著池畔追逐擊打,像是在阻止她上岸。

  他緊瞇起眼。那兩名宮女是蘇璘一手調教的,隨侍在歌雅身旁,怎麼……蘇璘呢?

  為何不見她的蹤影?

  正想著,他瞧見曲廊上有抹倒臥的身影,怒火霎時爆開。

  「混賬!」他咬牙低咆。

  誰允許崔雲良如此膽大包天地傷了蘇璘,甚至想要害死歌雅?!

  「殿下!」瞧他緊握欄杆,作勢要跳下,旭拔忙不迭拉住他。

  「殿下,三思,對面的屋簷上已有慶王部署的弓箭手。」

  望向寶林閣的簷頂,確實已有弓箭手埋伏,這是兩刻鐘前崔雲良帶來的捎息,但他只是讓她來通報此事,為何她卻對付起歌雅?

  歌雅怕冷,蓮池裡是凍骨的寒冷,她怎麼撐得住?

  再者,她們手持竹竿,分明是要置她於死地……

  「殿下,你現在要是去救太子妃的話,就功虧一簍了!」旭拔趕忙再抓緊他。

  「這說不定是慶王側妃的計謀,殿下千萬不能中計!」

  「那你是要我眼睜睜地看歌雅死?!」他聲撕力竭地吼問。

  「不過是個棋子,殿下又何必擱在心上?」

  聞言,巳九蓮恍惚起來。

  沒錯,歌雅只是棋子……就算她今日死在蓮池裡,他也無須哀傷,況且接下來擺平慶王叛變,歌雅之死可以定崔雲良的罪,撤去她父親鎮朝侯的頭銜,那麼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威脅他。

  對呀,女人何其多,比歌雅還美、還善解人意的,豈會找不到?

  「殿下……」感覺他鬆了手勁,旭拔稍微安心了些。

  巳九蓮垂眼瞅著蓮池。她不斷地掙扎著,就算被打落池水,還是掙扎著要游上岸……皇嗣要多少就有多少,願意愛他的女人更是多如繁星,可是……為何他如此的驚慌?

  為何一想到歌雅就要消失不見,他的心就恐懼不己?

  他顫抖著,無法遏制從心底爆開的惡寒。好冷……今年的冬雪凍心刺骨,冷得他直打顫。

  想起初見面時她的良善,想起她進宮後的一夔一笑,她內斂而聰穎,她善良而心軟,她看似淡漠豁達,可休內藏著熱切溫暖的靈魂,所以才暖得了他的心,要是失去她,誰,解得了他心底的寒?

  只差一點,就差一點……

  憑著枯萎的荷莖,梁歌雅不斷往池畔而去,但一道陰影往她頭上打落,教她無力地沉入水中,黑暗和冰冷鋪天蓋地而來。

  她渾身抽搐著,但一想起腹中的孩子,再痛,她也咬牙保持清醒。

  奮力浮出水面,她分辨不出方向,不知道該往何處游去。

  水好冰……好冰……凍得她發痛,可再痛再累,她也得撐下去!因為她不甘心,身為棋子竟還得葬身在這池子裡?如果只有她,也許她還會認命,但她怎能讓孩子陪葬?!

  「歌雅,我的好姊姊,你還在掙扎什麼?是想要找太子理論嗎?沒用的,打一開始,他就是在利用你,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崔雲良煞有其事地感歎著。

  梁歌雅垂斂長睫,想著兩人相識的點點滴滴。

  撥水節上,她躲進他的馬車,是她自個兒牽起這份緣,而這蓮池曲廊,是他們在宮中初相遇的地方,她當時對他有所防備,但他卻提起家鄉點心,那溫文談笑鬆懈了她的心防。

  雜芋餅和浮水千層酥餅,他們還一起吃了燒烤,他買了玉釵,甚至替她找回爹娘的遺物、冒雨為她買雜芋餅,而這一切,竟都只是作戲?

  他像個大孩子般的笑著,說孩子是兩人的寶貝,不管是男是女都取名為雅蓮,以他們之名而取……他說得真情流露,眸底噙淚,就連那神情,也是假的?

  他不惜自栽斗倒母后,甚至還利用孩子廢了孔貴妃……他到底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未的?

  假的……全都是謊言!他給的全都是假的,她卻傻傻地被騙,明知道他可能騙著她,她仍然選擇相信……

  她怎會如此傻?怎會愛上這種人?!

  「歌雅,你知道嗎?我之所以會在這裡,是因為太子佈局要慶王率兵叛變,我是未通風報信的,而玉哀殿上的寶林閣已經布了慶王的弓箭手,太子絕不會出現救你,他頂多是站在灼陽殿三樓上,看你怎麼葬身池底。」崔雲良把實情告知,想讓她絕了所有念頭。

  梁歌雅聞言抬眼望去,果真瞧見他站在灼陽殿的二樓,四目相對,她突然笑了。

  初相遇時,他說,行事必想後果。所以,他是想過這個後果,早知道是這個後果?

  就算她會死在這蓮池裡,他一樣眼睜睜地等著她斷了氣息?

  他真的無視她的生死、不管孩子的生死……老天,她到底愛上什麼樣的男人?她看錯了,他仇恨深植的心,早就麻木無可救藥,她竟還傻傻地以為他會有改變的一天。

  她掏心掏肺地愛他,可他只是站在那兒看著……就像皇上壽宴那晚,殿上官員圍剿兩部尚書,他如同看戲般地看著,唇角微勾。

  如今,她成了戲角,只是個戲角!

  陰影再落,往她身邊打下,她抬眼望去,驚見是詔玉和琳琅手持竹竿打著她……

  這宮中是怎麼了?

  她不服!她從未想過要進宮,只是想要回家而已……為什麼要將她困在這裡?!她要回家!

  梁歌雅拚命地掙扎,卻一再被擊落,她不死心仍想上岸,直到最後一擊重重地往她頭頂一敲,霎時,她聽到碎裂的聲音,溫熱的血從頭頂流出。

  她一雙眼直直瞅著崔雲良。為何雲良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是個嬌俏人兒,為何在月光下,卻形似惡鬼?

  目光移動著,仰望佈滿天空的星子,棲落的銀輝,讓從天而降的綿密細雪如流光般地閃動。

  真美……原來這宮中最美的是冰冷的雪花,而最暖的,是她身上的血……但也無所謂了,她不冷了,不冷了……

  黑暗逐漸降臨,她不掙扎了,反正也沒人希望她活……那就讓她走吧,生時回不了故鄉,等魂魄脫離了軀殼,至少她不再被囚困,再也沒人阻止得了她。

  她要帶著她的孩子回家……

  就在滾落一滴淚時,無神的雙眼只見月光灑落。

  想起她的誓言,她心底突然惶恐。

  不,月光啊,請消失吧,別讓他尋著月光找到她……她不要再見他,她寧可毀誓也不願再見他。

  月光消失吧,遮住那月光,她與他,永不相見……

  眼見她無力掙扎,巳九蓮再也忍不住飛身躍下欄杆,一落地疾步奔向蓮池。

  不!

  心痛得像是要爆開似的,一刻鐘前的喜悅被痛苦給吞噬得無影無蹤,他心慌得無以復加,渾身不住地顫抖。

  她是他的棋子,他沒有決定她的死亡,誰都不能取走她的性命!

  不……不只是棋子!

  這段時日,她的笑聲為這座冰冷東宮添上無限春情,足以融化鐵石般的心,他喜歡她的陪伴,喜歡看她作畫、看她彈琴,聽她說:「棋子嗎?唉……好吧,那我就當你的棋子吧。」

  那般無奈卻還是噙著笑。

  明知道他在利用她,她還是豪氣地答允了他,還是願意愛著他……

  「殿下!」

  激揚的喊聲隨著冰冷北風吹拂到耳邊時,箭翎也同時射進他的胸蹚。

  「來人啊!慶王叛變!」旭拔急聲吼著,上前要護住他,卻見他頓了頓腳步,仍執意朝蓮池而去,躍進冰凍剮骨的水裡。

  痛……

  為的不是被箭射的傷,而是浮在蓮池中沒有氣息的人兒!

  他痛!

  為何如此的痛?!

  是她甘願當棋子,明知道遲早有這一日,可她還是愛他,毫無保留……傻子,傻子!

  而他也傻了,明知道一旦躍入蓮池,等同自尋死路,但他不能不來,他惶恐害怕,那是未曾嘗過的恐懼,哪怕是得知自個兒的身世時,他也不曾如此驚慌過,然而此刻,他像是要瘋了,他不管了,什麼都不要,就要一個她!

  還記得她說過,無法透過任何言語,想著念著,身不由己地想要保護對方,心不由己地眷戀那人,見不著,心便慌了亂了,見著了,心便緊了羞了,笑了也哭了。

  忖著,熱透的眸滑落淚珠。

  原來,這就是愛……

  原來,他已經愛上了她……

  「啊……」他痛得發出破碎的嗚咽聲。

  她說,沒有命中注定,只有執迷不悟……姻緣是求來的,是他求來的,可他卻沒有珍惜。

  她說,緣分取決於人心……是他親手割斷兩人的情緣!

  她說,一抹善念可解千萬劫,一抹惡念可鑄千萬厄……這厄是他鑄下的,合該是他還,為何卻要她陪葬?!

  風聲呼嘯而過,一支箭翎自喉間穿射,他魅眸暴睦著,緊抿著唇,死死地盯著蓮池裡,早己停止掙扎的身影。

  張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歌雅……

  他垂眼睇著她,心在這一刻靜默下來。

  歌雅,醒醒……入冬了,我要帶你去吃浮水千層酥餅……甜的、鹹的各一份,你愛吃那甜餡滋味,我陪你一起嘗……明年春天,我帶你回映春城,我們去看千花洞還在不在……

  從將日城北城門出,快馬半日可以抵達就月城,接著往西北而去,過了六道關,便是勤無崖,再轉北一日夜,就是映春城,城西郊是邊境樓,而千花洞在城南郊的孤嶺山腰上,主靈谷則在山谷處,那兒有道盤古飛爆氣勢磅礡……歌雅,你說的,我都記得……

  歌雅,我帶你回家,入冬的映春城,咱們帶著小雅蓮一起踩雪,我不罵不怒,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在雪地上留下無數腳印,直到蘇璘從後頭追來……

  忖著,他微笑,淚水卻決了堤。

  沒有人愛他,可歌雅毫不保留地愛著他,給了他揭望己久的家,讓他懂得打從內心的喜悅是什麼滋味……如果他不是東宮太子,如果他不是皇子,如果他在其他地方遇到她,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想要一個家,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家,沒有權謀算計,他只想當一個普通的男人,可以自由地愛,可以無所畏懼地愛,曾經這些渴望即將成形,可他一念之差,砸碎了所有的夢。

  歌雅沒了,孩子沒了,他只餘孤魂飄零……什麼都沒了。

  歌雅,恨不恨我?

  時間,彷彿暫停了,他再也聽不到半點聲響。

  雪花飛迭,掩覆著她,她就在眼前,但就是觸摸不到。

  再給他一點力氣,再讓他抱抱她……她是如此的怕冷,讓他暖著她,就像無數個夜裡,他暖著她的小手,她暖著他的心。

  「皇上駕到!」

  遠方有人宣唱著,旭拔躍入蓮池,大喊道:「殿下,皇上駕到了!皇上派禁衛軍捉拿住慶王的弓箭手,殿下的妙計奏效了!」

  他充耳不聞,只是睇著眼前的人兒,怎麼也閉不上眼。

  不甘啊……不是棋子,不只是棋子!

  他多想再見她為他彈上一首曲子,用那婉轉情脆的嗓音唱著——

  「郎啊,我在佛前求。

  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

  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來世共纏綿。

  走過奈何飲過揚,忘卻今生不忘郎。

  郎啊,你可要記得。

  當花香飄過,襲上心頭,那就是我。

  求你……踏著月光……尋找我……」

  月光映著她一身銀白,夢幻得不似凡人……他用盡最後一分力,望著皎潔圓月央求。

  佛啊,如果這世間真有佛,我該怎麼求,才能求回歌雅?

  我不曾信佛,可如果這世間真有佛,請拿走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換回一個無憂無慮的歌雅,讓我可以告訴她,她不只是棋子……我是如此的愛她,只是察覺得太晚……

  如果不能,請用月光指引我,好讓我可以尋得她……

  欠她今生,還她來世……我要把她不曾說出卻想要的全都完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43:09

第十四章、重生回過去

  六月撥水節,金烏王朝兩座雙子城的百姓陷入瘋狂慶賀中,不管是將日城還是就月城,到處可見在街弄間撥水的民眾。

  唯有將日城城西的珠翎胡同靜謐無聲。

  因為胡同兩側皆是朝中大臣的住所,胡同前的巷弄便是禁區,一般百姓根本不可能進入。

  但就在晌午時分,一輛馬車緩緩駛向鎮朝侯府的後門。

  「主子,到了。」說話的少年長得白面秀氣,坐在馬車前板上,笑容燦爛地回頭道。

  車廂內沒有動靜,少年隨即問著充當車伕的六品庭尉,「旭拔大人,主子這是怎麼著?」

  「主子沒吭聲,就是要咱們在這兒等。」旭拔無聊地托著腮。

  「等什麼?」

  「你以為我會卜算嗎?」旭拔橫睨他一眼。

  說真的,他也算不上聰穎之輩,可這持祿更絕,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宮中生存至今還能當上主子的貼身內侍。

  好吧,他模樣的確討喜,忠心護主也算可取,但除此之外呢?

  持祿哇了聲,扁扁嘴。

  「唉,主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陣子怪得很,還說要遠行,要咱們別跟,要不是咱們死活不依,早讓主子給拋下。」

  「主子這陣子確實古怪,甚至咽喉處還出現莫名的傷口,要差御醫查看,他也不肯……」旭拔沉吟著。主子這兩三個月來改變之大,著實教人摸不著頭緒。

  以往主子專往於宮中佈局,拉攏各方人脈,但日前卻突然撒手,還向皇上告假,說要出一趟遠門。

  他倆執意要跟,結果主子卻撂下狠話,說可能再也不回宮。

  這宣告著實嚴重,意謂著他不再爭太子之位,甚至連皇子身份都不要,但就算是如此,他還是要跟。

  主子是他發誓要效忠、追隨一輩子的人。

  正忖著,後門邊上突然出現騷動,有人重喝道:「在那裡!」

  旭拔望去,就見一抹身影躍過鎮朝侯府的圍牆,落在他面前,幾乎在同時,馬車裡傳來一道沙啞難辨的嗓音——

  「攔下她。」

  他立刻躍過馬頭,一把抓住那身穿水藍緞袍的少年,直接開了馬車門,丟沙包似的丟了進去。

  「啊……」少年摔得頭昏腦脹,吃痛低吟著。

  一雙大手探了過去,將人扶起坐在對面。

  「抱歉,我的貼侍太過粗魯了。」

  少年才剛坐好,便被那如石子磨過似的沙啞嗓音嚇著,不住地打量著對面的男子。

  只見他身穿水藍錦袍,頸問圍上一條白巾,少年感到奇怪的皺起眉。

  「受傷。」男子指著喉間解釋。

  「喔……」少年點點頭,眸色有些疑惑,像是在思索什麼。

  這時外頭傳來馬蹄聲,靠近馬車,少年一陣瑟縮,男子微微抬手,像是要對方安心。

  外頭,鎮朝侯府的侍衛粗聲粗氣地問:「可有瞧見一個身穿水藍緞袍的少年從這兒跑過?」

  「沒有。」旭拔掏掏耳朵,順便打了個哈欠。

  「沒有,分明就是從這兒躍出的……來人,搜馬車!」

  「放肆!」旭拔怒斥,撥出御賜長劍。

  「瞧見此劍,還不退下?」

  劍身刻著皇家懶章,饒是鎮朝侯府的侍衛也該認得。

  那侍衛隨即退開,擺笑臉道歉。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大人見諒。」

  「還不退下?!」

  「是!」

  聽聞是馬蹄聲揚長而去的聲音,少年當即雙手一拱,道:「多謝公子。」話落便要下馬車,卻被人扣住手,少年不解的回頭。

  「公子?」

  「去哪,我送你。」

  少年一臉為難。

  「咱們素昧平生,公子……」

  「花借月。」

  「嘎?」

  「我叫花借月,你呢?」沙啞嗓音裹著溫柔,男子眸底滿是壓抑的激動和無法遮掩的狂喜。

  少年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才回答。

  「梁歌雅。」

  「我要去就月城,你呢?」他笑瞇了眸。

  馬車出城後開始加速疾奔,打算趕在日落前抵達就月城。

  只不過,儘管六月的白日較長,但到了就月城時仍夜色己深,街上慶賀撥水節的人潮早就散去,許多商舖也都打樣。

  馬車徐緩停在一家大門關上的客棧前,旭拔一拉緩繩後就躍下馬車,敲著大門。

  「喂,店小二,還不趕緊開門?大爺要投宿!」

  夜探人靜時分,敲門聲加上大嗓門,顯得格外刺耳而擾人。馬車裡的梁歌雅不由得出聲制止。

  「這位公子,小聲點。」

  旭拔頭也沒回道:「不大聲點怎麼聽得見?」

  「旭拔。」花借月沉聲警告。

  旭拔瞬間從大老虎變小花貓,就連敲門都放輕力道,甚至嗓音也變得溫柔無比。

  「掌櫃、店小二……來個人,醒醒啊,有人要投宿。」

  「紙紮的。」持祿小小聲地吐槽。

  「總比個假男人好。」旭拔不甘示弱地回擊。

  「你!」像是不能容忍他惡意的傷害,持祿哇哇叫著。

  懶得理他,旭拔繼續溫柔地叫門。

  「讓你見笑了。」花借月低笑。

  「不會。」梁歌雅淡聲道,看向車簾外,瞧見有人開了客錢大門,便率先下馬車,彷彿不習慣和陌生人同乘一車。

  雖然稍早為離開鎮朝侯府,她勉強了自己。

  花借月神色黯了下,隨即揚開似有若無的笑,跟著下了馬車。

  半夜被吵醒,店小二原本一肚子氣,但見上門的全是穿著精美服飾的公子爺,他立刻卸下臭臉,擺上和氣生財的笑臉,迎著一行人進客錢,開了三間房,還叫醒大廚,準備了一桌的飯菜。

