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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黃袍霸商(巧乞兒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47:45     標題: 寄秋 -【黃袍霸商(巧乞兒之二)】《全文完》

寄秋 - 黃袍霸商(巧乞兒之二)

太子當得這麼窩囊,想必古往今來就只他一人了,
本來他母后享有賢名,受父皇敬重,他這太子也很受寵,
豈知馬婕妤一出現一切全變了,他母后被鬥倒淪落為廢后,
他年幼無知,傻傻認賊做母,被人當成棋子無限苦悶憋屈,
多虧有祕密的紅粉知己相陪,他才能努力振奮,
誰想一時誤中奸人計,喝了毒酒死得淒慘,太子寶座也被奪。
幸好蒼天有眼,他這冤魂重生的軀體,竟是他當年失蹤的小皇弟?!
想必是冥冥中注定,他們兄弟倆要一同拉下那惡毒的女人,報仇雪恨,
現在他的裙帶關係超強大,家裡是赫赫有名的將軍府不說,
從前任御前侍衛、王爺王妃到丐幫幫主都是他的好靠山,
他發揮經商長才賺進白花花銀子,以財富和盛名作為復仇的武器,
用計騙得仇人團團轉,一步步展開奪回幸福的計畫,
豈知江山易奪回,真正難的卻是追不回名花有主的前戀人……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48:27

楔子 挾怨重生

    是風?是霧?還是低雲飄過的嵐氣?淡淡地,一抹血腥。

    那艷麗如楓的雲層呀!是雨的嗚咽,是血色濛霧,是心底無法抹去的牽掛。

    月兒一般柔和的女子,是他今生唯一的遺憾吧!

    再也不能了,聽她柔柔的嗓音訴說天的遼闊,看她含羞嬌顏上那抹淺淺暈開的緋紅,眼神執著地追隨他一舉一動。

    淡了,是她令人舒心的笑語。

    遠了,是那道執意令他喪命的背影。

    他終究錯過什麼,又相信了什麼,為何這一刻滿心滿眼的悔恨,不甘心就此闔眼。

    被辜負了。

    原來人性如此醜陋,為了登上高位,滿腦子算計,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誰都可以犧牲。

    曾經,他是一枚棋子,如今,他是棄棋,一個不得不除去的阻礙。

    他的死輕如鴻毛,某些人因此得意,卻不會有人因而神傷,除了那如月般溫柔的女孩。

    沉子揚沉沉地墜入一片黑暗之中,他死後並不似旁人所說,感到飄飄如羽,沉重的四肢宛如船錨,拖著他直墜入無底深淵,受到那股不知名力量的作用,他就連想動根手指頭都困難。

    通體冰寒,他忍不住頻頻發顫,這樣刺骨的寒意令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到陰曹地府,然而他卻未曾見到傳說中長著駭人形貌的勾魂使者,或是陰森詭異的幽冥世界。

    啊,我好恨哪,月兒……

    望著無止境的黑暗,他心裡充滿遺憾,那在他靈柩旁哭泣的女孩身影,時時盤桓在他的腦海,憶起自己對她的愛憐,他那早已凍透失溫的心,不由得淌過一股暖流。

    那股溫暖稍縱即逝,他頓感悵然,一想到自己於她只是無緣的過客,日後與她攜手相隨者另有其人時,心裡的不悅源源不絕地泉湧而出,狂躁地流竄,鬧得他心慌意亂、怒氣橫生,偏偏這般濃烈的悔與恨尋不著發洩的出口,被囚禁在他的體內,翻攪得更加洶湧澎湃。

    充填他滿心還有無盡的仇怨,恨自己識人不清,更恨那雙狡詐如狼的姑姪倆,為圖私欲,竟以一杯毒酒斷送他的一生,奪走他的幸福……

    他是騰龍王朝儲君沉子揚,本擁有無上尊榮,哪知死得極其窩囊。

    到底是他過於天真了,生於爾虞我詐的天家,卻毫無保留地輕易給予信任,以為多年的相處已讓他看清身邊人的本性,不想竟是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視若生母的母後馬皇後、未婚妻馬玉琳,憶起臨死前兩人那得意囂張的面容,憶起這對姑姪的陰毒手段,他益發不服,他向來不是睚眥必報之人,然而這口氣怎麼也吞忍不下。

    他不該死的,也不能死,他還有很多未完成的事等著他去做……

    傳說人若含冤而死,執念將化作怨魂徘徊人世,他若能一雪仇恨,定讓所受的苦痛百倍還諸於那兩個可恨的女人身上;若能重返陽世,再看看心愛的女子,他即便化作厲鬼,為天地所不容,也在所不惜——

    他激憤地想著,滿腔強烈的不甘與怨恨最後凝聚成一滴熱燙的珠液,從眼眶逼出,他感到有股溫熱的氣流被緩緩注入體內,慢慢流經四肢百骸,讓他凍寒的軀體逐漸暖熱起來。

    那一股熱流輕輕擠壓著他凝滯在胸腔的一團苦氣,他隨之感到舒暢,但那股熱流隨後卻好像使不上勁,臨到咽喉口了,卻不再往上,令渴求解脫的他因等待不及更受焦躁煎熬,倍感難受。

    好痛苦……快……就差一口氣,快給他渡口氣,他的喉頭鎖得好緊,胸口悶得彷彿要炸開一般……

    “啊!咳!咳咳……”

    驀地,一大口污水嘔了出來,伴隨著是壓抑不住的連聲劇咳,隨著猛烈的咳聲不斷逼出他的喉嚨,體內那股堵塞的不適感也逐漸減輕。

    一絲絲微弱的光線從眼皮透入,刺激得他不禁眨動沉重的眼睫,但他竟是乏力得無法順利睜眼。

    “啊,快來人呀、快來人!”

    他猛地脫離幽冥之境,還沒反應過來,一股尖銳的嚷嚷聲迫不及待地鑽入他的耳中,吵得他頭疼欲裂。

    他使勁全力驅動四肢,可感到十分困難,手腳完全不聽使喚,好不容易勉力睜開雙眸,又被強烈的陽光晃花了眼,眼前一陣白茫茫,無法視物,手使勁動上一動,也沒成功支起身子,反倒又引來哄然嘈雜聲,那聲音聽來無比驚惶。

    “詐屍了、詐屍了,傻子八兒變成殭屍作祟了!”

    沒想到,老天爺真遂了他的心願,讓他活過來了。深深吸進一口氣,沉子揚立時通體暢快,復活的喜悅充斥他的腦海,令他沒多注意旁人的反應與言語。

    直到眼見自己那異常短而白胖的手指,忽覺得不對,他驚惶地摸上自己的面容,還好,鼻子眼楮嘴巴都在,再往上一摸,不由得一驚,不是束髮戴冠,竟是綰著總角髻!

    有人抱起他,來到一個房間,經過一面銅鏡前,他瞥了一眼,驚詫不已——

    老天爺是在同他開玩笑嗎?他、他怎麼變成個孩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48:54

第一章 早產九皇子

    騰龍王朝康明二年

    “不好了、不好了……快!快來人呀!皇后娘娘跌了一跤,她……流了好多血,快……快請太醫來……快一點……娘娘要生了……”

    一群穿著華美宮裝的綠衫宮女神色相當慌張,跌跌撞撞地從皇后寢殿“熙鳳宮”奔出來,一張張白得幾乎沒有血色的芳容佈滿驚懼,一邊無措地奔跑,一邊高聲喊人,擔心伺候的主子若有個閃失,她們十顆腦袋也不夠大刀一砍。

    騰龍王朝的華皇后名紅鸞,乃當朝宰輔華相之女,為人敦厚溫婉、嫻雅恬靜,出眾容貌更為當朝第一美人,深受皇上沉煜寵愛,受封為“無雙國母”。

    她已生育一子為皇七子沉子揚,今年六歲,活潑可人的模樣和皇后如出一轍,皇上喜愛疼寵不在話下,立為太子,封厚賞賜不曾少過,如獲至寶一般命其承歡膝下,不離左右。

    相隔六年華皇后再度懷上龍胎,可見聖寵不減,在諸多嬪妃之中獨佔鰲頭、榮寵一身,讓后宮佳麗們又妒又羨,恨不得皇上也能寵愛有加,雨露均沾,深宮內院不寂寞。

    但是皇上只有一個,而年年進宮的秀女美人卻有無數人,縱使帝心有情,不貪新厭舊,可為了皇嗣的傳承,又豈能獨獨偏寵幾人,不再寵幸新人。

    唯一的例外是帝后情深的華皇后,少年夫妻的情意纏綿鮮少有人能代替,由太子妃身分相伴到沉煜登基為帝,多少情絲盤結成網,牢牢網住輩同織就的濃情蜜意。

    只是帝王身邊的女人一多,難免情就淡了,濃香淺綠的佳人一個個攀住皇上的左臂右膀,再濃的情愛也有如明日黃花,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凋零。

    所以華皇后又受聖眷懷有龍種一事,實是大喜大賀,是宮中的一樁大喜事,太子之前的六名皇子因體弱早夭、或在權力鬥爭下慘遭橫禍,在他之後的八皇子也活不過周歲,皇家子嗣其實並不繁盛,如今若能再得一子,皇后的受寵將非他人能及,王朝上下僅她一人矣!

    “太醫呢?怎麼還沒來,想把朕急死是不是,要是皇后腹中孩兒有個萬一,朕讓你們的人頭一顆顆落地!”

    他的皇后呀!還有小皇子,母子倆都不能有事。

    一身明黃色龍袍的康明帝沉煜滿臉焦急,負手在殿門外走來走去,兩道濃眉攏成小山丘,心急如焚地聽著皇后傳出來的呻吟聲,聲聲扯痛帝王心窩。

    雖然宮裡太醫甚多,但對婦科最為擅長也只有深受皇家信任的佟義方,他的醫術與醫德堪稱當今第一。

    “皇上勿急,已命人去請佟太醫入宮了,他年近四十才生一女,昨夜小女兒高燒不退才請旨外出……”準了假的太監總管邢公公尖著嗓音回話。

    “朕也不是不通人情,朕亦是為人父者,自當體會佟卿的無奈,可是皇后這一胎胎象不穩,在這節骨眼上他出什麼宮,皇家子嗣由得他怠忽嗎?”是非輕重居然分不清,枉為人人敬重的臣子,天家皇嗣重於一切。

    畢竟是一國之君,話說得有些重,為人臣子者當以盡忠為先,豈可因個人私事而誤了皇家大事,稍有疏忽,他一個小小太醫哪擔得起,輕者流放邊疆、重者滿門抄斬。

    “皇上,事出突然,誰也料想不到,皇后的產期理應在下月初三,可提早了十天,這……誰也不願意……”邢公公話中有話,面有難色地打住了話。

    沉煜龍顏冷凝,“說,是怎麼回事,皇后為何會早產,是誰衝撞了她?”

    出身帝王之家,他不會不曉宮中嬪妃的手段,為了鞏固地位,這些女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的親娘周皇后便是被如今的夏太后所害,但即使明知兄手是誰、用何種手法相害,可礙於先帝遺旨,他不但不能加罪於她,還得視若生母奉養,讓夏太后頤養天年,一生尊榮至她百年之後,而身為皇帝的他無法為生母討回公道,眼睜睜地看著害死親娘的夏太后坐享本該屬於周皇后的殊榮。

    “唉,這個……奴才不敢說。”邢公公裝出一臉惶恐,戰戰兢兢地抖著身子。

    “朕的命令你敢違抗?”他冷言,龍威淩厲。

    邢公公倉皇地跪下求饒,“皇上,奴才不好多言,不過聽底下的小太監說皇后腹痛之前,石貴妃曾匆匆忙忙的從熙鳳宮走出,臉上似乎還帶著愉快的微笑。”

    要陷害一個人不用多,只要適時的加上幾句話。

    “什麼,是石貴妃”她又不安分了。

    石貴妃閨名玉眉,乃鎮南將軍墨煙嘯的表妹,因其表哥的關系而與皇帝結識於將軍府,沉煜見她貌美又能歌善舞,年方十五宣旨入宮,封為昭容。

    一朝寵幸後得君寵,三年內由嬪為妃,最後榮升貴妃一位,為皇上生有一子三女。

    可惜幼女死於體弱,一子不幸染上重疾,不到三足歲便夭折,餘下二女並無特殊才華,故而少召見帝王面,連帶著她的恩寵也漸稀,皇帝目前最寵愛的是入宮一年的馬婕妤,已有大半年未召石貴妃侍寢了,難免多有怨言。

    “皇上千萬別多心,奴才認為只是巧合而已,貴妃娘娘膽子再大也不敢拿皇朝子嗣開玩笑,就算她有墨將軍撐腰……”邢公公巧妙地點到為止,反倒留下諸多臆測。

    “眉兒太恃寵而驕了,仗著將軍府的勢力就想爬上天不成她最好求神拜佛皇后此番平安無事、誕下皇兒,否則朕絕饒不了她!”誰敢傷他皇子定不輕饒。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別為了貴妃娘娘傷了龍體,她不過是因皇上近日來常留宿雨霏殿而冷落她,這才忿忿難平,想找人出口晦氣罷了。”邢公公低下頭的嘴角微揚,看似無意地撫摸腰袋裡藏掖著鴿卵大小的碧海珍珠。

    一聽石貴妃妒海生波,怪起他的新寵,沉煜眼神陰寒無比。“好,她想計較,朕就讓她瞧瞧這騰龍王朝裡誰才是說話的人!傳令下去,石貴妃不守禮法,性情蠻橫,以下犯上冒犯一國之母,今日起貶為石嬪,馬婕妤德容兼備,進退得宜,朕封她為馬妃,賜青嵐宮一座。”

    沉煜本就有意封他寵愛的馬婕妤,只是事出無名,怕壞了宮中體統,因此遲遲未賜封號,想等她一懷上龍胎再行封賞,以免宮中人多口雜,傳出帝王無道,荒誕淫穢後宮的流言,有損國君威名。

    皇帝也是人,也有私心,誰在此時最得他歡心便是新寵,心頭的一塊肉,他是一國之君,想給一名嬪妃恩寵有何不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帝王之愛無遠弗屆。

    在這時候,誰也沒想到僅僅七品縣官之女的馬婕妤,日後竟會成為母儀天下的馬皇后,一手遮天地掌控大半個騰龍王朝,顛覆皇室朝綱。

    “佟太醫來了、佟太醫來了,皇……皇上,佟太醫來了……”氣喘吁吁的粉面小太監高聲喊著。

    不遠處,一名中年青衫男子提著藥箱,喘著氣的疾步而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

    “恕……恕臣來遲,臣有罪……”佟義方髮絲淩亂,眼眶下有著一夜未宿的暗影。

    沉煜神色冷肅地一揮手,“不必行禮了,快進去瞧瞧皇后,要是沒讓朕的皇兒安然出世,朕誅你九族!”

    “是,臣遵旨。”佟義方不敢遲疑,藥箱一提,趕忙衝進熙鳳宮。

    救人如救火,何況是高高在上的鳳凰女。

    烈日當空,有風無雲,一片湛藍天際飛鳥三、兩隻掠過,黃色琉璃瓦反射出日光,照著鬱鬱綠葉,葉疏落影,竟照出炫目霓彩,七色連虹奪人目光。

    熙鳳宮裡傳出陣陣淒厲的哀嚎聲,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殿門外,從清早的陣痛到日落西山的黃昏,華皇后足足痛了三天三夜,差點一度沒氣了,胎死腹中一屍兩命。

    幸好佟義方醫術高明,以湯藥吊著氣,不時和快昏厥的華皇后說話,佐以針灸和特製靈藥,終於不負使命地迎接小皇子來到人世,母子均安,得天護佑,他也鬆了口氣。

    “咦!皇上您瞧,皇宮上方怎麼有鶴?”不好,鶴為祥瑞,對……不利。

    邢公公暗暗一驚,留心皇帝的神情。

    抬頭一瞧,沉煜為之愕然,“是世上少見的仙鶴呵!至少有上千隻吧!”

    羽毛通紅的丹鶴成千上百地盤旋熙鳳宮上空,久久不散,來回飛翔,仰頭對空鳴放,美麗而絢爛的身影在空中形成一道又一道的紅光,美得叫人屏息,不敢呼氣。

    丹鶴是稀有物種,此時居然出現一大群,哪兒也不去的在熙鳳宮屋頂盤桓,這是多大的喜氣呀!讓人不得不多加猜測,皇后肚中的孩子福分之厚,連上天都祝福。

    天降神蹟,佑我騰龍。

    “哇!好多的大鳥,父皇,這些鳥從哪裡來,為什麼只在母后的寢宮上頭飛?”被鶴群吸引來的太子沉子揚仰起小腦袋,童稚的雙眼睜得又大又圓,眼中盡是一隻又一隻掠過天際的鶴影。

    “生了,生了!皇后生了一名小皇子,皇上萬福,奴婢給您賀喜了……”小爆婢欣喜地道賀,喜不自勝自個的主子又給皇家添了一名貴不可言的麟兒。

    “生了,朕的皇后又給朕生了個兒子……是吉兆,是吉兆呀!炳哈,有祥鶴來賀,是我騰龍的大喜事……”沉煜歡喜得嘴都闔不攏,直笑道是天之驕兒,天上神仙下凡。

    鶴為祥兆,又是皇子,豈非上天神諭,庇佑騰龍王朝萬世昌隆,千秋興盛,國富民強,帝業不衰。

    不等女官通報,迫不及待的沉煜已一掀明黃龍袍,眼泛笑意地步入熙鳳宮中,龍步昂然的走到剛梳洗完的粉嫩幼兒身邊,身為人父的慈愛笑意浮現臉上,輕手輕腳地抱起睜著圓呼呼大眼瞧他的小東西,以指輕逗軟軟的小臉。

    沉子揚也一臉好奇的盯著這個小皇弟,小小的手、小小的腳、小小的嘴巴,什麼都小小的,這是母后生的小皇弟?怎麼看起來像皺巴巴的小猴子,好醜。

    “父皇,弟弟的背上有星星。”好小,比起米粒大不了多少。

    聽到太子的驚訝聲,沉煜轉過小皇子一瞧,“太子眼真利,真有星狀胎記,而且不只一顆,是六顆……咦,若是多一顆豈不是北斗七星……”

    腳踏七星是帝星,背上七星乃將相名臣,他這皇子莫非是輔佐帝星的良臣?他暗暗思忖,心底對甫出生的幼子興起憐愛及栽培之意,兩子一為太子,一為輔臣,相得益彰,日後定能匡正朝綱,造福百姓,再造騰龍王朝盛世。

    “什麼星星?孩子抱來讓我瞧一瞧。”在皇帝面前,氣虛體弱的華皇后不稱本宮,以我自稱。

    “皇后,辛苦你了,又為朕添了一名佳兒。”沉煜將懷中皇兒交給一旁的宮女。

    爆女一接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小祖宗,裹上繈褓,輕輕放在華皇后身側。

    依照祖宗規矩,皇家子嗣不能由生母撫育,以防外戚對皇子的成長多有幹擾,甚至灌輸不該有的觀念影響其心志,造成兄弟鬩牆的遺憾。

    尤其是皇后所出嫡子,更是攸關整個社稷,對其教養更為注重,絕不允許有一絲差池。因此皇子們一出生最多只能在母親身邊待滿足月,過後便由專門哺育的乳母帶走,另設皇子宮殿,一日僅有晨昏兩次定省,相處約半個時辰便被帶回。

    所以皇子和生母的關系並不親近,偶爾幾句交談也索然無味,大多是提及功課上的事情,母子親情反倒是其次,平淡地有如一杯白開水,波瀾不興。

    是故太子雖在旁邊候著也不主動親近華皇后,因為她雖是生他的人,卻不曾抱過他、說過一句疼惜的話語,永遠是雍容端莊、高高在上的國母模樣,不似一名母親。

    “臣妾應該的,能為皇上誕下麟兒是臣妾的福分。”華皇后略顯疲色的輕撫小皇子面頰,笑不露齒。

    “呵呵……朕很高興,皇后想要什麼賞賜,朕全允了你。”喜獲皇兒,他十分開心。

    很細微地,她眉頭微微一顰,“臣妾不要什麼賞賜,臣妾只有一個請求,希望皇上勿怪罪眉兒妹妹,她……”

    一提到石玉眉,沉煜明顯不悅的眼一沉。“朕已降她為石嬪,皇后莫要再為她求情。”

    “石嬪?”眉兒她……她能忍受帝王的無情嗎?一向心高氣傲的女子驕縱慣了,肯定不服氣。

    華皇后心裡隱隱浮現一抹不祥的念頭,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正要發生,而她無力阻止。

    她和眉兒與鎮南將軍夫人陳永娟是情同姊妹的手帕交,因彼此父兄走得近而感情甚篤,多年的世交交情更讓三人往來密切,一度有意同嫁一夫,入宮為帝妻。

    不過鎮南將軍墨煙嘯早一步向先皇提出賜婚請求,得一如花美眷,從此舉案齊眉,夫妻恩愛,羨煞不少未嫁女兒心。

    而她和石府千金一前一後入主中宮,一為後,一為妃,同為帝王的女人,相處起來倒也和睦,少有爭風吃醋的宮闈之爭,各自守著一方小天地。

    可是自從馬縣令的女兒進宮後,後宮平靜的日子便起了變化,沒來由的不安緊緊扣住她的心,彷彿可預見一場大風暴即將到來,禍起蕭牆,難挽狂瀾。

    “她差點害了朕的皇兒,朕沒把她打入冷宮已經是朕的寬宏大量了。”他言語冷淡,不復昔日對愛妃的嬌寵。

    色衰則愛弛,古往今來有誰能避免,奢望帝王之愛更是難如登天,皇帝身邊最不缺的就是才貌雙全的美女,隨時有年輕貌美的女子等著伺候一國之君。

    十五歲進宮,如今已二十有三的石玉眉算是老人了,能得八年寵幸已屬不易,後宮佳麗三千,又豈能她一人獨佔。

    只是石玉眉怎麼也沒料到一步錯,步步錯,誤中奸人挑撥,以為自己會聖寵不衰,皇上不會因一名七品官之女而對她多有責難,身為貴妃的她豈會不如一名小小的婕妤?

