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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光 -【東宮錯之棋子皇后(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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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45:50
標題:
綠光 -【東宮錯之棋子皇后(下)】《全文完》
綠光 -
東宮錯之棋子皇后
(下)
曾經,坐上皇位是巳九蓮活著的唯一目標,
直到以愛餵養的棋子──梁歌雅命喪宮中,
他才醒悟沒有她爭得天下又如何,因為再沒有人會愛他如她……
幸蒙老天憐憫,他重生回到過去,決心這一次要為她而活,
知道她最渴望回去家鄉,他拋棄太子之夢化身護花使者,
甚至扮起術士洩露地動天機,只為不讓她傷心,
但如此一來勢必得與鎮守該地、視他為眼中釘的七皇兄正式交鋒,
沒想到在安置百姓的計劃過程中,意外發現七皇兄私挖鐵礦製造兵器,
儼然有起兵謀反的企圖!
為了先發制人,七皇兄以擾亂邊境之名將他治罪想來個先斬後奏,
加上當年演出貍貓換太子後失蹤的楚嬤嬤居然也落腳在此地,
難道他巳九蓮注定不能與心愛的女人廝守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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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46:45
第十九章、邊境小公主
熟悉的香味不住飄進鼻裡,醉倒過去的梁歌雅悠悠醒來,一張眼,陌生的床頂卻教她愣了一下,一會有人走進屋,看見她醒了,立刻笑著招呼。
「你醒得真剛好,可以準備用膳了。」
她眨眨眼,笑露編貝。「秦大娘。」她終於回來了,不是夢。
「睡得好嗎?」秦大娘溫柔慈祥地撫著她的髮。
「嗯。」
「昨兒個你誤喝了醉春秋,醉得不省人事,是我讓花公子把你抱到這兒來的。」
「是喔。」她只記得那個人摟她進懷,後來就一點印象都沒了。她不曾如此日夜縱馬,也難怪一沾酒就睡昏頭。
「這趟回來可有打算再回去?要是沒有,就在這待下,雖然環境比不上護國公府,但是……」
「大娘說的什麼話?我在意的可不是房子而是人,我喜歡秦大娘,也很想賴在這兒,不過我還有事得到邊境樓一趟,而且……」她垂下眼睫,不知道該怎麼說七月地動一事。
她回來,一則思鄉,一則是希望她所愛的人都能避開災難,但預言地動這種話未免太怪力亂神,就怕有人不信,真是有些傷腦筋。
「嗯?」秦大娘等著下文。
「沒事。」她搖搖頭,決定還是把這事先告訴爹的昔日部下石震石將軍,之後再做其他打算。
「瞧你瘦得沒幾兩,大娘可是準備了好幾道家常菜,絕對把你喂胖。」秦大娘輕掐著她削瘦的頰。
「我才不瘦呢。」她揚笑起身。「不過我真的餓了。」
「那還等什麼?」秦大娘笑著,打從心底憐惜她,忍不住問:「歌雅,大娘問你,那花公子到底是?」
「他是我的朋友。」真的很頭痛吶,雖然她解釋了很多遍,但他們肯定以為她是在害臊,寧可相信那男人也不相信她。
先離開這兒也好,否則她對他擺不出好臉色,早晚教他們看出破綻。她不想讓真心待她好的人擔心,不想讓他們知道她曾受了多少苦,因為那都已經過去了。
「那……他說的話可信嗎?」
「嗄?」她不解地問:「他說了什麼?」
秦大娘面露擔憂地說:「昨晚在你醉倒之後,他突然告訴村長:他是個術士,預測到映春城七月十四那日會發生地動,屆時屋毀人亡損失慘重……他說他是洩露天機,要咱們避禍,可咱們又不清楚他的為人,不過他是你帶來的,所以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梁歌雅詫異不已。
原以為他沒將這事擱在心上的,沒想到原來他和她一樣,是有心想要阻止這場災難的。
所以,他才會隨她到映春城來?
「歌雅?」
她猛地回神,還未開口,花借月已經推門走進來,伴隨著一股熟悉的香味,然而——
「你的臉……」會不會畫得太誇張了?
「歌雅,我弄了你喜歡吃的東西。」他笑道,對臉上抹得死白、雙頰誇張的紅暈完全不以為意,像是把自己扮丑,更讓他覺得自在。
「你?」他會弄吃的?
「他剛剛在廚房和大夥一起忙,又扮成那樣……」秦大娘看著他,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說京城的術士都是這樣,尤其在洩露天機時得要巧妝,避免老天爺認出是他道出天機……可我沒聽過這種說法。」
瞧著他誇張的兩坨紅暈,梁歌雅啼笑皆非。
這人可真是精明,什麼瞎話都能說得有理,他若不當太子,當神棍倒也適合。
「歌雅,嘗嘗。」花借月端著木盤,往床畔一坐。
看到木盤上的食物,梁歌雅為之一怔。
「瞧歌雅都傻住了,花公子,我早跟你說了,咱們映春城的浮水千層酥餅不做甜味的,就算要做,也只有入冬時加湯圓做成甜湯,哪像你又要熬桂圓紅棗湯,又要用紅豆花豆做餡料,把咱們折騰了一個時辰。」
花借月這才想起,映春城的浮水千層酥餅不做甜味只有鹹味,到了將日城之所以有甜味的,是為了迎合當地人口味而調整……
「呃,我倒是覺得做點變化也不錯。」他輕笑道。
梁歌雅不敢相信他會親手做這些……他又在作戲了嗎?
一點一點地收買她的心,如果她沒有那些記憶,恐怕又要被他給騙得團團轉,傻傻地把心給交出去。
她不吃,一旦吃了,可是萬劫不復的。
瞧她沒動作要品嚐,秦大娘以為她對甜味的浮水千層酥餅沒興趣,又怕花借月覺得尷尬,便打圓場道:「歌雅,待會咱們演出戲給你秦叔瞧瞧。」
她不解的抬眼。「什麼意思?」
「昨兒個他醉得早,不知道你回來,我也沒跟他說,待會好好地嚇嚇他。」
「大娘,何必這樣,況且說不定其他街坊已經跟秦叔說了。」
「不,我跟他們說好了,這事要保密,要不被他知情了,這戲還演得下去嗎?」秦大娘笑瞇眼道。
梁歌雅本要說什麼,腦袋閃過一道靈光,脫口道:「要是知道了,就無須作戲……可要是不知道,那還用得著作戲嗎?」
「歌雅,你在說什麼?」
她驀地抬眼看向花借月。她犯了一個錯誤,她一直以為他在作戲,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她也擁有記憶,那麼他特地去千花洞,甚至還道出地動,做出將日城才有的甜味浮水千層酥餅做什麼?
他認為她什麼都不記得,既然如此,他作這些戲給誰看?又能感動她什麼?
換言之,他不是在作戲,只是履行當初的諾言,真的嗎?他記得她說過的話,他是真心懺悔了,才會在以為她入睡時對她說那些話……他是真的知道錯了嗎?
「歌雅。」他柔聲喚道。
那討好的神情,卑微的態度,是她未曾見過的……因為太恨、太痛,所以她不願正眼看他,不願細想此刻他為何不在宮中,反倒是抱著傷跟她回映春城。
原來,他是為承諾而來。
接近她,不過是要實現當初的承諾,而不是想再一次的利用她。
這份認知,教那壓在心間的痛楚一點一點的消散。
他不是無可救藥的……忖著,心裡感到些許欣慰,恨意也跟著消彌。
「我沒吃過甜的,我嘗嘗。」她開口道,接過木盤。
那浮水千層酥餅,外皮酥軟,內餡綿密,是添加了花豆才有如此口感,而那湯除了桂圓紅棗外,還加了兩色湯圓,一樣都包了花豆和紅豆餡,比她在將日城所吃的浮水千層酥餅還要豐富,還要甜,還要暖……一口溫潤,一口甜,一點一點地滲進她冰封的心,教那死絕的心又回復跳動。
「好吃嗎?」花借月啞聲問。
看她吃著他親手做的浮水千層酥餅,他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壓住內心的激動。
「真的是你做的?」她眉眼未抬地問。
「嗯。」
「你怎會做這個?」
「京城有家鋪子專賣雜芋餅和浮水千層酥餅,我嘗了覺得好吃,便向那老闆娘討教。」他據實以告。
五月時,他路經那家鋪子,進店品嚐後,突然興起跟老闆娘學藝的念頭,就為有朝一日,可以為她做這道甜食。
「好吃。」她語帶哽咽。
浮水千層酥餅作工極為繁複,他這個天之驕子竟願意為她洗手做羹湯,要她如何不感動。
「真的?」花借月喜出望外,旋即又掀開一個食盒。「多吃一點,我還做了雜芋餅,我們一起嘗。」
聞言,她皺起眉。「你喉頭痛著,怎麼嘗?」想起他的傷,她又是一陣疑惑。他到底為何會受傷?至今都未找大夫醫治,也不知道傷勢是否有再惡化?
「可以,再痛也要和你一起嘗。」她擔憂代表她在意,而她的在意就是治癒他的良藥,痛不再是痛,而是極致的喜悅。
梁歌雅怔怔地看著他。誇張的妝容遮掩不了那雙眸噙滿的深情,那兒沒有絲毫算計,像是朗星般燦亮,隱隱打動著她。
「吃一口。」他拿起雜芋餅,撕了一口餵進她嘴裡。
她沒有抗拒,乖乖的張口,含進嘴裡是她思念的家鄉味,還有她夢寐以求的愛情甜蜜。看他咬了口,嚼了好幾下才嚥下,瞬間他身子一顫,那痛楚彷彿就傳到她身上,好疼。
「再嚼勻一點。」她忍不住交代。
「好。」他應著,再餵她一口,問:「好吃嗎?」
「很好吃。」
「再吃一點,配點湯。」
「嗯。」
兩人的互動儼然像對恩愛夫妻,教秦大娘看得好難為情,忍不住咳了聲。「還說只是朋友。」
梁歌雅抬眼望去,小臉瞬間發燙。
糟,她忘了秦大娘也在這裡!
「你們慢慢吃,吃完咱們再來聊聊那七月地動一事,還有怎麼嚇你秦叔。」說完,秦大娘趕緊走人,免得兩人尷尬。
但她這一走才真讓梁歌雅尷尬起來。
她垂著臉喝甜湯,一個不經意嗆到,不住地咳著,背後隨即有個力道輕柔地拍著。
「喝慢點。」
她沒退開,接受了他的輕拍,停住咳後才問:「聽秦大娘說,你預言七月會有地動?」
「嗯,其實我忘了跟你說,我除了是個南北貨商外,也是個術士,若不是即將發生的地動會造成許多傷亡,我是不會洩露天機的。」他說得煞有其事。
梁歌雅忍不住想,要是她不記得一切,肯定會被他瞞騙,不過,他這樣還真不是普通的滑稽,那妝濃得好可怕。
「所以歌雅,你得幫我,我說的話他們不見得相信,但你說的就不一樣了。」
昨兒個聽完他說的話之後,他們一個個面面相覷,分明是心存懷疑。
那是正常的,他能夠理解,畢竟他是個陌生人,不過沒關係,只要歌雅為他背書,一切就水到渠成。
「那你可知道確切的日期時辰和範圍?」她不點破他,當務之急是將地動一事處置妥善。當初她和巳太一聊過此事,但詳細情況並不清楚。
花借月微瞇起眼,很像一回事地掐指算著。「如果我沒算錯,應該是在七月十四日的丑時一刻,範圍則是城中攀涼街以南。」他看過巳太一回報的書信,最嚴重的災情都在攀涼街以南。
他努力回想,突然一道笑聲響起,抬頭就見她笑得肩頭一顫一顫的。
「歌雅?」
「沒事。」她忍住笑意,努力正色道:「待會先送你去醫館和旭拔他們會合,我有事要到城西郊一趟。」
「我陪你去。」
「好啊。」真有心懺悔的話,就讓她看看他的表現。不過那張臉,恐怕持祿見了又要哭了。
在孤嶺村用過早膳,將秦叔嚇得又叫又跳後,梁歌雅確認花借月氣色不錯,和他一同前往邊境樓。
邊境樓在映春城西郊三十里開外,依虛影山而建。
虛影山是東北走向,最北端為金烏和大鄒的交界,西邊則和西武為界,虛影山從東北到西南設下不少哨樓,共有四座邊境樓,如銅牆鐵壁的邊牆隱身在翠綠林間。
而她要去的是西防邊境樓,那是以往梁敘雅負責鎮守之地。
護國公府就在映春城北郊,但梁歌雅記得父親幾乎都待在西防邊境樓,抵禦那時不斷進犯的西武,只有當戰事稍緩時,娘才會帶著她到西防邊境樓找爹,在那兒過上幾日。
兩匹馬並行進入虛影山,然才到半山腰便遇見哨兵。
「此為邊境重地,尋常百姓不得擅入!」哨兵在哨樓上喊著。
「請通報石震總兵,梁敘雅之女求見!」
那哨兵聞言,再啟口時,話裡已經帶上尊敬。「請兩位稍候!」
梁歌雅鬆了口氣,就怕石震已經離開邊防軍。
「石震、卜招貴、慕西釗、薛海這四位總兵各鎮守一處邊境樓,所以你別擔心,一定可以見到他們。」花借月安撫著她。他看過回報的書信上,有提到這四位將軍皆負責地動後的善後工作。
梁歌雅目光複雜的看著他。他對她還真是一點防心皆無,不像她從一開始就懷疑他。
「屆時,可以請石將軍暫時收容城南的百姓。」他掂算著,想著如何降低傷亡,倒沒想到她亦做著同樣打算,真當她是回故鄉省親的。
「收得了那麼多嗎?」她垂著眼問。
在六年前的那場戰役之後,金烏西武就簽下互不侵犯的條約,為了釋出善意,也開始互市,跟著與大鄒也有貿易往來,映春城成了邊境商城,人數倍增不少。
記得巳太一說,地動死傷約有萬人,就算開放所有邊境樓,要安置那麼多人,恐怕也有困難,更何況邊境樓是軍機重地,儘管這幾年未有戰事,但開放讓百姓進入,這就是個難題了。
而映春城雖有知府,偏偏府衙位在城中,正是在危險地帶上。
「如果我沒記錯,七皇子鎮守在映春城北,手下約有十萬屯兵……如果那裡可行,應該就夠了。」花借月沉吟著。
話是這麼說,但他無法確定巳太一願不願意相助。
兩人表面兄友弟恭,實則並無手足情。而且就當初巳太一舉兵叛變來看,毫無疑問的,他是有野心的。再加上鳥絕山下挖礦一事,倘若真如孤嶺村民所猜想的那樣,恐怕他是避不開和巳太一正面對決,畢竟不以皇子身份施壓,根本就無計可施。
只是這麼一來,就和他原本的計劃背道而馳了。可為了歌雅,他勢必得這麼做。
事實上,如果可以,他希望也讓歌雅避開他,免得引發不必要的麻煩,但照這狀況是避免不了。
「他肯嗎?」她對七皇子的印象不差,以往還在映春城時,也曾隨著爹娘和他一道用膳,覺得他對軍政別有想法,用兵佈陣也不錯,六年前她爹戰亡時,也是他獻計才將西武打退,他也因此承接皇命,代替爹鎮守映春城,這些年還開放貿易交流。
但她嫁入宮中之後,總覺得他也是個野心分子,否則不必再三提醒她要防範九蓮。
「如果他想在皇上面前邀功,那麼他就會答應。」一如當初他為得到太子之位,揭發濟仙河的水利工程弊案。
「那麼也許可行。」
「一定會有辦法的。」
瞧他笑得勝券在握,梁歌雅跟著有信心,彷彿災厄即將過去。
等了好一會,哨樓上才有動靜,剛才那哨兵急聲喊道:「梁千金通關!」
梁歌雅抬眼笑道:「多謝!」
「石總兵正在廣場上候著!」
「我知道了,駕!」她策馬疾馳,花借月緊跟在後。
沿著山道往上,行約莫十里路,便瞧見邊境樓立在面前,而樓門早已開啟,石震就站在外頭。
「石叔!」她開心喊著。
「歌雅!」石震曬得黝黑像根炭火,火爆脾氣在邊境是出了名的,但一瞧見昔日長官之女,那張不怒自威的臉立刻柔和似水。
梁歌雅躍下馬,石震一個箭步上前,不住地打量她。「長大了,在京城待得可習慣,過得可好,崔南瑩有無善待你?」
她呵呵笑著。「有!石叔呢?過得好不好?」
「壞透了,邊防無戰事,我悶壞了。」石震哈哈笑著,那大嗓門教人聽得耳朵都痛了。
「無戰事才是好事。」
「是啊,可憐我這將軍竟成邊境守官,專門在盤查商旅放行。」石震歎了口氣,像是覺得無用武之地,直想告老還鄉。
「這有什麼不好?太平盛世,兩國商旅互市,這是好事。」
石震正想再說什麼,卻瞥見有個男人下馬走來,不由得微瞇起眼。「他是?」那張臉是怎麼回事,戲班子的嗎?
「石叔,他是我朋友叫花借月。」
「花借月?」石震皺起眉。
「巧合而已,不用想太多。」梁歌雅擺擺手,就怕他聯想到她娘做的那首曲子,有諸多猜想。「石叔,我今日特地前來其實是有事請求。」
「請求?」石震微揚起斜飛的濃眉。「先到裡頭再說。」
「好。」
一行人來到一樓的主議廳,裡頭早已備上茶水,三人坐下,梁歌雅提起七月十四日地動一事,請求幫忙暫時安置城南百姓。
聞言,石震上下打量著花借月。「你說的話能信?」他不是沒見過術士,但從沒聽過有哪個術士膽敢出口斷言天災,而且日期時辰甚至是範圍都能一併道清。
「我願以項上人頭做擔保。」花借月表示。
「本將要你項上人頭何用?要是你心懷不軌,而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本將信了你,豈不是要成為罪人?」石震打從心底防備。
如今大鄒和西武都開放互市,雖然一直風平浪靜,但誰能保證這些商旅裡沒有敵國官員甚至是武將?
要是有人居心不良,想藉此作亂,他可要成為千古罪人了。
「石叔,那麼我呢?」梁歌雅忍不住出聲了。
「嗄?」
「用我的命擔保,石叔總可以相信吧。」
石震眉眼揚得老高,忍不住朝她招招手,附在她耳邊低問:「歌雅,你該不是被這濃妝艷抹的怪傢伙給騙了吧?」他當然相信歌雅,問題是,他不相信花借月。
「石叔,你別看他那樣,其實他是因為要洩露天機,才不得不濃妝艷抹遮掩真面目。」看著他的濃妝,她好幾次都差點笑出聲。「真的,他很厲害的,好比之前下雨,濟仙河氾濫,他也斷得精準無比。」
她記得五月時濟仙河氾濫,從西向東,除了映春,沿岸的城鎮都無一倖免,最嚴重的就是位在就月城北邊的班朝鎮。
把這事拿來當成他的功績,應該就可以說服石叔。
石震忍不住掏掏耳朵。「歌雅,石叔只能說你年紀輕,那雙眼看人還不准。那濟仙河氾濫,我不是半仙也猜得出來。」
「為什麼?」
「因為濟仙河氾濫是人禍而非天災。」
「嗄?」
「七皇子急功近利,說要整治濟仙河,就從映春城北開始著手,你想想看,水利工程哪是一年、兩年可成的,而下游動工,上游也動工,這能不出事嗎?瞧,雨季沒到,水就氾濫了。」
「那七月的雨季……」梁歌雅沉吟著。
「等著看吧。」石震說得幸災樂禍,但眉眼皺得可緊了。
聽完,梁歌雅更加憂心忡忡。
花借月淺啜著茶,淡聲道:「沒那事,水患絕不會再發生。」
這事之前他處理過一回,那水患影響之大,他心裡很清楚,自然不可能讓洪水沖進將日城裡,況且如何整治他早有法子,只是這一回,他把任務交給林御史處理,但不再查戶部和工部的貪污弊案。
因為他不需要再搶奪太子之位,他要的,只有歌雅。
「是嗎?」她疑詫地看著他。
之前曾聽說他揭發水利工程弊案,並因此獲得太子之位,後來也沒聽說有什麼水患……難道在那時他也一併將水患給根治了?
「這麼有把握?」石震濃眉揚得可高了。
「如果你不信,不妨和我打個賭。」花借月胸有成竹。
石震緩緩瞇起虎眼,突然笑得震天價響。「好,老子就跟你賭了!不消一個時辰,答案便可揭曉,你要是敢誆老子,老子就把你全身脫光給倒吊在邊境樓上曬個三天三夜。」
「那要是我賭贏了呢?」花借月老神在在。
「那就照歌雅所說,在這邊境樓挪些地方讓城南百姓安身。」
梁歌雅趁機問:「石叔,這兒容得下一萬兩千人嗎?」
石震虎眼暴瞠。「一萬兩千人?就算把四座邊境樓和所有哨樓都算進去,也無法容納那麼多人!總不能要士兵們全都駐紮在外吧?」
「那……石叔能不能跟七皇子打個商量?」
「不可行。」石震想也不想道。
「為何?」
「七皇子不會答應。」
「石叔何以如此篤定?」
他垂眼歎了口氣。「歌雅,你有所不知,朝廷原就編列了七萬大軍鎮守邊防,照理戰役結束,七皇子手中的十萬兵早該撤一半回京城,結果他卻在城北郊屯兵,這原是美意,但在互市之後,通關稅收七皇子一把收,壓根不分給邊防軍……
「更甚者,他只管手中的兵馬用度,壓根不過問百姓生活,幾次請他向朝廷反應降低映春城的稅收,他卻總說國庫空虛,就算是映春城也要比照收稅,你說,在這種情況下,他會答允暫時收容百姓?」
說白了,他根本不喜歡巳太一的為人。
梁歌雅聞言,皺起眉頭。
她對七皇子並無成見,但照石叔這說法,七皇子可是大大的有問題。一般邊防城鎮稅賦大都會減少甚至免除幾年,但七皇子卻做如此要求,這代表他極可能將多出的稅收中飽私囊。
「那該怎麼辦?」她垂眼低喃著。
「歌雅,別擔心,他一定會答應。」花借月安慰她。
「你有辦法」她驀地抬眼。
他煞有其事地掐著指。「放心,他一定會答應。」
先前他查濟仙河一事,因為只針對晏清河,倒沒想過上游是誰在搞鬼,如今巳太——個把柄落在他手中,還怕不能逼得他就範?
比較麻煩的是,他這張臉抹得再白也沒用了。
那看似嚴肅的表情搭上那張抹白摻紅的臉,教她明明心裡惴揣不安,卻還是被他給逗笑。
瞧她掩嘴失笑,愁緒盡散,他不禁微揚起眉。看來把自己扮丑,也有額外的收穫呢。
石震越看越覺得這兩人很曖昧。
但一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要教人如何相信?況且他的名字又是個令人在意的名字。最好他真是個術士,否則膽敢拐騙他大哥之女的混蛋,他是絕不會輕饒的!
用午膳時,石震和她聊了些體己話。
梁歌雅避重就輕,不想讓他知道她在將日城的生活,只道她回來主要目的是拜祭爹娘。
石震於是派人準備一些祭拜物品。
下午,三人踏上邊境樓旁的一條山徑,一路陡峭難行,梁歌雅不住地回頭,瞧花借月像是走得極吃力,也顧不得石震正看著,伸手緊牽住他。
花借月揚笑,剛要道謝,好事卻被石震破壞。「歌雅,犯不著連走段路都要和他牽著手吧,你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他斥著,同時分開兩人的手。
歌雅從小長在邊境,到處與人稱兄道弟,沒什麼男女分野,那時她年紀小,梁大嫂沒說話,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她可是個黃花大閨女,豈能與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牽手,他頭一個不允!
「石叔,他身上有傷。」梁歌雅小聲解釋。
「有傷就回邊境樓去。」他回頭,眼神萬分鄙夷地上下打量著。「真不是石叔愛嫌,實在是他太過纖瘦了,是男人就該像石叔這般!」
看著高頭大馬、虎背熊腰的石叔,她很想跟他說,她爹身形也不魁梧,但卻是能教西武軍聞風喪膽的護國大將軍呢。
而他要不是受傷了,身形也不會消瘦這麼多。
梁歌雅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問他有無上藥,也不知道他傷勢到底如何,而且他臉上畫著妝,也看不出氣色究竟如何。
瞧他揚唇笑了笑,她歎口氣,只能示意他留意腳下,回頭便又繼續往上走。
一小段路後,一座小墳映入眼簾,就在一棵籐花下,那籐花串還隨風搖擺,灑落點點粉紫。
「都七月了,這紫籐居然還開著花。」梁歌雅微詫。
「那是你這些年沒回來,不知道這棵紫籐能開花到八月呢。」石震笑著,朝墳一拱拳。「大哥、大嫂,歌雅回來看你倆了。」
梁歌雅俏臉噙著淡淡的笑,幾次開口未能成句,最後用力地抿著笑哽咽道:「爹、娘,不孝女兒歌雅回來了,我呢在將日城過得太開心,玩得都忘了回來,你們不可以生我的氣喔。」
花借月慢一步走來,聽她這麼說,神色有些黯淡。
謊言,原來她也是會說謊的,一如當初她對他說,不想回映春城了,因為她已經找到歸屬。他知道她一直想回來,如果老天沒有給他重來的機會,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贖罪?
是他把她囚在宮中的,她過得一點都不開心。
梁歌雅將祭拜物品往墳前一擺,點燃一對白燭,眼角餘光瞥見他走來,屈膝就往墳前一跪,她不禁一愕。
「小子,你這是在做什麼?」石震不滿喝道。
梁歌雅垂眼瞅著他,他垂著睫,那神色像是在向她爹娘懺悔……
看著他的側臉,她才驚覺他的臉頰竟都凹陷了,心微微抽痛著。
心痛,怎麼對他的恨好像被對他的擔憂給覆蓋,是因為他餵了她甜湯?還是因為她回到故鄉,這裡淨化了她的仇恨?
她的痛和恨不是那麼容易可以消彌的,她甚至以為那會陪著她埋進黃土裡,可人心啊,最是難以掌控,就算是自己的心,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明白他並非作戲,她的心只餘不捨和憐惜,只擔憂他的傷。
「石叔,陪我爹喝一杯吧。」她收斂心神,由著他跪,從竹籃裡取出酒壺,倒了兩杯,一杯擺在墳前,一杯遞給石震。
石震看她不作聲,只好先壓下自己的不滿。
「我常常陪他喝,常常到這兒找他聊天。」他呵呵笑著,舉杯敬墳。「大哥,別嫌我煩,你知道,我實在太閒了。」
梁歌雅輕抿著笑,瞧墳邊沒有半點雜草,便知道是石震常到這兒打理。
她緩緩跪下,突然發現兩人一道跪,真像是她帶著他回來見爹娘,想了下,倒也不覺有何不妥。他要懺悔,她總得跟爹娘說說前因後果吧,她揚笑看著墳,在內心訴盡千言萬語,全是思念。
本想想些開心的事,但待在鎮朝侯府的六年裡,沒有任何喜悅,只有平靜,而進宮之後,喜怒哀樂全與他牽繫著,但她只想快樂的,從今以後,她會放下一切,就如同娘說的,鬆開緊握的拳頭,才能得到想要的。
所以,她不恨他了,不再恨了。
老天給她重來的人生,就是要她從頭開始,重回原本的自己,卸下恨,也一併卸下愛,沒有愛恨,她就可以變回原本的自己,對吧?
這樣可以吧,爹娘。她睇著墳,無聲地問著。
忖著,不由得看向身邊的他,適巧他也抬眼,就這麼對上視線,那一瞬間,她有些尷尬,不知道是要繼續與他對視還是轉開眼。
倒是他先啞聲啟口。「歌雅,你爹娘既是合葬,這墳怎會如此的小?」
「因為我將爹娘遺體火化。本來想要將骨灰帶到將日城,可想到我爹最愛的便是映春城,而我娘愛著我爹所愛的,所以改變心意,把他們給葬在這兒,讓他們可以永遠守護著映春城。」
「你請的火?」
「嗯,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自然是由我來做。」她說著,悵然一笑。「可那時我的手抖得厲害,是石叔握著我才終於請了火,焚了他們的遺體。」
想著那年才十二歲的她竟得親手請火,花借月的心就狠狠地痛著。
金烏習俗是入土為安,但邊防的將士總是習慣請火焚燒,就為要方便將骨灰帶回故鄉。
但請火的瞬間,焚的是誰的心?
以往不曾在意的事,如今點點滴滴都教他介懷。她總是表現得雲淡風輕,讓人以為她不在乎,可事實上,她總是將最在乎的事擱在心裡,把眼淚藏在笑臉下,如果可以,他真想緊緊地擁住她。
她就在身旁,伸手可及,但卻又遙遠得教他碰觸不到。
他能做的,只有靜靜地待在她的身旁,完成她的願望,只要她能再開心展笑,他願意獻上一切。
夏日的風輕揚,吹動紫籐,也捎來後方的腳步聲。
梁歌雅回頭望去,開口道:「卜叔的頭髮白了不少呢。」
花借月跟著回頭望去,瞧見小徑上有三抹身影,但因為距離尚遠,所以看不清對方長相,可她卻像是瞧得一情二楚。
「你瞧得見誰來了?」他脫口問。
梁歌雅還沒回答,石震就插口道:「歌雅的眼力可是一等一的好。」
花借月不禁沉默起來。她眼力如此之好,那麼當初她在蓮池抬頭一望,真的瞧見他就站在灼陽殿的三樓上……
他不敢細想她當下的心情,只覺心頭一陣冰涼。
一道抱怨驀地傳來——
「石頭,你這傢伙太不講道義了,要約咱們,你竟自個兒先來!」
聞聲,梁歌雅站起身大聲喚道:「薛叔!」
先是一靜,隨即傳來飛快的腳步聲,還突雜著另兩道聲音,「歌雅!」
「卜叔、慕叔!」梁歌雅瞧見三抹身影飛快地奔上前,三個同樣高大,身材胖瘦不一的男人疾步停在她面前,不住地打量她。
「歌雅!」薛海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長大了、長大了!」
她揚開銀鈴般的笑聲,教花借月伸到半空中的手硬是緊握垂放。
她開心便好。說來這些將軍們也真是忠肝義膽,梁敘雅都已去世六年,但他們的心依舊緊密相系,依舊視歌雅為己出般。
「嘿,薛海你這混蛋,歌雅是你能抱的嗎?」花借月沒出手,石震倒是已經忍不住地將人給扯開。
「石頭,你說這什麼話?我可是她叔叔,對她會有什麼非分之想?」薛海抗議。
邊境四大總兵,就數他年紀最輕,不過三十出頭,長得一臉桃花相,至今尚未娶妻。
「話說回來,石頭,你也真不夠意思,既是歌雅回來,為何不派人明說,害咱們遲了些時候才到。」卜招貴身形順長偏瘦,
細長眼眸一瞇便顯得殺氣騰騰。
「你自個兒不早點過來,也能怪罪我?」石震掏掏耳朵,由他吠個兩聲。
「胡說什麼?咱們是去打酒。」慕西釗寬額方臉,怒眉一揚,殺伐之氣懾人,提高手中的幾壺酒,粗嗓門地說。
「這可是大哥最喜歡的燒刀子!待會你不准喝。」
「你這傢伙!」
「大哥,評評理,石頭又欺負人了。」
看他們搶著酒,梁歌雅揚聲笑著。
那笑意從內心深處不斷逸出,將她整個人漲滿,再也裝不下仇恨,因為她還擁有很多,仇與恨顯得太多餘。
花借月瞅著她的笑臉,那笑意感染了他,不禁跟著笑出聲。
在邊境樓之巔,風聲與笑聲交纏著,譜出欣愉的天然之曲。
等一行人回到邊境樓時,天色都快要暗了,石震便提議乾脆生起籍火,派幾個人去打野味回來加菜。
一行人就在廣場旁的黃土上生起籍火,要火夫頭準備一些料理,邊吃邊烤著野味,順便聊著近未的瑣事。
「濟仙河沒氾濫?」像是對這消息難以置信,石震瞪了大眼。
「沒,平靜得緊,眼下已經進入雨季,將日城和就月城的雨勢聽說都不小,不過濟仙河並沒有氾濫的跡象。」鎮守在虛影山南防的薛海說。
「聽說是御史大人查辦之後,提了治水之道,便將濟仙河給治得服服帖帖。」
石震不禁看向同樣圍著籍火的花借月。
「你這小子是真的神算?」
「神算?」其他三人有志一同地看著濃妝艷抹的花借月,有志一同地皺眉嫌棄。
「你這小子臉上就非得抹著白粉不可,你是不是男人?」
花借月笑容可掏,——環視幾人。
「他是不是男人,我不情楚,不過他倒是洩露了天機。」石震撇撇唇。儘管千百個不願相信,可願賭服愉。
「什麼天機?」
石震便將地動預言和梁歌雅前來借邊境樓收容人民的事交代一遍。
聽完後,三人面面相盤,看著花借月又看向梁歌雅。
好一會,薛海才沉聲問:「歌雅,難不成你就是因為知道這事,才從鎮朝侯府跑出來,也沒知會鎮朝侯一聲?」
驚覺這話有異,她試探性地問:「薛叔是知道什麼消息了?」
「我鎮守南方,最主要的任務便是蓖集四面八方的消息,這陣子聽說鎮朝侯派人沿著就月城往北而來,我差人細探,才知道原來是在找你。」說著,他長指輕點著頭。
「那陣仗聽說就跟抓人沒兩樣……這麼說來,我之前得到的捎息豈不是都是真的?」
梁歌雅一怔。原以為她要是逃離,舅舅就算要找她,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怎會派出像要抓人的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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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47:06
第二十章、原來是美男
「薛海,這些事怎麼都沒聽你提起?」幕西釗不悅道。
「老慕別打岔,我要聽薛海之前得到的是什麼消息。」卜招貴順著嘴。
「薛海,你說。」
「也沒什麼,只是聽說歌雅到了鎮朝侯府後幾乎足不出戶,我原以為是這丫頭轉了性,如今一瞧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薛海聳聳肩道。
登時數雙眼緊盯著她,教梁歌雅哭笑不得。
「薛叔誤會了,我到將日城後,許是水土不服,時而身子不適便少出門,況且那裡又不像映春城,到處都是熟識的街坊,我想往哪兒便往哪,自然也就少出門了。」
「那你說,鎮朝侯幾乎派出府中所有侍衛找你是為哪樁?」
「我可是他的外甥女,不告而別,他當然會擔心,可沒辦法,我心繫著映春城,一聽借月說這裡即將發生地動,怎麼也待不住,所以我便來了。」說到最後,她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幾位叔叔該不是不打算收留我吧?」
聽她輕柔道出「借月」」兩個字,花借月忍不住直瞅著她。他說了幾回,她總不肯這麼喚他,如今總算對他卸下心防了,是不是?
這份認知教他笑抿著嘴。原來光是被她喚著名字,就可以如此的幸福。
「說那什麼話?這映春城、這邊境樓就是你的家,你愛待多久便待多久,誰敢趕你,石叔便劈了那人!」
「既然如此,咱們何不先來談談地動一事到底該如何處理?」梁歌雅笑逐顏開地言歸正傳。
石震努努嘴。
「擔心什麼,反正那術士不是說了,七皇子必定願意暫收城南百姓,這不就得了?」
「不過百姓會相信嗎?」卜招貴吸飲著酒問。
梁歌雅笑瞇眼。
「放心,我說的話,大伙肯定會信的。」本來她也擔心無憑無據說出這種話會引起反彈,但眾人對她的包容與疼愛,會讓那些疑慮都煙梢雲散。映春城不是京城,而是她的家,這裡的人都是她的家人,而且……她看向花借月,她知道,他一定會幫她的。
「大伙幹嘛愁著臉?」瞧幾名火夫兵搬來膳食,慕西釗立刻喊道:「喂,你到主廳將掛在牆上的那把焦尾琴取來。」
「焦尾琴?」梁歌雅吶吶道:「難道是我娘的那把琴?當初不是說要一道葬下的嗎?」
「你石叔說捨不得,掛在廳上,像是還能聽到大嫂的琴聲,如今你回來了,就為咱們彈奏個幾曲吧。」
「對,尤其是那首『花借月』。」
她偏著臻首。
「彈別的吧,咱們映春城還有許多小調呢。」她現在不想彈它,那首曲子裡藏有她太多的愛恨嗅癡,好不容易才消彌心底的醜陋,她不想再因此想起那些悲海荷。
「可那是我最愛聽的曲子……」石震嘟嚷著,若有所思地看向花借月。
「花小子,你會不會彈那首曲子?」
沉默好半晌的花借月微抬眼。
「也許會。」
梁歌雅看向他。他會彈琴?
「你為什麼會?那首曲子可是咱們大嫂自創的,不是映春小調,隨處便可聽到。」
說到底,他對他還是有防心,誰讓他的名字巧合得離奇。
「我是個術士,也是個南北貨商,對一些地方小調皆有涉略,而那首『花借月」昨兒個在孤嶺村聽那些村民哼唱過,曲調我大略摸索得出來。」他謊言信手拈來,說得不慌不忙。
他知道石震對他有所防備,他要是夠識相,就該假裝不會,但那樣對他而言,像是要他抹滅有過的記憶,他怎麼也不肯。
這時那火夫兵已將焦尾琴取來,石震便要人交給他。
花借月將琴擱在盤起的腿上,不在意手上未裝上義甲,長指快速地撥過幾遍,開口讚道:「真是把稀世好琴。」
「那當然,它可是大哥特地找琴師打造的。」
「是說,你到底行不行?」薛海飲口酒問。
花借月笑而不答,按弦輕佻慢捻,彈出那段教他心雄動搖的曲調。
琴音婉轉,如詩如畫,急聲直起,顫聲而息,長指不斷輕點輕彈,樂聲在邊境樓迴盪,如泣如訴。
眾人聞之莫不傻眼,之後閉著眼,彷彿陷入回憶。
沒想到他不過是聽過一次就能將曲調記住,梁歌雅呆愣不已。而且,她根本不知道他也會彈琴,甚至比她技高一籌。
瞅著他閉眼、眉頭深鎖的神情,她不禁想,在彈這首曲子時,他到底在想什麼?和她一樣,想的都是秋賞宴彈奏的那一刻嗎?
直到曲調來到末處,琴音一變,她察覺的瞬間斷弦已經彈開——
「小心!」
在她驚喊聲中,琴弦彈上花借月的臉,打出一條血痕。
「你沒事吧?」她急忙上前查看。
「喂,你居然把琴弦給彈斷了!」石震跳了起來,懊悔至極。
「石叔,琴弦斷了,換弦便好,可他傷著了!」梁歌雅不禁惱道。
這罵聲一出,四人對看一眼,再看她從懷裡抽出手絹,不斷地拭去花借月頰上滲出的血絲,同時將他臉上的白粉一併抹去,那輕柔的動作、那擔優的神情,分明是心都系到人家身上了。
眼神交流著,四人彼此心知肚明,又默契十足的由薛海代表開口。
「先去洗把臉,再拿金創藥抹抹就沒事了。」
「這邊境樓金創藥多得很,我馬上派人去拿。」
石震話落,一名小兵便跑去取。
「石叔,有沒有房問可以讓他先歇一會?」梁歌雅急聲問。
「有啊,你爹娘那問房一直沒動過。」
「真的?」
「走,帶你去瞧瞧。」酒杯一丟,石震瀟灑起身。
「借月,你能不能走?」梁歌雅低頭輕聲問著。
他笑睇著她,還沒開口,一旁就傳來卜招貴涼涼的提醒。
「我說歌雅,他傷到的是臉不是腳。」
「就是,而且那一丁點血要不了人命的。」慕西釗還嫌無趣地打了個哈欠。
「叔叔們!」梁歌雅羞惱地跺著腳。
為什麼這些人老是要欺負她、奚落她很好玩嗎?
「好了,快走、快走,要是害得他傷得不省人事,咱們歌雅不知道會有多心疼。」
卜招貴說完,逕自大笑。
梁歌雅羞紅小臉。
「不理你了。」她努力自持,冷靜地扶起花借月。
「叔叔們說笑,你別胡思亂想。」
「你怎麼說怎麼好。」他柔聲道。
這說法好像她說什麼他都依她。她皺了皺鼻。他最好是真能這麼乖。
瞧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卜招貴歎了口氣。
「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可不是?說她甚少離開鎮朝侯府……那她是怎麼識得那小子的?他說什麼她便信,這陷得還不夠深嗎?」慕西釗也歎道,瞧薛海像在想什麼的搔著下巴,當下推他一把。
「你在發什麼呆?」
「不,我只是在想,剛剛他粉一卸下,我好像在哪見過那張臉。」薛海沉吟著。
「可一時間怎麼也想不起來。」
「是嗎?你仔細想想,要能知道對方所有底細是最好。」
他也做如此想,偏偏想不起未。薛海微皺著眉。
西防邊境樓,樓高五層,當年梁敘雅的房間就在五樓的閣樓上,如此一旦有什麼動脅靜,他便能從高處先看輕狀祝。
來到那閣樓,瞧見擺設猶如六年前她離開時,梁歌雅不禁雙眼發燙。
這間房旁邊隔了間書房和一問小暖房,書房裡總是擺滿兵法書籍,娘帶她來時,她總喜歡在這裡待著,聽著娘彈琴。
「這房間我一直留著,要是哪天你爹娘回未看我,總要給他們熟悉的房間才成。」
石震感性地說。
「或者是你回來時,也有個地方可以待下,所以別再說咱們不收留你這等蠢話。」
「石叔,謝謝你。」她噙著鼻音道。
「客氣什麼,剛剛不是還凶著嗎?」石震好笑地撫著她的頭。
「不是,人家……」
話未竟,有小兵端著熱水和金創藥進來,她先退到一旁,趕緊再拉著花借月到錦榻上坐下。
「好了,要是累了就早點歇息吧。」石震擺擺手。
「我要快點過去,再晚些,那三個酒鬼就要把我的撓刀子給喝光。」
「石叔,別喝太多。」
他揚笑,關上門離去。
梁歌雅歎了口氣,從水盆裡擰乾手絹,輕輕拭去他臉上剩餘的白粉,再仔細查看傷口,不禁慶幸那琴弦經年累月已經有些脆化,他煩上的傷長而不深,她微鬆口氣。
「忍著點,我替你上藥。」她回頭拿來金創藥。
「好。」
她以指輕點瓶身,讓藥末撒在他的煩上。
「疼嗎?」
「不疼。」雙眼直瞅著她,他笑答。
梁歌雅專注在處理他的傷口,直到確定傷口已被藥末覆蓋,這才發現他的視線,她不甚自在地轉開眼。
「幹嘛盯著我?」
「謝謝你。」
「不用客氣,都是叔叔們要你彈琴,才會讓你受傷,我照顧你也是應該的。」說到這裡,她猛地想起他身上的傷。
「你把衣服脫了。」
花借月微揚起眉。
驚覺自己的措詞有多容易教人誤解,她又羞又窘的解釋。
「我是要看你胸口上的傷,你那什麼表情?」
「我還以為……」
「沒有!」她想也不想道。
「我什麼都沒說……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他笑得壞心眼,動手解著繫繩。
「不知道!」她搗著膛道,發現自己反應真的很過度。
可她有什麼辦法?這人很會調戲人的……
花借月低低笑著,拉開衣衫後便往錦榻一倒。
「你……」她沒好氣地瞪著他。
衣衫都解開了,難道就不會順便把布巾給解下嗎?
「臉疼。」他正色道,還皺了下眉強調。
梁歌雅半信半疑,但終究還是心軟的幫他解開胸口的布巾,而這一瞧,她不禁喜出望外,「收口了呢。」
花借月一愕,抬起頭瞧去,發現胸口的傷不再血肉模糊,甚至連周圍的紅腫化膿都梢散許多……原來真的不是他的錯覺,而是他的傷確實正在恢復中。
原以為這傷永遠都不會好的,為什麼突然收口了?
「怎麼,收口是好事,你為什麼皺著眉,還是膽上的傷真的發疼著?」她不解地看著他,拿著金創藥便往他傷口撒。
他悶不吭聲,突然解開頸問的布巾,「這兒呢?」
「結癡了呢。」梁歌雅一見笑瞇眼。
「所以就跟你說別碰水,這傷定是你之前沒好生照顧才會越來越嚴重。」
花借月皺起眉,不能理解。
這傷自他一重生便有,一連幾個月毫無收口的跡象,甚至今早他上藥時,還是可怕的窟窿,沒道理突然癒合得這般神速……這到底意謂著什麼?這傷不是他用來換取她的代價嗎?
「沒瞧過有人像你這般,明明傷口轉好反而愁眉不展的。」她沒好氣道。
「躺著,我幫你上藥。」
花借月緩緩躺下,感覺她在身上撒著藥,雖然疼痛依舊,但和之前猶如刀剮般的痛相比,已是好上太多。
只不過,明明是好事,他卻莫名不安著。
「疼嗎?」
微張眼,對上她擔優的眸,他揚笑回答。
「不疼,只是在想事情。」他喜歡她輕柔地撫著他的頸子,更喜歡她的手在他胸口上游移著。
「想什麼?」她輕撫著傷口邊緣,確定傷勢確實正在好轉,不像之前碰觸時,就連傷口周圍都浮腫而饋爛。
這讓她懸著的心終於擱下。
定定地注視著她半晌,他啞聲道:「你這樣碰我,我會想入非非。」
她先是不懂,會意後才趕緊抽回手,連退幾步,儼然視他為毒蛇猛獸,引得他低笑。
慢半拍如她,這才驚覺他們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而且他衣衫不整的,更糟的是,她還亂摸他一把……雖然他捎瘦不少,但那身形骨架還是和她印象中一樣,就連被他抱進懷裡的溫度和觸感,她也都記得一情二楚。
眼前,他衣衫敞開,那厚實的胸膛、明顯的肌理,勾起許多令人害羞的記憶,紅暈不由自主地燒上粉頰。
無數個夜裡,他們赤裸共寢,呢喃低吟,他的聲音和每個表情……明明都忘了的事,為何突然想起來了?
「被卜禮的是我,為什麼逃的卻是你?」
「誰非禮你,我是替你上藥,你別不識好人心!」猛地回神,她羞窘的回嘴。
她在幹什麼?難不成他真是她的魔障,只要一遇上他,她就往定被他迷得神魂顛倒?
她的反應教他的笑意更濃。他是不是可以認定,歌雅不再那麼討厭他,甚至是有那麼一點的喜歡他?
「你……」瞧他那笑意,她便知道多說無益。他要是存心欺負她,她是辯不贏他的。
「算了,你早點歇息吧。」
「你要去哪?」
「躺下。」瞧他很不乖地坐起身,她皺了皺眉,旋即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你約了旭拔他們在城南碰頭……你想下山?」
他微揚眉。她沒提,他倒把這事給忘了。
「不,明日再碰頭也無妨。」旭拔跟在他身邊多年,做事一向有分寸,他倒不擔心會出什麼亂子。
「那你爬起來做什麼?」
「你還要去跟他們聊天?」
「是又如何?」她不解的反問。
他斟酌字句道:「可不可以離薛海遠一點?」
「為什麼?」
「我不喜歡。」明明心裡極不願意,卻又怕惹她生氣而不敢太強勢,口吻甚至有些委屈。
梁歌雅不禁在心裡低笑著。這人以往總是霸道強硬,一切都是他說了算的,何曾對她這般低聲下氣地要求?
因為愧對、因為內疚、因為要贖罪,所以他放軟姿態?
「薛叔人很好。」她強調道。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他凝著眉若有所思。
在她眼裡,薛海是家人,可在他眼裡,薛海是個很蕩將軍,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十幾年前新科武狀元薛海可是迷翻一票名門千金,直到被發派到映春城後,他的風流韻事在宮中還是廣為流傳。
那傢伙一見到歌雅,便將她摟進懷裡。至今回想起來,心底還微火,但要是被歌雅發現他的佔有慾如此強烈,就怕又要惹她不快,破壞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好感,但要是不說,他真是憋得都快內傷。
「我沒要和叔叔們聊天,我是要睡了。」瞧他思素好半天不開口,她也不想逗他,直接說情楚,免得他胡思亂想。
「我爹娘的房間就讓給你了,我去睡小暖房,你早點歇息。」
話落,便推開房內另一扇門,一切還是和以往一樣,甚至拒子裡還擱著她的衣裳。
躺上鋪著軟裊的床,她閉上眼,感覺故鄉的氣味,心變得很平靜,好像只要待在這裡,她就可以找回以往的梁歌雅,而不再是東宮內,那個被傷得體無完膚的太子妃。
熟悉的環境令人安心的氣味,累積的疲憊瞬間湧上,她很快墜入夢鄉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抹高大身影進入,半夢半醒間,她隱約知道是誰,但不再驚醒,而是放任自己睡得更沉。
花借月輕輕地往床畔一坐,看著她的睡顏,感到安心。
瞧著,心放微動,他忍不住躺上床,輕柔地將她摟進懷裡,就像那無數個夜裡,他們總是交頸而眠。
本來是打算看看她便好,可是,他內心的恐懼必須仰賴她才能平復。
他的傷勢轉好,他卻感覺不到半點喜悅,就怕這會不會意謂著她會再次離去。
不會這樣的吧,他已經放棄一切,什麼都不要,難道還不足以換回歌雅?