  由於大堂己歇息,所以飯菜是送進花借月的房裡。

  「吃啊,歌雅。」他替她布著菜。

  梁歌雅無福梢受地捧著碗退開一些。

  「多謝公子,我自個兒來。」

  花借月突著菜的手僵在半空中,但他也不勉強,轉而放回自個兒的碗中。

  梁歌雅的吃相極為優雅秀氣,目不斜視地吃著。

  「好吃嗎?」他問。

  「好吃。」事實上,滿桌的菜都是她喜歡的。

  「喜歡就多吃一點。」

  隨口應了一聲,她偏著蟒首問:「另外兩位公子呢?怎麼不見他們一道用膳?」

  「那兩位都是我的侍從,瘦小的叫持祿,高壯的是旭拔,現在大概是在餵馬和整理馬車,他倆待會再用膳。」花借月知無不答。

  「囑。」像心有疑問,她一雙琉璃似的眼在他臉上梭巡,終究還是忍不住地問:「公子到就月城做什麼?」

  「做生意。」

  「做生意?」她的目光仍然沒有從他臉上移開。

  「做什麼生意?」

  他的五官絕美,深邃又立體,但臉色卻蒼白得像是纏著病氣。

  「……南北貨。」像是沒料到她會繼續追問,他頓了下才回答,還咳了兩聲,掩飾自己的遲疑。

  「你染上風寒了?」

  「不,喉頭上有傷。」

  「怎麼傷的?」聽他說話像是很吃力似的,聲音到最後幾乎快要變成氣音。

  「沒找大夫好好看過嗎?」

  「看過了,不礙事。」花借月笑瞇了眼,瞧她還看著自己,遂補充道:「一點意外傷到,小傷而已。」

  她輕點點頭,知道他是含糊帶過,也不再追問。

  夜色己深,她想要趕緊用完膳休息,畢竟明兒個一早還要趕路。然而,就是有道視線纏繞著,教她食不下嚥。

  抬頭,隨即對上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眸,她不禁問:「你不吃嗎?」打從剛剛就不見他動接。

  「要。」他回神,突了口飯菜,嚼得十足的細,才嚥下。

  但嚥下的瞬間,他眉頭微皺了下,彷彿就連吞嚥都困難,不過專心用膳的梁歌雅並未瞧見這一幕。

  吞嚥的困難久了也就習慣了,他也無心理睬這些,思素片刻,他輕聲問:「歌雅,你打算去呢?」

  她垂臉用膳,眼也沒抬地道:「映春城。」

  「何時出發?」

  「明日一早。」話落,她將碗筷放下,示意自己已經吃飽。

  「明兒個還要趕路,我先回房歇息了。」

  「你一個姑……」差點說溜嘴,他猛地打住話,改口道:「你就一個人去,這路途遙遠又無人為伴,不也挺無聊的?」

  梁歌雅扯唇淡笑著。

  「只要開心自在,有伴無伴都無所謂。」

  「可是你用走的要走到什麼時候?此去千里會費上一段時日的。」

  「這些問題不勞公子操煩,我自有盤算,謝謝公子送我一程。」

  聞言,花借月垂眼揣測。聽起來她身上應是有些盤纏,到就月城城北馬市買匹馬,以馬代步,就算不日夜趕路,閒散地走,大概不用二十來日便能抵達映春城,可如此一來,豈不是會在地動發生之前抵達?

  要是如此,誰能保證她不會受到半點傷害?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道:「相逢自是有緣,我正打算下個月要前往映春城,要不到時候咱們一道上路吧。」

  「緣分取決於人心,不過萍水相逢,緣分也僅止於此。」梁歌雅神色淡漠,朝他一領首,便逕自回房。

  花借月坐在圓桌前,長睫垂斂,不知在想什麼,直到旭拔和持祿踏進房內都沒發覺。對看一眼,兩人驅前,輕聲喚著,「殿下。」

  花借月回神,橫眼晚去。

  「我說過了,這裡沒有殿下。」

  「爺。」旭拔隨即改了稱謂。

  「怎麼沒瞧見梁姑娘?」

  「她回房了。」他放下碗筷,一點食慾也無。

  「爺,要不,我差大廚熬碗粥吧。」主子面前的幾道菜幾乎都沒動過,肯定又是那傷疼得他難以吞嚥。

  「不用了,我吃不下,撤下吧。」

  「爺……」

  「我累了。」

  「是。」旭拔隨即和持祿將膳食撤下。

  「記住,別對歌雅無禮。」

  旭拔不禁撓撓臉。

  「爺為何對梁姑娘如此特別?」當他拎著人進馬車時,那短暫的碰觸他就知道她是個姑娘家。

  「你不用多問,合該是我欠她的,我只是在償還罷了。」花借月神色恍惚道。

  這話讓旭拔更糊徐了。

  那姑娘叫梁歌雅,他一聽便知道是護國公遺孤,而她未曾進宮,殿下更未曾踏進鎮朝侯府,能欠她什麼,又是要還她什麼?

  如今想來,殿下特地要他把馬車停在鎮朝侯府後門,為的就是要帶她一道走……可他又是如何識得梁姑娘的?

  旭拔有滿腹疑問,但主子不肯再提,又如此吩咐了,他也只能打住。

  待兩人離開,花借月才解開頸項上的布巾,對著鏡子,看著上頭的傷。傷口像個小窟窿,血肉模糊,完全沒有收口的跡象。

  打從兩個月前,他突然清醒過來,這傷至今沒有癒合。

  這傷就算永遠不收口也無所謂,就讓他一直記得這份椎心痛楚別再犯錯。

  是的,他,花借月,亦是巳九蓮。

  在大雪漫天的那個夜裡死去,但也不知是太過不捨,還是佛聽到他的請求,讓他重生,時間回到他們相遇之前。

  不論如何,這一次,他要改變一切,他不再極汲營營於皇位,更不會納歌雅為太子妃,他借了她的名,要帶她回家,讓她遠離宮廷鬥爭。

  然而,時間不對。

  七月映春城將有一場地動,他絕不能讓她在這時候前去……可他該怎麼做,才能讓歌雅相信他?

  當他再見到歌雅時,心顫得發痛,可他卻愛極這一份痛,因為他的歌雅還在,還在!

  但她的淡漠像是一把銹蝕發鈍的劍,來回地砍向他的心底……不知是他的錯覺,抑或者他忘了他們相遇的開始,總覺得歌雅分外淡漠。

  初識時,他認為歌雅豁達得近乎冷模,可當她愛上時,熱情又溫柔,把心都掏到他面前,是他不懂得珍惜,才會讓她慘死在蓮池裡,而這一回,不了……

  誰也別想要傷害她!

  他,是為她重生的,他這條命是她的。

  花借月悄悄進入梁歌雅的房間,桌上點著燭火,映照著她那張小臉。

  站在床畔,他近乎貪婪地看著她。

  歌雅……他的歌雅……

  如果可以,他真想抱抱她、親親她,她就在他的面前,還是進宮前無憂無慮的她,但為何她竟連睡了都還皺著眉?

  梁歌雅就寢時己近子時,但躺上床不知怎地總睡不安穩,好像入睡了,又像是清醒著,就這樣在半夢半醒問,她感覺有人靠近。

  猛地張眼,就見眼前有抹陰影,還未看情來者,她己出手將人推開,力道是十足十的猛,毫無防備的花借月硬是被推得撞上後方圓桌,吃痛地坐倒在地。

  梁歌雅這才看清是他,不禁低斥道:「你為什麼進我的房間?!」

  花借月痛得無法言語,胸口的推痛像把利刃不斷地往深處扎,一寸一寸地凌遲他,逼出他滿身冷汗。

  「你說話啊!」梁歌雅跳下床,卻驚見他滿頭碎汗、臉色慘白如紙,正疑惑著,房門被人一把推開,旭拔和持祿跑了進來。

  「發生什麼事了?!」一見房裡情景,旭拔怒聲質問,腳步未停的來到主子身邊,查看他的狀祝。

  「我……他突然跑進我的房裡,我嚇了一跳就把他推開……」

  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持祿腦筋動得極快,馬上靈機一動的替主子開脫。

  「我家主子會夢遊,他不是故意的!」

  「夢遊?」

  「是啊,你推那麼大力……」

  「持祿,別囉唆,備熱水!」旭拔沉聲命令。

  持祿一愣,瞥見主了胸口滲出血來,一溜煙地跑下樓。

  旭拔則馬上將主子抱起。

  梁歌雅愣在當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乾脆跟著走到隔壁房間。

  旭拔正扯開花借月的外袍,血已經染透中衣,扯開一瞧,胸口綁的白布巾已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旭拔拉開白布巾,驚見胸口有個血窟窿,後頭的梁歌雅險些叫出聲來。

  「不好意思,讓讓。」

  身後傳來持祿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趕緊讓開給捧著熱水的持祿進房,想了下,她順手關上房門。

  看他行動自如,她實在沒想到他身上有這麼重的傷。

  不管怎樣,要不是她推了他那一把,他的傷也不會滲出血來。

  「對不起,我……」她滿臉愧疚道。

  「閉嘴。」旭拔頭也不回地斥道。

  被斥責的梁歌雅不覺難堪,只擔心的再問:「要不要找大夫?」

  旭拔橫眼睨去,剛硬的眉眼噙著淡淡殺氣。

  「我叫你閉嘴。」要不是主子吩咐過,他絕對不會輕饒她!

  梁歌雅張口欲言,終究還是閉上嘴。

  旭拔動作利落地擰乾布巾,輕輕地拭去主子胸口上的血,一回又一回,持祿換了一盆又一盆的水,才終於等到血流稍停,最終抹上藥。

  那藥彷彿帶著刺激性,狀似昏厥的花借月硬是被痛醒,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爺,我已經上了藥,忍著點。」旭拔低聲道。

  花借月額上佈滿細碎汗珠,無力地閉上眼,可以想見這傷口有多折磨他。

  好一會後再裹上白布巾,就見他痛得像渾身力氣都被抽光,只能任由旭拔伺候他更衣,虛弱的躺在床上。

  梁歌雅這才怯怯地走到床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被嚇到……」

  花借月虛弱地抬眼,氣若游絲道:「是我的錯……」

  「不是,是我不知道你有夢遊這毛病,對不起。」

  夢遊?花借月微揚起眉,眼角餘光瞥見傻笑的持祿,不禁扯唇低笑著。這機靈的小子,腦筋就是動得特別快。

  「老毛病了。」於是,他順勢道。

  「對不起。」

  瞧她眉頭緊鎖,他朝她招著手。

  見狀,旭拔自動退到一旁。

  梁歌雅便在床邊的圓凳坐下,看他像是只剩一口氣,她又愧疚又難受。

  像是看出她的擔憂,他笑瞇眼。

  「不礙事,小傷。」

  他的歌雅心軟又善良,就是如此當初才會被他所騙……如今看見他的傷,她淡漠的神情再出現缺角。

  「那不是小傷,是箭傷。」她沉聲道。

  他淡淡抹笑。

  「出了點意外。」

  「你是個商賈,哪來這麼可怕的仇家?」

  「出門在外不比在家裡,南來北往地跑,多少會遇著一些事。」他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著謊。

  旭拔和持祿趕忙暗暗記下,免得日後露出破綻。

  「那傷是要致人於死的。」梁歌雅眉頭緊整。

  「我爹……也是因為胸口中了那一箭才死的。」

  「呸呸呸,我家主子鴻福齊天,才不會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就就……」就到最後,持祿自動梢音,暗罵自個兒太激動。

  可有什麼辦法,他怎能坐視主子被咒而不吭聲。

  「我運氣好,偏了些。」

  梁歌雅深深歎了口氣,再道:「找大夫診治吧,外敷內服,這樣好得比較快。」

  「時候不早了,明日再請大夫。」

  「嗯,好。」說著,像怕他忘了,她又多加囑咐。

  「一定要記住,可別再拖了。」

  「那麼,你願意去幫我找大夫嗎?旭拔他們要照顧我走不開身的。」他小小耍弄一點心機。

  她心軟,他就讓她在意他的傷,她善良,他就利用她的內疚,就盼能緩住她的腳步,晚一點再前往映春城。

  最好是在地動發生之後,如此一來,他才能安心。

  他是為她而重生,是為讓她可以過想要的生活而重生的,絕不能讓任何意外破壞他的計劃。

  想了下,她歎了口氣道:「好,就這麼辦。」

  「多謝。」他鬆了口氣。

  「那是我該做的。」梁歌雅垂著眼,瞧他還是直盯著自己,不禁道:「睡吧,今晚我會在這兒照顧你。」

  她的允諾教他喜出望外。

  「好。」

  和持祿對看一眼,旭拔咳了聲。

  「爺,既然如此,我們兩個便先去休息了。」

  「梁公子,要是我家主子入睡後又夢遊,你可要多擔待。」持祿把話說在前,免得主子又被推得傷上加傷。

  花借月忍不住在心裡誇讚這小滑頭,難怪他在宮中吃得開。

  也許帶他們兩個一道上路,是明智的抉擇。

  待兩人離開,房內靜默無聲,不知道過了多久,梁歌雅打起噸來。

  花借月近乎癡迷地看著她的睡顏,這一回她不再皺著眉,而是雙手環胸,不住地點著頭。

  老天憐他,竟給他還可以再見她睡顏的機會。

  他癡癡地看著,直到她開始不住地搖晃後,他吃力地坐起身,試探性地握住她的手,瞧她皺了下眉頭但並未清醒,便微微使勁地將她抱上床。

  光是這般簡單的動作,就教他氣喘叮吁,甚至傷口隱隱作痛。

  可是,如果痛上一生一世,可以換回歌雅一生一世……那就痛吧,這是他該得的懲罰,他心甘情願承受。

  翌日,梁歌雅是被背後的溫熱給逼醒的。

  六月三伏,正是一年最熱的時期,這問房的窗口正對著東邊,一早,陽光便熱力四射照進來,這床又正對著窗口,難怪她覺得熱……

  付著,她又是一愣。

  不對,她是背後熱……她這才慢半拍地發現,好像有什麼正貼著她的背,貼得那般緊密,一點縫隙也無。

  她驀地回頭,對上一張俊美的睡顏。

  他的長睫比姑娘家還濃密,眉毛斜飛入鬢,眼窩微陷,所以一張眼便顯得深邃迷人……這是張非常賞心悅目的臉,尤其在他睡時,看起來那般無害而俊美無鑄,會教人一不小心便看出神。

  因此,輕易地栽在他的手裡。

  心頭一動,她立刻收回心神,暗忖自己怎會爬上他的床。

  罷了,管不了那麼多,眼下先走為上。她想要下床,卻發現他的手竟橫過她的腰,而且緊緊地扣著,讓她無法動彈。

  天,這情景要是被人撞見,不管是跳叮條河,都洗不清她的清白!

  輕輕抬起他的手,正要趁機溜下床,他的長腿卻往她腿上一壓,這親密而曖昧的姿勢,教她險些尖叫出聲。

  糟,該怎麼辦?搬動他,又怕牽動他的傷口……還是乾脆叫醒他算了?

  正盤算著,房門外傳來腳步聲,察覺旭拔和持祿就要進房,她無聲哀叫著,思前想後,決定——裝睡!

  就在門開的瞬間,她趕忙緊閉雙眼。

  「哎呀……」

  認出那是持祿的嗓音,她不禁在心裡催促著,快,快把你主子叫醒!只要把他叫醒,就當是他夢遊把她抱上床,一切與她無關!

  「旭拔,這要怎麼辦?」持祿小聲問。

  「不知道。」旭拔同樣壓低嗓音,「她怎會爬上爺的床?」

  梁歌雅小臉發燙,怎麼也不肯承認是自個兒爬上床的!

  「還是主子又夢遊了?」持祿猜道。

  梁歌雅在心裡點頭如搗蒜:沒錯,還是持祿聰明,絕對是如此!

  可憐閉著眼的她,壓根沒瞧見花借月張眼晚著兩人。

  對視一眼,兩人立刻瞭然於心有默契地說:「昨兒個主子身子不適,今兒個睡晚些也無妨,不如讓他多睡一會。」

  「就這麼著。」

  話落,腳步聲起,關門聲響,梁歌雅驀地張眼,不敢相信他倆就這樣走了。

  那她呢?她該怎麼辦?!