    可事實證明,男人一旦不愛了,心如鐵石,他的心在別的女人身上,她不過是花開過盛的擺設,再也引不起帝王的憐惜和愛寵,含苞待放的新人一如沾露的牡丹,艷不可言,挑弄著帝王的心,使其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地貪戀。

    如今宮中誰不知,除了華皇后這位深受皇帝敬重的髮妻,真正深深奪得這位無上帝王心的,正是那一年多前忽然成了沉煜心尖上寵兒的馬婕妤。

    說起這位馬婕妤的掘起可是傳奇,去歲春時沉煜在禦花園裡賞桃花,忽聞林中竟傳出絕妙琴音,婉轉如天上仙樂,不由得好奇,循著樂音尋找,發現桃花林間竟有個美人翩然起舞,隨著那曼妙舞姿,美人身上的紅綢輕羅飛揚,恰似林間最妖冶的一朵紅桃。

    自那日偶遇後,這位原是七品小闢之女馬靜瑜,在宮中出任典樂女官,一年之內獲得皇帝連番擢升,一躍而成了如今的馬婕妤,幾乎得到皇帝的專寵。

    眾多內侍宮女光瞧皇帝對她屢屢打破嬪妃規制的待遇就明白不能小覷了這位嬪妃,加上馬婕妤出手大方,寬待下人,大夥兒自然紛紛向她靠攏示好,盼著能多得些甜頭。馬婕妤能獨得皇帝專寵,除了美色才藝與深諳侍奉之道,排除異己的手段也是高超,但後妃爭寵在後宮可是再常見不過,下人們可不管這些,他們只在乎跟著哪位主子所撈得的油水最多,前途最無限。

    自知沉煜處分眉兒的心意已絕,華皇后深深一嘆,閉上了眼楮,蹙緊著眉,彷彿十分痛苦的模樣。

    沉煜見她額上沁出一層薄汗,示意宮女擰了帕子來,親自替她擦汗,待擦完汗,手要伸回,卻被華皇后拉住了。

    華皇后握著他的手,略高的體溫燙得他有些不適,她的面容看起來極疲倦,望著他的眼神卻是清明,令他有種被看透的感覺,不由得想抽出手來。

    “皇上。”她喚了一聲後,卻躊躇著未再開口,氣氛變得凝重,那伺候一旁的女官素來伶俐,見狀便稱要讓帝後兩人好好說話,帶著其他宮女與沉子揚先行出去。

    旁人都退下了,華皇后才開口道︰“我聽聞皇上晉封了馬婕妤。”

    沉煜見她雖未說什麼,語氣裡卻有幾分怪罪的意思,油然而生一股心虛,吶吶地不知該說什麼,只道︰“瑜兒她人乖巧,極識大體,她……”

    “臣妾知道皇上喜歡她,但歷來晉封嬪妃得按禮制,晉封貶廢皆有法度,皇上這半年來將她從一介女官拔擢為婕妤已是非凡恩典,如今再……”

    “皇后,朕承認對瑜兒確實有私心,但她善解人意,賢淑貞德,是個值得朕這麼優待的可人兒,皇后若多與她往來,就能知曉她的好,知道這麼做不會太過。”

    儘管他說得振振有詞,但誰聽不出是強辯的藉口?

    當一個人想對另一個人好時,是不需要理由的,她眼前的帝王更加是這樣的一個人,見他著急的想說服自己,她的心冷了下來。

    沉煜雖是好色,卻也頗念情分,儘管登基後嬪妃滿宮苑,與她依舊是相敬如賓,未曾有過薄待,可近來漸漸明顯有些不同了,他對她的尊重像道牆一般阻擋著她,使他的心無法貼近她的。

    眼見他對馬靜瑜的專寵,她當然會嫉妒,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榮寵,可即便她再不喜歡,卻非得端著好皇后的賢德架子,不聞不問,身為六宮之首,她自認比皇帝更知道馬靜瑜是個怎麼樣的人,也知道某些嬪妃在她的手中吃過虧,眼見深愛的丈夫被愛情蒙蔽了眼楮,她頓時不想再保持沉默下去。

    “皇上,馬婕……馬妃她真的這麼好嗎?她的善解人意真是好事嗎?”

    面對她的質問,沉煜彷彿被觸及逆鱗一般,臉色一沉,不悅地皺眉,與她拉開距離。“皇后,你這是什麼意思,朕作夢也沒想過你真的會說這種話,曾幾何時你也變得像石嬪那樣的妒婦?容不得人。”他站了起來,冷冷拋下一句,“你一向有賢德之名,朕希望你別辜負了這個名聲。”

    見他態度劇變,甩袖離去,華皇后愣了一愣,整個身子有如浸在寒冰湖水中般,忍不住瑟瑟發抖。

    罷了、罷了,日後再找機會勸諫就是,甫生產完的她也累了,先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佟義方從熙鳳宮中退了出來,沉煜念及他女兒病重,見皇后已經順利生產,便給了他一天的假,讓他趕緊返回家中。

    皇后此番生產耗傷血氣,正氣不足,有點產褥熱的徵兆,但因病癥輕微,其他太醫也應付得來,佟義方這才放心離去。

    陪著皇后一天一夜,他不說未曾闔眼,從昨晚用過一碗粥後,到現在連水也沒喝上一口,如今早朝已退,百官們各自回衙門辦公,他一路往宮門行去,沒遇見什麼人,可才正要跨出宮門口,身後卻傳來一聲叫喚。

    “佟大人且慢!”

    他停下腳步回身一看,見是馬妃身邊的宮女。

    那宮女快步上前,行一禮後才道︰“佟大人,馬妃娘娘有請。”

    儘管疲累難當,但聽說娘娘有請,他哪裡敢不從,連忙跟著趕往青嵐宮。

    來到輝煌的青嵐宮中,剛收拾停當,一點也不顯剛換了宮殿的倉卒。佟義方被引著到暖閣晉見馬妃,儘管隔著簾子,但光聽馬妃那熱切招呼他的清亮聲音,他也聽得出這位剛被冊封的貴婦正是春風得意。

    “佟太醫,本宮聽聞皇后娘娘順利誕下小皇子,如今娘娘身子可安好?”

    佟義方心裡奇怪,馬妃只是想打聽這件事就召他前來,似乎太大費周章,但表面上仍道︰“皇后娘娘和小殿下皆安然無事,娘娘產後雖有些高燒,幸好並無大礙。”

    她聽完點點頭,忽然又娥眉深鎖,嘆道︰“皇后生了小皇子,本宮相當歡喜,這皇宮這麼大,小皇子小鮑主卻寥寥可數,未免冷清,本宮也希望能給皇上添個孩子承歡膝下,只可惜這肚皮不太爭氣,總是不見什麼消息。”

    “娘娘請別擔心,這生育之事畢竟急不得,娘娘年華正茂,受孕容易,只要身子調養得當,就不成問題。”

    “本宮聽聞佟太醫是醫官院中的婦科好手,皇后娘娘這次也是託了佟太醫的功勞,不知佟太醫能否也提供本宮一些有益生子的好方子,好助本宮一臂之力,以圓本宮的宿願。”

    “這絕對不成問題,請容下官先為娘娘請脈,再按娘娘體質開方子。”

    “那就有勞佟太醫了。”

    “嗯……下官鬥膽敢問,娘娘是否有月水不通的毛病?”

    馬妃面有難色,“確實如佟太醫所說,早先是月信乍早乍晚,月水漸少,本宮唯恐影響生育,請了許多大夫,吃過幾年藥都不見起色,這些年更是惡化,佟太醫可有什麼辦法醫治?”

    “女子以血為本,娘娘營血不足,氣血不通,才致月水不利,下官開些氣血生化的方子,娘娘按時服用,再輔以食療,待身子調養好了便可。”

    “太好了,有勞佟太醫。”

    爆女取來紙筆給佟義方,沒多久他就寫好藥方,又列了藥膳方子和一些注意事項。

    馬妃接過那張墨跡淋灕的藥方看過一遍,面色再度明亮起來,她立刻吩咐人去尚藥局抓藥,又讓一名宮女去裡室取來一個烏漆匣子。

    “本宮前些日子蒙皇上賞賜,得了一株百年老山蔘,聽聞令愛自幼體弱,本宮就將這老山蔘贈與太醫,讓令愛好好補補身子。”

    佟義方誠惶誠恐的推卻,“娘娘如此厚禮,下官萬萬不能收,這山蔘是外番使節獻上的珍奇藥材,聖上贈與娘娘是對娘娘的恩寵,下官無功不受祿,不能收。”

    “佟太醫別客氣,你給本宮治病,若能使本宮早日為皇上懷了龍子,可算是大功一件,再者佟太醫在宮中當值多年,本宮也是體恤你的辛勞,你可別不收,拒了本宮的心意。”馬妃款款笑語中透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娘娘如此厚恩,下官不敢或忘,下官代小女謝過娘娘。”

    “佟太醫不必多禮,你這兩日伺候皇后娘娘,想必操勞,本宮實在不該還攔著讓你跑這一趟,且把這碗黃耆棗杞茶喝了,趕緊回去歇息吧。”

    佟義方再次謝過馬妃,喝了那碗茶,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哎呀!咱們欣月的燒退了沒?來,讓爹好好瞧一瞧,你這小臉蛋紅彤彤地,像極咱們院子裡的桃花,來日必定出落成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

    這幾天,女兒又病了,同樣是動不動就生病,發燒乃是家常便飯,又患了燕口癥,一吃東西就疼得直哭,讓夫婦倆頭痛得不得了。佟義方早上起來和晚上睡前,都要到女兒房中看望她。

    離華皇后生產已又過了幾日,他這陣子都在宮中、太醫院兩頭跑,能見女兒的時間,也只有這兩個時候而已。

    今晚一從宮中回來,他馬上就往女兒房裡去,人還沒到,宏亮的聲音已先傳入房中。

    杜秋娘剛哄女兒吃了碗肉粥,此時聽見丈夫回來,連忙抱著女兒迎上前,笑開嘴道︰“你這一回換的那帖藥頗有療效,月兒瘡口癒合得好,剛剛才吃完了一碗粥呢。”

    聽聞女兒病情好轉,食欲又佳,佟義方終於鬆了口氣,“如此果真是好,那方子是王太醫給我的,他精通小方脈科,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他與妻子杜秋娘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愛侶,兩人的感情雖未濃烈到生死不渝,但是細水長流的情意卻捐流成河,綿長而深濃,不曾有過一絲偏移。

    早年妻子曾懷過孩子,可是那一年的天寒地凍凍死不少人,當年尚在太醫院進修的他忘了帶進宮的宮牌,秋娘發現後,匆匆忙忙的想為他送來。

    誰知雪下得太大,路面濕滑,秋娘跌了一跤後不幸小產,而後寒氣上身,落下寒癥,致使身子終年虛寒,不易受孕。

    他非常自責,在子嗣方面從此不敢強求。

    一晃眼,十多年過去了,他本以為求子無望,即使妻子一再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要他納妾,他依然堅拒,認定此生僅得一妻,心願已了,不作他想。

    誰知秋娘去了一趟送子娘娘廟,回來沒多久便傳出喜訊,兩夫妻都三十好幾了,得知有孕欣喜若狂,三牲五果地上廟裡叩拜謝神,感謝神明賜福佟家。

    雖然女兒因母親的體虛和寒涼,一出生便體弱多病,瘦小得比巴掌大一點點而已,可仍是他的掌中寶、心肝肉,疼得巴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全給了她。

    “只要月兒能順順當當的長大,我就心滿意足了,也不曉得我這身子骨還能不能撐到月兒健健康康……”杜秋娘輕咳了兩聲,以帕子輕捂嘴角。

    “秋娘,不許胡說,你家相公是堂堂的皇家御用太醫,豈會治不好你小小的寒癥。”她就是想得多,嫌藥苦,不肯按時服藥,病情才會一直無起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她苦笑,望向女兒不解世事的小臉蛋,“我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清楚,都治了好些年了,能好早就好了,只是可憐我的月兒,年紀小小就沒了娘……”

    還有點小發燒的佟欣月舉起沒幾兩肉的小辦臂,像是懂得娘親心底的苦悶和悲涼,輕輕摸著娘的臉,露出兩排剛長還沒長齊的小乳牙,天真無邪地笑得好開心。

    “娘,抱抱。”小短腿一蹬,跳入娘親懷中。

    “瞧!女兒還這麼小,正是需要母親照顧的時候,你別再說這些不吉利的胡話,安心地養好身子,咱們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佟義行伸手搭脈,一診妻子日漸沉痾的脈息。

    身為太醫院首屈一指的太醫,沒人比他更清楚妻子生女兒時落下的病癥,高齡產子本就風險多,要不是夫妻倆都渴求一子,以醫者的身分壓根不贊同此等危險行徑。

    雖然這一、兩年他悉心用著好藥,調理妻子氣弱的身子,可是成效不佳,妻子的身體太寒了,生育過程又傷了內腑,他醫術再好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盡量延續她的命,讓她在有生之日能多陪陪女兒,他們夫妻倆也少些遺憾。

    杜秋娘目帶苦澀地握住夫君的手,“若是我撐不過,給女兒找個善待她的後娘,別讓她打小沒娘疼惜。”

    她很不捨,卻也莫可奈何,勸夫再娶是何等割心撕肺,她的痛又豈是筆墨所能形容,痛到有如全身骨頭錯位。

    可是她不能自私到連死都不願放手,她這世上最親最愛的兩個人呀!她若不先為他們設想一番,誰又肯為父女倆的將來著想?寒了無人添衣,餓了灶冷缸空,獨淒涼。

    “秋娘,我這一生得你為妻是所我幸,再無人能及你一二,瞧瞧咱們的小月兒多可人,你捨得放下她不理?”佟義方搔著女兒的胳肢窩,逼得她發出甜軟的咯咯笑聲。

    “我……”唉!她的小月兒呀!怎麼捨得,她還想看她披上大紅嫁裳,坐上八人花轎,嫁得好歸宿呢。

    “娘,不要皺眉頭,月兒心疼。”白嫩小手撫上杜秋娘眉間,做出撫平的動作。

    瞧著女兒的貼心舉動,杜秋娘也寬心的笑了。“不皺眉頭,我的小月兒最乖了,娘最疼你了。”

    “娘的臉臉太白,氣色不佳,月兒幫你診脈。”兩歲大的佟欣月學著父親的手勢,像模似樣地將手搭上娘親腕間,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兒十分認真地學人望聞問切。

    小小的娃兒哪會診什麼脈,不過是耳儒目染下多了一份靈竅,想像著自己也是女大夫,為親娘治病。

    佟義方一見女兒可愛又貼心的模樣,心裡大感欣慰,若有女繼承衣缽,他倒也省下後繼無人的憂慮,她肯學,他便傾全力教導,讓博大精深的醫術能發揚光大的延續,就算不能成為一代名醫,至少她有自保能力,為己身開藥方取藥,不假手他人,人生在世總要防著點,險惡的人心總是出其不意。

    驀地,他眉心一攏,微微浮上憂色,華皇后的早產意味著什麼,後宮的爭鬥防不勝防,自己伺候著這些貴人們,他擔心有一天會波及到他的家人,那時他該怎麼做才好?是要選邊站還是……

    遠離。

    其實他的憂慮並非杞人憂天,近臣們都看得出馬妃善用狐媚之術,一日一日地獲得皇上寵愛,幾乎到了快專寵一人的地步,即便華皇后誕下九皇子,嫡長子也立為太子,可怎麼知道情勢會不會有朝旦夕變色?

    一名地方小闢之女怎能一夕之間蒙受聖恩?除了容貌出色外,更要有非凡的手段和狠心,鏟除異己是第一步,接下來的伎倆怕也是不少。

    看似繁花似錦的深宮內院是人吃人的世界,皇上只有一個,而嬪妃有無數個,想要從眾美中脫穎而出,成為帝王專注的對象,吃素的小綿羊絕對辦不到,只有被吃的分。

    華皇后後來也說是自己不慎滑倒,與石嬪無關,可她心裡其實比誰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誰才是幕後黑手,卻什麼也不能說,石嬪只是遭人利用的代罪羔羊。

    總之,希望朝廷別出大亂子才好,讓人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不然後宮起風雲,只怕百姓們也難有寧日。

    “爹爹,皺眉,不要。”粉嫩小手臂伸了過去,拍了一下父親的額頭,試圖拍走他眼底不安。

    小欣月是想撫平父親如小山的眉頭,但手太短,搆不著,所以撫變成拍,小嘴兒不滿地微微噘起。

    “呵……爹的心肝寶貝,爹一瞧見你,什麼煩惱都飛走了。”他從妻子懷中抱起女兒,將她高高舉起逗樂她。

    “爹爹也是月兒的心肝寶貝,還有娘。”她開心的笑著,一雙無邪的大眼楮彎成弦月。

    “你這張小嘴甜得很,爹和娘的心窩全給你甜得化了。”有女如此,夫復何求,他這一生還有什麼不圓滿?

    “咯咯……咯咯……月兒吃糖,吃好多的糖……”父親把她放下,讓她坐在床邊,她從娘親繡的小荷包裡取出雲紙包的糖,大方地要給她爹一顆。

    大家都有糖吃,嘴巴甜甜的,爹爹也高興地直說她乖。

    “小心糖吃多了把牙吃壞了。”佟義方暫且放下心中的憂慮,笑凝摯愛的妻子。“秋娘,咱們的小月兒聰明又伶俐,不知哪家的兒郎有幸娶到她?”

    女兒尚小,他已開始操心她的終身大事。

    為人父母者都想給兒女最好的,他也不例外,盼著女兒能擇一良婿,多一人疼愛。

    “想想她才幾歲,咱們想得也未免太遠了,我看我還是把她多留幾年,不讓她嫁人。”杜秋娘伸臂打理女兒松開的對襟大紅斜領短襖,仔細扣緊盤扣。

    他呵笑地撫著短須,“所以你要顧著自己,別再嫌藥苦,偷偷地倒掉,我們父女倆還要靠你呢!”