低低的歎息裹著恐懼,他的頰輕蹭著她的髮。
佛啊,他知錯了,真的知錯了,別再將歌雅帶走。
半夢半醒問,陣陣壓抑的呻吟聲傳進耳裡,梁歌雅猛地張眼,入目是一團黑,一股力道緊緊地將她箍住,她有一瞬的怔愕,但那金創藥的氣味讓她明白抱著她的是誰,於是放鬆身子,抬眼瞅著他。
「不要……就算萬箭穿心,就算這傷永不痊癒都好……別再帶走歌雅……不……求你……」他狀似作了惡夢,夢吃破碎,神色不安,眉頭攏得死緊,抱住她的力道幾乎教她喘不過氣。
那粗啞的低喃、那痛苦的掙扎,教她忍不住輕拍著他。
「醒醒、醒醒!」
「不!」他驚醒過來,佈滿血絲的黑眸直瞅著眼前的人,有一瞬間,像是認不出她是誰,有些晃神,有些混亂。
「你沒事吧?」她神色緊張地看著他。
花借月大手撫上她的臉。
「歌雅?」
「是。」
「溫的……」他呢喃著,笑了,雙眼空洞、失焦,看著她卻又不像是看著她,彷彿陷在夢境中未醒。
梁歌雅微皺起眉,反抓著他的手。
「天氣這麼熱,當然是溫的。你還在作夢嗎?」
難道他是夢到她死在蓮池?
他怔了下,這才像是情醒過來,睇著她,趕忙收回手。
「抱歉,我……」
「夢遊?」她替他找了台階。
「是啊。」
「沒事吧?」本以為他夢遊的毛病是騙她的,如今看來,他似乎真有些問題。不曾看著入睡的他,不知道他原來深受夢債所擾,那破碎的呻吟教她的心隱隱發痛。
「沒事。」他笑著,卻比哭還難看。
剛剛他夢到老天又把她收回,不管他怎麼求,她還是渾身冰冷……好可怕的惡夢,真實得讓他恐懼不已。
瞧他爆出一身汗,無力地躺著,她擔心的坐起身。
「傷口疼嗎?」
「不疼。」就是不疼,他才怕。
她晚他一眼,乾脆動手解開他衣衫,卻發現他連布巾都沒裹上,而那傷口看似已經結癡,她輕撫著。
「真是不疼?」如果不疼,為什麼他爆出一身汗?就像是之前旭拔替他上藥時,難以忍受那痛楚的他總會冒冷汗一樣。
他瞅著她,輕輕地拉開她的手坐起身。
「沒事了,我回去睡了,擾醒你真是對不住。」
瞧他真的瀟灑地離開小暖房,她本要喚住他,但繼之一想,喚住他做什麼?
看他孤絕的背影、踉蹌的步伐,最終她還是閉上嘴,就怕喚住他,會被他發現她也擁有記憶,一旦讓他知道這點,恐怕只會更愧疚難握……可是,他剛剛的夢吃像求著誰別帶她走……他到底作了什麼夢?
再見他,他的意氣風發、放肆囂狂似乎全都不見,到底是什麼改變他?那之後宮中到底發生什麼事?
而回到隔壁房的花借月,沒躺回錦榻上,反倒推開門走到露台上,情晨的風強勁地吹拂厚重的雲層,靛藍的天空染著一抹弔詭的鮮紅,那血似的顏色,加深了他的不安。
他的決定錯了嗎?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歌雅避開所有的災厄?
他靠在牆上,眺望丹巖翠林,意外瞧見薛海站在底下的石板廣場上,不知道吩咐著什麼,士兵隨即領命而去,幾乎在同時,像是察覺他的視線,薛海抬起頭,他隨即退到牆邊死角。
薛海,如果他沒記錯,他和孔家一向走得極近。當年他見過薛海幾次面,但那時他年紀尚輕,薛海應該是認不得他才是。
無論如何,這個人他無法不防。
一早,飯桌上,四雙眼睛不住地盯著未再著妝的花借月,而花借月老神在在,輕鬆自在地用膳。
吃飽之後,梁歌雅便急著帶花借月下山,臨行前,她抱拳對著四位長輩道:「我先到城南辦事,到時候就請四位叔叔多幫忙了。」
「路上小心。」石震拍拍她的肩。
「嗯。」
四人看著他倆策馬而去,被此對看一眼。
「這姓花的小子長得真不錯。」石震撇嘴道。
「美人愛美男,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薛海撥了撥一頭烏亮的髮,開始話當年。
「想當年我還在京哉時,心儀我的姑娘可以從城北排到……喂,我還沒說完,你們幾個傢伙走那麼快,會不會太失禮了?」
「繼續作夢吧你。」完全不給面子,卜招貴啐了聲。
另外兩人更是睬都不睬,腳步未停。
待三人走遠,薛海才招手,要心腹上前一步。
「通知七皇子,九皇子已在映春。」
他壓低聲音吩咐。
「是。」心腹隨即快步離去。
薛海徐步走著,一邊輕搖著頭。
雖然他不知道九皇子為何化名為花借月,但那張卸去白粉的膛依稀還有年少時的影子,加上那氣度他能夠確定,他就是九皇子巳九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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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47:24
第二十一章、護國公神諭
兩人疾馬下山,從城西而進,再轉向城南,就見旭拔和持祿站在城門口,眼巴巴地看著每個進城的人。
那神色,儼然像是最忠實的狗兒正等待主人的到來,梁歌雅看了不由得低笑出聲。
以往沒機會接近他們,不曉得他們是什麼性情,但既然能讓他帶在身邊的,肯定都是他最信任的。
「旭拔、持祿。」花借月縱馬靠近。
兩人聞聲迅速回頭,持祿噴出兩抱淚,抽抽噎噎道:「主子,你也未免遲得太久,我倆整整在這兒站了一天一夜啊……」
旭拔嫌惡地把他的臉推開,走到馬匹旁,查看花借月頰上的傷,低聲問:「爺,沒事吧?」
「沒事。」他笑著回答,卻有些虛乏。
「衛爺呢?」
「他回城北的府邸,說要是等到爺,就帶你前往他府上。」
忖了下,花借月回頭問著梁歌雅。
「你意下如何?」
「可我在想地動一事……」說真的,她對四位叔叔說得信心滿滿,可要怎麼向城南街坊說這件事,她還沒想好。
「我有法子。」花借月噙笑道,「不如先找家你最喜歡的鋪子,要是你和那老闆熟識的話,就更好了。」
「我每個都熟。」不是她自誇,拜爹娘所賜,加上她小時候喜歡到處串門子,這映春城從南到北,少有人不知道她是誰。
「那就挑一家有在賣雜芋餅的鋪子吧。」
「好。」她輕策著馬。
「跟上。」
花借月正要馬兒轉向,卻像是想到什麼俯下身,低聲對貼侍吩咐了幾句,旭拔聽完,正打算去查辦,卻見持祿噙著兩泡淚站在城門邊,不禁沒好氣的問:「你還待在那裡幹嘛?」
「我腿麻了……」嗚嗚,拉他一把啦。
「……」旭拔翻個白眼,回頭幾步,把他當麻布袋扛在肩上。
一行人來到陸家食鋪,旭拔把持祿丟下,隨即去執行任務。
時近晌午,店裡已有不少客人,店小二在大堂穿梭,而老闆娘一見有客人上門,立即揚笑招呼。
「客信裡頭請。」一瞧見花借月,她風情萬種地攏攏髮絲,再見他身後的人,先是愣了下,之後顫著聲問:「歌雅?」
「陸大娘,好久不見。」她笑瞇眼打招呼。
「怎麼六年不見,你看起來更年輕、更漂亮了?」
「哎呀,嘴甜的丫頭,大娘就喜歡你這點。」陸大娘走上前,熱情地挽著她。
「昨兒個聽屠老說你回來了,我開心地巴望著你上門,可等了半天沒瞧見人,還當屠老唬我的呢。」
「呵呵,我先去祭拜我爹娘。」
「啊……」像是想到什麼,陸大娘不捨地拍著她的手。
「來來來,先坐下,這幾位都是你的朋友?」趕忙領著他們到臨窗的位子坐下。
「嗯。」
「哇,一個個都俊俏出色……哪一個是你的男人?」最後那句她是附在梁歌雅耳邊問的。
梁歌雅閉了閉眼,猜想肯定是屠老說了什麼。還沒來得及澄情,有人路過窗邊,腳步猛地一頓,怔怔地看著她,眼神像是見鬼般驚詫。
「郭老爹,是我,不是我娘。」梁歌雅呵呵笑著。
「是丫頭啊,你這丫頭回來了!」那人急匆匆道:「你等會、你等會!」
說著,何樓的身形竟飛快地跑了起來。
「糟,郭老爹這一喊,待會這兒可要擠得水洩不通。」陸大娘嘖了聲。
「早知道就不讓你坐在窗邊,聊都還沒兩句呢。」
正說著,窗外先是聚集一個、兩個街坊,沒一會變成一堆,爭相和梁歌雅攀談起來。
瞧見她,眾人莫不笑得眉飛色舞,對她又憐又愛又寵溺。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有人問道。
「我是回來祭拜我爹娘的。」梁歌雅笑答。
「啊……」眾人黯然。
放眼映春城,無人不知梁敘雅夫妻的祭日就在七月。
想起一代將軍,眾人莫不唱歎,而這一靜默,便發現梁歌雅身旁有個俊美無鑄的公子哥,有人忍不住打探起來。
「歌雅,這位公子是?」
搶在她開口之前,花借月神色自若地回答。
「昨兒個我陪歌雅到邊境樓祭拜她的爹娘,大伙想,我和她是什麼關係?」
梁歌雅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這人就非得把話說得這般曖昧,好像他倆已私定終身,她是帶他回家見父母的。
眾人齊齊把目光娜向她,像是要向她確定真偽。
「但就在祭拜時,墳前的土裂開來,我上前一看,竟見上頭寫著字。」像是沒注意到眾人的反應,花借月繪聲繪影的說下去。
「大伙可知道寫什麼?」
「寫什麼?」
「七月十四地動,半毀映春城。」他再認真不過道。
眾人被唬得一愣一愣,就連梁歌雅也因為他的神來之筆而呆掉。
他不當神棍真的是太可惜了,竟連她爹都能搬出來利用。
「真的還假的?」好半晌,終於有人出聲問了。
「真的。」梁歌雅硬著頭伎附和。
「真的?!」現場瞬間鼓噪起來。
「各位安靜,不要驚慌。」花借月啟口,魅眸環顧四周。
「根據護國公的指示,地動會發生在七月十四日的丑時一刻,只要咱們在那之前暫時遷離攀涼街以南,便可以避開此禍。」
大伙又靜默下來,彼此對看,最終將目光停留在梁歌雅身上,像必須得到她的背書才肯相信。
「這是梁將軍的神諭,但要是有人不信的話。」他鐵口直斷。
「我掐指算過了,就在這幾日濟仙河會泛紅,這就是前兆。」
如果他沒記錯,當初整治濟仙河時,曾聽底下人回報濟仙河泛紅,像是染上鮮血似的,沒幾日便傳來映春城地動的捎息。雖然無法確定過兩件事有無關聯,但倒是可以借用。
他話說得呆斷,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的氣勢,讓人不得不信服。
「可就算要走,也不知道要去哪。」有人歎道。
「大伙別擔心,當知道這事之後,我便和四位總兵商量過,四座邊境樓可以暫時開放安置各位。」梁歌雅趕忙道。
「可光是城南就有數千人,四座邊境樓哪夠安置所有人?」
「放心,屆時七皇子會開放戍衛營讓大伙暫待。」花借月噙笑安撫。
「七皇子?」有人嗤之以鼻。
梁歌雅不解的揚眉。
「難道有什麼問題?」
「歌雅,你不知道,打從七皇子派駐映春之後,咱們光是一年的稅就比當初足足高上兩成,今年說是豐收年還要再加收一成……像七皇子那種不懂苦民所苦的人,如何能奢望他?」陸大娘連歎幾口氣。
梁歌雅驚詫的以眼神詢問花借月。
花借月頭痛地皺起眉。這和石震說的又有出入,巳太一比他想像中的還糟,據他所知,六年前父皇可是特地下詔,免了映春城三年稅賦,直到三年前才開始徵稅,而且還是減半的稅。
這樣一來一去,巳太一中飽私囊的稅收就驚人了。如今回想,當初要不是他使計逼巳太一交出兵權,後果就不堪設想了。恐怕當初父皇封他為太子時,巳太一就有意要宮變。
不過——
「梁將軍既然會神諭示警,就代表要幫助大伙度過難關,諸位放寬心,有什麼問題,儘管到城北衛府找咱們。」他就是有法子逼巳太一開放戍衛營。
聽完,大伙大肆討論著,有的還先離開趕著奔走相告,將這第一手捎息散佈出去。
吃完雜芋餅,梁歌雅站起身,打算先和花借月回城北衛府。臨走前,陸大娘挽著她走到櫃檯邊。
「怎麼了?」她笑問。
「這給你。」
她一瞧,是對用錦布扎繡的小巧娃娃,長度約莫半個手掌。
「這個是乞巧娃娃?」
「難得你還記得。」陸大娘笑了笑,又道:「昨兒個七夕,城裡可熱鬧了,我聽屠老說你帶了個男人回來,特地連夜做了這對乞巧娃娃,你就收下吧。」
「可……」
「這本是你娘該做給你的及莽七夕禮,雖說你已過了及荓,但就當是七夕應個景吧,希望你能和喜歡的男人佳偶天成。」陸大娘不捨地拍拍她的手。
「一個姑娘家最重要的就是歸宿,大娘瞧花公子長得一表人才,氣度也不凡,要是你能與他結成連理,相信你爹娘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
梁歌雅張口幾次想解釋,但一想到陸大娘的心意,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嚥了下去。
「謝謝你,大娘。」她由衷道。
她不願讓真心愛她的人擔心,誤解了也無所謂,反正總有好好解釋的時候。
她呀,不再談情愛了,若能和他相處如友,已是最好。
「傻孩子,謝什麼,我才要感謝你這次回未祭墳發現將軍神諭,不然天曉得能不能逃過這一劫。」
說了幾句體己話,梁歌雅握緊那對乞巧娃娃出了鋪子。
「那是什麼?」花借月眼尖地瞧見那對娃娃。
「沒什麼。」她淡笑著,將乞巧娃娃撅進懷裡。
他曾是她的良人,要是未發生那些憾事,那麼在來年的夏天,也許她會帶著他回來,帶著大娘的祝福和他幸福一輩子。
但時光倒流,就算卸下仇恨,想再愛上他,只怕已是無能為力。
一行人來到衛府,經門房通報,馬上被領進府裡。
一瞧見梁歌雅,衛玲瓏隨即丟開正在把玩的竹蜻蜓,將人霸住,帶著她到寢房。
花借月原本也想要跟去,卻被衛凡給拉住。
「有事?」他懶聲問。
「天大的事。」衛凡看似認真卻又笑得墉懶的回答。
「借一步說話。」
花借月垂著眼,大慨猜得到他想說什麼,看著梁歌雅背影消失在迴廊轉角後,便跟著他進入書房。
但直到下人奉上茶,衛凡只是打量著他並未開口。
花借月神色自若地吸飲一口茶,淡聲問:「天大的事是指地動一事?」此事在城南如野火般地傳播著,這會衛凡已經耳聞也不奇怪。
「九爺聰領,知道我在想什麼,不過。」衛凡不由得低聲沉吟。
「有一點我怎麼也想不透。」
「我如何得知梁將軍的神諭?」他擱下茶杯。
「那真是將軍神諭?」衛凡揚眉笑問。
「是。」他說是就是,誰能奈他何。
「範圍是城中攀涼街以南,時問是在七月十四日的丑時一刻。」衛凡搖頭失笑。
「哪來的神諭如此了得,九爺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身為皇商,他幾乎踏遍了整個金烏王朝,就連西武和大鄒都曾前往經商,也遇過不少奇人異事。
可從沒一個術士敢斷言天災,甚至還精準地說出時間地點。
「衛爺大可放心,現在的我沒興趣和人玩弄心機。」
他饒富興味地看著他良久,才道:「所以說,這地動是肯定會發生,而且死傷恐怕眾多,九爺才會在城裡散播消息?」
「正是。」
「所以神諭不是神諭,而是梁姑娘告訴你的?」
花借月微皺起眉。
「衛爺何出此言?」
他好笑地看著他。
「難道我猜錯了?不,如今想來,我才總算意會當時梁姑娘何以要我避開城南,甚至還謊編說什麼進入雨季,映春城南未鋪青石板,地滑泥濘,會害玲瓏跌跤。可城南早在八年前就鋪上青石板,梁姑娘是六年前離開的,怎麼可能不知道。」
花借月聞言一怔。
「她何時跟你說的?」
「就咱們投宿在勤無崖三十里開外的旅舍時,當時九爺還十分在意梁姑娘到底和我談了些什麼。」他頓了頓,道:「要不是九爺出現,我還想問個徹底呢……九爺,怎麼我瞧你膛色怪怪的?」
花借月表情複雜。聽起未歌雅好像也知道即將地動,所以要衛凡避開城南一帶……
但怎麼可能?
「該不是梁姑娘對我說了那些,又讓九爺心裡不快活了?」衛凡揣測著他的心思。
「放心吧,九爺,梁姑娘雖然經常盯著我瞧,但眼底沒有半點情意,倒是防備和試探居多。」
這兩造說法相連結,花借月胸口一室,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當初歌雅曾在宮中見過衛凡,而且對他多所防備……如果衛凡說的是真的,歌雅極可能和他一樣,擁有之前的記憶!
她記得,所以她的冷漠和拒絕是真的在抗拒他,所以她說的討厭,是恨?
仔細回想,初見時,歌雅神色淡漠,不欲與他多作攀談,他原以為是她待人本就有防心,沒想到她竟會是記得一切。
一股惡寒從他腳底板竄上。
她記得自己是怎麼慘死在蓮池裡,視眼看見他對她的受難視若無睹……是以,她假裝不記得他,因為她根本不想和他再有關係……
「九爺?」衛凡輕喚著。
他緩緩抬眼,魅眸失焦而空洞。
她記得,所以,當他在就月城幫她取回短匕時,她才會問他何以得知那短匕是她的,而他沒想過她會擁有過去記憶,隨手便扣上短匕的彈扣,沒想到這個舉動竟讓她看出破錠,她是因為他才非回映春城不可,她是為了逃離他。
時光倒轉,她選擇的是逃開他。寒意從心底擴散,令他彷彿置身在大雪漫飛的那個夜晚,冷得直打顫,連血掖都快要凍結般。
他是為她而重生,她是他存在的意義,一旦面臨她的棄置,他猶如得不到陽光的草,眼看就要被飛迭雪花給掩埋——
「九爺!」衛凡重喝道。
花借月驀地回神,雙眼瞅著已經近在面前的衛凡,他極力想要穩住心緒,可他的心卻像是破了個洞,血掖從那裡徜出,蜿蜒在腳邊。
她不要他……也是,誰會要一個間接害死自己,又不願伸出援手的人。
想著,他悲切低笑。
所以,他該應她所求,離她遠遠的,別再打擾她,才能還她寧靜,還她無憂無慮?
可如此一來,他的重生還有什麼意義?
「九爺和梁姑娘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瞧他笑得悲槍,衛凡回想自己說的話,並不覺有何不妥,再者——「我瞧梁姑娘跟來時的路上判若兩人,變得開朗許多,難道這不是受九爺所影響?」
這話及時在花借月的心裡注入希望,他想起她近日來的變化。
要是她還恨著,她又怎會陪他去千花洞?又怎會擔優著他的傷?如果她記得一切,那麼她也許感受到他的悔恨,發現了他的努力……她的轉變是否意謂著他們之間並非絕無可能?
如此一想,胸口的刺痛不再磨人,慘白的臉有了些血色。
衛凡看在眼裡,不禁失笑。
「看來九爺也是個癡情種,不過眼前還有樁麻煩事,還請九爺稍稍分心。」
恐懼一解,他的心思跟著明亮情晰,想想衛凡的話便猜出結果。
「你見過七皇子了?」
衛凡微揚起眉。
「正是,而且七皇子似乎也知道九爺未到映春城。」
「因為地動傳言?」
「不,我是在離開將軍府時才得知這消息,但七皇子似乎更早就知曉九爺在映春,才會和我提起你。」
「他說了什麼?」花借月隨口問。
有人洩露了他的行蹤,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四位總兵其中之一,而要他猜的話,非薛海莫屬。
衛凡笑了笑,把玩著薄如蛋殼的玉瓷杯。
「九爺,我現在可不欠你人情了。」
「那倒是。」花借月提起茶壺,替他倒了杯茶。
「不過衛爺可知道七皇子在這稱王,就連稅收都瞞著皇上多征?」
「是嗎?這我可就不知道了。」衛凡吸飲著茶水。
「我是皇商,雖倍受禮遇,但稅金從沒減輕過,一趟貨物要是出了邊境關道,便課半成為稅,雖然高了點,可我也沒法子說什麼,不過今年映春城明明是豐收,七皇子卻要向我調軍糧,九爺,你覺得他是何居心?」
花借月目光一沉。難道巳太一真打算叛變?
當初巳太一叛變,他以為是被他逼得狗急跳牆,如今看來,巳太一根本早就存心叛變。
「不過,他既然知道我在映春,應該就不需要向你調軍糧了。」巳太一會發現他無心爭奪皇位,如此一來,根本沒必要叛變。
「不,他還是調了。」
「為何?」
「我聽七皇子說,京城傳來消息,皇上已經立九爺為太子。」
花借月怔愕不已。
「此話當真?」
「怎麼我瞧九爺一點也不雀躍,反倒詫異至極?」
他當然詫異,因為他已經放棄一切,他不想當太子了!當初能得到太子一位,是因為他查出弊案,而今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岔子?
「九爺這神色,似乎當真不知情。」衛凡打量著他的表情。
「我從七皇子那兒得知消息時,還以為被九爺擺了一道,可一出將軍府又聽到地動之說,簡直是被搞糊徐了,我說九爺,你到底想做什麼?」
花借月這下真的笑不出來了。他不知道為何繞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他看似已經離開宮中牢籠,結果一轉頭才發現自己還是被束縛住。
而且命運也未免太會作弄人,當初他亟亟營營才得到太子之位,如今倒是不費吹灰之力……老天到底是在開什麼玩笑?到底還要怎麼逼他?
「如果九爺想要七皇子在映春城的所有稅收賬冊,我也許有法子可以拿到,只要九爺一句話。」他身為皇商,自會判斷挺哪個皇子對自己最有益。
「不需要。」
「那麼九爺的意思是」
「那事就別管了,當務之急我希望你可以幫忙調一些貨糧,我要的不是軍糧,而是在地動之後,可以讓百姓果腹的乾糧。」不,誰也不能改變他的決定。花借月誠心誠意的道:「所以,能請你別替七皇子調軍糧嗎?」
衛凡微詫地看著他。
「九爺不打算回京城了?」他之所以如此問,是因為巳九蓮放棄斗倒巳太一的絕佳機會,也意謂著他不在乎皇位了。
就算他身為太子,但朝廷局勢一向瞬息萬變,誰知道最終到底是誰坐上龍位?唯有將對手斬草除根,才能高枕無憂。
「對,我不回京城了。」
打離開將日城那一刻,他便已決定放下宮中的一切。
「九爺真要放棄太子之位?」
「我寧願當問雲野鶴的花借月。」為了自保,他曾經想要坐上龍位,但現在他不要了。
既然離開宮中,他也就不需要害怕自己的身份有被揭穿的一天,更不需要絞盡腦什地慎謀論計……他不想再過那種生活了。
如今他只打算先查情鳥絕山的礦場與地動災情有無關係,若有,那便想法子解決,將傷害降到最低,其他的全都與他無關,他只想得到歌雅的原諒。
衛凡瞅著他半晌,末了才像是有些明白地揚起笑。
「如果九爺不是太子,又憑什麼認為我會幫你的忙?」
「就憑你認定我是你的朋友。」他再篤定不過。
衛凡輕歎口氣。
「交你這個朋友,會讓我很傷神。」
花借月舉杯敬他。
「放心,七皇子要是找上門來,我不會讓他有機會找你麻煩。」
「憑他也想動我?」衛凡哼笑了聲,舉杯回敬他。
「可惜的是,我正覺得你很適合當皇上。」
「與其當皇上,我現在還比較想當廚子。」
「嘎?」皇上與廚子,這差距也未免太大。
「對了,可以和你借廚房嗎?」他笑問。
面對他天外飛來一筆的要求,衛凡不禁一怔。
這個九皇子又想幹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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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47:42
第二十二章、智斗七皇子
梁歌雅待在衛玲瓏的房裡,看著她興高采烈地搬出各式古玩、各種她不曾見過的瓷娃娃,卻是一點興趣也無。
她滿心想著,衛凡找他一敘,到底是在聊什麼?
並非她對衛凡有偏見,而是當初他們兩人朕手設局,才讓兩部尚書下獄,如今九蓮又想做什麼了?
因為不想被他發現她記得一切,有很多事她無法問,更不知道為何這時間他還待在映春。
她不想很費時間想這些,更不想知道他暗地裡做了什麼,偏偏腦袋就是不聽使喚。
歎了口氣,她抬眼,卻不見衛玲瓏的蹤影。
「玲瓏?」她喚道,環顧四周,只見一對瓷娃娃還擺在桌上,但就是沒看到小丫頭,直到她站起身,才在窗外的假山旁找到正對她興奮揮手的衛玲瓏,當下不由得一愣。
怪了,她有想得這般出神,竟連玲瓏離開房問都沒發現?
「玲瓏,別待在那兒,底下是湖,危險。」她走近窗邊喊道。
這西廂外有人造湖泊,湖上架起橋亭,湖畔則有不少假山造景,她本想喚她進屋,想了下還是覺得不妥,就怕她一時沒踩穩掉進湖裡就糟了。
「你別動,等我一下。」她叮葉道。
「姊姊,你別動,我馬上就進房。」衛玲瓏大聲喊著。
她正要阻止,卻見她反身走進假山裡,怔愣了下,急忙走到門外,已不見她的蹤影。
正疑惑著,身後又傳來衛玲瓏的聲音,「姊姊!」
一回頭,瞧她竟在房裡,梁歌雅又跑了回去,就見角落的花架被推開,後頭有條通道。
「很好玩吧。」把花架推好後,衛玲瓏撲進她懷裡撒嬌。
「一點也不好玩,你要是掉進湖裡該怎麼辦?」她佯怒道。
她不善泅技,一旦沉進水裡……那光景一回想,就教她心驚膽跳。
「誰要姊姊都不理我。」衛玲瓏扁起嘴,可憐兮兮的控訴。
「姊姊丟下我跟九叔叔一道走了,好不容易回來,都不理我。」
梁歌雅不禁好笑地蹲下身緊摟著她。
「我沒有不理你,只是在想事情。」其實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衛凡馬上帶她離開。
映春城有難,地動山搖,萬一彼及到她,那該如何是好?想著,更加抱緊懷裡的小小身軀。
「你們在幹嘛?」花借月一進房,便見她們一大一小抱在一塊。
「九叔叔,你走開啦!」一見到他,衛玲瓏扯開喉嚨趕人。
梁歌雅微微揚眉。
「玲瓏討厭九叔叔?」
「以前不討厭,現在很討厭!」她氣呼呼地從梁歌雅懷裡跳下,護在她身前,不讓花借月越雷池一步。
花借月啼笑皆非地將木盤擱在桌上。
「為什麼?」他可不記得得罪過她。
「因為九叔叔會跟我搶歌雅姊姊。」她瞇眼裝凶狠。
那眼神逗得兩人低笑出聲。
「而且這裡是我的閨房,我爹說了,男人是不可以踏進我閨房的,要是踏進的話,就打斷他的膽!」衛玲瓏撅起嘴道,那人小鬼大的樣子,讓兩人差點笑岔氣。
衛玲瓏發現自己努力裝凶狠,沒達到嚇阻效果,反倒引得兩人狂笑不止,好不氣餒。
「你們到底在笑什麼啦?」
「玲瓏寶貝,你真的是太可愛了。」花借月忍不住將她抱進懷裡。
「就算誇我,我也不會把姊姊借給你。」她嘴上不領情,卻很自動地偎進他懷裡。
她是獨生女,爹長年經商在外,就算有空陪她,也老是在想事情,放她一個人自言自語,而府裡的下人哄她、誇她,卻不敢靠她太近,有時就連想要一個抱抱都好難。
「那麼我弄點甜食餵你,你能不能把歌雅姊姊分一半給我?」
「姊姊怎麼分一半?」
「白天給我,晚上給你。」
衛玲瓏低下頭,努力地算計著,而後認真無比道:「不成,夏日是晝長夜短,白天給你,那不是佔我便宜?」
那聽似童言童語,卻又經過精心計算的話,教兩個大人不由得一愕。
「果真是衛凡的女兒。」花借月失笑,抱著她坐到桌邊。
「這樣吧,這甜食你嘗嘗,你要是喜歡,那就白天給你,晚上給我。」
梁歌雅微皺起眉。不佔玲瓏便宜,倒是佔起她的便宜了。
看著桌上的浮水千層酥餅,衛玲瓏拿起咬了一口,小臉立即亮了起來。
「好吃。」
「喝口甜楊。」花借月把湯吹涼,餵進她口中。
衛玲瓏開心地瞇起眼,立刻拍板定案。
「好,姊姊的白天給我,晚上給你。」
「玲瓏!」梁歌雅哭笑不得地走到她身旁。
「不過是碗甜湯,你就把姊姊給賣了?」
「怎會算是賣了?姊姊從剛剛都沒說不呀,那就代表姊姊不討厭,既是不討厭,那就是喜歡啦,那我把晚上讓給九叔叔,有什麼關係?」衛玲瓏說起話來自有一套邏輯,讓人無從反駁。
「玲瓏,別胡說。」梁歌雅好笑又好氣道。
衛玲瓏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瞅著她。
「姊姊,府上總管說,我爹很喜歡我娘,可我娘生下我便去世了,那時爹爹很難過,抱著我娘說,早知如此,便多愛她一點……姊姊,很多時候無法早知如此,一旦錯過,就是一輩子的遺憾,爹都是這麼說的。」
聞言,梁歌雅心裡隱隱側動著,不捨地將她抱進懷。
「玲瓏……對不起,姊姊剛剛話說得急了,不是在凶你。」
「沒關係,只要姊姊抱抱就好。」她偎進她懷裡撒嬌。
梁歌雅撫著她的髮,而另一隻大手也跟著撫著她的頭頂,啞聲道:「瞧,要是不知情的人撞見,肯定以為咱們是一家三口。」
衛玲瓏搶在梁歌雅前說:「不對,咱們不是一家三口,我還要替我爹找個娘才行。」說著,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等我有了娘,才是一家三口。」
瞧她發困,梁歌雅抱著她上床,坐在床畔替她蓋妥被子。
「歌雅,地動之後,咱們就回孤嶺村生活吧。」
她詫異地抬眼,望進那閃動著光華的魅眸。
「那時孤嶺村已經不見了。」他不回宮了嗎?不當他的太子了嗎?
「那就再打造一個孤嶺村。」他輕握著她的手。
「咱們可以種田放羊,然後生一窩孩子。」
她垂著眼,沒有掙扎。
她很意外,他竟有如此打算。原來他和她前來映春城,除了贖罪外,更打算拋下宮中的榮華富貴,和她當對尋常夫妻?
種田放羊……聽起來何其美好,但他真的做得到?
這幾日,為了地動一事,他斡旋許多,他的改變她是看在眼裡,但她沒有辦法捉摸他的心,就算不恨了、原諒了,也不代表她可以信任他。她被傷得太深,就算他說出的將來很誘人,她也無法給予他任何的答案。
然而,她的沉默對花借月來說,卻是令人歡欣鼓舞的反應。
至少她沒有拒絕,至少她願意考慮。
他不急,在宮中的這些年來,他學會的便是忍耐和等待。
「歌雅……」
「爺。」門外驀地傳來旭拔的聲音打斷了他。
儘管有些惱,但知道屬下是為回報捎息而來,他只好勉為其難地起身。
「歌雅,把餅吃了吧,好好休息。」
看到她點點頭,他噙笑離開,走到外頭,只丟下一句。
「前頭說話。」
旭拔跟在他後頭,兩人走到院落前的一座亭子才停下腳步,旭拔從懷裡取出一塊約莫鴨蛋大小的黑土。
「爺,屬下走了趟鳥絕山,發現確實有礦場,而且礦場外搭建了冶煉場,有三架鼓風爐,這是屬下從冶煉場裡帶出的一塊鐵礦。」
接過手,他微瞇起眼,沉聲道:「該死……」
「爺?」旭拔為他的反應感到不解。
「依屬下所見,七皇子私自煉鐵,恐怕是要打造武器培養自己的實力,而按照王朝律例,這可是死罪,要是爺將此事稟報皇上,定能……」
「這上頭有磷!」花借月打斷他未竟的話。
他知道旭拔在想什麼,但他已經無心管宮中項事,再者,這件事就算回報京城也來不及了!
鐵礦上有紅磷,要是處置不當,可是會爆炸的!
當初巳太一回報,地動造成鳥絕山崩塌,山體撞進城南……他現在擔心的是,這場天災說不准還摻雜了人禍。
而他該怎麼做?
翌日,梁歌雅是被衛玲瓏喚醒的。
還有幾分惺忪睡意未去,就有人推門而入,她原以為是花借月,卻見是衛府的丫鬟,端進洗臉水還有早膳。
「怎麼把早膳給端進來了?」衛玲瓏不解問:「我爹呢?」
「在這兒呢。」
「爹爹,你今天終於有空陪我用膳了!」衛玲瓏隨即撲進父親的懷裡。
「我要是再不來,我的寶貝女兒就不要我了。」衛凡輕輕鬆鬆地將她抱起來,再朝梁歌雅微微領首。
「既然衛爺有空陪玲瓏,我就先出去了。」梁歌雅淡聲道。
「等等,留下一道用膳,別去打擾九爺。」他抱著女兒坐在桌邊,動手突菜餵她。
「打擾?」
「七皇子來訪,九爺正在主廳接見。」
梁歌雅微揚起眉。巳太一?他怎會找上門來?是誰跟巳太一說他在這兒的?很自然的,她揪向衛凡。
「梁姑娘以為是我通風報信?」他哼笑了聲。
「通風報信對我有什麼好處?」
她從他臉上看不出端倪,也難以分辨他所言真偽,但看在玲瓏的分上,她願意相信他,可如果不是他……啊,地動傳言。
八成是傳言在城裡傳開,也流進了巳太一的耳裡身為一個皇子,手下爪牙何其多,細探之下,要發現他的身份也不難。
「坐下來用膳吧。」說完,瞧她還站著,他打趣道:「還是梁姑娘想等九爺一道用膳?」
那話語帶著曖昧,聽得她皺眉坐下,但面對一桌菜色,她卻沒什麼食慾,心思全繞在他要怎麼讓巳太一出借戍衛營。姑且不管巳太一是為何前來,不過對他而言,應該是省去他去找巳太一吧。
瞧她若有所思,衛凡笑道:「梁姑娘該不是在擔心,九爺能否讓七皇子出借戍衛營?」
她防備地看著他,還未開口,便聽他道:「放心,九爺可是當今太子,饒是七皇子也得聽令。」
他說得蓄意,試探著她,想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要是她肯,那麼九爺就有可能登上大寶,而不是隱居在山野之間。
但瞧她神色平靜,彷彿早知道他的身份,衛凡不禁納悶。
他記得九爺說,別讓她知道,那麼她應該不知道他的身份才對呀。
他不知道的是,梁歌雅沒太大反應,是因為打一開始,她就認為他是太子。
「原來梁姑娘的消息比我還靈通,九爺幾天前才被冊立太子的捎息你竟早就知情。」衛凡微瞇起眼。
她身為護國公遺孤,在映春城受盡愛戴,京城的捎息是如何得知的,他不情楚,但她還能知道地動將至,看來她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她一怔。
「幾天前?」
不對吧,她記得當初聽人說過他是在六月時,揭發水利工程弊案而蒙皇上垂青立為太子的……怎麼會是幾天前?現在都七月了。
「梁姑娘不是知道嗎?九爺隨梁姑娘前來映春,將水利工程弊案一事交給林御史處理,皇上問起,林御史說是九爺指示,皇上遂下詔立九爺為太子……」瞧她臉色瞬間慘白,衛然反倒愣住。
「梁姑娘?」
她沉默不語。
他又騙她了?
說要與她種田放羊,另一方面又要人揭發弊案,好得到太子之位……無怪乎他:臉胸有成竹,原來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那麼,連她也在他掌握之中?
她想要的,一直只有一個,但他總是貪心。
大廳裡。
「七哥。」花借月,不,是當今太子巳九蓮,笑臉迎接帶著一支兵馬前來的巳太一。
「本想是誰妖言惑眾,在城裡散播謠言,這才前來一看,豈料竟是太子殿下。」巳太一說起話來平板無波,就連眉眼也淡漠無情,看著他的眼神就跟看個陌生人沒兩樣。
「七哥,怎會是妖言惑眾?」巳九蓮笑道:「那可是梁將軍的神諭,是梁將軍心繫映春城百姓而顯靈,還請七哥出借戍衛營,屆時好收容城南百姓。」
巳太一往視他良久,沉聲道:「太子,在這邊境地帶,妖言惑眾擾亂民心,我是可以當下拿住你,斬立決的。」
「要斬,也得等到過了七月十四日,要是地動沒發生,再斬也來得及,眼下還請七哥配合。」巳九蓮始終笑意未減。
「若我不肯?」
巳九蓮不以為件。
「七哥,你會答應的。」
巳太一微瞇起眼,瞧他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神色微變。
巳九蓮把玩著手上的令牌。
「七哥,這是我遠行之前,父皇給我的,見此令牌如見父皇,你不會抗旨吧?」
當時他跟父皇說他要到出宮查辦一些弊案,父皇於是給了這塊令牌方便他行事,但實際上他根本不打算再回宮,也以為沒機會用到,如今為了歌雅,正好拿未逼巳太一就範。
巳太一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我要見歌雅。」
「見她做什麼?」
「想要我依令行事,總要先讓我確定,到底是有人在假造神諭,還是真有其事吧,這事只要問過歌雅,讓我心服了,我就照辦。」
「不行。」巳九蓮斷然拒絕。
映春城雖然設有知府,但不用想也知道知府肯定萬般討好巳太一,否則怎會坐視不管映春城的稅收問題,當然他也不可能把這事交給巳太一,所以只能在城南藉由歌雅散播地動的消息,這是最快的做法,但卻無法避免後續的麻煩。
好比……引來巳太一的注意。
「為什麼不行?」
「一個女人要是出閣了,總不好隨便拋頭露面吧。」巳九蓮說得煞有其事。
巳太一微怔了下。
「你們之間已是……」
「待我和她回宮正式冊封成親,她可就是太子妃了,所以我不能讓你見她,再者,如果梁將軍神諭是我捏造的,依你對歌雅的認識,她會放任我這麼做?」見他沒再反駁,知道他已經信了一半,巳九蓮繼續把玩著令牌。
「七哥,我言盡於此,你還要堅持已見嗎?」
父皇的冊立得也真是時候,至少此刻端出太子頭銜多少壓制得了巳太一,至於其他的事,就等到地動之後再說。
巳太一沉吟了會,做出決定。
「我明白了,我會振人貼出公告,可就算要收容百姓,戍衛營頂多只能收下一千人。」
巳九蓮如今是太子,又拿著父皇的令牌,他不從,視同抗旨,不如做個順水人情給他,於他也沒損失。而且到時候要是地動沒發生,他反倒可以以擾亂邊境重城辦他。
「三千。」
「一千五百人。」
「三千。」
「你要我的兵到外頭吹風?」
「他們可以紮營,而且我還需要大量輔車,讓百姓搬運家當。」談到這個分上,巳九蓮收起令牌,端茶淺吸著。
「還有,我要求暫封關道,商旅可以出關,但不得入關。」
巳太一皺起濃眉,沒吭一聲轉頭便走。
「七哥,不喝杯茶嗎?」他揚笑問,就見巳太一頭也不回地帶著親兵離開。
待一票人走後,旭拔才走進主廳裡。
「爺,剛剛梁姑娘人在廳外。」
巳九蓮聞言驀地起身。
「何時來的?」
「來了一會,大概是爺提到要帶她回宮冊封時。」
「她往哪邊走?」
「主廳旁的小花徑。」
話落,巳九蓮已心急的追人而去。
昨晚,儘管她沉默著,但他知道她已有所動搖,好不容易讓她心動了,怎能致在這當頭?
遠遠的,就見她站在湖畔垂柳邊,若有所思地看著湖泊。
「歌雅!」他急聲呼喊。
她微微抬眼,瞧他幾乎足不點地地朝她而來,臉上佈滿焦急,像是知道她聽到了那些對話。
不禁想,他身上的傷轉好了……之前看似怎麼也好不了,如今卻是復原神速,就連嗓音都不再沙啞,她不想把他想得太惡劣,但她真會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自殘以博取她的同情。
曾經,他對自己使毒,就為扳倒皇后,誰能保證他不會刻意凌虐自己來達到目的……就算他不知道她記得一切,但他清楚她的個性,知道這些事肯定能讓她心軟。
再加上他做的點點摘滴。她的心不是鐵打的,她會感動、會釋懷、最終選擇原諒。
然而,他並非悔悟,也並非贖罪,而是心懷不軌而來……所以,她只是一步步地走進他設下的陷阱?
他終究還是為了皇位想要利用她。
「歌雅,聽我解釋!」他飛步來到面前,伸手要握住她的,卻見她往後退上一步,婷婷裊裊地朝他欠身。
「梁歌雅見過太子殿下。」
這舉措教他心頭發寒。
「歌雅……」如果她真的相信他、真的原諒他,她就不會對他行大禮,她會皺著鼻耍兇惡地罵他。
「沒什麼需要解釋的吧。」她抬眼道。
「不,你聽我說……」
「聽你說,登上太子之位是假的?想帶我回宮冊封是假的?想和我當夫妻是假的?
抑或者,在孤嶺山下種田放羊是假的?」她笑著,沒有不屑鄙夷,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披累。
「不,我要與你當夫妻,當一對尋常夫妻,我們一起在山下種田放羊,再也不管其他……我會說冊封,那是因為我不想讓巳太一見你,我……」他緊緊地摟著她,不能忍受她再一次地抗拒自己。
「歌雅,我可以發誓,我真的不想當太子,我不要了,我只要一個你……我不知道父皇為何要封我為太子,可我真的不要了!」
那強而有力的臂膀隱隱顫抖著,那粗嗓像是從身體深處擠出,像有多怕她曲解他,多怕她不要他。
然而,他是會作戲的人,她總是看不穿他的真偽,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
「放開我。」
「歌雅,相信我……」他反而抱得更緊。
「我真的只是不想讓巳太一見到你,我不回宮,我承諾你,我絕不回宮。」
她在抗拒他,只要他一鬆手,他們就會回到原點!
梁歌雅被他抱得渾身發痛,他的恐懼透過膠休傳遞給她,心不禁隱隱作痛,忍不住就是想再給他一次機會。
「先放開我,我只是想知道,戍衛營到底有沒有要開放安置百姓?」她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就算一切重來,她還是會栽在他的手裡。
這人老是這樣撥動她的心弦,到底是要將她逼到什麼地步?
「巳太一答應了。」他稍稍放開她,瞧她神色雖然淡漠了些,但沒有怒氣,也不如他想像那般的抗拒。
「可以安置幾人?」
「三千。」
「那麼接下來就要跟石叔確認四座邊境樓可以容納多少人。」她沉吟著,突然抬眼。
「你用膳了嗎?」
「還沒。」
「我也餓了。」她低聲說。
巳九蓮起初不懂,而後意會,整個人鬆了好大一口氣。
「那就一道用膳吧。」
「嗯,那就一道吧,趕緊吃完,得再去找石叔呢。」
「好,我陪你。」
聽他那唯命是從的口吻,她不禁看著自己很空閒的手。唉,剛剛抱她抱得那麼緊,現在卻連手都不敢牽,這人真教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信與不信之間,她的心早就決定了。
幾日後濟仙河水果然泛紅,映春城百姓見狀,內心開始惶恐,一彼一波的湧上城北,一時間竟將衛府給擠得水洩不通,幸好他們早有安排,一批批地分派安置於邊境樓和戍衛營。
不過幾天,映春城儼然成了一座空城,不但城南百姓暫時遷走,就連城北的百姓也人心惶惶,就怕預測的地動範圍不准,自己會逃不過此劫。
梁歌雅安排孤嶺村民住進衛府北院,天天忙得像個陀螺似的,有時就連巳九蓮都沒能見上一面。
「歌雅,真是多虧你了。」秦大娘感激地握著她的手。
「說的什麼話,這是應該的。」梁歌雅笑道:「只不過要大伙在這委屈個幾天,要是缺了什麼儘管跟我說。」
「這可是皇商府邸,豈會缺了什麼?倒是你,忙得一刻不得閒的,得歇口氣才成。」秦大娘拉著她在一座亭子坐下。
「我沒事,我壯得跟牛沒兩樣。」
「那……你的男人呢,怎麼都沒瞧見他?」
秦大娘那曖昧的眼神和說法,真是教人難以招架。
尤其她的心還懸著,還不打算給他名分,所以這當頭要解釋真不是普通的困難。
梁歌雅只好傻笑帶過。
這時喬子華從房裡走出,順口提起。
「前兩日,我經過鳥絕山時,瞧見他和礦場裡的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礦場?」她不解的皺眉。
喬子華便將鳥絕山下的礦場一事告知她。
「他沒跟你說嗎?」
「沒。」烏絕山的礦場……他怎會跑到那兒去?去那裡做什麼?她原以為他不見蹤影,是忙著把人安排到戍衛營。
「弔詭的是,礦場裡的人一見到他,簡直就像是耗子見到貓,服服帖帖的,哪像見著咱們便大聲喝斥不得接近。」喬子華嘖嘖稱奇,「他這個術士也未免太了得了吧。」
這就更難解釋了,說出他是太子,真不知道他們會有何反應?
是說烏絕山的礦場……「喬大哥,你可知道那是什麼礦場?」映春城災情慘重,起源就是烏絕山,難不成是他察覺有異,所以才會查起此事?
「我猜是鐵。」
「鐵?」要是冶鐵,就得有鼓風爐,難道是鼓風爐的問題?可也不至於吧。
「更絕的是,昨天那礦場亂成一團,七皇子也到場,後未臉色發青地離開,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這事和九蓮肯定脫不了干係,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忙什麼就是了。
她正忖著,北院又走進幾個孤嶺村民,有人一瞧見她急聲道:「歌雅,你的男人被七皇子給帶走了。」
「嘎?」她愣了下,慢半拍地站起身。
「怎麼會?」
「剛才咱們進城經過府衙前時,就見他剛好從府衙裡走出,七皇子則一聲令下,要人把他押走,說什麼他一會說自己是術士參得天機,一會又說他是目睹將軍神諭,分明是妖言惑眾,要以擾亂邊境重城之罪辦他……歌雅,他到底是不是術士?如果是,又怎會說地動預言是將軍神諭?」
梁歌雅心頭一緊。他在孤嶺村時的說法和在城南的並不同,八成是有人不經意談起,捎息傳到巳太一耳中,要是巳太一藉此辦他,那是可以斬立決的!
無心解釋,她快步離開,「我先到將軍府一趟!」
巳太一視九蓮為眼中盯,這是無庸置疑的,如今被他抓到把柄還不趁機趕盡殺絕!
邊境重城,握有絕對生殺大權的可是鎮守在此的將軍,就算巳太一要以莫須有的罪名殺他,誰也救不了。
得快,她不能讓他為了幫她而落得被斬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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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47:58
第二十三章、皇后的真心
將軍府內。
巳九蓮傭懶一坐,抬眼隨口問:「七哥,不先奉茶嗎?」他一派悠閒,彷彿不是被人給押進將軍府,而是來此作客一樣。
當沒聽到他說的話,坐在主位上的巳太一,看了跟著到來的映春知府齊人傑一眼。
「齊知府,太子怎會到府衙的?」
「啟稟七皇子,下官不知道。」齊人傑誠惶誠恐道。
事實上,他真的是很冤,他跟太子一點都不熟,太子無故踏進府衙,也沒和他攀上幾句,七皇子就到了。而瞧七皇子那神情,好像他和太子有多大的交情,這真是太抬舉他了。
他一個地方父母官,哪攀得到這種高枝!