  花借月逕自滿足地擁她入懷。儘管一夜無眠,但只要能擁著她,就算要他一世不再入眠,又有何不可?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43:29

第十五章、又見撥水節

  這一折騰就是一個早上,梁歌雅被迫躺到近晌午,身後的人才悠然轉醒。

  「欽,你……」

  「你把我抱上床的。」感覺身前箱制一鬆,她隨即像蛇般溜下床,背對著他指控他的惡行。

  「真是抱歉。」他沒啥誠意地說。

  事實上,是他覺得時間已經被自己拖得夠晚,怕她餓著,他才不再佯睡。

  「你這夢遊的毛病,我看找大夫一併醫治了吧。」她始終背對著他,耳根子燒得發燙,簡直快沁出血來。

  直到剛剛,兩人就那樣緊密相貼,他的熱氣還不住拂過她耳際,發癢又發麻,有幾度她直想乾脆推開他算了。

  可要是害他傷得更重,時間一直拖延下去,她要怎麼回映春城。

  「也好。」他笑道:「不過,還好你不是姑娘家,要不壞了你的情白,可要迎你為妻負責呢。」

  梁歌雅心間一顫。

  「是啊,我要是姑娘家,昨兒個就不會留下了。」他沒發現?真沒發現她是女兒身?

  「歌雅。」

  「幹嘛?」

  「可不可以拉我一把?」

  她回頭,瞧他連自己起身都不能,不由得朝他伸出手試著將他扶起,但也不知道是他太重,還是她力氣太小,這一拉扯,她竟往他懷裡跌,要死不死的,這當頭門打開了。

  「唉,主子夢遊症又發作了?」持祿詫道。

  怪了,主子向來不是貪戀女色之輩,怎麼到了就月城就成了登徒子?

  很糟捏,這樣會害他覺得自已是助主子非禮梁姑娘的共犯。

  「喂,你也退開一些,要是又把爺的傷給撞得出血怎麼辦?」旭拔已經大步上前,一把將梁歌雅扯開,毫不憐香惜玉。

  正要探看主子有無再出血,卻接到他冷若冰霜的視線,他立刻就後悔了。原來真的是夢遊症再犯……是他狀祝外,他也終於明白,持祿那傢伙何以能在宮中生存至今,至少在這事情上,持祿比他還會察言觀色。

  跌坐在地的、梁歌雅痛得哉牙例嘴,暗罵他們早不來晚不來,老挑這莫名其妙的時候來,讓人覺得難堪之餘,竟還被推開倒地。

  正要爬起,一抹陰影逼近,抬眼便見是禍首朝她伸出手。

  「不用了。」沒拉他的手,她逗自站起身。

  她身上沒傷,不需要他這個傷員拉她一把,要是一個不小心又撞進他懷裡,她虧了清白還要遭人白眼,豈不是太倒霉。

  「旭拔對你太無禮了,回頭……我會好好地罰他。」他笑道。

  那笑看似溫謙,實則教人不寒而慄,旭拔當場垂下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那反差大到梁歌雅不禁覺得好笑,擺了擺手。

  「不用了,他沒有惡意,他只是……

  忠心護主而已,如果你還罰他,那就沒天理了。」

  「既然你這麼說,那就算了,餓了,不如咱們先到樓下用膳?」他輕抹笑意,溫潤如玉,如謙謙君子。

  原本要推辭,想趕緊去找大夫的她,偏偏肚子卻不爭氣地叫了起未,她小臉紅了紅,咳了聲道:「好吧,待用過膳,我再幫你找大夫。」她用力壓住肚子,懷疑他們是否聽到她的腹鳴聲。

  「那就有勞你了。」看她的羞態,總比她一開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要好上太多。

  接下來,再加把勁就萬無一失了。

  梁歌雅找來城裡聽說醫術最高明的大夫。

  一看到傷口,那大夫嚇了一跳,之後開了藥方,又是外敷又是內服的。

  「老夫從未見過如此奇待的傷,要是這三天份的藥帖吃完還是沒有起色,恐怕就……」大夫說到一半,對上旭拔那像是要殺人的眸光,硬是改了說詞。

  「就……另請高明,老夫實在是才疏學淺,力有未逮。」

  一番話說得委婉,但連梁歌雅都聽得出。

  畢竟就她所見,那傷勢確實嚴重,可細究他臉上的表情,除了上藥時會痛得皺眉外,其餘時候他總是一臉的風淡雲輕,彷彿那傷不是在他身上。

  一連三天,她都候在他身邊,餵他喝藥,但每到敷藥時,她總是恰巧不在場,也不知道他的傷勢如何,不過看他臉色不再慘白,她想大夫開的藥方多少還是有用的。

  他能好轉,她也為他開心。今日不管他是誰,就算他不曾幫過她,就算他只是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她也希望他安好,是說……

  「花公子……」她輕咳著。

  「借月。」

  「那不重要。」她再咳。

  「染上風寒了?」

  說著,溫熱的大手撫上她的額。顧不得可能扯痛他的傷,她驀地拉開,並溜下床,回頭瞪著他。

  「誰染上風寒?!」

  「你臉好紅,要不要找那大夫替你診治?」他一臉正經地問。

  梁歌雅深吸口氣,板起臉耍凶狠。

  「你為什麼跑進我房裡,睡到我床上?!」莫非是看她好欺負,越來越得寸進尺?!

  簡直是逼人太甚!

  「效……」花借月煞有其事地打量周圍,佯訝道:「歌雅,你怎麼把我帶進你房裡了……好大的力氣啊。」

  她用力地閉了閉眼。

  「你認為我有本事把你給搬過來?」雖然比起一般姑娘,她的個頭算是高姚,但往他身邊一站,身形懸殊,想也知道她根本搬不動他,甚至是把他給抱上床。

  而他居然還能睜眼說瞎話!

  花借月笑瞇眼,光明正大地上下打量她。

  「說的也是。」他相當認同地點著頭,但旋即又皺起眉。

  「可我怎會在這兒?」

  「你的夢遊症又犯了,花公子!」她說得咬牙切齒。

  在他房裡照顧他時,老是莫名其妙地爬到他床上去,己夠她覺得汗顏,好不容易昨晚旭拔接手,讓她可以回房休息,誰知道天一亮,背後硬是多了一個人!

  他是鬼嗎?非得要貼在她身後?!

  「啊……」他煞有其事地微蹚著眸。

  「好像是呢。」

  「什麼好像,根本就是!」她一字一句,說得再清楚不過。

  瞧她明明惱著,卻又顧及他而忍著怒氣的模樣,他低低笑著。

  他笑得慵邪,舉手投足間,噙著與生俱來的尊貴氣息和教人無法模視的魅力。

  那笑意,足以讓人原諒他犯下的任何過錯,可惜梁歌雅正在氣頭上並不買賬,她甚至懷疑他的夢遊症是假的,否則為什麼就偏找上她?

  她跟他,沒那麼熟!

  「你生氣了?」他裝可憐問著。

  梁歌雅張口想表達立場、想讓他滾回自己的房問去,偏偏就是無法撂下狠話。他身上有傷,而且他身上很冷……算了,就當是暖著一隻受傷的狗,這點事她還辦得到。

  抹抹臉,她壓下怒氣問:「你身上的傷要不要再找大夫來看?」

  花借月漫不經心地說:「不用。」三天了,傷勢依舊。

  有時,他會想,自己到底還算不算活著?不過既然會痛……就當他是活著的吧,帶著不愈的痛楚懲罰他。

  「已經比較好了嗎?」

  「大概。」他隨口應著,緩緩地爬坐起身。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哪來的大概?」她瞪著他,卻見長髮披散的他懶懶靠在床柱上,那似笑非笑、無比愜意的神情,帶種天生的魔魅,讓她心頭顫著。

  「大概有比較好。」

  聞言,梁歌雅急急回神,不敢再看向他。

  「那……那既然有比較好,如果你不想看大夫的話,還是可以讓旭拔他們按藥方去抓藥,多吃個幾帖總是妥當些。」

  「你要去映春城了?」他知道,只要自己身子一好,她會馬上離開。如果可以,他也想用身上的傷賴定她,但這傷不宜讓太多人發現。

  「昨兒個我聽掌拒說,就月城城北有馬市,我待會想去挑一匹馬。」

  「我陪你一道去。」

  「可是……」她想自個兒去。

  「不礙事,我已經躺了三天,也該下床走動,否則骨頭都快要酥了。」要是真攔不住她的話,那他也只能陪她一道去,趕在地動之前,要她別靠近地動中心處。

  而且,他也想去看看她說的千花洞到底是什麼景致。

  梁歌雅興匆匆地想去馬市,卻忘了時節還在三伏,撥水節正在慶賀之中。

  她沒看過撥水節,因為這在映春城並不時興,過去她形同被軟禁在鎮朝侯府,所以也沒機會見識,聽說撥水可以驅那避凶,所以百姓們玩得可瘋了。

  當他們一行人才離開客錢,就被在街上撥水的百姓給困住,甚至被逼得節節效退,靠近不了城北。

  「你過來些,你的身上不能拈到水。」瞧他走得慢吞吞,她不禁輕扯過他。

  花借月笑瞇眼,享受著她的照護,藉著擁擠人潮,和她貼得極近,近到像是把她擁在胸前。

  被他這樣貼覆著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梁歌雅實在是不願意習慣成自然,想要往前娜開一些,偏偏前頭的人潮困得她不得動彈。

  很無奈的,她只能這樣被騷擾著。

  挑在這時候出門,她實在有些後悔,別說去馬市,就連要回客棧都困難了。

  唉,三天前她去找大夫時,明明街上的人潮就沒這麼多呀……她歎著氣,突然想到那天是過了晌午再去找大夫的。

  她真該晚一點再出門的。

  「歌雅,不如咱們到鋪子裡避一下吧?」

  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她回頭看了眼,也不管到底是什麼鋪子,應了聲好,便被他拉著走。

  他的手大而厚實,但在這天候裡,別說溫熱,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一股寒氣不斷從他掌心飄出。

  很不尋常,怎麼想都覺得他的身體肯定出了狀祝。

  可是……她看向他的背影,他卻在這時回頭,那回眸一笑柔魅生光。

  心悸得厲害,她決定不再看他的臉,轉而盯著他的步伐。

  他走起路來腳步穩定,怎麼也不像個體虛的人……這可真是怪了。

  「歌雅,瞧瞧有什麼好貨色。」

  她循聲望去,才發現是家玉鋪,加上有各種玉石首飾,戴的佩的,琳琅滿目,甚至還有許多玉石打造的文房四寶,就擱在架上供人欣賞,可惜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你不看看?」

  「不了,我沒興趣。」她說著,看向店舖外,只覺那人潮真是綿延不絕,恐怕真要等到晌午,才有辦法離開這兒。

  「這釵很適合你。」

  話落的瞬間,有東西插進她束起的髮,她回頭看他一眼,隨手便將頭上的東西取下。

  那是一支欽頭翠綠,穿洞串金穗,釵尾通白的玉釵。

  她垂眼看了下,無聲歎了口氣。

  「這種玉釵是給姑娘家佩戴的。」她將東西遞還給他,瞧也不瞧一眼。

  「誰說的?」他說著便朝自己頭上答去。

  他檀發烏亮,玉釵就戴在他束髮的束環邊,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不過襯著他那張俊魅玉容,倒也別有一番風情。

  「好看嗎?」他笑問。

  「不錯。」

  「那我就買下了。」

  重生後,他特地走了趟將日城那家兩人逛過的玉鋪,但卻怎麼也找不到當初送她的那支玉釵,細問之下才知道,那玉鋪是就月城一家玉鋪的分店,想找那玉釵恐怕得到就月城的總店一趟,如今果然被他找著了。

  只可惜,這曾經牽繫兩人情意的玉釵,她絲毫沒感情。

  但這樣也好,就讓他們從這一刻重新開始。

  「請便。」她興致缺缺地擺擺手,走到鋪子外。

  艷陽刺眼極了,倒教街上撥水的百姓玩得更盡興,男女老幼全都加入戰局,甚至有人攜家帶眷地玩鬧著,有些逛街的人被撥到,也不以為意,彼此揚笑說些吉祥話,感覺平和自在。

  滿街人潮,蓬勃朝氣,令她微柔了目光。

  「人還是不少。」

  他的嗓音響在耳邊,她略微閃躲了下。

  「是啊,恐怕要等到晌午,大伙玩累了,去用膳才會停休。」

  「那還是先回客棧好了?」

  「嗯……」

  她正考慮著他的提議,眼角餘光卻瞥見有個娃兒踩到水掛滑倒,而後頭的人就要往他身上踩下,她不假思索地喊道:「等等,那兒有個娃兒!」

  說的同時已經快步往前跑,但身旁有道身影更快,在那娃兒快被踩著時,一把將他抱起。

  那娃兒跌得一身濕,又突然被人抱起,不禁哇哇大哭。

  「別哭、別哭。」抱著他的不是別人,正是花借月,他有些手足無措地哄著娃兒。

  梁歌雅幽幽睇著他的身影,突然瞥見一旁有人持著水構撥水,她想也沒想地跑上前,那水大部分都往她身上招呼過去,但她不夠高,擋得住他的身體,擋不住他的臉。

  無預警被撥了一臉,他怔了下,可一會,他便咧嘴笑著,如春陽拂曉,似朗星咬月,純粹的愉悅。他像個大孩子般,還不斷甩著頭,扮著鬼臉逗那娃兒。

  那娃兒本來還哭著,卻被他給逗笑,一雙小手撫上他的臉,他也沒抗拒,由娃兒又掐又捏的,甚至玩起他發上的玉釵。

  這一幕竟教梁歌雅看得出神。

  「嘿,不哭了,小傢伙。」他笑瞇眸。

  「小傢伙,爹娘在哪?」

  娃兒噎呀噎呀的,連話都說不清楚,看起來就是個才學會走路的孩子。

  「這可糟了。」他苦惱的看著面前的梁歌雅。

  「該怎麼辦?這娃兒還不會說話,要上哪找他爹娘?」

  梁歌雅正要開口,一旁又有人撥水,她再擋,那人再撥,她有點惱了,可那人臉上儘是溫煦笑意,彷彿只為慶典邀人共享,讓她再惱也罵不出口。

  「咱們先離開這兒。」

  「娃兒怎麼辦?」

  「讓他坐在你的肩頭,你個子夠高,他爹娘要是在尋他,就會一眼看見。」梁歌雅說著,拍著身上的水債。

  「真是的,你身體不能拈水,你自個兒也要小心一點。」

  咕哦著,回頭望去,就見旭拔和持祿還站在店舖門口,壓根沒打算幫忙。真虧他們還是他的貼身侍從。

  「歌雅,剛剛謝謝你了。」他說時,一邊讓娃兒往他肩頭一坐。

  「不客氣。」她沒好氣道,突然一隻大手自動自發地牽住她的,她下意識想甩開,可人多擁擠,再加上他身上有傷,她只能忍。

  慶幸的是,走了一小段路,一對年輕夫妻尋來,要回了娃兒。

  「下回小心一點,孩子還那麼小,很危險的。」她忍不住道。

  「謝謝。」那婦人不住鞠躬道謝。

  花借月將娃兒抱下,卻發現娃兒不知何時抽出他的玉釵,待娃兒的爹抱過手時,他才輕輕握住娃兒的小手。

  「小傢伙,對不起,這釵我找好久了,不能給你。」

  像是聽得懂,娃兒真把手放開了,還對他噎呀噎呀地笑著。

  花借月摸了摸他的頭,直到告別了年輕夫妻,還捨不得移開眼。

  「你在瞧什麼?」梁歌雅順著他目光看去。

  「那娃兒真可愛。」

  「喜歡孩子,你想生一個還難嗎?」她隨口說著。

  「瞧你面貌極佳,身家又好,說不準府上已有夫人了。」

  「不,我還未娶親,而想生我的娃兒只能有一個。」

  「是嗎?」她對這話題興致缺缺。

  「我要先回客棧了,身上都濕了。」

  「也對,就算是夏暑,一個不小心也是會染上風寒的。」說著,很自然地又握住她的手。

  「人潮比較少了。」不需要再牽著她的手了吧,她又不是會走失的娃兒。

  「我有些休虛。」

  梁歌雅聞言看向他,果真瞧見他臉色蒼白得緊,終究還是由著他。

  一回客錢,花借月隨即差店小二備熱水。

  梁歌雅本來沒打算沐浴,但既然熱水都備好了,她便順便泡個澡,誰知就在她抱得差不多,正要起身之際,房門被人給推開。

  「誰?」她戒備地將自己浸沒在浴桶裡。

  「是我,歌雅。」

  「你進來做什麼?」她皺起眉,直瞪著隔開兩人的木雕鏤花屏風。

  從透光的縫隙裡,可見他就站在屏風前不遠處。

  「店小二送乾淨的布巾過來,我幫你拿來。」

  他不斷走近,她幾乎屏住氣息。

  「擱在屏風上頭便可以。」一旦他靠得太近,在逼不得已之下,她定要將他打昏,就盼自己能將力道拿捏好別傷到他。

  「好。」他將布巾擱在屏風上頭,退到圓桌旁坐下。

  「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雖然他退開了,但光他賴在房裡就讓她渾身上下不對勁。

  「我等你沐浴完一道下樓用膳。」他理所當然的回道,還取出腰間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

  「對了,我已經先點好菜,你猜我點了什麼?」

  她壓根不想猜,只希望他趕緊滾出去,可照狀況看來,他根本鐵了心要等她。無力地閉閉眼,她輕輕地踏出浴桶外,抽過布巾胡亂地擦拭,正要穿上衣裳時——

  「歌雅,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她急聲道,快速地套上衣物,可越急,雙手越不聽使喚,但動作不快,這人真靠過來……那就麻煩大了。

  幸而她擔心的事沒發生,花借月乖乖地坐在圓桌旁,等著她穿妥從屏風後走出。

  「頭髮還濕著。」他睇著她道。

  「無所謂。」

  「那可不成。」他接過布巾,拉她在桌邊坐下,輕柔地替她擦拭著頭髮。

  她渾身僵硬,張口好幾次才終於問出。

  「花公子待人都這般好?」

  「借月。」

  「……借月公子不需要如此,我可以自已擦拭。」她搶過布巾,已經無法再容忍他的指頭在她發間游移。

  如此親近,只會讓她渾身不對勁。

  「可我想照顧你。」

  擦拭動作一頓,她橫眼晚去。

  「為什麼?」

  「因為你長得像故人。」

  「故人?」

  「嗯。」他點到為止,她不追問,他就不說。

  梁歌雅垂斂長睫,眸色黯然像在思索什麼,驀地她加快拭發的動作,拿起綁繩,隨意束起長髮。

  「等等。」花借月趕忙制止,從懷裡取出月牙梳,徐緩地梳著她的髮,接過綁繩,輕柔地替她束好。

  「好了,下樓用膳吧。」

  梁歌雅瞪著地板,頰上留有他長指拂過的觸感,讓她很想用手抹去。

  「等等,我把東西收一收。」她起身走到屏風後,將換下的衣袍拿起,發現少了一樣東西,趕忙再搜一回,可沒有就是沒有。

  「糟了。」

  「怎麼了?」

  「我的錦囊不見了。」她咬唇道。

  她的盤纏都在錦囊裡,這下她要怎麼去映春城?