    杜秋娘心一軟,眼眶微紅。

    她何嘗不願多陪陪他們……家人和和樂樂的度過春與秋,可是人哪能跟天對抗,閻王要人三更死,豈會留人到五更?她是看開了,不敢多爭一分不屬於自己的福分吶!

    罷了罷了,多一日是一日,既然捨不得就拖著吧!她的月兒還這麼小,總要有人照料。

    “娘要吃藥,不可以再倒到花盆裡,花都枯死了。”佟欣月指著娘親鼻頭,要她乖乖地,聽話。

    瞧她一副小大夫的模樣,杜秋娘噗嗤一笑,“是,娘吃藥,娘要陪小月兒長長久久。”

    “嗯!娘乖。”她小手拍拍娘的頭,兩排小牙笑得白燦燦,好似春天的小白花,滿山滿野地盛放。

    她好笑地一張口,狀似要吃女兒的小指頭。“瞧你的得意樣,不知是誰慣出的嬌氣。”

    “哎呀!娘咬人,壞壞,爹爹保護我。”佟欣月雙手雙腳的纏上父親,抱著不放。

    “好,爹保護你,咱們不讓娘咬上你的小肥肉。”佟義方打趣地捏捏女兒的小粉頰,笑她是頗有重量的小豬。

    “爹壞,人家不胖。”她鼓起腮幫子,小牙口一呲。

    “是呀!爹壞,娘壞,小月兒也壞壞,我們一家都是壞人好不好?”他故意舉高女兒,想嚇她,可佟欣月是小大膽,高舉過頭也不怕,反而咯咯笑地要她爹再舉高一點,她要飛上青天。

    “相公,小心一點,別摔著月兒。”真是的……只腳快進棺材的人了,還和女兒一樣調皮。

    他回頭一笑,“放心,摔不著她,我抱得可緊了,她多像你小時候的樣子,天不怕、地不怕地踩我的背……”。

    回想童稚時光,兩小無猜的兩人多開懷,不怕羞的手牽手去溪邊摘花,他在她耳邊插上一朵水芙蓉,她羞答答地接過他手編的草蚱蜢,許諾要跟著他一生一世……

    佟義方望著妻子的眼神充滿憐愛,他們由年少走到中年,始佟不變的是這份深情。

    “老爺,宮裡來旨,傳你即刻入宮。”一名身穿天青色長袍的管事急忙來催。

    “宮裡找我?”他眉頭微微一皺,心裡不太踏實。

    “是邢公公傳旨,要你到青嵐宮。”

    “青嵐宮……”是馬妃寢宮,她傳他……是好是壞呢?

    “相公,怎麼了?”看見夫婿為之一斂的神色,杜秋娘也感覺出一絲不尋常。

    他勉強勾起唇畔,“應該沒什麼大事,我去去就回,用不著太過擔憂,大概是娘娘受了風寒。”

    “可是……”他表情不對,夫妻一場,他的一言一行她哪會看不透,分明有事。

    他笑笑地安撫妻子,囑咐女兒道︰“月兒,盯著你娘吃藥,別讓她耍賴。”

    佟欣月用力一點頭。“嗯,我會照顧娘,長大以後我要和爹一樣當個受人尊敬的好大夫。”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49:16

第二章  後宮議計

    應召而至的佟義方行色匆忙,與兩個小太監各乘著轎子盡速入宮,在宮門前下轎,步行至青嵐宮中。

    看了看這座輝煜的宮殿,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隱隱不安。

    本來太醫院的太醫們是各有職責,他是專為帝後看病的,馬妃先前都是找寧太醫看的,但近來馬貴妃經常召他看診,雖是因她想求子,理所當然求助於專精婦科的他,只是難免怕寧太醫心中有了芥蒂,畢竟他們二人過去在太醫院時就是勁敵。

    與求安穩的他不同,寧太醫是個富有野心的人,而馬妃在宮中的手段他也是偶有耳聞,雖不知消息真假,但在宮中他仍誠惶誠恐,生怕被捲入後宮中的紛爭之中,這種事是身為太醫最忌諱的。

    “佟太醫,你不用太拘謹,多虧你這些日子為本宮精心調養,本宮如今身子已舒爽許多了。”

    馬妃銀鈴般的笑聲自帷幕後透出,她賜座給佟義方,又命宮女奉茶。一旁有個宮女捧著一個打開的木匣子來到他面前,見匣中竟是珍貴的血燕,他還不明所以,耳邊就聽馬妃道——“血燕這東西滋補,本宮聽聞佟夫人自產後留下病根,佟太醫不你帶些回去給夫人補補身子,也算是本宮對你的謝意。”

    縴縴十指紅寇丹,玉戒、寶石瓖的指環亮得炫目,無一空置,娥眉輕掃、黛若遠山、媚眼如絲、春潮似波……點朱唇艷麗無雙,未語先有情,雪白透紅的鵝蛋臉仿佛那花間最是爭艷的月季,多一分太濃,少一分太淡,恰如其分。

    “照料娘娘鳳體安健,是下官職責所在,娘娘不必這般。”

    “佟太醫別推拒,這病癥已困擾本宮多年,如今病除可是幫了本宮的大忙,本宮治下向來賞罰分明,你有功勞本宮自然得賞,望佟太醫不要壞了我這青嵐宮的小規矩。”

    “如此下官就代拙荊謝過娘娘恩賞。”

    馬妃見他收下禮,微微一笑,“佟太醫,如今本宮的身子也在調養了,實在急著給皇上添個小殿下,還望太醫多多幫忙呢。”

    雖然華皇后所出的七皇子早已封為太子,如今再得一子,對嫡長子已定的地位並無太大的影響,同母所出的親兄弟理應不致有爭位之虞,而正值壯年的皇上也不可能廢長立次。

    只是皇嗣稀少是不爭的事實,縱然在太子之前有不少皇子,如今早不復在,後宮殯妃的權利鬥爭更勝前朝,誰防得了那步步驚心的狠毒心機?

    “恕下官鬥膽說一句,娘娘原先氣血不暢,乃是因血虛所致,眼下雖月水己通,但下官建議應當將身子養好,將來的孩子才會健康。娘娘方入宮不久,實在不急於懷胎,畢竟其他殯妃們三、五年才有孕者,大有人在。”知道這位妃子並非表面上這般友善,他遣詞謹慎,小心應對。

    馬妃眼眸一銳,笑得讓人有點心口發涼。“可是以本宮的侍寵頻繁,能與那些個備受冷落的殯妃相提並論嗎?”

    她絲毫不在意以女色侍人,口氣得意地昭顯得寵程度,後宮佳麗雖多,誰的召寵次數能多過她,連著數月伺候龍榻上,春風數度,夜夜纏綿,令帝王懶上早朝。

    馬妃很美,但宮裡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比她美的妃子不是沒有,有的更是人間絕色,傾城傾國。

    可她勝在夠媚,敢在床第間與一國之君共用魚水之歡,既要入宮,她有心為之,讓她娘找來民間的馭夫之術,在房事上她學得精透,不管是春宮畫上的姿勢,或是房中術裡的招式,她一一用在帝王夫君身上。

    沒有背景、沒有雄厚靠山又怎樣?只要能捉住皇上的心,麻雀也能搖身一變成鳳凰,坐享一世榮寵。

    “女子韶華最為珍貴,在這後宮中更是如此,眼下本宮有幸承蒙皇上寵愛,若不能趁機添上幾個孩子,將來人老珠黃,色衰愛弛了,想生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佟義方額頭微冒冷汗,全然無法反駁,“娘娘說的極是,是臣糊塗了。”

    馬妃一心求子,既要身子安泰又要早孕龍胎,每回召他來青嵐宮,馬妃語中多有暗示要他以“調養”為主,使她盡快受孕,懷有龍種,但是身為醫者最忌心急求快、用藥過猛,因而令他很為難,畢竟勉強懷胎,屆時有個萬一,苦的也是他們這一群太醫。

    但是身為醫者最忌用藥過猛,即使是貴人的請求,為了鳳體著想,他所開的藥方多半是溫和不傷身之藥,以多調理兩年,先養好鳳體才能孕育出健壯的龍子鳳女。

    偏偏馬妃不這麼想,她一心求子,既要身子安泰又要早孕龍胎,他勸阻未果,反啟她疑心,認為他偏向華皇后,意欲保住太子之位,不讓其他皇子有機可趁。

    她狀似無意地一提,“皇后娘娘與小皇子最近可還安好?”

    佟義方頓了一下,斟酌著字眼回道︰“哭聲宏亮,手足有力,當能為我朝添一方福氣。”

    “福氣嗎?呵呵……佟太醫這番話倒說得有趣。”她掩口輕笑,似同沾喜氣般十分愉悅。“皇上的確是歡喜得不得了,連著兒日都到皇后寢宮,把本宮都給忘了呢!”

    好重的閨怨,幾是人無不能聽出她話裡的妒意和冷意。

    “皇子尚幼,不解世事,皇上定是瞧了純真才多了幾分關注。”白白嫩嫩的小娃兒有誰不喜歡,何況是皇上親子,豈能不疼愛萬分,視若珍寶?

    “是呀!有孩子傍身就得了天恩,可恨本宮至今仍無福氣為人母,就要失寵了。”她假意拭淚……副恩情到了盡頭,即將遭棄的無助模樣,楚楚可憐。

    “娘娘言重了,皇上仍視你如珠如寶。”騰龍王朝上下皆知,如今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下華皇后。

    馬妃捏著帕子,遮住嘴角的冷笑,“紅顏未老恩先斷,佟太醫不會不知道這道理吧!”

    她哪有三、五年的時間,在這段期間誰又曉得又會有多少美女進宮,若不能有個依靠,無子的殯妃在後宮比白頭宮女的下場還淒楚,美色一逝便是夫妻情斷。

    而她絕不甘心僅受寵數年而已,她要更高的權力,站在萬人之上,讓那些嘲笑她出身低的宮人瞧瞧,七品縣官之女小覷不得,有朝一日他們一個個都得向她屈膝下跪。

    “娘娘的意思是……”佟義方顫抖著音,硬著頭皮問。

    “若是小皇子不在了……”

    她話才起個頭,佟義方撲通一聲兩腳一跪,臉色白得毫無血色。

    “臣老邁,耳目不聰,娘娘所言臣一字不進。”生為臣子,豈可有大逆不道之念。

    馬妃捂著口,笑語嬌脆,“得了、得了,本宮不過是開開玩笑,瞧你緊張的,本宮是說小皇子若不在皇后身邊,本宮抱來養也可行,佟太醫莫要把話聽岔了。”

    他笑不出來,汗流俠背。“是,娘娘英明,臣中了暑熱,腦子不太清楚了,望娘娘見諒。”

    “佟太醫膝下只得一女是吧!不知是如何的聰明佟俐?”她沒叫他起身,只是眼眉含笑地凝娣著自個的修長玉指。

    佟義方心口一跳,“小女愚昧,剛足二齡,不通詩詞,又癡又傻,只會賴著臣妻撒嬌。”

    馬妃故作羨慕的一喟,“有一癡兒承歡膝下也是好的,不若本宮……唉!你好生的養著,別給出什麼意外才好,要養得健康可不是容易的事,本宮不想你年老失女……”

    “娘娘……”

    她在威脅他。佟義方心裡有數,馬妃深夜召見的用意,絕非看診一事。

    馬妃輕輕一揚手,語氣軟綿,“下去吧!今夜之事莫向人提及,就說本宮胃躁,虛火上升。”

    “是,臣告退。”他不敢多作逗留,慌慌張張地急急退出青嵐宮……步也不敢慢地出了宮門。

    說是看診,真實用心昭然若揭,宮廷鬥爭瞬息萬變,明哲保身方為萬全之策,他不求榮華富貴,只願一世平安,與愛妻幼女平靜無波的過日子。

    只是世事豈能盡如他所願,在佟義方前腳剛走不久……道全身墨黑的身影出現馬妃寢宮。

    “那孩子一出生就奪走皇上的全部注意,你說本宮要怎麼挽回劣勢,讓皇上的心又回到本宮身上?”馬妃眼底有著對世局變化的不滿,以及權傾當朝的野心。

    黑影移動,露出一張三十歲上下的男子面孔。“娘娘當心了,小皇子對你日後的處境不利。”

    “不利?”聞言,她月眉輕揚,發際的雙鳳含珠金釵為之一搖,愕然中有一絲壓抑的不快。

    “娘娘生肖屬蛇,小皇子出生之時仙鶴呈祥,鶴乃蛇之天敵,必定影響娘娘的地位和運勢。”

    怪就怪在他算不出小皇子的命數,命中險裡帶吉,有帝王命卻無紫微星君來的紫氣護身,令人十分不解,若非有一番奇遇,便是自身不願為帝。

    當今太子雖是九龍之身,可是帝星昏晦不明,時而明燦如日輝,時而暗淡似烏雲遮蔽,吉凶難測。

    但可以算出的是,兩位皇子的星子皆是明亮耀空,兩星互輝,光耀騰龍王朝,若是同心協力,皇位將屹立不搖,千秋萬世,受萬民愛戴和擁護。

    所以馬妃想獨寵後宮著實困難,不管皇上對她如何寵愛,怎麼也敵不過穩坐後位的華皇后,有子傍身才是真正權力所在,皇家子嗣才是帝位承繼的大統。

    “那你說我該怎麼做才好?”她要出人頭地,她要高高在上,絕不讓人再輕視她低賤的出身。

    男子低忖地動了動腕間九顆串起的青綠色東珠。“先籠絡太子,讓他站在你這一邊。”

    “什麼?!你要我討好那小鬼?”馬妃滿臉錯愕,美目眯成一條直線。

    “娘娘別小看太子,你想要得償所願還得靠他,那是很好用的踏腳石。”若他推算無誤,太子是一股助力,助她雀鳥高飛,有鳳來儀……

    “踏腳石……”她目光冷沈,迸出厲光。

    “娘娘想要成就大事就得先低頭,以你無子的情況下,想在這吃人的後宮中立穩腳步有多難不用我多說,而太子無疑是有力的支柱。”捉牢他等同得到半座秀麗江山。

    “可是皇后……”生母尚在,哪有她的好處,替人作嫁的傻事她可不幹,養壯了老虎反咬己身一口。

    他手一揚,面露神秘詭笑,“相信我,皇后不是阻礙,你只要捉住皇上的心即可。”

    “什麼意思?”她一凜,立即坐正柔若無骨的身子。

    “此乃天機,不可洩露。”他故弄玄虛,語焉不詳。

    什麼天機,不就是想看她拿出多少“誠意”嗎?眼一曬,她輕聲喚道︰“小德子,把本宮的謝禮呈上來。”

    “是的,娘娘。”

    面皮光滑的太監搬來一隻雕著雙鴉棲梧桐的褚紅漆金檜木盒,有點沈,他搬動時頗為吃力。

    在馬妃的示意下,小德子打開扣著銀環的盒蓋,閃燦燦的金光霎時灼爍一室,十二座手掌大小的小金佛排列兩行,笑盈盈地等著新主人收入藏寶閣賞玩。

    男子眼楮一亮,雙瞳映滿一座座價值不菲的佛像,眼中的貪婪藏也藏不住……如餓了許久的豺狼。“多謝娘娘賞賜,感激不盡……”

    他伸手欲取,哪知縴素藕臂一扣,盒子在他面前蓋上。

    “這樣就想拿走嗎?本宮的頭疼事尚未解決呢!國師大人先為本宮分憂吧。”馬妃笑得極嫵媚,眼眸流動處泛著盈盈波光,既魅惑且撩人,讓人由骨子裡酥成泥屑。

    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深獲皇帝重視的國師言無盡,他未老發已白……頭銀絲不見黑發,能夜觀天象,日知天文,預測國運,師出名門,乃一代術士宗師。

    沈煜前些年生了一場大病,群醫束手無策,後來經一高人指點,上至天山頂上尋一淩虛仙士,據說其道行了得,設壇祈福、幾場法事做下來,皇帝的病情果然大有進益。言無盡也有意求官,沈煜遂封他國師,主掌欽天監。

    只是位高權重的欽天監正薪棒並不高,除非天有異象、國降大難時皇上才會想到他,偶有的封賞對心高氣傲的他而言是一種羞辱,他自認一身才華,不僅僅是用於擺飾。

    銀子人人愛,白花花的金子更好,只有嫌人窮,不嫌富人多金,若有另一條財路開通,他何樂不為?

    馬妃的賞賜來得正是時候,投其所好收買心生浮動之人,連成一氣,共謀大事。

    “娘娘不必憂懷在心,不日便有大好機會,能助娘娘一臂之力。”她的心頭大患不足為懼。

    “你是說……”她眯起媚眸,做了個斬草必除根的手勢。

    他獰笑地領首一點,“娘娘心想事成後,不要忘了臣的忠心,以後為娘娘效命的機會還多得是。”

    懂得他話中之意,馬妃一使眼神,身側的小德子恭敬地奉上手中漆盒。“那個佟太醫可有用得上的地方?”

    此時的她已起殺意,對非她的人馬無須留情,在宮中最不需要的就是扯後腿的人。

    言無盡掐指算了一下,突地陰笑,“娘娘放心,此人留著對你大有益處,是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

    她蹙起眉,“你認為他能為我所用?”

    佟太醫為人耿直,不結黨營私……心鑽研醫理,太過剛正的心性有文人氣節,不輕易受人掌控。

    “是人就有弱點,娘娘莫非忘了佟太醫有一名疼之入骨的幼女,只要善用之,何嘗不是你一枚暗棋?”打蛇七寸,掐住命門,再頑強的韌竹也得彎腰。

    馬妃一聽,眉眼染上笑意。“好呀!國師大人,果然心要夠狠,本宮對你寄望甚深。”

    “不過不可不防一時之失,娘娘要攏聚自己的人馬,佟太醫的醫術雖然高明,但另一人也不差。”制衡。

    “依你所見是……”有人幫著出主意的感覺挺不錯,不用煩心便水到渠成,省了一番算計。

    “寧太醫向來和佟太醫不和,兩人小有沖突,而且他擅長的是—毒。”尾音落得極輕,卻重重地印上人心。

    “毒?”她眸光一閃。

    “防人之心不可無,除了自己外,誰也信不得。”以毒控制人更萬無一失,沒有人不怕死。

    紅艷唇瓣微揚,她笑眼迷蒙,眼波流光。“這事就交給你去辦吧!本宮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了。”

    “是,娘娘放心,臣定不負所托。”他一臉張狂的笑了,好像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中。

    不久後,朝中果然如他所料的起了巨大風波,牽連甚廣,造成危及國本的動蕩。

    這情形就是他所要的,政局越亂對他越有利,有些事便可趁亂為之,神不知鬼不覺地達到目的,等到事後究責己來不及了,自有代罪羔羊背起這沉重黑鍋。

    風雲起,江山變色。

    一江蕭蕭春水暗嗚咽,染紅的是荒漠大地,遙遠的國土北端……場殺伐正要展開。

    而帝王掩面無視,任其血流成河。

    那捍衛國土的強兵,那為國家拋灑熱血的將士……夜之間,盡付黃土。

    是康明帝的狠心,還是他的重情呢?

    留與歷史評斷。

    “什麼,要將鎮南將軍府滿門抄斬?!”

    怎麼會是這下場,全朝震驚。

    明明是靖王不甘臣服,在封地起兵造反,意欲篡奪帝位,舉兵十萬,糧草先行,燒殺擄掠,奪城攻牆,造成無數百姓傷亡,哀鴻遍野,盜匪橫行。

    一代名將墨煙嘯揮起長劍浴血禦敵,將叛軍阻隔于大河之南,不使進犯天子江山一步,強勢壓下銳不可當的大軍,使其無功而返,退回物產富饒的封地無力反抗。

    誰知皇上護短,重情于血濃于水的兄弟親情,不想趕盡殺絕,婦人之仁地想保下親手足,竟以一紙軍令狀判為國盡忠的大將軍斬首示眾,即日執行,不得有誤。

    先不論功高震主之虞,皇帝怕的是他軍權在手,優勢更勝于靖王,若有一天想舉兵起義,騰龍王朝有誰能擋他銳勢?大好江山悉數落於外姓人手中,天家將一敗塗地。

    為求自保,他先下手為強,斬其銳芒,奪其性命,靖王之亂已定,他後顧無憂,自是痛下殺手也不手軟。

    狡兔死,良狗烹。

    即使他明知墨煙嘯不可能背叛他,他還是心有餘悸地處處提防,如果連自幼玩到大、血脈相連的同胞兄弟都想奪他帝位,那其他手握重權的大臣,又豈能不蠢蠢欲動?