「齊知府,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咱們都說好了,不是嗎?」巳九蓮唯恐天下不亂地說。
齊人傑那雙像是被芒葉割出的細眼,瞬間膛圓。
太子……別鬧了,他們何時說了什麼,又說好什麼?
雖然他在映春城沒什麼油水可撈,但他一直很珍惜頭頂的烏紗帽,可不可以別害得他丟官兼丟命呀。
巳太一懶懶地看向巳九蓮。
「太子說了什麼?」
「秘密。」巳九蓮笑瞇眼道。
齊人傑感覺頭皮發麻,不明白自己到底何時得罪了太子。
誰都知道這映春城作主的是誰,誰都知道得要依附在誰之下生活,如今太子這一席話不是要逼他去死嗎?
巳太一哼笑了聲。
「再多秘密也沒用,本將軍今日就要以妖言惑眾一罪將太子押進大牢。」
前兩日,他的眼線發現他到了礦場,且與他派駐的礦官有說有笑,而昨日才剛冶煉好的一批鐵石就不翼而飛,要說這事與他無關,他才不信。
礦場被他發現,要是傳回宮中,這事可大了,他豈能放他走。
「七哥,我何時妖言惑眾?想押我進大牢,也要經過知府審案,提請諸位證人才能將我治罪。」看似早有防備,巳九蓮應對進退從容不迫。
「還是說,七哥是怕被我知道了什麼,打算先斬後奏殺人滅口?」
巳太一冷冷地看著他,不予回應。
「七哥,鳥絕山下有座礦場,聽說是在冶煉鐵石,這事七哥知道嗎?」
「不知道。」
「喔?那麼就是那礦官膽大妄為,私采鐵礦,但映春城是七哥和齊知府的轄地,為何卻不知此事?」
「這得問齊知府。」巳太一早已想好退路,一無賬冊,二無實據,只要他推得一乾二淨,又能奈他何。
齊人傑眼珠都快要掉出來。七皇子這豈不是要他把罪責都給攬下?
「齊知府?」巳九蓮笑問。
那笑意教齊子傑心裡發毛。
「啟稟太子,如此說來,恐怕下官也被蒙蔽,以為那礦場是經由七皇子授意而開挖,下官會立刻查辦。」他這麼說沒錯吧,既沒咬出七皇子也能讓自己脫罪。
再者,那礦官,他已奉七皇子之命派人除去,根本是死無對證,而七皇子眼前擺明要定太子的罪,只要太子一被定罪,他就高枕無憂。
「喔,原來如此。」像接受了他的說法,巳九蓮點點頭。
「礦場一事,本將軍會處置。」話落,巳太一神色一漂。
「來人啊,將太子押下!」
他一聲令下,侍衛隨即踏進廳內,一個個染著殺伐氣息。
反觀巳九蓮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撣了撣衣袍道:「齊知府,既然你並不知道礦場一事,為何本宮會在府衙瞧見十幾簍的鐵石?」
巳太一聞言,在心底取笑他伎倆如此可笑,竟企圖挑撥。可惜他是白費工夫,這些事自己心底有譜,早認定偷鐵石的人是誰,又豈會拿齊人傑開刀。
但,就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
「原來都是你搞的鬼!」
聞聲,齊人傑心頭抖了兩下,連頭都不敢回,就見七皇子狠目瞪著他,像在怪他辦事不力。
「你這老傢伙,竟敢偷了鐵石再栽贓我,還派人殺我……你這混賬!」礦官隨著旭拔而未,直瞪著齊人傑。
今兒個要不是太子派人保護他,恐怕他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原本太子侍衛說七皇子要殺他,他還不信的,如今聽來,太子所言無誤,他真是傻了才會替這等狠毒之人辦事。
「齊知府,這是怎麼一回事?」巳九蓮笑裡藏刀地問:「七哥,茲事體大,你可不能不查。」
「啟稟太子,屬下監管鳥絕山下的礦場,乃是七皇子授命,否則豈有能耐瞞過知府和七皇子的眼。」那礦官怎麼也不肯再背黑鍋,決定將一切道出,替自己換得一條活路走。
巳九蓮聞言,佯愕的看向巳太一,像是不敢置信。
「七哥是糊徐了嗎?難道七哥會不知道開採礦脈要先往上呈報,再由朝廷派官監管?如今七哥竟派手下監管礦場,還鬧出有人中飽私囊,這……」
巳太一神色不變,但拳頭早就握得死緊。
「齊知府,你身為地方父母官,自當熟知王朝律例,在邊境重城妖言惑眾和未經許可採礦冶煉,不知道哪一條罪責更重?」巳九蓮笑瞇了眼問。
「下官……」齊人傑抖個不停。沒想到太子早已有所防備,既然如此,他當然要選擇——「邊境軍令如山,妖言惑眾可以未審先斬,而私採礦脈自然是罪加一等,哪怕是皇親國戚也難逃死罪!」
巳太一哼笑了聲。
「想審本將軍至少要有具體事證,審的,也得是大理寺卿。」
做為邊境最高統帥,他擁有一些權利,可不是誰都可以審判他。
「不,七哥,我並沒打算把這事鬧大,我只要求立刻停止採礦,關閉三座鼓風爐。」巳九蓮笑道。
要是他有意扳倒他,那真是易如反掌,他不趕盡殺絕,那是因為他不回宮了。他要的只是礦場和冶鐵場全面停工,以降低地動造成的傷害。
這話教巳太一微揚起眉,不懂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如果他是巳九蓮,是絕對不會放過這麼個大好機會。
「七哥,咱們互不相查,我不辦你,你也別押我,你看如何?」提出再完美不過的條件,他知道巳太——定會點頭的。
巳九蓮才剛踏出將軍府,便聽到一陣馬蹄聲,抬眼望去,竟是梁歌雅縱馬而來。
「歌雅?」他微愕地看著她下馬跑向他。
「你沒事吧?」她一臉緊張地拉著他。
「我沒事,倒是你怎麼來了?」他受寵若驚,不敢相信她竟主動碰觸他。
「我聽說七皇子以妖言惑眾一罪要辦你,所以向衛爺借了匹馬便趕來。」一路上,她就怕自己趕不及,來得太遲,只看見他的屍首。
如今儘管他毫髮無傷地站在面前,可她的心還是跳得又慌又急。
巳九蓮聞言,笑瞇了黑眸,但還未開口,便聽身後傳來——
「歌雅,你以為我是個不問是非對錯的人嗎?」
她抬眼,朝巳太一抱拳。
「梁歌雅見過七皇子。」
「不過是找太子一聚,商談如何安置百姓,順便問問為何城裡將地動會有兩套說法罷了。」巳太一睇著她,再見兩人牽著手,心底暗藏著心思。
「原來如此。」梁歌雅鬆了口氣。
「就說那些街坊說起話來總愛加油添醋,教人以為七皇子真誤解了太子,如此看來,這城裡的兩套說法,許是街坊們口耳相傳間有了誤差,還請七皇子莫放在心上。」
「當然,既是梁將軍神諭,我自然會照辦。」
「那麼,梁歌雅在此謝過七皇子,告辭了。」
巳太一微微領首,就見她拉著巳九蓮離去,待兩人走遠了些,他才神色一冷,回頭看著還在廳內的齊人傑和礦官。
真是飯捅,竟被巳九蓮三言兩語就挑撥成功道出實情!就算眼前動不了他們,他絕不會留下禍害。
回到衛府,進了房問,梁歌雅才怒眼瞪著巳九蓮質問。
「你到底是在幹嘛?好端端的,為什麼去管鳥絕山的礦場?」
去將軍府的路上她想過了,妖言惑眾一事只是巳太一發難的借口,肯定是他還做了什麼惹火巳太一,才會教巳太一狠下心出手。
瞧她美目噴火,巳九蓮嘴角輕抹笑意。
「你擔心我。」是肯定而非疑問。
要是沒把心擱在他身上,她根本沒必要為這件事發火,甚至還策馬趕到將軍府。
「我……」梁歌雅一愣。
得知消息後,她一心記掛他的安危,沒細想其他,經他這一點,她才不得不承認。
原來,嘴裡說不信,心想著沒有餘力再愛,其實,在卸下仇恨後,那深鏤在心版上的愛戀也衝破了封印,一旦原諒了,愛意就無法再壓抑,否則她何必為他的安危惴惴不安?
就算不想承認,她的行動也說明了一切,而他,精明如鬼,肯定也發現了。
「歌雅,礦場的事不是我刻意惹火巳太一,而是那裡出土的鐵礦突雜著磷,一旦地動,鼓風爐一倒,那磷可能就會引發爆炸,所以我才暗中使計想讓礦場停工。」他解釋情楚,不容半絲存疑毀了她對他的信任。
「原來如此。」她低聲喃道。
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鳥絕山是地動災情的開端,要是能將礦場處置好,災害自然有可能隆到最低。
他真的變了,不再是為自己,而是一心一意為百姓打算著。
「歌雅,別擔心,我只是要七哥停工,沒要查辦他。」
「為何?」她不懂。巳太一在邊境私採礦石,是可以以重罪查辦的,這是扳倒巳太一的大好時機,他怎麼捨得放棄?
「我沒打算回宮,查那麼多做什麼。」
梁歌雅怔怔地看著他。原來他是真的不當太子了,可是他的行蹤已經暴露,怎麼可能留在這裡?
「歌雅,趁著地動,我可以詐死,然後我們避到主靈谷,待時日一久,就不會有人再追查我的下落。」他早就想好了,只是不確定她願不願意同行。
「你可願意?」
他溫柔地握著她的手。
那手心有些汗涅,神色有些緊張,甚至有幾分不確定,不是往日的意氣風發,彷彿將生殺大權交到她的手中,她不禁覺得好笑。
好卑微的太子,真教她有點不習慣,但也挺令人動容的。
「歌雅?」等不到她的答案,他有些惶恐。
「地動之後再說。」她抿笑道。
她心裡已有答案,但不急著告訴他,就怕一旦讓他掌握她的心,他又要恢復以往的囂張跋雇。
巳九蓮欣喜地將她擁入懷裡。
被抱得死緊,但她沒有半分抗拒,彷彿透過緊密的貼覆,她能感受到他的雀躍,忍不住也笑意盈盈。
然而,一道殺風景的呼喊闖入——
「歌雅,你的……」
只見那剛被推開的門板又隨即關上,嗓音跟著消失無蹤。
認出來者是秦大娘,梁歌雅紅著臉輕扯著他。
「喂,我還有事要忙。」完蛋,待會肯定又要被大娘取笑了。
「再等一下。」他央道。
要他怎麼捨得,天曉得他等擁她入懷已經等了多久,再一會,再一會,他捨不得太早放開她。
雖然至今她還沒道出她亦擁有記憶一事,但沒關係的,他願意等,等到她願意吐實,到那時候,就代表她已經把心再次地交到他的手中。
梁歌雅無奈卻也感動,柔順地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反正都要被取笑,那麼晚一點再被取笑好了。
到了七月十三日這天,映春城南已是空無一人,一到晌午,就連城北百姓也都跑出城外,而為確定所有人都已遷出,梁歌雅還特地騎馬,隨著四大總兵沿街巡視一遍。
眼看餘暉西照,巳九蓮騎馬湊近她的身邊。
「歌雅,已經巡得差不多了,咱們先回城北吧。」
「也好……」這時眼角餘光卻瞥見有人影閃過,她看過去,只見那人消失在巷弄轉角。
「等等,那裡有人。」
話落,她已經策馬追去。
巳九蓮立刻策馬跟上,兩匹馬在城西一帶的巷弄裡奔馳,直到來到一條破舊胡同,突然聽到一聲哀嚎——
「在裡頭!」梁歌雅跳下馬背,朝一處破舊房舍走去。
「歌雅,等等!」
奈何梁歌雅擔心有人出事腳步未停,一踏進屋內,她瞧見一名老婦倒臥在地,鮮血從她肩頭淌落。
而一旁是三個黑衣人,其中一人手持長劍,看似不在乎被人撞見,揚劍欲奪老婦性命——
「住手!」她拔聲喝道,抽出懷裡的短匕,身形輕巧地竄至那人身旁,短匕橫劈,那人及時退開,卻被劃開蒙面布巾。
那人朝另兩人使了記眼色,眼看劍影砍落,石子凌空飛來,硬是震退兩人手匕的劍。
「大膽賊人,目無王法了不成?!」巳九蓮踏進屋內,惱火大吼。
一見到他,那三人一楞,隨即逃逸。
巳九蓮沒打算追趕,走到梁歌雅身旁。
「歌雅,你太莽撞了。」
「可突然有人影跑得那麼快很奇怪,我就怕是有人意圖趁著大家撤離時行搶洗劫。」她抿抿嘴,趕忙查看老婦的傷勢,輕柔地將她扶起。
「嬤嬤,你還好吧,我帶你去找大夫。」
巳九蓮環顧四周。這房子簡陋得只見一張破損小桌和缺腳小椅,就算趁空城偷竊,也不該找上這裡吧。
「別管我,你們走。」儘管肩頭吃痛,老婦仍裝出一臉無礙的表情趕著他們。
「嬤嬤,你受傷了。」梁歌雅好言相勸著。
「一點小傷!」
「這哪是小傷?」見血流不止,梁歌雅乾脆扯下衣衫內裡,往她肩部簡單包紮著。
「都快見骨了,嬤嬤。」
老婦橫眼瞪去。
「見骨了?」
「是啊,得找大夫才成。」梁歌雅撒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
那傷口子挺大的,但不至於見骨,她這麼說純粹是善意的謊言。
「走吧,先到外頭,要是那賊人折返,可就麻煩了。」巳九蓮淡聲催促。
他知道歌雅絕不可能丟下老婦,與其僵持,還不如趕緊將她帶走。
聽至此,老婦再不願意,也得跟著一道走。
由於難憑自己一人攙起老婦,梁歌雅只好以眼神向他求救。
巳九蓮儘管不願,還是走到另一頭將老婦攙起,但就在這時,光線斜照,讓他瞧見老婦的面貌。
楚嬤嬤?!
當初歌雅曾以楚嬤嬤年輕時的畫像推畫出她五旬的面貌,就和眼前這張臉相似度高達八九成,教他一瞧便認出。
再往她頸間望去,瞧見那塊紅色胎記,他不由得一愣。
真是她……原來她去向不明,是因為她一直待在映春城……他找了許久的人,如今竟無預警的出現在面前,內心的震撼難以言喻。
「還不走?」瞧他定住不動,梁歌雅忍不住催促,卻發現他神色有異,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老婦,她起初不覺有異,直到瞧見那頸間的紅色胎記,這才驚覺對方是蘇璘說的楚嬤嬤,當年狸貓換太子的關鍵人。
她怎會是在這裡?「不是說見骨了要趕緊醫治嗎?」老婦撥聲喊著。
「動作還不快點?」
梁歌雅收斂心神,決定先帶她回衛府讓大夫醫治。
回到衛府,將她交給大夫之後,她便回房拿出紙筆,將記憶中人的面容畫下。
「你畫的是那賊人的面貌?」巳九蓮站在她身旁看著她提筆作畫。
「嗯,其中一人的臉被我瞧見了,待會我畫好就交給薛叔他們處理,免得又有人趁火打劫。」
巳九蓮沒有意見,但當畫像逐漸成形時,他不禁一愣,直打量著那張畫。
這人怎會如此酷似母后身旁的武太監東甲?
梁歌雅畫完,拾眼瞅著他,儘管他有所掩飾,還是被她捕捉到他神色微動的瞬間。
看來這人他是識得的。
還記得當初晏皇后對她說過的,那事已經處理,要太子不用擔心……難道說那些人正是皇后派來的?
那麼他們的出現無疑改變了歷史,阻止了楚嬤嬤之死。
可換個角度思考,如果他已無心皇位,那麼楚嬤嬤的命是不是就可以留下?這問題,她不會問,端看他怎麼做。
「我要去見嬤嬤醫治得如何,你要不要去?」她問。
「好啊。」
剛踏進北院,便見秦大娘迎面走來,笑逐顏開地挽住她。
「歌雅,你真是好本事,竟能把林嬤嬤給勸進這兒。」
「林嬤嬤?」她微揚起眉。
不是姓楚嗎?還是為了躲避追殺特地改名換姓了?
「是啊,她說她姓林,搬來映春城六年了,一個人獨居,也少和街坊往未,想著即將地動,我勸她一道走,但好說歹說她都不肯。」
「她沒有親人?」
「沒,打搬來時就是一個人,我和她攀談過,我說的多,她應的少,只說她丈夫走得早,沒讓她留下一子半女的。」
巳九蓮跟在一旁,靜聲聆聽。
梁歌雅偷盤他一眼,暗暗期望,他千萬別辜負她的信任。
如果他再動殺念,那麼,就算遠離金烏,她也絕不會再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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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48:16
第二十四章、地動見真情
由於衛府已經人滿為患,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梁歌雅將自己位在西廂的房問讓給林嬤嬤。
掌燈時分,她將畫像交給薛海之後,陪著林嬤嬤一道用膳,也閒聊著,但林嬤嬤話極少,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說。
用完膳,囑咐她好生休息,梁歌雅才離開,回到衛玲瓏的房間。
夜色漸深,但百姓們卻是了無睡意,都在等待丑時一刻的到來。
衛府北院就熱鬧得緊,還有人乾脆在園裡生火,一邊唱歌跳舞,壓根沒有天災即將降臨的緊張感。
相較之下,東西廂倒是顯得聞靜,眾人早就各自回房歇息。
直到一抹高大身影踏出東廂,直朝西廂而去。
那身影就停在林嬤嬤的房門外,不動。
他會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因為聽到母后和晏情河的那段話,他一直以為母后派人出去是要找回楚嬤嬤,沒想到竟是要除去楚嬤嬤,否則她大可不必派出貼身的武太監,這也意謂著此事她極可能連晏清河也瞞著。
這麼做只為讓他高枕無優,如歌雅所言,母后是一心為他……
換言之,他的所作所為母后都看在眼裡,為鋪就他的帝王路。
不管他是太子還是狸貓,母后都一心護著他,才會要除去楚嬤嬤以絕後患,然而時光倒轉,卻被歌雅陰錯陽差地救了。
這命運也真的愛作弄人?
微抬眼瞅著那扇門,他哭笑不得。
他不當太子,不求皇位,楚嬤嬤是生是死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但世局多變,他是不是該替自己留點後路?
可是……
沒必要想太多,因為他要做的,只有一件——
「巳九蓮,到頭來你還是在騙我!」
微啞的嗓音在夜風中聽起來有些不真切,他猛地回頭,驚見她就站在身後。
「歌雅……」
「很多事,我轉身就當沒看見,很多話,我捂上耳朵就當沒聽到,但……這並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以為你有所改變,結果……你還是在騙我!」她怒不可遏。
「不是!」他上前,她便退後一步,那排拒的態度,教他的心涼了大半截。
「歌雅,我沒有騙你!」
「沒有騙我,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
「去殺呀,楚嬤嬤喝下大夫開的含有安神作用的楊藥,不到天亮是不會醒的。」
他咬緊了牙。
「我如果真要殺她,早就動手了!」正因為怕惹她不快,他才一直猶豫不決。
「所以我應該誇你尚有一絲良心?」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歌雅,別這樣對我說話!我只想求回那個無憂無慮的你!我做的一切只求你開心,我沒想過要傷害誰!」如果可以平凡度日,他又怎麼願意滿心算計,把人命視為棋子?
她低低失笑。
「求我開心?你對我下藥,利用咱們的孩子除去孔貴妃,這是在求我開心?」
光聽他的回話,她便確定他已經發覺她擁有過去的記憶,否則聽她的說法,他怎會沒有一絲錯愕。
騙她……他竟又在騙她!
她守在這兒,就是為了確定他的心,如果他沒來,就代表他確實是改變了,那麼她會對他吐實她也擁有記憶,親口允諾原諒,讓他從此不再受惡夢束縛,結果還是教她失望了……
他出現在這裡,除了要殺楚嬤嬤,還能有什麼事?
這也證明了,這段時日他的所作所為全都是在作戲,因為知道她擁有記憶,他才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居中斡旋、幫忙安置百姓以打動她,說不定連礦場的事也是為斗倒巳太一而安排的。
而她,竟傻得再次相信他,再次將自己打進地獄裡!
既然如此,老天為何要讓他們重生?意義到底何在?他依舊冥頑不靈,依舊將她視為棋子,簡直是可惡至極!
「我……」他語塞。
「你背叛我和崔雲良私通,甚至眼睜睜地看著她將我打入蓮池……這是在求我開心?」
不懂她何出此言,巳九蓮一愣。
「我沒有!我沒有和崔雲良私通……我沒有碰過她!而且……」
「但你卻眼睜睜地看著我死,不是嗎?就像剛剛,你猶豫了,但最後,你會做出什麼決定?」梁歌雅笑著,可卻比哭還難看,那痛楚直到現在還在午夜夢迴間折磨著她!
「你知不知道池子裡多冷?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我看著你就站在高樓上,你就站在那兒!」
巳九蓮怔怔地看著她,那冰冷的夜色就像重回眼前,凍得他血掖都要結冰。
他看見她渾身顫慄地在蓮池裡掙扎,他看見她的身體被大雪覆蓋……那一幕幕教他摧心剖肝。
「你不要我……你不要我們的孩子,還說什麼取為雅蓮,我真傻,我還真信了……
很多時候,因為你的處境,我相信你是不得不為,可你的心早就扭曲了,是我傻,還以為你會改變,結果下場是,死在那座蓮池裡,這就是你要給我的開心?你要我如何回到無憂無慮的我?!」
她的心早已千瘡百孔,就算回得了過去,也因為他,再也回不去原本的自己!
「歌雅,我知道錯了,所以我一直在彌補,我在找你……我不當太子,我只想跟你做一對平凡的夫妻!」他搗著臉,不住地懺悔著。
「歌雅,相信我,我不再留戀宮中的一切,我只想和你在映春城落地生根!」
「說謊。」她駁斥,淚水緩緩滑落臉頰。
「你還是在利用我,等到地動之後,你的太子之位就會穩固,再加上我,你更能輕而易舉地除去面前的絆腳石,然後當有一天,我變成你的絆腳石,你就會將我踢開。」
「不是!歌雅……為什麼不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還不足以讓你相信?」
「你要我怎麼相信?」她尖銳反問。
「當初,你為收買我的心,特地振人調查我,知道我思鄉,帶我去吃雜芋餅,後未還幫我找回短匕,一步一步收買我的心,一如在就月城時,你設下陷阱讓我遇害,你再英雄救美,又親手為我做雜芋餅,事事順著我,不就是在重施故技?一方面收買我,一方面打點太子之位……我只能說,我追不上你的心思,也無心再奉陪。」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對她有所圖,她視而不見,不料還是被收買了心,這一回她事事防備,但終究還是一時心軟被他打動。
這顆心不是她的嗎?為何卻如此不聽話?
她告訴自己不該再相信,偏偏面對他時是由心不由己!
巳九蓮苦笑,月華傾落眸底。
「想來是我天真了,以為只要不斷努力,總有一天你會感動……」原來要挽回一個人的心竟是如此的難,一個行差走錯,別說是退到原點,簡直就是走進死路裡了。
「不,我對你還是有所期盼,只可惜……你終究辜負了我。」如果今晚他不來,他們之間大有可為,是他親手斬斷一切,一如曾經。
「不是,我……」
「巳九蓮,記得我說過,緣分取決於人心?」她截斷他的解釋。
「歌雅……」
「當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了,犯過的錯,我不會再犯,絕不!」她神色冷漂地強調,「地動過後請你回京吧,我不想再見到你,因為我們之間已經沒有緣分,再強求也是徒勞。」
他定定地望著她,啞聲問:「歌雅,一個人犯了錯,難道就沒有回頭的機會?」
「當然有,但是你回頭了嗎?」靜靜地凝睇他半晌,她歎了口氣。
「如果要讓我開心,就請離我遠一點。」
看著她轉身離去,他發不出聲音喊住她,過了許久,有抹極細微的聲響傳來,他才陰鷙啟口。
「東甲。」
一抹身影立即從屋簷跳落,單膝跪在他面前。
「奴才見過殿下。」
「回報皇后,這人的命本宮保住了。」
「可是殿下……」東甲驀地抬眼。
「別讓本宮說第二遍!」
「奴才明白了!」東甲領命而去。
巳九蓮獨自站在長廊上,暑風迎面而來,他卻冷得直打顫,彷彿置身在隆冬大雪裡,彷彿他還在那冰冷的蓮池裡。
如果跟她說,他為她而死了,她會相信嗎?
一如跟她說,他守在這裡,是為防止東甲再取楚嬤嬤的性命,她會相信嗎?
她不會的,因為當她成見已深,他做再多,看在她的眼裡,也都只是收買人心的手段。
抬眼看著近圓的月,銀白月光灑落滿地。他求佛借月光找到她了,她卻不要他了。
她不再求了……而他,該要放手嗎?
夜深沉,遠處傳來梆子聲,時間已是丑時。
「殿下?」
瞧見他如孤魂般的走來,守在寶貝女兒房外的衛凡忍不住喚道。
說他像孤魂,是他那神色彷彿遭受多大的打擊,心魂早已出竅了,僅憑著意志來到這裡。
巳九蓮踏進亭裡,身心俱痰地靠著亭往,狀似閉目養神。
「殿下怎麼了?」受命守在衛玲瓏房外的旭拔和持祿關切問著。
他沒吭聲,反倒是衛凡猜出端倪,主動走到他身旁落坐。
「和梁姑娘吵架了?」他會如此猜,是因為一個時辰前,他瞧見梁姑娘邊走邊抹淚地走進女兒的房間。
「吵架?」他掀唇笑得自嘲。
那不是吵架,而是他終於被定了罪。
罪罰是,今生不相見。
「到底是怎麼了?」瞧他像是萬念俱灰,衛凡好奇的追問。
「衛爺,假如時光倒流,你想做什麼?」巳九蓮突問。
衛凡微揚起眉,不假思索道:「我不希望一切重來。」
「為何?我聽玲瓏說,衛爺極喜愛衛夫人。」
他目光沒向遠方。
「所以才不願意重來,因為一切重來,我選擇的一樣不變,她亦然,那麼她就注定為生下玲瓏而死,我就得再痛一回,不了,那種痛,我不想再嘗。」
「難道你沒想到可以改變嗎?」
「改變?如何改變?別遇到她、別愛上她?不可能的,就算忘卻一切,我知道當我遇上她時,我一定會再愛一遍。」說著,他把目光調回看向巳九蓮。
「想那些做什麼呢?都過去了,人活著,重要的是把握當下,至少我努力過,我不愧對任何人。」
「把握當下……」巳九蓮神色恍惚地喃著。
「我不知道九爺是怎麼了,但我向梁姑娘說出你太子的身份時,她一開始還沒什麼反應,直到後來聽我說是幾天前冊立的才臉色鍬變,我追問,她卻什麼也不肯說。」話落,沉吟一會,他才問:「是因為這件事嗎?」
巳九蓮無所謂地說:「已經不重要了。」原來這是開端,她的不信任是從這裡開始扎根的。
他解釋過,以為她相信了,豈料只是讓她把疑心藏起。
「那麼九爺還是打算不回宮?」
「不。」他還沒放棄,而且就算歌雅真不想見他,他也不打算回宮了。
篤定的回答,讓衛凡輕歎一聲,看向黑徹的天空。
「九爺如此決定,我也無話可說,不過這地動到底來是不來?要是地動不發生,九爺可是會被七皇子以擾亂邊境重鎮論罪的,七皇子正磨刀霍霍等著呢。」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不要發生,可是——」話未竟,大地突然上下搖晃了下,震度之大教旭拔踉蹌了下,趕忙托住差點摔倒的持祿,神色戒備地看著四周。
但大地隨即又恢復平靜。
衛凡緊抓著石桌,正覺這地動沒什麼大不了時,腳下的大地像是要裂開般,不斷地左右推擠,上下震盪,伴隨著可怕的轟然巨響。
「爺!」旭拔一把抓著持祿,一手擒著主子的肩。
而御門也眼捷手快地拉住衛凡,儘管心裡慌亂不已,但雙眼依舊銳利地看著附近的建築。
就在第三次劇烈的地牛翻身後,旭拔聽到某種古怪的斷裂聲,正要找出來向,房內傳未衛玲瓏的尖叫聲,隨即二樓屋頂塌陷。
「玲瓏!」
「歌雅!」
巳九蓮和衛凡同時奔向長廊,正要開門,牆面竟硬生生被倒下的橫樑給壓塌,危急時刻,還是旭拔和御門出手揪住兩人退上幾步,才免於被彼及。
「這邊!」
窗口處傳來梁歌雅的喊聲,隨即是一陣窗祿被壓碎的聲音,四人趕緊跑過去,便見梁歌雅將哭哭啼啼的衛玲瓏護在懷裡。
「接住!」她奮力將小丫頭從窗口拋出。
衛凡衝上前去,將女兒緊緊地抱進懷裡,巳九蓮衝上前,要將梁歌雅拉出時,轟的一聲,二樓樓台應聲斷裂,往一樓的房間倒下。
「歌雅!」
「爺!」
千鈞一髮之際,旭拔硬是將主子拖出長廊外,回頭望去,房間已經被樓台整個砸碎血塌。
巳九蓮怔怔地看著不復原貌的房問。
「歌雅?」
「爺,冷靜一點。」看他踉蹌的邁開腳步,旭拔緊扯住他。
「地還在搖晃,別過去!」
巳九蓮惱火地將他推開,踏上碎裂的長廊,看著滿地殘磚碎瓦,全身力氣像被抽光。
「歌雅呢?」他跪坐在地,喃喃問著。
衛凡濃眉緊緊攢起。
房問都記倒毀壞,待在房裡的人還能活嗎?
「爺……」旭拔走近,卻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人死不能復生,爺要節哀。」
巳九蓮瞪大般紅的眼,一把將他推開。
「你胡說什麼?歌雅不會有事,她絕對不會有事!」說著,他開始動手挖著尖銳的石塊瓦片,挖得又快又急,即使割破了他的手也不停下來。
「爺,你清醒一點!在這種狀祝下,梁姑娘要怎麼活?」旭拔緊抓住他的手。
「不!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求回來的,老天不會收她的命!而且歌雅是為了映春城百姓回未的,老天怎能讓她死?我不服!」不知打哪來的蠻力,他硬是掙脫貼侍的箱制。
如果他有錯,罪責該是降在他身上,而不是讓歌雅代為受過!
「爺……」
像是發了狂般,他挖得雙手鮮血淋漓,卻感覺不到痛。
「她是我用命求回來的,是我向老天換回的!歌雅……我不是眼睜睜地看著你死,我最終還是跳下了樓,我還是跳下了樓……」
「爺?」
「我咽喉上的傷、我胸口上的傷,就是我躍下時被射穿的……明知是死路一條,可我還是躍下了,因為我……嘗到你說的愛的滋味,我再也管不了那麼多,我只要你啊,歌雅!」他吼著,雙手擊向擋在他面前的巨大橫樑。
老天,別對他如此殘忍,他還有好多話沒跟歌雅說,他還沒告訴她,他有多愛她,他願意為了她改變,為了她放棄一切……至少讓他把話解釋情楚,為何不給他機會……
為什麼?!
「爺,你不要這樣!」旭拔硬是再將他拉開。
「那橫樑是推不動的!」
「佛啊,你還要我怎樣?你讓我重生,是為讓我再一次目睹她的死嗎?你可惡混蛋!我做得不夠嗎?你有沒有睜開眼?如果非要取走一條人命,那就拿走我的!是我負她,該死的是我!」他用力推著橫樑,但那梁有百斤重,他怎麼也推不動,一如那個雪夜裡,他怎麼也觸摸不到她。
為何要這樣對待他,為何要用同樣的方式處罰他?
如果他真如此可憎,何不乾脆殺了他?!
「爺,別胡說。」旭拔疾聲阻止,就怕天地神佛聽到他的話,真會以命易命。
巳九蓮充耳不聞,無力地垂下傷痕纍纍的雙手。
為何要讓他重生?他還是錯了嗎?
到底是哪裡錯了?他只是想彌補所愛的人,到底是哪裡錯了?
是他不該愛嗎?
像他這種人就該孤老到死,不該奢望有人相伴?若真是如此,就該告訴他,他會離她遠遠的,遠遠的……如今,他可以再求嗎?
他還可以拿什麼換?如果讓他沉淪地獄,是不是可以換回一個歌雅?
佛啊,就罰他在地獄裡不得輪迴好了,可把歌雅還給他好不好,他可以不愛她,可以不要她,就只求她活著,讓她活著。
他跪坐在地,心思恍惚,想起那一夜。
「歌雅,我為你求佛,用我的命、用我的一切換回你……在那一晚,大雪紛飛,月光咬拮,我願意用任何代價換回你,就算我的傷永不痊癒,我都甘心……」他突然怔住,大手撫上咽喉。
他明白了,他知道是叮裡錯了!
「爺,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清醒一點。」旭拔擔心的搖晃著他。
「我就知道傷口好轉是不祥的預兆,只要這傷還在,老天就會留下你,對吧……歌雅……我要你回來,不計任何代價,我定要還你無憂無慮,希望這一次老天不再讓你記得,把我給忘了,你就真的可以開心了……」他輕撫的動作轉為粗暴,用力地挖著未癒的傷口。
他不該活著,他本就該死,用他的魂魄就該可以換回她!
「爺!」旭拔想要扳開他的手,但他像不想活了指頭直往咽喉傷處挖入。
「持祿,還不過來幫忙!」
持祿目眶泛紅的上前。
突然一道沙啞的女音響起。
「巳九蓮,給我住手!」
眾人無不朝聲音來源望去。
一抹身影出現在湖畔假山旁,她看起來有些狼狽,長髮披散,但在月光下,她那白哲的面容猶如月宮仙子般,教人移不開眼。
「歌雅……」巳九蓮空洞的眼眸緩緩聚焦。
此刻的他雙手滿是鮮血,喉頭的傷也被他硬生生挖開,一片血肉模糊,可見他有多瘋狂。
「歌雅!」他聲淚俱下,朝她伸出雙手央求著。
「回來!回未……回到我身邊,不要離開我……」
她心酸又心疼的走向他。記憶中總是意氣風發、冷靜內斂的巳九蓮,竟為她如此狼狽而攘狂。
她聽到了……聽到了他剛剛所說的一切。
走到他面前,她啞聲問:「你說,你做的都是我想要的,可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
她捧著他的膛。
「我只要一個你,巳九蓮……從頭到尾,我要的只有你,我愛的是你,想要的是你,只要你愛我,我就甘心被騙。」
「我愛你,歌雅,我不騙你,我答應你,絕不欺瞞,只要你回到我的身邊,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在她面前,他不是慎謀能斷的太子殿下,他只是一個乞求著她的原諒,等待被她所愛的男人。
地動影響的範圍比當初巳太一回報的還要廣,但鳥絕山並沒有崩塌,城南沒有受到重創,由此可見,巳九蓮的判斷並沒有錯。
當初恐怕真是地動導致鼓風爐倒下,火花引發爆炸,才會讓災情變得不可收拾。
踏著夜色,巳太一和四大總兵全都帶兵上街查看損壞情況,並安置因地動而受傷的百姓。
衛府也有部分受損,在衛凡的調度下,百姓被聚集在無損的東廂。有的人仍然而惶惶不安,也有的人慶幸度過這一劫而與親人相擁打氣。
旭拔和持祿則忙著張羅藥材,一些拿進東廂,其他的分給受傷的百姓,不讓這些瑣事打擾主子。
東廂裡,巳九蓮抱住梁歌雅不放。
「那一夜……我跟隨在你身後死去,我身上的傷便是被箭射中的……我躍進蓮池,但卻怎麼也觸碰不到你,只能看著白雪逐漸將你覆蓋,月光灑落銀輝……我向佛求,求回一個你,我化名為花借月,那是因為我要向佛借月光尋找你……」
她胸口緊塞。
「既然如此,為何要放任雲良傷了我?」
「我沒有料到她會那樣做,恐怕她是以為只要沒有你,我便會立她為妃,但怎麼可能?要是讓我遇見,我必要將她千刀萬剮不可!」他胸口劇烈起伏著。那夜嘗到的痛苦,再加上今晚的這場災難,讓他無法釋懷。
「都過去了。」又或者該說,這事有如南柯一夢。
「沒有過去……」他啞聲喃道,抱著她的手收緊,彷彿被困在那一夜,必須這樣做才能確定她的完好,確定她還在。
「你不放開我,我要怎麼幫你上藥?」她被迫枕在他的肩上,一瞧見他咽喉上的傷,眉頭不禁微皺。
「歌雅……」但他只是重複地喃念著她的名,像心魂還未歸位。
瞪著他良久,她不由分說張口往他耳垂咬下,他頓了下,慢半拍地垂斂長睫,睇了她半晌才啞聲道:「會疼。」
「會疼才好,先放開我,我要沐浴還要幫你上藥。」
「歌雅,我不是在作夢,這是真的吧?」他輕撫著她的頰,卻在意識自己的雙手拈滿血和沙時趕忙收手。
她輕柔地抓住他的手。
「過來這兒。」拉著他走到浴桶旁,盛了一盆熱水,擰乾布巾,擦拭去他雙手的沙和血,只見他指甲早就翻裂,手上佈滿許多口子。
她皺擰眉頭,沉聲道:「你老是這麼不珍惜自己。」
「我以為你……」
「玲瓏房裡有條可以通往外頭假山的密道,我趕在牆倒下之前躲了進去才逃過一劫。」她輕聲解釋著,徐緩抬眼。
「我也才知道,原來……你也受了那麼多苦。」
她一直以為時光倒轉,是老天憐憫她的,豈料這一切竟是他求來的。
「不苦。」他神色仍舊不安,態度更是戰戰兢兢,像個受到極度驚嚇的孩子,想要尋求一絲慰藉,又不敢開口要。
她和他臉頰相貼。
「對不起,我以為你還是那個巳九蓮,我以為……」
「歌雅,我說了,我會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只求你相信我。」他以頰邊輕摯著她的。
「其實,我說過,我願意當你的棋子,甚至還想過,也許有一天我會死在宮中,我早有心理準備,可讓我無法忍受的,是你不要咱們的孩子,是你私通雲良背叛了我。」
這兩點一直是她心裡最深的痛。
「我沒有不要!我確實下了磨香,可我拿捏了份量,不會傷著孩子的,至於崔雲良,我怎麼可能和她有什麼!」他急聲解釋著,就怕她不相信自己。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她笑得苦澀。
「許是那宮中充滿算計和惡意,教我不知該相信什麼,最終還是懷疑了你。」
是雲良說得繪聲繪影,才教她一時信了。
「不回去了,咱們不回宮,就待在映春城。」他反抓著她的手迭聲道,彷彿比她還厭惡宮中的生活。
「詐死的計劃未不及施行,咱們真能待在這兒?」她笑歎。
「我可以向父皇請命,我不當太子,讓我鎮守在此。」
「皇上會答應嗎?」她不那麼樂觀。
如果迎她為妻,依皇上想彌補梁家的心態,再加上他假神諭之名救了滿城百姓的功勞,他的太子之位這下是更加穩固了,既為太子,又怎能遠守邊境?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總有辦法的。」
「不管在哪,我都跟定你了。」
「歌雅……」他又驚又喜。
「這是真的嗎?」
她輕歎口氣。
「可你要答應我,這輩子就只能有我這個妻子,我梁歌雅絕不與人共侍一夫,你要記牢了。」
「我巳九蓮這輩子只有你這個妻子,若是違誓,不得好死。」他伸手發著毒誓。
梁歌雅抽來掛在花架上的乾布巾,拭乾他的雙手。
「我幫你上藥,會有點疼,忍著點。」她拿起金創藥,往他手上輕撒。
他哪裡感覺得到痛,眉眼帶笑,一雙眼瞅著她。
「幹嘛一直看著我?」不用抬眼也感覺得到他灼熱的視線。
「我怕一閉上眼,你又不見了。」
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她拿了另一條布巾拈了溫水,拭去他脖子上的血跡。
「真的是傻瓜,難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一直擱在你的身上嗎?該是我擔心你才是,何時輪到你擔心我了?」
「我擔心我行差走錯,你又丟下我。」瞧她拿了藥撒在他咽喉傷處,他趕忙阻止。
「別。」
「那傷好不容易收口,就連癡都快掉了,被你這麼一挖,又是血肉模糊一片,不上藥,你是想等死嗎?」瞪著那傷口,她真不明白他怎能對自己下這麼重的手,簡直是不要命了。
「這傷是老天爺的懲罰,我不要它好。」
「你得罪了老天爺嗎?老天爺為何要罰你?真要說,你也只有錯待我,就算要罰,也是我罰你,老天爺憑什麼越姐代有。」好說歹說,瞧他還是不肯鬆手,她乾脆起身。
「隨便你。」
「歌雅!」他連忙扣住她。
「我怕這傷好了,老天要是把你給收回,該怎麼辦?」
「老天不收我,這天底下會收我的也唯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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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48:34
第二十五章、幕後的黑手
「我不會!」
「那不就得了。」她無奈歎口氣。
「你要是不讓我照顧,我可是要出門了,今晚地動多少還是有人受傷,說不準人手正不足,我得去幫忙。」
「我也需要人照顧。」他低聲央求,像個揭求關愛的孩子。
「就照顧你一個……映春城百姓再重要,在我眼裡,也抵不過一個你。」她好笑地拉開他的手,拿藥輕撒著,一邊囑咐。
「我警告你,別再給我弄到傷口,要是這傷口不收口,我跟你沒完沒了。」
「我知道。」
上好藥,拉著他到床上躺下,她隨即又起身。
「上哪?」他連忙扣住她的手。
「我要沐浴,水都涼了。」她皺皺鼻。
「我渾身髒,不舒服極了。」
他放開手,瞧她走到屏風後,房內的燭火將她玲瓏的身段沒照在紗制屏風上。
忘神看著,直到一道女聲拉回他的心神——
「巳九蓮,給我回去躺好。」
他這才驚覺自己已經走到屏風前。屏風高度不過到他頸間,美人沐浴的迷人景致全都映入眼簾。
「還看!」梁歌雅雙手環在胸前,蜷縮在浴捅裡。
「巳小九!」
巳九蓮低低笑開。
「小九嗎?」
「對,你就是巳小九,再不聽話,我可要生氣了。」她羞窘的警告著,可氣勢卻弱得要命。
「那你快洗好了嗎?」他乾脆靠在屏風上問,壓根沒將她的威脅放在眼裡。
「你退開,我就可以洗快一點。」
「可惜我一身傷,否則我真想與你共浴。」
「就算你沒有一身傷,我也不會與你共浴。」
「為什麼?」
「你非得站在那兒和我聊天嗎?」
「我在等你。」
「到床上等!」她沒好氣道。
巳九蓮聞言,眸色轉深。
「嗯……這建議聽起來很不錯。」
梁歌雅不解地看著他,直到看見他玩味的目光,這才明白過來,嬌俏小臉羞紅似火。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巳小九,不准笑,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這人剛剛還惶恐不安,結果現在心一定下,馬上露出本性,不欺負她,他心裡就是不痛快!
「不知道。」他搖搖頭。
「你……我要生氣了!」
「嗯,生氣的模樣也很美。」他由衷道,視線往下。
那視線像是他的大手,撫過她的頰,落在她的鎖骨上,甚至逐漸往下,撫過她每一寸芳肌,教她渾身發熱著。
梁歌雅不由得想起無數個夜晚,他們在寢殿大床上一再纏綿,毫不膺足地渴求對方。
體內一陣躁熱竄起,她乾脆把臉也沉進浴捅裡,想讓自己冷靜一下。
「歌雅」
急喝聲伴隨著腳步聲讓她趕忙探出頭。
「別碰水!」他站在浴桶邊,只差一點點就要出手將她撈起。
「別嚇我。」
她愣了下,瞧他臉色慘白,知道那一晚,受創的並非只有自己。
「小九,幫我拿大布巾過來。」為緩和氣氛,她俏皮地使喚他。
「小九遵旨。」他立刻從花架上取來大布巾攤開,等著她沒懷送抱。
她是注定贏不了這個大魔頭。梁歌雅不禁搖頭,快速站起身,等著他拿大布巾將她包覆,豈料他只是睇著她,動也不動。
他的視線灼熱,包圍著她。
身上每一處都像是烙下了他的印記,她羞惱低喊道:「會冷啦,大布巾給我。」
他這才用大布巾將她包覆,輕而易舉地抱她出浴捅。單手環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走回床邊時,再順手抓了條布巾,輕柔地拭著她的長髮。
「我自己擦,別把手給弄濕了。」她搶著布巾。
巳九蓮很乾脆地鬆開手,卻開始拉她身上的大布巾擦拭她的身子,在她抬臉抗議的瞬間,他張口封住她的唇。
那吻像是怕弄壞她似的,吻得小心翼翼,如風拂掠過湖水,直到熱火開始上升,蜻蜓點水般的吻已經滿足不了他,他探入她唇臉內,挑誘著丁香小舌纏綿,滑過她整齊的齒列,越吻越濃,益發放肆。
「等等、等等……」她氣喘吁吁地低喊。
他的手到底是在擦叮裡?!
「不等。」他啞聲呢喃。
話落,已將她放倒在床上,就如同過往的無數個夜裡,那般私密摩肇著,舔吮每一處柔美,烙下他的痕跡。
他們如此的熟悉彼此,如此的契合,彷彿生未就該是一對,他們忘情,而且迫不及特地想要擁有對方,直到,他進入她時,她痛吟出聲,他才猛地情醒。
「我忘了,這是我們第二次的初夜。」
她皺擰眉頭,緩緩地吐著氣,忍著那被撕裂般的不適與疼痛。
「對不起,我太急了。」他舔吻著她雪白的頸項,試圖讓她放鬆。
「……沒關係。」因為她也忘了。
「不過別擔心,慢慢的,你就會像以往嘗到極樂的滋味。」他低啞笑著,額上佈滿細碎汗水。
她羞紅小臉。
「你好下流,巳小九!」
「閨房裡下流,有何關係?」他輕啄著她的唇。
像是玩鬧般,他不斷地琢著,也像是緒緒細雨,潤紅著她的唇。
她輕撫著他的煩,喜歡和他這般嬉鬧,感覺如此親密毫無距離。
「你為何化名花借月?」她忍不住問。
「因為我想借月光尋找你。」他吻著她的頰、她的額。
「這是我的執念……你說的,這天下沒有命中注定,唯有執迷不悟。」
定定地瞅著他半晌,她揚笑,「是執迷不悔。」
「嗯,不悔。」他突然發出低悶的哼聲,粗嘎問道:「敢問娘娘,小九可以動否?」
那教人臉紅心跳的說法,聽得她嬌羞地往他肩頭一拍。
「你好可惡,巳小九!」為何就非得這般說,瞧她困窘,他心裡痛快了?