  「難道是剛剛上街遇到扒手?」他走上前。

  「扒手?」

  「那些宵小就喜歡挑人多的地方下手,身手可利落了。」

  梁歌雅垮下肩,神色頹喪極了。

  「這可怎麼辦?」

  「別擔心,橫豎還有我在,先下樓用膳吧。」他不由分說地拉著她。

  「發生天大的事也要吃飯。」

  她哪裡吃得下?!沒有盤纏,她就沒辦法買馬代步,用走的也不是不行,頂多就是晚點到,可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在七月中前到的……

  坐在桌前用膳,梁歌雅拿著筷子實在沒食慾,突然聽到隔壁桌有人聊起——

  「那扒手真的是太囂張,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偷,聽說被偷的人已經多到數不清,衙門也沒用,到現在還是抓不到那宵小。」

  「哼,要是被我撞見,就把他扭進衙門裡,要他把偷的錢全都吐出來。」

  聽到此,梁歌雅碗筷一放,走到隔壁桌問:「這位兄台,聽你這話,你好像見過那扒手。」

  「你是?」男人一抬眼,見是個玉潤小公子,不由得上下打量著。

  「不瞞這位兄台,我的錦囊剛剛就被偷,要是兄台見過那宵小,還盼將那人的長相告訴我,我好畫出圖像,讓衙役逮人。」

  「你說得簡單,就算你能畫,那圖要是沒十成十的像,衙役要怎麼逮人?」認為她在說大話,那男人粗聲粗氣地說著。

  「我可以畫得十成十。」

  「真的假的?」

  「試試就知道。」她非把她的錦囊要回來不可。

  「可又沒紙筆。」

  「這……」

  正品嚐什錦雜粥的花借月突然開口。

  「持祿,去取文房四寶。」

  粱歌雅回頭看他一眼。

  同一時間,持祿已經轉身出了客錢,不一會又返回,將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寶給擺上桌。

  他動作利落地磨著墨,必恭必敬地將筆遞到她面前,那訓練有素、一氣呵成的動作,像是已經做過千百回。

  梁歌雅也不客氣,接過手便問:「兄台,那人長得如何?」

  「我想想。」男人搓著下巴努力地回想。

  「想想他的臉形、眼形,嘴唇厚不厚,鼻子挺不挺,重要的是,他臉上有沒有痣?」梁歌雅循循善誘,引導他敘述那人的長相。

  「像這樣?」好一會,畫得差不多,梁歌雅吹了吹,才揚起畫紙。

  眾人見畫莫不咋舌。

  當中有人便啟口道:「我剛剛才在外頭瞧見這個人!」

  「真的?」梁歌雅更用力地吹著畫紙,打算待會就送到衙門去。

  「這位小公子畫技真是絕妙,光是口述就能畫得這般傳神,怕是宮廷畫師也沒你這等本事。」男人誇讚著。

  「兄台過獎了,不過是向家母學習了幾年的畫技罷了。」

  想了想,那男人主動表示。

  「你看起來不像是本地人,還要找衙門太麻煩了,這畫就交給我,我走一趟便是。」

  「那就多謝兄台了。」梁歌雅笑逐顏開地將畫紙遞給他。

  「要不要一道用膳?」像對她越看越順眼,男人熱情邀約著。

  「呃……」她正要推辭,身後傳來花借月的聲音。

  「歌雅。」

  她雙手一拱。

  「抱歉,我朋友在那兒,不打擾兩位兄台用膳了。」話落,一溜煙坐到花借月身旁。

  「哼,要是被我逮到那賊人,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花借月聞言,神色自若地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塞給身後的貼侍。

  旭拔一見臉色丕變。

  主子,太卑鄙了,是想要害他被打斷腿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43:46

第十六章、綁架驚魂記

  沒了盤纏,梁歌雅只好暫時留在就月城等待衙門的好消息,殊不知偷了她錦囊的賊人就在身旁。

  「其實沒了盤纏也無所謂,待七月過後,我要到映春城時,便能帶你一道去。」走在她身旁,花借月狀似隨意的提議。

  晌午過後,街上人潮漸散,儘管沒了盤纏,梁歌雅還是打算到馬市走走,一來是先看匹好馬,二來是碰碰運氣,心想這兒人多,也許會再碰上那賊人。

  「不成,七月過後太晚。」

  「為何?」

  「七月是我爹娘的忌日。」她低聲道。

  「啊……」難怪她急著想回映春城,回想起來,六年前那場邊境戰沒,護國公梁敘雅為父皇擋箭而死便是七月。

  但……他微攢起眉。

  他要是沒記錯,地動應該發生在七月中,而範圍在城南,要是可以在七月中前抵達,又避開城南的話,倒也是個法子。

  從現在開始趕路,七月前一定能抵達映春,只要在七月中離開……

  「這馬真漂亮。」

  他回神,看她靠近馬圈,輕撫著一匹馬。那馬兒也極有靈性,嘶叫了聲,便甩著尾垂下臉,任她輕撫。

  餘暉映照在她臉上,勾勒出金黃色光影,伴著她淺淡的笑,他不禁看傻了眼。這是重逢「未,她頭一次打從內心微笑……真美,美在其韻,那股恬淡豁達的性情,美在其色,那雙似水秋眸,不伎不求。

  他曾讓無慾無求的她有所求,但也是他親手毀掉……

  「小公子好眼光,這馬可是映春的寶林馬。」

  耳邊傳來陌生的男音,花借月猛地回神,只見馬圈主人正和她攀談著。

  「果然!」梁歌雅笑道:「我就在想,這眉心一抹劍白的待征挺像是映春的寶林馬。」

  「聽小公子這麼說,敢情是打映春來的?」

  「是呀。」

  「到就月城是來省親還是遊玩的?」

  「不,我從將日城要回映春的。」她回答著,邊不捨地撫著馬兒的頭。

  既是寶林馬,價格就不用問了,她肯定買不起。這可是戰馬,不是一般的馬匹,價格不能比擬。

  「既是如此,可要一匹好馬。」馬圈主人雙手晾在姍欄邊上,瞧她就連愛撫馬的手勢都很佳,不禁道:「小公子識貨,肯定知道這寶林馬可以日行千里,要是你真是喜愛的話,小老頭可以把價格壓低一點。」

  梁歌雅有些心動,遂問:「壓低是多少?」

  「這匹馬的話……二十兩。」他給了個價。

  「它才三歲,正是最健勇的時候,小公子該知道二十兩已是底限了。」

  梁歌雅點點頭。以往邊防購軍買馬,一筆千頭馬,平均下來也要花上十幾萬兩,單匹二十兩確實不貴。

  不過,她身上的盤纏算了算,頂多十兩銀,連半匹寶林馬都買不起。

  所以——「我還是……」

  「兩匹。」打斷她未竟的話,花借月突道。

  「你是?」馬圈主人來回看著兩人。

  「我們是一道的。」花借月伸手撫著馬首,唇角淺逸笑意。

  「確實是匹好馬。不知道能否再找一匹和這馬相似的?」

  「可以,我去牽來,稍候。」馬圈主人隨即轉身,在馬圈裡找馬。

  「你……不用幫我買馬。」她實在不想欠他人情。

  「誰說我幫你買馬?」

  梁歌雅一楞,小臉燒燙著,難堪極了。

  「我我我……」她為自己的自以為是羞窘不己。

  「是要借你。」瞧她恨不得挖洞把自個兒埋了,他才笑道。

  「借?」

  「要不還能如何?你丟失的盤纏又不見得能找回,偏偏你又急著回映春城,我只好買下借你。」

  「可……我要怎麼還你?」

  「我跟著你一道去。」他已經打定主意,提早出發。

  「你不是八月才要去?」

  「我改變主意了。」

  梁歌雅瞅著他不發一語,這時突地聽到馬圈主人喊著,兩人便靠近姍欄。

  正看著馬,她眼角餘光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本不以為然,忽地一頓,回頭望去,驚見就是畫像上的男人。

  不假思索地,她反身追去。

  「歌雅?!」花借月回頭,她已經飛快跑開。

  「旭拔,跟上!」

  「是!」旭拔如風般地掠去。

  「持祿,給銀兩,再請馬圈主人把兩匹馬送到客錢。」他吩咐著。

  「主子,你身上有傷!」見他竟狂奔起來,持祿撥尖喊道。

  哪管得了那麼多,他舉步朝她奔離的方向追去,但偶有人潮擋住,待他跑了,小段,早己不見她和旭拔的身影。

  他氣喘吁吁,胸口像是要爆裂般,只能倚在樹下等候。

  說來可悲,他竟不知道歌雅跑起來這麼快……

  好半晌,見貼侍從另一頭跑來,身後沒有跟著歌雅,他不禁急聲問:「人呢?」

  「屬下沒找到。」旭拔一臉懊惱。

  宮中校武時,他的飛步從沒輸過人,誰知道剛才那麼一眨眼就追丟了人。

  「怎麼可能?」

  「屬下跟著梁姑娘身後,但被人群擋了一下,閃開往前時,就不見梁姑娘的身影了。」旭拔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屬下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人……爺,現在該怎麼辦?」

  花借月神色恍惚著。

  難道說命運始終改變不了,就算避開宮中的災禍,也避不開其他的厄難?不,老天既然給他重生,就代表他一定可以扭轉乾坤!

  「爺?」

  收斂心神,他垂睫忖度一會。

  「到衙門。」

  「衙門?」

  「歌雅肯定是瞧見那宵小,她畫的那張圖就在衙門裡,先去看畫,再要所有衙役傾力尋找歌雅!」就月城的府衙要是連個人都找不到,他當場廢了那無用的知府!

  馬市附近一條巷弄裡有座破舊宅院,屋前荒煙蔓草,看得出已經許久沒人居住。

  由於鄰近沒有房舍,也就無人知曉這宅院近來住進一票外地人。

  而此刻裡面有五、六個人,其中兩個剛押著梁歌雅回來。

  「你們押人做什麼?」大廳被大致整理過,有桌有椅,而開口的男人坐在主位上大口喝酒,不滿地問道。

  「大哥,這小子一直跟在我身後,肯定是知道了什麼,怕他去向官府通風報信,我便和阿謙聯手把他給帶回來。」回話的男人正是梁歌雅所繪畫像上的男人。

  「喔?」被稱為大哥的男人站起身,仔細地打量被兩個兄弟押著的人,驀地細長眼眸一瞇,像是看出什麼端倪。

  「什麼小子,這是個姑娘家!你們沒瞧見她穿了耳洞?」

  「姑娘?」那兩人異口同聲地驚呼。

  不能怪他們訝異,畢竟要不是有同夥幫忙,依對方的腳程、身手,那當頭到底是誰逮誰,就難說了。

  「而且還是個挺標緻的姑娘。」那大哥蹲在她面前端詳,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臉煩。

  忍著被觸碰的噁心感,梁歌雅雙眼瞅著他,不住思索到底要怎麼逃出這個地方。

  這裡有六個人,憑她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壓制得了對方……都怪她,太自以為是,以為逮住人再登高一呼,就會有人注意,根本沒料到他有同夥,於是才剛抓到人,她就被另一個人反摘住。

  「既然如此,不如咱們兄弟一起快活快活。」那人朝她笑得猥瑣。

  梁歌雅聞言胸口一緊,腦袋快速運轉著,強迫自己露出討好的笑。

  「諸位大哥要的是錢,那麼與其貪圓一時享樂,倒不如把我賣到青樓去,憑我的姿色,肯定可以賣得不錯的價錢。」

  只要能離開這宅院,想逃,多得是機會。

  那男人微揚起眉。

  「你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

  「不過要是碰過我,價錢可就差多了。」她總要先保住清白,絕不能教這一票人給糟蹋了。

  男人瞇眼,像是在考慮。

  幾個手下你看我、我看你,就等著老大的決定。

  那人考慮半晌道:「就看價錢如何了。」

  就月城第一銷金窩——問花樓位在城南蒲柳道上,面對漂月河,河面倒映著一排秦樓楚館的繁華燈火。

  問花樓樓高七層,為六角塔狀,穿廊銜橋,亭台樓閣到處可聞人聲酒香,門口馬車更是絡繹不絕,打從掌燈時分起,站在店門露廊上的花娘迎來送往的就沒停過。

  一個花娘眼尖認出其中一輛馬車是皇商所有,趕忙上前迎接。

  「衛爺。」花娘嬌柔喊道。

  「穆娘在哪?」衛凡沉聲問。

  「嬤嬤在後院,剛剛有人帶了個姑娘來做買賣。」

  「是嗎。」衛凡點著頭,才剛踏進穿堂,便見兩個男人迎面而來,手裡扶著一個姑娘,他懶懶睨去,和那姑娘對上眼。

  梁歌雅怔怔的睇著他,張口無語,被扶著直往前走。

  衛凡若有所思地回頭,繼續朝內院走去,途中遇上老鴇穆娘。

  「衛爺今兒個怎麼來了?」穆娘詫問。

  「剛剛有兩個男人押了個姑娘……」

  「穆娘謹遵衛爺的吩咐,就算要收人,也要花娘心甘情願,不過剛剛那位姑娘像是被逼,連話都沒法說,後來趁著那兩個男人沒注意時,塞了塊布條到我手中。」穆娘說著攤開手中的布條,上頭以血寫下七個字。

  「福隆客錢……花借月。」衛凡沉吟著。

  「也許是那姑娘想托人救她。」穆娘揣度道。

  「衛爺,要派人跟著嗎?」

  衛凡接過布條,似笑非笑道:「派護院跟著。」

  本來不想理睬這麻煩事的,可剛剛那姑娘眼神古怪,教他在意極了……他向來不做虧本生意,但救個人又何妨?

  福隆客錢大堂裡。

  花借月繪了梁歌雅的畫像,祭出重金,希望有人可以找到她。雖然衙役已經傾巢而出,可眼見兩個時辰過去還是沒有半點消息,他駭懼擔憂,食不下嚥。

  所幸今天中午在大堂用膳時,她畫了賊人畫像,獲得不少客人的好感,有不少人自告奮勇尋她,讓他見識到沒有利益互惠的情義相挺。

  他的畫技不如她出色,卻將她的神韻畫得分毫不差。他一筆一筆勾勒,想的是重生前的那場惡夢,他真的好怕……重來的人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戒慎恐懼,只怕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只是終究出現疏漏,是他還不夠小心,還是注定的生死誰也逃不過?

  可現在才六月,才六月!

  就算老天要收她的命,時候也未到!