    為防患未然,他只好推出他最信任的臣子為靖王i}過,他也是無可奈何,為時勢所逼,總不能斬了自己的親兄弟,讓先帝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

    “皇上,你老眼昏花了嗎?竟然要斬殺忠君愛國的墨將軍,你要全天下百姓皆罵你一聲昏君不成?”殺忠臣,良將殘,此乃國之大難,四方蠻夷為之額首稱慶呀!

    “放肆!聯乃一國之君,由得你一個婦道人家幹擾朝綱。”沈煜”險羞成怒,以怒斥掩飾自知有錯的慌亂和苦澀。

    華皇后不懼厲色,大膽直言,“皇上做了錯事,本宮就該指正你的一時糊塗,不能讓你一錯再錯。俊臣易得,良將難尋,皇上怎能賜死一心盡忠的名將,還下令滿門抄斬,連一條生路也不讓人活,你這心……實在狠如猛虎。”

    將軍府一門三百餘口人,上上下下僕婢居多,墨家家眷不過數十,他們何罪之有,皇上一句話就要他們命喪午門,替真正作亂的靖王背負謀逆罪行,這叫人情何以堪,徒生唏噓。

    “大膽華皇后!竟敢指責聯的不是,你以為你貴為一國之後,聯就不會廢了你?!”他氣憤帝後不能同心,華皇后的話語損及龍顏,他惱怒之餘脫口而出一時意氣,不希望皇后和他作對。

    沈煜雖寵愛能歌善舞的馬妃,可心底看重的仍是結發十年的元配妻子,紅鸞是他最初的愛戀,亦有纏綿的夫妻情,縱使後宮佳麗無數,她亦是無可取代,最尊貴的妻。

    可是帝王的面子更勝於男女間的小情小愛,他先是為帝,而後才是人夫,再多的夫妻情分也及不上皇帝的尊嚴,何況內心有愧仍一意孤行,舍大義而就一點點私心。

    其實他氣惱的不是皇后的正言直諫,敢指著他的鼻子說他錯得令人發指,而是他自知真的正往錯路上走,卻又無法停下來,皇后的苛責撕扯著他的良心,令他進退為難。

    所以帝王怒了,將自身的過錯遷怒最親近的人,他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維護帝意的皇后,無論是非對錯,只要盲目地支持就好,而非拉住他,告訴他不是好皇帝,所作所為與昏君無異。

    誰知他的苦心呢?當骨肉至親與良臣忠將相互拉扯,他能作何選擇,帝王的難處有誰能體會?

    何況靖王已痛哭流涕的向他磕頭認錯,說他再也不生異心,並送上世子以為質子大表忠心,他那把奪人命的大刀還砍得下去嗎?除了饒恕誠心悔悟的靖王外,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只是起兵造反一事……定要有人承擔過失,否則帝王威嚴蕩然無存,處死墨將軍也是不得不為的唯一途徑。

    “就算皇上要廢後,本宮也要爭出個道理來,本宮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好姊妹慘死刀下。”她拼著一死也要救下永娟一家人,不讓他們死得冤枉。

    “你……你好個皇后,為個外人要和聯反目成仇嗎?聯給你的後位若是不想要了,多得是人能坐上這個位置。”沈煜氣她的不懂進退,執意和他力爭到底。

    “那是外人嗎?視民為子,天下百姓皆為皇上子民,社櫻為重,君為輕,皇上若真下旨斬殺墨將軍滿門,天下人將以何種眼光看待皇上,有誰又願真心為皇上效力,忠良的下場誰不寒心。”可以挽回的錯誤怎能容它一發不可收拾?

    華皇后的一番疾言厲色正中沈煜最脆弱的痛處,他兩手握成拳,忍著不捆掌皇后。“君無戲言,聯說出的話斷無收回之意,皇后大可自行退下。”

    見他仍執迷不悟,不肯收回聖旨,華皇后心一狠,憤而抽出皇上身側一名四品帶刀侍衛的刀,打算以死力諫。

    “皇上,萬不可再殘害忠良,你的千秋萬世想染上汙名……”

    華皇后的“嗎”字尚未說出口,她當著龍顏拔刀之舉已犯了大忌,雖然她的用意是以命相搏,想為墨將軍府留下一絲生機,可是她自刎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宮廷侍衛。

    “你……你想刺殺聯?!”沈煜譽目怒視,怒不可遏。

    “不……不是,本宮只是想……”華皇后想解釋,但沈煜根本聽不進耳,他被皇后失格的行徑氣得失去理智。

    “馬妃一再在聯耳邊說你對墨煙嘯懷有私情,聯相信你,不曾有過一絲懷疑,可是你今日竟為了他想殺聯……”他眼中只剩下冷漠,再無往日恩情。

    華皇后含淚搖頭,“多年夫妻你竟不信我,偏要聽信饞言,我對你的心意你還不懂嗎?夫君薄幸,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我這皇后不曾有過失德,卻被你……被你冠上不貞之名,你……郎心如鐵,翻臉無情!”

    她心痛至極,擒淚的眼眶裡充滿難以置信和灰心,她能忍受他身邊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強裝大方的笑迎他的後宮佳麗們,明明心在流血也要強顏歡笑,做好後宮之首的表率。

    但天下沒有一個女子願與人共夫,誰叫他是萬萬人之上的皇上,既然已成夫妻她也只有認了,忍著稚心之痛看他寵幸如花似玉的殯妃。

    有人問過她甘心嗎?甘心為多情夫君承受冷夜寂寥。

    她心甘情願,將一切都忍下來了,調整心態,帝王的專寵可遇不可求,她將全部希望寄託在太子身上,不再強求微乎其微的帝王之愛,他的心從來不是她能獨得。

    可是皇后的貞德不容誣蔑,尤其是出自皇上口中,那殺傷力比淩遲她還可怕……名小小妃子的枕邊風居然就能一把抹去她付出的感情,叫她如何不悲憤,傷心欲斷.“聯再狠心有你心狠嗎?竟敢橫刀相向,聯是一國之君,哪由得你造次。”沈煜讓憤怒蒙蔽了眼,認定皇后要軾君,亮晃晃的刀劍是不容狡辯的明證,她意圖殺伐。

    “我不是……”不是要殺他。她急得連“本宮”兩字也不提了,直接以我自稱。

    “來人呀!皇后企圖謀殺聯,押入天牢,三日後問斬。”

    她想殺他,他先殺她!

    “皇上,你……你連我也不放過嗎?”華皇后眼眶中的淚水終於紛紛滾落,全身虛軟地癱坐在地。

    誰也沒料到帝後的決裂出自一場精心策畫的陰謀,皇帝本有意隱瞞墨將軍一門問斬一事,待事後再向皇后請求寬諒,他知道皇后與將軍夫人的情誼甚篤,定會為其求情,因此早已下旨熙鳳宮裡內宮女太監三緘其口。

    然而在有心人的操弄下,不可避免的對峙還是發生了,皇后的受罰和帝王的絕情全然在對方掌控中。

    “皇上,萬萬不可呀!皇后乃後宮之首,即使有錯也罪不致死,請皇上看在臣妾的分上饒皇后一命。”未經通報……陣香風拂進禦書房裡,絳絲團竹蜜金色鳳尾裙橫掃而過,可見來者在帝王心中分量不同一般,可以視宮中禮節於無物。

    “愛妃,你也想惹聯生氣嗎?”沈煜冷著臉,並未推開朝懷中一偎的香氣美人。

    縴指翩翩,如蝶輕棲楊柳岸,輕放他胸口。“皇上息怒,別氣壞了龍體,臣妾也是為皇上著想呀!太子年幼,總不能讓他沒了親娘吧!而且小皇子尚在繈褓中呀!”

    想起兩名稚兒,沈煜胸中怒火稍稍平息。“依愛妃之意,聯該對皇后做何處理?”

    媚眼輕睞,馬妃淡道︰“那就貶入冷宮吧!省得皇上見了心煩。”

    看了淚流滿面的華皇后一眼,沈煜心中也有些許悔意,自己確是把話說得太急了。

    “就如愛妃所言,廢了皇后後位,貶為庶民,若無聯旨意,從今而後不得再踏出冷宮一步。”

    廢后。

    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昨日還高高在上的淩空鳳凰,今日淪為權力鬥爭下的棄後,這是何等不堪呀!

    華紅鸞淚流不止,皇上掩面不再相見,誰也沒瞧見馬妃神色得意的一揚眉,與邢公公交會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透露出稍後有賞之意。

    就是這吃裡扒外的閹人收了馬妃的黃金向華紅鸞通風報訊,加油添醋地形容其中的凶險,這才讓皇后忘了後宮不得干政的祖訓,急急忙忙趕來阻止皇上,鑄下大錯。

    溫和賢良的華皇后,就這樣敗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圈套裡,無力回天。

    “連你也怪聯嗎?”

    望著跪在身前的挺拔男子,沈煜神情黯然。

    “懇請皇上收回成命,饒墨將軍不死。”朝廷正在用兵之際,棟梁之才損失不得。

    他苦笑地撫著發疼的額頭,“阿嶽,別人不能理解聯的做法,你也要規勸聯嗎?”

    “臣只知墨將軍無罪,皇后娘娘沒錯,皇上三思而行。”放著有過失的靖王不罰卻殺功在社櫻的忠臣,臣心難服。

    沈煜冷哼,“就算聯有錯,也輪不到你們一干人等指手畫腳,跪安吧!此事休要再提。”

    “臣願以項上人頭力保鎮南將軍一家。”身為臣子,他不能眼看君王一錯再錯,誤中奸人挑撥。

    “你……你們一個個都來逼聯!你……你們還把聯放在眼裡嗎?”從小貼身保護的侍衛是這樣,他從未虧待過的皇后亦如此,他們全將他當成千古罪人看待。

    “臣不敢,臣只是不忍皇上痛失左臂右膀。”為了一個覬覦帝位的靖王,皇上真是糊塗了。

    “……阿嶽,聯只給你一個機會,留下來繼續為聯盡忠,日後的封官晉爵絕少不了你,聯能信任的人不多……”他不希望他令他失望,假以高官厚祿以留人才。

    朱子嶽臉色不變的磕三個響頭謝恩。“臣謝皇上的皇恩浩蕩,給臣另一條路走。”

    他剛正的神色已給了沈煜答案,即使那將使他萬劫不復,無法伴駕御前。

    “你……罷了、罷了,能救幾人是兒人吧!聯的確虧欠了煙嘯,禦林軍明日將前往將軍府滿門抄斬,去遲了,你一個也救不了。”沈煜覺得累,心情沉重得身心俱疲。

    朱子嶽聞言,神情大變地一起身,手握長劍便要飛奔而出,若是救不下好友一家人,他有何顏面存活於世。

    “從今而後,朝堂上再無三品帶刀侍衛朱子嶽,只要你一出宮,再也不是聯生死之交的童年玩伴。”沈煜還是盼著他放下一身忠義,只為帝王身側一抹肝腦塗地的影子。

    “臣……遵旨。”從此刻起,願為護主死而後已的朱子嶽已經死了,他是載居一角的天涯流浪客朱角。

    一道銀色身影從皇帝寢宮飛竄而出,足尖如飛鴻踏雪無痕,飛快地掠過繁花錦簇的禦花圓,那盛開的百花似染上點點血花,再也不如往日嬌艷,引人駐足觀賞。

    “子岳叔,你又要出宮了嗎?”

    童稚的嫩嗓一喚,急促的腳步略微一頓。

    “太子,你要保重,臣再也不能教你武功。”他唯一放不下的,大概只有年幼的太子了。

    沈子一臉不解的仰起頭,“為什麼?”

    “因為臣是死人。”

    人已死,身滅情空。

    “嘎?”他明明還活著呀!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沈子才明白他的意思,死的不是人,而是心。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49:31

第三章 美人哥哥

    繁華如夢,白駒過隙,六年的時間悄然溜過。

    一眨眼間……年又一年,春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年年花開花謝,景物依舊,人事已非,唯有開滿白花的桐花依然暗送清香,在人去已空的熙鳳宮吐蕊,盡放嬌美。

    中宮之位不可一日或缺,華紅鸞被貶之後,受盡嬌寵的馬妃飛上枝頭,憑借著女人的嬌婉承歡與手段,迷惑帝心,即使低賤的出身受眾臣非議,依舊一躍成為當朝皇后。

    她用的伎倆無非是拉攏太子殿下,在國師的指點下與之親近,展現出映映大度的母儀風範,使得皇上另眼相看,認為足以後宮典範,廢後不久後便下旨冊封新後。

    如今再也沒人敢在宮裡提起曾經風華絕代的華皇后,她像蔓蔓荒草般淹沒在人的記憶裡,世人只知太平盛世的馬皇后,無人知曉太子的生母是何人,那是不可提的印記。

    “爹,這裡好多花喲!房子也高得讓月兒抬得脖子好酸,那些漂亮的姊姊為什麼都低頭走路,她們不怕撞到人嗎?”要是換作是她,肯定被撞得鼻青臉腫,琳地飛出去。

    聽到女兒率真的童言童語,原本繃著一張臉的佟義方忽地笑逐顏開,慈愛地輕撫她的粉嫩小臉。“傻丫頭,這裡是皇宮,所以花多人也多,大家都戰戰兢兢地怕觸犯龍顏上主宰所有人的生殺大權,他們怕做錯事掉腦袋。”

    “咦,腦袋連在脖子上怎麼掉,這個皇上很壞嗎?喜歡摘人腦袋。”佟欣月一臉不解的偏著頭,滿是疑惑。

    “噓!小聲點,在後宮行走切記謹言慎行,爹不是一再告誡你嗎?你一下子全忘光了呀!”他笑著一擰女兒鼻頭,揉揉她那系著絳絲彩帶發繩雙髻的頭,愛憐萬分。

    她睜著圓亮大眼……副懺悔的模樣。“爹,我會把嘴巴閉起來,不再亂說話。”

    低沈笑聲從佟義方喉間滾出,“爹不是責備你,而是告訴你皇宮內院是個說不得真話的地方,不論遇到誰都要話留三分,畢恭畢敬的裝傻,傻子才能活得長久。”

    “為什麼呢?爹,不說真話不是很痛苦,月兒一定受不了。”她是有什麼說什麼的實心人,爹常笑她太老實。

    “所以稱才是爹的心肝寶貝呀!華麗到近乎虛假的牢籠不適合你。”他會守著她,不讓她涉入爾虞我詐的後宮鬥爭,這裡是人吃人的無間地獄,沒點手段是活不下去的。

    “華麗的牢籠?”她聽得一知半解,只覺得朗朗白日裡忽然有股涼風襲來,讓人有點冷。

    佟欣月的身子骨本就不太好,特別容易受寒,是她爹用上好的藥材養著,把她養得像個小藥人,才讓她精神些,小臉有些許血色。

    自從三年前她娘因熱癥而撒手人寰後,她便成了沒娘的孩子,自幼失恃的她從此非常粘爹親,唯恐他也像躺在棺木裡的娘親一樣,怎麼都叫不醒,留下她孤零零一人。

    也許是當時留下的陰影,所以佟義方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形影不離地恍若他身後的小影子,叫他好笑又心疼,偏又捨不得打罵,由著她跟前跟後地胡鬧,疼女成癖,人人皆知。

    不過畢竟是深宮內院,有規矩要守,佟義方再疼她也不敢帶到龍子鳳女跟前,總要她避著人,怕她口沒遮攔的得罪貴人反而惹禍上身,能躲遠點還是不要靠近這些嬌貴皇子公主比較好。

    “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錦衣玉食不見得是好事,平平安安才是幸福。”要不是宮中有他要為女兒調理身體的藥材,不然他寧可請旨致仕,辭去勞心勞力的太醫一職。

    其實從馬皇后在仍是馬妃時有意無意地提到女兒,他便上了心,時時刻刻惦記著這件事,生怕馬皇后連個孩子也不放過,拿女兒來威脅他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

    一度他草木皆兵,說什麼也不讓女兒出家門一步,他藏著掖著,用命寶貝著。

    幸好馬皇后提過一回便不再提起了,似乎忘了他有個女兒,禮遇有加地年年加傣,甚至將他升任為太醫之首,他這才慢慢放下戒心,帶好動的女兒四處走動,教其藥理。

    因為他得到馬皇后的重用,所以馬皇后特別恩準他並不需要時常待在太醫院,每天只要抽幾個時辰在太醫院考校一下新進太醫即可,其餘時間他可以在家中鑽研醫術,甚至入宮時也可帶徒弟與女兒進宮。

    “為什麼一定要長大才能知道,我現在不能知道嗎?”大人的想法好復雜,總是七彎八拐地。

    “你的為什麼未免太多了,瞧你小手還冷著呢!額頭卻冒出汗,早上的藥吃了嗎?”他關心地問道。

    佟欣月小臉一皺,露出“藥很苦”的表情。

    “師父,師妹不肯喝,她喝了一口就吐了……”一道清潤嗓音剛一揚起……只瘦弱小手連忙捂住他的嘴。

    “師兄賴皮,你答應我不說的。”出爾反爾沒信用,他會像東街的王小胖越來越胖,食言而肥!

    “月兒,不可欺負你師兄,還不把手放開。”都被他慣壞了,頑皮又讓人頭疼。

    佟欣月嘟著小嘴放下手,“說好了不告狀,你又騙人……思源哥哥是騙子。”

    “嗯——”佟義方刻意聲音一沈,訓示女兒的不聽話。

    她雙手抱著頭,裝出很委屈的樣子。“我又沒生病,為什麼要一直吃藥?”

    一提到三餐把湯藥當補品灌,小小的人兒就有一肚子的牢騷,她自認能跑能跳,身體好得很,不用再喝苦得要命的黑湯水,她喝得都快吐了,滿嘴藥味。

    沒有小孩子不怕吃藥,佟欣月也不例外,尤其她吃得比尋常人多……天照三餐喂,會抗拒也是人之常情,即使纏綿病榻的病人也畏于苦藥,何況才八歲的她。

    “因為爹希望月兒能陪爹長長久久,別像娘那樣丟下我們爺兒倆撒手不理。月兒不想跟爹在一起嗎?”女兒越大越肖她娘親,眉眼五官漸生秀麗之姿,惹人憐惜。

    每次佟義方一露出傷懷神情,女兒就會手足無措,很慌張地想安慰他,屢試不爽。

    “爹,你不要難過,月兒會乖乖吃藥,每天每天都陪著爹口”她趕緊捉住爹親的手,小牙微露的撒嬌。

    內心發笑的佟義方故作傷心。“唉!爹也不想月兒當個藥罐子,每日與湯藥為伍,可是一想起你娘的身子,爹的心裡好生不舍,要是爹的醫術再好一點,她也不會離開我們,爹有遺憾呀!”