「可惡嗎?我還可以更可惡。」他笑著,開始沉緩地律動,那緊室溫暖的包圍教他粗喘著氣息,漸而失控。
她想揍他,但那深鑿的律動教她漸漸意亂情迷,只能由著他引領她攀上高潮忘我低吟。
這一刻,他們忘了地動的可怕,更容不下半個百姓在心。
她找回他的愛,終於可以再愛,不再壓抑。
翌日,衛凡到來,說著映春城內的狀祝,攀涼街以南的房屋幾乎全毀,而城北也有不少半毀的房舍,經過一夜地動,百姓們雖然逃過一劫,但卻落得無家可歸的窘境。
「聽說七皇子帶著兵馬巡街,有意助百姓修築房舍。」衛凡語重心長地說,卻見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漾笑。
「我說九爺,兩情相悅固然可喜,但你能不能也分些心思在正事上。」
巳九蓮笑晚著他。
「對我而言,沒有任何事比歌雅重要,她就是我的正事,要不是歌雅,我根本不想到映春城膛這徜揮水。」
他知道歌雅一直希望他能有所改變,所以他盡其所能地討好著,只求她開心,但若是問他在不在意映春城百姓的死活……坦白說,他只是不想歌雅因為映春城百姓的死而傷悲。
歌雅的眼淚向來不是為自己而流,而往後不管發生任何事,他都不願再見她掉淚。
「這麼說來,九爺是不會上街巡視了。」
「有七皇子和四大總兵在,我沒必要湊熱鬧。」
「但梁姑娘呢?」
「她現在可沒法外出。」
衛凡聞言,再見他眉開眼笑,不禁搖頭笑歎。
「原來是春風正得意,昨晚還形似瘋狂,今兒個就神采飛揚的,愛情的力量果真是大。」
「那是老天給了歌雅活路走,否則……」他笑著,眸色卻帶著疽狂的殺伐氣息。
他會殺了映春城百姓,他會認為是歌雅企圖改變天命,代替了映春城百姓而死。那時候他肯定會滅了映春,要老天將歌雅還來。
「一切平安就好。」衛凡拍拍他的肩。
光看他的眼神,他便猜得出他會做出何等事情。他可以理解,任誰失去最愛都無法保持理智,更甚者會想毀滅一切,宣洩心中的悲痛。
「玲瓏沒事吧?」巳九蓮再抬眼時,魅眸情明噙笑。
「她沒事,只是吵著要找梁姑娘。」
「別讓她擾了歌雅。」
「她會說她越來越討厭九叔叔。」
巳九蓮哈哈笑著。
「那就討厭吧,改天再用甜湯哄她。」
衛凡睇著他半晌,心想若不是梁歌雅的關係,他絕對不會有耐心哄女兒……
有心繫百姓的梁歌雅在,可以想見他絕對會是個賢明君主,就可惜他不打算回宮,金烏的將來令人堪慮。
衛凡走後,巳九蓮回房和梁歌雅賴在床上,直到過了晌午,石震找上門來,梁歌雅儘管身體不適,還是堅持外出巡視映春城。
巳九蓮沒轍,只能陪著她,但當他站在記壞的街頭,看見原本整齊劃一的街巷竟只餘殘破屋舍時,他內心受到極大的衝擊。
「地動很可怕。」梁歌雅低聲道。
放眼過去,滿目瘡慶,再也不復往日榮景,映春彷彿在一夕之間成了鬼城。
「還好咱們努力改變了。」巳九蓮啞聲道。
他這才真正感受到地動的可怕威力。
雖然是為了討好歌雅,但一個心念的轉變,竟讓成千上萬的人逃過一劫,否則此刻踏出的每一步,踩的恐怕不是碎礫而是殘破的屍體。
「嗯,多虧有你。」
「不,是你。」如果不是她,他不會做這件事,再者,單憑他一人,根本起不了作用。
梁歌雅輕抿笑意,兩人騎馬並行。
原以為家園的殘破會讓百姓捎沉喪氣,豈料一上街,殘破的唯有有形的建築,無形的人心在一夜過後更加樂觀而珍惜,一見到兩人,隨即突道歡迎著。
對巳九蓮來說,這是很新奇的體驗,他從未想過一個舉措可以得到這麼多打從內心的感激,讓他的心漲滿感動,直覺能夠幫上忙真是太好了。
跟隨在後的巳太一,瞧著兩人受盡百姓愛戴,心裡極不是滋味。
如此一來,別說風頭,就連功勞也都被搶,他的努力等同白費,就算是他收留了百姓,可人家感謝的不是他。
正忖著,就見策馬在前的兩人拉住緩繩,停住馬兒,不知道打算做什麼。
情了情喉嚨,梁歌雅隨即揚聲道:「各位,也別忘了感謝七皇子和四位總兵,要不是他們,咱們也無法全身而退。」
百姓瞬間鼓噪歡騰,高聲感謝。
巳太一隻能微微領首示意,目光落在兩人緊握的雙手,再見梁歌雅眼潤眉滑,讓那張標緻臉龐更顯艷色,猶如正綻放的花兒。
他微擰著眉,垂眼思索。
「在七皇子的幫助下,咱們可以很快重建家園,重回榮景。」巳九蓮說著,回頭笑睇巳太一。
「七哥,是吧?」
巳太一似笑非笑地點點頭,看著他們繼續策馬往前,他實在不想再跟在他倆身後當陪襯,於是轉了方向,往城西而去。
他作夢也沒想到地動真的發生了,不過也多虧那場地動,如今礦場和冶鐵場遭到掩埋,齊人傑和礦官被他派人除去,如此一來,就算巳九蓮想查辦他,也沒有半點證據。
才剛過了最熱鬧的攀涼街,便見薛海將一張畫像貼在佈告欄上。
他微瞇起眼,直覺畫上的人似曾相識。
「末將見過七皇子。」聽聞馬蹄聲,薛海回頭行禮。
「那是誰?」
「不知道,昨兒個歌雅給我的畫像,說是這人一身黑衣勁裝,欲殺一個老嬤嬤。」
薛海聳聳肩,像對這事不怎麼在意,不過是應梁歌雅要求才貼出畫像。
巳太一微揚起眉。
「什麼老嬤嬤?」
「一個孤苦老嬤嬤,如今人就在衛府養傷。」
巳太一不以為意地哼笑了聲。一個孤苦老嬤嬤能夠招惹什麼賊人?況且昨兒個全城的人幾乎全都撤出,誰會特地進城殺一個孤苦老嬤嬤?
薛海看了他一眼,這時不遠處響起陣陣歡呼聲,彷彿歡迎凱旋歸朝的將領,他直覺望去,瞧是梁歌雅和巳九蓮經過。
「沒想到地動還真的發生了,只是如此一來,七皇子的風頭被搶盡,想必這事很快就會傳回宮中,屆時太子之位……」
「他已是太子。」
「是嗎?既然如此,他又怎會化名花借月……他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薛海垂眼沉吟。
「管他賣什麼藥。」巳太一哼了聲。
「本皇子沒將他出現在此的事回報,而他又沒對人出示真實身份,要是地動再起,誰知道他會不會被裂開的大地吞噬。」
薛海眉心一跳。
「七皇子的意思是……」他往喉間一劃。
巳太一但笑不語。
「歌雅呢?」
「薛海,你不想一輩子都待在邊境吧?」他笑問。
他掀唇低笑。
「雖然這映春已成一座商城,繁華熱鬧,但如果可以,我當然想回京。」這可不是他自願來的,當年要不是被賊人迫害,他堂堂武狀元怎會淪落成當個邊境總兵。
有機會,他當然要回去!
整個七月,大雨小雨不斷,增加情理家園的難度,每個路口都堆積著百姓情出的大量磚石和破瓦損梁。一些受損不重的房舍率先修繕,嚴重的只能等待雨季過後再重打根基。
而這幾日,巳太一和四位總兵派兵協助,並命火夫兵準備大量膳食。
只可惜雨不停,重建只能一再延宕。
站在長廊上,梁歌雅睇著傍沱雨勢,眉頭深鎖。
「你在想什麼?」巳九蓮從身後環抱住她。
「雨不停,真煩。」她悶聲道。
「忍忍吧,七月就要過去了。」
「可這麼一來,很多事都辦不了,再者,屠老他們回孤嶺村了,雨勢這麼大,也不知道安不安全?」孤嶺村就位在孤嶺山腳下,怕地動和雨勢會造成土石松滑,她一直沒出城探視,也不知道狀祝到底如何。
「他們傍山而居許久,一有不對,他們會立刻離開的。」他安撫著她。
「倒是你,穿這樣冷不冷?」
她不解地回頭。
「雖然大雨連綿,但畢竟是盛暑,怎麼會冷?」她身穿藕色月牙白儒裙,這可是衛凡替她準備的,雖然她嫌累贅,但在無衣可換的情況下也只能將就了。
巳九蓮動手,將她的衣襟拉攏一些。
「這襟口太寬了,得縫條繫繩才成。」
「宮中的衣裳襟口更寬,怎麼我從沒聽你嫌棄過?」
「在宮中只有我看,在宮外……總是令人不快。」她一天到晚在外走動,那一雙雙眼老盯著她瞧,他動氣也不是,但再憋下去,他就要內傷了。
她不由得失笑。
「由著你兩種標準。對我而言,宮裡宮外都一樣,況且這兒的人們待我像家人,全是你在胡思亂想。」
「衛凡何時也變成你的家人了?」他把玩著她束起的長髮。
「別亂想。」
「那麼巳太一呢?他盯著你的目光,儼然像是要把你給吃了,真虧我忍得下這口氣。」他哼聲自嘲著。
巳太——向是心思藏得很深的人,但卻有幾次讓他捕捉到他目光熱切的看著歌雅,究竟是故意讓他察覺的,還是真應驗那句英雄難過美人關?
「有些事需要他幫忙,總是得碰頭,但也不過見一、兩面,況且還離得很遠呢,這也由得你想那麼多,你這麼會說戲,改日乾脆當說書人算了。」她沒好氣地搶回自己的頭髮。
「好啊,就說護國公之女如何情戀東宮太子。」說著,他撥下頭上的玉釵,插到她的頭上。
梁歌雅睇著他,皺皺鼻。
「最好是這樣。」她輕撫著頭上的玉釵。
這玉釵是當初他送了,而她唯一收下的禮,如今再收下就是前緣再續。想著,她從腰帶上取下一隻七夕繡娃,系到他腰帶上。
這舉措無須追問,他已知她的心意,忍不住揚笑抱著她。
「難道不是?」他輕啄著她的唇。
她霎時羞紅臉,輕推著他。
「你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你……」
「我想要你。」他像個登佳子,將她給拉入懷。
「你……別胡鬧。」她左看右看,確定四下無人,就連旭拔也不見蹤影,才沒將他推開。
「我等著雨停要出城呢。」
「這雨是不會停了。」他輕吻著她的頰。
「歌雅,你忘了我也是傷員,我也需要你的照顧,你不能老把心思擱在別人身上。」
她乾脆往他鼻頭一掐,讓他無法再調戲自己。
「你還真敢說,是誰跟我說要和我在孤嶺山下種田放羊的?咱們往後就要住在那兒,我當然得去瞧瞧那裡受創的情況。」
「其實也不一定要在孤嶺山下……」他沉吟了下。
「南方的掣風城,有山有河,冬天也不冷,而且物產豐富,廣大的草原可以放牧,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行蹤已經暴露,就算他無心爭奪皇位,巳太一也不可能放過他,隱居在映春城是不可能了。
她垂斂長睫。
「聽起來是不錯,你怎麼決定都好。」雖然他沒說出口,但她也能猜到他會做出這個決定肯定與巳太一有關。
「真的?」沒想到她竟願意離開映春城,巳九蓮喜出望外。
「當然……」話到一半,卻聽到外頭傳來嘈雜的聲音,她不解的皺起眉。
「旭拔。」他沉聲喊道。
躲在暗處的旭拔迅如射出箭翎般離去,不一會帶了個人回來。
「喬大哥!」梁歌雅眼力極佳,遠遠地便揚聲喊道:「發生什麼事了?」
喬子華咧嘴笑著。
「沒事,不過是屠老不小心傷了膽,我回衛府找大夫拿藥罷了。」
「屠老怎會傷了腿?」
「雨勢不停,他不小心被山頭滑下的滾石砸中了腳,不過不打緊,沒傷到筋骨,只是皮肉傷罷了。」
梁歌雅聞言鬆了口氣,卻聽外頭還有騷動,不禁問:「怎麼外頭還吵著?你是不是有事滿著我?」
「沒有,是鎮朝侯崔南瑩帶了聖旨來,說是要見你,衛爺正在想法子擋,要我過來通知你一聲。」
梁歌雅回頭看著巳九蓮。
巳九蓮一臉墉懶,瞧著大雨逐漸轉小,揚笑道:「走吧,去看看屠老的傷要不要緊。」
他沒必要跟崔南瑩硬碰硬,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好,我們走!」
待他們到達孤嶺村時,雨勢幾乎已經停了,但天色陰霎得猶如入夜,完全看不出是晌午時分。
孤嶺村的災情反倒沒城南嚴重,不知是房舍的建造方式較牢靠,還是因為傍山而建,反正這裡的房舍頂多只是有些損壞,需要修繕。
「唉……歌雅,天候這麼差,你怎會跑來?」一聽到馬蹄聲,許嫂子走到門外,有些意外瞧見她。
「許嫂子,其他人呢?」她利落地躍下馬,村瑞安靜得教她心底發毛。
「大伙上山去了,說要到主靈谷挑一些水回來。」
「原來如此。」她鬆了口氣,輕握住許嫂子的手。
「連日大雨,偏偏你們急著要回這兒,我很擔心呢。」
許嫂子好笑地輕拍她的手。
「這兒反而比城南還安全呢,大略打掃整理一下就不成問題了,倒是你,聽說地動那天你也被彼及,回村前,咱們本想要探探你,可是……」
她瞧了瞧她身後的男人,附在她耳邊道:「可聽說他不允。」
「……喔,對啊,因為我們有受一點點的傷。」撒這種謊,教她實在是抬不起頭來,玉潤耳垂微微發紅。
「這下你不能再否認他是你的男人了吧。」許嫂子取笑著。
咬咬唇,梁歌雅小臉紅得發燙。
「還會害羞?」
「才沒呢,不跟你說了,我要去看看屠老,順便到主靈谷幫忙。」她咳了聲,努力自持冷靜。往後可是要一起生活的,要是這麼簡單就被逗得臉紅耳赤,那她日子還要不要過。
「屠老就在房裡。」許嫂子指指隔壁的房舍,喬子華已經快一步進屋了。
「只要一見到你,屠老就不會喊疼了。」
梁歌雅好笑地拍拍她的手,隨即拉著巳九蓮進屋探視屠老。
見屠老還能嘻笑作樂,她就知道他的傷並不打緊,閒聊兩句,確定孤嶺山沒有走山或崩塌,便又拉著巳九蓮上山。
兩匹馬並騎在山道上,眼看就快要到主靈谷,梁歌雅才忍不住問:「舅舅找上門了,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躲著便好。」
「躲得了嗎?」
「大不了趁著雨勢已歇,咱們先去掣風城,等過年再回映春城。」他心裡早有主意,他要是避不見面,對巳太一而言反倒是好事,說不準巳太一還會幫著隱瞞他的行蹤。
「希望一切可以順利。」她笑著,拉起縹繩停在山道旁,遠遠地便看見有人從主靈谷上來,正要開口打招呼,後頭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她不禁回頭望去——
「歌雅!」
「石叔?」她微詫。
突然山裡傳來古怪的聲響,像是野獸的咆哮,但更像是——
「歌雅,快閃!」正在山谷下的人急聲催促。
她下意識地抬眼朝山頭望去,便見有巨石落下,幾乎是同時有抹身影被拉進山林後方,那是……
「歌雅!」巳九蓮一把將她撈進懷裡,隨即策馬往山下退,險險閃過巨大的落石,還有一連串大小不一的石塊。
梁歌雅驚魂未定地回頭看著巨大落石。要是九蓮沒來得及帶走她,恐怕她已被壓在巨石底下了。
心裡驚恐著,是身後溫熱的懷抱,稍稍緩了她的恐懼,她不禁回頭朝他漾笑,他卻趁機在她頰上偷了個吻。
「你!」她瞪著他笑得壞壞的嘴臉。
「歌雅,不要緊吧?」石震策馬靠近。
她輕咳了聲掩飾尷尬。
「我沒事,倒是石叔怎麼來了?」
「鎮朝侯拿著皇上的聖旨來了,說要見你。」
「聖旨不是要給七皇子的?」巳九蓮詫道。
要是他沒記錯,該是巳太一販災有功,所以父皇一下詔要他回京才是,怎會是找歌雅?
「不,說是要給太子和歌雅的,可太子……太子在哪?」石震真是摸不著頭緒,可既是聖旨,那應該不會有誤。
「太子八成也到了映春城,但並沒到邊境,七皇子也說不知,所以鎮朝侯打算先見歌雅。」
聽到這裡,巳九蓮更意外了。父皇怎會知道他在映春城?難道是東甲回宮稟報後,母后告知父皇的?可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
「非見不可嗎?」她低聲問著。
「當然非見不可,你要抗旨嗎?」
她不由得回頭向巳九蓮求救,卻見他濃眉深鎖,彷彿對此變化極為意外。
「你們沒事吧?」一行人從主靈谷走上山道。
「秦叔,我們沒事,你們也還好吧?」
「沒事,只是覺得這落石真是古怪,照理說,這麼大的石頭通常會卡在山林間,怎麼無風無雨反倒掉下來了?」秦叔不解地捻著兩撇小鬍子。
「不過幸好沒砸中,人沒事就好。」
聽他這麼說,梁歌雅心頭一凜。
連秦叔都這麼說,那就代表她剛剛並沒有看錯,這巨石不是自然落下,而是有人特地上山推下它。
怎會如此?
「我說,你們全都聚在這兒到底是在聊什麼?」
薛海的笑聲乍現,梁歌雅心頭一跳,沒開口,反倒是石震回頭問:「薛小子,你怎麼來了?」
「鎮朝侯來找歌雅,人已經在孤嶺村了。」薛海策著馬,神色自若地笑道。
梁歌雅始終垂著眼,那神色教巳九蓮覺得古怪,不禁低聲詢問:「怎麼了?」
「沒事。」她想也沒想道。
「歌雅,先回孤嶺村再說吧。」石震催促著。
「我……」
「是啊,先回村裡再說,這天候差得很,要是又有落石該怎麼辦?」秦叔也忍不住催促。
巳九蓮深吸口氣,無奈道:「好吧,歌雅,咱們先回村裡再說。」不能抗旨,一旦抗旨,遠走他鄉,往後歌雅就不能再回映春城了。
聞言,她緊抓著他的手,就怕這一回頭,又得走上回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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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49:00
第二十六章、領旨回京城
眼看就快要到孤嶺村,只要轉出這個山坳,迎接他們的就是無可預測的未來,梁歌雅不禁輕歎了聲。
而薛海則是策馬來到兩人身旁,笑問:「好端端的歎什麼氣?」
「薛叔……」
「在邊防能接到聖旨通常是好事,許是將軍神諭傳到京城,皇上特地下旨要封賞你,如此不好?」
梁歌雅睇著他,想了下,輕聲道:「九蓮,我想下馬走走。」
「好啊。」他停住馬,和她一道下了馬。
聽到動靜,前方的石震回頭看來。
她趕緊道:「石叔,你先走,我馬上就到。」
石震點點頭,隨即和村民先回村裡。
「九蓮,你也先走。」
「歌雅?」
「沒事,我只是有些事想跟薛叔聊聊。」
巳九蓮聽了卻是怎麼也不肯。
「你們可以走在前面,大不了我離遠一些。」他是不可能讓他們兩人獨處。
話說到這分上,梁歌雅情楚自己要再堅持己見,只會被他看出端倪,於是應了他的要求。
薛海特地下馬,牽著馬和她並肩走了一小段路,「歌雅,你有事想問我?」
「我可以看看薛叔的手嗎?」她突然要求。
聞言,他微揚起眉,笑了笑,攤開雙手。
「如此可以嗎?」
梁歌雅仔細地看著他佈滿粗繭的掌心,那是長年持劍留下的痕跡,而他的雙手乾淨,沒有任何沙塵。
想了下,她輕輕啟口。
「薛叔,一直以來,我爹都極為信任你,我爹常說,你年紀雖然是幾人之中最輕的,但心思卻極為細膩,對行軍佈陣,只消我爹一記眼神,你便知道如何配合。」
「歌雅想和我話家常?」
「薛叔,我爹最引以為傲的,並非己身的駭勇善戰,而是他有一班情義相挺的兄弟,他對兄弟是完全信任,不曾懷疑。
聽至最後,薛海笑意褪盡。
「薛叔,我可以相信你嗎?」她沉聲問。
她從小在映春城長大,最喜歡待的地方便是這座孤嶺山,所以她很情楚這座山的石頭很多是黑色的,一旦沾上那黑色巖末,沒個一天兩天是去除不了。
剛剛望向山頭時,她瞧見薛海將那推落巨石之人扯進山林裡,她無法確認是薛海所為,抑或者薛海是在阻止那人。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人是巳太一身邊的侍衛之一。
「歌雅,你最想要的是什麼?」他苦笑反問。
「我想留在映春城。」
「映春城有什麼好?」
「什麼都好,我在這裡長大,在這裡學習為人處世,在這裡學會寬恕和包容,我喜歡這裡,不管我在哪兒嚥下最後一口氣,我都希望有人可以帶著我的骨灰,將我葬在這裡。」
薛海抬眼環顧四周。
「我呢是在京城長大,京城何其好,如果有機會,我想回那裡。」他最終將視線落在她身上。
「歌雅,回京也許有驚濤駭很,但那男人對你用情如此深,肯定會保護你,我相信就算有千萬劫,也能——化解。」
她微皺起眉,還沒開口,便遭他搶白。
「但是,歌雅,如果你想走,我可以派人帶你離開,絕不會讓鎮朝侯找到你。」薛海沉聲承諾。
她怔怔地看著他半晌。
「可我能抗旨嗎?」
「只要不回映春城就好,天下何其大,落葉歸根處,不一定非要家鄉不可。」他笑得一臉無所謂。
她垂睫思索一會,有些事似是而非,但她比較願意往好的方面想。
「薛叔,再問你一遍,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笑擰著她的秀鼻。
「相信我吧,歌雅,你要是不相信我,你爹在天之靈會哭的。」那笑意像個無害的大男孩,有點壞心眼,還有更多的寵溺和不捨。
她還來不及撥開他的手,一旁便橫出一條有力的臂膀將她給撈上馬背,揚長而去。
「九蓮!」
「別讓我以外的男人碰你。」他沉著膽警告。
「那是薛叔……」
「誰都一樣。」
馬疾速向前奔馳著,她只能緊抓著他,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如果可以,真希望時問停在這個雨季裡,只要停留在這一刻就好。
天下何其大,可有的時候,卻連容身之處都找不著啊。
回到孤嶺村,崔南瑩就站在村口引頸企盼,一瞧見她和巳九蓮,一張老臉盾飛色舞,樂得像是快要飛上天。
「下官見過太子殿下。」
崔南瑩朝巳九蓮作揖,在場的人莫不目瞪口呆。
石震怔怔地比著他,隨即又趕緊把手放下。
「花公子,你……」天啊,他竟是太子殿下!
圍觀的村民一個個快瞪凸眼,怎麼也不敢相信他是太子,畢竟前些日子,他還抹著白粉,說自己是個術士……
看著那一雙雙錯愕的眼,巳九蓮苦笑地抱拳一揖。
「抱歉,我撒了謊。」
也不能說他撒了謊,因為在他心裡,他早已拋棄皇子身份,可誰知道繞了一圈,宮中還是和他糾纏不情。
「有勞鎮朝侯了,不過本宮累了,明日再接旨。」巳九蓮擺擺手,牽著梁歌雅就打算離開孤嶺村。
「可下官奉旨前來,這聖旨……」
「明日再宣讀。」那不容置嚎的口吻,讓崔南瑩只得將聖旨收起。
未接聖旨的兩人返回衛府。
「所以九爺要回京了?」得知事情始末後,衛凡問。
「我還在想。」他歎了口氣。
許是他改變了原該發生的災難傷亡,導致他的計劃全盤打亂,但不變的是,一旦回宮,那些鬥爭肯定是避不了。
衛凡垂睫思素半晌,「那麼有哪些事是我幫得上的?」
「七皇子那邊可還有什麼動靜?」
「一如往常。」
「是嗎?」他垂眼沉吟著。
「你調了糧貨給映春城百姓,他沒有多說什麼?」
「沒說什麼,但他養兵千日,總是要用在一時,十萬兵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在適當的時候可是能起到奇效。」倒不是他在危言聳聽,而是巳太一的爭位野心強烈得讓人無法忽視。
「是嗎?」
據他所知,齊人傑和礦官都死在地動中,這種「巧合」早在他預料之中。畢竟如果他是巳太一,也不可能放任他們兩個活著指證自己。
而鳥絕山崩塌將礦場掩埋,等同是埋住巳太一意圖叛變的證據,這些他原本沒放在心上,因為他根本不打算追究。
然而眼前的狀況有些不同,種種跡象顯示,為了稱帝,巳太一可以不擇手段,而自己是他稱帝的最大阻礙,他又怎麼可能放過。
他垂眼狀似思索,兩人沒再開口,不久後旭拔從外頭回來。
「爺。」
「如何?」
「如爺預料,確實有幾個人掌心泛黑,像是染上黑色顏料。」旭拔不解問。
「可爺怎麼知道七皇子的侍衛裡,會有人染黑雙手?」
「九爺查這個做什麼?」衛凡也覺得奇怪。
巳九蓮垂眼不語,歎道:「有時我不犯人,偏偏人要犯我。」歌雅的神色,再加上奏叔的說詞,教他起了凝心,一問之下才得知那落石是黑色葉巖,要是碰觸了,會拈在手上數天。
所以一回府,他便派旭拔去查探,豈料還真是巳太一的人。
他已經不想跟他爭了,但他硬是不放過他!針對他也就罷了,為何連歌雅都不放過?他尚是太子,他便這麼暗中對付他,那麼要是沒了太子之位,豈不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原以為只要他舍下一切,皇位之爭就該平息,如今想來卻是錯得離譜,就算他不爭,只怕巳太一也會趕盡殺絕。
在這種情況下,他若選擇歸隱田園,該怎麼保護歌雅?
況且母后還在宮中,要是他不回宮,母后沒了他,怕是會成為眾矢之的……忖著,他微惱地皺起眉。
「爺的意思是,七皇子做了什麼?」旭拔推測著他的心思。
他未正面回答,只道:「我累了,先去歇息了。」
衛凡一聽便知道他陷入天人交戰,猶豫著要不要回宮,他也不催促,就等著他自己想出答案。
巳九蓮一進房便見梁歌雅抱著衛玲瓏,倚著床柱而睡。
他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良久,如果他們的孩子尚在,歌雅必如眼前疼寵玲瓏這般的疼寵。如果他夠本事,就該連夜帶著她離開,儘管歌雅心有不捨,但他知道她一定願意隨他同行。
但巳太一的逼迫和狠子野心,教他實在無法放心。失去太子身份的他,想靠一己之力保護她和母后,是絕無可能的。
問題是,他答應歌雅,和她做對尋常夫妻的……他到底該怎麼辦?
坐在床畔,輕撫著她的頰,他淺淺啥笑。
他從不是個有所牽掛的人,在他心裡,沒什麼比在宮中活下去還要重要,然而歌雅卻讓他發現,他的目光有多狹隘,久而久之,就連心也變得狹小,疑心看待他人,審度他人心思。
如今在這座映春城裡,他無須揣捌他人想法,可以活得輕鬆自在,如果可以,他也想就這樣和她待在這裡。
「你來啦。」煩上的輕撫教她微張眼。
「吵醒你了。」
「沒有,我本來就在等你,是被玲瓏折騰得累了才睡著了。」她將小丫頭輕柔地擱在床上,輕撫自己的胸口。
「被她壓得有點疼呢。」
「我瞧瞧。」他很自然地往她胸口招呼過去。
「喂!」她嬌呼,護著自己的胸口。
他啥著笑,乾脆往她胸口一靠。
「……你是娃兒呀?」
「我還是娃兒的時候,也沒跟人撒嬌過,你就讓我感受一下撒嬌的滋味嘛。」他不帶情慾地輕擁,只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一些力量、一些安撫,好讓他可以做出正確的選擇。
「你很不安?」她問,輕撫著他的髮。
「……是怕。」
她微揚笑瞅著他。
「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
「以往沒怕過,可現在怕得緊。」以往光是為了活下去,就讓他彈思極慮,根本沒時間害怕,但眼前身上背負的,是她和母后的安危,他無法不怕。
「怕什麼?老天爺都讓咱們重來一回了,總不可能結局也一樣令人悔恨吧。」不過說到底,他還是沒跟她說他的打算。
「想好要回宮還是……離開?」
她知道,他不接聖旨是因為她,問題是聖旨都已經到了,拖得了一時卻拖不了一世,除非他要帶著她離開。
可是,如果他有意要帶她離開,早就該動身了,而不是隻字不提。
「我還在想。」
瞧他依舊窩在她懷裡,她想了下道:「有什麼好想的,咱們回去吧。」
當然,他們也可以一道離開,但她知道他心有牽掛。
「你想回去?」他詫異抬眼。
「是你想回去吧。」她好笑道。
他從來不是優柔寡斷之人,行事總是胸有成竹,但現在光是為走不走就陷入兩難,想也知道有他無法抗拒的因素。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就連她都能感覺到巳太一對他的敵意,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有什麼退路可走?
「我……」
「因為皇后吧。」既然已知皇后為他所做的一切,那麼他必會心繫著皇后的安危,畢竟巳太一可是對皇位虎視耽耽。
他不由得笑瞇眼。
「知我者,歌雅也。」既然有她的答允,他的心也安定多了。
「回宮之後,不會再想鬥倒皇后了吧。」她玩著他的髮。
「你得跟皇后好生相處,她待你呀……」像是想起什麼,她突然揪緊他的髮。
「痛。」他沒好氣地低喊。
「楚嬤嬤呢?」
「我交給衛凡了。」
「不怕她會給你惹事?」
「那也是我的命。」他答得瀟灑,但事實上他早有防備。
「不會有事的。」她俯身吻著他的額,瞧他神情微愕,她不禁笑得有些淘氣。
「嚇到了?巳小九。」
「再親一次。」他啞聲請求。
「你在命令我嗎?巳小九。」
「我在懇求娘娘賜吻。」
「貧嘴。」她動手要掐他的頰,豈料他動作更快,直接封了她的口。
唇舌廝磨糾纏著,吻得又濃又烈,直教她喘不過氣,總覺得今晚的他極為焦躁,已經動手在扯她胸前的繫繩。
「不成,玲瓏在床上。」她趕忙阻止。
「明日,你要和衛凡他們同馬車。」他突道。
她聽得一愣一愣,還沒追問為什麼,他的大手已經探入她的裙底。
「九蓮……」她羞澀抗議。
「回了宮,你會進東宮,可在事定之前,我不會踏進玉輝殿。」他無法對她道出全盤計劃,但這事總得先告知她,否則就怕她誤解了他。
「玉輝殿……」她驀地一顫。
「怕回玉輝殿嗎?」
「你在,我不怕。」她知道,這一次他會保護她。
「你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的心都不變,你一定要相信我。」他把臉埋進她的胸口。
「你只要乖乖地待在玉輝殿裡,其他事都交給我。」
「好。」她也沒本事能幫上他什麼忙。
「可我會有很久都不能碰你……」他以牙咬開她內衫的繫繩。
「就跟你說玲瓏在這裡。」她捧著他的臉,不讓他使壞。
「那就……」看了眼睡得極熟的小丫頭,將梁歌雅一把抱起,放下床慢,再將她抱到大圓桌上。
「你要幹嘛?」瞧他解著腰帶,她羞得不知道要把眼擱到哪去。
「你說呢?」他笑得不懷好意。
「你不可以,不可以……」
「小聲一點,待會要是把玲瓏擾醒……那就很難解釋了。」他行兇作惡,還順便拉了個小小人質逼她就範。
「你……啊……壞蛋!」
「你就愛壞蛋,不是嗎?」他低低笑著。
她無法言語,只能承受他給予的狂風暴雨,和他一起沉掄。
翌日,衛府大廳,崔南瑩展開聖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日,護國公遺孤梁歌雅以護國公神諭救助映春城百姓,而太子巳九蓮不懼犯下擾境重罪,勸說四大總兵和七皇子協助百姓避險,待詔兩人回宮封賞,欽此!」
「謝吾皇萬歲萬萬歲。」巳九蓮拜地磕頭,起身接旨。
這也意謂著他即將與巳太一開戰,但待仔細看過聖旨,他只覺內容極為古怪。
若是東甲回報,他又怎會知道他勸說了四大總兵?難道是薛海?不……行事必有動機,他想不出他這麼做的理由。
可如果不是他,還會有誰?
罷了,橫豎都要回宮,到底是誰在搞鬼,到時自然有答案。
幾日後,一行人拮拮蕩蕩起程回京。
但在那之前,巳九蓮寫了此生第一封的家書,給他的母后。
東甲的到來和目的,驗證了當初歌雅對他說的可能是真的,既然如此,他便與天一搏。
把信交給持祿,持祿連夜出發,就為趕在他回宮前把信交給皇后,事先佈局。
出發時,如巳九蓮所言,梁歌雅是和衛玲瓏、衛凡同車。
照理說,這做法不是很妥當,她不該與他以外的男子同車共乘,可既是他的安排,她也只能照辦,再者,她也不想和舅舅同馬車,只會被他問個沒完沒了。
就不知道他和巳太一策馬並行,是否交談甚歡。
實際上,那兩人策馬並行,卻是同樣悶聲不響,各懷心思。
日夜趕路,不出十天,一行人已經回到將日城,而衛凡則在此與他們分道揚鎮,梁歌雅自然是被帶回鎮朝侯府。
巳九蓮回宮時,已是掌燈時分,他未向皇上請安,反倒先來到長生宮。
皇后就坐在主位上,看著他徐步踏進殿內。
「九蓮,你到底想做什麼?」她開門見山的問。
「母后……」他掀袍雙膝跪下。
「請母后幫我。」
「九蓮?」皇后震愕地看著他。
不知道已經有多久,不曾見過他卸下疏離客套的面具,像個孩子般地請求她。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讓他竟願意主動親近她?
離開長生宮後,巳九蓮回來東宮,站在入殿口,瞅著蓮池曲廊,心中百感交集。
「殿下?」持祿疑惑的看著他。
「旭拔。」他低喚。
「屬下在。」旭拔單膝跪下。
「傳我口信,要林御史和首輔來東宮一趟。」
「是。」旭拔領命而去。
巳九蓮目光定在那座蓮池,感覺恍如隔世。既然重回東宮,那麼他就得先知道在他離開的這段時問裡,朝堂上發生呢些事,而林御史又是如何好事地替他在父皇面前美言。
他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才能將歌雅迎進宮裡,不讓她再遭受任何傷害。
翌日,宮中大宴,皇上特地下召要梁歌雅進宮。
她堅決推拒插上滿頭金步搖,只別上一支玉釵。
「你這性子就跟你娘一樣,這天底下哪個姑娘不愛漂亮?稍微裝扮一下,否則豈不是糟蹋自己的好皮相?」
進宮的路上,騎馬跟在馬車旁的崔南瑩絮絮叨叨的念著,她閉上眼,把車簾放下,偏偏他的聲音還是不斷地飄進她的耳裡,像是準備一路念進宮裡,完全沒有梢停的跡象。
她抽動眼皮,無奈地歎了口氣。
「要是真不滿,何必勉強自己進宮?」
那熟悉又刻薄的嗓音從對座傳來,教她無法控制地顫抖了下。
「我要是不進宮,那是抗旨。」再見崔雲良,心底就像是藏了根刺扎得她難受不已,可惜她連要避也避不了,誰讓這個好表妹硬是要跟著進宮。
「拿皇上壓我?」崔雲良哼了聲。
「別當我不知道你是什麼心思。也不知道是打哪得知九皇子的行蹤,跟著跑到映春城,你就和你娘一樣,追男人追到邊境去,把咱們崔家的臉都給丟光了。」
「我不姓崔。」她沉聲道。
談她就罷,要是數落她娘,崔雲良就太放肆了,不管怎樣,她可是要喚她娘一聲姑姑。
「那倒是,我崔家沒有你這麼不要臉的人。」
梁歌雅橫睨她一眼。
「我再不要臉,也不會像你需要人時軟聲求著,不需要人時翻膛比翻書還快。」
「你!」
「想進宮就給我安靜一點。」
「你……我進宮是去探視我貴妃姨娘,與你何干?」
「怪了,要是你每回進宮都是以探視你貴妃姨娘為由,為何以往老是央求我,要我把進宮的機會讓給你?」
崔雲良臉色忽青忽白,好半晌才擠了句。
「誰稀罕!」
梁歌雅垂著眼,不再搭話。她不是沒有脾氣,只是不想計較,可她後來發現,對某些人而言,她的退讓是種示弱,給了他們得寸進尺的機會,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委屈自己?
撇唇漾笑,如此一想,她的心情就好多了。
沒錯,她怎能讓崔雲良破壞她的好心情,她待會就能見到九蓮了……已經好幾天沒見面,她想他呢。
大宴設在光華殿,梁歌雅在崔南瑩帶領下踏進殿內。
放眼望去冠蓋雲集、衣香鬢影,但卻是一張張陌生的臉,也添了不少女眷,她無心細思古怪,一遷在人群中梭巡著那抹挺撥的身影。
「鎮朝侯。」
一道熟悉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她回頭望去,竟見是孔貴妃,如她記憶中的雍容華貴、傲氣凌人。
「見過貴妃娘娘。」崔南瑩涎著一張老臉,笑得眼睛都要瞇成一條縫。
「姨娘。」崔雲良撒嬌地挽著孔貴妃。
孔貴妃寵溺地拍拍她的手,抬眼朝梁歌雅望去,驀地一愣。
「你就是梁歌雅,崔吟歌之女?」
「梁歌雅見過貴妃娘娘。」她斂眼一福。
「和你娘親長得可真相似。」孔貴妃忍不住上下打量她。
「這血緣果然一點也騙不了人。」
梁歌雅依舊垂眼不語。她並不討厭孔貴妃,可對她也沒太多好感。
「歌雅。」
「見過七皇子。」她沒抬眼,光憑聲音也知道是巳太一到了。
既然巳太一都已入殿,那麼他也快到了吧。
「你不是帶了沛兒和雙兒兩姊妹,怎麼沒見到她倆?」孔貴妃問納悶問。
「遇到太子,正纏著他。」巳太一淡道,目光落在梁歌雅身上。
她眉眼不動,像是沒聽到他倆對話。
「這兩個丫頭。」孔貴妃曬著嘴,看向殿內,發現竟有不少官家千金出席,不禁微皺起眉。
「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
「敢情是要替太子選妃?」孔貴妃哼笑著,一雙狐媚大眼探向梁歌雅。
「依本宮看,這些丫頭可沒有一個比得上歌雅。」
要是皇上將她指給兒子……未來坐上皇位的是誰,可就難說了。
「貴妃謬讚了,這丫頭像野馬,要進宮恐有難處。」崔南瑩說得委婉,但看殿上陣仗,也知道皇上是有意替太子指婚了。
當年吟歌不知好歹,遠走映春城,要不然今日肯定是四妃之一,話說回來,吟歌的遺憾由歌雅來圓滿,不也是美事一樁?
孔貴妃和崔南瑩各懷心思,梁歌雅垂著眼,就當什麼都不知道,直到殿外傳來騷動,不少打扮得爭奇鬥艷的官家千金毫無矜持地迎上前,她才抬眼望去,便見巳九蓮被一票姑娘給包圍著。
他身穿紫色繡龍緞袍,腰繫革帶,革帶上懸著她送的乞巧娃娃。
她不禁淡漾笑意。就算無法靠近他,看他帶著她贈與的定情物,這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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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49:18
第二十七章、再為皇家媳
「皇上駕到。」太監總管扶貴從側廊走出,高聲喊道。
殿上所有人立即躬身行禮。
「吾皇萬歲萬萬歲。」
「眾人平身。」巳慎思牽著皇后一起踏上寶座,而孔貴妃也走到寶座旁,和皇后一人坐一邊。
儘管光華殿並非主殿,但讓一後一妃分坐寶座,已是破例,理由在於映春城地動,兩位皇子救災有功正欲封賞,巳慎思才特地讓兩人一併分享兩位皇子的榮耀。
巳慎思一身九團龍黃袍,雙眼精爍有神,看似龍體無恙。這時他已在寶座坐下,居高臨下的環視眾人,當目光一觸及粱歌雅時,他激動的站起身。
「吟歌?」
那一聲呼喚情深意重,彷彿承載著萬千情愛,巳九蓮心頭一漂,抬眼望著皇后。
皇后美眸微斂,瞅著梁歌雅半晌,突問:「梁歌雅,據聞你是回映春城祭拜,結果卻在墳前看見護國公神諭,進而救了映春滿城百姓?」
梁歌雅垂著眼低聲回答。
「並非是歌雅的功勞,要不是兩位皇子相助,歌雅也無法幫助映春城百姓。」
「好個不爭功的梁歌雅。」皇后清淡地握住巳慎思的手。
「皇上,如此姑娘,可想好如何封賞?」
「朕……」巳慎思緩緩坐下,雙眼眨也不眨地瞅著梁歌雅。原先打定的封賞,如今卻在他胸口處盤桓著。
「皇上,何不讓她進宮?」皇后提議。
話出瞬間,梁歌雅驚詫抬眼,不懂皇后為何向皇上進此言。
當初,她進宮敬茶時就察覺皇上將對她娘的感情沒射在她身上。當時,她已是太子妃,就算皇上懷有什麼心思,也不可能將她強佔,但現在的她什麼都不是。
事實上,不只有梁歌雅無法接受,孔貴妃也有所不滿的瞪向晏皇后。
這是怎麼回事?替皇上選秀女不成?!
「我說皇后娘娘,皇上早在多年前就不選秀女了,姊姊這建議豈不是違背皇上之意?」孔貴妃笑意極冷道。
皇后淡淡晚她一眼。
「貴妃說到哪去了?我說的進宮是指東宮。皇上,這不就是你原本的打算嗎?」迂迴繞了一圈,不過是要提醒皇上心思勿動,順便搶在孔貴妃之前將人定下罷了。
巳慎思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朕確實是如此打算……」
「護國公之女,又救災有功,冊封為太子妃,應該說得過去,對不對,皇上?」皇后不鹹不淡道,但鍥而不捨的討要答案卻是不難看出她的堅持。
巳慎思眉頭微皺,終究還是點了頭。
「梁歌雅,朕將你指給太子為妃,擇日冊封行禮成親。」
梁歌雅呆了呆,被峰迴路轉的狀祝搞得有些一頭霧水,直到崔南瑩在身後輕推,她才趕緊叩首。
「謝皇上思典。」
「朕為王朝有兩位心繫天下百姓的皇子,深感欣慰。」巳慎思收斂心神,看向七子,啟口道:「七皇子封為慶王,賜良田五百畝,王府一座,執掌宮中軍務,鎮守京哉。」
巳太一上前一步,抱拳單膝跪下。
「兒臣叩謝父皇。」
「太子六月命林御史揭發濟仙河水利工程弊案,如今再加上映春城救災有功,今後太子追查任何弊案,六部皆得聽從。」
巳九蓮聞言,藏住喜色,上前道:「兒臣必定鞠躬盡瘁,以回報父皇。」
「想回報朕,那就善待護國公之女。」巳慎思毫不避諱地道出他看重梁歌雅的事實。
此話一出,大臣面面相盤,最終目光一致沒在梁歌雅身上。
「排宴。」巳慎思道。
「排宴。」扶貴高聲一喊,殿外宮女隨即端菜入內。
所有人皆入了席,面前小几擱上珍送美撰,伴隨樂師奏響的絲竹聲,舞伶身繫六尺綵帶,飛天般地在殿中央翩然起舞。
梁歌雅和巳九蓮分坐兩頭,彷彿牛郎織女之間隔著銀河,只能從舞伶舞過的縫隙裡,偷偷捕捉對方的身影。
巳慎思卻端了酒,朝她走來。
陰影遮覆,梁歌雅微愕抬眼。
「皇上?」
「小歌雅。」他笑著,褪去帝王霸氣,像個鄰家長輩似的叫喚她。
她不禁揚笑。
「皇上。」
「你啊,像極了你娘,不管是外貌還是性情……竟隻身跑回映春城祭莫,你該不是忘了自己是個姑娘家,就不怕路上會遭遇危險?」巳慎思乾脆在她面前盤膽而坐。
這舉措看在其他大臣眼裡,無不惶恐,好比身旁的崔南瑩,坐也不是跪也不是。
反觀梁歌雅從容自若,落落大方。
「皇上治理的天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我怕什麼?」
這話說進巳慎思的心坎裡。他一心為民,才會幾番御駕親征,就是要讓鄰國不敢小顧金烏,然而,他卻無法好生打理後宮嬪妃。
「小歌雅,可會怪朕要你進宮?如果可以,朕並不希望讓那些權勢鬥爭剝奪了你的快樂,甚至危及到你的生命。」
宮中險惡更勝宮外,能坐上這個位置,他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即使他已經貴為一朝天子,仍有無能為力之事,眼見兒女逐一調零,如今只剩兩位皇子,他豈會不知後宮如牢籠,會讓每個情妍的女子變得可怕殘酷。
沒想到他會向自己道出這番話,梁歌雅微愕地看著他。
當初,他壓根不管後宮,彷彿不在意嬪妃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殺伐、鬥爭,甚至傷害皇網,她以為他是無情的,但如今看來,他並非無動於衷。
「你是敘雅和吟歌的女兒,朕也算是看著你成長的,多少知道你的性子不愛拘束,但一旦進宮……你會成了籠中鳥。」
「那就把宮中變成映春城吧。」她笑道。
「把宮中變成映春城?」
「皇上曾在映春待了極長一段時日,深知那裡的百姓天性樂觀熱情,要是能把宮中變得和映春城一樣,又哪會發生你所擔心的事。」她笑瞇眼道:「天地如此之大,為何偏要拘束己心呢?只要心是自由的,不管身處何方,都是自由的。」
看著她半晌,巳慎思笑柔稍嫌銳利的眸。
「原來你已心繫太子了。」要不是如此,她又豈會甘心進入這座牢籠。
一如當年吟歌戀上敘雅,為愛奔走千里,明知沙場上刀劍無眼,卻從不曾阻止敘雅保家衛國。
梁歌雅有些羞澀地垂著眼,算是默認了。
「太子要是膽敢欺你,儘管告訴朕,朕會替你主持公道。」
「他不會,他要是會欺我,就不會追著我到映春城了。」
巳慎思放聲大笑。
「好,說得好。」他就喜歡她聽似溫柔又藏著霸氣的口吻。
滿殿上,無人注意舞伶,雙眼直盯著許久不曾放聲大笑的皇上,拉長的耳朵也不是在欣賞絲竹天籟,而是聆聽兩人的對話,可惜絲竹聲壓過兩人刻意壓低音量的對談聲,唯獨只聽得到皇上的笑聲。
「當初朕要是能拋下一切,及時趕到映春,也許……」說起往事,巳慎思面容轉為惆悵。
如果他並非皇族,可以為吟歌拋下一切,甚至追到映春城去,她可會為他停下腳步?
而他是否就可以得到那一朵解語花了?
「沒有如果,皇上就是皇上,人的心不會因為身份不同而情生意改。」她笑著和他話當年。
「我娘倒是說過,皇上如果不是皇上,肯定會是個好知己。」
「知己?」
「嗯。」像怕他不信,她用力地點著頭。
巳慎思笑瞇眼,好似這一刻終於得到令他放下的答案。
「歌雅,你娘恨不恨朕?」
「不恨,我娘很清楚我爹身為邊防將軍,終有一日會為國捐軀,更何祝是為護皇上而沒,畢竟皇上在,金烏就可以永保太平,用我爹換皇上之命,替百姓造福,我娘可是非常引以為榮,何來的恨?」
巳慎思低低笑著,大手托著臉,偷偷抹去眼角的淚。
「歌雅,朕允諾你一個願望,不管什麼事,朕都會幫你實現。」他端起酒杯敬她。
「就當是朕,代替你父母寵你。」
「多謝皇上。」
眾人觀望著,看著皇上大笑過後托腮不語,最終再見兩人端起酒杯對飲,無不私下議論著。
巳九蓮神色自若地用膳,一邊與身旁官員談笑風生,無人能看透他,眼波流轉時,他的目光總是稍稍停留在她身上,看著她臉上甜漾笑意,他也被感染喜悅,只不過……
唉,如此接近又如此遙遠,他好想快快擁她入懷。
六年前,來到鎮朝侯府時,她並不覺日子有何不同,就算無人為伴,她一樣可以快樂度日。
然而如今,她只覺得自己耳朵快要長繭,尤其皇上賜婚之後,她突然覺得情靜的日子離自己好遠好遠。
舅舅並未怪她不告而別,更沒問她為何回映春城,把滿心注意力擺在她和九蓮身上——
「歌雅,你得好生把握,如今是太子妃,他日便是皇后,母儀天下,所以你得……」
「舅舅,皇上還在,你這話要是被皇上聽到,恐怕……」她懶懶地提醒他。
聞言,崔南瑩左看右看,乍見一抹人影出現,嚇得他險些驚叫出聲,直到定睛一看,發現原來是女兒,這才鬆了口氣。
「雲良,你站在那兒做什麼?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他沒好氣地罵道。
「還不趕緊去廚房看看那糕餅到底好了沒?」
「爹,我是你女兒,不是翼。」崔雲良惱火道。
「我知道,不過是要你去看一下,犯得著這般生氣?你要想想,你就要嫁進慶王府了,這脾氣得收斂些才行。」
「爹,你真的好偏心,反正我不過是慶王側妃,比不上她太子妃的身份尊貴!」崔雲良氣得跺腳離開。
「你這丫頭!」崔南瑩氣得低罵,但望向外甥女時,又立即擺上笑臉。
「歌雅別惱,你也知道雲良被我和她姨娘給寵得無法無天,她那只是一時的氣話,你別擱在心上。」
梁歌雅勉為其難地揚笑習對。
一直以來,她也認為雲良不過是被寵壞,刁蠻了些,驕縱了些,本性並不壞,但誰想得到她竟狠得殺了蘇璘,甚至還置她於死地。
日前,雲良被指給巳太一當側妃,給她一種繞了一圈還是跳脫不開宿命的感覺。
付著,她輕柔揚笑。
不,如果他倆可以同心協力讓映春城百姓避開地動災害,還有什麼是改變不了的?