  「爺。」耳邊突然響起旭拔微喘的聲音,他猛地抬眼,瞧他身後沒有期待的身影,又靜默地繪著畫。

  旭拔看了眼哭喪著臉不斷磨墨的持祿,兩人以視線交流,一切盡在不言中。

  主子的樣子很奇怪,像是在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做些其他事,否則就會癡饋似的。

  忽然門口傳來詢問聲。

  「掌櫃的,這客棧裡可有個叫花借月的?」

  花借月聞言,抬眼望去,意外竟在就月城遇見來人。

  巧的是,衛凡也娜移視線,對上他的眼,當下微微一怔。

  瞧他搖了下頭,衛凡笑了笑,大抵明白了,便朝他走來。

  「九爺怎會在這兒?」衛凡輕聲問,在他對面落坐。

  「我才想問你怎會出現在這兒?」花借月眉眼不抬,專心一致地作畫。

  衛凡貴為皇商,手中產業包辦各種民生必需,包括身上穿戴的、桌上吃喝的、各種樓宇建築、乘騎工具,是王朝中無官銜卻得以習王爺頭銜進宮的人。

  也許出身不凡,衛凡性子極為高傲,難以親近,加上一流的生意頭腦,想要從他身上撈到好處,幾乎是不可能的。

  兩人相識早在十年前,那時他為得到皇位汲汲營營與衛凡交好,但衛凡始終不肯清楚表態,直到他年初救了他女兒,衛凡為了報恩才答應幫他設陷除去兩部尚書。

  「九爺的聲音……」那沙啞嗓音引起衛凡注意。

  「不礙事。你來就月城做什麼?」

  「玲瓏說想到外地走走,我正要到映春城看馬場,便帶她一起,路過這裡,暫歇一晚。」衛凡簡單交代著,懶懶朝他桌面望去,突然眉頭微擰。

  「玲瓏近日可好?」他隨口問。

  衛凡的妻子難產亡故,衛玲瓏是他的獨生愛女。也正因為如此,他當初才會藉救衛玲瓏,讓他欠自己一份人情。

  「她很好,不過……」看著桌上的畫像,衛凡不禁問:「九爺可識得一個叫花借月的人?」

  「為何提起這人?」他微抬眼。

  花借月是他和歌雅之間的秘密,並非是個名字,而是一份執念。

  衛凡掏出懷裡的血書遞到他面前。

  「有兩個男人押著一名姑娘到問花樓做買賣,但因為感覺那姑娘是被逼的,所以老鴇並沒有買下,而那姑娘則趁隙將這布條塞到老鴇手中。依我看,她長得倒是和你筆下的人挺像的。」

  花借月急問:「她人在哪?」

  「看來花借月就是九爺了。」衛凡掀唇笑道。

  很好,這樣一來,總算是能還了那份人情。

  梁歌雅原以為出了這座宅院,就有機會能逃脫,但他們不僅對她下了藥,讓她渾身虛弱、開不了口呼救,還派了兩個人押著她。

  好不容易把布條塞給那老鴇,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幫她這個忙……這些年,她看盡人情冷暖,無法再相信人心。

  「什麼,不買?!」一聽到問花樓不做這樁買賣,宵小的頭頭不敢相信的喳呼。

  「那老鴇是瞎了不成,這姑娘標緻得很,竟然不買下她?」

  「大哥,老鴇說,他們做的雖然是九流生意,卻從不買來路不明的姑娘。」一名嘍囉解釋著,一臉無奈。

  「姑娘,你沒表明自已是心甘情願的嗎?」接收到梁歌雅沒好氣的一睞,他才像是想到什麼,往後腦勺一拍。

  「我倒忘了我給你下了藥,你八成渾身都使不出勁,哪說得出話?」

  梁歌雅無奈地垂下長睫。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又被帶回這宅院。

  要是能開口,她早在青樓大聲求救了!

  「既是這樣,那就沒辦法了。」他猥瑣地笑著。

  「來人,把她帶進我房裡。」

  梁歌雅驀地瞪大眼想掙扎,偏偏全身半點力氣都沒有,只能任人押進房裡,無力地軟倒在床上,而那男人隨即進了房。

  「全都出去,等大哥我快活了再輪到你們。」那男人催促著手下出去,門一關,走到床邊,瞧她不住掙扎,他笑瞇眼道:「對,就是要掙扎才有意思,要不我一個人獨樂,多悶呀。」

  梁歌雅閉上眼,不想看他,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逼近,迫得她轉開頭,無力的手直往油靴探去。

  她的短匕就藏在油靴裡……給她一點力氣,只差一點點……

  這是下下策了,但為保清白,她也只能這麼做!

  終於,她摸到短匕,彈扣一按,抽出短匕欲從男人背上刺下,卻被他察覺,閃身避開,只劃傷皮肉。

  「唁,原來身上還有樣寶貝!」男人一看就知道這鑲著寶石的短匕很值錢。他欺上前,輕而易舉奪下短匕,隨手一丟,往她臉上刮下一巴掌,粉嫩面煩立刻浮現一道巴掌印。

  梁歌雅被打得昏頭轉向,下一刻她身上的衣袍被撕開,那胡攪刷過她頸問,直教她想吐。

  不——

  她想掙扎,偏偏一絲力氣都沒有,更可悲的是,她連要咬舌自盡都辦不到!

  天啊,為什麼會這樣?

  她不過是想回家,為何偏要給她死路走?

  就在她萬念俱灰之際,外頭傳來陣陣的哀叫聲,壓在她身上的男人沒好氣的起身,開門吼道:「吵——」

  話未竟,喉頭就被有力的長指掐住,他幾乎要爆開雙眼。

  察覺不對勁,梁歌雅抬眼朝門口望去。

  就著房內微弱的燭火,摘住賊人的男人,面如冠玉卻形似惡鬼,冷絕魅眸染上殺伐氣息。

  下一瞬,他將男人甩開,身形搖晃了下才走向她。

  她想要拉攏衣襟,卻是渾身無力。

  只見那張形似惡鬼的臉龐覆滿傷悲和不捨,他快速地褪去外袍蓋在她身上,輕柔地將她抱進懷裡。

  那懷抱溫熱得緊,直燙進她近乎絕望的心。

  「歌雅,對不起,我來晚了。」花借月啞聲道歉。

  她窩在他懷裡,聽著他亂序的心跳,感覺他的胸口一片濕意,像是為了尋找她,教他跑出一身汗。

  他很在意她?為什麼?他對她是女兒身沒有半點驚愕,代表他早就知道她是女扮男裝,為何卻從不點破?

  「我沒事,你沒有來得太晚。」她低低道。明知道不該太靠近這個男人,可在飽受驚嚇之後,讓她稍稍放縱一下,應該是可以被允許的吧。

  「不……你一定很害怕。」撫著她的髮,他忘情地吻上她的額。

  彷彿無法接受他這般親暱的舉措,她隨即將他推開。

  他一怔,露出悵然苦笑。是他太忘情了,忘了眼前的歌雅根本還未對他動情,怎能允許他如此放肆。

  收斂心神,正打算抱她離開,眼角餘光瞥見有把短匕掉在地上,他很自然地拾起,收刀入鞘時,不忘壓一下,讓彈片扣緊短匕再遞給她。

  梁歌雅防備地看著他。

  「你為什麼知道這短匕是我的?」

  他頓了頓,不慌不忙地回答,「我瞧見那賊人身上有傷,猜是被你所傷,所以這短匕合該是你的。」

  梁歌雅垂眼看著短匕,徐緩將它插入油靴裡,奮力想要起身,偏偏就是使不上勁,體內像是有什麼在吞噬她的力氣。

  「我抱你吧。」

  她原要拒絕,不允許自己再貪戀他的體溫,但還未開口,黑暗便已將她吞噬。

  「歌雅?!」他輕拍著她的頰,卻發現她左頰腫脹嘴角滲出血。

  「爺,先帶梁姑娘離開再找大夫診治吧。」旭拔從房外走來,低聲建議。

  花借月隨即將人打橫抱起。

  看他疾步要往外走,旭拔趕忙請示。

  「爺,這些人要怎麼處置?」

  「埋了。」他頭也不回道。

  膽敢染指他的歌雅、傷害他的歌雅,就算是死個一百回都不足惜!

  回到福隆客錢,找來大夫診治,才知道梁歌雅的昏厥並非被打傷所造成,而是因為被餵了迷藥。

  花借月這才寬心,坐在床畔守著她。

  「梁歌雅……這名字聽起來真熟悉。」坐在圓桌邊淺吸著茶,衛凡沉吟著。

  「衛爺,這一回真是多謝你了。」花借月抬眼,由衷感謝。

  要不是衛凡心慈,派問花樓護院跟著,查出那幾個賊人藏身何處,說不準等他找到歌雅時,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不用多謝,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衛凡陰柔的眉眼噙著笑,上上下下地審視他。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九爺有些不同。」

  他並不喜歡這位九皇子,至少在今天之前,他甚至是討厭他的。之前巳九蓮明顯的討好接近,不用想也知道,是在為未來的皇位鋪路。

  他雖然身為皇商,但並不打算表態支持哪一振,甚至誰當皇帝,他都無所謂。

  爾雅溫文的巳九蓮,實則冷絕無情、滿腹心計,對待親人沒有半絲溫情,對待敵人更是冷血狠絕,步步為營、算計著任何一個人,他甚至懷疑,玲瓏當初險些遭馬車撞擊也是巳九蓮一手策劃的。

  不過,眼前的他,是有溫度的。

  「是嗎?」花借月垂眼低笑。

  「人總是會改變。」

  「改變九爺的是這位梁姑娘?」

  先前看他抱著她,那急得快瘋狂的模樣是裝不出來的。

  花借月柔著眼神,拿濕意巾輕覆梁歌雅的臉龐。

  「現在,我終於明白當初我救了玲瓏時,衛爺為何會又哭又笑地感謝我。」

  「你看錯了吧九爺,我可沒哭。」他不承認。

  花借月笑了笑。

  「那就是愛呀……思之不見,心慌意亂,思而見之……哭笑難遏。」他真的嘗盡那份癡狂,嘗夠失去的痛楚,這輩子再也不願重複了。

  衛凡微揚起眉。

  「所以九爺這是承認愛上梁姑娘?」怪了,這兩人是哪來的緣分兜在一塊。

  花借月沒吭聲,算是默認了。

  「可她是打哪來的?我要是沒記錯,朝中大臣並無梁姓……不,等等,護國公梁歌雅……」衛凡猛地抬眼。

  「難道她是護國公遺孤?」

  可聽說護國公之女身體纖弱,所以自六年前進了鎮朝侯府後,未曾外出,更不曾進宮,這兩人是要如何碰在一塊?

  九皇子遇上護國公遺孤……難道他是在替自己佈局?這想法一上心頭,衛凡隨即否定。不可能,要不是真上心了,他豈會一副方寸大亂,那般心亂如麻的神情不是演得出來的。

  但如果不是為了佈局……他這時出現在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時候不早了,衛爺也該回去歇息了。」花借月不回應,反倒下了逐客令。

  「九爺,你可是為濟仙河水利工程一事而來?」衛凡試探性地問。

  巳九蓮雖然與皇后有嫌隙,但憑一己之力也培養不小的勢力,更是挖出不少貪污弊端,而濟仙河的水利工程被地方官員和戶部層層壓搾剝削,從戶部撥下未的款項早已所剩無幾,他要是有本事找到那賬冊,對他而言是最有力的證據,可在皇上面前大大邀功。

  「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要確定九爺這朋友該不該交。」

  花借月苦笑。換句話說,他之前從不當他是朋友?也沒錯,在他眼裡,任何人都是他的棋子,不是朋友。

  「不是。」

  「喔?」

  「我打算送她回映春城。」他低聲交代。

  「但別跟她說。」

  衛凡狐疑地皺起眉。

  「你們不是相愛著的嗎?」敢情是他單相思?

  「不,你別跟她說我的身份。」他強調著,萬分認真。

  在重來的人生裡,沒有巳九蓮、沒有東宮,他化名為花借月,只為找回那個無憂無慮的梁歌雅。

  他要的,就這麼多。

  看著他那全神貫注的眼眸盛滿訴不盡的深情,衛凡微揚起眉。

  「去映春城嗎?那就一道走吧。」

  他想看梁歌雅到底是怎麼改變了巳九蓮。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44:14

第十七章、莫名血窟窿

  翌日,梁歌雅清醒之後,身子倒沒什麼大礙,只是變得沉默。

  「歌雅,要是你沒有任何的不舒服,咱們可以準備前往映春城了。」花借月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

  「找回我的錦囊了嗎?」

  「找到了。」他將她的錦囊遞還。

  既然打算現在就動身前往映春城,也沒必要再藏著她的盤纏,他其實有些自責,若不是他這麼做,說不定她也不會歷經此災,幸好,幸好有驚無險。

  她沉默地抓著錦囊,好半晌才低聲道:「謝謝你。」

  「不會。」他笑著,心裡卻徜著淚。

  好陌生、好淡漠的歌雅……明知道她能活著已是極好,可他偏偏心生貪婪,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兩人相愛時,想見那個對著他嬉笑怒罵的歌雅。

  「我會自個兒去映春城。」她表示。

  「你一個姑娘家隻身在外太危險。」他早猜到她的沉默是為要劃開兩人的距離,不打算讓他隨行。

  「我不會再犯。」她低聲喃著,突然抬眼,再認真不過道:「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絕不。」

  那一字一句銳利如刃,代表著拒絕,刺進他的心坎裡,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歌雅也和他同樣重生,同樣擁有那段記憶,才會對他說得這般決絕而無情。

  「我知道你不會,不過畢竟順路,而且衛爺也要一道去。」

  「衛爺?」

  「昨兒個你被帶到問花樓時,衛爺瞧見了你,所以才會在老鴇拿出你給的布條後,到福隆客錢尋我……要不是他,天曉得我……」他恐懼到聲音都微顫著。

  梁歌雅聞言垂下眼睫。

  「那我得找個時間向他好生道謝。」

  「晚一點吧,衛爺要帶他女兒一道上路。」

  「他有女兒?」

  「嗯,玲瓏今年已經五歲,美人胚子一個。」

  「你跟他很熟?」

  「該說從昨兒個才開始熟的。」

  正說著,門外傳來聲音,旭拔在外頭喊道:「爺,衛爺到了。」

  「請他進來。」

  門開,衛凡牽著女兒走進。

  「身子還好嗎,梁姑娘?」衛凡噙笑詢問。

  睇著他半晌,她眉頭微皺了下。

  「我沒事,我聽花公子說了,昨兒個真多虧了你。」

  「不用謝我,我沒做什麼,倒是他,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到那破宅,一馬當先地往裡沖。」

  梁歌雅聽著,瞥見花借月的手背有傷,眸色黯淡下來。

  「花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梁歌雅並不值得你這麼做。」

  「沒什麼值不值得,唯心而已。」

  不知該怎麼回他,她閉上眼,忽地感覺有什麼爬上她的床,她張眼就瞧見一張粉嫩嫩的討喜臉蛋,一雙大眼黑琉璃般的嵌在巴掌小臉上,像是會說話似的流動光痕。

  「玲瓏。」衛凡趕忙走來。

  衛玲瓏立刻巴住梁歌雅不放。

  「姊姊,我要姊姊。」

  「她不是姊姊。」衛凡沒轍地哄著。

  「誰要爹爹都不給人家一個姊姊,人家自己找。」衛玲瓏撅起小嘴,直往梁歌雅懷裡蹭。

  「姊姊身上好軟,跟爹爹不一樣。」

  「玲瓏……」花借月正要將她抱下,卻因聽到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而一怔。

  「你叫玲瓏嗎?」捧著她的臉,梁歌雅覺得小傢伙渾身軟得像棉花,手下微微使勁就將她抱進懷裡。

  記得小時候,瞧見鄰居家裡有個姊姊,她常要爹和娘給她一個姊姊……想著,她笑露編貝。

  「嗯,姊姊,我叫玲瓏,你呢?」

  「姊姊叫歌雅。」

  「歌雅姊姊。」她用力地摟緊她。

  「決定了,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姊姊了。」

  被她的童言童語逗笑,梁歌雅也緊緊地抱著她。

  花借月近乎貪婪地看著她的笑臉,看得出神,直到她察覺了而止住笑。

  尷尬地咳了聲,梁歌雅問著懷裡的小傢伙。

  「玲瓏,用膳了沒?」

  「還沒,爹爹說要等九叔叔一起吃。」

  衛凡無力地閉上眼。來的路上一再跟她耳提面命,要喊花叔叔,她也說好,奈何小孩忘性大,還是改不過來。

  「九叔叔?」

  「就是……」短短指頭往花借月一指,衛玲瓏想起爹爹的交代,立刻改口。

  「花叔叔啊。」

  「不是九叔叔?」她笑問,有幾分逗弄的意味。

  「九叔叔就是花叔叔,花叔叔家裡有好多人,他排行第九,所以也叫九叔叔。」衛玲瓏古靈精怪的說。爹交代的話,她剛才一時忘了,如今想起來,只好硬拗。

  這個鬼靈精。聽她說話頭頭是道,梁歌雅忍不住用力地再抱抱她。

  「好了,咱們一道用膳吧。」

  「嗯,我餓了。」衛玲瓏利落地跳下床,牽著她的手。

  「姊姊牽。」

  「玲瓏,你不要爹爹了?」

  「對……不對,只是暫時不要。」衛玲瓏鄭重道。

  衛凡無奈歎口氣。

  「麻煩梁姑娘了。」

  「不麻煩。」梁歌雅下了床,隨意將長髮束起,牽著小傢伙往外走。

  「原來衛爺被玲瓏給吃得死死的。」花借月有感而發。

  原來這就是一般的父女相處……也許當年歌雅也是這麼和護國公相處的。

  「等你有女兒時,你就知道。」

  「女兒嗎?」他的眉眼覆著傷悲。

  曾經他擁有過,可最後卻連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知道,那孩子就隨著歌雅歿了……

  那些痛一再地提醒他,別再重蹈覆轍。

  「九爺,你欠我一個人情了。」衛凡突道。

  「這話怎說?」

  「有玲瓏在,萬事俱備。」

  花借月這才恍然大悟。有個孩子在,歌雅就會降低戒心……這人心思真是縝密,光靠著昨晚的閒談就能推敲這麼多。

  「那就先欠著吧。」他笑道。

  「利息很高的。」他是商人,而且是個收高利的奸商。

  用過膳,一行人決定動身前往映春城,底下人分頭採買了不少乾糧,備了兩輛馬車,還有兩匹備用的寶林馬。

  就在梁歌雅收拾好簡單行囊,路過隔壁房時,卻聽到持祿的低泣聲——

  「主子……主子……」

  那聲音十分壓抑,教她想也沒想地推開門,急問:「發生什麼事了?!」

  房內,持祿就站在花借月身後,旭拔則搗著臉,這情景萬分詭異,但……他不正好端端地坐在梳妝台前,持祿到底是在哭什麼?