    “爹,月兒乖,學醫術,以後當個女大夫……”她要用心學好醫理,什麼疑難雜癥也難不倒她。

    “師父,時辰快來不及了,德妃娘娘的玉香公主還等著你診治。“一旁容貌秀逸的白衣少年提醒著,唇邊始佟掛著淡雅清逸的淺笑,恍若半點塵囂不沾身的潺潺清泉。

    “思源哥哥,人家在感傷吶!你又打斷我。”佟欣月嬌俏地一扁嘴,大大的眼兒圓得晶亮。

    嶽思源寵溺地給了她一片仙橙糖。“師父已經曉得月兒妹妹很乖,從來不愛吵鬧。”

    一聽人家贊她,她水亮雙瞳就發光了。“爹,月兒不吵你,你快去給公主看診,我絕對不會亂跑。”

    唔!她長大了,不可以給爹添麻煩,要跟思源哥哥一樣幫爹的忙,為爹分憂解勞。

    嶽思源十五歲,父親是個屢試不中的落第秀才,在私塾教書,為人溫文有禮,可惜一場洪水奪走了性命,留下孤兒寡母,日子艱辛的在街上討生活。

    一日佟欣月路經兩人居住的殘屋斷壁,聽到岳母咳聲連連,甫喪母不久的她想起了娘,便要母子倆跟她回家,人家不肯她扯開喉嚨大哭,搞得街坊鄰居以為有人欺負她,忙著去通知仍尚在喪妻悲痛中的佟義方。

    佟義方瞭解緣由後……來是疼女兒,二來見嶽思源資質不錯,便議收他為徒,學得一技在身,好過百無一用是書生。

    於是嶽思源母子住進佟家,成為佟家的一分子。

    佟義方輕笑,“我一會兒就回來,不能跑遠了,不然爹找不到月兒會心急的。”

    “嗯!爹放心,月兒在這兒玩,不吵人。”她取出娘親生前為她縫的狐狸布娃娃,坐在幹淨的台階上等。

    “還有,那邊絕對不能去,聽見了沒。”他指著一處灰牆剝落的宮殿,略帶嚴厲的告誡。

    入宮多年的德妃娘娘並不受寵,加上馬皇后的刻意打壓,僅得一公主便未再有所出,身處的“月華宮”緊鄰冷宮,只有一牆之隔,平時少有人走動,倍感寂寞淒涼。

    皇上子嗣不豐,如今皇子僅有太子沈子,雖然對德妃娘娘的寵愛不再,可是對子女卻是相當疼愛,只要一有受寒跡象就趕緊召來太醫診治。

    只是他再也沒有踏過月華宮一步,因為他怕觸景生情,見到那位曾與他恩愛恆長的廢後。

    “不去,爹的叮囑月兒會牢記在心口”她用力點頭,好像點得不夠有力爹會認為她不乖。

    “你呀!總讓人操心……”佟義方無奈地一嘆,眼神略帶悵然地膘了冷宮一眼。

    都六年了,不知華皇后是否安好,漫長的寂冷歲月會銷毀一個人的心,讓人生不如死。

    “師父,該走了。”嶽思源神色好笑的催促,每回師父一入宮就憂思重重,好似要與親人生離死別。

    他總以為是師父太疼女兒的緣故,殊不知後宮裡暗藏危機,即使不偏一邊力保中立,仍免不了被扯入殯妃間的爭風吃醋,為了得到皇上的注意,太醫亦是足以利用的管道。

    譬如馬皇后,她讓心腹太醫用藥讓其他妃子生不了皇嗣,只因她自己生不出來,別人也別想生,或者生了也養不到成年,癡癡呆呆、庸庸碌碌地不見絲毫過人之處。

    總而言之一句話,後宮裡不允許才智太出挑的皇子,包括她代為撫育的太子亦然。

    太聰慧的孩子不好控制,把幼虎養成貓再拔其利牙,去其銳爪,使其無傷人甚至是自保能力。

    佟義方仍不安地頻頻回首,“月兒呀!記得看到人要躲起來,不要隨便和不認識的人交談,宮女姊姊穿的是黃衫綠裙,公公們是藏青色宮服,他們喜歡指使人……”

    “師父,月兒妹妹有你給的腰牌,宮裡的人不會為難她。”將藥箱肩帶往胳臂上提,嶽思源指著日頭的方位,提醒他話多愛嘮叨的師父,天色真的不早了。

    其實佟義方並不想帶女兒入宮,也不願她辛苦地學醫,快四十歲才得塊心頭肉,他只想好生地養著,等過幾年個子抽長,及異後再為她找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嫁了。

    但聽聞近日有不少年約七、八歲的娃兒被拍花的拐了,大白天地也敢上門搶人,妻子早逝,家裡沒大人,放不下心的他只好把女兒帶在身邊,時時盯著才不會提心吊膽。

    他沒好氣的一橫眼,“我掛心女兒的安危,你這小子吃什麼味?要不我給你買條羅裙,易為荊釵。”

    他一聽,清潤的面龐抽了抽。“師父,你真要遲了,再叮囑下去天都要黑了。”

    哼哼兩聲,佟義方臭著一張臉地瞪了沒脾氣的徒兒一眼,忿忿然走進月華宮。

    看見爹親氣呼呼的走開,佟欣月笑咪咪地玩起布娃娃……下子抬抬布腳……下子拉拉漏了針腳的布手,自己跟自己對話的玩起來,是人也是狐狸地裝著假嗓音。

    沒多久,玩膩了布娃娃,她開始東張西望起來,對宮內的一切感到很新奇,有高高的樹,很大很大的庭院,種了千百種花的園圃,還有池塘呢,幾只呆頭呆腦的肥白鵝在池上游來遊去。

    小孩子本來就很難安安靜靜地坐著等人,兩顆圓滾滾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對什麼事都感覺很有趣,什麼都想試一試,站起身來小腳悄悄地動一動。

    驀地……只色彩斑爛的長尾鳳蝶停在如茵綠草上,她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鳳蝶,澄撤大眼露出小姑娘的貪玩,她把布娃娃放下,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朝美麗的蝶兒走近。一撲,落空,蝴蝶高高飛起。

    “你不乖,怎麼可以飛走呢?我在跟你玩耶!”她吐出口中的草屑,不高興地小手權腰。

    仰起小臉罵著鳳蝶,大有不捉到她不罷休的意味,鳳蝶飛東她便追到東,蝶身一回落在西邊董草上她又撲向西,十分忙碌地追著和她雙掌並合差不多大小的翩翩蝶兒。

    她撲著蝶笑得好不歡欣,渾然忘卻爹爹的交代,兩腳跨過芳草美美的月洞門……

    “咦,那是誰?爹不是說過不會有人……”好好看的大哥哥,他要去哪裡?為什麼越走越慢,走走停停。

    向來不文靜的佟欣月被父親寵出求知欲特別強的好奇心,心裡有不懂的事就一定弄清楚,而且身體力行,不怕冒險,非要把困惑弄得明明白白方肯笑逐顏開。

    於是她不管停在鼻前的蝴蝶了,還用手揮開,小小的身子趴在草叢裡,很慢很慢地移動,‘漫到她覺得自己像一隻烏龜,眼露不快的瞪著前方躊躇不前的大哥哥,忍不住想罵罵他,他站著不動到底在幹什麼,故意整人嗎?

    “大哥哥,你頭頂要長草了啦!鳥兒都要餃泥築巢了。”佟欣月沒耐心,蹦地從雜草堆裡跳出來。

    顯然沒料到冷宮之中會有旁人……身銀白錦衣、腰系璃龍玉帶的少年怔了怔,面色愕然。

    “大哥哥你是聾子嗎?聽不見我說話,我跟你說,我爹是很厲害的太醫,他的醫術很好哦!我讓他來診治你……啊!不對,你聽不到我說什麼,我用比的好了,你的耳朵……呢,不好,爹用針……刺你……”她比比耳朵又比比嘴,做了個穿針的手勢,然後紮在肉裡,有點痛……

    “我聽得見,你不用比來比去。”略低的嗓音有些粗啞,正是變聲期,聽在耳中像十隻鴨子的呱呱聲,吵。

    “喝!你的聲音真難聽,你傷了喉嚨嗎?我爹說將菊花曬幹加冰糖沖泡,滴幾滴蜂蜜,喉嚨不適的癥狀便會減輕……”

    佟欣月年紀雖小,倒也有模有樣的學起爹親,藕白小胳臂一伸就要探向相貌清華的少年腕間,為他診脈。

    少年往後一退,不讓她踫著分毫。“我沒病,過段日子就好了,你是哪家的閨女,怎麼跑進了冷宮?”

    “冷宮?”那是什麼地方?

    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

    按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

    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

    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

    當年那“雪裡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共賞金博沈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的人兒,她愛梅、賞梅,自比雪中傲梅,經霜不能摧,獨秀枝頭傲霜雪,讓那百花盡折腰,無人敢在梅前展風華,吐蕊綻姿容。

    如今梅花年年開,卻少了賞花人……場風雨掃過,花色凋零,梅瓣殘破,曾經傲然的身姿等不及開春,花落未結果,寂寞深雲處,連晚來東風都嫌冷,憔悴舊花顏。

    望著殘破不堪、冷風爬爬的暗淡宮殿,神色微黯的俊雅少年說不出心底的感受,有股澀然的酸液由心頭滑過,讓人有種春花已盡、長夜漫漫的淒涼,無心的蘆葦瘋長,掩蓋住那一株淡淡吐香的翠蘭。

    他負手走了兩步,卻不再上前,眼前半掩的門扉裡住了個可恨的女人,她心狠手辣,她蛇蠍心,她因妒生恨,狼子野心……柄長劍刺殺君王未果,連甫出生不足三月的稚子也狠得心下手,以除輔星好動搖國之根本。

    這些全是母后告訴他的過往,要他牢記在心,勿重蹈覆轍,國有明君方能興業,子承繼,父子同心受八方朝拜,以廢後為借鏡不亂正統,國之霸業將能萬古流芳,千萬百姓叩首謝恩,直呼天子萬歲萬歲萬萬歲。

    可是虎有食子心,子無傷虎意,縱使此虎凶殘成性、惡習難改,卻也是生育他的親娘,他豈能不孝的毫無聞問,任憑佟老而不探冷暖,冷冷深宮不知幾許春秋。

    去,還是不去呢?

    只是,見了又如何?她的眼淚是假的,無聲的哭泣是為了博取同情,讓人憐憫其遭遇,忘了她曾做過的種種罪行。

    “大哥哥,你到底在看什麼?我仰得脖子好酸,你好心點跟我說,我只看到藍天白雲和你好看的臉。”他真的很好看,唇紅齒白,眼楮亮得像星星……閃一閃地。

    佟欣月喜歡“美人”,這位美人哥哥漂亮得不像真人,他白哲的皮膚居然比她還嫩白,看起來像娘留給她的白玉童子,說不定一掐就會化成涼涼的水,五指攏不住。

    一聽到“好看的臉”,少年薄嫩的臉皮微微泛紅,“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欣月,佟欣月,我爹是佟太醫,你呢?大哥哥,你是誰?我爹說皇宮內院不能有尋常人等隨意走動,除了太監,可我看你不像嘴上沒毛的公公呀!”她滿臉疑惑……顆長偏的小牙微露,讓她看起來十分可愛又討喜。

    “公公?”他輕咳了兩聲,忍俊不已。“原來是佟太醫的女兒,難怪見你有幾分面熟,你先前也進過宮吧!”

    她與佟太醫有些相像,但五官較柔和,眉目有神,晶瑩發亮,活似花叢裡繃出的小小花仙,無邪又天真。

    她比出三根手指頭,神情十分得意。“都沒人發覺哦!我躲得很好,只是皇宮太大了,我走得腳酸。”

    少年失笑地一彎嘴角,“住習慣了也就不覺得大了,有時還嫌小,但不管大小,卻是怎麼也走不出去。”

    所以他十分羨慕堂哥沈天洛,不若他得長年待在宮裡,寸步難行地守著一方天地,無法恣意地放縱,五湖四海任憑逍遙,做一個只詠風月,不問國事的閑散公子,無拘無束的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笑看風光無限的秀麗山河。

    他打一出生就是四方牆裡的鴻鳥,身有雙翼卻飛不高,空有兩足也行不了萬裡路,除了寄情書冊裡的旖旎春色,無從親眼目睹渡虹江雪融時的滿江碎冰,也看不到飛鵝山漫天飄揚的白雪,或是綿延不絕的遼闊大海,天海共一色的落霞奇景,策馬長鳴、寸草不生的黃沙大地……

    這些母后不會允許他做,連習武也怕他受傷,嚴格禁止他鍛煉體格,不準他靠近有可能踢傷他的馬匹。

    他不曉得這是母后的過度保護,或是身處之位所帶來的拘束,想起幾年前他曾擁有一匹小馬,還有一道挺拔身影揮舞著長劍,教他武功,他握著木劍跟著揮砍穿刺……

    子岳叔,不知安否?

    “……大哥哥,大哥哥……你在想什麼?我一直喊你都不回答。”佟欣月拉了拉他的手,不喜遭人冷落。

    往事如夢,恍若隔世,猛一回神的少年低視矮他一個頭的小女娃,溫潤地揚唇一笑,“想起一些舊事,恍神了,小月兒沒讓我給嚇著吧!”

    “人家不小了,我八歲了。”聽到個“小”字,她小嘴一扁,不太樂意別人當她是不長個頭的小丫頭。

    她想快點長大,幫爹的忙,不要老被思源哥哥笑她手短腳短的,小小的個子踞高了腳尖也拿不到櫃子頂端的藥材,還得墊著高腳凳,小心翼翼地往上構才摸得著邊邊。

    少年壓聲輕笑,“是呀!八歲很大了,都能翻書練帖,寫出一手好字呢!佟太醫教了你識字吧?”

    “當然喳!我三歲就會背百家姓,雖然背不齊,老是落東落西的,可是我會看醫書握!上面的字有一大半我都認得。”她得意揚揚的揚起小巧下巴,小有謙虛地不提自己過目不忘的本事,爹說做人要會藏拙,不能鋒芒太露,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聰明,他們聽了會自卑,自慚形穢。

    少了娘照顧的佟欣月特別崇拜她爹,對他說過的話視為圭臭,無一不信地當作奉行的準則,三句話不離爹親,覺得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也常將他的話掛在嘴邊,讓更多人知曉她爹有多疼她,視若珍寶。

    “你也想當大夫?”看她眯著眼楮笑的模樣很像小兔子,少年好笑地捏捏她有肉的小臉。

    “嗯!我要當比爹還厲害的女神醫,看病、解毒、針灸……什麼疑難雜癥都精通,將來還要行遍天下,替有病的人解除痛苦。”她發下豪願,人小心大地立定志向。

    “很大的志願,希望你能成功。”他眼神微黯,欣羨她能大聲地說出遠大的法願,如輕快的鳥兒能任意飛翔。

    佟欣月握起小手……副鼓舞自己的樣子。“我一定會成為女神醫,救萬民於病痛中,大哥哥你要是生病了盡管來找我,我不收你診金,保證把你治到好。”

    她拍拍平坦的小胸脯,豪氣千雲地一傾熱血,好似神醫之路指日可待,將死之人亦能起死回生,讓人瞧了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此時的童言童語和詛咒別人生病有何兩樣,也幸得少年度量大,沒計較她的有口無心,苦笑地當是小孩子童心。

    雖然少年大她沒幾歲,不過十二足齡罷了。

    “你能治好裡頭的那個人嗎?她近日來似乎咳個不停。”很想不在意,可是兩條腿卻老是不由自主地走到這裡。

    “咦,裡面有人嗎?我爹說這裡是後宮禁地不可以隨便進出。”她眨了眨貓似的眼兒為時已晚地想起爹爹的囑咐,小手不自在地拉拉淺綠瓖銀鼠皮裙,眼神飄來飄去。

    佟欣月很不安……雙繡蝶串珠的小鞋在裙子底下移過來移過去,想走又捨不得離開。

    少年神色微淡的輕啟唇,“哪有什麼禁不禁,只是不想多餘的人來打擾住在這兒的罪人。”

    “罪人?”是指犯罪的人嗎?可是作奸犯科的壞人應該關在大牢裡呀!怎會被關在宮殿裡,比她和爹住的大宅子還要大上好幾倍。

    佟欣月不懂後宮殯妃的爭鬥,她沒想過宮裡住著皇上、皇后,許許多多的娘娘和宮女及公公外,還有什麼人能住進皇宮,她也想不透為什麼有人生病大哥哥卻不宣太醫,反而要她這個小丫頭醫治。

    當年廢後華紅鸞被貶為庶民,本該出宮發還原籍,但馬皇后為展現大度,便向皇上一番進言,盼他顧念舊情讓廢後留在宮中,贍養天年。

    此舉令皇帝為之欣喜,對馬皇后更加寵愛,他本就有愧直言進諫的發妻,能就近照顧她也算是一種補償,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也不想真當個絕情到底的男人,對其棄之不顧。

    可誰也想不到馬皇后的歹毒心計,她留下廢後的用意不是出自善心,而是想欣賞情敵的落魄,看她孤老冷宮,讓曾經權傾一世的華皇后對她卑躬屈膝、受盡屈辱,不若當年的風華絕代,受萬民景仰。被貶為低賤的庶民,不比她小官之女的出身好到哪兒去。

    “算了,不過咳了幾聲,應該沒什麼大礙,多喝點熱湯自是不咳了。”少年自嘲急病亂投醫,竟指望一個青絲未給的小女娃,說不定她連脈象都診不出來。

    佟欣月見他時而皺眉,時而笑得很奇怪,不禁神情迷惘地拉拉他袖子。“大哥哥,你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幫你把把脈,我會開藥治病,大花的腿疾就是我治好的。”

    “大花是誰?”她真會醫病不成?他真小看她了。

    她喜孜孜地露出兩排小牙口,“大花是常到我家灶房偷魚吃的花貓,它被狗子家的嬸娘打斷了後腿,走起路來一瘸一瘸地,我找了草藥替他敷上,不到一個月她就活蹦亂跳了,躍進開著的窗戶叼走一條大魚。

    “是貓……”他面上一曬,暗暗心想幸好沒真讓她醫人“啊!等一下。”她似乎想到什麼,大叫一聲。

    否則把人當牲畜,活端端被她治出一堆大病小病來。

    少年被她突如奇來的叫聲喝住,剛要往前一跨的腳頓住,回頭一瞧她又嘟嘴、又扁嘴的有趣表情。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吼!想欺負她人小腦子小嗎?她佟欣月可不是笨蛋。

    “咦,我沒提嗎?”他以為宮中行走的人都曉得他的身分,用不著刻意提及,人人皆知他是誰。

    佟欣月圓睜著大眼,瞪他,“沒有。”

    他失笑地彎起好看的眉眼。“我是當今太……呢,太子身邊的伴讀,字之,你喊我一聲哥哥就好。”

    一個新奇的念頭生起,他不想讓她知曉他是誰,這宮裡已有太多對他畢恭畢敬的人,他想要有個人不因他的尊貴身分而保持距離,心無芥蒂地當他是一般人看待。

    而她,入了他的眼,憨憨的笑臉令人開懷。

    “哥哥。”軟膩的嫩嗓喊得好不甜人。

    心一動,他笑了。“好月兒,哥哥就當多個小妹子,這個就送你耍玩吧!別給掉了。”

    瑩白色暖玉透著淡淡香氣,小手合捧的佟欣月不知其貴重,只是驚喜地睜大眼,不住打量刻著麒麟戲珠的圓形玉佩,笑得傻呼呼,櫻紅小口怎麼也闔不攏,愛不釋手地放在手心來回的賞玩。

    看她沒心機的傻樣,少年嘴邊的笑意更濃了,看向紫藤花盡頭的緊閉宮門也沒先前的沈鬱了。

    他想,遇上她也算好事一樁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49:48

第四章  相府馬千金

    春風徐徐,乍暖還寒。

    一隻紅木嵌青花瓷板台屏立於窗側,紫檀翹頭大案上一盞銀夔金嵌琺瑯香爐裡燃著裊裊清香,不濃不淡、恰如其分,香氣盈鼻略帶安神氣味,淡雅蘭香染上了些微春色,似夢似幻,宛若離塵除囂的桃源仙境,靜謐虛緲。

    銀紅撒花靠背軟榻上斜倚著一名容顏嬌艷的女子,她頭a朝陽五鳳掛珠釵,金絲八寶貓兒眼垂穗抹額,羊脂白玉般細腕套了珊瑚香珠,絳紋石玉戒大如鴿卵,金璃纓洛帶出頸線的優美和修縴,美若皎月。