是非成效,最終取決於人心。
可是雲良……她會盡可能地避開她,絕不與她獨處。
打定主意,她在鎮朝侯府裡閒散度日,享受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住的更不再是像僕房般的小院落,而是和雲良比鄰而居的逍遙窩。
直到九月冊封大典,如同上回出閣時,蘇璘到來,當她是人偶擺弄妝點一番,搭著皇葷進宮。
但這一回有些不同。
「側妃?」她吶吶問著。
剛剛在光華殿上,他始終沒牽她的手,她以為是大慶之禮,直到進入玉輝殿,才從蘇璘口中得知他竟同時迎了側妃。
「所以,殿下今晚要待在玉哀殿,還請太子妃早點歇息。」蘇璘琢磨著字句,不住地打量著她。
之前她特地進鎮朝侯府教導太子妃,第一眼,便覺太子妃沒有半點架子,更是笑臉迎人,無形中增添不少好感。
聽說殿下和太子妃早在映春城時便已熟識,甚至一起幫助當地百姓避險,所以她以為新婚之夜殿下應該會和太子妃過,豈料竟是選擇了孔側妃。
「太子吩咐的?」垂斂著長睫,她淡聲問。
「是。」儘管瞧她沒太大反應,但蘇璘說起話來還是特別挑文揀字,就怕她心底難受。
「殿下傳話,今日冊封大典,太子妃必定痰憊不已,所以要奴婢伺候太子妃早點歇息。」
一旦踏進宮中,誰不渴望夫君憐寵,況且,這裡可是東宮,有朝一日太子會成為九五至尊,身旁的妃子也立即躍升為后妃,身份不可同日而語。
瞧她不知想什麼,逕自想得出神,蘇璘忍不住安慰,「其實太子妃也不需要想太多,畢竟太子身為儲君,總要雨露均拈,好讓皇家開杖散葉,所以就算孔側妃在新婚之夜撥得頭籌,也不代表她真能拴住殿下的心。」
梁歌雅哭笑不得。
撥得頭籌……真是教她無言,不過——「孔側妃?」
「是,孔側妃乃是內閣副首輔孔朗星之女,亦是孔貴妃的侄女,孔沛兒。」
怎會如此?梁歌雅不禁一愣。
「是皇上賜婚的?」
光是他無端多了個側妃已夠她意外的,竟還是孔家人?
蘇璘眼神飄移了下。
「可以這麼說。」
聽出端倪,梁歌雅無奈地撇撇唇。看來是他自己求的了。
他到底想做什麼?臨行前,他曾說過,要她什麼都別多想,只要相信他便成,可如此安排……他是想要替她找個替死鬼嗎?
「太子妃不用多想,奴婢替你卸下喜服。」怕她胡思亂想,蘇璘手一擺,後頭幾個宮女隨即入內幫忙。
梁歌雅一抬眼,瞧見招玉和琳琅,不由分說地道:「蘇璘,那兩個宮女我不要。」
「太子妃?」蘇璘微愣。
「這些宮女都是奴婢一手調教的,手腳伶俐,而且知進退,太子妃……」
「我不要。」她神色一漂。
光是經過曲廊蓮池,她便渾身不住地顫抖,如今再見這兩名宮女,更教她心悸難休。
她不願再見她們。
蘇璘沒轍,手一擺,招玉和琳琅隨即退出殿外,由其他宮女替代。
「奴婢就在殿外暖房,要是太子妃有何吩咐,只要搖響繫在床邊的鈴即可。」退下之前,蘇璘恭聲道。
卸除一身沉重首飾,梁歌雅點了點頭,待所有人離開寢殿,她才真正地鬆了口氣。
走到錦榻邊,推開窗棍,看著天際昏黃的月牙,她幽然一歎。
九月了,她一個多月沒見到他……總算明白為何臨行前他硬是巴著她不放,是說,此刻他真在玉哀殿裡?
他真擁著那位孔側妃入懷?
他可還記得誓言?她,絕不與人共侍一夫,他還記得吧?
梁歌雅整晚毫無睡意,天亮時,蘇璘再次進了她的房,待她簡單用過早膳,又開始替她著裝,準備進宮敬茶。
她想,待會她應該可以見著他。
她倒要好好地瞧瞧,他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但一到內苑花園,卻不見他的蹤影,石亭裡只有皇上、皇后、巳太一、崔雲良和孔貴妃。
她如同當初一樣的敬茶,而就在她敬完茶,巳慎思還沒未得及和她說上幾句體已話時,巳九蓮挽著一名情艷的女子出現了。
兩人含情脈脈對視,不知道他在她耳邊說了什麼,那女子羞澀嬌笑著。
這一幕似刃般剮進她的心裡,可她卻不能喊痛。
這就是回宮的代價,她很情楚,可心無法不難受。
「父皇,母后。」巳九蓮走上前問安。
「父皇,母后。」孔沛兒嬌羞地喊道。
蘇璘立刻利落地端上描金蟠龍茶盤,讓孔沛兒可以——敬茶。
梁歌雅睇著巳九蓮,但他卻從頭到尾沒有看她一眼……他連一點餘光都不給,彷彿在他眼裡,她是不存在的。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若無其事地垂下眼。
向來,他是個擅長作戲的人,眼前是戲,肯定是戲……她不需要為一齣戲介懷。如果她幫不了他,至少也不該扯他後腿。
「好好。」巳慎思龍心大悅地點頭,眼角餘光卻瞥見梁歌雅臉色蒼白,不由得關切。
「歌雅,身子不適嗎?」
「不,只是昨兒個沒睡好。」她回神淡笑。
她話一出口,巳慎思隨即看向巳九蓮。
「太子可別冷落了太子妃。」
「兒臣知道。」
「這可奇了,本宮聽慶王說,太子和太子妃在映春城時形影不離,像是早已許諾彼此,怎麼一回宮就變了樣?」孔貴妃狀似關心,但唇角那抹唯恐天下不亂的笑綴滿挑撥離間的壞心思。
「貴妃娘娘此言差矣,對歌雅,我還是一往情深。」巳九蓮一派溫潤笑容。
「既是一往情深,又怎會主動向皇上要求賜婚,說你對沛兒早已心儀許久?」她可不是無風起很,說的全有真憑實據。
梁歌雅若無其事地看向外頭。
她不看不聽,寧可把心思都用來想他就好。
「該怎麼說呢,許是不願辜負沛兒的一片癡心,我才會向父皇請求賜婚。」他笑容可掏。
孔沛兒不住地扯著他,嬌羞小女人的姿態,顯見兩人的感情並非只有表面。
深知侄女驕蠻性子的孔貴妃,一眼就看出侄女已經被整治得服服帖帖,而這絕不是好現象。
忖了下,她揚眉輕撣繡袍,似笑非笑道:「還是說太子妃是皇后屬意的人選,所以殿下就算喜歡,卻也不打算拈染?」
巳九蓮噙笑看著她。
巳慎思隨即出聲道:「好了,胡扯些什麼。」
「臣妾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沒有別的意思。」孔貴妃揚了揚眉。
「全都坐下吧。」皇后淡聲道。
幾人圍桌而坐,宮人立刻上菜。
今日因為巳慎思的精神極好,所以特地設了一頓團圓飯,算是迎接三位皇家新成員。
巳慎思被一後一妃包圍,巳九蓮自然是坐在晏皇后這一頭,坐在孔沛兒和梁歌雅之間,巳太一自然是坐在孔貴妃身旁。
一頓飯吃得安靜,但席間還是會有低微的交談聲,好比談論著菜色,而孔貴妃會替巳太一布菜,反觀皇后和巳九蓮互動冷淡,別說布菜,就連交談或對看一眼都沒有。
孔沛兒就積極多了,般勤地替巳九蓮布菜,還附在他耳邊低語,不知道說了什麼,竟惹得他笑聲連連,後來再換他附在她耳邊,只見她聽得滿臉羞紅,不住嬌慎地扯著他。
梁歌雅一筷子的菜驀地掉落桌面。
坐在身旁的崔雲良見狀,笑瞇眼將那菜給撥到地上。
「滿桌菜色如此多,有新歡亦有舊愛,愛上新口味,這舊滋味自然是會被拋在一旁,歌雅,你可別放在心上。」
她淺淺漾笑。
「可不是,還盼雲良表妹這道新口味,拴得住慶王的心。」
「那當然,我又不是你。」崔雲良笑得艷眸生光,彷彿瞧她被冷落,心裡不知道有多痛快。
「歌雅,如今的你就像是被掃到桌底,沒人要品嚐的菜色,和我這熱騰騰剛端上桌的哪能相比。」
她笑了笑,選擇沉默。她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低調無聲地吃著飯,然而山珍海味嚼在嘴裡,竟只嘗到滿嘴苦澀。
如果可以,她寧願一個人用膳,也比一票人各懷心思地坐在一塊吃飯來得快活。
「欽,這是什麼?」孔沛兒纖手抓著他繫在腰問的乞巧娃娃。
「不就是個娃娃。」巳九蓮笑道。
「繡工不怎麼好,布料也不是上等……真醜,拿掉吧,你要真愛繡娃,改明兒個我替你繡上一個。」孔沛兒硬是要將乞巧娃娃取下。
「沛兒,那可是映春城七夕時應景的乞巧娃娃,不知道是誰送給太子的,太子要不是喜愛得緊,又怎會繫在身上,你就別使性子,順著太子就好。」巳太一淡聲啟口,狀似勸阻,其實是在煽風點火。
一席話落,這乞巧娃娃到底是誰送的,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孔沛兒微揚起眉,橫晚了梁歌雅一眼,悶聲地鬆開乞巧娃娃。
「這般看來,是本宮誤解太子了,太子的心依舊是在太子妃身上呢。」一逮著機會,孔貴妃又開始興風作很。
因為沛兒成了太子側妃,她和兄長鬧得不愉快,這口氣要是不稍解,這頓飯她是要怎麼吃得下。
巳九蓮笑而不語,反倒是巳慎思不耐道:「不過想要和氣吃頓團圓飯,就非要惹得朕吃不下?」
不想逞一時之快,惹得龍心不悅,孔貴妃抿抿唇,乖乖地閉上嘴。
不一會,孔沛兒擱下碗筷,幽然起身。
「臣媳身子有些不適,容臣媳先告退。」
巳慎思點點頭,孔沛兒便在幾個宮女的擁簇下離去,沒一會,巳九蓮也找了個借口先行離去。
梁歌雅眉眼不動地用瞎,好不容易一頓飯吃完,起身告退,才剛踏離亭子,身後便傳來孔貴妃虛情假意的聲音。
「可憐,明明是受盡皇上疼愛的護國公之女,卻因為皇后,就算成了太子妃,也只是個冷宮太子妃。」
梁歌雅停下腳步,等著她走到面前,朝她福身問安。
「貴妃娘娘。」
「理應受盡萬般寵愛,如今卻備受冷落,你要怪就怪皇后吧,誰要她好事央求皇上把你指給太子。」瞧她面無表情,孔貴妃不禁哼笑了聲。不管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她就是要讓她明白自身處境。
「你養在深閨,自然不知朝中大事,其實近來皇后之兄蒙太子追查弊案積極,已因貪污罪證確鑿成階下囚,也難怪皇后想利用你來拉近太子的心,誰知道太子偏不領情呢,要不是如此,太子又怎會主動請求皇上賜婚,迎娶側妃。」
說這番話,無非是在挑撥她和皇后的婆媳關係,雖然依皇后那冷淡性子,她並不認為這兩人關係會多親密,但皇上看重梁歌雅是無庸置疑的,就算不能為己所用,至少不能讓她站到皇后的陣營。
梁歌雅垂斂長睫,面色溫順,心裡另有一番想法。
「貴妃娘娘,太子妃身子有所不適,請讓她先回東宮歇息。」蘇璘忍不住出言請求著。
「皇后為了拉攏你和太子才促成這樁婚事,太子為穩固自己的地位,迎娶你,說到底,他們母子不過是把你成棋子?」瞧她還是不吭一聲,孔貴妃微惱地哼了聲。
「本宮言盡於此,你自個兒好生想想。」
恭敬地送走她,梁歌雅乏力地搖搖頭。回到玉輝殿,她靜默地坐在錦榻上不語。
蘇璘一路上跟隨著她,大概猜得出她心底在想什麼。
「太子妃不用心急,妃子受寵不過都是一時的,況且不管怎樣,她終究只是個側妃……」
「蘇璘,我沒事。」梁歌雅淡笑著。
她只是不想配合作戲,也不想知道他們在演哪出戲。
蘇璘長歎口氣。任誰都看得出太子妃是個才德兼備之人,況且又得皇上疼愛,殿下若善待太子妃,絕對比寵愛孔側妃更加能夠穩固地位。孔氏一派還有個慶王在,誰會傻得胳臂往外彎,不挺慶王,反倒拐向太子這頭?
「真不知道殿下在想什麼?」蘇璘咕哦著,身後傳來宮女忙亂的腳步聲,她不禁回頭低斥,「吵什麼?」
「孔側妃說要給太子妃請安。」宮女急忙道。
蘇璘微揚起眉,正要拒絕時,孔沛兒已經領著一票宮女,堂而皇之地踏進玉輝殿,還不住地打量四周。
「側妃未經太子妃允准便擅闖玉輝殿,可是於禮不合。」蘇璘沉聲道。
孔沛兒氣焰高張地冷晚她一眼。
「你算什麼?不過是個奴婢,憑什麼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奴婢是皇上軟封的東宮六品女官,饒是側妃,在奴婢面前也不得放肆!」蘇璘惱聲道:「側妃,退下!」
孔沛兒長這麼大,何曾被人如此凶過,況且對方還不過是個有品階的奴婢罷了,氣得將拽在掌心的東西丟到梁歌雅面前。
「真以為我愛來?不過是替太子送東西罷了。」
梁歌雅垂眼望去,被丟在地上的,是她送給九蓮的乞巧娃娃。
「姊姊,真是對不住,昨兒個新婚之夜,太子都在玉衰殿陪我,讓姊姊受了一夜孤寂,妹妹真是過意不去,可沒法子,太子一直纏著我,怎麼也不肯捎停,直到天亮才饒了我。」
梁歌雅手一顫,剛拾起的七巧娃娃再次掉落地面。
「我要太子到姊姊這裡,可太子就是不肯,所以……」
「說完了沒?出去!」梁歌雅聲音平板無波道。
孔沛兒揚高唇角,像個勝利者般,姿態高傲的扭頭而去。
「太子妃。」蘇璘替她抬起乞巧娃娃。
梁歌雅接過,緊握在手心,然而沒有表情的臉,讓人讀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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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49:36
第二十八章、失寵太子妃
戌時三刻,一抹纖瘦身影瞞過守殿的宮女,貓兒似的朝蓮池曲廊靠近,而曲廊上有一抹月牙白,兩人對望一眼,那抹月牙白隨即朝停在殿外的馬車而去。
而那抹纖瘦身影頓了下,也跟著他走向馬車。
雙雙落坐,馬車隨即直朝懸福門駛去。
一路上誰也沒有先開口,直到馬車停在一家食鋪前。
負責駕馬車的旭拔打開廂門,那抹月牙白率先躍下馬車,再反身伸出手,豈料裡頭的人不怎麼賞臉,逗自從他身旁跳下馬車,黑琉璃般的挑花眼四處張望著。
「一份雜芋餅,兩份浮水千層酥餅,一甜一鹹,對不對?」
「怎麼不是咱們太子殿下親自下廚?」
「你要知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太子難為無灶可用。」巳九蓮煞有其事地歎了口氣。如果可以,他當然很願意為她下廚,問題是回到宮裡後,有哪口灶是他能動用的?
「是嗎?我還以為是太子迎了側妃,才沒空洗手做羹楊。」梁歌雅皮笑肉不笑道。
「這倒也是。」他毫不諱言的點頭道。
梁歌雅正要踏進店裡的腳步一停,唇角微揚,似笑非笑地問:「怎麼,洞房花燭夜,軟玉溫香可讓殿下滿意了?」
「還不錯。」
聞言,她二話不說朝他腹間賞了一拳,沒有防備的他吃痛地瞇起眼,趕忙抓住她另一隻手。
「說笑的。」
「不好笑。」她真的很想再揍他一次。
「別生氣,我請你吃你愛吃的。」他立刻軟聲哄著。
「哼!」
瞧她皺著鼻子別開眼,卻沒甩開自己的手,他不禁笑瞇眼,拉著她踏進食鋪。
老闆娘隨即迎面而來,熱情地招呼,「花公子,好久不見,你看起來氣色好多了呢。」說著,目光掃向他身旁的梁歌雅,一臉恍然大悟地說:「原來是找到良藥了。」
梁歌雅揚眉看他。
他輕咳一聲。
「是啊,老闆娘,還有位子嗎?」
「有,公子的貼侍傳了話,我便留了一個位子,只是,你都把我的拿手絕活學去了,真要讓佳人品嚐,也該是在府中,怎會還特地跑這一趟?」
「我想讓她嘗嘗正宗的映春城口味。」巳九蓮笑著回答,心裡卻想著,老闆娘,別再說了,我好不容易才將她安撫好。
「這有什麼問題,兩位請。」老闆娘呵呵笑著。
那笑意感染了梁歌雅,很熱情地挽著老闆娘,在她耳邊說上幾句話,老闆娘隨即笑得花枝亂顫。
在老闆娘眼裡,她們是頭一次見面,但對她而言,兩人可是見了第三次面。
「你跟老闆娘說了什麼?」一坐定,他便忍不住問。
「反正你有你的孔側妃就好,管我跟老闆娘說什麼。」她用力地哼了聲。
「歌雅……」他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言。
雖然他有把握歌雅一定明白他在做什麼,但就怕明白是一回事,心裡不舒坦又是一回事,再加上孔沛兒那十足十的嗆性子,他實在擔心會讓歌雅對他惱上心。
「她可是說得言之鑿鑿,還說你是如何疼愛她,一直到天亮呢!」說到最後,她忍不住咬牙切齒起來。
她相信九蓮不會那麼做,可一想起孔沛兒那張嘴臉,心火就直冒。
巳九蓮低笑著。
「那人可不是我。」
「嘎?」
「我請衛凡挑了個身形和我一般的人,代替我洞房。」
她睦目結舌,之後又微微地瞇起眼。
「我會找衛凡求證。」
「好啊,再過幾日他也要進宮了,屆時他會帶玲瓏未探視你,你要是想問就儘管問吧。」他伸手掐她鼻子,態度坦坦蕩蕩的。
「所以說,你真的沒有碰過孔沛兒?」她再次確認。
巳九蓮不由得失笑。
「我可以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再者,我請衛凡找未的人,也不過和孔沛兒就那麼春風一夜……她要是知道那個寵愛她不放的人只是個下人,不知道會是怎生的表情。」
「你很壞耶,巳小九。」
「那是因為她很欠教訓。」所以,他一點都不需要客氣。
她歎了口氣,從懷裡取出乞巧娃娃。
「要是我沒瞧見這上頭被畫了三橫,你就準備在蓮池曲廊等到天亮吧。」當孔沛兒把乞巧娃娃丟還給她時,她確實嚇了一跳,直到瞧見他做的暗號,這才明白他的用意。
戌時三刻,他們第一次訂下的約定時間,她怎麼可能忘記。
「不,你一定會看見的,否則我又何必把乞巧娃娃交給孔沛兒。」一來可以安撫孔沛兒,二來乞巧娃娃可以傳情,告訴歌雅他想見她。
「現在也該物歸原主了。」
說著,他非常自然地取回乞巧娃娃。
但梁歌雅可就有點不服氣了。每次都是他在算計她,她卻是半點算計他的本事都沒有。
「你拿回乞巧娃娃做什麼,要是被你的愛妃瞧見,還不是扔了。」她哼了聲,想搶回,卻見他飛快地收進懷裡。
「放心,我會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你是吃定我都不會生氣?」她微瞇起眼。
是他沒注意,還是故意氣她的?她說了愛妃,他倒是完全不反駁。
「就是怕你生氣,才帶你出宮吃家鄉美食討好你。」他可是將她最在意的事記得一情二楚,就算是計謀,也不希望惹得她不開心。
「好,我吃不完的全都交給你了。」她雙手環胸,佯怒等他安撫。
「要是沒吃完,你就別想回去。」
「哪一次不是這樣。」他說著,揚開寬袍,遮住他人的視線,吻上她的唇,本該淺嘗輒止,但一吻上,他幾乎失控。
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他是如此的想念她,如此的想要她……
「咳咳……」
身後傳來低咳聲,梁歌雅隨即回神將他推開,面紅耳赤地垂著眼,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之後便見老闆娘臉蛋發燙地端上膳食,沒再搭上半句話的快步離去。
巳九蓮沒有被打擾的不快,倒是有被嚇到的錯愕。
「歌雅,這是幾人份的餅?」
「你說呢?」她捐著臉,捎除臉上熱氣才得意地笑問。
吃吧,讓她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
巳九蓮低低笑開,很樂意偶爾屈居下風供她取樂。
不過是十幾張餅,還有旭拔,怕什麼。
梁歌雅被巳九蓮安撫得服服帖帖,穩著心不被所見所聞左右,偶爾她會取出皇上賜給她的琴撥弄著,或在殿外打套拳法舞場棍法,然後——
「太子妃!」
一聽到蘇璘的拔尖叫喚,她腳底抹油溜了。
這是近未玉輝殿裡最常上演的戲碼,她跑蘇璘追,然而東宮就這麼大,她能跑哪去,最終總是被蘇璘逮著,然後就是一段又臭又長的《女戒》,一再囑咐著她身為太子妃,豈能練拳舞棍,聽得她昏昏欲睡。
可這樣很好,她的心被許多事塞滿,讓她不去看、不去想這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才溜出玉輝殿,就聽到玉衰殿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接著是一聲聲情脆的碎裂聲。
梁歌雅怔愣地看向玉哀殿的方向,追來的蘇璘立刻將她逮住。
「太子妃想去哪?」
話落,便拉著她要回玉輝殿。
「等等,蘇璘,你沒聽到玉哀殿有奇怪的聲音嗎?」
「不用管她,三天兩頭老要玩上一回。」蘇璘哼了聲,連派人去探視都不想。
「殿下近未忙著朝務,沒空陪她用膳,她便耍著性子,以為只要摔碗砸碟的就會引來殿下的注意。」蘇璘搖了搖頭。
「孔家在朝為官已有三代,也養出幾個妃子,自然對千金萬般寵愛,可這一寵就寵得無法無天,一點溫良謙恭的美德都無,讓奴婢連踩都不想睬。」
「所以我很乖,對不對?」梁歌雅笑得一臉討好。
蘇璘跟著笑瞇眼。
「如果太子妃能夠改變天天練拳舞棍的習慣,那奴婢會更感激。」笑意到最後,化為從齒縫中擠出的冷音。
「呵呵,我今天只有練半套。」
「那麼奴婢今天也只念半套。」
「別吧。」做事非得這麼一板一眼不成?
「這可是取決於太子妃,你練多少,奴婢就念多少,公平吧?」蘇璘那笑瞇眼的神態,簡直是令人不寒而慄。
「我是太子妃耶……」蘇璘真的很不把她看在眼裡呢。
「奴婢是皇上較封的東宮六品女官,職責便是教導東宮的妃子宮中禮儀和后妃美德,所以還請太子妃見諒。」
梁歌雅抽動眼皮,認命地閉上眼。
「來吧。」半套是吧……一個時辰應該念得完才是。
她那慷慨就義的神情逗笑了蘇璘,忍不住心憐地輕撫她的頰。她驀地張眼,蘇璘趕忙收手。
「奴婢愉矩了。」她只是心疼太子妃如此討喜的性子,卻壓根不得太子垂憐。
「有什麼關係,蘇璘可以說是我的母親、我的姊姊、我的朋友。」她笑道。多麼慶幸這宮裡還有個蘇璘,否則真不知道日子要怎麼熬。
「奴婢怎能……」
「所以,半套再少一半,你覺得怎麼樣?」她趁機議價。
蘇璘瞇眼道:「再加一半。」
「……你不是我的朋友。」她沒有這種毫無人性的朋友,決定從今天開始和她切八段。
「奴婢只是奴婢呀。」蘇璘笑呵呵道,沒察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被她給潛移默化,跟著失了分寸。
「況且秋賞宴就要舉行了,太子妃這回可得好生加強行姿走步,不能讓後宮那些嬪妃瞧不起。」
「秋賞宴?我非得去嗎?」
「當然。」
梁歌雅歎了口氣,心想要是去了秋賞宴,豈不是又見他倆卿卿我我?
如梁歌雅所料,秋賞宴上,巳九蓮果真挽著孔沛兒一道入席。
「姊姊,真是對不起。」孔沛兒嘴上道歉,但那得意的嘴臉囂張得可以。
梁歌雅當沒看見,努力地融入眼前的表演,和巳慎思討論著戲曲,直到後宮嬪妃拿出壓箱絕活,爭奪皇上青睞。
而崔雲良自然也彈了一首曲子,博得滿堂彩,也獲得御賜一頂捻金絲妃冠,喜不自勝著。
「歌雅可有……」巳慎思正問著,卻突然被打岔。
「父皇,沛兒也有一項才藝。」巳九蓮笑道。
「囑?」巳慎思擺擺手。
孔沛兒起身引吭高歌,唱的是首宮中小調,歌誦著太平盛世國強民富,她的唱嗓如黃鶯出谷,拔高時,猶如玉石敲擊,天籟繚繞不絕於耳。
梁歌雅垂著眼。要是不知她的性情,光聽這唱嗓,她肯定會讚一聲好,話說回來,那男人未免高估了她的器量,居然當著她的面替孔沛兒打拍子。
一曲唱畢,掌聲如雷。
「好,賞捻金絲雙鳳妃冠一頂。」巳慎思拍手叫好,順便落了賞賜。
「父皇,這豈不是和慶王側妃所得賞賜一般?」巳九蓮噙笑著替孔沛兒出頭。
「那再加一對龍鳳金鐲吧。」
「謝父皇。」巳九蓮謝思後,回頭摟著孔沛兒,只見她笑得張狂,不住向梁歌雅尋釁示威。
梁歌雅抿唇笑了笑,低聲道:「蘇璘。」
蘇璘隨即將琴擺到她面前。
慢條斯理地戴上義甲,梁歌雅抬眼看著巳九蓮,嫣然一笑,艷眸凝光,但就在刷開第一道琴音時,艷眸漂鹹,殺氣騰騰。
纖指在琴弦上挑抹撥弄,瞬間彷彿大地之間凝聚山雨欲來的沉滯氛圍,那低弦反覆迴響,突然旱地拔蔥般,蔥指快速地刷動,激顫連續高音,彷彿戰場上短兵相接,千軍萬馬奔騰,殺伐之氣令人震懾,接著琴音一轉,輕點慢捻,聲似飛爆墜地,澎濟激昂,最終再化為捐捐細流,徜徉在山林之間。
就在她撥動最後一抹音時,眾人皆還回不了神,感覺剛剛像被帶上戰場,親眼目睹一場戰沒似的。
唯有巳九蓮止不住唇角的笑。他知道,她在心裡殺了他一回。
「好!」巳慎思激動喊著,眾人這才跟著拍手叫好。
梁歌雅淺噙笑意。
巳慎思接著道:「來人,賞太子妃捻金絲龍鳳后冠。」
彷彿對他這安排極不滿,孔沛兒抿緊嘴,而孔貴妃則是看了兒子一眼。
這賞賜的可是后冠,背後的意思大伙心知肚明,沒想到梁歌雅不得太子寵愛,反而令皇上更加看重。
「謝父皇。」她站起,福了福身。
巳慎思睇著她半晌,突道:「小歌雅,別忘了,朕欠你一個心願,不管是任何事,朕都會答應你。」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在場的人聽得一情二楚。
聞言,眾人莫不盯著梁歌雅瞧。
她可知道這一句承諾可以左右多少事?甚至,只要她開口,皇位繼承者就隨時都可能翻盤。
梁歌雅微皺著眉。這事皇上早已告訴過她,為何要在秋賞宴上特地再說一遍?
皇上是有意替她出一口氣,抑或者另有盤算?
巳九蓮也沉了眼眸,垂眼付著應對之道。
就在秋賞宴結束,各自離席時,孔沛兒突然擋在梁歌雅面前。
梁歌雅連看也不看她一眼,邁步要從她身旁繞過,卻聽她道:「不知道太子妃伺候的是太子還是皇上?」
她驀地抬眼,卻見巳九蓮就在孔沛兒身後,悶不吭聲地看著她。
他誤會了嗎?正忖著,蘇璘已經不滿啟口。
「側妃請自重,此話可是有損皇上顏面,依宮中律法,可掌嘴二十!」
「你算什麼東西,主子們說話,你插什麼嘴?」孔沛兒氣勢凌人,伸手將蘇璘推開。
一把火燒上胸口,梁歌雅不及細想下,伸手推她一把。
「放肆,蘇璘是你能推的嗎?」蘇璘的年紀已夠當她倆的娘,她沒好聲問候便罷,竟還真把她當奴婢看待!
「你推我!」何曾被人這般對待過,孔沛兒惱火地衝上前,扯著梁歌雅的衣裳,豈料那衣襟竟被她撕裂,施力過猛的她整個人往後栽去,照理說有巳九蓮托著她不致有事,可她卻直直倒進楓苑的池子裡。
「啊!救命……」孔沛兒狼狽喊著。
巳九蓮一記眼神,立即有宮女靠近池畔要將她拉起。
「這是怎麼回事?」孔貴妃從後頭走來,盯著梁歌雅,不由分說開始發難。
「就算沛兒有任何不對,太子妃也不該將她推進池子裡吧。」
「我……」
「貴妃請息怒,我自有處置。」巳九蓮淡聲道。
「太子要如何處置?莫要偏頗了。」
「蘇璘,送太子妃回玉輝殿,撤下所有宮女,三餐用膳皆比照側妃。」巳九蓮沉聲吩咐。
梁歌雅驀地抬眼。他這豈不是不給她辯駁,便將她定了罪?
他明明就在現場,事情始末他是再清楚不過,結果他卻做了這等處置?
「殿下,你這不等於是將太子妃打進冷宮?」蘇璘難以置信道。
金烏王朝唯有後宮另設了福樂堂為冷宮,住的是沒有殉葬或是已不受寵的嬪妃,而在東宮,只要撤下所有宮女伺候,甚至用膳都得比照側妃時,就形同打進冷宮了。
要是孔側妃故意刁難,太子妃是沒有膳食可用的!這豈不是給了孔側妃權限欺壓太子妃?
「蘇璘,太放肆了。」
「殿下,側妃是自己摔落的,和太子妃無關。」蘇璘垂眼執言。
「蘇璘!」巳九蓮低斥。
蘇璘想再開口,卻被梁歌雅拉住。
定定地瞅著他,她朝他福了福身。
「謝太子思典!」
話落,她回頭便走。
夠了,已經夠了。
早知如此,剛剛就該用琴音殺他兩回!
太子妃被打入冷宮一事保密到了家,完全沒傳進巳慎思的耳裡,於是梁歌雅只能被囚於玉輝殿,哪裡也去不了。
每日,她都坐在錦榻上,望著外頭的園林。
看著落葉,她不禁自問,那是在飛翔,還是在墜落?而她本該在戲外,如今卻是被迫進入戲中。
唉,無奈卻也是沒法子的事,誰要她做了回宮的決定。
手握著屬於自己的乞巧娃娃,看著日出日落,看著月牙圓滿,冷風刮進窗內,她卻連起身關窗的力氣都沒有。
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用膳了……這下可好,讓孔沛兒得到機會,還怕不把她餓死在玉輝殿裡?
「太子妃、太子妃……」
半夢半醒間,蘇璘的叫喚教她張開雙眼。
「太子妃,快……」蘇璘從窗外遞個抽紙袋進來。
她吃力地爬起身,接過油紙袋,打開一瞧,是幾顆玉白饅頭,仔細一聞,那是菊釀饅頭,誘得她飢腸轆轆,拿起饅頭便大口咬著。
「太子妃……」蘇璘見狀,不禁紅了雙眼。
「奴婢對不起你,奴婢沒有命令踏不出東宮,無法給皇上捎捎息,讓皇上來替太子妃解圍。」
她無所謂地笑著。
「別驚動皇上,我沒事。」
「還說沒事。」蘇璘又氣又惱。
「我人就在東宮,怎會不知道孔側妃有沒有振人端膳食給太子妃?」
更氣人的是,說是比照側妃膳食,結果側妃在玉哀殿吃香喝辣,振了招玉和琳琅送的膳食,卻一進玉輝殿立即又端出,分明是在做做樣子而已。
「反正我之前吃很多,現在吃少一點也不錯。」她自我解嘲,就為讓自己過得舒心自在。
「太子妃,你再忍忍,待太子回東宮,我會求他撤回這懲罰。」
提到那男人,她皺了皺鼻,已經不想說她在夢裡揍了他多少回。
「他的話就免了,倒是你,這樣替我送膳食,要是被發現,不是會被論罪嗎?」她已經在受罪,可不希望再累及她。
「……奴婢買通了守在玉輝殿外的侍衛,這事不打緊的。」蘇璘頓了下,才揚笑道。
「你啊……」
「太子妃,好像有人來了,奴婢要先走了。」
「好好好。」她趴在窗台上,瞧蘇璘如風般地跑了,後頭並未瞧見有侍衛前來巡視,不禁替她鬆口氣。
垂眼吃著饅頭,摸著油紙袋,她不由得想起,那男人也曾站在這窗外為她帶來雜芋餅……唉,好久沒嘗到,都快要發饞了。
聽到腳步聲傳來,以為是蘇璘又重回,她眉眼未抬地笑問:「怎麼,忘了要給我什麼?」
來人沒有吭聲,反倒多添一對腳步聲,她猛地抬眼,一道銀光落下,她迅速往後一退,跌坐在地,只見長劍砍在錦榻上,而窗外,三個蒙面黑衣人正要鑽進。
她立刻揚聲大喊。
「來人,有刺客!」話落瞬間,她已經退到床邊,從枕邊取出她的護身短匕。
但匕首太短,再加上一次面對三個男人,不過是眨眼工夫,她已被逼到角落,衣衫更早被劃破。
背脊寒意直起,卻又感覺有股熱液滑落……這些人到底是誰?踏進東宮行兇,未免太過大膽?
「來人啊,有刺客!」就在刺客逼到眼前時,她奮力一喊,揚起短匕,格開對方的長劍,但另一把長劍已要從頭頂落下——
「住手!」
電光石火間,一個力道將蒙面人扯開,格開長劍,將她護在身後。
在她面前的是個高大的身影,身穿儲紅色王爺錦袍……為什麼會是他?
三個蒙面刺客立即自窗口逃竄,就在同時,守在殿外的侍衛才趕來,追著三人而去。
「歌雅,沒事吧?」巳太一回頭問道。
「我沒事。」她苦笑。
還以為來的人是他,豈料卻是巳太一。
「都流血了,還說沒事。」巳太一拉起她的手,想看她背後的傷勢,卻被她甩開。
梁歌雅勉強幹笑著。
「慶王爺這時分怎會出現在此?」
睇著她,巳太一歎了口氣。
「孔側妃身有微恙,在玉寢殿發脾氣,我剛好人在宮中,聽說這事便來見她,剛要離開時,聽到你的喊叫,不及細想其他就衝來。」
「原來如此。」聽起來倒是合情合理,但她卻不得不防。
下一瞬,也不知道是餓太久,還是流血所致,她雙腳無力地踉蹌了下。
巳太一趕忙將她攙住,她雖然想推開,但頭卻暈得厲害。
「你的傷勢太重了,我派人通知御醫和太子吧。」瞧見她背部已被鮮血染紅,巳太一濃眉攢得死緊。
「東宮侍衛到底在做什麼?我在外頭都聽得到你的聲音,為何守在殿外的侍衛卻沒有動靜?」
她緊閉雙眼,不想聽,卻突然聽到——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她睜開望去,見著是巳九蓮,還未開口,巳太一已經冷聲啟口。
「太子難道不覺得對太子妃的懲罰過重?由著側妃胡鬧不給膳食,而殿外侍衛竟連有刺客入侵還不知不覺,這東宮侍衛長也未免太失職,還是說,根本就打算置歌雅於死地?」
巳九蓮怒瞪著他,逕自將妻子摟進懷裡,卻發現她背上一片提稠,垂眼一瞧,竟有一道劍傷橫過背部。
梁歌雅想開口,可一點氣力也無,只能被黑暗吞噬,軟倒在他懷裡。
「歌雅!」
「胡鬧!」
夜半三更,金闊宮寢殿旁的暖閣燈火通明,巳慎思怒不可遏地瞪著垂首不語的巳九蓮。
耳聞捎息,皇后也特地從長生宮趕來,想知道事情的始末。
「兒臣知罪。」巳九蓮低聲道。
「知罪?你這是怎麼回事?秋賞宴至今已經過了多久,你竟放任著側妃胡鬧,將太子妃打入冷宮,還不給膳食……」一想起方才御醫把脈診治後,提及太子妃已有多日未進食,加上受傷大量失血,才會不省人事,巳慎思就恨不得拿起紙鎮砸過去,「枉費朕之前還誇你有才有德,看來朕是高估了你!」
巳九蓮聞言,立即跪下。
「兒臣知錯。」
「朕告訴過你,要你善待歌雅,可瞧瞧你到底做了什麼?」巳慎思重擊黑檀書案,發出轟然巨響。
皇后垂眼付度,淡聲道:「還請皇上息怒,事有輕重緩急,要責罰太子,不急於一時,眼前揪出刺客是誰指使的,才是首重要務。」
「這更荒唐!東宮侍衛長!」
旭拔立刻步進暖閣,單膝跪下。
「罪臣見過皇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玉輝殿外明明有人看守,那刺客又是如何闖進去的?!」巳慎思目皆盡裂,簡直要將旭拔給生吞活剝了。
「罪臣已振人追查。」旭拔垂首道。
「朕給你三天的時問,要是查不出是誰所為,朕就要你的項上人頭!」
「罪臣遵旨。」旭拔隨即領命而去。
「父皇,東宮侍衛太過散漫,依兒臣看,不如乾脆將東宮侍衛併入禁衛軍,如此一來也方便管理。」逮著機會,巳太一上前進言。
巳九蓮濃眉攢起。事情已經很明顯,巳太一是為了得到宮中的禁衛軍權才下了這一步棋,但他不明白的,是到底是誰出賣了他!
「准!」
「謝父皇,兒臣亦會加快腳步,追查此事。」儘管喜出望外,巳太一依舊不形於色。
巳慎思點著頭,看向巳九蓮。
「太子,今日要不是慶王適巧到東宮探視太子側妃,你現在所見已是太子妃的冰冷屍體!」
是他太大意,今晚差點就因為他的自以為是,而害得歌雅香捎玉損,,,…忖著,巳九蓮渾身打了個寒顫。這一回,巳太一隻是利用歌雅來達到目的,但下一回要是他鐵了心要歌雅的命……不,他不會給他機會的。
既然如此,就別怪他先下手為強!
「皇上。」皇后淡聲啟口。
「皇后還有何事?」
「依臣妾所見,不如暫時將太子妃交給臣妾照料吧。」
巳慎思晚著她,靜待下文。
「一來,太子妃的傷在背部,女眷照料較妥,二來,臣妾怕刺客再次上門,太子妃人在長生宮的話,臣妾就不信,刺客還膽敢擅闖。」皇后向來情冷的神情浮現淡淡殺氣。
巳慎思忖了下。
「也好,如此一來,朕若是要探望太子妃,倒也方便。」
巳九蓮則感激地看向皇后。有母后身旁的武太監保護歌雅,他也可以放心一些,要不然旭拔被拔了職,手上無兵,他又不可能隨時待在歌雅身旁,與其讓她待在東宮,長生宮還比較安全。
半夢半醒問,背部像是有火在燒,梁歌雅睡得極不安穩,想伸手抓背部,卻被一個溫柔的力道攫住。
那掌心厚實溫熱,只要被緊握住,她便無所畏懼,忍不住地,她握緊那大掌,甚至拉到煩邊,彷彿這麼做可以讓她安心。
巳九蓮垂眼審視著她,長指微蹭著她的頰。
她瘦了,也難怪,為了騙過所有人,他可是狠下心對她殘忍,也對自己殘忍,唉,進宮才多久,就出這麼多事……他的動作非得加快不可,要不,豈不是要重蹈覆轍。
奈何查不出孔氏一派的貪污罪證,儘管有衛凡裡應外合,和首輔的推彼助瀾,卻依舊不見成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回京之後,巳太一必定對孔氏一派耳提面命,才教他們如此收斂。當初可以一再嫁禍,那是因為孔氏一派沒有防備,如今卻由於映春城一行,導致歷史改變。
眼前能做的,只有從孔沛兒下手,就盼這條線是有幫助的,再不然,恐怕就得出險招了。
「太子。」
聞聲,巳九蓮隨即從床畔起身。
「母后。」
「快四更天了,回去吧。」
「是,歌雅就交給母后了。」
「放心,長生宮可不是隨便人等能夠踏入的。」當年誤喝催胎藥而產下死胎之後,她的防備心就變得極重,所以長生宮是後宮中唯一有武太監留守的。
「就算真有人闖入,想要太子妃的命,也得問本宮給不給。」
「母后,真是多謝你。」
像有些不適應他的一再道謝,皇后微別開眼。
「這沒什麼,你還是早點回去,否則這宮中到處皆有孔氏眼線,要是被人瞧見你在這兒出入,屆時教他們起疑,只會讓你的計劃功虧一等。」
「兒臣知道。」他不捨地再看床上人兒一眼,正要離開,像是想到什麼,回頭問:「母后,若是兒臣將晏氏一派全數除去,母后可會怨怪?」
「若真有作奸貪污,無須客氣。」
「謝母后。」這句話像是一顆定心丸,教他無後顧之優。
看著他的背影好一會,皇后才走到床畔,仔細打量著梁歌雅,卻見她小手不斷摸索,像是在尋找什麼。
不假思索地探出手,立刻被緊緊握住,皇后一愣。
甚少與人如此親近,她直覺想要抽開,但梁歌雅握得死緊,嘴裡還不斷地發出夢囈。
「爹、娘……不要丟下我……」
那帶著泣音的夢吃教她心頭微動,歎了口氣,索性在床畔坐下,輕撫著梁歌雅垂放的長髮。
這丫頭有張迷人笑臉,沒有城府心計,在這宮中自成一道清流,有時光是瞧著她的笑臉,便覺快被染上笑意。這點,就和她娘一模一樣,可惜的是紅顏薄命,她的娘六年前便已亡故。
而她呢?在這宮中猛獸環伺,要如何逃出生天?
「娘……」
垂眼瞧她唇角微揚,緊抓著她的手貼在頰邊,突然感覺一股涅熱。
「明明是笑著的,怎麼又哭了?」皇后不解的呢喃。
「娘娘。」
殿外傳來喚聲,皇后壓低聲音問:「何事?」
「殿下派蘇璘前來。」
「讓她進來。」
「遵旨。」
一會,蘇璘踏進,她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淚水已經懸在眸底,但當看見皇后坐在床畔,手還被太子妃緊握住時,她錯愕的瞪大眼。
「娘娘……要奴婢將太子妃的手拉開嗎?」
「無妨。」神色有些不自然,皇后深吸口氣問:「蘇璘,本宮問你,太子妃遇害時,你人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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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49:58
第二十九章、秋獼藏殺機
梁歌雅趴在床上,直希望自己乾脆一覺不醒算了。
聽說,她昨兒個睡著時因為手裡握著什麼而覺得心安,於是緊抓著不放。
直到皇后想去解手,蘇璘不得不拉開她的手,當下她窘得想挖個洞把自己給埋起來。她竟把夢和現實給搞混,把皇后的手當成娘的手。
抬眼環顧四周,沒想到自己一覺醒來竟會到了長生宮……隱約之中,她像是握住他的手,豈料醒來知道那竟是皇后。
也不知道他現在究竟如何?她攢著眉,怎麼也想不透為何會有刺客闖進玉輝殿。難道會是他的計謀?不,應該不是,否則,他又何必將她移來長生宮靜養,而且她也想不出他這麼做的用意。
想不出來素性不想了,梁歌雅托腮看著殿門外。剛才蘇璘說要去端藥,都已經去了好一陣子,至今還沒看到人,她背部的傷已經開始隱隱作痛。
正忖著,便見長生宮的宮女梅兒端著藥碗走進寢殿。
「太子妃,該喝藥了。」把木盤擱在桌面,梅兒輕柔地將她扶起。
「蘇璘呢?」她沒心眼地問。
「呢……」梅兒頓住,梁歌雅隨即揚眉。
「出了什麼事嗎?」
梅兒侷促不安地看著她,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吧,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光瞧她那模樣,就知道肯定出了什麼事。
「皇上來了,娘娘便把女官大人給叫去。」瞧她還在等下文,梅兒趕忙又補充。
「奴婢只是臨時被差喚送藥,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
想了下,梁歌雅端起藥碗,豪氣一飲而盡。
「來,扶我一把。」
「太子妃?」
「快。」她催促著。
「是。」
不顧梅兒幾番勸阻,她執意朝前殿而去,但不過一小段路,她就走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終於眼見拐個彎就要到了,卻突然聽到皇上的怒喝聲——
「蘇璘,你可知罪?」
這下顧不得背痛,她幾乎小跑步起來。
一進前殿,皇上和皇后並肩坐在錦榻上,而蘇璘跪著,站在她身邊的,靠背影判斷,應該是旭拔。
「等等。」她虛弱喊著。
天啊,好痛呀,她的背傷要裂開了……
「歌雅?!」巳慎思隨即要宮女去扶她。
「你這是在做什麼?不好好養傷卻跑未前殿!宮女呢?」
「父皇,我沒事,你誰也別罰,臣媳一點事都沒有。」她強迫自己笑,可那棒棒冷汗卻戳破她的謊言。
「還說沒事?」瞧她臉上慘白得無一絲血色,巳慎思一把火燒得更旺。
「來人,送太子妃回寢殿。」
她趕忙拾手阻止,急問:「父皇,到底發生什麼事?該不是我遇刺,而你和母后誤以為與蘇璘有關吧。」
巳慎思皺起眉,看她儘管身形搖晃,卻堅持要擋在蘇璘面前,就知道這件事她是非插手管不可了,於是朝旭拔使了記眼色。
旭拔隨即解釋。
「太子妃,皇上命卑職追查太子妃遇刺一事,卑職清查過後卻發現事發當時,蘇璘並不在東宮內務府內,便向皇上提及此事,而剛剛蘇璘也已經承認,當時她是在玉輝殿。」
梁歌雅笑睇著巳慎思。
「父皇,蘇璘那時會出現在玉輝殿,其實是因為她心疼我已經餓了幾日,特地帶了幾顆菊釀饅頭給我。」頓了頓,她看向旭拔。
「你既然奉令追查,必定也踏進過我的寢殿,就該發現錦榻上還有幾顆菊釀饅頭。」
「是,如太子妃所言,卑職確實在錦榻邊瞧見一個油紙袋,可未得允許,蘇璘根本無法進入玉輝殿,而刺客之所以能夠進入,那是因為守殿侍衛被迷昏,兩名侍衛也說了,蘇璘幾次請托未呆,後來他們就聞到一股香氣,人因此昏了過去,加上蘇璘進入不久,刺客便殺進玉輝殿,卑職是擔心蘇璘可能遭人收買,才請皇上聖裁。」
梁歌雅一怔,看向蘇璘,卻見她垂著眼不加辯駁。
蘇璘會陷害她?不,她不信。
「蘇璘,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儘管說,我會替你作主。」
蘇璘低聲道:「殿外的兩名侍衛確實是奴婢迷昏的,是御醫院就有的一線香,可以讓人昏厥約莫一盞茶的時問,對身體沒有壞處。」
梁歌雅攢緊眉。那時自己問過蘇璘如何踏進玉輝殿,她曾頓了下,原來是她說了謊。
「是誰要你這麼做的?」巳慎思沉聲道。
蘇璘懦了喘唇。
「是……慶王爺。」
梁歌雅驀地膛圓眼,不等巳慎思開口,她便惱聲道:「說謊!」
蘇璘微詫抬眼,而皇后則是微微瞇起眼。
「蘇璘,慶王要如何托你?你待我這般好,不可能傷害我,還是說慶王威脅你?可你孑然一身,沒有牽累,他要如何威脅你?既不能利誘又不能威逼,你為何要答應慶王?」梁歌雅深吸口氣。
「你只是好心為我送菊釀饅頭罷了,為何要攬罪在身?」
其實,並不難想出蘇璘是在為誰作嫁。
她在東宮遇刺,巳太一人在現場,必定以此大作文章,反將九蓮一軍,這當頭只要身為關鍵人物的蘇璘做了偽證,非但能替九蓮扳回一城,甚至將巳太——將,一舉兩得,確實是好極了。
但她不能容忍,這一切是要用蘇璘的命去換的!