  「梁姑娘……」持祿哭喪著蹚回頭。

  「怎麼了?」她不解的走近。

  「主子……」持祿掩面痛哭。

  梁歌雅看向花借月的背影。他穿著一身月牙白繡祥獸錦袍,頭上……玉釵將長髮給盤起,看起來是有點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突然,花借月回過頭,朝她拋了記媚眼。

  「好看嗎?」

  梁歌雅怔住,桃花眼圓蹚。

  不能怪她如此驚詫,而是他……臉上竟精般細琢的妝點過。黛眉勾魂眼,俊鼻紅艷唇,如此絕色,美得不可方物,問題是,他可是男的呀!

  「你在幹嘛?」

  「裝扮。」花借月正色道,慵懶噙笑,像魔物般威脅勾魂攝魄。

  「扮這樣幹嘛?」

  「這才是我原本的模樣。」

  「你確定?」梁歌雅眉頭都快打結了。瞧持祿抽抽噎噎哭得好傷心,根本和他說的大相逕庭。

  「你還沒告訴我,我這樣子好不好看?」

  「好看。」可是——「我沒看過這麼高大的女人。」

  那張絕艷面容,配上男人高大的體魄,已經不是不倫不類可以形容。

  「我又不是扮女人。」

  「不然?」

  「小倌。」

  梁歌雅一整個錯愕,瞧他以折扇半遮膽,走到她面前賣弄風情。

  「可惜,你不是男人,要不,我便依了你。」

  那故意掐著嗓子說話的語調,讓梁歌雅啼笑皆非。

  「所以你之前是故意靠近我,想要依了我?」

  「是啊。」他煞有其事地朝她眨著眼。

  「那真是太好了,還好我不是男人。」她淡聲道。

  「所以從今以後別靠我太近,我先下樓了,你慢來。」

  她一走,房內突然靜默一片,只餘持祿的嗚咽聲。

  「你哭夠了沒?」花借月沒好氣地問。

  「主子可是人中龍鳳,神聖不可侵犯,今兒個卻把自己扮成小倌……奴才無蹚見皇上了。」嗚嗚,他好難過啊。

  「你要是想見皇上,現在回將日城,我不攔。」話落,瀟灑收起折扇便要下樓。

  「爺,你真要扮這樣下樓?」旭拔終究忍不住攔下他。

  「不成?」

  「不是……可是……」主子可是翩翩佳公子,就算不頂著皇子頭銜,也會是每個少女的如意郎君,今兒個卻扮成小倌。

  「爺該不會看到梁姑娘對衛小姐無防心,也扮成姑娘想效仿吧?」

  花借月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要說到你懂,我都累了。」

  他之所以巧扮,並非為了鬆懈歌雅的心防,而是這一去,要是不小心遇上鎮守在映春城的巳太一,那就麻煩了,小心為上,是他一貫的作風。

  下了樓,衛玲瓏一瞧見他和梁歌雅,毫不猶豫地拋棄父親,想和他們兩個擠同一輛馬車。

  見狀,衛凡立刻吩咐貼侍,「御門,去替我買幾盒胭脂水粉。」

  「爺,不要吧。」御門軟聲勸說。

  雖然主子長相偏陰柔,五官出眾,氣質奪人,畫上胭脂肯定美得不可方物。但是,主子可是堂堂皇商,怎可作踐自個兒,九爺自甘墮落,他主子還要做人!

  「你腦袋到底裝什麼,給我想到哪去了?」瞥見御門義憤填膺的臉,衛凡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沒好氣的瞪著他。

  「趕緊去辦!」

  誰要畫胭脂?他大概猜得到巳九蓮在玩什麼,既然如此,他當然要替他添點胭脂水粉,而且全程同行,看他粉墨登場玩多久。

  一行人朝西北而去,一路上不做停歇,日間趕程,入夜再找客錢投宿,七日後便過了六道關的騷站。之後城鎮不多,一路上頂多有些供人歇腳的小旅舍,設備簡陋,但沒人在意。

  事實上,教衛凡在意的反倒是——

  「梁姑娘可曾在哪見過在下?」因為每到一處停歇,她總是不住地打量他。

  這日趁著進房歇息前,他逮著機會問。

  「沒有。」她垂下眼。

  「是嗎?」衛凡微揚起眉。

  之前在問花樓初見時,她便一直盯著他。那眼神與其說是在求救,倒不如說是驚詫……而這幾天她也是不時地打量他。

  「只是在想玲瓏和衛爺不太相似。」她隨口道。

  抱著早己入睡的女兒,衛凡稍嫌冷冽的眸變得柔和無比。

  「玲瓏像她娘,一個俏美人。」

  卸下冷刺變得溫煦的他,教梁歌雅不由得多看一眼。

  「原來人的眼睛端看是正瞅著誰,而有不同的神采。」

  總覺得她似乎話中有話,衛凡微揚起眉。

  「玲瓏很可愛,衛爺既為人父,必要好生保護她,前往映春城之後,記得盡量往城北,別待在城南。」

  「為什麼?」

  「因為七月也是映春城的雨季,城南未鋪青石板,一旦下雨便多泥濘,最好別讓玲瓏在那附近走動,免得跌跤。」梁歌雅淡聲道。

  衛凡微瞇起眼。

  為了方便飼養寶林馬,再加上城西郊便是邊境樓,考慮到邊防挑馬的便利性,他的馬圈遂設在映春城北郊,因此他本來就少待在城南,而這次他也沒打算久留。

  不過城南,據他所知,那裡的青石板早在八年前就鋪上。她是護國公之女,到鎮朝侯府依親也不過是六年前的事,她會不知道這件事?

  「你們在聊什麼?」花借月拾階而上,就見兩人在房前不知在說些什麼,氛圍有些古怪。

  「沒事。」瞧也沒瞧他一眼,梁歌雅逕自進了一間房。

  「我累了,先歇息了。」

  然後,當著花借月的面把門板關上,並不打算和他攀談。

  花借月失笑歎了口氣。

  好重的防備心,一點讓人靠近的機會都不給。

  在馬車上,有玲瓏在,她還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著,但每每一到歇腳處,她便立刻躲進房內,不給他親近的機會。

  「這算是吃了閉門羹嗎?」衛凡那愉道。

  「這叫做情趣。」

  「啊……是在下愚鈍,沒玩過這種情趣。」

  「衛爺是少見多怪了。」花借月皮笑肉不笑地說。

  衛凡低低笑著。

  「從不知道九爺原來也會說笑。」

  花借月垂眼無語。他哪是說笑,根本是苦中作樂。

  「衛爺剛剛和歌雅在聊些什麼?」替衛凡推開房門,他才低聲問。

  「九爺很在意?」走過他身旁時,他促狹笑著。

  花借月無力歎口氣。他很難不在意,因為他發現歌雅老是在偷覷衛凡。也不知是怎麼搞的?他記得歌雅曾經在東宮見過衛凡一次面,可對他的印象並不怎麼好,所以她現在的反應很古怪。

  他不認為歌雅會看上衛凡,可她要是沒擱在心上,不會一直偷覷衛凡。

  衛凡將女兒安置在床上,回頭倒了杯茶。

  「九爺這般在意,教我不禁懷疑梁姑娘……該不是對我有意吧?」

  「衛爺想太多了。」

  「那就對了,既然九爺是這麼想的,又何必追問我們到底聊了什麼?」瞧他眸色深沉,衛凡唇角笑意不減。

  「算了,我和梁姑娘不過是在聊玲瓏罷了,她說玲瓏和我長得不怎麼像。」

  瞧衛凡的神色不像在撒謊,花借月表面故作不在意,其實暗鬆了口氣。

  「原來是在聊玲瓏。」這倒是說得過去。

  「早點回房歇著吧,明兒個一早還要趕路。」

  「對了,衛爺,這裡離勤無崖是不是很近了?」臨走前,他突然想到什麼回頭問。

  「大約再三十里路,過了勤無崖,快馬加鞭的話,大概一日夜就能到映春城,但既是馬車,我建議途中在芙蓉鎮歇一晚再進城,免得太過勞累。」他這麼說可不是休恤梁姑娘,而是寶貝他的女兒。

  「就這麼辦。」花借月點點頭。

  「早點歇息吧。」

  走到門外,他輕歎口氣。已經七月了,距離地動發生,只有十天。

  間靜的夜色裡,一抹纖細身影來到旅舍後方的馬房。

  馬房裡起了小小的騷動,一會又恢復靜寂。

  牽出一匹早己備上鞍髻的寶林馬,梁歌雅身手利落地翻身上馬,回頭看了旅舍一眼,隨即策馬離開。

  是她執意要回映春城,沒必要把其他人給攪進來。

  地動就快要發生,她沒時間再拖下去。

  得快……她要趕在地動發生之前,將城南的百姓移往城北。而且,她也不想再和花借月他們有所瓜葛。

  憑著月光指引,馬兒在昏暗的山道上奔馳,一個時辰後突然飄起雨來,慢慢地從牛毛細雨變成傾盆大雨。

  梁歌雅瞇起眼,憑著記憶在勤無崖附近找到一處山洞避雨。

  站在洞口,看著外頭的傍沱雨勢,她微璧起眉。

  什麼時候不下,偏選在這當頭……瞧這雨勢,一時半刻也停不了,如此一未豈不是白費她刻意趁夜啟程?

  無奈歎了口氣,她進山洞生火,從包袱裡取出乾淨的衣裳,正待換上時,洞口的馬兒突然嘶叫了聲,將解開的襟口再繫上繩結,她重回洞口,竟見渾身濕透的花借月牽著馬站在山洞外,不禁圓蹚著雙眼,難以置信極了。

  「歌雅,我可以進去嗎?」花借月可憐兮兮的問。

  「你瘋了,你身上有傷!」她一把將他扯進山洞內。

  「你忘了自己身上有傷不成?」

  「突然下起大雨。」任由她動手解他的衣袍,他笑得無辜。

  就說老天憐他,連這場大雨也下得正是時候。

  「你根本就不該離開旅舍。」她無法不惱,因為不單是那一襲錦袍,就連他穿在裡頭的中衣和裹傷的布巾也都提透了。

  「那你為什麼離開?」他垂眼問,輕握住她的手。

  她驀地一顫,甩開他的手,冷聲道:「我為什麼要離開關你什麼事?我要去映春城,那是我的事。」

  「你忘了我說我也要一道去?」

  「就算你要去,咱們也不必一道前往。」

  「我要跟。」他那執拗的口氣簡直和衛玲瓏如出一轍。

  「為什麼?」

  「我喜歡你。」

  梁歌雅先是一愣,旋即低低笑開,像是不屑至極。

  「我討厭你。」不,應該說,她恨他入骨!

  這個男人總是揚著無害的笑靠近她,掐住她的弱點,利用她的心軟,讓她心甘情願成為他的棋子,最終再將她視為棄棋,利用完即丟……其實他不踩她的生死也就罷了,但他萬萬不該連孩子都不要!

  在撥水節時,瞧他抱著那走散的娃兒,她只覺得諷刺、太諷刺了!

  就在她死後,穿過黑暗走進光亮的瞬間,她發現自己竟身處鎮朝侯府,原以為自已是在作夢,後來才發現她的人生倒轉了。

  也許是老天憐她,再給她一次機會,讓她可以重新來過。

  為了不重蹈覆轍,她決計無論如何都要離開鎮朝侯府,誓不進宮,誰知剛翻牆而出就遇見他,這事巧得教她起疑。

  他說,他叫花借月,她當下更覺古怪,繼之一想,說不準老天給她的重生之路有所改變,好比他對她做了調查,刻意取了這個名字以引起她的注意,於是,她決定將計就計。

  想像當初那般利用她?那麼就換她來利用他離開將日城,等到了就月城便將他甩開。

  然而,他身上的傷,再加上丟失錦囊讓她走不開,直到她差點被輕薄,他為她拾起短匕那一刻,她察覺他和她擁有同一段記憶。

  若非如此,他怎會知道短匕上的機關?

  短匕上的機關,除去爹娘和她外就只有他知道……她不明白他為何會和她一樣重生,在大雪漫天的那一夜,難道他也死在即將發生的宮變裡?

  算了,不管事情是如何發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一點都不想和他有所牽扯!

  如果他什麼都不記得,只是一如當初帶著私慾接近她,她可以諒解,畢竟他是為保住皇位而不得不那麼做,祝且這當頭的他並未傷害她,可如果他和她一樣,記著那段傷痛,卻還是抱著私心接近她、想利用她,毫不在意她的生死一錯再錯……簡直是混蛋透頂!

  她不會原諒他的!

  尤其是衛凡和他一道,這兩人能幹什麼好事,怕又是要栽贓誰、算計誰吧。

  說不定就連那些賊人都是他安排的,就為演出一場英雄救美讓她傾心……一如當初,他幫她找回短匕來收買她的心。

  於是,她決定甩開他獨自前往映春,可他偏又跟上了。

  他到底想怎樣?讓她死在蓮池一次還不夠嗎?!

  「討厭也不錯。」花借月淡笑著。

  討厭有什麼不好,至少在她心底沒下一點漣漪。

  她的淡漠和疏離讓他猜出她討厭他,儘管如此,聽她親口證實,心底仍酸酸澀澀不大好受。

  那悵然的笑教她別開眼,卻突然想到他身上的傷,又吶吶的開口。

  「你處理身上的傷吧。」她冷模地轉過身。

  「歌雅,你身上也是提的,不換上乾衣裳嗎?」

  「不用,管好你自己就好。」她雙手環胸地站到一旁,卻見他仍裹著提透的布巾靠著洞壁坐下。

  「布巾拉掉,你的傷口不能沾濕!」

  「沒關係。」他虛弱笑著。

  「什麼沒關係,那傷……」她猛地閉上嘴,不想多管閒事。

  要是他自己都不在乎,她又何必窮著急?梁歌雅在心裡如此說服自己,但瞧他臉色蒼白得可怕,終究咬咬牙,朝他走去。

  花借月乏力地半張著眼,瞧她蹲在面前,動手要扯他胸口的布巾,抬手拉住她的手。

  「放手。」她冷聲道。

  「我的傷不要緊,你先去換下衣袍。」

  「你在這兒我怎麼換?」

  「那我到外頭去。」話落,他撐起自己要起身。

  梁歌雅沒好氣地將他按下。

  「你這病痊子,還想到外頭淋雨?」

  「總要讓你先換下濕衣袍,雖然正值盛暑,可山裡較涼,你要是淋提了,也是會染上風寒的。」他柔聲說著,唇角有抹淡淡的笑。

  梁歌雅睇著他半晌,不禁撇嘴冷笑。要是之前的她,必定為此心軟不捨,可現在的她……心都死了,不痛了。

  但就算這人傷她、欺她,她也不會詛咒他去死,更不希望他身上的傷勢加重。

  「閉上眼。」站起身,她冷聲命令。

  花借月隨即閉上眼。

  梁歌雅拿起乾淨的衣袍走到暗處,雙眼瞅著他,瞧他果真老實地閉著眼,這才快速地換上乾淨衣袍,之後將自己的漫衣,連同他濕透的錦袍一併晾在火堆旁烤著。

  花借月閉著眼,聽腳步聲停在面前,然後動手解開裹著的布巾。

  其實如果可以,他並不想讓她看的,他的傷血肉模糊令人作嘔,而且完全不收口。

  「怎麼會這樣?」拉開布巾後,梁歌雅難以置信地咬唇。

  別說收口,這傷反倒越來越嚴重,血肉混著膿,周圍燙著一圈紅。

  她不由得撫上他的額,驚覺他正在發高燒。

  「你……你的傷根本就沒好,你為什麼硬要前往映春城?!」

  明明看過大夫,喝了藥也敷了藥,為何傷勢沒轉好,反而更嚴重了?

  「我怕你有危險。」他啞聲道。

  粱歌雅瞪著他。

  「我可不是一般姑娘家,我可以自保。」她見識過他是如何溫柔地勾誘人心,可惜如今再多甜言蜜語都不能讓她心動。

  「可是……」

  「好了,你有沒有帶金創藥?」她冷聲打斷。

  「在我包袱裡。」

  她趕忙搜出金創藥,輕輕地撒在他傷口上。

  見他皺眉不語,額上隨即浮現細碎薄汗,她不禁也整眉,彷彿感同身受。

  不想心緒受他影響,她別開眼不再看他,從自己包袱裡取出一件乾淨的衣袍,用短匕割開撕成長條狀替他包紮,卻瞥見他脖子上的布巾也未換下,她動手解開。

  花借月來不及阻止,呆不其然瞧見他咽喉處有個血肉模糊的窟窿,她錯愕地蹚圓眼。

  「別瞧。」用手搗著傷口,他苦笑道。

  「為什麼會有這些傷?」她顫聲問。

  當初她八月進宮時,他身上一點傷都沒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咽喉處的傷是箭矢造成的,這分明是要他的命,重來的人生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動?