    這是貴不可言的嬌人兒,皇上寵愛有加的皇后娘娘,也是騰龍王朝最寶貴的國母,艷麗無雙,風情萬種,如絲媚眸縫縷情絲,顧盼生姿地招睞一絲無力的春風。

    昔日的青嵐宮,今日的慈惠宮,中宮所在。

    但是這慈與惠二字她真擔得起嗎?慈祥賢慧的馬皇后是世人對她的美贊,可是誰又曉得她爬到今時今日的地位是踩過多少人的鮮血、用盡多少心機拔除絆腳石得來的。

    “太子,聽說你今兒個晌午又去了落華宮是吧!”一張芙蓉嬌顏笑得嬌媚,似揚柳清風輕輕拂過,給人淡淡的墉懶和嬌不可言的感受。

    宛如明月般溫潤俊秀的錦衣少年拱手一揖,“母后,兒臣是聽宮人回報母親又夜咳不休,基於孝心才前往探視一番,但並未久待,稍事看望便離開了。”

    馬皇后嗜笑的眸心閃過一道冷意。“不是本宮不讓你探望生母,實在是驚怕呀!她親生的小皇子至今下落不明,不知是生是死的屍骨難尋,本宮怕她又來害你,拿你來報復皇上對她的不聞不問,讓騰龍王朝後繼無人。”

    低頭望著自個的平坦小腹,暗惱它不爭氣,至今未傳出喜訊,平白便宜了華紅鸞那賤人的兒子,穩居太子之位。

    “母后放心,兒臣謹記母后的叮吟,僅是遠遠眺望並未靠近,任她心再惡毒也害不著兒臣。”他能做的是加衣添暖,改善飲食,使其病痛不纏身而已。

    “太子的敦厚本宮自是了然於心,你這孩子打小就善良,率直溫和,不過人言可畏,怕此事傳到你父皇耳中,又是不中聽的蜚短流長,你能離遠些就離遠些,本宮不願見到皇上責罰於你,當年的她太狠了,連一國之君也敢軾殺。”她故作感慨地嘆了一口氣,蓮指輕翹的啜著碧螺春。

    “還有,別再稱呼她為母親了,她已被皇上貶為庶民,于禮不配堪當太子之母,你這麼喚她恐落人話柄。你也曉得端妃剛生下十皇子,她正想找著你的錯處好為她皇兒鋪路,本宮的意思你明白吧?!”她握在手中的棋子只要聽話就好,不該有自個的想法和主見,當她的傀儡人偶,任憑操縱。

    馬皇后看似處處為太子著想,言語之中多有維護,實際上看到三分肖似皇上,七分像華紅鸞的沈子,她是恨不得掐死他,讓後宮內院再也沒有華紅鸞留下來的殘影。

    可她動他不得,不僅不能起半絲殺意,還要極力拉攏他,扮演著嫻淑的母后角色,讓他與之親近,忘卻生母的生養之情,視她為親母的伺候左右,好穩住她皇后之位,誰叫她多年無所出,若不死捉著太子,日後江山易主,她太後一位也就不保了。

    不過端妃那賤婦休要得意,宮中早天的皇子不會只有一個,即使提防再三還是難逃註定的下場,小娃兒體弱……次傷風就足以要了一條小生命,如同廢後的那個小皇子,祥鶴繞頂不也福壽不全,沒來得及滿歲捉周。

    她垂目,冷笑。

    “兒臣明白,下次絕不再犯。”是他錯了,母后只一人,生他的人是惡貫滿盈的華氏,不可善待。

    當年的宮變他年紀尚幼,許多事都還僧懂,華皇后被貶,鎮南將軍府滿門遭抄斬,教他武功的侍衛長也消失了,而父皇后來立了馬妃為後,昭告天下,仿佛一切風平浪靜地沒有發生什麼事。

    不久後九皇子沈子威也不見了,照顧的乳母、宮女、太監們遍尋不著,整個宮中都快掀翻過來,還是找不到出生沒幾個月的小娃兒,人心惶惶地“比懼有大災難即將到來,畢竟這九皇子可是有受仙佛賜福的美名,弄丟他非同小可。

    皇帝震怒,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小皇子,當時不少宮人被斬殺於熙鳳宮外,身首異處。

    可六年過去了,九皇子仍生死不明,無人得知他在何處,是否安全無虞。

    有人說是廢後所為,小皇子失蹤那日,她瘋了似的披頭散發闖進馬皇后寢宮,哭鬧地要見她的兒,太監見她瘋癲趕忙逐出宮外,口稱懿旨不許她再接近半步。

    大家本以為沒事了,誰知躺在搖籃裡的小皇子卻不知去向。

    皇上不待見廢後,命馬皇后前往詢問,但聞訊後華紅鸞呆若木雞,似無法接受失子之痛而嚎陶大哭,甚至欲攻擊馬皇后,這件事後來不了了之,成為宮中一樁懸案。

    “下次?”馬皇后掀眉一挑,軟語如絮。“你一次機會也沒有,要知道,朝中政事變化莫測,若非右相因本宮因素極力護你周全,左相拿華氏軾君一事大作文章才不致得逞,免你受到無辜牽連。”

    右相馬賢仲乃馬皇后之父,當今國丈。他父憑女貴,從一小小縣令,如今高居一品重臣。

    而左相是右相政治上的敵手,兩人不合已久,乃端妃的親叔父。自華皇后被廢之後,華相左遷嶺南蠻荒之地,皇帝便拔攫當朝最有權勢的兩位大臣,而左相本來也算是華皇后一派的親信,但自她失勢後也起了私心,想用自家佷女的皇子拉攏己方的勢力。

    “兒臣謝母后及國丈相護,日後定會謹言慎行,不讓母后您憂心。”沈子態度恭敬,無一絲輕狂色,秉持為人子女的孝道和對長上的敬愛。

    和生母相比,他倒是顯得與馬皇后親近了些,因為她刻意為之的假像,相處的時間也較長。

    馬皇后眼中的厭惡飛快地一閃而過,她假意揚笑地朝他招招手……副慈愛神色。

    “太子也不小了吧!該做立妃的打算了。”

    “母后的意思是?”生在帝王家,他知道自個的婚事作不了主,以政治因素為考慮居多。

    “瞧你,本宮才提了個頭你就皺眉頭,好似本宮要逼你上刀山、跳火海一般,本宮自是會挑你喜歡的可人兒為皇媳,你不點頭本宮也不允婚。”她捂嘴輕笑,眼中的取笑意味讓人感到難為情。

    “母后莫要笑話兒臣,母后中意的定是兒臣喜愛,絕無二話。”娶誰對他來說並不重要,日後三宮六院、佳麗無數,何患無紅顏相伴。

    此時的沈子並未想得久遠,在馬皇后特意的安排下,他的天生聰慧並未完全發揮,太過安逸的生活使人怠惰,他渾然未覺的循著被安排好的路走,先是太子,而後是帝王,他的一生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也不做他想。

    殯妃成群是必然的事,多一人少一人何必在意,只要對未來他的帝位有利,足以制衡朝中各大臣,多納數名又何你,自古以來官家千金便是政治籌碼,娶她們不是源自男女情愛,而是延續皇家子嗣,讓皇室血統開枝散葉。

    “真的嗎?不是說來哄騙本宮的吧!”他真是好用的棋子,說東往東,不需她太費心。

    “兒臣不敢,母后的關愛教誨兒臣一向謹記在心,在兒臣心中,您已是兒臣的親生母親。”要是沒有她,他在宮中的處境將十分艱難,人人視他為罪後的孽子。

    顯然地,他這句“親生母后”取悅了馬皇后,她咯咯地嬌笑不已。“果然是本宮的好皇兒,本宮沒白疼你。”話音突然頓了頓,突然又道︰“還不出來,窩在蛟銷帳後幹啥,這會兒才來害羞,本宮都要笑你臉皮也太薄了。”

    垂落地面的紅紗無風動了一下……雙海棠鬥梅的小繡花鞋從紗帷後緩緩步出。

    “姑……姑姑,人家蹲得腳酸嘛!站不直身子,你讓人扶我一下……”討厭啦!說什麼驚喜,分明是欺負人。

    一個唇紅齒白、模樣嬌俏的小姑娘嗓音嬌嬌滴滴,半是埋怨半是嬌P}地偎向美色無邊的皇后,她發黑如漆地以五色蝴蝶絲絛系起,編成數條小發辮,半留碎發覆於前額及頰邊,身著玉色瓖白狐毛綢衣,蔥綠盤絲金彩繡裙,外罩青緞掐銀線褂子。

    眉彎柳葉丹鳳眼,似三月灼灼桃華,未有艷色先見貴氣,粉嫩雙腮如水豆腐一般,禁不起一掐就化為碧湖生波的流泉,水嫩水嫩地。

    “別撒嬌了,又不是不認識你表哥,還不叫人。”馬皇后眼神軟得出水,疼愛萬分地捏捏佷女的小臉蛋……副疼不夠她、又怕太疼的樣子。

    姑表一家親,對這自家兄長的女兒,沒兒沒女的馬皇后特別和馬玉琳投緣,嬌寵她。寵得像個公主……切都給她最好的,不曾有一絲吝惜,吃穿用度比照宮裡貴妃。

    “太子哥哥,琳兒給你行禮了。”不見扭促的馬玉琳舉止大方地行了個宮禮,優雅姿容是標準的大家閨秀。

    馬玉琳年紀雖小卻己懂得看人臉色,家裡大人肯定下過一番工夫教過進退禮儀,才六歲大的孩子表現出千金小姐的大度……舉一動皆有閨閣女子的雅致和秀麗。

    但畢竟還小……行完禮就忍不住露出驕蠻的一面,笑容滿面地主動上前牽住沈子的手,熱情的熱絡勁好像兩人有多熟,熟到不需拘泥憋死人又繁復的要命禮節。

    “琳兒妹妹,好久不見了,近日可好。”沈子笑著問好,望向她的目光平靜無波,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手給抽出來。

    “哪有好久,太子哥哥記性不好,琳兒上個月中才進宮,距今不過十來天,太子哥哥把琳兒給忘了是不是?”她嘟起小菱角嘴,有些不高興。

    “沒忘、沒忘,我哪敢忘記琳兒妹妹你。最近功課多了些,忙不過來,想偷個懶都不行。”太子的責任重,他要學的東西很多,內要治國,外要安邦,還要學習看奏章。

    “太子哥哥騙人,你說好了要陪琳兒玩,可是琳兒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太子哥哥,你說話不算話,出爾反爾。”小臉兒皺成一團,嬌氣地數落太子的不守信用。

    馬玉琳自曉事後,姑姑就已是一朝國母……家貴不可言,當朝右相孫女又有誰敢不多加呵寵,加上皇后的疼愛,她更是在宮裡如魚得水,來去自如,甚至出入都不需腰牌,直接由小轎抬入……個月內有十來天住在宮中,比在自個家裡還吃得開,服侍的宮人們競相吹捧,捧出一副驕橫性子。

    不過她不會在太子面前表現出來,頂多發發小女兒脾氣,不致太過火,她早被告誡過要端莊言行。

    所謂父憑女貴,想當年馬賢仲只是小小的七品縣官,名不見經傳又毫無建樹,卻因為女兒的得寵而官位節節高升,短短數年間竟一躍為護國相爺,享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榮耀,叫人好不得意。

    但是皇帝會老,而太子日漸成長,若想馬家的榮寵不衰,那麼再出一個皇后是必然的,姑佷倆把持後宮大權,兩代人同心,何愁馬家運勢不興盛,個個高官厚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皇親國戚勢壓朝官。

    沈子表情尬尷的安撫,“不是我不陪你玩,實則分身乏術,陳太傅出的功課繁多,我又要背書,又要研讀兵法布陣,真的抽不出空玩耍,望琳兒妹妹見諒。”

    “我不管、我不管,說出的話就要做到,言出必行,你是太子怎麼可以食言而肥?”她就要纏著他,讓他眼中只有她一個人,獨一無二,不能取代。

    “琳兒妹妹……”他為難地擰起眉,又見皇后眼光看過來,壓抑住想甩開她巴著自己胳臂不放、甩來甩去的手。

    “琳兒,休要胡鬧,姑母說過的話全忘得精光了嗎?”馬皇后佯裝怪罪的一橫眉,解了沈子的難處,贏得他松了一口氣的感激。

    才十二歲的沈子還不瞭解男女間的感情是怎麼一回事,對這粉雕玉琢的小表妹說不上討厭但也沒有多喜歡,不討厭她是因為她是宮裡少數敢親近他的人,不帶戒慎地和他談笑自若,不因他太子的身分而過於拘謹、唯唯諾諾……如所有的宮人。

    雖然他父皇殯妃甚多,但皇子皇女卻不多,能活到他這年紀的兄弟姊妹更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所以他在宮中的日子十分苦悶,總是找不到年齡相仿的玩伴說話。

    而馬玉琳的到來算是為這沈悶的宮廷帶來一點活力,聽到她喳喳呼呼的聲音,那令人受不了的枯躁和煩悶頓時好像少了許多。

    只是她少了鑽膩更好,老要人照顧,陪著她玩,說實在話,他有些吃不消,她可以整天無所事事地閑晃他卻不行,在這時候的他該用功學習為君之道,不能怠惰,不然以後怎麼輔佐父皇,立足天下,開創騰龍盛世?

    “姑姑,琳兒不敢了。”馬玉琳乖巧地低下頭,假裝她是聽話又溫順的孩子,不讓長者煩心。

    馬皇后滿意地嶸首微領,“太子,本宮見你與琳兒相處甚歡,把她許配你如何,諦下娃娃親。”半認真半戲謔的口吻,讓人聽不出她的真意。

    沈子怔了一下,半晌回不了神,神情愕然的不曉得該做什麼響應才得體,立妃一事他雖想過卻沒料到來得這麼快……時間措手不及,無法考慮要或不要。

    “姑姑,人家還小……”馬玉琳一臉嬌羞,從垂下的眼縫偷偷瞧著她俊秀不幾的太子哥哥。

    “就是趁著年紀小趕緊定下親事,省得本宮得時時操煩你們這些小輩的婚事,都是一家人親上加親,日後嫁進宮裡有本宮護著,也不怕委屈了你!”把太子妃的位置先定下她才安心,不怕太子身邊有機會出現擾亂她計劃的人。

    見沈子沒反對,馬玉琳撒嬌地偎向皇后。“姑姑疼我,琳兒最喜歡姑姑了。”

    馬皇后微笑地一抬蓮指……臉慈藹的看向沈子,“太子,本宮的多事可嚇著你了?你若不滿意琳兒這丫頭大可拒絕,本宮不勉強。”

    回過神的沈子雙手一拱,作揖回道︰“但憑母后安排,兒臣並無異議,琳兒妹妹會是兒臣的良緣。”

    “好,過些日子本宮會和皇上商議此事,你好生的對待琳兒,等琳兒及異再行立妃大典,迎娶她為皇家媳婦,鵝蝶情深,舉案畫眉……”

    不過鶼鰈情深、舉案畫眉還不知成不成,年紀尚幼的太子和相府千金哪曉得做夫妻是怎麼一回事,不就是一個名分罷了,會不會有變數還是未知數。

    然而這風聲一傳出,本就被寵壞的馬玉琳更加肆無忌憚,以培養感情為由天天纏著課業繁重的太子殿下,形影不離地跟在他身後,不管他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還不許貌美的宮女靠他太近。

    一開始,沈子還覺得無所謂,無人作伴的日子真的太悶了,多個小丫頭解解悶也好,人多熱鬧些。

    但漸漸地他感到不耐煩了……個無時無刻跟在身邊的人,他既要分心哄她,又要專注在課業上……心難兩用,如今她成了擺脫不了的苦惱,叫人非常頭痛。

    雖然他有意無意地暗示過他很忙,沒空常陪她,要她自個找些事做,譬如女紅、學學琴棋書畫,涵養出大家閨秀的蕙質蘭心、秀外慧中,充實自身的學識好在日後母儀天下時,當個人人稱頌、受百姓景仰的無雙皇后。

    可惜他說得再多、用意再好,不改其性的馬玉琳是左耳進、右耳出,當作馬耳東風沒聽見,依然故我地往東宮跑,拉著他陪她從早玩到晚,不肯有半刻歇停。

    一道美味佳餚日日擺上桌,吃多了也會膩,更逞論是癡纏不休的人,沈子真的怕了,倍感喘不過氣來的壓力,明明是甜美的糖,怎麼吃在嘴裡的味道卻是苦澀不堪?

    “太子殿下,快往這邊走,奴才沒瞧見玉琳小姐。”一張秀氣的小白臉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做賊似的查看左右,表情比死了姥姥還嚴肅,憋著氣不敢大聲喊人。

    “真的沒看見她?你一雙小眼楮機靈點,別又出了差池。”俊雅的身影躲躲藏藏,從兩人合飽的大柱後頭探出頭來。

    “太子放心,奴才兩顆火眼金楮張得可大了……目望天……目視地,包山包海包普羅萬象,絕對沒給殿下丟臉。”左邊八個宮女,右側十二名縱隊內宮侍衛,五丈以外的白楊樹上有一隻尖嚎雀鳥,下領鮮紅腹白羽,叨著半條尚在蠕動的小蟲,要吃不吃地防同類來搶食。

    小德子自詡眼力過人,長了一雙天生能視遠處的鷹眼……裡以內的大小動靜一目了然,半隻蚊子也別想騙過他的眼。

    “上次你這麼說時,本太子正好被琳兒從背後逮個正著,你自個認罪尚能從輕發落,事實上你是琳兒收買的眼線吧!”“細作”的可能性居大,背著他通風報訊。

    “天地良心呀!殿下,奴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出賣您,您是奴才的主子,奴才萬死不辭,再給奴才十顆腦袋也沒種逆主。”他大聲喊冤,力表清白和忠心不二。

    太監都被閹了哪來的種,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昭顯其罪行,他的確是太子身邊會咬布袋的老鼠,專扯主子後腿。

    不過收買他的不是相府千金,而是能摘掉他腦袋的皇后娘娘,透過邢公公的囑咐,他被要求將太子的一舉一動往上呈報,不論他做了什麼、去了哪裡,和誰交談、與誰走得較近,全都要如實告知,不得有所隱瞞。

    表面上說好聽點是關心,實際上與監視無異,太子的一言一行全在旁人的監控下,而他自身毫不知情,仍是心如明月清朗無虛,相信身邊每一個人皆不懷二心。

    “小德子,你哭得真假,本太子沒瞧見你眼底有半滴眼淚。”沈子揭穿他的表演,叫他改用生薑抹眼比較逼真,十次他總會被騙三五回,心軟地相信。

    小德子苦著臉,汕笑道︰“殿下英明,奴才瞞不過您的慧眼,該打該打,奴才自罰十耳光給殿下消氣。”

    “免了,打腫了臉反而嚇人,突顯本太子的不仁善,你這回仔細地盯著,別再犯同樣的錯。”他板起臉,裝出太子的威儀,不想底下人老是不同心,陽奉陰違。

    “是的,殿下,奴才給你打包票……”小德子舌粲蓮花,說得信誓旦旦,還拍著薄板般的胸脯保證。

    可他還沒說完,兩眼就發直了,不遠處走來的人馬就是相府千金嘛!前呼後擁的奴僕多達二十來個……串粽子似的將她護在中間,有人打傘、有人扇風、有人在前頭開路,浩浩蕩蕩一大堆人,比殯妃出遊的陣仗還要盛大幾分。

    反觀喜靜的太子這方只有寥寥幾人,兩名帶刀侍衛和三名宮女,宮女還遠遠跟著不敢靠得太近,加上小太監一名,聲勢顯得薄弱……下子氣勢就被人多的那邊壓下去。

    唉!該不該提醒太子避一避呢?他到底是小德子的主子爺,這些日子被相府千金纏得無處可躲,做人奴才的他也有些看不下去,太子的黑眼眶越來越明顯了。

    “殿下,那個……呢,馬家小姐來了。”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小德子悲憤萬分的認了。