怎能為要除去對方就要連累自己人?難道他不知道這麼做會害死蘇璘的,蘇璘可是帶大他的女官,他於心何忍。
「奴婢……」蘇璘慘白著臉,一時語塞。
巳慎思微揚起眉,來回看著這對主僕。
「父皇,如此一來,就和慶王所說有出入了。」梁歌雅突道。
「說清楚。」
「事發當時,慶王曾對我說,侍衛守在殿外,卻揮然不察我的呼喚,實在失職,可如今對照蘇璘所說,既然那兩名侍衛聞了迷藥,要一盞茶的時間才會情醒,那麼當慶王趕到時,他們必然還昏迷著,在那種情況下,怎能說是侍衛充耳不聞我的呼喚,這豈不是有蓄意挑撥之心,還請皇上聖裁。」
巳慎思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慶王一事,朕會處置,至於蘇璘,到底是誰在背後唆使你?還是真如太子妃所言,你是故意栽贓慶王……這麼做,是為誰圖利?」
「奴婢……」
「父皇,蘇璘必是對此事起疑,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便推說是慶王唆使,如此不顧性命栽贓慶王,全都是為了臣媳,請求父皇恕罪。」說著,她身形僵硬地跪下。
「太子妃!」蘇璘想拉她,可礙於自己也跪在地上無法攙她起身。
「父皇,蘇璘若有罪,那麼臣媳也有,要罰她,就連臣媳一起吧。」她不會看錯人,況且當初蘇璘為了她死在雲良的刀下,如今怎能讓她再為自己步上黃泉。
巳慎思皺緊濃眉忖度半晌,直到皇后淡淡啟口。
「皇上,蘇璘十五歲進宮,沒多久就被發振到本宮身邊當差,一向忠心為主,雖然她不該用一線香迷昏侍衛,但這也是為替太子妃送膳,再者,不過初使一回迷香,就有刺客上門……皇上,這才是應該追查的重點。」
「皇后所言甚是。」巳慎思認同她的見解,不過——「就算蘇璘沒有二心,但使祖一線香迷昏侍衛,此乃重罪,朕——」
「父皇可記得曾允諾臣媳一個願望?」梁歌雅急聲道,就怕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沒想到她對蘇璘如此重情重義,旭拔微愣。
「太子妃,你要用這個願望保住蘇璘?」
「是。」
「太子妃,奴婢不值得太子妃如此對待。」蘇璘不住地搖著頭。
「可我打拳舞棍時,你要是不追著我跑、不抓著逼我聽《女戒》,這宮中的生活會是多難熬呀。」梁歌雅淺笑著,輕握住她的手。
「太子妃……」
巳慎思笑歎了聲。
「算了,你還是將願望保留住,就讓蘇璘繼續照料你吧。」
梁歌雅喜出望外。
「多謝父皇!」她開心地朝他一拜,卻忘了背上的傷,痛得她截牙咧嘴,旋即又繼續展笑。
「回去歇著吧。」巳慎思起身欲離去。
「父皇,臣媳想回東宮。」她在蘇璘的攙扶下站起身。儘管明白九蓮將她安置在長生宮的顧慮,可她還是想回去,有他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才剛遇刺,你不怕?」
「父皇,我在映春城時,好幾次都是靠旭拔化險為夷,有他在,我很安心,況且有蘇璘在旁照料,還有什麼好怕的?」
巳慎思低低笑著。
「你這丫頭說起話來拐彎抹角,以為朕不懂嗎?不就是要朕讓旭拔繼續統領東宮侍衛。」
旭拔再次傻愣愣地看著梁歌雅。
「旭拔被革職了?」她詫道。
巳慎思沒好氣地看她一眼。
「他現在復職了。」原以為她多少有些心眼的,豈料她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早些回去歇息吧,回東宮的事等把傷養好再說。」
「謝父皇。」
送走皇上後,蘇璘趕忙扶著梁歌雅回寢殿,而旭拔則是快步回灼陽殿,稟報第一手資料。
「呢?」聞言,巳九蓮微抬眼,神情有些哭笑不得。
難得母后替他想了法子,結果卻毀在歌雅手裡。
「太子妃為保住蘇璘,甚至不惜用上皇上允諾的願望,之後還說要回東宮,陰錯陽差的,反倒讓屬下復了職。」說真的,有些事七拐八彎的,他就算聽了也不見得明白,但唯一確定的是,太子妃真的是個心軟良善之人。
在宮中,無人會理睬宮人的死活,就算蘇璘是個有品階的女官也一樣。
巳九蓮搖頭失笑。
「恐怕不是陰錯陽差。」
照旭拔的說法,歌雅必定是發現他要犧牲蘇璘反將巳太——軍,才會挺身而出,但又為了不破壞他的計劃,點出諸多疑點,讓父皇正視巳太一的野心,也才會讓旭拔間接復職。
這麼做,和他原本的打算有所出入,但也不是沒有幫助。
如歌雅所說的,有些事她並不是不懂,只是不想看也不想聽,然而一旦事關她在意的人,她怎麼也得挺身而出。
如此豪氣的性情,才會教他不自覺的讓她走進他的心裡。
「殿下,接下來該怎麼做?」
「這事暫時壓下,歌雅既然沒有提到什麼蛛絲馬跡,就代表事發當時,對方動作相當利落,並未留下證據。」巳九蓮垂著眼思忖,好一會才低聲道:「倒是孔沛兒身邊的那兩個宮女……」
先前故意將歌雅打入冷宮,全是因為父皇在秋賞宴上的那句承諾所致。他知道父皇的本意是要他多放點心思在歌雅身上,表明善待歌雅便會讓他得到皇位,但父皇恐怕不知道那一句承諾會讓一些人更將歌雅視為眼中釘。
所以他撤了宮女,膳食比照孔沛兒的,這樣就不怕有人從中下毒,又可以光明正大地派侍衛看守玉輝殿,以為這可以將她牢牢護著,再者又能讓孔沛兒卸下心防,誰知道那兩個宮女如此大膽,表面給了膳,卻是連一餐都不曾端進玉輝殿,加上他那幾日都在朝中忙著,蘇璘根本朕系不上他,才會出了這些事……
想當初,那兩個宮女可也是殺害歌雅的兇手,早該處理的事他怎會給忘了?
「殿下的意思是……」
「埋了。」膽敢傷害歌雅的,一個不留。
「屬下知道了。」
巳九蓮擺擺手,看向窗外的月牙。
此時此刻,她不知道是否也看著月牙,如他思念她這般思念自己?
梁歌雅一連在床上趴了十天,趴到覺得渾身都快要發芽,才終於哄得蘇璘答應她到殿外走動。
「走慢些,太子妃,背部傷口好不容易收口了,別走太快。」蘇璘挽著她,不住地叮嚀。
「我覺得我只有走得比蝸牛快一點而已。」她沒好氣道。
「能當蝸牛不錯了,你就只能走到前頭的亭子裡而已。」
瞪著幾步外的亭子,她忍不住抗議。
「蘇璘,我是傷到背,不是傷到腳。」
「要不回去。」一副沒得商量的嘴臉。
「去亭子。」
蘇璘攙著她在亭子裡坐下,宮女隨即備上暖茶和茶點。
環顧四周,楓紅迭嶂,而其他的樹葉已開始調零,落葉漫天飛舞,她不禁歎了口氣。
秋末了,一直待在長生宮,也不知道外頭狀況到底如何。
正付著,細微的談論聲傳來,她不由得望了過去。這座亭子,就設在通往前殿的曲廊邊,要從前殿到後殿,總會通過這兒。
有兩個陌生的男子跟在皇后身後,不斷地叨念,像對什麼有所不滿。
「那兩位,一個是皇后的侄兒,一個是皇后的堂兄,分別為吏部侍郎和吏部尚書,八成是為殿下一再揭發六部弊案來找娘娘幫忙的。」
「是嗎?」
「但太子妃可別以為殿下和娘娘感情不佳,其實他們……」
「我知道。」她笑道。
光看她能住進長生宮,就知道他們母子關係大有改善,而不是像以往那樣「貌合神離」。
只是,他的手段總讓她擔憂,就怕他會狠到誰都能犧牲。
幽幽歎口氣,欣賞著滿園蕭瑟與紅艷相處,不一會便見那兩人從殿裡走出,一路上交頭接耳著。
「真不知道娘娘在想什麼,近來太子出了那麼多事,先是罰了太子妃,害太子妃遇刺,眼下又和慶王側妃攪和在一塊,被慶王給當場逮著,鬧得幾乎要廢側妃……娘娘根本就管不動太子,就算把太子妃接到長生宮靜養又如何?太子還是我行我素,壓根不買賬。」
年長的男子壓低聲音。
「哼,娘娘想抓著太子這張王牌,只管自己他日能坐穩太后一位,自然不會去管太子待她如何、待咱們如何,既然如此,咱們也得替自己盤算一下才成。」
「堂叔,不知道你有何想法?」
「三日後的秋獼,咱們就……」
她的耳力極好,儘管有些距離還是聽了大半,但隨著兩人越走越遠,後頭聽得不仔細。不過可以推斷的是,他們必是要趁著秋獼時對九蓮做什麼!
思及此,梁歌雅怎麼也坐不住,急忙起身。
「太子妃,別胡思亂想,事情不是那樣的,慶王側妃不過是去探視太子側妃,遇見殿下攀談兩句,這事早就說開了……」蘇璘急忙解釋,心裡惱得緊,宮裡就有些愛嚼舌根的人,才會雞犬不寧。
梁歌雅愣了下。她只在意著秋獼一事,倒是忘了他們提起九蓮和雲良……他忘了他說過,要是再遇見雲良,便要將她千刀萬剮的嗎?
到底是忘了,還是非要雲良這個棋子不可?!
心火正滋,她突然一頓。不對,現在不是惱這個的時候,她得先請皇后告知九蓮秋稱的事,讓他有所防備才行。
「太子妃,你千萬別誤解殿下。」
看她一心為主開脫,梁歌雅歎了口氣。
「我遇刺一事,殿下要你誣指是慶王指使,分明讓你拿命作陪,你非但不惱,竟還替他說話。」
這事太子妃後來也沒追問,想不到會在這當頭再提起。蘇璘一愣,「不,太子妃誤會了,並不是殿下要奴婢這麼做的。」
梁歌雅忍不住仔細地打量她。那模樣不像是在說謊,這麼說——「是娘娘?」如果不是九蓮,那麼就只剩下皇后,畢竟蘇璘心思單純,並不是擅權弄謀之人。
「是。」
梁歌雅搖頭歎口氣。虧她還說要相信九蓮,結果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她便認為是他所為。如此想來,皇后和九蓮的性子真有些相似。
「皇后問過奴婢那晚的事,便希望奴婢能夠幫助殿下,奴婢心想,入宮二十幾年,奴婢沒有親人牽掛,要是用這條命可以幫上殿下,又有何不可?」
「誰說你沒有親人牽掛,我呢?你不牽掛我?」沒人是該隨便被犧牲掉的,就算是為了再大的利益都不應該。
「在我眼裡,你就是我的家人。」
「奴婢豈能……」蘇璘受寵若驚。
「為什麼不能?」梁歌雅沒好氣地起身。
以為她是要替自己出頭,蘇璘急問:「太子妃是要去哪?該不是要找娘娘理論這事?
「不是,我找娘娘要說的是別件事。」
唉,這宮中,有許多事實在難以斷定誰是誰非,而擺在眼前最緊急的是,秋獼一事。
三日後,一年一度的秋獼就在城北外郊的荒山上展開。崇尚武風的巳慎思一向熱中圍獵,但打從六年前,身子有恙以來,已少舉辦。
今年是因為舊疾恢復得極好,他才領著皇族一道圍獵。
梁歌雅原本也想去,但她的傷好得不夠快,別說圍獵,連要走出長生宮都不能。
「不會有事的。」瞧她神情惴惴不安,皇后一邊走進亭子裡,一邊淡聲安撫著。
梁歌雅緩緩抬眼。
「母后,這宮中生活真是難握。」她忍不住道。
皇后在她對面的位子坐下,宮女隨即倒上熱茶。
「有的人想進還進不來。」皇后動作優雅地吸飲著熱茶。
「要不是九蓮在這,我壓根不想進宮。」
「既然如此,你就認命地待下吧。」
「母后又是為誰待在這?」找皇后聊聊,轉移注意力,或許是不錯的做法。
皇后神色始終情冷。
「就為我自己。」
「若就為自己,娘娘又怎會願意為我傳話給太子?」
「因為他是我兒子。」
「所以,就算九蓮一直對付晏氏一派,娘娘也由著他?」她笑問。
皇后微揚起眉。
「我放縱他們夠久了。」
梁歌雅恍然大悟。
「原來,娘娘也是棋子。」是為晏氏一振而被送進宮的棋子啊。
因為家族需要她而得到依附的勢力,她才會進宮……但她卻始終獨守著長生宮,甚至和九蓮無法融洽如母子。
「你說什麼?」
「嗯,我說……四星九蓮,天子之尊,娘娘待九蓮真的很好。」
皇后一愣,微瞇起眼,又聽她道:「娘娘,如果說九蓮真的是你的親生兒子,你覺得有可能嗎?」
皇后尚未答話,外頭傳來雜退的腳步聲,不一會兩名武太監疾步來到面前,梁歌雅望去,只覺其中一人極為面熟。
兩人單膝跪下道:「啟稟娘娘,太子秋獼中箭,如今已送回東宮診治。」
梁歌雅心頭一室。
晏皇后神色一漂,命令道:「擺駕東宮。」
灼陽殿裡,巳慎思坐在錦榻上,看著御醫醫治巳九蓮,而孔沛兒早在一旁哭斷腸。
「殿下,到底是誰這麼狠心,竟設計傷害你……」她撲倒在床邊,就算殿外太監宣唱著皇后娘娘、太子妃駕到,也置若周聞。
「側妃,別影響御醫醫治。」巳慎思沉聲道。
孔沛兒身後的宮女趕忙上前拉開她。
皇后踏進殿內,先向皇上行禮,繼之淡聲問:「太子傷勢如何?」
「一支射入胸口,一支被旭拔擋下。」
梁歌雅心頭揪得死緊。是誰如此狠毒,連發兩箭分明是要他的命了!旋即看向躺在床上,面色慘白的人,那胸口被挖開一塊肉的傷口,教她痛瞇了眼。
「啟稟皇上,這支是戟箭。」御醫長龐呈趕忙將染血的箭翎遞到巳慎思面前。
戟箭的箭頭如戟,有倒鉤,要是醫者沒發覺,硬是將之撥出,肯定會連肉帶筋地一併拉裂。幸而御醫在診治時已覺有異,於是先挖開胸口上的肉,將傷害降低。
但光是一支帶血的戟箭,就已令在場的人錯愕不已。
「這不是邊境軍所使用的戟箭?」巳慎思顫聲道。
梁歌雅聞言,眉頭攢緊,下意識地看著狀似昏魔的丈夫。
「父皇,你一定要替太子作主!」孔沛兒撲到巳慎思腳邊哭喊。
「這肯定是要置太子於死地,父皇,一定要查出覽手!」
巳慎思緊握戟箭,啞聲問:「太子的狀況可好?」
「回皇上的話,太子鴻福齊天,頸項上剛好戴著一個繡娃,緩衝了箭的殺傷力,並未傷到心脈,不過得好生休養一段時日。」龐呈手上拿著一個染血的乞巧娃娃。
梁歌雅一眼就認出那是她還給他的乞巧娃娃,當下她鬆了一口氣。還好,要不是有這乞巧娃娃,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巳慎思接過乞巧娃娃,神色複雜至極。
孔沛兒一雙狐媚的眼瞇得死緊,彷彿不敢相信這東西竟又回到他身上。
「歌雅,這乞巧娃娃可是你送給太子的?」巳慎思笑問。
「是。」
「多虧有你,否則太子就難逃這一劫了。」
巳慎思話一出口,孔沛兒眸色歹毒地瞪著梁歌雅,像怨怪她奪走該屬於她的榮耀。
而這一幕教皇后瞧見,相當不以為然地微凝起眉。
梁歌雅欣慰地點點頭。沒想到他會將乞巧娃娃繫在頸項,藏得如此隱密,一如他的保證,不會再被孔沛兒發現,也陰錯陽差地救了他一命。
「皇上,傷勢已經處理好,這幾日太子恐怕會發高燒,但只要用以藥帖,不梢幾日便會轉醒。」龐呈向巳慎一回報情況。
「約莫個把月,太子就無礙了。」
巳慎思滿意地點點頭,走到床邊,看著尚昏迷不醒的巳九蓮,頭也不回地吩咐,「扶貴,傳禁衛軍統領和慶王到御書房。」
「奴才遵旨。」
「歌雅,你的傷還好嗎?」巳慎思隨即又問。
她一聽,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父皇,臣媳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請讓我留下來照顧太子。」
孔沛兒趕忙表示,「父皇,不如讓臣媳來吧,太子妃身上有傷,就讓她好生歇息,臣媳……」
「你回去歇著。」巳慎思淡漠道。
「父皇?」
「太子側妃想要抗旨?」
「我……」孔沛兒身邊的宮女趕忙將她拉開,免得觸犯龍顏。
「除了太子妃,其餘人都退下。」巳慎思低聲一喝,所有人立刻跪安離去。
皇后臨走前,梁歌雅輕握著她的手。
「母后,九蓮不會有事的。」她的手冰冷得可怕,但從她的神情,任誰也看不穿她的擔憂。
皇后微領首便擺駕離去,不過眨眼問,灼陽殿只餘她和旭拔、蘇璘和幾個宮女。
瞅著巳九蓮慘白如紙的臉,梁歌雅坐在床畔,探手輕撫,那煩透著寒氣,教她心頭一室。
「旭拔,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低聲問。
「圍獵時,卑職跟隨在殿下身旁,直往獵場而去,看見慶王和禁衛軍統領在前,殿下正打算過去搭話,突然箭矢從左邊草叢裡射出,殿下欲閃,卻已不及,之後卑職奮力砍下一箭,但那不過是支尋常箭矢罷了。」
梁歌雅垂眼思索。
兩支不同的箭?代表有兩造人馬,而這一切是否有人暗中操盤,他是否又不珍惜自己了?
看來,這要等到他清醒才能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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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50:15
第三十章、孔側妃有喜
黑暗之中,彷彿有把火燒著他,燒得他渾身發痛,痛得他忍不住低吟出聲,但只要他一低吟,就有個涼意覆上他的臉。
那雙手小巧又柔軟,不需要睜眼確認,他便知道是誰的,漾開笑,他覺得黑暗不再像要吞噬了他,燒燙也不再令人難熬。
如此反覆,感覺身上的熱捎退,他睡得更加安穩,直到他覺得不能呼吸,像是有人掐住他的鼻子。
巳九蓮難受地皺起眉。
「太子妃,你在做什麼?」
驀地,他聽到蘇璘的驚呼聲,而回答她的是——
「誰要他一直不醒來,龐御醫說他的燒早就退了,也差不多該醒了,可我都多等一天了,他還不醒,我就叫醒他。」
那帶著擔憂和惱意的嗓音,教他不由得低笑出口。
「醒了?」睇著微微張眼的他,坐在床畔的梁歌雅暗鬆了一口氣。
「你總算醒了,巳小九。」
「歌雅。」他噙笑,朝她探出手。
她握住他的手,痰憊的眸裡微徜月華。
「你很過分耶,你知道你睡多久了嗎?不把我嚇壞,你很不甘心就是了。」
巳九蓮低笑,卻因此牽動胸口的傷,痛得他皺起眉。
「還是很疼嗎?」
「還好,我向來忍得住疼。」
這說法教梁歌雅不滿地皺眉。
「我問你一句話,你要老實地跟我說。」
微抬眼,瞥見蘇璘就站在床畔,他打著馬虎眼。
「我才剛醒,你忍心對我逼供?」
他大概猜到她要問什麼,有些話,他並不願意讓其他人知道,不是因為他視蘇璘為外人,而是在這宮中知道得越少越好。
嘴一抿的她改口問:「餓不餓?」
「渴。」
蘇璘隨即取來溫茶,梁歌雅接過手,扶起他的頭,輕柔餵著。
「舒服。」他吁了聲。
「要不要差人備膳?」她輕聲問。
「好。」
蘇璘立刻走出寢殿,讓兩人可以說些體己話。
事實上,她一走,梁歌雅隨即換上一張母夜叉的嘴臉。
「可以說了吧?」
「歌雅,你翻臉速度好快。」擺出懼妻的姿態,他委屈的說。
「好說,還比不上你的側妃。」她皮笑肉不笑道。
「吃味?」
「不敢。」她哼了聲。
巳九蓮握著她的手,問:「近來朝中可有什麼動靜?」
「我的問題沒回答,反倒是先問起我來。」她瞪他一眼,但瞧他執意要知道答案,不禁沒好氣地說:「父皇命慶王和禁衛軍統領追查此事,結果揪出吏部尚書,吏部尚書供出那戟箭是慶王的左右手昴流給的,押上殿一問,,流矢口否認,可吏部尚書卻以全家性命起誓,同時呈上一本密帳,揭發禮部和兵部尚書的貪污勾當,盼皇上能從輕發落。
「最後皇上收回慶王禁衛軍權,而吏部尚書雖獻上密帳將功折罪,但謀殺太子可是誅連九族大罪,所以吏部尚書一家被抄,禮部和兵部尚書也被押進牢中。」
這些事就發生在昨天早朝上,鬧得滿城風雨,朝中風聲鶴囑,人人自危,就怕皇上會一路追查下去,牽連更多人。
聽完,巳九蓮滿意地點點頭。
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不過——「父皇沒振人繼續追查另一隻箭?」
「當然有,父皇交給首輔和林御史兩位大人查辦,不過至今還沒有結果。」
「是嗎?」
瞧他若有所思,她不由得捧著他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
「除了這些,你沒有其他話對我說了?」
有時,她真會忍不住懷疑,他是天性喜鬥,根本就不是為了她。
「你想知道什麼?」
「所有的事。」
「好比,我為何如此偏寵孔沛兒?」他笑問,輕掐著她的秀鼻。
她皺了皺鼻,作勢要咬他,他趕忙收回手。
「我的眼光當然好,沒有孔沛兒,就怕吏部尚書是找不到密帳的。」
梁歌雅皺起眉。
「為什麼?」
「這可就說來話長。」他歎了一口氣。
「六部裡,除了刑部是由父皇指派的,其餘皆是靠宮中后妃得到其位,儘管孔晏兩派狀似壁壘分明,但為共同利益,其實私下有所掛鉤,由於彼此牽制,所以誰也不會掀誰的底牌。」
「然後呢?」
「回宮之後,我發現一切變得不同了,之前我要查各部貪污,只捎利誘嫁禍,便可以得到想要的賬冊,可如今許是巳太一在映春城與我正面交鋒,對我高度防備起來,吩咐孔氏一派收斂手腳,幾次查辦未呆,我決定改弦易轍,於是請父皇將孔沛兒指給我。」
「我知道她是副首輔之女,叫貴妃一聲姑姑,而她……」
「父皇極疼愛你,所以只要我冷落了你,父皇便會心有不滿,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小題大做地將你禁足在玉輝殿,這事在外人看來,會覺得孔沛兒受盡寵愛,而你即使有父皇的加持也難逃冷宮太子妃的命運,如此一來,孔氏一派就會分裂,會有一些人轉過來支持我……」一口氣說太多話,他不由得輕喘起來。
梁歌雅趕忙輕拍他的胸口。
「你才剛醒來,別急著說太多話。」
他笑瞇眼,「沒事,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巳太一讓我吃了悶棍,而母后比我早一步料想到你遇刺可能與蘇璘有關,便要她咬出慶王,可惜被你阻止了。」
「廢話,我怎麼可能讓蘇璘為了你喪命。」
「所以,也多虧你聰明地點出異狀,讓父皇對巳太一有所防備,也對孔沛兒更加不滿,連帶的對孔氏一派有諸多微詞,再加上秋獼到,你要母后轉告我的事,我胸中已有盤算,便要首輔牽線向昂流要了戟箭,我原以為閃得過,豈料……」
梁歌雅揚著被箭射穿的乞巧娃娃。
「你應該要感謝我。」
他輕呀了聲。
「原來如此,中箭的瞬間,我以為大勢已去,原來是你保住我的命。」他接過手,不捨地撫著拈滿血跡的乞巧娃娃。
「為了不讓孔沛兒發現,我便穿繩戴在頸項,沒想到卻因此救了我一命。」
「巳小九,你別不把自己的命當命?我特地要母后傳話,就是要你小心防備,結果你……」
「歌雅,別生我的氣,我有防備,只是沒料到那箭來得如此疾猛,一時間才避不開。」他拉著她的小指,狀似撒嬌般地安撫她。
「不過也因此,怕大禍臨頭的吏部尚書才會將各部之間的密帳交出。
「扳倒孔氏,再逼得慶王交出禁衛軍權,如此一來,我才能安心地將你接回東宮。」
「我回來幹嘛,孔沛兒可是迫不及待要照顧你呢。」
「不,我不會再見她,因為她已經沒有用處。」
她聽了心頭直發悶。
「你呀真的是把人視為棋子操控,一旦沒有用處便棄之不顧。」雖然她對孔沛兒也極為厭惡,可瞧他這般玩弄人心,最終又棄之如敝展,總讓她想到當初自己也是如此被傷得體無完膚。
「歌雅,我會挑她做我的側妃,是因為她是名門千金裡最刁蠻的一個,她驕傲跋雇,一再地傷害你,我又怎麼可能善待她。」
「就算是如此,也不該……」低喃著,她不禁想起。
「對了,聽說你和雲良私會,還被巳太一逮個正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嘛……往後你就會知道了。」他所走的每一步路皆有其用意,就等著時機成熟,一舉建功。
「九蓮,非得這麼不擇手段?」
「歌雅,在宮中就是如此,我不犯人,人會犯我,為了自保,也只能斬草除根。」
他乏力地歎了口氣。
「這事,你應該也很清楚的,當你決定和我一道回京時,就該知道,這是我們的宿命。」
「哪來的宿命?事在人為。」她苦口婆心地勸著。
「得饒人處且饒人,以德服人更勝以暴制暴。」
「那得在能顧全你的情況下,我才有心思這麼做。」
「說到底,都是我的錯噙?」
「不,換個角度想,這個王朝已經姑息養奸太久,必須好生整頓,今日六部官員若是潔身自愛,又怎會被揭發惡行。你該知道,百官情廉,苦民所苦,對百姓才是最好的,好比巳太一加重邊境重城的稅賦,要不是咱們去了映春城一趟,又怎會發現這件事?要是不妥善處置,豈不是讓映春城百姓繼續受苦。」巳九蓮輕握著她的手。
「而我想做的,並非要鬥倒孔氏一派,而是要鬥倒朝堂間的貪腐舞弊,如此一來,才是百姓之福。」
他說的沒錯,有些時候,身處在困境,確實需要一些雷霆手段才能開創新局面,也許是卑鄙了點,但只要他有心為民,那麼她也甘心成為共犯。
瞧她舒開眉心,他便知道她聽進他的一席話。
「你啊最好是說到做到……」她往他鼻頭一掐。
領著宮女端膳而來的蘇璘,撞見這一幕,不禁聲音撥尖道:「太子妃!」
她趕忙鬆手,裝無辜地垂下臉。
「太子尚未痊癒,你……」
「他剛剛也掐我。」她可憐兮兮地指著自己的鼻頭。
「奴婢沒看見。」
「蘇璘……」有沒有差這麼多呀……看來她是沒當壞人的天分,每次行兇都被當場逮著。
瞧兩人一搭一唱,巳九蓮笑瞇眼。
很快的,屬於他的幸福就要到手。
壓根不管朝堂上波誘雲詭,待在灼陽殿靜養的巳九蓮,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傭懶日子,靜待著塵埃落定的一天。
然而,今天,整天卻等不到梁歌雅到來。
「持祿。」
「殿下。」聞言,持祿趕忙入殿聽候差遣。
「太子妃呢?」
「奴才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微瞇起眼。
「太子妃這些日子以來都是待在灼陽殿,她上哪去了,你會不知道?」
雖然東宮侍衛歸旭拔統領,但誰知道在情急之下,巳太一會不會有出人意料之舉,唯有將她帶在身邊,他才能安心。
「奴才馬上去找。」
待持祿離去,他也起身,搗著胸口踏出殿外。
外頭天候陰霆,白雪疾飛,他不禁微愣了下。
難怪寢殿裡會生了盆火,原來是已經下雪了。
想回頭取件斗篷又嫌麻煩,他直往殿外而去,就見園裡有抹身影,正在雪中漫步。
他倚在廊柱旁,看著她一身銀白狐裘,手上打著彩繪油傘,腳上穿著油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腳印。
遠遠的,他瞧見她揚起笑容,伸手掬著雪,再拋向天空,而雪花綿密從天而降,像是要掩去整片大地,一併也掩埋了一身雪白的她,將她吞噬。
他忍不住急聲喊道:「歌雅!」
聞聲,梁歌雅朝曲廊方向望去,就見他僅穿著單薄的錦袍。她趕忙小跑步地奔向他,豈料雪滑得很,她腳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摔倒時,幸而一股蠻力及時將她拉進懷裡。
但那懷抱一點都不暖和,簡直是凍得她心驚膽跳。
「九蓮,你要出來為什麼不搭件斗篷?」她低罵著。
「誰害的?」他沒好氣道。
「嘎?」
「我等著茶未伸手、飯來張口,可我的小奴偏是不來,我除了外出尋找,還能有什麼法子?」
「我什麼時候變成你的小奴了?」她皺了皺鼻,趕忙挽著他。
「走走走,先回殿裡再說。」
她有件好事要跟他說呢,他肯定會比她還開心。
「不急。」他緊摟著她。
「你渾身冷得要命,還說不急?」
「咱們一起踩雪。」自從在主靈谷看見滿地似雪的籐花後,他就想著要和她再踏一次雪,如今總算教他圓了夢。
「你……」拗不過他,她乾脆把油傘遞給他,拉開狐裘,將他包覆住。
「這樣有沒有暖一點?」
「有,好暖。」他舒服地瞇起眼,卻問:「不過,這樣怎麼踩雪?」
「橫著走。」
巳九蓮聞言不禁放聲大笑,「走,咱們一起橫行霸道。」
「對,就在這東宮裡橫行霸道。」她哈哈笑著。
但才走了幾步,他卻突然將她擁住,換了個方向,她正覺不解,便聽到孔沛兒的怒咆聲。
「你這不要臉的女人,把殿下還給我。」
她皺緊眉看去,驚覺不過才一段時日不見,孔沛兒竟變得憔悴而面目可憎。
「放肆!」巳九蓮低斥。
「殿下……」孔沛兒輕觸著他,卻被他無情地拍落。
「你為什麼不要沛兒了?」
「歌雅,咱們回去。」巳九蓮無視傷口復原中,乾脆將她打橫抱起。
「九蓮……」看著孔沛兒淚流滿面,梁歌雅心有不忍,才剛開口,卻見孔沛兒狀似無力地跌落雪地裡。
「九蓮,孔沛兒昏厥了!」
「不用理她。」
「九蓮!」她抓著他的髮。
他回頭,毫無憐憫之意,抱著她踏上曲廊時,遇見蘇璘端著膳食走來,這才不鹹不淡的吩咐一句,「蘇璘,送孔側妃回玉哀殿。」
蘇璘朝雪地望去,趕緊派人處置。
回到灼陽殿,梁歌雅始終繃著臉,儘管依舊餵他吃東西,但氣氛卻是安靜沉悶,教守在殿外的持祿頻頻關注。
「歌雅,別為不相下的人跟我生悶氣。」他歎了口氣道。
「我沒有。」
「才怪。」
「我只是……」她歎了口氣。
「只是很有感觸,總覺得她很像以前的我。」她不由自主的會把兩人的身影重迭在一塊罷了。
巳九蓮神色黯淡下來。
「你不是她,我不曾愛過她,可我對你……儘管我察覺太晚,但我是愛你的……」
「我知道,只是……忍不住在意而已。」九蓮的無情她是見識過的,也花費好長一段時間才終於釋懷,重新敞開心房接納他,可能是觸景傷情吧,孔沛兒的遭遇勾動她內心至今未除的疙瘩。
「歌雅……」他試圖彌補,但有些事卻不是船過水無痕的。
以前種種猶如前世,只是他們不曾喝過孟婆揚,不曾走過奈何橋,所以他倆記得之前一切,就算傷口癒合了,可藏在底下的傷究竟恢復了多少,卻難以深知。
只要遇到相似的情境,她就會不由得回想起他的殘忍無情,對他而言,這就像是一種鞭苔,彷彿他做了再多,也始終無法梢除她的不安。
「沒事,用膳。」
「歌雅。」
「可你要答應我,待會讓我去看看孔沛兒。」
他不以為然地皺起眉,卻又聽她說:「如果她真的是個非常可惡又不知悔改的人,那麼我看看就算,當盡點道義就好。」
「帶旭拔和蘇璘一道去。」好半晌,他才終於退讓。
梁歌雅淡笑著,待陪他用完膳,特地走了一趟玉哀殿。
玉哀殿和玉輝殿的擺設極為相似,不過宮女的人數倒是比她多得太多,到處可見宮女行走。
孔沛兒真的不把她這個太子妃放在眼裡呢,而九蓮的這齣戲也確實演得很成功,不然內務府豈敢破例撥這麼多人手給太子側妃。
一進寢殿,便見御醫長在替孔沛兒號脈。
「見過太子妃。」見到她,龐呈立刻起身問安。
「孔側妃要緊嗎?」她關心的問。
天寒地凍的昏厥在雪地裡,她就是怕孔沛兒身體有恙,才特地走這一趟。
「回太子妃的話,孔側妃身子虛弱了些,不過只要服幾帖安胎藥,就不成問題了。」龐呈簡單地解釋著。
「安……安胎藥?」她頓了下,懷疑自己聽錯。
蘇璘和旭拔臉色跟著鍬變。
「是的,孔側妃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一個多月……」梁歌雅低喃一句,身形踉蹌了下。
怎麼可能?他明明說過,只有新婚那一夜,他找人代替他與孔沛兒燕好,之後不曾碰過她,如今快十二月了,時間根本兜不上!
誰在說謊?
「太子妃,孔側妃未醒,還請太子妃先回,讓她好生歇息。」像是怕有個差錯,龐呈輕聲催促著。
梁歌雅怔怔地看著面無血色的孔沛兒,想邁步,可她雙腳無力。
「太子妃,咱們先回去吧。」蘇璘趕忙挽著她。
她雙眼失焦地看了蘇璘一眼。
「回玉輝殿。」
「太子妃?」
「我說……回玉輝殿!」她暫時不想看到他,她要想想,好好的想想他可以騙她,但是他不可以背叛她!
蘇璘送梁歌雅回玉輝殿,旭拔獨自回灼陽殿稟報此事。
「孔沛兒有孕?」巳九蓮哼笑著。
「運氣真好。」
這麼一來,他可以如何利用孔沛兒肚子裡的孩子呢?
「可御醫說,孔側妃才懷孕一個多月。」旭拔小聲道。
巳九蓮微揚起眉。
「一個多月?」
「嗯,太子妃聽說之後,整個人搖搖欲墜,看起來大受打擊。」
「怎麼可能……」他可以想見歌雅多震撼,因為就連他也大感意外。
「難道她買通了御醫?」
「可來的御醫是龐呈。」
巳九蓮垂睫思索。龐呈是父皇最為倚重的御醫長,想買通他,恐怕比登天還難。
既然如此,孔沛兒肚子裡的孩子是怎麼來的?
「殿下,要不要先到玉輝殿向太子妃解釋情楚?」
「不,就算現在去玉輝殿,依她的性子,肯定不會見我。」然而,要他蒙受不白之冤,他可嚥不下這口氣。
見他起身,旭拔不禁問:「難道太子是想要去見孔側妃?」
「當然,我得好生問問,那孩子的爹到底是誰。」一個孩子對他的計劃毫無影響,但卻會磨損歌雅對他的信任,他怎能輕饒孔沛兒。
當他來到玉哀殿寢殿時,孔沛兒素白著臉正在喝藥,一見到他,立刻喜笑顏開。
「殿下。」
「坐著。」他笑瞇眼道,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
伺候的宮女見狀,知趣的退出殿外。
「殿下,你終於來看我了……」在巳九蓮面前,孔沛兒溫順得像只小羊,柔情似水。
「是啊,這麼大的事,我怎能不來探探你。」
孔沛兒神色閃動著。
「殿下,我懷有皇困了,你開心嗎?」
「開心。」他笑得狀似無害,但說出口的話卻一擊斃命。
「不過,你要是肯告訴我孩子是誰的種,我會更開心。」
孔沛兒原本就沒有血色的臉更加蒼白了。
「我不懂殿下在說什麼。」
「孔沛兒,你不是傻子,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他娜近她一些。
「聽話些,否則惹惱我,對你沒有好處。」
「你要我說什麼?我不就是懷有你的子用,這是多麼天大的事,龐御醫知曉之後,肯定立刻告知父皇了,我怎麼可能敢欺瞞父皇。」孔沛兒雙手緊揪著被子,強硬地辯解著。
「巳太一。」他突道。
臉上的驚恐稍縱即逝,她乾笑著。
「殿下這話未免太荒唐,慶王可是我的表哥,我豈可能與他有染?」
「這話哪裡荒唐?」她恢復得極快,但那一瞬間的破錠還是被他給捕捉到了。
「崔雲良和巳太一不也是表兄妹。」
「可我是太子側妃,豈可能再與其他男人胡來,太子此話豈不是污蔑我的情白。」
她氣得渾身發顫。
「這懷有身孕的時問,不捎我再提點,要是對方是慶王,這事只要我開口,你就活不了。」
「殿下這是在污蔑我!」孔沛兒惱怒的將藥碗砸落在地。
「貴妃娘娘駕到!」
「這是在做什麼?」一進寢殿,就看見一地的藥債和碎片,孔貴妃皺眉,來回看著兩人。
「沛兒,你已經是有身孕的人,怎麼還是動不動就發脾氣,這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好,你得收斂點。」
「姑姑。」孔沛兒哭訴。
「殿下欺負我。」
孔貴妃趕緊抱著她,不滿地瞪了巳九蓮一眼。
「怎麼,殿下如今沒了人性,就連自己的孩兒都不要了嗎?」
巳九蓮懶懶地看著兩人,旋即低低笑著。
「孔沛兒,你孩子懷得真是及時啊,本宮開心極了。」話落,他隨即離開。
那抹笑意,那魅中透著殺意,教孔沛兒猛打了個寒顫。
「沛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孔貴妃不解的問。
「沒事,姑姑。」她垂斂長睫。
沒事的,她不會有事的……在東宮,行房沒有太監記錄,就算他不承認,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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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50:33
第三十一章、金殿大會審
孔沛兒有喜的捎息,不過一夜就傳遍宮中。
翌日,皇上派人賞賜一些珠寶首飾,但未曾踏進東宮一步。
玉輝殿裡,梁歌雅看著漫天飛雪,覺得自己的心幾乎就像雪一般的冰涼。她努力地想要替他辯白,卻找不到任何支持的論點。
但她還是想相信他,畢竟宮中本就險惡多端、真真假假,說不準其中透著什麼玄機,是她不夠聰明想不透罷了。
是這樣的吧。
她等,等他解釋。
「太子妃。」
殿外傳來蘇璘的叫喚,蜷縮在錦榻上,憑窗賞雪的她想了下,應了聲,「有事嗎?」她想要情靜,所以這兩天若非用膳時間,蘇璘是不會打擾她的。
「姊姊!」
外頭傳未情亮的童音,她驀地看向殿外,急聲問:「玲瓏嗎?」說著,顧不得沒穿鞋,她趕忙起身開殿門。
「嗯,姊姊,爹爹帶我進宮來探視你了。」一瞧見她,衛玲瓏立刻撲進她的懷裡。
「姊姊,玲瓏好想你。」
「姊姊也好想玲瓏。」回抱著她,梁歌雅開口吩咐,「蘇璘,準備一些孩子喜歡的糕餅。」
「是。」瞧她總算露出笑意,有了些許食慾,蘇璘趕忙交代下去。
「姊姊,我有這個。」她從斗篷裡取出一個油紙袋。
「爹爹說,姊姊喜歡吃這個,咱們在京裡一家鋪子買的,我把油紙袋塞進我的斗篷裡,這餅就不會冷得那麼快,你趕快嘗嘗。」
梁歌雅將油紙袋接過手,還沒打開,已經聞到濃濃的家鄉味。
「玲瓏,你爹怎會知道我喜歡吃雜芋餅?」
「九叔叔說的。」衛玲瓏沒心眼地回道:「咱們還在映春城時,九叔叔向我爹借了廚房,還做了浮水千層酥餅呢,姊姊還記不記得?九叔叔做餅時便說,這是姊姊最愛吃的,如今姊姊在宮中,想吃到這類吃食恐怕不容易,所以爹爹進宮前才特地去買來。」
聞言,梁歌雅心緒恍惚著。是啊,在孤嶺村頭一次嘗到他做的浮水千層酥餅時,她真是大吃一驚,沒想到他會為她特地去學,甚至記得她喜愛那甜湯的滋味……之後去過食鋪也證明了,他確實為她下足了工夫。
她努力地回想所有關於他的好,就怕眼前的處境會教自己胡思亂想,一心只惦著他的無情。
沒事的,一切終究會過去,她不需要折磨自己。
「姊姊,你怎麼了?」瞧她眼眶泛紅,並沒有她預料中的喜悅,衛玲瓏微瞇起眼。
「是不是九叔叔欺負你?我找他算賬去!」
她趕忙回神,將軟暖的小丫頭摟進懷裡。
「不是,別胡猜。」
「如果不是,為什麼姊姊看到這餅壓根不嘗呢?」近距離的看著她,確定她眸裡確實有相光閃動,衛玲瓏氣呼呼地瞇眼裝凶狠。
「不管了,一定是九叔叔的錯,我待會非要找他問清楚不可。」
「裝這嘴臉,都變醜了。」梁歌雅抱她到錦榻上,輕柔地掐著她的鼻。
「怎會?我爹生氣時都是這樣的,然後所有的人都會嚇得不敢動。」衛玲瓏很認真地形容著。
梁歌雅被她逗笑。
「可玲瓏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只要像原本的模樣,開心就笑,難過就哭,不需要學你爹裝凶狠。」
「那是因為九叔叔惹你不開心,我想找他算賬嘛。」
「你九叔叔沒有惹我不開心。」
「如果沒有不開心,為什麼姊姊像是要哭了?」衛玲瓏皺起眉,好不捨地偎進她懷裡。
「九叔叔真是太不懂得珍惜了,玲瓏好久才見姊姊一面,只想讓姊姊開心,才捨不得讓姊姊難過呢。」
梁歌雅的臉貼在她的頭頂。
「姊姊哭,是因為好久沒見到玲瓏太開心了,這叫做喜極而泣。」
「唉?可我一瞧見姊姊只會開心得想笑呀。」
「喔,這大概要等到你長大才會懂。」
「喔。」衛玲瓏認真地點點頭,催促著她嘗雜芋餅。
「姊姊趕緊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好。」她撕下一小口餵進小丫頭的嘴裡,自己才又撕一小口嘗著,像是想到什麼,她突問:「玲瓏,你爹現在在九叔叔那兒嗎?」
「嗯,爹爹有事找九叔叔。」
「那你知道是什麼事嗎?」
「不知道,但是爹爹的臉色很奇怪,他說那叫做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握?」那就代表他要跟九蓮說的事,是優喜參半了。
到底是什麼事?
該不是哪裡出了岔子吧。
東宮,灼陽殿。
「你把玲瓏送到歌雅那兒去了?」巳九蓮雙眼盯著衛凡送來的賬冊一邊問。
「玲瓏吵著要見太子妃,我拗不過她,只好請旭拔送她過去。」衛凡閒在他書房晃著,最後走到桌邊。
「瞧,是不是挖到寶了?」
「確實。」他一目十行,快速地翻著賬冊。
「有這賬冊,雖然可能可以保太子日後無優,不過眼前有件事,我不知道太子是否會覺得優心。」
「什麼事?」
衛凡長指輕敲著桌面,深吸了口氣道:「太子托我照料的老嬤嬤失蹤了。」
他驀地抬眼。
「何時的事?」
「約莫兩三天了。」像是要看出些許端倪,衛凡直瞅著他。
「我一得知捎息,便要人趕緊尋找,但從就月城一路找到將日城,至今還是一無所獲。」
「怎會如此?」拿到賬冊的喜悅瞬間消失殆盡,巳九蓮沉聲喃道。
「太子,我想不通她為何會失蹤。」衛凡沉吟著。
「我把她安置在問花樓,那裡戒備極為森嚴,況且還特地派人照料她,照理說,她根本不可能踏出問花樓一步,所以我認為,她是被帶走的,可我又想不通,誰會大費周章的把一個孤苦無依的老嬤嬤帶走。」
那個老嬤嬤,是當初要離開映春城前,太子托他照料的,太子再三強調,要看好她,那時他便覺得古怪,但基於他這麼做必定有他的道理,他也就沒多問,然而現在人在自己手上不見,再看他的神情,事態似乎挺嚴重的。
「確實都找過了?」巳九蓮失神地垂眼問著。
「是,毫無頭緒。」
巳九蓮閉了閉眼。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就得派人從慶王府著手了。
瞧他沒打算要說,衛凡頓了下,又道:「還有一個捎息。」
「說吧。」
「有支駐紮在映春城的邊境軍,夜行來到就月城。」
「可知是誰領軍?」
「薛海。」
聽到這個答案,巳九蓮低低笑著。
「太子?」
「好……很好!」他猜的沒錯,薛海果真是巳太一的手下,如今前來能有什麼好事?
拿下他的兵符,削去他的軍權,沒想到還有邊境軍!
看來是巳太一在倍感壓力之下,偷偷調動薛海前來,為的就是要宮變吧……再加上楚嬤嬤下落不明,簡直是要將他往死裡打了。
千算萬算,就是漏算這兩點……當初要是暗地裡除去楚嬤嬤,一支邊境軍他還沒看在眼裡,可如今,一步錯,步步錯,完全沒有翻身的機會。
「太子?」瞧他膛色晦黯不明,衛凡覺得奇怪的分析道:「薛海領的那支邊境軍約莫有五千人,太子若有防備,想起到奇兵之效是不可能的,況且一旦慶王造反將他拿下,太子的皇位不是穩如泰山?」
他苦笑地搖頭。
「不,沒有機會了。」
「為何?」
「這說來話長,既然你人在京裡,那麼我有一事請托你幫忙。」他心思一動,做出最壞的打算。
「太子請說。」
他輕歎口氣。
「就是……」
午後,綿密的雪終於停了,天空微錠陽光,衛凡派人將女兒接回,梁歌雅獨自一人坐在錦榻上發呆。
蘇璘突然推開殿門而來,一臉踟躕。
「怎麼了?」梁歌雅抬眼問。
像是那話有多難說出口,蘇璘欲言又止。
「是什麼事教你這般難以啟齒?」
「就……殿下說……」
「他說什麼?」瞧蘇璘面有難色,她微揚起眉。
蘇璘深吸了口氣,一鼓作氣道:「殿下說,孔側妃有喜,後宮嬪妃皆備了各種祝賀禮品致意,卻遲遲不見太子妃有動作,未免教人笑話,所以要太子妃趕緊獻禮。」
梁歌雅簡直是難以置信。
「他要我送禮?」
「是。」
「不去。」她竟然得去向一個懷了她夫婿孩子的女人道賀,這天底下豈有這般荒唐的事?!
管他的,她才不睬這一套!