  花借月苦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好半晌才啞聲道:「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懲罰。」

  「什麼意思?」

  「能不能先拿件衣袍給我,好冷……」

  梁歌雅趕忙解開他的包袱,卻發現——「你沒帶換洗的衣袍?!」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竟行事這般糊徐。

  他不是精明如鬼,行事必思後果?難道他就沒想過七月已經進入雨季了?

  「勤無崖轉北,一日夜趕路就能到映春城,所以,我就沒帶了。」

  她怔怔地看著他,懷疑他記得她說過的話,否則從未去過映春城的他,怎會如此清楚。

  不過,她隨即撇唇自嘲,不許自己再自作多情,不能再中他的計謀,不犯同樣的錯。

  甩甩頭,看著自己帶的兩件衣袍,一件在身上,一件已經割開,而提透的那套還在烘烤著。

  垂眼看他冷得直打顫,無可奈何下,她只好到洞外撿一些斷落的樹枝,雖然淋濕了,但總是能用。

  只是火撓得再旺,似乎驅散不了他身上的寒氣,看他臉色青白,顫如秋葉,她眉頭緊鎖著。

  別管他,她告訴自己,她已經仁至義盡,沒丟下他,就算是以德報怨,握不握得過,那是他的造化。

  他再冷,也冷不過她在結冰的蓮池裡掙扎……痛過的、恨過的,她不會向他討,一如愛過、戀過的,她也不會再給他,頂多只有同情。

  驀地,他張開眼,就連微掀唇角都像耗盡了力氣。

  梁歌雅恨恨的咬牙。為什麼還來折磨她?為什麼要接近她?為什麼就不能放過她?!

  她不要了!全都不要了,她只想回家,她想要變回以往不懂情愛,無憂無慮的自己,可腦袋想的,全都是不切實際的,她根本就做不到狠心絕情。

  就算人生重來一回,那如飛蛾撲火的情感還是記憶在她的體內;滿臉的恨與怨底下還是裹著愛戀!

  不想承認,心卻痛得這般真實,一如當初他喝下毒酒,為他擔憂不安。

  她真沒用,被人傷得那般徹底,卻還是為他心疼,就因為這樣才會在就月城被絆住腳步。

  她只是想回家,為何讓她連回家都這麼不快樂?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她變回原本的自己,她不想愛了,可不可以放過她?!

  巳九蓮豈會知道她在想什麼,雙手環胸也暖不了自己。

  好冷,彷彿處在隆冬大雪中,彷彿身體的血掖是冰凍的,一點暖意都沒有。

  正當他冷得直打顫時,突然感到一陣陣暖意,他猛地張開眼。

  只見她將割開的衣袍湊合地蓋在他身上,很不情願地抱著他躺下。

  「歌雅?」

  「我只是替你取暖而已。」她知道這舉動太親密,可除此之外也沒別的辦法了。

  就算是個陌生人,她也會出手相助,況且他是她愛過的人……就這一回,當是他暖過她的手,現在還他,只盼還得了這情債,之後兩不相欠,緣盡緣散。

  花借月漾起滿足的笑。

  「謝謝你,歌雅。」

  她閉上眼,不看也不聽,一心盼著黑夜趕緊過去,天亮後旭拔能尋來,帶他去找大夫。

  「歌雅。」不知道過了多久,洞內只餘柴火燒得劈咱作響時,他沉聲開口。

  「幹嘛?」

  「你想不想聽故事?」

  「不想,我累了。」她不假思索地拒絕。

  但他歎了口氣後,還是逕自說了下去。

  「有個人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從滿心期待到最後變成滿心算計,因為他曾經很揭望一份愛,但沒有人願意給他,所以久而久之,他放棄了,也不懂愛了。」

  梁歌雅不吭聲,知道他說的是自己,聽在她的耳裡,這些話等於是他在替自己辯駁,讓她不屑一顧。

  「後來,為了得到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利用了一個女孩,那女孩雖有防心但很善良、心很軟,他一步步地收買她的心,讓她甘心成為他的棋子。」

  她緊閉著眼,抗拒聽到這些,厭惡他用如此溫柔的嗓音訴說過去。她聰明一世,糊徐一時,最後賠上人生、賠上孩子,多傻……多傻!

  「等到有一天,女孩因他而死,他慌了、亂了,他才嘗到她說的那種愛的滋味,可是……遲了。」頓了頓,他心痛如絞。

  「所以他向老天祈求,願意用一切換回無優無慮的她……他真的後悔,也真的懂得愛了。」

  梁歌雅放在身側的手微握成拳。

  她不信……他不懂,他根本不懂什麼是愛!她更不信老天會答允他的請求,讓他們的人生重來一次!

  這是她的人生,她要離他離得遠遠的,永遠不再有交集!

  沒有半點回應,花借月心想她是累極睡去,於是輕輕地將她摟進懷裡,臉摩擎著她的髮頂。

  「我的歌雅……」只有在她入睡時,他才敢如此忘情地擁抱她。

  那沙啞溫柔的呼喚,幾乎在瞬間逼出她的相。

  「我常在想,如果你記得我,會擁抱我還是推開我,會恨我還是繼續愛我……我想知道,一個人犯了錯,是不是可以重新來過?」

  她緊閉雙眼,就連唇也抿得死緊。

  「歌雅,我不奢求你愛我,只求能夠讓你開心……我會記住承諾,帶你回家。」他幽幽低喃著,彷彿如此依偎已是他此生最大的願望,不敢再奢求其他。

  淚水緩緩滑落,她忍住嗚咽。

  謊言……謊言!

  就算一切重來,他還是想騙她!就算一切重來,傷痛還是存在,那個來不及出世的孩子曾經真實存在過,卻被他害死……這些痛,她永遠忘不了,所以她不可能原諒他。

  她的愛戀如火,他的虛情是風,就算火燒得再烈,也禁不起他一再的撲滅。如今火早己滅了,連殘灰都不留,他能刮動的,只有她心底的傷。

  她不會讓他發現,她也記得一切,從此之後,他們只能是陌路人。

  別想再騙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2 00:45:12

第十八章、孤嶺拜七夕

  大雨過後的情晨,天空分外湛藍。

  感受到晨風中的涼意,梁歌雅驀地從睡夢中驚醒,陌生的環境教她有一瞬間的恍神,直到頭頂上傳來沙啞而熟悉的呼喚,她才徹底清醒。

  「歌雅醒了?」

  她抬眼望去,就見花借月正在纏上頸問的布巾。他臉色蒼白,渾身還隱隱顫抖,像是痛極卻拚命忍著。

  沒有細想的,她探手輕觸他的額。

  燒已經退了,但整個人冰冷得很。她趕忙起身,要幫他取未衣物,卻發現自己竟是睡在他的腿上。

  「你……你要起來怎麼也不叫我一聲?」她嗅怪著,轉頭找他的錦袍,這時火早就滅了,衣服雖然不怎麼幹爽,但已經能穿。

  「我瞧你睡得熟,不想吵你。」花借月笑瞇眼接過她遞來的錦袍。

  梁歌雅輕咳了聲掩飾羞窘,低聲道:「我看你還是回旅舍和他們碰頭,先找個大夫醫治吧。」

  「不用了,我出門時跟旭拔說過,約在映春城南碰頭。」

  她皺起眉。

  「為什麼約在城南?」難道他忘記映春城即將地動?

  「為什麼不能約在那裡?」他不解的反問。

  她頓了下,不想讓他發現她也記得一切,於是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你還是執意要去映春城?」

  「是。」

  「先醫好你身上的傷吧。」那傷嚴重得很,為了達到目的,他真能如此作踐自己,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

  「就算要醫治,也是要到映春城吧,否則那旅舍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上哪找大夫?」他苦笑道。

  他說的不無道理,梁歌雅為之語塞。想了下,她拿出包袱裡的乾糧。

  「你將就點吃乾悖吧。」

  「不了。」他搖搖頭。

  「出門在外不比在家山珍海味,這乾悖雖然硬了些,但味道還不錯。」

  「不是……我吃不下。」他指了指咽喉上的傷。

  聞言,梁歌雅想起這一路他鮮少吃東西,就算吃也只吃些熬得軟爛的粥,再想起他一上藥就痛得渾身發顫,心就忍不住發疼,但她旋即掀唇自嘲起來。

  她以為自己的心己死,結果還是會感覺到痛,而且偏偏是因為這個人。

  她到底要拿他怎麼辦?

  歎了口氣,收起乾糧,她決定提早上路。

  「走吧。」

  「你不吃?」

  「我要是沒記錯,再往前就是芙蓉鎮,到那裡再吃。」她開始收拾包袱。

  「不過你得忍著點,大概要晌午才能到。」

  花借月笑柔眉眼,喚住她。

  「等等。」

  「做什麼?」她不解的回頭問。

  「我還沒上妝。」他接過包袱,拿出胭脂水粉。

  梁歌雅不禁眼皮抽動。

  「你沒帶衣袍,卻帶了胭脂水粉?!」

  他哈哈笑著,隨即又搗著脖子,一張俊臉因為痛楚而扭曲著。

  見狀,她雙手動了動,但還是強迫自己不靠近他。

  「快點,我先到外頭等你!」

  看著她的背影,花借月笑意依舊,他痛得甘之如怡。

  離開勤無崖,到了半山腰,便可以瞧見山腳下有座小鎮,但梁歌雅並沒有加快速度,而是和他齊身並騎,還不時地注意他。

  進了芙蓉鎮,找了家小飯館,兩人隨意點了幾道菜,還要了一碗粥,將就地吃了起來,但花借月發現每一道菜都熬得熟爛,幾乎是入口即化,不由得看著坐在對面的人。

  「太硬嗎?」察覺他的視線,梁歌雅低問。

  「不會。」

  「嚥下時會很痛嗎?」

  「不會。」

  瞧他吃一頓飯,吃得額上佈滿細碎冷汗,梁歌雅質疑這叫不會?

  他說話聲音粗啞,想必是傷及喉嚨,竟然連嗓音都變了,不敢想像進食時會有多疼。

  「待會趕一下路,也許可以趕在醫館休息前進城。」他一會發高燒,一會渾身冰冷,這傷要是再不趕快診治,說不準連命都沒了。

  「可我想去孤嶺山。」

  「你去那裡做什麼?」她詫問。

  「我想去千花洞,我曾經答應一個女孩要帶她去那裡賞花。」他幽幽的回答。

  梁歌雅怔愣地看著他。

  是她嗎?

  她真是迷惑了。他是個擅長作戲的人,她總是看不清他的一言一行有幾分是真有幾分是假,而現在,她不想賭了。

  「可以去嗎?」他滿懷期望問她。

  「我身上的傷只有上藥時才比較痛,現在覺得好多了。」

  梁歌雅垂斂長睫,思索半晌才道:「我告訴你怎麼去,你自己去。」對他,她非得硬下心不可,既然看不穿他,那就什麼都別管,因為她不想再被他所傷。

  「好吧。」他淡笑著。

  他不勉強她,雖然孤身前去是寂寞了點,但至少能親眼瞧瞧曾經教她流連忘返之處。

  原以為他會死纏爛打一番的,沒想到他竟這麼輕易放棄,梁歌雅不禁愣了下,旋即哼笑了聲,暗罵自己竟對他生出期待。

  用完膳後,兩人朝映春城的方向而去,到了孤嶺山下,梁歌雅才拉住緩繩。

  「城門快關了,你不先進城嗎?」她淡聲問,刻意讓自己的口氣冷到極點,藉此拉開被此的距離。

  「不了,我想先到千花洞。」

  「你又沒帶燈火,雖然千花洞是在半山腰,但你不熟悉山道,一個不小心說不準會連人帶馬摔落山谷。」

  「有月光。」他指著上頭。

  她不用抬眼也知道高掛在空中的只是月牙,能有多亮的月光?

  皺皺眉,梁歌雅猶豫了下,強迫自己橫下心,「你自己小心。」話落,甩著緩繩便朝城門方向而去。

  睇著她的背影,花借月直覺她騎馬姿態極為爽颯,丟下他也挺呆斷的……討厭他嗎?他笑了笑,無妨,他現在有很多時間去打動她,不急。

  拉著緩繩,他縱馬上山。

  雖然他並非武將,但他精武藝,騎術也不差,只是在宮中沒機會表現罷了,而眼下他急著想看她說過的千花洞,於是他縱馬如電,憑借微弱月光在山道上奔馳。

  來到半山腰,他循著她指點過的方向,繞過山坳,一座山洞映入眼簾,他將馬拴在洞外,帶著一種興奮莫名的心情,踏進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

  摸著洞壁往前,一會便見前方有亮光,邁步而去,驚見此地竟是別有洞天,在月光下,林木花從滿坑滿谷,再向前,情淡的花香撲鼻而未,甚至能聽到遠處傳來飛爆聲響。

  他在崖邊坐下,想像著心愛的她獨自一人待在這裡,托腮看著四季變化,想像著她是如何愉悅地笑瞇眼,自在地席地而坐……

  驀地,後方傳來腳步聲,他回頭望去,驚見竟是提著風燈而來的梁歌雅。

  「歌雅?」他怔然道。

  「城門關了。」她面不改色地撒謊。

  他豈會聽不出來,不由得笑柔魅眸。

  「歌雅,你瞧那花好特別。」他指著崖邊的花。

  他知道,她是擔憂他不熟山道會出事。

  這份認知暖著他的胸口,彷彿就連痛楚都緩和不少。

  順著他比的方向望去,她嘴角抽了抽。

  「花公子,那是扶桑,宮……」驚覺險些就說溜嘴,她驀地打住。

  那大紅扶桑東宮就有難道他不知道?她撇撇唇,認為他根本是在說謊。

  「扶桑?」他輕呀了聲。

  「原來扶桑是長這樣子。」

  「這是很尋常的花,你真沒見過?」想了下,她走到他身旁坐下,並沒有靠得太近,但至少可以映亮他的前方,以防他一個不小心掉進山崖。

  這山崖說高不高,但要人命可是綽綽有餘。

  花借月笑了笑。

  「其實我府上有栽種,可我從未認真地看過。」

  「是嗎?」瞧他笑得開懷,不像在作戲,梁歌雅不禁猜想,他大概滿心權謀計策,根本沒有閒情逸致停下腳步欣賞。

  說來,他也頗可悲,長在帝王家,為求自保,步步為營,就怕一個不小心身份效露,別說帝王夢碎,就連頸上人頭都不保。

  「那個呢?」他指著長在洞外崖壁上的花。

  瞧他探出頭,梁歌雅不由分說地將他扯回。

  「你是想死是不是?身子探那麼出去,要是掉下去怎麼辦?」

  花借月瞅著她,突然皺起眉撫著胸口。

  「我、我扯痛你了?」她有些手足無措。

  「對不起,我只是……」

  「沒事、沒事,我只是開心。」他笑露白牙。

  在月光暈染之下,在燈火搖曳之間,那張不再存有心計的笑臉,純真得像個大孩子,有些靦色、有些受寵若驚,還有更多的深情期盼,柔和了那張魔魅臉龐。

  梁歌雅看得出神,心魂像是要被攝入那雙琉璃般的黑眸,她隨即別開眼,扯了扯唇角,道:「剛剛你指的花是萱草。」

  話落,她暗暗吸了口氣,平復有些失控的心跳,同時微惱仍受他影響的自己。

  「萱草?」

  但聽到他回話,她趕忙移回視線,就怕他又探出身子,卻意外對上他那雙變得愛笑的眼,未完全平復的心跳再度亂了序,好一會她才找到自己的舌頭。

  「其實這地方要白天來,到晚上什麼都看不見。」收斂心神,她指向遠方。

  「這個時節的白天來,左邊崖壁上可以看見許多野百合,而底下有大理花,滿山的合歡和突竹挑,到了冬天,只要一踏進洞內,就可以聞到歲蘭和黃海的香味,而旁邊那裡,現在看不出是什麼植物,其實那是垂枝海,開花時是整串的粉紅,很漂亮。」

  說著,她不自覺地笑起未,怔怔地看著崖洞外。

  六年了,她終於回來了,終於回到了魂牽夢縈的故鄉。

  花借月貪戀的瞅著她的側臉。那微瞇著眼的笑顏,就像是初識時的歌雅,萬般想念故鄉的一花一木,他可以想見她回到故鄉是怎生的激動。

  終於,可以幫她圓夢了。

  但可能是他的注視太露骨,她微微不自在的收了笑,察覺到這點,他隨口問:「可現在也有股花香,那是什麼花?」

  「是籐花。」她看向遠方。

  「籐花?」

  「籐花長在主靈谷,成片的籐花有各種顏色,不過現在花季快過了。」

  「咱們去瞧瞧。」他驀地起身。

  「天色這麼暗,什麼也瞧不見。」

  「你有帶燈火。」他提起風燈。

  瞧他一臉興匆匆,梁歌雅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其實她也想到主靈谷走走。

  「走吧。」她率先走出山洞。

  「這邊有快捷方式可以走。」

  就在她沿著坡道往下走時,身後突然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她猛地回頭,就見他狠狽的緊抓住一旁的樹,差點沒滾下山坡。

  「我踩到落葉。」他笑得無奈。

  他並不想在她面前出模,可這坡道泥濘,加上他身上有傷,他無法像她那般矯健的行走。

  看著他半晌,梁歌雅終究朝他伸出手。

  他愣了下,隨即漾笑握住她的手。

  「昨兒個有下雨,落葉會滑,你要走慢一點。」她低聲叮濘,努力忽視他掌心傳來的涼意。

  「嗯,有你在,我會慢慢走。」他開心道,止不住心底的狂喜。

  瞧,這就是他的歌雅,待人有防心,可卻心軟善良,就算討厭他,還是會記掛著他的安危。

  兩人鉛著坡道往下,越靠近山谷,飛爆的聲音越是磅礡,直到他們來到山谷的腹地,終於瞧見她口中震撼人心的美景。

  飛爆成束從山巔急落而下,猶如千軍萬馬疾馳衝入巖池,池水情澈,聚成蜿蜒小溪往西而去。

  「哇……」此情此景美得教他轉不開眼,不由自主的發出讚歎。

  過去的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宮中度過,宮中雖然有不少造林美景,但沒有天然的飛爆,眼前這氣勢磅礡的飛爆深深地撼動著他。

  「漂亮吧。」梁歌雅有些驕傲地說。

  「美……」

  瞧他恍神著要往前走,她趕忙將他拉住。

  「喂,別再上前了,你身上會被水花弄提的!」

  「看得太忘我,一時忘了。」他笑道。

  那溫謙笑意教她不禁感歎。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曾經,她想過有一天,要和他一起回映春城,帶他到孤嶺山看這絕妙的風景,可……怎會是在這種情祝下?