    “什麼,她又來了?”沈子頭大的逸出一聲輕嘆,十分無奈地想裝作沒瞧見打扮得花團錦簇的小玉人。

    不過他想躲,別人可不一定放過他,馬玉琳這邊眼尖的下人先瞧見太子身影,隨即對主子耳語兩句,她那雙神似馬皇后的眸子立即亮了起來,臉上堆笑地朝他快步走近。

    “太子哥哥,你怎麼在這裡,琳兒正想找你玩呢!你有空吧!陪我摘花。”馬玉琳笑得極為動人,稚氣的瓜子臉上已顯美人雛形,日後定是姿色過人,國色天香。

    看著不避嫌挽上自己臂膀的小手,沈子很無力。“琳兒乖,我還有事要做,恐怕一時半刻沒法陪你,你先回府,等我忙完了再去找你,可好?”好言好語地先哄著。

    “太子哥哥在忙什麼?琳兒幫你。”姑姑說了,要把太子纏緊,他才不會有機會去招惹些不三不四的野女人。

    不三不四的野女人是什麼意思,馬玉琳一知半解,她也不知道嫉妒是何物,但在皇后的耳提面命下,她已曉得“東西”是她的就不能讓,佔有欲非常強,她要她所喜歡的人事物全堆在面前,滿足她的虛榮心,誰敢來搶她就叫隨身護衛將人活活打死。

    父不仁,子不賢,什麼瓜結什麼子,有個不擇手段、心狠如狼的皇后姑姑,所養出的佷女能良善到哪裡去,從小耳濡目染親人凶殘的行徑,就算年紀尚幼也有幼狼心性,見著異己就張牙一咬,將其撕裂成碎片,斷其生機。“呃,我在忙……這個……”一時之間他想不到藉口,表情微惱地看向在一旁發愣的內侍。

    “殿下在忙皇上交代的事,他要到校場練箭,又要到書房臨摹字帖,晚一點得練習騎馬。”小德子硬著頭皮,舌頭很溜的珊出一連串的托詞,謳得有些不安。

    “那我也練練箭好了,祖父送了我一把瓖寶石的金弓,正好試試,然後我和太子哥哥一塊寫字,寫完再去跑馬,我也有一頭很漂亮的紅色小母馬。”她炫耀著金弓和良駒,小有得意地仰起小巧的鼻頭,春風滿面。

    聞言,沈子的神情變了,差點脫口而出—你別鬧了,以你的小身板拉得開弓,上得了馬嗎?你連安靜地坐上一刻鐘都很為難,何況是提筆練字。

    但他什麼也沒說,眉宇添愁,暗暗著急。

    驀地,落華宮的飛燕簷落入眼中,他靈光乍現,想到個萬無一失的好計謀,能讓愛當小尾巴的人兒嚇得不敢跟。

    他說要去落華宮,馬玉琳不明就裡,馬上說要跟去,他當然沒阻止。

    “……這地方好荒涼,真有住人嗎?”馬玉琳嫌惡地捏起鼻子,小臉擰著皺巴巴。

    “這是我母后……華氏的居所。”他淡淡開口,不想去在意路邊比人高的雜草。

    “她是誰?幹嘛住在這麼破落的宮殿,沒人日日燻香嗎?有一股味兒好難聞。”撲鼻而來的腐朽氣味,讓馬玉琳表情厭惡地連退好幾步,再也不肯移動蓮足寸步。

    “她是被廢的前皇后,我的親娘。”沈子略微猶豫後,便說起曾聽過廢後所做過的惡事,他的目的只是想嚇跑馬玉琳,沒想到自個卻越說越心虛,畢竟生的恩情也不小,為人子女者不可議論父母的不是,她已為所做的事付出代價了。

    馬玉琳一聽,小眼楮小鼻子的計較起來。“姑姑才是你娘,太子哥哥胡亂認娘,皇后會傷心地,我們趕快離開,不要和壞女人有所牽連,她會害你,把你害死……”

    她說得煞有其事,好像廢後是多壞的惡婆娘,她幫著皇后姑母出氣,誣蔑廢後的人品,雙手一扯就要拉著太子離開,不讓他們母子走得太近,重系親情。

    “你在胡說什麼?紅鸞姑姑怎會害人?!你不曉得她人有多好,長得漂亮又溫柔,背後說人壞話不夠光明磊落,是小家子氣的行為。”她爹說公道自在人心,是非對錯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好人不會一直被欺壓到底。

    落華宮廢棄的園子一角,驀地出現一名身量比馬玉琳略高一點的女娃,她杏眸圓呼呼地瞪得老大,仗義直言。

    “你是誰,膽敢對我無禮?”她要叫姑姑打斷她的小腿,打到她皮開肉綻,沒辦法站起來走路為止。

    “我是……”

    “咦,你不是……月兒嗎?佟太醫又帶你進宮了?”沈子訝異地一呼,認出曾讓他很開心的小女娃。

    見到熟識的面孔,佟欣月欣喜地一喊,“哥哥,你又來看紅鸞姑姑了,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說什麼,揚哥哥是你這種人能喚的嗎?你也不瞧瞧自己的身分,掂掂分量夠不夠重。”馬玉琳口氣不悅,擋在她面前不許她靠近。

    “嘎!什麼意思?”佟欣月睜著無邪大眼,滿是困惑。

    沈子笑容清朗地分開兩人。“琳兒,你不是想去摘花嗎?這會兒日頭不烈,我們到禦花園摘幾朵花。”

    “可是她……”不該出現在太子哥哥面前,她討厭有人笑得太好看,把自個的甜笑比下去。

    “月兒,記得早點回去,別到處亂跑,佟太醫若找不到人肯定心急如焚。”他一樣溫笑若陽,淺淺淡淡。

    “嗯!”時間確是也不早了,爹一定在找她。

    佟欣月嬌憨地一笑,模樣生動可人,活似一朵迎風而立的海棠花,縹了一眼馬玉琳頓然又有氣,小心眼的記恨在心,她對看不順眼的人通常沒什麼好脾性……

    沒人注意到沈子一行人走後,有個四十歲出頭的嬤嬤越走越慢,故意落在人後。

    而後將近一個月,佟欣月沒再出佟府一步,嶽思源也沒陪同佟義方出入皇宮,他寸步不離地陪著佟府小千金,冷著一張不笑的臉,似在和誰生氣一般。

    聽說佟太醫的女兒被打了十幾個耳光,兩頰腫得像發糕,久久不消。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50:10

第五章 太子立府

     時光茬再,又是一年孟春,前幾日沈子十六歲的冠禮過後,正式從皇宮搬至到禦賜太子府……連幾日太子府中賀喜的人絡繹不絕,直到七八日過府人潮才稀少些。

    這日午後,佟欣月搭乘自家馬車抵達太子府門口,活潑的她剛一躍下車,正好看見有一乘轎子也停在大門口,她見了那乘轎子的顏色,立即知道轎裡的人物了,小嘴一咧開,清脆喊道︰“哥哥!”

    這幾年兩人來往頻繁,日漸交情深厚,沈子還沒揭轎簾,光聽那聲音也認出她來,立即下轎,快步迎向她招呼道︰“小月兒,你可終於來了!”

    他立府之後,每天迎送賓客,若論起他最想和誰分享這份喜悅,只有佟欣月這貼心解人意的小丫頭。

    盡管已有了未婚妻馬玉琳,但早期馬玉琳過於鑽人,纏得他厭煩,因而他能避則避,雖說這幾年馬玉琳慢慢懂事,變得知書達禮,頗具才情,在京中甚至擁有才女之美名,他對她卻越來越難覺得煩心,總覺得她的所作所為帶著一種做作的膩味,交談沒兩句便覺得索然無味。

    相反的,小月兒有趣多了,她那天真貼心的性子,偶爾膽大妄為的舉止,與她在一起時他總不自覺的放鬆下來,看著她的燦爛笑容,即使他在朝堂上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情,都仿佛能在她柔如春風的眼神中釋懷。

    他們見面的時間不算太多,但每回相見都很開心,宮中逛煩了,她會偷偷帶他出宮,熟門熟路的穿梭在大街小巷,告訴他她上個月治好的劉家小兒的風寒、前幾天醫好的王大娘的腹瀉……他喜歡看她談起替人治病時的飛揚神采,他忍住沒說出口,她也醫好了他,救贖了他在宮鬧中苦悶的人生。

    “哥哥,你這太子府好氣派啊!”佟欣月揚頭看著太子府上的門釘,金釘與朱門相輝映,顯現出非幾氣勢。

    沈子見她大驚小怪……副興奮激動的模樣,笑著上前牽著她的手道︰“小月兒,別光站在門外說話,我們到屋裡。”

    進了二門,往沈子的內書房而去,佟欣月見了庭園中的小橋流水、假山林蔭的造景,自然又是一番興嘆。

    沈子忍不住失笑,“你這小丫頭這些年沒少進過宮,怎麼還像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我見你這府裡這麼漂亮,替你高興也不行?”答完,被他這話牽起當年第一回入宮的回憶,忽然不服氣地道︰“再說我是鄉巴佬沒見過世面又怎樣,比起你這不厚道的傢伙好多了,當年見我天真無邪好欺負,竟騙說你是太子伴讀,害我傻傻地信了,結果後來被我爹罵了好一通呢!”

    沈子哈哈笑道︰“誰讓你什麼都不懂,不過之確實是我的字,所以我只騙了你一半,不是全騙。”

    騰龍王朝習俗,男子等到行冠禮時才會取字,但沈子貴為太子,身分格外尊貴,自然不宜讓人稱呼其名諱,因而皇帝在立太子之際便為他賜了字。

    “一樣都是騙,有何差別?”她橫眉倒豎,嘴角卻笑意而上揚……副要怒要笑,看來別扭,但也更加可愛。

    進了內書房,兩人在錦榻上各坐一邊聊天,又招來小廝,吩咐了茶水和茶點。

    待小廝退下,房裡只剩他們,佟欣月將帶來的大布包放在矮幾上。

    “這是什麼?”沈子湊近瞧,見她解不開那布包的結,索性接過手解開……打開包袱,見是一頂寶藍色床帳,用的料子樣式有些過時,像是壓箱底的舊料,但質地極好,就連上頭繡著的鶴鹿同春圖針腳也很細致,鶴與鹿栩栩如生。

    皇子開府送床帳,這是騰龍王朝皇室特有的習俗,用以祝賀成家立業,他早先自然也從馬皇后那裡得到了這份賀禮,那是動用宮中百名繡娘趕制而成,繡著吉祥四靈紋樣,非常華麗的床帳。

    “這是紅鸞姑姑要送給你的。”佟欣月摸著滑順的絲綢床帳,輕撫上頭的一隻丹鶴,“這些鶴鹿同春是她一針一線繡上去的,繡了許多年才繡好。”這是一個母親為孩子的用心與愛。

    沈子聽了這些卻沒什麼表情,輕描淡寫地道謝一句,把包袱紮好就放在一旁。

    佟欣月知道他對華紅鸞的心結,開口勸道︰“這是紅鸞姑姑的心意,你不高興嗎?從前你總說她不疼你,我看她還是很疼愛你的,你知道嗎,這料子雖舊,卻是她在你小時就備好的呢,當初她搬至冷宮時不知被哪個人收去了,紅鸞姑姑這幾年用攢下的例銀四處打點宮人,好不容易才尋了回來……”

    “月兒,我知道她很有心,但……我現在不想談她的事。”如今做這些又有什麼用呢?若真是疼他愛他,當年何必對他冷漠,現在才來這一套不嫌晚嗎,又或者真像他母后說的,其實這一切的目的只是想利用他這受皇帝青睞的太子,好替她挽回後位與榮寵。

    “你別聽信馬皇后的謊言,雖然當年的事我不清楚,可是我覺得紅鸞姑姑不是那樣狠心無情的女人,她一定有她的苦衷……”這些年來,紅鸞姑姑常透過她,打聽沈子的近況,知道紅鸞姑姑是真的關懷沈子.她自幼失去母親,分外渴望母愛,真看不得沈子對一個母親這樣無情。

    奇怪,早幾年時哥哥不是還很關心紅鸞姑姑的嗎?怎麼越大對她這個生母越漠不關心了?

    一定是馬皇后的關系。因為爹的關系,她時不時也得到慈惠宮向皇后請安,但說不出來的一股直覺,就是讓她對馬皇后難生好感,覺得這個高高在上的貴婦,看她的眼光很令人不舒服。

    見他凜了臉色,撇過頭,她索性雙手扳過他的肩膀,“聽我說,你這些年沒去看紅鸞姑姑,不知她的情形,馬皇后實在過分,因為她刻意刁難,紅鸞姑姑的日子益發難過了……”她看著都心疼,卻無能為力。

    沈子本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將話咽回。母后說,他生母在冷宮中猶不安分,暗地買通宮人對一些懷孕的殯妃下手,迫害皇嗣,瞧,月兒剛不是也說,她“打點宮人”了嗎……

    “你要相信我,馬皇后真的不是什麼好人,哼,有什麼姑母就有怎樣的佷女,馬玉琳每回都欺負我,你看看我腳上新添的傷,就是她讓人放狗咬我的!”見自己怎麼說,哥哥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不由得氣急敗壞。

    她拉高褲管,露出小腿肚上幾個拳頭大的牙痕,淤青一片,看來有點嚇人。

    “你又來了,這事情琳兒跟我提了,她說是狗兒突然發狂才咬傷你的,她也很過意不去,不是也給你送了傷藥嗎?”沈子最不喜歡佟欣月耍這種心計,語氣重了些。

    佟欣月不只一次提過馬玉琳有意陷害的事,剛開始沈子曾為她抱不平,找馬玉琳理論,當時在場的馬皇后卻告訴他裝傷低毀人是後宮慣用的伎倆,是佟欣月在耍心機。

    本來他不信,可佟欣月對馬玉琳的控訴確實沒證據,馬玉琳也曾苦著臉向他哭訴冤枉,馬玉琳見他不信,甚至要撞牆以明志,幸好被他及時制止,沒釀出大禍,他想琳兒這麼嬌生慣養、愛惜皮肉的人,卻能做到這地步,想來不假,不由得多信了她些。

    “哼,你信她,不信我!”佟欣月見他語氣不好,氣得一甩頭,負手在胸地怒道︰“既然你信她,以後都不要來找我玩耍了,盡管去找她玩好了,反正她是你未婚妻,你向著她也是合情合理,我這多餘的討厭鬼就走開好了。”

    說完,她果真跳下錦榻要走開,沈子不想她走,拉住她的衣袖,可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不說話,佟欣月也是噘高了小嘴不出聲,臉頰氣得鼓鼓的,染著粉紅雲朵,看起來十分可愛,又添了兒許嬌美。

    她難得這樣向他使性子,以往這都是嬌氣的馬玉琳所做,本來有些惱的沈子見她這般模樣,怒氣卻莫名的煙消雲散。

    冷靜下來,他忽然有點懷疑,月兒真是這樣會耍小心眼的人嗎?以過去兩人相處時的情景看來,肯定不是,但想到後宮裡那些殯妃們在父皇面前,與平時表現壓根是兩般作態,他頓時又不確定起來。

    佟欣月被他抓住,別扭地甩了甩手想掙脫,他卻不放。

    見了她氣得紅彤彤的小臉,沈子這才收回心緒。唉,即便她真是會耍伎倆,那又怎麼樣,他就是喜歡月兒更勝琳兒多些。

    “月兒……”他輕喚,朝她笑了笑,見她別開小臉不理他,卻已不再掙紮著要走開,他乾脆拉著她在錦榻邊坐下。

    “月兒,你別氣了,我信你就是。”他像小孩子撒嬌,表情十分討好,拉拉她的小手,又捏捏她的臉頰,聲音無盡溫柔地哄道。

    佟欣月見狀,沒用的心一軟,不由得被他逗得發笑。唉,每回都這樣,自己不高興時哥哥只要這樣哄哄她,她的火氣就像被一盆冰水澆下,只剩“嗤”地冒白煙的分。

    她眉眼含笑地眯起,小嘴高高勾起,發出咯咯脆笑聲,沈子見她玉膚桃腮、笑容如花,雖還是個孩子卻也有了幾分媚態,情不自禁把她拉近懷裡,試探地低頭吻上她的小嘴……

    粹不及防的佟欣月猛然被他的動作嚇到,動了動身子掙紮,他卻緊緊箍抱住她,叫她動彈不得。她的臉紅了,其實十二歲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她知道哥哥在對她做什麼,但是沒關系,她願意……

    這一刻,沈子聞見她身上傳來一陣藥草氣息,而嘴裡嘗到的則是如蜜般香甜,屬于她的馨香,他突然感到一陣遺憾,如果月兒是他的未婚妻就好了,除了她,他不想像這樣一般去和別的女人親近……這麼想著的同時,他手上的力道又加緊了些。

    沒有如果。心底一道理智的聲音提醒他,往後月兒只能是他的側室,這是他的身分,能給她的最好的地位。

    繁華落盡,殘紅片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轉眼間春紅花又落,秋涼冷黃花,銀白大地鋪上雪梅朵朵,遲來的花信催發枝頭,那黃鸞叫來雪融的早春,泥土裡翻生出綠芽……點一點地綠意萌發直至滿眼茵色、花兒繽紛,蝶戲抽穗的鈴蘭,吮蜜。

    一片花開嬌艷的園圃裡植滿木蘭、白水錦、山芙蓉、月季花、玉簾……深淺花色的交錯出欣欣向榮,帶來滿園春色的花香,以及那淡淡的朝氣和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致。

    園圃裡栽種的花草大多是可供藥用的藥草,山尾花能治丹毒、喉痹,亦能解瘟疫;芍藥有養血調經,平肝止痛,斂陰止汗的功效;蒲公英清熱解毒,消癰散結……

    昔日荒草漫漫的空地,如今是怡人心脾的好景致,再無雜草叢生的景象,它像有生命似的活了過來,不論是誰看到這一大片瑰麗花海,都會忍不住會心一笑。

    當日頭炎炎、迎著光而長的向陽花搖動了一下……名容貌秀雅的嬌俏女子笑容可掬地從直立的花睫下探出哲白皓腕,摘下可抄食或制油的花籽,放入腕上的提籃。

    她輕輕拭著額上薄汗,不以為苦地繼續勞作,芙蓉一般的面容揚散恬靜光華,身姿似蒲柳般縴細,與花同化。

    “外頭熱得很呢!你這”‘頭倔得很,怎麼也不肯聽人勸,快來喝杯涼茶消消暑氣,別仗著學了點醫理就能不好好照顧自個兒。“萬一病倒了怎麼辦?讓人操心。

    落華宮落盡風華,當年馬皇后以此題名時,用意是嘲諷失了帝心的華紅鸞,她芳華正盛時也不過是短短數年的寵愛,人未老,恩先斷,落得花殘葉枯的淒楚晚景。

    落華宮褪色的橫匾下,立了一位衣著樸素、素淨著面容的美婦,稍有年歲卻不見老態,端雅高潔地含笑以視,眉宇間透著祥和的貴氣和千帆過盡的滄桑,笑起來很美,讓人有種目眩的心疼,忍不住多有憐借。

    “紅鸞姑姑你別出來,太陽大會曬暈人,你快進去休息,我再一會兒就好了。”長得跟花一樣嬌美的佟欣月揮著手,荷色香腮紅彤彤的,被日頭曬出一片嫣紅。

    抽長的身子有著少女的嬌妍,亦有女子的明艷,小小的個頭在歷經六年的洗禮後,如今十四歲的佟欣月已出落地亭亭玉立,舉手投足間皆散發出令人為之動心的嬌色和出塵風姿。

    只是她仍不自覺有何傾城姿色,猶自與花草為伍,熱中藥、醫、毒理的探究,從父親身上學到的醫術使她精進不少,雖還達不到她幼時誇言的神醫,但為人看病診治沒問題,治癒了不少無錢醫治、貧病交加的百姓,小有“佛仙子”美名。

    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印象中這丫頭身高還不及她胸前呢,初時是在落華宮門探頭探腦的,見她態度可親,便和她說起話來,說沒兩句便說要幫她治病,有模有樣的為她把起脈來。

    丫頭說,是“哥哥讓她來的”,她心一暖,丫頭口中的哥哥,就是自己那已十多年沒見過一面的親兒。

    “你也知道日頭大會曬人,瞧瞧你現在在做什麼,存心折騰自個不成,要把一張花容月貌曬成黑炭,看誰還會多瞧你一眼。”採花不知種花苦,種花不如護花累,這丫頭倒是把這些活兒全給攬下了,累出一身汗仍樂此不疲,還自得其樂地強說喜。

    說是找塊地養花,事實上她比誰都清楚,心思玲瓏的月丫頭是不想她過得太苦,寂寞梧桐老,因此找了理由“求”她,好能不時地探望陪伴她,這份心意叫人動容。

    本來她以為年幼的娃兒沒什麼耐心,大概翻翻地、種幾株花草便沒興趣了,撒手不理地去嘗試更新奇的玩意,心性不定的孩子大多貪玩,玩了一陣子就膩了,不用當真。

    沒想到她竟看走了眼,佟欣月持之以恆的栽種不曾中斷……雙巧手一點一滴的把荒地復蘇成百花盛放的榮景,讓無人涉足的冷宮再度招來蜂蝶飛繞,暗香飄送。

    “紅鸞姑姑就是太疼我了,捨不得我曬成小花貓,我貓的貓地蹭你的小腿肚。”佟欣月像只野猴似的從花叢中蹦出,滿身泥的作勢要撲向素白衣裳的她。

    “別別別……離我遠一點,瞧你這身髒的,真不知是哪家府裡養出的野丫頭,我替你家長輩擔憂呀!”又是泥巴又是草屑,全無閨閣千金的嫻淑樣。

    佟欣月嘿嘿地眨了下眼,“佟太醫府上的,皇后娘娘趕緊下旨治罪,罰他個管教無方的大罪,讓他去官罷職,告老還鄉,回家好好地教養不肖女兒,不要長留宮中。”

    一聽到“皇后娘娘”這兒個字,想起所受遭遇的華紅}“;頓時神傷,眼中難掩傷痛。”月兒,別頑皮了,小心隔牆有耳,我已經不是皇后娘娘了,不要讓我害了你。“

    紅顏未老霜白催,青絲已見白頭雪。她老的是心境,而非容貌,多年夫妻之情竟絕於一時,身為帝王的夫婿一次也沒來看過她,仿佛曾有的恩愛是一場夢,夢醒情已空,她的癡情成了不堪一擊的笑話。

    “你本來就是皇后娘娘,爹說你是遭人陷害的,是馬皇后她……”宮中有太多藏汙納垢的骯髒事,何人所為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秘而不宣,怕慘遭毒手罷了。

    與落華宮緊鄰一牆的月華宮,喜獲麟兒的德妃娘娘好不容易以子為貴,重獲皇上的喜愛,從月華宮搬入離皇上寢殿頗近的影心殿,賞賜不斷。

    誰知不到一年,剛學會走路的十一皇子居然溺斃太液池,當時多達三十幾個宮人看護一名幼兒,竟然還能從眾多眼皮底下出事,這等玄事說出去有誰相信?