「可依宮律,太子妃確實……必須帶著賀禮前往祝賀。」身為東宮女官她豈會不知道這些細節,只不過是礙於太子妃這陣子心情低落,不便提起罷了。
「不去!」
「太子妃不能不去。」蘇璘立刻雙膝跪下。
「殿下說了,太子妃要是不去,可是要再禁太子妃的。」
不敢相信他竟如此壓迫自己,梁歌雅心口揪得死緊。
為何要逼她?這麼做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她沒有他聰明,她總是看不透他的心思。這段日子,他非但沒來找她解釋,反倒是這會振人傳話,強制她去見孔沛兒,要她怎麼忍受。
「太子妃去吧,只要稍稍露面,那禮品讓奴婢交給孔側妃就好。」蘇璘輕扯著她,就盼她能順應殿下之意。
她無奈閉了閉眼,忍住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輕手將她拉起。
「別對著我跪,這不是折煞我嗎?」
「奴婢也不願逼太子妃做不想做的事,可奴婢更不願再見殿下禁著太子妃。」她是真的無計可施,才只好求太子妃讓步。
「好……我去。」她苦笑道。
就讓她看看,他這麼做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在蘇璘的安排下,梁歌雅領著幾個宮女來到蓮池曲廊,就見孔沛兒正在石亭裡喝茶吃糕餅,欣賞著蓮池雪敷冰凍的美景。
蘇璘走在前頭,孔沛兒身邊的宮女隨即福身問安。
「孔側妃,這是太子妃慶賀你有喜的大禮。」蘇璘語氣平板地陳述著,一記眼神遞去,梁歌雅身後的宮女趕緊將幾盒禮品擱到桌面上。
狐媚的眼掃向梁歌雅,孔沛兒輕笑一聲。
「好姊姊,不一道品茗嗎?」
「不用。」看她一眼,梁歌雅覺得禮給了,她也該走了。
「姊姊請留步,你要是不喝我這杯茶,人家會當我不懂規矩。」孔沛兒倒上一杯茶擱在桌面,等著她入座。
梁歌雅閉了閉眼,走進石亭,拿起玉瓷杯,豪氣地一飲而盡,也不管那熱茶是否會燙著嘴。
她只想快點離開,她討厭這個地方,壓根不想多待。
「姊姊,你怎麼喝得那麼急?配點糕餅吧。」孔沛兒假裝熱絡地端起一碟糕餅。
那栗子酥餅一湊到鼻間,她沒來由地反胃,趕忙掩嘴別開臉。
「哎呀,我的好姊姊,難不成你也有身孕了?」孔沛兒哼笑著。
「怎麼,沒和殿下同房也能有身孕,姊姊真是好大的本事。」
「孔側妃這話也未免太失禮。」蘇璘不滿低斥。
「我說過了,主子們說話,奴婢閃開!」說著,拿起玉瓷杯丟向蘇璘。
梁歌雅眼捷手快,擋在蘇璘面前,卻來不及打下玉瓷杯,硬生生被砸中額頭,鮮血從傷口掃掃滲出。
「太子妃!」蘇璘緊張的查看她的傷勢,又怒目瞪向孔沛兒。
「孔側妃,你竟敢出手傷太子妃!」
梁歌雅吃痛地抬臉,感覺熱掖從額際滑落,抬手抹去的瞬間,瞥見對面的灼陽殿三樓上,有抹熟悉的身影。
他們瞬間對視,之後他緩緩走進房內。
梁歌雅不由得身形踉蹌了下。
這是怎麼回事?歷史又重演了?他再一次地視而不見……難道他非要她走這一遭,就是要見她受辱?
意義何在?!
「那可不關我的事,我砸的是你又不是她,是她自己替你受的,說到底還是你的錯。」孔沛兒哼了聲,纖長玉指抓餅嘗著。
「你!」
蘇璘惱得要衝上前,卻被梁歌雅抓住。
「孔側妃,禮已經送到,容我先告退。」話落,便拉著蘇璘回玉輝殿。
「來人,把那些禮品全給我搬回殿裡。」
「是。」原本隨侍在旁的宮女隨即收拾著禮品,搬進玉寢殿內。
待人走遠之後,崔雲良從曲廊另一頭走未,直睇著梁歌雅的身影,忍不住道:「沛兒,你這麼做不會太過火嗎?」
「哼,我現在可是懷著皇嗣,這般對她不過是剛好而已。」
「是皇嗣,但……到底是誰的種?」崔雲良緩緩回頭看著她。
孔沛兒微瞇起眼瞪她。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崔雲良哼笑一聲。
「別說我沒提醒你,有人要見你,到外頭一些說話。」
孔沛兒不解地看著她,卻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遠遠走來,當下心頭一顫,但她旋即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背脊。
她不會向任何人示弱,把話說開也好,她不允許有人擋著她的皇后之路!
心涼透了,她不敢相信他竟再一次的冷眼旁觀,而她就算絞盡腦什,也想不透他到底打算做什麼。
一旦想不透,疑心便起,寸寸磨損她對他的信任。
她並不想懷疑他,但她卻沒有辦法阻止自己。
「太子妃,吃點東西吧。」蘇璘和幾位宮女端著晚膳入殿。
她蜷縮在錦榻上。
「我吃不下,撤下吧。」
「可太子妃近來吃得這麼少,對身子不好啊。」蘇璘苦口婆心地勸著。
「蘇璘,我真的吃不下。」別說吃了,光是聞那些菜餚氣味,她就一陣陣地反胃。
「還是找御醫過來診治吧。」
她搖了搖頭。
「不用了,我躺一會就好。」
「可是……」話未竟,後頭傳來宮女急促的腳步聲,她不禁回頭低斥。
「說過多少回了,在殿內行走要輕緩無聲!」
「對不住,但玉哀殿的宮女要求入殿,以確定孔側妃有無在此,奴婢逼不得已才趕緊來請示。」那宮女神色惶恐道。
「荒唐,她們的主子自己守著也能守到不見,就算要找也不該是到玉輝殿,要她們到其他地方找去。」蘇璘沒好氣地打發著。
「是。」宮女趕緊到殿外回復。
「蘇璘,你也下去歇息吧。」梁歌雅淡聲道。
「太子妃要是不想到床上躺,至少也要蓋件被子。」蘇璘沒轍,替她取來被子芸皿妥,終究還是把晚膳撤下,再生了盆火。
梁歌雅抱著被子躺在錦榻上,看著窗外,漆黑的天空再次飄起雪。
其實這幾天她一直在等,等著他如記憶中那般,帶著雜芋餅跨過這扇窗來看她,然、而,沒有。
她一等再等,等到的只有滿室孤寂。
下意識地撫著肚皮,她輕歎著。罷了,能待多久,就看他們的緣分有多少,她……
不再強求。
她昏昏沉沉的,總覺得今晚的東宮好似特別的吵鬧,就在半夢半醒之間,她依稀聽到尖銳的叫聲,接著腳步聲雜退,彷彿有不少人在外頭忙進忙出。
但她疲憊得張不開眼,逐而沉進夢鄉裡。
夢境裡,是她思念的映春城,有她最愛的爹娘,她回到了孩提最快樂的時光,有爹娘的寵愛時刻,他們一道踩雪,一道到城裡品嚐俘水千層酥餅,再回府聽娘彈琴唱曲……
「殿下!」
「退下!」
「殿下,你不能這麼做,太子妃一直都待在玉輝殿,怎麼可能殺害孔側妃。」
「放肆!」
熟悉的聲音挾帶著盛怒,在推開殿門的瞬間,驚醒了她。
張眼,幸福時光消失無蹤,在她面前,只有他形似惡鬼的可怕臉孔,彷彿她犯下什麼滔天大罪。
「歌雅,隨我一道上殿。」巳九蓮眸色冰冷地瞅著她。
她恍恍惚惚,卻有不祥的預兆。
「上什麼殿?」
「金闊殿。」
那不是主事早朝的地方?「為什麼?」
「因為我懷疑是你殺了孔側妃。」
「嘎?」
「父皇和百官已在殿上等候,定教你為自己做的付出代價。」他說起話來殘酷無情,看著她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無用的棋子。
「蘇璘,還不快替太子妃梳洗!」
話落,他轉身就走,像陣狂風暴雨,讓人惶惶不安又摸不著頭緒。
「蘇璘,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梁歌雅臉色慘白的問。
「太子妃,昨兒個夜裡玉哀殿的宮女在找孔側妃,始終找不著,直到三更天時才在蓮池裡找到已經氣絕身亡的人。」蘇璘面色凝重道。
這惡耗教她狠抽口氣,震驚得無以復加。
「奴婢先替太子妃梳洗,上殿後奴婢一定會為太子妃做證。」蘇璘安撫著她,開始調動宮女入殿替她梳洗。
梁歌雅聽得一愣一愣。雖然還搞不太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照蘇璘的說法,豈不是意謂著九蓮認為她是殺害孔沛兒的兇手!
為什麼?
五更天,明明該是天亮之時,然而漫天飛雪遮天蔽日,彷彿還在深夜,宮裡處處燈火燦燦,映亮文武百官凝重的神情。
梁歌雅一襲湖水綠儒裙,外搭了件銀白狐裘,挽起的髮上只答了一支玉釵,在蘇璘的陪伴下,踏進早朝中的金闊殿。
殿上,巳慎思坐在寶座上,孔貴妃和皇后分站兩旁。巳太一和巳九蓮各站一方,神色各異。
殿內氛圍像要開審,個個神色肅穆,靜默得教人心驚膽跳。
「兒臣拜見父皇。」梁歌雅福了福身。
「平身。」巳慎思沉聲道,看著她半晌,幾不可聞地歎問:「太子妃,可知朕是為何事傳你上殿?」
「臣媳知道。」她不卑不亢的抬眼。
「但臣媳不明白,為何有人認定是臣媳下的手?」
來時的路上,她想過了,也許是有人栽贓她,所以九蓮才會那麼說。
「是太子認為。」巳慎思道。
梁歌雅一愣,不敢相信地看著面覆冰霜的丈夫。
「為什麼?」
「昨日,我要你去祝賀孔側妃有喜,聽說你和孔側妃起了爭執,在你離開之後沒多久,玉哀殿的宮女便找不到孔側妃,直到三更天時才在蓮池找到她的屍體,難道與你無關?」巳九蓮冷聲無情地指控。
「為何會與我有關?」梁歌雅微微動怒。
「昨兒個我回玉輝殿後就沒再出殿了,玉輝殿所有的宮女都能做證。」
「玉輝殿由你統管,有誰敢指出你的不是?」
她狠抽口氣。
「沒有的事就是沒有,我梁歌雅問心無愧!」
「我也想相信你,但玉寢殿的宮女指證歷歷,說就在她們奉令把禮品搬回玉哀殿,再重回蓮池曲廊時,便已不見孔側妃的身影,除了你……還會有誰?」
「我為什麼要殺她?!」她怒聲反問。
「因為……你嫉妒她懷有我的皇用。」
不敢相信他竟說得出這種話,她胸口室悶發痛。
蘇璘忍不住出聲。
「啟稟皇上,昨兒個奴婢陪同太子妃前往蓮池曲廊,送慶賀之禮給孔側妃,可孔側妃氣焰凌人,甚至還誤傷了太子妃,這些太子妃都沒與她計較,轉身回了玉輝殿,之後未再踏出殿門,奴婢願以己命證明太子妃情白。」
「正因為被誤傷,太子妃懷恨在心進而對孔側妃行兇!」巳九蓮隨即抓住話柄,振振有詞的推敲。
「我沒有!」淚水噙在眸裡。她真不懂他到底是在作戲,還是鐵了心要她的命!
「御醫看過孔側妃的屍休,發現她胸口上有道纖長掌印,推算出是被人一掌打落蓮池,昏厥過去而沒有呼救,最後溺斃在蓮池裡,試問放眼東宮女眷,除了你誰有這本事?」巳九蓮言之鑿鑿。
「父皇,兒臣並非胡亂指控,而是有真憑實據,還請父皇明察。」
巳慎思濃眉攢起,眸色深沉得教人讀不出思緒。
梁歌雅怔怔地看著巳九蓮,懷疑自己在作夢,否則他為何變得如此可怕而殘忍?
難道他會不知道,這栽贓若成真,會要她的命?!
「父皇,依兒臣所見,太子妃並不是好強善妒的性子,她沒道理傷害孔側妃。」巳太一沉聲表示。
「皇上,太子妃有喜,所以一直在玉輝殿休養,怎麼可能行兇?」蘇璘急聲道:「再者,玉輝殿上下宮人皆能做證,昨天送禮回來後太子妃確實沒有踏出寢殿一步,奴婢此言若有假,必不得好死!」
聞言,巳九蓮瞳眸緊縮了下,隨即恢復淡漠。
梁歌雅呆愣地看著蘇璘,她並沒有說,蘇璘怎會知道?
「那為何沒傳御醫?」巳慎思喜出望外道。
梁歌雅沉默不語。她沒說,是等著親口告訴他,誰知道孔側妃同時有喜……
不過眼下看來,說與不說,已經毫不重要。
他不要她……
「旭拔。」巳九蓮沉聲道。
旭拔上前一步,雙手捧著一隻木盒。
「打開。」
主子話落,旭拔隨即打開木盒。
巳九蓮從木盒裡取出一個草人,上頭貼著孔沛兒之名,並扎滿了針。
「這是從孔側妃的床底下取出的,就算太子妃有喜,就算太子妃並非兇手,那這草人會是誰擱的?」
梁歌雅垂斂長睫,覺得自己渾身輕飄飄的,仿似置身雲端,只要再踏出一步,她就要摔個粉身碎骨。
「就算如此,也不能證明是太子妃所為。」巳慎思低喝道:「此事到此為止,孔側妃一案繼續追查。來人,將太子妃送回玉輝殿。」
聞言,蘇璘喜笑顏開地起身,正打算扶著梁歌雅回東宮時,卻聽巳九蓮道:「父皇,娶妻當娶賢,如今太子妃心思歹毒咒殺孔側妃,我要休了她!」
不行,他不能讓歌雅繼續待在宮中!
非走不可,而且必須馬上就走!否則他讓孔沛兒死在蓮池裡,豈不是一點意義都沒有?!為了保住歌雅,他可以犧牲任何人、任何事,只求她全身而退。
「你說什麼?!」巳慎思目皆盡裂。
「我要休了她!我要她離開東宮!」
梁歌雅唇角勾笑,喉頭一陣腥鹹湧上,她來不及掩口,當殿嘔出,溢落滿口鮮血。
「太子妃!」蘇璘驚詫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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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50:54
第三十二章、狸貓是太子
巳九蓮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
如果可以,他想要緊緊地擁住她,但不行,危機就在眼前,他必須讓她速速離宮,他必須以她的安危為優先!
所以,他必須忍,他必須視而不見,他必須殘忍無情……可天曉得,他的心像是要裂開般的疼痛。
為何他如此悲哀,身為偽皇子,竟讓他連緊擁心愛之人的權利都沒有,甚至還得將她逼到這個地步?
「來人,將太子妃送回玉輝殿,快傳御醫!」
巳慎思和皇后同時站起,孔貴妃則是冷眼看著這一切。
「父皇,你曾經承諾給我一個願望。」梁歌雅渾身無力,全靠蘇璘攙扶。
「歌雅,先回玉輝殿。」巳慎思急忙走下台階。
「不,求父皇實現我的願望,讓太子休了我,讓我離開東宮。」她央求道,淚水無聲滑落。
「歌雅,朕給你的願望,不是要讓你離宮的。」巳慎思沉痛道。
「可我不想再待在宮中了……」如果這是他的決定,那麼她就成全他。
「歌雅……」
「君無戲言,求父皇成全。」
她作勢要跪下,巳慎思趕忙將她扶起。
「朕不准!你既然已經懷有皇網,朕就不會答應你這個請求,你先回玉輝殿靜養,朕一定還你一個公道。」他態度強硬,不容置詠。
「你是朕的乖媳婦,朕相信你。」
「父皇……」她笑著,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了。
她確實蒙受疼愛,如此蒙天厚愛。
「快送太子妃回玉輝殿。」
「奴婢遵旨。」蘇璘趕忙扶著她退下。
她垂著眼,經過他身旁時,撥下頭上的玉釵,往地上一擲。
巳九蓮雙拳緊握得關節泛白,指尖掐入掌心,滲出血絲。
她不要玉釵了,那就代表她相信他演的這齣戲,這樣很好……衛凡就在外頭等候,如此一來,他就安心了。
就算無法再見她,但至少他保住了她,有衛凡在,她不會有任何差錯,就算她誤解了自己也無妨,他只求能夠保住她,這樣很好、很好。
蘇璘攙著她走出殿外,先讓她靠在一旁的樑柱上休息,趕忙去要宮人取來軟轎,但不過是拐個彎,一回頭,便不見她的人。
四下張望才看見不遠處有人正抱著梁歌雅離開,她急忙追上。
「太子妃、太子妃!」
「蘇璘,我走了……」回頭,梁歌雅氣若游絲道。
「不,太子妃……」
漫天飛雪纏綿而淒涼地紛落,阻礙著蘇璘的腳步,只見她滑倒在地,抱頭低泣。
金闊殿上,巳慎思臉色鐵青地看著梁歌雅檻落在氈毯上的血,無人敢發一語,只能面面相彪,直到外頭有人求見。
「父皇,臣媳知道兇手是誰!」
所有人目光一致地朝自殿外走進的人,巳太一甚至微皺起濃眉。
「慶王側妃,你何以得知?」
「因為事發當時,臣媳就在現場。」崔雲良話一出口,震驚四座。
「說情楚!」巳慎思怒喝道,「兇手到底是誰?」
「是……」她神色閃爍了下,看向巳太一。
「慶王。」
巳太一不假思素地斥道:「崔雲良,你這是在含血噴人!」
「我哪裡含血噴人了?要不你說,昨兒個午後你人在哪?」
巳太一怒瞪著她。
「我人在哪裡重要嗎?」
「當然重要。」她徐步走到巳九蓮面前。
「太子,舉凡踏進東宮必留有記錄,太子何不請東宮侍衛長確認?」
巳九蓮微抬手,旭拔立刻從懷裡掏出紀錄名冊。
「就算我去過東宮又如何?並不能就此證明太子側妃之死與我有關!」巳太一惱聲駁斥。
「再者,我為何要殺她?」
巳慎思徐緩走回寶座上,冷眼看了孔貴妃一眼。
孔貴妃臉色鐵青,不能理解同是自家人的崔雲良怎會窩裡反,突然跳出未指認兒子是殺害侄女的兇手。
今兒個可是有件重要的事要處置,她在瞎鬧什麼?
「因為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崔雲良語不驚人死不休。
滿朝文武頓時議論紛紛,就連孔貴妃的臉都黑了大半。
巳太一撇唇哼笑。
「雲良,說話是要講求證據的,你也不想犯了欺君之罪吧?」
可惜他的威脅沒有起到作用,崔雲良已經完全豁出去。
「父皇,臣媳沒有說謊,有回臣媳進東宮探視太子側妃,離開時和太子攀談幾句,慶王便以臣媳不貞之名說要休了臣媳,其實那時臣媳便已察覺不對勁,想跟太子警告,卻反而被慶王栽贓。」
她想和太子交好,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可以和太子接近,豈料巳太一早就埋了眼線監視她,還將此事鬧大,害她遭人指指點點,這口氣她要是不出,她就不叫崔雲良!
彷彿不能忍受皇家子孫如此悖德、不顧倫理,巳慎思臉色陰鶩,但百官在前,他也不能默不吭聲。
「慶王側妃,這事……得有真憑實據。」他沉聲道。
「父皇不妨回想,先前太子妃在玉輝殿被刺客襲擊,慶王為何可以恰巧救了她,那時已是子時,慶王還在玉賓殿探視太子側妃,根本就於禮不合,再推算太子側妃懷上身孕的時候,不就是……」崔雲良笑得得意,睇向巳太一。
「不就是那一晚嗎?」
好似她說的不過是些荒唐笑話,巳太一神色不變。
但巳慎思神色沉凝,分明是龍顏大怒前的徵兆,孔貴妃忙怒聲斥責。
「崔側妃,到此為止,這朝堂上可不是用來談論皇家醜事的!」
她要是再不阻止,就怕皇上真會惱火地找來御醫推算時日,如此一來,要是確定沛兒肚裡的孩子是太一的,可就糟了。
「那麼,咱們就來談談朝事。」崔雲良從懷裡取出一本賬冊。
「父皇,這賬冊裡,矩細靡遺地記載著慶王在映春城時,是如何與兵部勾結,向戶部多次請款,而這賬冊原本是在副首輔手上,昨兒個慶王就是為了逼太子側妃交出賬冊,才到東宮找她,後來談判破裂,慶王便痛下毒手!」
這賬冊可是太子交給她的,只要她能夠將慶王斗倒,屆時她就能夠入主東宮了!
崔雲良雙手呈上。
巳慎思一記眼神,扶貴隨即取來。
巳慎思翻開一瞧,越翻越快,驀地將賬冊丟擲在巳太一身上。
「慶王!派你駐守映春城時朕說過,該城適逢戰爭結束不久,百廢待舉,免除三年稅收,就算三年後恢復徵稅,也只課一半的稅,你不但沒有照辦,竟然還加重稅收,就連你屯兵在映春城北的糧獲,也以高價轉賣給兵部,再由兵部向戶部請款……你做何解釋?!」
巳太一緩緩垂眼,似笑非笑地看著掉落在地的賬冊,再看向巳九蓮。
巳九蓮像在看戲眉眼不動,等著結果。
「慶王!」巳慎思怒喝著。
巳太一看向他勾唇冷笑。
馬車平穩地駛離懸福門。
馬車裡,梁歌雅無力側躺著,淚流不止。
看著她這副樣子,坐在對座的衛凡幽幽歎了口氣。
「太子妃,其實……」
「我知道。」她苦笑。
他很懷疑她到底知道什麼。
「我指的是——」
「出事了,對不對?」
他驚詫地看著她。
「太子妃如何知曉?」為了讓他順利帶走太子妃,太子已經向他道明通盤計劃。
按照計劃,太子得演一齣戲騙過所有人,包括她,那……她怎會發現?
「因為他要我走。」她掙扎著要坐起身,見他伸手要扶她一把,她搖搖頭。
「他會生氣的。」
「太子妃能夠上馬車還是我抱的。」他打趣道。
她費盡氣力地坐起身,人虛弱地倚在廂板上。
「那是情非得已。衛爺,可以把卓簾拉開嗎?」
「外頭風雪極大,太子妃的身子正不適,恐怕……」
「拜託你。」
他歎了口氣,微掀起車簾。
「昨晚市集便少有店舖做生意,太子妃到底想看什麼?」
「只是想透口氣。」無人走動的街景分外肅穆,氛圍弔詭得教她懷疑皇城將有大事發生。她困難地深呼吸著,手不斷地撫著肚皮,為胎兒沒有任何不適而感到慶幸。
「太子要你先將我安置在你府上嗎?」
「是。」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聽起來太子妃知道出事了,但也猜不到是出什麼事?」要說出什麼事,其實,他也是不大瞭解,但他相信太子的判斷,才決定先帶她離宮。
「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近來他對我的冷淡,我百思不解,直到他道出要休了我時,我才驚覺不對勁。」她乏力地閉上眼。
「如果我不過是個無用的棋子,他大可逼死我,或者對我置之不理,沒必要趕我走,所以一定是出事了,在他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他能做的就是趕我走。」丟下玉釵,只是想安他的心,讓他以為她相信他演的戲。
只要她離開,他應該能夠安心一些,不會因為她而有後顧之憂。
說到底,是她對他的信任不夠,她忘了他多會作戲,一時問竟被他的演技給迷惑了,但事實證明,他待她一如往常,又或者該說,他的恐懼比她還深,比她更怕歷史重演。
當踏出殿外,瞧見衛凡的身影,她更確定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棋局。
聽完,衛凡不覺莞爾。
「該說太子妃太瞭解太子嗎?」
「所以,你到底給了他什麼消息?」
「太子妃可還記得,尚在映春城時,你在城西救了一名老嬤嬤,帶到衛府安置?」
看她點點頭,他繼續說了下去。
「後來太子將那嬤嬤交給我看照,但就在幾天前,她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了。」
梁歌雅費力地張開眼。
原來如此,楚嬤嬤被帶走了,難怪他會那般緊張。她不禁想起自己在映春城時繪的那張畫,畫裡的人,她曾在長生宮見過,應該是因為這樣留下線索,如此想來,帶走楚嬤嬤的人,恐怕是巳太一吧。
要是如此的話……
「爺,前方有隊兵馬。」駕馬車的御門低聲道。
衛凡再度拉開車簾,往前望去。
梁歌雅微瞇起眼,就在對方接近時,她瞧見為首之人竟是——
「薛叔?」她脫口道。
快馬疾馳而過,兵馬以箭狀包圍,中間有輛馬車,快速朝皇宮方向而去。
「糟了,慶王恐怕要宮變了。」衛凡驚呼。
怎會這麼巧?還是說,太子動作頻繁讓慶王有所防備,所以早就調派人馬預防了?
梁歌雅垂睫忖了下,驀地道:「回頭!」
「太子妃,我已經答應太子護你離宮的。」
「我有辦法。」
「嘎?」
金闊殿上,肅殺之氣橫生,百官靜默不語。
「父皇,那本賬冊不過是有人巧立名目栽贓兒臣,只要父皇派人前往映春城便可探知實情。」巳太一神色自若說著。
「要不,父皇也可傳副首輔上殿,詢問後自然真相大白。」
「那麼側妃之死呢?」巳慎思微瞇起眼。
「父皇,昨日我確實有前往東宮,不過。」太子看向崔雲良。
「崔側妃當時也在,是她要兒臣陪同前往送禮,我寒暄兩句便先行離開,留下她們女人家說說話,至於太子側妃到底如何亡故,兒臣以為,崔側妃和太子應該要說個明白。」
崔雲良神色變了下,卻不敢明目張膽地向巳九蓮求救。
「父皇,這不過是慶王的片面之詞,兒臣當時不在東宮,根本不知道發生何事。」
巳九蓮不慌不忙道:「而且兒臣在映春城時,確實聽聞百姓提起,慶王一再加重稅賦,好比今年豐收,便加收兩成,還推說是聖上旨意。」
巳慎思面容又沉下。
「那為何當初你未曾提起此事?」
「兒臣是念及手足之情,再加上慶王也被調回京城,所以兒臣本想將此事作罷,殊不知慶王繼續從中牟利。」巳九蓮輕歎,神色無奈。
巳太一低笑出聲。
「一個與你在映春城同甘共苦的太子妃,你都能棄如敝展,又能念上多少手足之情?明人眼前不說瞎話,你設下圈套,害死孔側妃,想要嫁禍本王,為的只是想要隱瞞一個事實。」
巳九蓮心頭一顫,卻神色不變地睇著他。
「本宮不懂慶王之意。」
「是嗎?」巳太一撇唇冷笑,上前奏稟。
「父皇,兒臣在就月城尋得一名老嬤嬤,心想父皇要是瞧見她必定龍心大悅,便特地讓人帶她進宮面聖。」
恐懼在瞬間落實,巳九蓮反倒是輕鬆了。
曾經令他萬分恐懼、令他食不下嚥的一天終於來臨,曾經他百般想要阻止,卻也因此傷了最愛的人,而今,他選擇其他的路走,讓一切到此為止,他再也不必惶惶不安了。
巳慎思面色凝重,擺擺手。
「讓她入殿。」
「謝父皇。」
不一會,一名老嬤嬤入殿。
那頸間明顯的紅色胎記,教皇后霎時瞇緊美目,寬袖下的手緊握成拳。她看向巳九蓮,卻見他神色泰然,無所畏懼,不由得疑詫。
「楚命婦?」巳慎思驀地站起身。
「罪婢跪見皇上。」在攙她進殿的宮人退下後,楚嬤嬤雙膝跪下。
巳慎思立刻走下台階,將她扶起。
「何罪之有,你可知道朕以為你已經……」
「罪婢有愧,不敢見皇上。」楚嬤嬤老淚縱橫道。
「你……難道是因為當年替皇后接生了死胎才離開宮中?」當年皇后生產時,他人在映春城,待他回京,楚命婦早已不知去向。
「不……」楚嬤嬤驀地抬眼,指向皇后。
「那是因為皇后要殺罪婢!」
皇后神色不變,巳九蓮卻狠狠地攢起眉。
他原以為這件事就到他為止,為何楚嬤嬤連皇后也要拖下水?難不成是被巳太一威脅利誘的?
「為何皇后要殺你?」
「皇上,當年柳淑妃生產後,適逢皇后也要分娩,罪婢便立刻前往長生宮,豈料生出個死胎,皇后無法接受事實,竟怪罪於柳淑妃,將人活活杖責至死,甚至派人欲殺罪婢,罪婢只好遠走他鄉隱姓埋名,沒想到還是被皇后手下的人找到,險些老命不保。」
巳慎思沉聲問:「皇后,可有此事?」
皇后神色情冷,閉了閉眼,不替自己辮駁。
反倒是巳九蓮無法忍受,怒聲道:「這根本是子虛烏有之事!」
巳太一隨即從懷裡取出一張畫像。
「父皇,楚嬤嬤是在七月地動之前被太子妃在映春城西救下的,據太子妃所言,當時有三名蒙面人欲殺楚嬤嬤,她將瞧見的其中一人面貌畫下。這是太子妃親手所繪的畫像,請父皇聖裁。」
巳九蓮無力回天地閉上眼。誰想得到一幅畫竟成母后生死存亡的關鍵?!
巳慎思只瞥一眼,便認出那是武太監東甲。
「皇后,你為何要派人追殺楚命婦?」
他怒聲咆問。
晏皇后情冷以對。
「因為楚嬤嬤被柳淑妃收買,夥同御醫讓本宮喝下催胎藥,導致本宮產下死胎……本宮替枉死的孩兒討一個公道,過分嗎?」她就連解釋也不溫不火。
「那也該交由慎刑司處置,而不是私下處決吧!」
當年柳淑妃有錯在先,加上憐憫喪子的她,所以他並未對她私下處決柳淑妃,事再行追究,這不代表她可以一錯再錯!
見狀,孔貴妃朝兒子使了記眼色。
巳太一隨即輕推楚嬤嬤一把,提醒她該進入重頭戲了。
「皇上,皇后欲殺罪婢的主要原因,是——」
「住口!本宮一人做事一人擔,任由皇上處置!」皇后怒聲打斷楚嬤嬤未竟之語。
不敢相信母后竟為了不讓他的身份被戳破,打算一個人攬下所有的罪責,巳九蓮的心隱隱側動著,真正地感受到自己是被疼愛著的。
二十幾年來被冷落的悲傷似乎在這一刻都平復。
「你——」
「皇上,皇后要殺罪婢是為太子非太子的事實!」身後的碰觸教楚嬤嬤急聲道。
巳慎思驚詫地回頭,精礫雙眼直瞪著楚嬤嬤。
「你說什麼?」
「當年柳淑妃怕孩子慘遭毒手,所以要罪婦先從宮外帶回一名嬰孩,將真正的九皇子給換出宮……皇后發現九皇子身上並無皇族印記,於是起疑心,在發現罪婢的行蹤後,便派人滅口,實是她擔優後座不保!」
皇后怒目瞪視,像是恨不得掐死她,讓她再也說不出話。
而巳九蓮深吸了口氣,不再為已恐懼,只怕連母后也難逃罪責。
巳慎思垂眼睇著楚嬤嬤良久,啞聲啟口。
「你所言屬實?」
「罪婢不敢欺瞞皇上。」
「你能否以朕之名發誓?」
楚嬤嬤不解地瞅著他。
這時外頭宮人來報有人求見。
「歌雅?」扶貴附在巳慎思耳邊說,巳慎思立刻喊道:「讓太子妃進殿。」
不敢相信她竟然還在宮中,巳九蓮眉頭緊鎖,瞪向扶她進殿的衛凡,只見對方一臉無奈地聳聳肩,更教他大動肝火。
千交代萬交代,結果還是……
「皇上……」梁歌雅虛弱地走到楚嬤嬤身旁。
「嬤嬤,念在我救了你一命的分上,我懇求你說出實情。」
一見是她,楚嬤嬤疑惑不已。
「梁姑娘,你為什麼……」
「她是太子妃。」巳慎思代為回答。
楚嬤嬤輕呀了聲,旋即垂斂眼眸。
「嬤嬤,記不記得在地動之前,你和我聊了什麼?」她微喘著開口。
「你說,你子然一身,無夫無兒,獨自流很二十幾年……如果當初你真為柳淑妃狸貓換太子,那麼真正的太子呢?」
她忙要衛凡掉頭回宮,就是要揭穿二十幾年前,一後一妃生產時,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
楚嬤嬤閃避著,說不出話,而巳太一濃眉緊攢,暗惱就快要成事了,偏偏殺出梁歌雅這個程咬金。
「如果你真的把九皇子給帶出宮,那麼人呢?皇上待嬤嬤如此之好,嬤嬤豈可能不善待皇子?」梁歌雅身形搖搖欲墜,卻執意問個明白。
因為她懷疑眾人都被騙了,被柳淑妃的陰謀給騙了。
「是啊,楚命婦,如果太子非太子,那麼真正的太子呢?」巳慎思追問。
楚嬤嬤咬著牙,百般掙扎之後,豁出去道:「罪婢沒有帶太子出宮。」
此話一出,朝上一陣嘩然。
巳九蓮和皇后不解地看著她,巳太一和孔貴妃更是為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愕然。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巳慎思怒咆著。
楚嬤嬤瑟縮了下。
「當年柳淑妃被御醫診斷出胎兒已經沒有心跳必須立即取出,但她心有不甘,便買通御醫以藥匯出死胎,再要罪婢將皇后的安胎藥換成催胎藥,讓皇后提早產子,要是嬰孩活著,便與柳淑妃產下的死胎交換,要是嬰孩死了,那和她同是死胎,誰也沒贏誰。」
聽至此,皇后身形踉蹌了下,渾身發顫。
「後來皇后雖然因為催胎藥物而早產,但孩子是活的,罪婢便趁皇后昏迷未醒時,將孩子與死胎掉包,再將孩子交到柳淑妃手中……不久,御醫發現皇后是喝下催胎藥才早產,皇后大怒,追查之後,杖責柳淑妃,再領了柳淑妃之子為子,可事實上,那本來就是皇后之子「」
楚嬤嬤整個人跪伏在地。
「罪婢有罪,所以不敢問京!」
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事實,巳九蓮感覺耳邊一陣嗡嗡作響。原來,皇后是他的親生母后!
這些年來,他恨之如骨的人,竟是他真正的母親……如果,他沒有和歌雅相遇,他不會歷經悲痛,求佛重生,那麼他不會前往映春城,歌雅不會救了楚嬤嬤,他就不會知道事實的真相!
皇后同樣不敢相信。自己一直無法真正疼入心的人,竟是她的親生子……他們曾經晨昏共處,她卻不曾善待過他……這是什麼樣的命運啊?!
梁歌雅則總算鬆了一口氣,太好了,她沒有猜錯,沒有讓這對母子太遲相認,一切都還來得及。
「可是父皇,太子身上沒有皇族印記,這……」
巳太一急聲道,想要扳回一城,豈料巳慎思微揚起手,公佈答案。
「九蓮的胎記在頭皮上。」
巳太一和孔貴妃不禁錯愕地看向他。
「九蓮三歲生辰過後不久,有回不慎摔倒,頭上摔出個傷,御醫為方便治療,就將那一處的頭髮給剃除,朕也因此瞧見他的胎記,所以朕從未懷疑過他的身份,朕只是不解,為何一後一妃生產,竟讓楚命婦消失無蹤。」他歎了聲。
「原來,皇后是為保住太子才欲殺楚命婦……楚命婦,為何你一開始不說真話?」
這才明白為何皇上要她以他之名起誓,楚嬤嬤閉了閉眼。
「地動之後,太子托皇商照料罪婢,不料幾天前有人將罪婢帶走,要罪婢指控太子非太子,說罪婢要是不從,他便要殺了罪婢……」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巳太一。
巳太一神色一漂,驀地彈指。
守在殿外的心腹一瞧見手勢,立即有所動作。
突然,有一人領著數十親兵如入無人之境的衝進殿內。
巳太一低低笑開,卻見那人在殿前單膝跪下。
「映春城南防總兵薛海,叩見皇上!」
「薛總兵,辛苦你了。」巳慎思淡道。
巳太一錯愕不已。
「薛海,你……」父皇的說法像兩人有所朕系,而且往來甚密。
薛海揚笑道:「慶王,你以為末將是為何而來?」
「你背叛本王?!」
「不,是我看情事實了!」薛海面向巳慎思稟報。
「皇上知曉罪臣今日前來,是因為慶王要罪臣帶兵入京叛變,但其實罪臣還有一事上奏。」
巳九蓮當即明白,當初父皇會下詔要他和歌雅回京,全是薛海的傑作,但從一開始,他卻是難以相信他。
「六年前映春城一沒,乃是因為當時身為後援軍主帥的慶王不願振兵支持,才導致皇上被逼入窘境,最終落得梁將軍為保護皇上而死的結果!」
梁歌雅不敢相信在將士奮勇殺敵、保家衛國之時,巳太一竟懷著異心,想讓自己父皇死於戰場上。
「薛海!」巳太一重喝著。
「當年罪臣蒙受不白之冤,皇上未查明便將罪臣發放邊境,罪臣心存報復,所以沒有阻止慶王斷援……可罪臣沒想到,竟因此害死梁將軍,罪臣這六年來沒有一天不活在悔恨之中,卻又不知該如何彌補,直到歌雅回到映春城,歌雅的直率無私,讓罪臣汗顏,於是決定揭發慶王罪行!」說到激動處,薛海雙眼泛紅。
「罪臣自知罪無可恕,求皇上成全,讓罪臣到黃泉下向大哥道歉!」
巳慎思垂眼,「來人!」
殿外禁衛軍隨即入內,聽候差遣。
「皇上……」
梁歌雅欲求情,卻聽他道——
「將慶王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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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51:59
第三十三章、命定的結局
巳太一趁亂將梁歌雅架至胸前。
「歌雅!」巳慎思微瞇起眼。
「慶王,事到如今,你不知悔改,還一錯再錯……」
「反正我也沒有活路可走,那就帶走你最珍視的故人之女,我也痛快!」巳太一抽出油靴邊上的短匕,直抵著梁歌雅的喉間。
「全都給我退開!」
「不准退開,拿下慶王!」巳九蓮怒聲吼道。
梁歌雅凝睇著他,這一刻,她毫不猶豫地相信他。他不是不要她,而是用他的方法保護她。
就說了,皇后和他性子相似,果真是母子。
「巳九蓮,你真不要梁歌雅的命了?」巳太一哼笑著。
「橫豎你都不會放過她,既然如此,當然要拿下你這皇族致類!」巳九蓮毫不猶豫地說:「來人,拿下。」
「住手!」難以置信他竟無視梁歌雅的性命安危,巳慎思吼完,沉聲和巳太一談起條件。
「放開歌雅,朕可以饒你一命。」
「饒我一命有何用?」巳太一卻不領情。
「全都給我退開!」
抵在梁歌雅喉間的利刃,劃破細嫩的皮膚,滲出血來。
見狀,巳慎思大手一揮。
「全給朕退下!」
就在所有禁衛軍退開的瞬間,巳太一打橫抱起梁歌雅,疾步朝外奔跑。
「快追!」薛海大吼,領著帶來的親兵疾步追去。
巳九蓮也跟著往外衝,旭拔緊隨在後。
誰也想不到一場審太子妃的聽證會,會演變成如此的結果。
一群禁衛軍緊追不捨,就見巳太一進入東宮,躍上灼陽殿三樓,踢倒廊道上的風燈,火隨即焚燒起來。
「我才是太子,我才是!」他大聲吼道,眸子透著狂亂。
梁歌雅被他抓在身側,不敢輕舉妄動,突然聞到一股煙硝味,正疑詫時,巳九蓮已經跟著躍上三樓。
「巳太一,你好狠的心,竟要父皇的命!」巳九蓮沉聲罵道,雙眼卻直盯著身如飄絮的梁歌雅。
他心急如焚,但卻不能讓巳太一看出。這人已經瘋了,一旦他表示得越在意,他越不可能放了歌雅。
「少在那兒裝情高,今日換作你是我,也會做同樣的事,只不過你比我幸運……得到了她。」巳太一低低笑著,舔著梁歌雅的頰。
梁歌雅嫌惡地別開臉,巳九蓮拳頭更是握得死緊。
「我要是當著你的面得到她,不知道你會有什麼表情?」巳太一神情張狂。
巳九蓮心亂如麻,偏偏眼下就是尋不到空隙。
「巳九蓮,知道為何我要來到東宮嗎?」巳太一笑問。
他話音剛落,梁歌雅瞥見火舌直燒向殿內,而那股煙硝味順風而來,她立刻驚聲喊道:「有炸藥!」
巳九蓮看向已經著火的殿宇。
巳太一仰頭大笑,「對,既然走不了,咱們就同歸於盡!」他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對手可是巳九蓮呢,他怎能不想這最後一步棋!
話落的瞬間,殿內傳來第一聲巨響,廊道上的三人為之一震,巳九蓮立即逮著機會,翻袖,射出袖箭,袖箭凌空而去,正中巳太一眉心,他另一隻手欲將妻子拉近時,卻聽她道:「九蓮,別忘了,踏著月光尋找我……」
正疑惑著,她不知打哪生出的蠻力,竟一把將他推落欄杆,墜落的他只能眼睜睜看她微笑著向他道別,伴隨轟然巨響,爆裂開的灼熱烈風,強勁打上他胸口,教他昏了過去。
瞬間殿裡殿外皆被火舌給吞噬。
旭拔眼捷手快地在半空中將主子撈進懷裡,雙雙跌落地面。
慢一步趕到的巳慎思,怒聲吼著,「救太子妃,快!」
跟著到來的衛凡眼見那火勢,和剛剛爆炸的威力,眉頭鎖得死緊。
這裡是東宮灼陽殿,不像衛府有密道,太子妃還活得成嗎?
他的胸口疼痛不已,渾身不斷發熱,但這一回沒有冰涼的小手替他緩解不適,放任他在痛苦中掙扎。
夢中,不斷出現爆炸的一瞬間,一回又一回地凌遲著他,逼著他驚醒——
「不!」喊出口的瞬間,他驀地彈坐起身,渾身汗涔涔。
「太子。」
他腦袋混沌地側臉望去,就見皇后和皇上坐在錦榻上。他怔怔地看了半晌,再往一旁望去,瞧見旭拔,他低聲問著。
「歌雅呢?」
話落,殿內一片沉默。
心抽得死緊,他繼續追問:「歌雅呢?」
「你還問歌雅做什麼?」巳慎思沉聲道。
「歌雅呢?」他掀被起身,決定自己去找。
「死了。」
淡漠兩個字,猶如又一次爆炸,炸在他的心坎上。
「父皇,你說什麼?」
「我說歌雅已經死了,你可滿意了?」
他神色恍惚地看著他,懷疑自己尚在夢中未醒……「我要去找歌雅。」
「我說歌雅已經死了,她就在這裡!」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巳慎思強迫他看向花架上的一隻瓷甕。
瓷甕極小,他大概一手就能托起。他怔愣地看著瓷甕半晌。
「什麼意思?」他不懂,真的不懂。
「歌雅被炸得粉身碎骨,所以朕把她的屍首找齊,燒成灰,就收在那甕裡。」巳慎思一字一句說得極緩。
巳九蓮不住地往後退,不住地搖著頭。
骨灰……歌雅呢?歌雅呢!
「啊……啊……」他揪著旭拔的衣襟,喉頭緊縮,根本說不出話。
「殿下……節哀。」旭拔啞聲道。
「不……」他手足無措,驚恐的睇著那瓷甕,彷彿裡頭裝的是毒蛇猛獸。
「不可能……怎麼可能……」
拒絕相信眼前的事實,他慌亂低吼。
一切塵埃落定,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他不要她只是一場戲,他還沒告訴她!老天讓他重生的意義究竟為何?他費盡心思地保護,為何最終還是讓他失去歌雅?不,不可能的,她連地動都選過了……
「對了,有密道!有密道吧!」他神色張狂,想起在映春城衛府,地動之時,他以為歌雅被活埋,結果那屋裡有密道……「父皇,灼陽殿有密道吧?歌雅就在外頭。」
想著,他直衝到殿外,但廊道上只見宮人,只聞到燒焦的氣味。
「太子妃呢?」他垂眼問著跪下的宮人。
宮人誠惶誠恐,不敢抬眼。
「殿下,太子妃她……」
「在哪?」壓抑著恐懼,他拉起一個宮人,堆起笑臉問著。
「說,太子妃在哪?本宮重重有賞……說!太子妃在哪?!」
笑意最終被不斷堆棧的駭懼給壓垮,他的臉猙獰而瘋狂。
「不就在這兒。」
聞言,他喜出望外地回頭,只見巳慎思手裡的瓷甕,他嚇得連退數步。
「灼陽殿有無密道,你豈會不知?爆炸之時那般危急,就算歌雅想逃,逃得了嗎?」巳慎思走到他身後,無情地戳破他自欺欺人的一絲想望。
「死了,歌雅死了……就因為你不懂珍惜,她死在爆炸之中,朕把她燒成灰了!」
見他像是要將瓷甕打開,巳九蓮終於面對了事實,崩潰地跪坐在地。
「怎麼可以把歌雅給燒了?怎麼可以把她給燒了!」他從喉間擠出哀吼。
「你怎麼忍心把她燒成灰……」
火那麼燙,她有多痛,她有多痛?!
「歌雅屍首不全,早已面目全非,早已死在爆炸之中!」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爆炸的瞬間,歌雅把他推開,還對他說,要他踏著月光尋找她……
月光?想到什麼,他突然起身抓起旭拔腰間的佩劍,毫不猶豫地要往頸間抹去,卻被巳慎思一把奪去,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你這是在幹什麼?!」巳慎思怒咆道。
「我要把歌雅求回來!」對,只要他死了,他就可以向佛求,讓他再重來一遍,讓他可以彌補所有錯誤,而這一次,他一定會盡力做到完美,絕不會讓她再為自己而死!
這一次,他會離得遠遠的,再也不靠近她!
「你憑什麼求!」巳慎思惱火地再刮他一巴掌。
「打從歌雅進宮,你是怎麼對待她的,朕一直看在眼裡,你甚至還逼她走,就連慶王拿短匕抵著她時,你也無視她的生死,如今還求什麼?!」
「不是!父皇,你不懂,那是為了保護她,我以為……」
「一切都是你以為!難道你真以為皇子之間的勾心鬥角朕都不知道?是因為手心手背都是肉,朕於心不忍,你卻不懂父皇的苦心,為何偏要和慶王暗中較勁,結果賠上歌雅!」
「我……」他無力地跌坐在地。
錯了,又錯了……自以為保護她,卻是讓她受盡冷落,她身子不適,他還狠心地逼到她嘔血……他到底在做什麼?!
「父皇,殺了我……」沒有歌雅暖著他,他的心就快要死了。
「你給朕好好的活,用你的一生去懺悔,去想想你辜負了一個多好的姑娘!」話落,巳慎思拂袖而去。
巳九蓮垂著眼,淚水無聲滑落,直到有雙溫柔的手輕撫他的頰,他怔愣抬眼,隨即被摟進懷裡。
那是陌生又熟悉的懷抱,他曾經很渴望卻不曾得到過。
「九蓮,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皇后便咽道。
「母后……我的心好痛……好痛……」他的心裂了條縫,蜿蜒一地的血。
「沒事,沒事的。」
「母后……我該怎麼彌補這一切……我費盡心思,為何到最後還是失去歌雅?」難道是天命不可違嗎?