  她的心變了,變得醜惡而鏤著恨,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可她沒有辦法不去恨,但他的轉變,偏又牽扯著她的心,她好矛盾、好痛苦。

  「歌雅?」瞧她褪去笑意,垂眼不知在想什麼,他試探性地輕觸她的手。

  就在即將碰觸的瞬間,她不著痕跡地回頭,看向身後數以千計的籐花。

  「可惜籐花大都已經枯萎,四、五月才是它們開得最美的時候,七月了,榮景不再。」

  那花……似她。

  花季過了,只剩荒蕪。

  花借月回頭,瞧見成串籐花只剩枝梢還開著幾朵。

  「調零也是一種美,那是在儲存能量,好在明年再艷一個花季,就像荒涼的盡頭,定有處繁華,生命不就是如此嗎?沒有歷劫,如何重生。」

  梁歌雅怔愣地看著他。這話,是說給她聽的嗎?

  「效,這地上……」

  聽他的聲音像是發現什麼,她不禁防備地低頭望去,就怕陰暗處又要跳出她最討厭的蟾螃。她比較喜歡待在千花洞,因為那裡不會有蟾蛛,但這兒可就難說了,尤其現在又是夏季。

  只是她盯著好半晌,什麼也沒看到,懷疑他存心嚇她時,又聽他說:「這地上滿是掉落的花瓣,這樣一步步地踩著,就像是在雪地上踩雪,印出一地的足跡呢。」

  她一怔。踩雪……她低頭望去,地上掉落的幾乎都是白色籐花,乍看似雪,印著他倆的足跡。

  驀地,谷底刮起一陣風,成片籐花搖曳,抖落花瓣,彷彿漫天飛雪。

  「歌雅,你看!」他興匆匆地指著不遠處。

  「原來這世間是有七月雪的。」

  梁歌雅失神地看著,想起小時候爹娘帶她未時,她也說過類似的天真話。

  說來諷刺,為何是重生後的他帶著幾分孩子氣,反倒是她變得如此醜陋可憎?

  無聲歎了口氣,她收回視線,淡聲道:「好了,別待在這兒,這裡濕氣很重。」

  「改天白日時,咱們再來一趟吧。」他笑道,自然地握過她的手。

  「你自個兒來,我有事要忙。」垂眼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她有些抗拒,可那微涼的掌心偏又教她在意極了。

  「忙什麼?」

  她沒好氣地晚他一眼。

  「與其管我要忙什麼,你倒不如先想想自己今晚要睡哪。」

  跟他說了有用嗎?說開,地動就不會發生?

  況且,她也不會跟他說,萬一讓他發現她也記得一切,天曉得到時候他又要如何的束縛著她,一次就夠了,夠了。

  「到千花洞睡一晚,橫豎昨兒個也是在山洞裡睡。」

  「你手心發冷,能在山洞睡嗎?」

  抿了抿唇,花借月本來要說她可以暖著他,但想想這話著實有調戲的意味,為免惹惱她,他只好閉口。

  梁歌雅皺著眉,思忖除了千花洞,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借宿……

  已經近子時,邊境樓夜巡森嚴,要是尚未踏入就被誤傷,可就傷惱筋了,而城門也早就關了。

  邊想邊走上坡道,突然上方有人低聲喊道:「誰在那兒?」

  疑惑這時候怎麼還會有人在外頭走動,她抬眼望去。風燈微弱的光線映照出對方的身形,她見狀激動問:「是秦大娘嗎?」

  那人頓了下,舉高燈籠,欣喜欲狂地反問:「是歌雅嗎?」

  「嗯!」她忍不住加快腳步,那一字「嗯」突雜著她的思鄉之情,還有她對故人們的無限想念。

  她的激動,花借月透過交握的手便能感覺到,他鬆開手,要她先走。

  她卻反而將他的手握得更緊,回頭交代,「別鬆手。」

  怔怔地看著她,他啞聲回答。

  「好。」

  其實如果她更冷模,他也許可以得到一些救贖,就當是老天在罰他,偏偏她是個天性善良的女人,讓他更加心疼,也更加愧疚。

  一走上坡道,秦大娘神色激動地往她肩頭一按。

  「真是歌雅!怎麼長這麼大了,比我還高了呢。」

  「秦大娘,已經六年不見了呢。」梁歌雅笑著,眸底噙著喜極而泣的淚水。

  「大伙都在說,你到了京城肯定難再回映春城,沒想到還有機會再見到你……」說著,像是想起什麼,她熱情地挽著她。

  「走走走,大伙剛好都生了籍火,咱們到那兒去,要是見著你,他們肯定一個個鬼叫一通。」

  「為什麼要生籍火?」她不解的問。

  「拜七夕呀!」秦大娘沒好氣地輕掐她的頰。

  「你才離開六年,就把這拜七夕的習俗都給忘了?」

  她這才想起。

  「對喔……」

  「到了七夕前夜便是重頭戲,說起來,當初你娘就是在七夕前夜追著你爹唱了情歌,才把他給追到手。」想起過往,秦大娘又是懷念又是感歎。

  「可惜,那麼好的兩個人……」

  說著,她又逕自打住這個話題。

  「好了,不提那些傷心事,都過去了,倒是你怎麼回……」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她身旁有個男人,看得出五官相當俊美,只是那臉上怎麼像是抹了粉似的?

  「呢,他……」梁歌雅竟有些詞窮,不知道該怎麼介紹他。

  「你的男人?」

  「不是!」梁歌雅尖聲否認,隨即察覺自己的口氣太差,遂緩聲道:「秦大娘誤會了。」

  當她是羞怯,秦大娘湊近她低聲說:「說不是,怎麼牽著手?」雖然她覺得男人抹粉是件怪事,但也許京城正時興如此,她實在不必大驚小怪。

  梁歌雅這才驚覺自己還牽著花借月的手,趕忙甩開,並解釋起來。

  「不是的,那是因為昨兒個下雨,坡道很滑,我怕他跌跤才……」

  在故人面前,她不想擺出淡漠的嘴臉,可就怕一旦卸下武裝,身旁的男人便會得寸進尺。

  「沒將人家擱在心上,你擔心什麼?」秦大娘不住地打量花借月,瞧他溫潤如玉、謙遜有禮,便對他生出好感。

  「你羞什麼?咱們邊境姑娘不拘小節,一旦愛上,就要像你娘親一般大方承認。」

  梁歌雅挫致地垂下肩。

  「大娘,真的不是啦,他只是我的朋友。」

  「好了,不管這,是朋友是你的男人都好,橫豎先到孤嶺村。」秦大娘拉著她就走。

  梁歌雅哭喪著臉。這些老街坊就是這麼熱情,一旦認定了,就怕她再怎麼解釋也沒用,所以——

  「大娘熱情瞎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她湊近他低聲說。

  「嗯……可是,我想當你的男人。」花借月跟著小聲回應。

  那熱氣就拂在耳邊,加上他的話,梁歌雅小臉羞得發燙。

  「你別胡說!」

  「真心的。」

  她抿抿嘴,還未開口,秦大娘已經接了話。

  「唁,原來是郎有情妹有意,這樣好、這樣好。」

  這下梁歌雅真的是欲哭無淚。

  「不是,真的不是……」她跟他才不是那樣,這傢伙是壞蛋!

  「真的是真心的,這一生是非你莫娶了。」花借月打蛇隨棍上。有人助陣敲邊鼓,豈能不把握時機。

  梁歌雅羞惱的瞪他,耳邊又聽到秦大娘歡聲道。

  「太好了,要不乾脆在映春辦了婚禮吧,歌雅要是不嫌棄,我年輕時的嫁衣改一改,你就能穿了。」

  她張口欲言,卻被花借月搶白,「大娘,可有新郎倌的喜服?」

  「有!要什麼有什麼!」

  「那我就先謝過大娘了。」

  「不用客氣,自家人嘛。」秦大娘呵呵笑著。

  梁歌雅眼皮抽動。不敢相信這人臉皮竟厚到這種程度。

  誰跟他自家人?!她才不會連著犯傻兩次!

  孤嶺村就在孤嶺山腳下、映春城南郊,村民以務農和放牧維生。

  圈建的房舍中間自成一個空地,是村民閒暇時聚在一塊東南西北聊天的地方。不過幾十戶人家,卻有著濃厚的人情味,還有天生的熱情和樂觀。

  空地上,正生著籍火。簧火邊,羊腿烤得酥香,那是家鄉待有的香氣,一種會教梁歌雅熱淚盈眶,感覺自己真的回家的氣味。

  才剛踏入空地,她便被包圍。

  花借月遠遠的看著她笑逐顏開的和村民噓寒問暖話當年,彷彿這村子的人她都識得,而所有人待她也像家人般的熱絡。

  難怪她會如此的想念家鄉,原來想念的不只是家鄉的一草一木,還有這與宮中截然不同的濃厚人情味。

  這時的她,像回到初初相遇時,充滿朝氣,不再淡漠待人。如他所想的一般,回鄉果真可以療愈她失去爹娘的傷悲,要是她存有過往記憶,說不定在這熱鬧人聲之中,也能逐一梢餌她的痛苦。

  突然,一個年輕男子走近,親暱地掐了下著她的鼻,而她沒掙扎,還朝那人笑瞇眼,幾乎是想也不想的,他上前扣住男子的手——

  喬子華微詫地看向他,儘管眼前人一臉濃妝有些好笑,但那渾身漂冽的霸氣可讓人笑不出來,他不由得看向梁歌雅。

  「歌雅,他是你的男人嗎?」

  梁歌雅這才想起,她把花借月給忘了。

  「不是,他是我的朋友。」她再一次澄情。

  「他抓著我。」喬子華沒心眼道。

  她不禁瞪著花借月。

  「你為什麼抓著喬大哥?」

  「他碰你。」他悶聲說。

  這差別待遇也未免太大了,面對他人時,她就又哭又笑又撒嬌的,面對他時就一張晚娘面孔。

  「他為什麼不能碰我?」喬大哥與她情同手足,他們六年沒見了,掐掐鼻子有什麼關係?

  「我不喜歡。」花借月俠俠不樂的回答。

  「你你你……」

  那佔有慾強烈的發言教梁歌雅一怔,正待回話,身邊已經響起陣陣的——

  那聲音裡有著一切盡在不言中的認定,她急忙回頭想解釋,可眾人已經一致認為兩人是一對,所以不住地對花借月品頭論足。

  一個大男人臉上濃妝艷抹是有些怪異,但既然是歌雅帶回的人,他們便真心接納。

  「好了好了,不管怎樣,先到籍火邊,那羊腿剛烤熟呢。」村長屠老開口道。

  一夥人立即將花借月當自家人看待,一併簇擁到籍火邊,席地而坐。

  很自然的,就將小兩口推在一塊。

  梁歌雅不敢相信,他竟毫不猶豫地用手抓肉,用破損的酒杯乾杯……

  以往,光是坐在燒烤攤前,他都要幾經思索,可現在,他倒是落拓得像是個邊境男兒,瀟灑不羈,甚至真以她的男人自居,和她的街坊攀談著。

  更重要的是,明明只能喝粥的人,如今竟吃起肉飲起酒……她瞪著每嚥下一口身子就不住發顫的他,痛死他,不關她的事!

  不想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她拿起擺在面前的茶碗一飲,隨即嘖出大半。

  「好辣,這是什麼?」這是哪來的茶,嗆得她喉頭發麻。

  「那是酒啊,咱們映春最有名的醉春秋。」

  瞧她不斷地吐舌,眾人都被逗笑了。

  「既然是酒,幹嘛用茶碗裝?」她哇哇抗議著。

  「喝醉春秋當然是用茶碗裝。」眾人理所當然道。

  梁歌雅因頭暈地搖晃著,花借月隨即環住她的腰,她下意識想要拉開他的手,但她的身體不聽使喚,而且一股披倦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她忍不住地往他肩頭一倒。

  不行、不行,不能靠在他身上,可是……頭好暈。

  「才一口就醉啦,花公子還不趕緊將她抱進懷裡!」

  有人起哄著,梁歌雅聽了好想罵人。

  她亟欲要選開他,偏偏他們卻要將她拱向他。

  他們不知道,這個人傷得她好重好重……

  她正難過著,但下一刻,她被一堵溫熱的懷抱擁著。這是很熟悉的懷抱,在無數個夜晚,他將她環抱得好緊,暖著她冰冷的小手,可是……他不要她……他不要他們的孩子……

  「怎麼哭了?」屠老關心地問。

  花借月微娜身體,讓她可以貼在他的胸臉上,再輕柔地抹去她的淚。

  「她醉了……」他啞聲喃道。

  如果不是醉了,她怎會掉淚?記憶中的歌雅,總是笑臉迎人,唯——次哭,是責罵他不知好歹時氣得掉淚。

  「先告訴你,要是敢傷害歌雅,咱們可是不會放過你的。」喬子華朝他肩頭一按,明明是笑著,卻滿嘴恫嚇。

  「沒錯,而且不只是咱們孤嶺村,整個映春城的百姓都把歌雅視為梁將軍和梁夫人的分身,在咱們眼裡,她可是比皇帝老子還要珍貴,要是她身上掉了一根寒毛,就算追到天涯海角,咱們也要向你討回公道!」屠老警告,削羊腿肉的彎刀往地上一插。

  花借月笑著承諾。

  「此生絕不負她。」他已經負過她一回,好不容易才有重來的機會,豈可能再辜負她。

  「那就喝酒吧!」有人拿酒敬他。

  儘管被酒辣得疼痛,他還是拿起酒杯敬著。

  「喂,子華,去幫個忙。」像是瞧見什麼,屠老出聲喊道。

  喬子華隨即起身。

  花借月回頭望去,見是有人挑了水回來,想起剛剛秦大娘手上也提著水捅,他疑惑的問:「這兒沒有井水嗎?為何非得到主靈谷附近取水?」

  「孤嶺村沒有挖井,因為再往西一點,就有條穿山溪,正是盤古飛爆拾著孤嶺山和鳥絕山而出的溪水。」飲著酒,屠老朝西邊黑壓壓一片的地方指去。

  「可打從六年前梁將軍戰死,由七皇子接管此地後,便有人在鳥絕山下挖礦,也不知道是什麼礦,橫豎那些礦官就不允咱們接近,向知府提了此事,知府也不敢插手,所以咱們只好繞道到主靈谷取水。」

  花借月微揚起眉。

  礦?如果他沒記錯,在巳太一每年的回報裡並沒提到礦產……王朝律例,境內礦區,饒是民間開採,也得經過地方官准許,官商合作共采,如今既是巳太一開挖礦脈,更該回報才是。

  結果他非但沒有,還禁止附近人家靠近,那座礦到底有什麼名堂?

  再者,就連知府都不敢插手……他不該節外生枝,插手此事,可是總覺得令人在意極了。

  「依我看,八成是鐵礦。」有人道。

  「你怎麼知道?」屠老問。

  「那礦區外還搭建了一座宅子,圍牆可高得很,有回我經過時,覺得陣陣熱氣傳出,我猜八成是冶鐵場。」

  「得了,那些事咱們也管不著,喝酒、喝酒。」屠老□喝著,要村人別亂蹚揮水,免得惹禍上身。

  聽至此,花借月眉頭深鎖。

  要是鐵礦,事情可大了,不過如果他沒記錯,當初映春城七月地動,就是因為鳥絕山崩塌,山體撞進城南,才造成重大傷亡。難道和這礦區有關?

  「喝酒!」屠老熱情喊著。

  花借月忙收斂心神,舉杯敬酒。

  看著這些村民雖然無富貴加身,但天性豁達熱情,在此安身立命,他不禁想,就快要地動了,城南即將盡毀,到時候這些人恐怕逃不過此劫,要是他們死了,歌雅會悲痛欲絕吧。

  但他要怎麼做才能阻止那場災難?

  老天願意給他重生的機會,那麼如果他有辦法,是不是也能給這些人一次機會?

  想了下,像下定決心,他啞聲啟口。

  「其實這回我會和歌雅回映春城,是因為這裡即將發生大災難……」

  他知道這很瘋狂,也知道任務艱矩,但無論如何,他都要試一試,哪怕被當成瘋子。

  因為他們是歌雅的家人,而他希望歌雅開心。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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