「靜心去想,你會找到答案。」紅著眼眶,皇后輕撫他的髮絲,親吻他的額。
「你要冷靜,別讓母后難過。」
巳九蓮失神地點點頭。
皇后回長生宮後,他獨自坐在床上,這才認出這裡是玉輝殿。
在這裡,他和歌雅擁有許多的回憶,有著雙重的記憶,卻沒有雙重的甜美,走了一遭,終究還是回到原點。
「殿下。」旭拔走近,遞出玉釵。
巳九蓮雙眼空洞地看著他,收下玉釵,想起她從不戴首飾,然而不管是第一次進宮還是第二次進宮,她戴了他送的玉釵,意謂著她收下他的心,結果在金闊殿上,她把釵給丟了……她不要了……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一切只是作戲,而她儘管被他辜負欺瞞,還是回頭幫他一把,甚至在灼陽殿時,也是她將他推離危險……
緊握著玉釵,他喉頭不斷地抽緊,豆大淚水緩緩滑落,一摘又一摘,淚提雙煩。
沒了,什麼都沒了……再也看不見她的笑臉,再也聽不到她嬉鬧的喚他巳小九……
為了他,她只剩一杯土。
看著花架上的瓷甕,他起身拿起,抱在懷裡,假想著她就在懷裡,想擁抱她的餘溫,可是瓷甕冰冷得嚇人,暖不了他傷痕纍纍的心,更撐不起他支離破碎的魂魄。
淚水像是沒有盡頭,潸潸地流。
他坐在床上,等著她來看他,他想再見她一面,再見她一面……
站在床邊不敢離開的旭拔,眼睜睜地看著他流出血淚,看著他一頭烏絲化為銀白,驚詫得說不出話。
然而,一夜未見她的魂魄前來,他找到了答案。
天一亮,他前往金闊殿,告知巳慎思,他要將梁歌雅的骨灰送回映春城,葬在她父母身邊。
「你的頭髮……」巳慎思直睇著他那頭銀絲。
「求父皇答應。」他雙膝跪下。
巳慎思沉吟半晌允了,當日,巳九蓮上路前往映春城。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就月城時,他依舊投宿福隆客棧,然而時節已是隆冬十二月,街上沒有撥水節的熱鬧景象,只有滿城冬雪靄靄。
朝著映春城而去,他還特地到勤無崖那座山洞過夜,生了火,坐在洞內,想著她那時儘管厭惡他,卻還是擔憂他,明明被他傷得遍體鱗傷,卻還是良善地在意他的傷勢。
不自覺地撫著當時的傷處,早已好得不見痕跡,彷彿他向佛求來的緣分,也就只有這麼多。
隔日到了芙蓉鎮,嘗著她陪他一道吃的情粥,令他無限思念。
當晚,他來到孤嶺山,走下主靈谷,冬雪寒風飄送著滿山谷的花香,教他不禁怔了下。
「歌雅,是你嗎?」他喃喃問著,嘴裡不斷輕吐白霧。
這裡是她最愛之處,她的魂魄是否在此?這花香,是否就是她捎來的訊息?
踏進主靈谷,黃海寒冬傲立,歲蘭蒙雪盛綻,他徐步走到盤古飛爆前,卻見飛爆早已凍成一條條冰往,像在極冷的夜裡,墜落時,讓寒氣凍結住一瞬間的磅礡。
放眼望著四周,晦暗不明,聞靜孤寂。
來時的雪地上,只有他孤單的足印,沒有她與他橫行霸道,沒有她與他並行前進。
明月被雲層迭迭遮掩,雪花淒涼地飄落在肩上,他怔忡地望著遠方,幽幽啟口。
「歌雅,我在佛前求……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來世共纏綿。走過奈何飲過湯,忘卻今生不忘你……」
啟著口,他嘗到滑落的鹹膩,啞聲再唱。
「歌雅,你可要記得……當微風輕揚,拂過髮梢,那就是我。求你……守著月光……等待我……」
他唱得破碎模糊,斷斷續續不成調,胸口劇顫著。
突然,一道空靈嗓音劃破滿地孤寂,嗦亮唱著。
「郎啊,我在佛前求……」
他一怔,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來世共纏綿。走過奈何飲過湯,忘卻今生不忘郎。」
那唱嗓再起,他胸口劇烈起伏著,緩緩回頭,就見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抹銀白的身影。她臉色蒼白,穿著銀白狐裘,由蘇璘攙扶著。
喉頭不斷地抽顫,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然而就算不看,他也可以用雙耳分辨她的聲音,用鼻子嗅到她的香氣。
「郎啊,你可要記得……當花香飄過,襲上心頭,那就是我。求你……踏著月光……尋找我……」她笑睇著他,鬆開蘇璘的攙扶,一步步地走向他。
淚水不斷地滾落,他再怎麼用力眨,依舊不止,他無法分辨眼前的她是真實還是幻影,難道是他太想念,她終於現身來看他……
月光乍現,灑落在她身上,銀亮生光,夢幻得不似凡人。
然而,她一步步走來,雪地上,印著他倆的足印。
「巳小九,我走不動了,扶我。」梁歌雅沒好氣道。
他睇著她,徐步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冰冷得好可怕,不假思索地掀起斗篷罩著她。
「終於追上你了。」她笑道。
「歌雅……你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分不清。
如果是魂魄,可否帶他一起走?他不想待在沒有她的世界,他好孤單……
「傻瓜。」她心疼的抹去他的淚。
「怎麼哭成這樣?父皇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怎麼你就信了?」
「玩笑?」他握緊她的手貼在煩上。
「父皇氣你要休了我才故意嚇你。」她輕笑著。
「在爆炸的瞬間,薛叔抱著我躍到二樓,避開了爆炸,但卻動到胎氣,所以我一直在長生宮靜養,後來知道你回映春城,我便求父皇,讓薛叔送我來。」
一聽到母后說他想自殘,她就坐立難安,知道他起程回映春城,她更怕他會做出傻事,趕緊尾隨趕來。
也親眼看到他滿頭銀絲,一夜白了頭。
「真的?」他好怕一切都是月光造成的幻境。
「嗯。」她微笑偎進他懷裡。
「你呀,只要打開瓷甕,就會發現裡頭什麼都沒有,怎麼你就是沒打開呢?」
「我以為我一錯再錯,老天把你收回了……」
「不會的,你沒有錯,我雖然曾有那麼一點點的懷疑你,但終究還是相信你了,我知道你只是想保護我而已。」
「所以……你真的不怪我?」
「傻瓜,怪什麼呢?真要怪你,我就不來了。」
「這是真的……真的……」懷裡的她逐漸發暖,不再冰冷。這份認知讓他胸口劇烈震顫著,他喜極而泣,似癲若狂。
「真的,是我的歌雅……」
只要可以求回她,父皇要怎麼罰他都無妨。
「你這麼快就白了頭,我要怎麼追趕得上?」她輕撫著他的頭髮,不捨至極。
雖說父皇是在替她出氣,但這懲罰實在太過。在映春城衛府,她親眼見過他以為失去她時,變得有多瘋狂,她怎麼捨得讓他再嘗一回。
「白了頭有什麼不好,如此一來,咱們一定可以白頭偕老,廝守到未世。」
「那你到時候可要來找我。」
「你要記得等我。」
「嗯。」她甜甜地笑著。
歷經千劫萬厄,他們終將廝守到老。
離開主靈谷,一行人來到孤嶺村作客,受到村民熱情的款待,也知道映春城在逐漸重建之中,兩人都安下心。
入睡前,梁歌雅才提起爆炸之後的事——
當她張開眼時,看著熟悉的床頂,立刻察覺自己是在長生宮中,一想到他,她急著要起身,卻發現自己動不了。
「太子妃。」聽聞聲響,蘇璘抬頭,熱淚盈眶地看著她。
「你總算是醒了,真是要把奴婢給嚇壞了。」
「……太子呢?」她氣虛問著。
「殿下沒事,人就在東宮。」
「那……為何把我送來長生宮?」
「奴婢也不知道,這是皇上的旨意。」見她狀似要起身,蘇璘趕忙安撫。
「太子妃,御醫說你動了胎氣,加上怒急攻心略傷了心脈,得好生靜養,有什麼事交代奴婢去做便成。」
「可我想見太子。」她想親眼確認他的安好。
「不成。」蘇璘不容置喙。
「奴婢說了,太子安好,倒是太子妃得保重自己,否則孩子會保不住的。」
她隨即乖乖躺著,卻見蘇璘偷偷拭淚。
「蘇璘,我沒事,別哭。」
「還不是太子妃……有了身孕也不告訴奴婢,還是奴婢從你的異狀揣測出來,而殿下還那麼狠心地傷你,你也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不等奴婢……」不說還好,一說蘇璘便淚如雨下,像是被辜負得多慘。
梁歌雅不由得苦笑連連。
「唉,這實在是……」一言難盡啊,真要她解釋,還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突然外頭傳來聲響,有個宮女走進來請示,「女官大人,薛總兵求見。」
「這後宮之地,他怎能……」蘇璘沉吟著。而且據她所知,薛總兵身上有傷,該是不方便走動才是。
「蘇璘,讓他進來吧。」梁歌雅輕聲道:「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她隱約記得,在她將九蓮推開的瞬間,是薛叔抱著她躍下,才避開致命的爆炸。
她都開口了,蘇璘也只好答應。
宮女隨即領著薛海進入寢殿。
薛海身穿一襲玄色錦袍,步伐不似以往輕盈,但臉色看起來不算太差。
一見她已經清醒,他立刻咧嘴笑道:「太好了,你能沒事真是太好了。」
「薛叔,你身上的傷還好嗎?」
「不礙事。」他拉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直勾勾的注視她半晌後,道:「歌雅,恨不恨我?」
「薛叔,我不懂你的意思。」
「當年要不是我知情不報,你爹也不會慘死於箭下……」想起往事,薛海仍耿耿於懷,愧疚不已。
「薛叔,夠了,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再者你救了我,我爹娘必定感謝你,你已經無須再將此事掛在心上。」
「可是如果我……」因為一念之差害死最敬重的大哥,也累得歌雅成了孤兒,他無法不責怪自己。
「薛叔,人生沒有那麼多如果,這事你擱在心上六年,也懲罰了自己六年,真的夠了,況且你也將功贖罪了,皇上不會怪你,我也沒道理怪你,你該釋懷,一切都過去了。」她漾笑道:「況且,我還知道之前在孤嶺山上,薛叔是在阻止想傷害我的人,而不是要加害於我。」
「我怎麼可能讓你受到半點傷害。」他會依附巳太一,就是想知道他的計謀,唯有如此,他才能及時幫她一把。
「那就對了,薛叔對我這般好,我爹娘開心都來不及了,哪來的恨。」
看著她恬柔的笑意,薛海眼眶泛紅地點點頭,感謝她如此的寬宏大量。
待薛海走後,皇上和皇后雙雙來探視她。
「嘎?」一得知他倆謊騙九蓮她已死,她震愕得說不出話來。
「誰要他辜負你。」巳慎思哼了聲。
「父皇,不是的,他……」她急著解釋,將他對她的心思快速地說一遍。
「所以父皇,別騙他,他……我怕他胡來。」
思及當初地動時,他瘋了般的自殘,她就打從心底駭怕。
「那就過幾天再說吧。」聽完她的解釋,巳慎思依舊不改初衷。
「父皇……」
「他心底有事,就該跟朕說,逕自和慶王暗鬥算什麼?就算是為了要保住你,也不該是這種做法……」說到最後,他歎了口氣。
「朕故意在秋賞宴時,道出許你一個願望的承諾,為的就是要他善待你,豈料他竟是走些旁門左道……他不懂朕的苦心,才會本末倒置地傷了你。」
「可是父皇……」
「好了,你好生歇息,朕累了,先回金闊宮了。」他不容置喙地打斷她未竟之話。
她無奈,只能看著他離去。轉而向皇后求情。
「母后,讓我去見太子吧,要不差人捎個口訊,讓他知道我沒事,否則我怕他……」
「你怕他自殘?」皇后清冷道。
「母后?」她先是一愣,隨即意會,神色丕變地問:「難道他……」
「被皇上阻止了,他直說要求回你,不過我也跟他說了些話,待他冷靜想通之後,應該會發現那瓷甕裝的不過是糖,繼而猜到你還活著。」
梁歌雅惴惴不安極了,可她又不敢擅自行動,怕萬一有個意外,胎兒真的會保不住。
直到翌日,她從皇后口中得知,他竟一夜白髮,甚至請命前往映春城,要將她的骨灰葬在那裡。
這下她可待不住了,就怕將她送回映春城後,他會選擇在那裡了結自己的生命。
於是她拜託皇后將皇上請來,當面央求著。
「不成!」巳慎思想也沒想地拒絕。
「父皇!」
「御醫說你動了胎氣,在這當頭趕去映春城,難道你不怕失去肚裡的孩子?」
她陷入天人交戰,她貪心,她兩者都想保全,可她又怕遲了,他會胡來。
「父皇,我會好生注意,就請薛叔送我回映春城,一路上不顛簸,就不會傷到孩子,我非去不可,父皇……」她費力地坐起身。
「九蓮的性子你是清楚的,上回有你阻止他,但下回呢?」
巳慎思輕歎口氣。
「兩天,至少再靜養兩天,等御醫說你可以搭馬車前往,朕便答應你。」
「多謝父皇。」她終於鬆了口氣。
聽完事情始末,巳九蓮才想起她肚子裡的孩子。
「不礙事吧?」
「不礙事,咱們的孩子會像我一樣活蹦亂跳,倒是你別再胡思亂想了。」躺在床上,她輕撫著他的頰。
「該睡了。」
他看起來很憔悴,下巴長滿青攪,就連雙眼都般紅得可怕。這幾天他肯定沒睡好吃好,再這樣下去,身子不垮了才怪。
「我怕一睡醒,你就不見了。」
「拿條繩子綁著我吧。」她笑道。
他笑著,卻還是捨不得閉上眼。
梁歌雅不由得歎口氣,拉起被此一絡髮絲,打了個結。
「咱們夫妻就此結髮,生死相系,誰也帶不走我。」
「好,結得好,待在我懷裡,哪兒也不讓你去。」他啞聲道。
「可以睡了嗎,巳小九?」
「睡吧,小歌雅。」
這一夜,兩人交頸而眠,睡得極沉,直到天色大亮,依舊沉沉睡著。
三天後,巡視過映春城,確實重建無慮後,兩人決定回京。
回京的路上,梁歌雅聽他說了很多,好比關於孔沛兒之死,原來是他要崔雲良約巳太一前來,三人說完後,崔雲良才指著灼陽殿三樓,讓孔沛兒以為他一切都看在眼裡,心虛之餘,竟不慎踏進蓮池裡。
抱持著太子妃之夢的崔雲良,冷眼看著她沉屍蓮池才離去,心狠手辣得連他都覺得可怕。
回宮之後,他倆才知道孔貴妃因為喪子瘋了,加上受到孔氏一派所累,被打入冷宮。
慶王叛變,累及母系和妻系族人,崔雲良也被廢了側妃之位,休回崔府。
而宮裡只要是屬於孔貴妃眼線的,全都被遣出宮。
幾個月後,她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為巳雅蓮。
大喜之餘,巳慎思宣佈禪位,過著含飴弄孫的生活。
「不是這樣抱,是這樣。」太后微微皺眉,教導太上皇如何抱初生的小嬰孩。
「對,頸子要托住,否則會傷著。」
「這娃兒好軟啊……」深恐自己手勁太大會不小心擰斷孫兒的脖子,巳慎思抱得心驚膽跳。
「孩子都是這樣的,不過雅蓮倒挺乖的,喝了奶就不鬧不吵,哪像九蓮小的時候,老折騰得我一晚不能睡。」回憶起往事,太后唇角難得微勾。
「……原來母后也曾抱過我。」巳九蓮啞聲道。
太后聞言,有些赧然地別開眼。
「就算當時我以為你並非我親生,但終究只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娃兒,愛哭愛鬧,好惹人心疼,怎能不哄?」
「母后,你都是怎麼哄九蓮的?」梁歌雅好奇地問。
「這……」
「說來聽聽,往後要是雅蓮愛哭愛鬧,我才好哄他。」說得煞有其事,但說穿了,不過是希冀母后能多說一點,拉近他們母子的距離。
「就……」太后竟說不出口,雪白的面頰浮上些許紅暈。
「原來你也會害羞,這可教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哄的。」巳慎思將孫子交到她手上。
「哄來聽聽。」
就在太后不知所措時,巳雅蓮很配合的開始嚎陶大哭,她忙將他的頭貼近自己胸口,暖聲哄道:「乖……九蓮乖,娘的心肝寶貝,不哭哦,憂愁給娘,難過給娘,淚水都給娘,你不哭……」說著,還往他的額頭親吻著。
巳九蓮一雙眼發熱著。儘管他一點記憶都沒有,可母后的動作那般熟稔,豈會作假。
見狀,梁歌雅輕抓著他的手,朝他漾笑。
再遠的距離,只要有心,一點一滴的靠攏,總有相系的時候。
之後,巳九蓮登基為帝,年號為慶臨。
沒了孔晏兩派,朝堂上不再紛爭不斷,也少聽到有官員貪污,生活過得平淡,但這其實就是一種幸福。
只是,生了一個調皮兒子之後,真是讓梁歌雅吃足苦頭。
好比眼前——
「皇爺爺、皇奶奶救命啊,母后打我……」巳雅蓮哭得梨花帶雨,飛撲在兩老懷裡。
梁歌雅眼角抽搐,冷冷地瞪著比他父皇還會作戲的小子。
「小雅蓮,到底是怎麼了?」巳慎思不捨地哄著,太后趕緊取出手絹替他拭淚。
「跟皇爺爺說,皇爺爺替你作主。」
「母后打我……」像是被欺凌得多慘,巳雅蓮哭得抽抽噎噎,然而太后卻發現手絹上半摘淚都沒有。
「母后為何打你?」
「我帶著借月踩雪,母后就打我!」說著,再撲向皇爺爺的懷裡。
巳慎思看向媳婦抱在懷裡的小孫子,不過才一歲大,正在牙牙學語和學步。
在這種情況下,帶著借月去踩雪,被打是必然的。於是巳慎思輕咳兩聲。
「小雅蓮,借月還小,不能踩雪。」
「可是昨兒個下雪時,母后明明就帶著借月踩雪,這分明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說著,不忘再嚎陶大哭個兩聲,好彰顯他的無助。
「你在胡說什麼?分明就是借月在學步。」梁歌雅怒瞪著他。
「母后偏心,帶著借月踩雪,不理我……」嗚嗚,擠不出淚水。趁著賴在皇爺爺懷裡,他趕緊拈著口水。
「你……」
太后這可聽出端倪了,隨即將大孫子抱進懷裡。
「走,趁著現在雪停了,咱們一道去踩雪。」
「母后,你的身子……」
「不礙事。」太后吃力地抱起近四歲的巳雅蓮。
巳慎思見狀隨即接手。
「走走走,一道踩雪去。」
「好。」巳雅蓮歡呼道,朝著母后賊賊的笑著。
梁歌雅無力地閉了閉眼。果真是有什麼爹就有什麼兒子,她現在開始擔心借月會不會跟父兄都同個樣子,屆時她怎麼招架得住。
「父皇、母后,你們要去哪?」剛下早朝的巳九蓮,到長生宮找不到妻子,便轉到父皇和母后同住的瑞麟宮,果然人就在這兒。
「你的好兒子。」梁歌雅悻悻然一哼。
「嘎?」
「走,踩雪去。」晏太后接過較輕的小孫子。
「現在?」瞧兩人抱著兩個孩子往外走,巳九蓮不禁看了梁歌雅一眼,握住她的手問:「父皇和母后怎會想到要踩雪?」
「唉,你的好兒子啊。」
「什麼意思?」
「你慢慢領悟吧,巳小九。」她歎了口氣。
「我現在只希望我肚子裡這個是公主,而不是皇子呀。」
「你又有了?」
她不禁嗔他一眼。
「什麼叫做又?是誰害的?」
「我害得好啊,我想要個女兒想了好久。」
「是嗎?我好怕他們的性子都像你……」
「什麼態度。」他動手搔她癢處。
「嘿,我有孕在身,你再搔……父皇、母后……」不行了,趕緊討救兵,但才跑了一步就又被拉進暖暖的懷裡,兩人對視而笑,在無人瞧見時,深情相吻。
守住一世,再盼來世。
月光引路,風揚花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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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00:52:47
番外 晏後若水
哇哇的嬰孩啼哭聲正響亮,剛分娩的產婦不管己身虛弱不已,急忙問道:「是不是兒子?」
「七夫人,是……千金。」
穩婆一應聲,那產婦隨即低泣起來。
「完了……」
「七夫人別難過,至少這府上也還沒有千金,首輔大人要是知道了……」
「沒用的!」產婦哭紅了雙眼,就算接生婆將孩子抱近,也不想多看一眼。
「我的身份已經夠低的,生個女兒有什麼用?」
「七夫人怎麼如此說?令千金長得漂亮,就和你一樣,往後長大了……」
「也頂多和我一樣,只能當人家的妾!」產婦聲淚俱下。
她要個女兒做什麼?一點用處都沒有!
「七夫人。」穩婆歎口氣,已經無話可以安慰。
也不知道是太過傷悲還是怎地,產下女兒沒多久後,七夫人便香消玉殞。而在她生病的這段期間,丈夫未曾來探視,甚至也沒替女兒起名,於是在臨死之前,七夫人才替她起了名,喚若水。
小妾死後,首輔派人打理她的後事,順道撥派了個奶娘和大丫鬟鳳仙照料女兒的生活。
晏若水從小就極為聰穎,不過三歲便已開始習字讀書,鳳仙驚詫不已,將此事稟報大人,就盼能替小姐找個夫子,然而——
「女子無才便是德,讀什麼書?」晏灼寧哼了聲。
鳳仙無奈之餘,只好將自己淺薄的學問教給她,豈料她不但能舉一反三,甚至在五歲時便能背出四書五經。於是,鳳仙便偷偷溜進大人書房,找了幾本書冊,讓她自學。
「鳳仙,為什麼爹爹都不來看我?」晏若水坐在梳妝台前,由著貼身丫鬟替她梳理一頭烏亮長髮。
「因為大人是朝廷重臣,自然是無暇到院落走動。」鳳仙神色一黯,仍舊打起精神編著謊。
「鳳仙,我再多讀點書,就能替爹爹分憂解勞了。」十歲大的晏若水已是個小美人,笑時唇下有小巧梨渦,配上那彎彎細眉和黑白分明的大眼,討喜又惹人憐愛。
「是啊。」鳳仙勉強笑著。
「對了,鳳仙,那些書我都已經看完了,可以再幫我拿一些嗎?」
「好啊,奴婢明日就幫你取來。」
然而,翌日,不管她怎麼等,就是不見鳳仙出現。
一天、兩天,晏若水站在院落拱門前,從日出等到日落,從疑惑等到擔憂,更糟的是,她肚子好餓。
鳳仙說過,爹爹不准她踏出院落一步,可從小只有鳳仙與她為伴,她的生活起居都是鳳仙打理的,要是鳳仙不來,她也就沒有膳食可用。
想了下,挨不住餓的她,踏出院落尋找貼身丫鬟。
院落外,林木參天,有溪環繞,搭建曲廊小橋穿銜,像座迷宮似的,走得她頭昏眼花,直到聽到人聲,她循聲望去,便見有丫鬟迎面走來,她趕忙上前詢問。
「你們可知鳳仙在哪?」
瞅著她,兩個丫鬟愣了下才輕呀一聲。
「丁香閣的小千金。」
「我問你們可知鳳仙在哪?」她再問一遍。
其中一名丫鬟上下打量她。
「鳳仙被趕出府了。」
「為什麼?」
「因為她偷了老爺的書。」
聞言,她神色一變。
「我找爹爹解釋去。」說著,她邁開腳要往主屋而去。
她不知道要上哪找爹,但只要朝那大大的房舍而去,應該就能見到爹了吧。她必須向爹解釋,因為她要看書,鳳仙才幫她拿書的。
「喂,你別去!」兩個丫鬟趕忙擋著。
「別擋著我,我要找我爹!」她惱聲道。
「大人正在大廳招待幾個同僚,小姐你就別在這當頭添亂。」
「我……」她要找爹把事情解釋清楚,把鳳仙找回來,為何說她在添亂?「爹,爹!」她放聲喊著。
只要她喊得夠大聲,爹應該會聽到吧。
「小姐!」丫鬟趕忙阻止,然而——
「誰在那兒大聲嚷嚷?!」
一道沉厚嗓音響起。
晏若水從兩個丫鬟之間探出頭,便見對面曲廊上有好幾個男子,有老有少,她根本不知道哪一個是她爹。
「老爺。」兩個丫鬟趕忙回頭欠身。
晏灼寧微瞇起眼。
「這般吵吵鬧鬧,傳出去,人家肯定要說本官家都管不好還如何治國!」
從這說法,晏若水判斷此人必定是她爹,忙道:「爹,別趕鳳仙走,她不是偷書,是幫我拿書!」
聞言,晏灼寧微愣了下。
身旁長子輕聲提醒,「爹,她八成就是七姨娘生的那個女兒。」
「首輔大人的千金嗎?年紀雖小,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呢。」同行一人不住地點著頭。
「是啊,她就和她娘長得一樣。」晏灼寧反應極快,順著話道,事實上,他根本忘了自己有個女兒。和男子再攀談個幾句,便對著長子吩咐,「送國舅出府。」
「國舅爺,這邊請。」晏清河笑臉迎人。
國舅揚笑,再看了晏若水一眼,隨即邁腳離開。
待人一走,晏灼寧沉下臉。
「你……誰允許你出現在這的?」
「爹……」晏若水不禁怔住。
「回去!」
「爹,鳳仙……」
「我已經將她趕出府,你想在這府裡待下,就給我安分一點!」晏灼寧冷聲打斷她未竟之話。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吶吶的開口。
「爹,可是鳳仙不在,沒人伺候我,我要鳳仙……」
「你!」晏灼寧不耐地指著面前其中一名丫鬟。
「往後就由你照料小姐。」
那丫鬟儘管心有不滿,也只能應聲答允,但一等晏灼寧離開,她馬上變了張臉。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媚,遇上你這煞星!」她本來是在二姨娘身旁當差的,好歹二姨娘也生了個兒子,在府裡算是有點地位的,而瞧老爺剛才的態度,便知道他壓根不重視這個小姐,跟了她,豈不是永無熬出頭之日?
「小桃,你就乖乖地伺候小姐吧,我要回二姨娘那兒交差了。」另一名丫鬟幸災樂禍道。
「你!」小挑氣得直跺腳,水靈靈的大眼直瞪著晏若水。
「都是你害的!」
晏若水皺起眉。鳳仙說,她是府裡千金,有丫鬟伺候是應該,可為何眼前這名丫鬟這般目中無人?
「身為丫鬟,你竟敢對我這般無禮?」儘管小小年紀,但與生俱來的威儀,教晏若水出聲輕喝便極具威嚴。
小桃先是愣了下,繼之輕蔑地哼笑了聲。
「丫鬟又如何?難道你沒聽到老爺剛剛說了,要是你不安分,隨時都能將你趕出府?」
晏若水輕抿著小嘴。
「不可能的,爹不會這樣待我。」鳳仙總說,爹因為忙於朝事才無暇探顧她,並非沒將她放在心上。
「你倒是可以試試,要是我把你趕出府,可會有人發現你不在!」
「屆時要是被發現,你就吃不完兜著走。」
小桃瞇起水眸。
「好呀,咱們就來試試。」
晏若水冷睨她一眼,不在這事上與她爭辯。
「我餓了,給我準備膳食。」她不是鳳仙,她不需要對她客氣。
「哼,想吃,你就得給我幹活!」
「你!」
「由著你,不想幹活,你什麼都別想吃!」
早已餓得頭昏眼花的晏若水,最終只能妥協。
可憐她明明是首輔府的千金,卻在這一天之後猶如丫鬟,舉凡灑掃、洗衣、下廚,什麼都得做。
她曾向晏灼寧揭發小桃的惡行,豈料只換來冷冷的一句——「少煩我!」
那話裡沒有半絲血脈相連的情分,看她的眼神和一個陌生人沒兩樣,那一瞬間,她明白了——鳳仙說謊。
爹不是無暇探顧她,而是在爹的心裡,根本沒有她這個女兒的存在。
既然如此,再找他又有何用,默默的,她退出房外,聽到房內傳來的交談聲——
「爹,妹妹叫什麼名字?」
「哼,她叫什麼名字重要嗎?我要你寫的兵策,你到底是寫到哪了?」
晏若水緩步走著,淚水在眸底打轉,但她卻笑了。
終於,她搞情楚自己在這府裡的身份,一個姨娘所生的女兒,在爹心目中就和個丫鬟沒兩樣,想在這府裡活下去,她就得幹活……
抬眼環顧四周,恢弘富麗,總有一天,她一定要離開這裡!
慢慢的,晏若水變得沉靜不語,她更加努力,學習每種粗活,就盼有一日離開時,不會餓死在外頭。
時間飛快,轉眼晏若水已經年滿十六,儘管一身粗布衣裳,卻仍難掩她的天生麗質,只可惜那張臉上彷彿戴了面具,平板無波。
一晚,府上異常熱鬧,幾個丫鬟被派到廚房幫忙,今晚該是設了大宴。
晏若水並未放在心上,畢竟府裡一年總要辦幾場大宴。倒是旁邊幾個丫鬟熱絡的聊了起來。
「好端端的,怎麼老爺突然要咱們到廚房幫忙?」
另一名丫鬟道:「聽說是國舅爺帶太子來訪,老爺開心地設下大宴,這菜色可不能馬虎,所以需要多點人。幫忙。」
晏若水靜靜地聽著,手上的活也沒停下,垂眼思忖半晌,待上菜時分,明明不需要她端菜,她卻也拿了一壺酒出去。
垂首跟在丫鬟身後,她微抬眼,便見席間有名看似溫文,但眉眼極為精銳的男子,她深吸一口氣,端酒上前,靠近之時假裝被絆了腳,打算將酒灑在對方身上。
但男子眼捷手快地一手提住酒壺,一手按住她肩頭,笑睇著她。
「小心。」
那笑意柔和了他不怒自威的霸王氣息,晏若水心頭一顫,忘了自己的計劃,怔怔的轉不開眼。
「你這是在做什麼?」晏灼寧低斥。
她這才回神,取回酒壺,趕忙退後一步。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這不是……首輔大人的千金嗎?」坐在太子身旁的國舅笑問。
晏灼寧一愣,一時間竟認不出她。沒想到不過幾年的時間,她已出落得如此標緻。
「她……」
「怎麼令千金穿得如此的……」國舅上下打量著晏若水。
她一頭檀發隨意紮起一身穿粗布衣裳,比起其他丫鬟的打扮還要寒蒼。
「她……」晏灼寧暗惱她怎會出現在這,一方面思緒飛快地轉著。
「她是為了一睹太子容顏才會巧扮丫鬟。」
晏若水聞言,心裡冷笑著。
能坐穩內閣首輔之位,除了能言善道,還要足智多謀呢,聽聽,連這種鬼話他都說得出口。
「哦?」國舅笑瞇眼。
「儘管是做丫鬟打扮,還是難掩令千金花容月貌,本國舅當初沒看走眼,確實是個美人胚子。」
剛剛幫了晏若水一把的太子巳慎思,逕自垂眼品茗,彷彿對這對話沒有半點興趣,目光落在晏若水腳上那雙破損嚴重的鞋上。
晏若水退了一步,婷裊欠身。
「若水失禮了。」
「若水嗎?」國舅笑道:「名字倒是取得不錯。」
「是啊。」晏灼寧乾笑著,看向女兒。
「若水,太子容顏也瞧見了,下去吧,別讓國舅笑咱們不懂矜持。」
那一聲若水教晏若水渾身一顫。
如此溫柔的叫喚,這是爹第一次喚她,她卻只覺諷刺。
轉身離去,她不曾再踏上大廳,之後,她依舊過著丫鬟的生活,但太子的笑臉卻烙在她的心口上,不曾刻意回想,但總在腦海中迴繞。
那晚是她的計劃,可惜照情況看來,她這張臉蛋並未讓她的計劃奏效。
正感歎著,當晚,晏灼寧派人將她喚到跟前。
「若水。」
看著爹那含笑的眉眼,聽著那再親熱不過的叫喚,她打從心底覺得排斥,但臉上依舊平靜無波,低聲問:「爹今日喚女兒前來,所為何事?」
「若水,咱們晏府要出個妃子了,要是夠爭氣,興許他日就成為後宮之首。」晏灼寧輕握住她的手。
「明兒個太子要選側妃,你可要爭氣點。」
微愕之後,晏若水搞懂了。
原來,她的計劃奏效了。只要能讓太子看得上眼,哪怕封的稱號再低都無所謂,她只想離開這裡。
曾經,她非常渴望人的體溫,渴望爹回頭看她一眼,能夠給她一個擁抱,然而……
她緩緩地抽回手。從這一刻起,那個曾經天真的晏若水消失了,她的心在失去鳳仙的那個冬天被慢慢冰凍。
她已經不需要爹的注意,就連碰著她的手,都教她覺得厭惡。
帶她走吧,她終於可以離開這座冰冷的宅邸。
然而不久宮中傳來皇上駕崩的消息,選太子側妃一事被擱了下來,晏若水心無太多起伏,只是靜心等待,有時,就連她自己都懷疑,她是不是已經被這冰冷的府邸給同化了。
她的心冷冷淡淡,習慣了被欺凌、被視為丫鬟的生活,她日復一日地過活,倒不像父親那般扼腕皇上駕崩,打壞晏府的一樁美事。
期間太子登基為皇,百日後,舉行第一次的選秀女。
晏若水也在選秀名冊中,在文武百官面前,數十位名門千金排排站,結果她竟被點為皇后,當場群臣議論紛紛,而她可以想見父兄會有多意外這驚喜。
直到進了長生宮後,服侍的女官前來,她才知道為何當時百官反應如此之大,甚至有人諫言阻止。
原來巳慎思為太子時,就有太子妃,按照慣例,應該由太子妃直接升格為後,但他卻為了她破例。
這個消息,在她冰冷的心底,徐緩地拂開一條縫隙,她忍不住的想,皇上待她是有一些情意的。
她在晏府,像是空氣一般,沒有人在意過她的生死,沒有人注意她的感受,可是,他待她是有些不同的呢。
初識情滋味的她,面對博聞廣識的巳慎思益發傾心,而他幾乎夜夜造訪長生宮,她成了唯一被寵幸的后妃,儘管不曾聽他說過一聲愛,但她相信,自己在他心中肯定是與眾不同的。
直到一日,她特地熬了甜粥,送到金闊宮,御書房內,皇上和國舅的交談戳破了她以為的幸福,再次證明,沒有人願意正視她的存在。
「所以說,如此一來不就可以制衡孔家?」
「國舅說的是,迎了首輔的千金為後,朕幾番流連長生宮,必會引起孔氏之派注意,就讓那兩派人各自廝殺,省得朕麻煩。」
「皇上說的是什麼話?這是朝堂爭鬥,豈能以戰場上那一套來處理,讓兩派人馬對陣不見得是好事,甚至會大傷國家元氣,皇上也得適時斡旋,還有柳家那一派,皇上也要適度安撫,如此一來,可以抵消一些重臣的勢力,又能改善這三大派系之間的嫌隙。」
「麻煩,還是邊境好,我寧可回邊境去。」
「皇上……」
晏若水站在御書房外的廊道上,漂冽寒風吹得她一身華麗錦裘作響。
「娘娘?」身後女官輕喚。
「要請人通報皇上一聲嗎?」
「不了……回宮。」她回頭,神色不變地吩咐。
沒有人能看穿她面無表情下,藏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她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晏若水這個名字和身份。
因為她是首輔千金,才要利用她來牽制孔氏一派,也讓原是太子妃的孔家千金,最終只落得一個貴妃封號。
真是可笑啊,原以為他待她是有情意的,豈料,她終究是個棋子,是父兄的,也是他的,沒有人正視她,沒有人需要她。
坐在奢華輝煌的長生宮內,她淡淡揚笑,第一次,淚水無聲無息地滑落。
好痛……她好想念鳳仙……她需要一個人摸摸她的頭,告訴她,不要緊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可這長生宮卻和首輔府一樣的冰冷,儘管她不再是丫鬟,儘管她的身旁有數十位的宮女為伴,可是,她已經不知道怎麼相信人,也不知道該如何與人攀談。
終究,她還是獨自一人。
從此之後,晏若水成了個安靜的皇后,就算巳慎思來到長生宮,她也不再如以往那般熱切期盼,她靜得像一池冰凍的水,靜蟄在這華麗的宮殿中。
直到得知自己懷有身孕,她臉上終於浮現淡淡笑意。
她輕撫著肚皮,為了這新生命而歡欣不已。就算天底下沒有半個人需要她,但這孩子總會需要她的,對不對?
終於,她可以擁有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孩子。
不管是男是女,她都會好生疼惜。
她滿懷希望地等待肚子裡的孩子出世,再苦的安胎藥她也能一口飲下,只要是對孩子好的,她什麼都願意做。
然而,事與願違,她產下了死胎。
「怎麼可能?」產後,她虛弱問著御醫。
「那孩子明明就在我肚子裡,偶爾會踢著我,怎麼可能會是死胎?!」
「回娘娘的話,這……恐怕是因為你喝下催胎藥。」御醫誠惶誠恐地跪下。
她膛圓水漾美目。
「什麼意思?」
「下官切脈發現娘娘誤飲了催胎藥,而且此藥兇猛,恐怕從此以後娘娘再也不能生育了。」說到最後,御醫已經跪伏在地。
霎時,陣陣雷響炸在她的耳邊。
她不能生育了……她不在乎孩子能為她帶來什麼富貴榮華,要的只是一個可以陪伴自己的孩子,為何連這麼簡單的夢想也不肯成全她?!
「給本宮查!本宮要知道為何安胎藥會變成催胎藥!」她聲嘶力竭地吼著。
以往,她總是安靜不出聲,因為她只想在這瑞安靜地過完這一世,然而有人膽敢殺害她的孩子,她又何必心存一絲良善!
儘管巳慎思一登基就宣佈禁止後宮再有私下處決的情形,不管皇族還是宮人犯罪名位各由不同官人處置,但那時他御駕親征,朝堂由晏灼寧掌權,晏若水更是後宮之首,不消幾天便查出被柳淑妃給收買的御醫,當場斬立決,也活活將柳淑妃杖責至死。
她沒有一絲憐憫,滿心的仇恨無法消除。
她恨,她無心爭寵,為何連她的孩子都不放過,恨皇上無心於朝廷,每逢戰事便御駕親征,更恨自己無法保護孩子。
「娘娘,依臣所見,那楚嬤嬤無故沒了蹤影,這事肯定也與她脫離不了干係,得將她一併查辦才成。」
事後,她父親特地踏進長生宮,要她斬草除根,以防她杖責了皇上最疼寵的柳淑妃,會害得自己失寵。
「查呀。」晏若水冷若冰霜道。
查了又如何?能還她一個孩子嗎?
「還有柳淑妃那孩子,娘娘何不乾脆領於膝下,如此一來,才能穩住娘娘在後宮的地位。」
她撇唇冷笑著。
說到底,父親為的還是自己的地位……無所謂了,她既然逃不出,那就隨便吧。
當晚,女官將柳淑妃之子帶進長生宮。
她瞧也不瞧那孩子一眼,打發給奶娘照顧,但夜裡卻一直聽到那孩子的啼哭聲,惹得她心煩意亂,終究忍不住要人將孩子帶到跟前。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冷聲問。
「回娘娘的話,殿下也不知怎麼了,就是不肯喝奶。」女官愁著臉道。
晏若水冷冷地瞪著她懷裡的孩子。
「抱過來。」
「是。」
她將孩子抱進懷裡,只覺他五官生得極俊,小嘴不斷地張闔,然後他的小手突然抓住她指頭,那一瞬間,像有道電流竄進心坎裡,她忍不住地看著他。
「娘娘,御醫說殿下未足月出世,得好生調理身子才成,可殿下卻不肯喝奶,一連換了三個奶娘都是如此,奴婢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晏若水忖了下,道:「抱著他。」
「娘娘?」女官不解地抱過孩子,正以為皇后心冷至此,不願好生照料九皇子時,卻見她輕解衣衫。
「過來。」晏若水淡聲命令。
女官趕緊將孩子遞給她。
像是聞到奶香味,餓得發慌的九皇子一含住乳尖,便用足力氣吸吮著。
「痛。」晏若水微皺著眉。
見狀,女官笑逐顏開。
「娘娘,殿下肯喝奶了。」
晏若水瞧他狼吞虎嚥,心裡油生出一股暖意,那是一種很陌生的情感,但卻又像本來就存在她心田之中。
待喝足奶,孩子便滿意地瞇起眼,偎在她懷裡昏昏欲睡。
晏若水直瞅著他。儘管他不是她的孩子,但他是無辜的,一切皆與他無關,她又如何忍心將後宮鬥爭的仇恨算在他頭上?
「娘娘,殿下還未起名呢,娘娘要不要替他起個名?」
她垂睫付了下,淡聲道:「九蓮。」四星九蓮,天子之尊,想保護這個孩子,就是讓他登上帝位,如此一來,就沒有任何人能夠傷害他。
她失去一個孩子,而這孩子就當是老天彌補她的,她會好好地疼他、愛他,把他當成親生兒子。
當晚,九蓮就睡在她房裡,有他相伴,她睡了一場安穩的覺。
但他並非每夜都乖乖入睡,有時一折騰起來,哭啼不休。
她總把他抱在懷裡,輕柔地哄著。
「乖……九蓮乖,娘的心肝寶貝,不哭喔,憂愁給娘,難過給娘,淚水都給娘,你不哭……」
說來也奇怪,當她這麼哄著,他彷彿聽得懂,還真乖乖地閉上嘴,再經她一逗弄,便笑咧還未長牙的嘴,惹得她也染上笑。
她總是將他帶在身邊,聽他牙牙學語時喊出的第一句話是娘,她牽著他一步步地學走路,每走一步便笑呵呵地撲進她的懷裡,他讓她嘗到了身為人母的喜悅。
她是疼他的,打從心底愛著這個孩子。
然而,每逢九蓮的生辰,她的心緒總是不穩,只因他的生辰便是她孩子的忌日,會教她想起那可憐的孩子。
故而,她從不肯替他慶生。
等九蓮三歲時,皇上班師回朝,她向他請求,編派武太監貼身保護,為的就是要確保九蓮可以安全無虞地長大。
皇上監於柳淑妃一事便允了她的請求,適逢九蓮的生辰,皇上頭一次替他慶祝,就見他討喜地一句句喊著父皇,讓皇上開心不已,將他抱進懷裡哄著,那一幕讓孔貴妃不滿至極,也讓她感覺她心裡有股一再壓抑的怒火就快要爆發。
回到長生宮時,九蓮早已倦極入睡。
她坐在床邊看著他,他的睡顏非常可愛又惹人憐愛,但不知怎地,她卻突然覺得這張臉極為可憎。
如果當初死的是他,那麼她的兒子現在該是由她陪著一道慶賀生辰,然而他的母妃卻害死她的兒子……她知道,這些仇恨與他無關,她真的知道,可是——
「娘娘!你在做什麼?!」入殿欲服侍她寬衣的蘇璘急聲阻止。
她驀地回神,這才驚覺自己竟雙手掐住九蓮的頸項,而他早已情醒,嚇得瞠圓眼,吭都不敢吭上一聲。
她趕忙放開手,瞪著他已印上她指印的頸項看,而他開始放聲大哭。
「娘娘……」蘇璘走向前,小心謹慎地看著晏若水。
「把他抱走。」她急忙起身。
天啊,她在幹什麼?她瘋了嗎?她竟然想殺了他……
「娘娘?」
「把他抱走!」再讓他待在身邊,誰知道何時她會泯滅人性殺了他。
她怎能如此?他是無辜的!
在她的命令下,蘇璘將九蓮抱到偏殿照料。
慢慢的,九蓮長大了,她看得出他羨慕著孔貴妃和巳太一的母子相處,想從她身上得到幾許母愛,她也想給,可深植在心的仇恨纏住她的手腳,就算想,她也給不了,只能疏離著他。
直到他十二歲生辰前,她失手拿著燭台傷了他,她才確認自己的心生病了,為了保護他,她只能將他遷居到福緣殿,讓宮女們照料。
此後,她更不願見他,唯有宮中慶典時,才會與他碰頭,而他也逐漸成長,儘管臉上抹滿笑意,她卻看得出這孩子變了,他已經知道她是他的殺母仇人,恨著她,也不再向她討取絲毫親情,一如當年的她不願向父親渴求溫情。
他的心和她一般,病了。
可她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她能做的,唯有用自己的方法保護他,讓他在宮中不受半點傷害。
直到東甲回報,她才得知,原來向皇上告假離宮的他人跑去映春城,甚至阻止東甲等人殺害楚嬤嬤。
她百思不得其解,他應該比她還清楚事情的嚴重性,然而他依舊決定放楚嬤嬤走。
後來他終於回宮,並特地到長生宮見她。
她直睇著他,突覺這孩子不一樣了,看著她的目光不再有恨,更沒有任何算計,他突然掀袍,雙膝跪下。
「母后,求你幫我。」
她怔仲地看著他。這從來不曾求過她的孩子,竟如此卑微地請求她的幫助,更教她不敢相信的是,她在他的眸底瞧見渴望的親情,他竟在向她討取一份愛……她以為這孩子是恨她的。
傻孩子,何需求她,只要是他所願,她必當傾力相助的。
「所以,這全都是你的功勞。」說完長長往事,晏若水吁了口氣,看向梁歌雅。
「如果不是你,那孩子斷然不會接受我這個母后。」
而梁歌雅早已淚流滿面。
她以為母后的情冷性情是天生的,可想來她也真傻,這天下怎會有人天生冷情,若非環境造成,怎會有人無感自己的情緒。
「你哭什麼?」垂睫瞅著她,晏若水抹去她頰邊的淚。
「沒什麼好哭的,我已經萬分感謝老天,讓我和九蓮得以相認,如今你又添了皇孫給我……這已足夠。」
「母后……」她以為自己是棋子,可沒想到母后的處境卻比她還要艱難。
「我早已不渴望愛,如今有你和九蓮、小雅蓮便已足夠,我這一生沒有缺憾了。」
「如此說來,朕可真是負了你。」
門突然打開,晏若水才驚覺巳慎思和巳九蓮就在門外,她神色難得微慌道:「太上皇和皇上怎會在外頭?」
「本來要進來,可聽你說起過往,朕父子便在外頭聽著。」巳慎思緩步走進。
「不過隨口說說,太上皇可別擱在心上。」說著,她將孫子擱在床畔,讓媳婦可以騰出手抱住,隨即起身。
但一起身,許是久坐腳麻,她踉蹌了下。
霎時,有四隻手將她扶住,她抬眼望去,一個是她兒子,一個是她曾經傾心又將她傷至心死的夫君。
「母后,小心。」巳九蓮抓著她的手,滿臉擔憂,魅眸微微泛紅。
「不礙事。」她淡淡揚笑,拉開他的手,卻發現還有另一雙手環抱住自己,如此親密,教她極不習慣。
「走吧,朕扶你到偏殿坐著。」巳慎思不容置喙扶著她。
「別擾著小兩口說體己話。」
她雖然感覺不自在,但還是由著他。
兩人來到偏殿,早有宮人在茶几上布上熱茶和一盅熱食。
「你可知朕為何要冊封你為後?」才剛扶她在錦榻上坐下,巳慎思便發問了。
「不就是要制衡孔家。」
「不,朕是那時在首輔府上,看見你穿了一雙破鞋才對你留了意,朕忍不住想你這假扮丫鬟也未免太用心,就連鞋都如此講究……朕推想你在首輔府過得不好,怕你進宮又被人欺,才冊封你為後。」
晏若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朕還知道你是故意要把酒灑在朕身上。」巳慎思低笑,手擱上隔在兩人面前的茶几。
「是嗎?」她淡笑。
她那拙劣的手法,他就算識破,她也不覺得奇怪,教她震驚的是,他竟是為了保護她才立她為後。這話就算是謊話,也讓人開心。
巳慎思掀開熱食的盅蓋,飄出淡淡甜味。
「朕一直以為你對朕沒有半絲情意,後來有一天你的女官送來這甜粥,朕才知道你是對朕有情,可待朕想待你更好時,你卻冰冷得讓朕不想待在宮中。」如今想來,才知道是陰錯陽差。
他沒想到,她竟會聽到他和國舅的談話。
晏若水怔怔望著他手中的甜粥,懷疑自己是在作夢。
「嘗嘗朕的手藝是不是如你那般好。」巳慎思拿起玉調羹,舀了口吹涼,不容抗拒地餵著她。
「好吃嗎?」
她未語淚先流。
「若水,朕虧待你了。」他緊握著她的手。
他是天生武將,厭惡朝堂上的紛擾,甚至無心打理,才會將禍事延至下一代。
晏若水搖了搖頭。
「太上皇未曾虧待過若水,若水一生孤寂,原以為會如此到老,然而如今得知太上皇的情,還有九蓮、歌雅為伴……這一生已經足夠。」
原來是她把心封閉得太緊,太怕受傷,未曾查明便逕自下定論,才會讓彼此越離越遠。
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終究一無所有,豈料原來她早已擁有一切,只是不曾發覺。
「不夠,朕還在想,改日帶你到映春城,讓你看看那裡的風光,咱們一道踏雪,再也不管這宮中瑣事。」
「好,太上皇在哪,若水便在哪。」
「就這麼說定了。」
「嗯。」她輕聲應著。
許久以來巳慎思這才又一次瞧見她唇下的小小梨渦,那般惹人憐愛的甜美笑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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