    偏偏皇上聽到馬皇后的片面之詞,怪罪痛失皇兒、哭得死去活來的德妃,將她打入天牢,靜待宗人府審理,此生想再活著走出牢籠只怕無望,難上加難。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德妃唯一的過失是早皇后誕下皇子,若能晚上兩、三年,也許她就逃過此劫,即使不受寵也能保住孩子,在後宮一隅安度晚年。

    多年不孕的馬皇后在佟義方的調理,加上寧太醫強行助孕的烈藥下,終於懷上身孕,生下十二皇子沈子熙,今年四歲。

    “月兒,你想見佟太醫人頭落地嗎?”華紅鸞厲喝,阻止她口無遮攔的議論。

    佟欣月猶自不服,不過聲調已緩了下來,“我是為紅鸞姑姑抱不平,你人這麼好,他們怎麼可以是非不分,誣賴你對九皇子不利,親手袱君又軾子,泯滅天良。”

    她苦笑。“這世上不公的事多如河中之沙,怪只怪我太沖動,受人煽動……時不察陷入別人算計好的陷阱,才會一敗塗地,百口莫辯,將後位拱手讓人。”

    如果同樣的事再發生,她想她還是會奮不顧身地沖到禦書房,為代人受過的墨將軍一府請命。

    “那九皇子他……紅鸞姑姑真的不想了嗎?”活生生的一塊肉從肚裡滑出,失去了,任誰也無法不心傷。

    華紅鸞的眼神望向窗外紛飛的落葉,隱隱流動著淚光。“c};認為皇后會容許他活下去嗎?我早不存希冀。”那麼小的孩子落在心惡毒的馬皇后手中,豈有活命的機會,她現在擔心的是太子,身處險地而不自知。

    “紅鸞姑姑不要灰心,人家說吉人自有天相,九皇子出生時祥鶴盤空,那是吉兆,所以肯定會沒事,老天送來的福星不會輕易收回去。”她相信在某一角落,福大命大的小皇子必還倖存,只是難免受點小磨難。

    “但願如你所言。”她幽然嘆了口氣,語澀地轉了話題。“那你呢?丫頭,真甘心和太子這般過下去,他日後繼承大統,你的日子不會太好過,甚至是以淚洗面。”

    她是過來人,深知帝王的心,今日的恩愛,明日將斷,雖然是她十月懷胎的親生兒,她還是不願苦了這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她值得好男兒一心一意的對待,執手一生,而非在皇宮內院裡與人爭一個男人,她是爭不過馬玉琳的。

    談到與太子暖昧的一段情,生性率直的佟欣月也免不了報紅了雙頰。“我知道以我的身分只能屈居側室,不能與太子妃相提並論,可我心疼他,不想他一個人傻傻地被騙,被馬玉琳耍得團團轉,不識她的真面目。”

    這些年來,馬玉琳表現得可圈可點,毫無瑕疵,她在太子面前是溫婉的大家閨秀,雖然小有驕縱和任性,可是仍在能容忍的範圍內,以她的家世和受寵程度,這些全是無傷大雅的小毛病。

    可是私底下她的刁鑽蠻橫不下專寵後宮的馬皇后,不時的找自己麻煩,讓她每次與哥哥相見都得偷偷摸摸,反正有馬皇后為其撐腰,只要馬玉琳看不順眼,她教訓起人來毫不客氣,佟欣月還聽爹爹轉述過宮中的耳語,說馬玉琳在宮裡即便將人毆打致死也沒人管。

    佟欣月心有餘悸地撫摸左臂上的傷口,上個月她不過繡了個鴛鴦戲水的香囊送給哥哥,馬玉琳一得知此事後,隔日她上街買些藥材,平白無故地受到登徒子調戲,對方還拿刀劃傷她的手臂,撂下狠話要她別自作多情,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她心裡很清楚那些人是受誰的指使,除了心胸狹窄的馬玉琳,誰會費盡心思和她過不去,若非是在大街上,那些人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否則恐怕她的清白身子已被站辱了,殘花敗柳之身何以匹配得起尊貴的太子?

    但這些事她不能對哥哥明言……來並無證據,人家抵死不認她也沒轍,啞巴吃黃連地吞下暗虧;二來勢不如人,若遭反咬一口該怎麼辦?有權有勢的相府一出面,她再大的冤屈也只能化為烏有,誰知表面端和的千金小姐惡毒如鬼,雖然才十二歲而已,尚未及異。

    “我是擔心你老是為別人著想卻忽略自己,紅鸞姑姑不願看你重蹈我的覆轍。”後宮之中不夠心狠者是無法生存的,她不算計人,別人也會想盡辦法除掉她,少掉一個足以威脅的競爭對手,多給自己一次博寵的機會。

    這幾年若不是有月兒陪著她,她早就撐不下去了,絕情帝王的狠心,馬皇后不時的嘲弄和迫害,逼得她快要發瘋,只差白絞一拋,懸梁自盡了。

    是這丫頭打腰高的個頭就趁著佟太醫進宮之際,偷偷地跑到落華宮和她聊天,還把一雙白細的手弄得全是傷,整理起荒廢已久的園子,後來帶著花草入宮,慢慢地栽種成今日的繁花似錦,讓人不再有尋死的念頭。

    那園圃也不是種來好看的,月丫頭小小年紀,醫術已有兩下子,每每自己一有受寒病痛的跡象,她便信手摘來園圃裡的藥草熬煮成湯,不出三日便藥到病除,連自己多年的咳疾,也在她妙手調理下,這一兩年每逢秋冬已不再犯。

    也幸好馬皇后覺得她已沒什麼威脅性,所以宮人也不太理會落華宮的一切,這園圃才得以保存。

    她受她照顧甚多,今生今世怕無以為報,除了多提點幾句,她不曉得還能為她做什麼,自身難保的泥菩薩過不了江,有心無力。

    “紅鸞姑姑就是愛操心,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連我爹也勸了我不下百次,不過緣分這回事真的半點不由人,我傻就傻吧,傻給太子也甘願。”明知前方險阻還是一意孤行,不要命地豁出去。

    佟欣月一直到四年前,沈子與馬玉琳正式締結皇室婚約,她隨著受邀的佟太醫前往觀禮,這才曉得喊了幾年的哥哥是太子,而總是找她麻煩,欺負她的相府千金是未來的太子妃,他倆的婚事早就定了,就差正式的儀式而已。

    那時的她並不難過,在她眼中,太子只是一個長得好看的大哥哥,他要娶誰與她無關,頂多可惜他瞎了眼,識人不清,把母夜叉當成不可多得的良緣,活該被騙。

    兩人走得近是從他搬出皇宮、住進太子府,因為紅鸞姑姑的請求,她才常去走動,進而發現兩人很投緣,越看越順眼……不小心就動了心,情竇初開地把心給遺落了。

    騰龍王朝的皇子在年滿十六歲以後就必須在宮外置宅,太子的府邸是皇上封賜,但因他是太子,因此不需宣召可在宮中行走,依其太子職責上朝聽政。

    不過她還不是很明白自己那種喜歡他的感覺是不是愛他……本醫書她可以看得通徹,卻不懂喜歡和愛有什麼不同,她和哥哥在一起時總感覺很平靜,就像坐在寧謐的湖邊吹著風,不見他時有時候也會想念,但是她生活裡其實也有許多事要忙碌,像戲曲中的生死相許,她始佟感受不到。

    與人共用丈夫是怎生的情形她並不清楚,娘死得早,爹始佟沒續弦,更逞論弄來一屋小妾,當側室就當吧,誰叫自己除了哥哥外,誰也不想嫁。

    聽到她的傻言傻語,華紅鸞忍不住發噓,“是昏了頭,我看你不傻,是裝傻,不過也好,也許傻人有傻福。”人傻一點才有福氣,不要像她反被聰明誤,丟心失勢。

    佟欣月撒嬌地搖著她的手。“紅鸞姑姑有沒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太子,我待會要去找他口”

    “又去?你不怕馬玉琳又尋你晦氣。”真不曉得她哪來的膽量,蝗臂擋車還洋洋得意,不懼權勢。

    “小人嘴臉怕她做什麼,我不做壞事,無愧天地,惡人自有天收,我不信老天不長眼。”讓壞人一輩子橫行。

    “我看天先收了你,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前陣子還痛得哇哇大叫,立誓要還以顏色,這會兒是嘴上逞狠,說兩句風涼話自我安慰。”不知死活的丫頭!

    一見到驀地插話的來人,大話滿嘴的佟欣月就蔫了,氣虛地低軟了嗓音,“思源哥哥,你來接我了。”

    岳思源冷哼,“你自個說說要闖幾次禍才甘心,師父年紀大了,禁不起你折騰。”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老是罵我太天真,以前的思源哥哥明明是謙和溫雅,見人和和氣氣地,怎麼這幾年變得越來越孤僻……”她還是喜歡不罵人的思源哥哥,笑起來像輕拂過樹頭的和風,清清雅雅地,很是舒心“你說什麼?”他壓低聲線,眯眸冷娣。

    她沒膽重復,裝出害怕的表情。“思源哥哥是天底下最好、最疼我的哥哥,我以後要葬在你墓旁,讓你再疼我三生三世,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思源哥哥。”

    葬在他墓旁?華紅鸞神色古怪地脫了佟欣月一眼,心想她知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若是她成了太子側室,死後只會送入皇家陵墓,斷無可能和別的男人同葬一處,那是夫妻才能做的事,生不同時死同穴,情深不滅。

    不過這丫頭向來不拘小節,個性坦率,她應該是隨口說說,有嘴無心。

    “用不著謅媚,我不吃你這一套,直接回府,不許去找太子。”他不想再看到她身上有任何傷痕,那顯得他很無能,連師父唯一的女兒也保護不了,任人欺淩。

    嶽思源的眼底有著痛“限,隱隱跳躍著陰鬱的火光。

    “什麼,你這壞人……”壞人姻緣會被馬踢死。

    嶽思源的阻止不是擔心小師妹又被人惡意傷害,隱約動蕩的政局比馬玉琳的惡毒更叫人不安,他不希望她被牽連在內,受到波及。

    最近朝廷不太平靜,皇城外有軍隊調動的跡象,十二年前讓皇上頭痛不已的靖王似乎又有卷土重來的打算,蠢蠢欲動,不肯安分,對萬萬人之上的皇位十分眼紅,千方百計地想來分一杯羹,獨佔千秋萬世的尊榮。

    因此太子府也無一刻安生,聚集各方人馬挑燈夜戰,以太子為首集思廣益,商量出制敵機先的對策,不讓鎮南將軍府的遺憾再度發生,憑添傷懷。

    “太子,我看事不宜遲,趕快奏享皇上出兵,先一步出其不意拿下叛賊靖王,讓他無從作亂,功敗垂成。”擒賊先擒王,抓了賊首叛軍不攻自亂。

    “不行,敵不動我不動,若是我方提前發動攻擊,倒是給了靖王大好理由,是我們逼他反的,他不得不反,否則只有死路一條。”百姓只想安定,不願生靈塗炭。

    “你還管他反不反,武力鎮壓全給掃了,他敢生反心就是不要命,我們還客氣什麼?一竿捅破馬蜂窩,死活自理。”朝廷兵強馬壯、糧草充實,還怕壓不了靖王氣焰?

    兵部侍郎蔑哼一聲。“王大人,你想像墨將軍落得一樣的下場嗎?三百多人無一生還,斬首示眾。”

    “你……你哪壺不提提哪壺,陳年舊事忘得差不多了,提它做什麼?”平白讓人心惶惶然。

    一說起無辜受死的墨將軍一門,大家的雄心壯志一下子被澆熄許多,原先你一句、我一句的建言也靜默下來,鴉雀無聲,誰也不想成為墨煙嘯第二……片赤膽忠心淪為帝王護短的棄卒,功成身退後反被一劍穿胸。

    當年的事其實已被皇上一手遮天給掩蓋了,知情的人並不多,老官辭去,新官上任,多少血淋淋的往事掩埋滾滾黃沙中,沒幾人敢再挖出來,指責皇帝的不是。

    可是朝中仍有一些墨將軍的舊部,有的由小兵升遷,如今已是將領,兵部侍郎便是其中之一,他曾是墨煙嘯的陣前傳令兵,追隨左右忠心耿耿,以他馬首是瞻。

    不過事發當時的太子尚且年幼,並不知曉來龍去脈,他信了史書所記載的,相信皇帝是大公無私的,竊國者理應斬去首級,以示國威,讓其他有野心者不敢妄動野心。

    “國覆無完卵,諸位皆是朝中棟梁……心為興邦治國,謀利百姓而夙夜匪懈,能不血流成河的平定亂事,相信是大家所樂見的,不是嗎?”短兵交接多有傷亡,誰家爹娘願意家中孩子裹屍沙場……去不復還?

    沈子一睨相挺他的朝中大臣,冷肅面容揚散威色,年輕面龐已具帝王之相。

    這些人算是他的親信,從他接觸政事開始,便一路輔佐他,給予他不少建言,他們有的善於謀略,有的是戰場上的猛將,他所給的便是任其發揮長才。

    猛虎藏于林,龍潛於溪河,欠缺的便是磨鋒的機會,如今靖王亂起,正是他們大展所長的時候。

    朝廷需要的是能做事的人,而非弊端叢生的貪官汙吏,皇上身邊的老臣太陳腐了,居安不思危,得過且過地居高位、享厚祿,腐化的心已偏離民心越來越遠,只知謀權而忘了國之根本是為民,百姓能安居樂業才是一國所重。

    所以他才在登基前培植自己的人馬,好在日後活絡沈瘸甚重的朝綱,注入活水才能改善現狀,去掉官員的惰性,全國上下一心的話何愁國家不興盛,他要的是騰龍王朝再也看不到一個乞丐,每個人都有飯吃、有屋住,不挨餓受凍。

    年輕氣盛的太子將遠景想得太美好,他認為只要有心就一定做得到,全然忘了人心難測,水清則無魚,他為人坦蕩蕩,但不見得別人並無其他想法,單純得看不見朝中暗流浮動……股伺機而動的勢力潛伏著,悄然地擴大。

    “太子所言甚是,是臣等多想了,皇上聖明,豈會不辨忠奸,如今當務之急是想出對策,遏止靖王的進犯。”個人生死置之度外,國有難,捨身以成仁。

    “想是一回事,要怎麼做才是重點,我們不能等他舉兵來犯才派兵圍剿,我相信朝中定有他的內應能互通消息,只要我方一有動靜便會打草驚蛇,反而落入不利的一方。”殺敵講究的是士氣,若不能一鼓作氣一舉成擒,後果恐難預料。

    “夜深了,我想大家都累了,先行回府休息,我會命人再探,明日後再到府內一聚,希望到時你們有更好的建言。”

    沈子神色疲憊地一揮手……幹人等魚貫而出,不在其位,不知其辛苦,他現在領會到了,要統籌各有長才的人才,光是用心是不夠地,還要賞罰分明,每個小細節都不允許疏忽……步錯,步步錯。

    星稀月明,從樹梢中灑下一束月光……道忽明忽暗的影子立於地上,長影拉曳出形似男子的體態,頑長而冷傲。

    “來了就進來吧!柞在外頭喂蚊子嗎?這不是我太子府的待客之道……壺好酒還溫著呢!就等你來。”

    沈子話一落下,屋外便傳來一陣清朗笑聲——“呵呵……耳朵挺尖的,武師父教過的武功沒白費,我才剛到你就聽到我的腳步聲了。”果然不容小覷。

    武師父不姓武,自稱無名,他來去無蹤,曾指點過太子幾年武學,因此沈子以武師父稱之。

    “你的影子都照上我的窗子了,我若視若無睹豈不是成了痞子。”沈子反笑他動作太大,刻意引人注意。

    身形挺拔的男子不走正門,身如蛟龍的翻窗而入。“哎呀!原來是我自露馬腳,難怪給不了你意外之喜,我原本還打算蒙面,當一個人人喊殺的刺客。”

    來者不待主人招呼,瀟灑地一甩袍入座,神態閑懶地自倒了杯茶……口飲盡不嗦。

    聞言,沈子失笑。“最好不要,你的玩笑不討喜,自從……消息傳至,我府內裡裡外外布滿三千精兵,你長劍一出,身上馬上被射滿箭矢,透心而出。”

    沈子避過幾個敏感字眼,畢竟靖王與來人的關系非同小可,他是他的爹,來的人是沈天洛。

    “嘖嘖!你這太子學狡猾了,懂得防人了,不錯不錯,有長進,吾家有男初長成,真叫人欣慰。”至少有自保能力,他才能少操點心,煩人事實在太多了。

    “去你的,你也不過大我三個月,少來倚老賣老,父皇常說我是被你帶壞的。”近朱則赤,同流合污呀!

    沈天洛大笑,為太子斟上一杯酒。“別氣餒了,像我有什麼不好,把酒當歌,放蕩街井,灑脫來去不為明日煩憂,縱情山林當個閑散世子,歡笑常在。”

    “你要是真有口中的看得開,今夜就不會現身太子府。”自家人對峙,任誰也不願意見到,皇室的自相殘殺何時能了?

    “來討杯酒喝喝不成嗎?我路過,進來打聲招呼。”他笑意變淡,蒙上一層晦澀不明的陰影。

    “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都曉得你為何而來,他……真的勸不了嗎?父皇已經對他再三寬肴了,他要一錯再錯,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沈子語重心長,他心性敦厚,不願趕盡殺絕,總想留一條退路讓人改過自新,做錯事能改,萬民之福。

    在某些方面,沈子和沈煜很像,他們都有一顆太過護短的心,不忍心誅殺沈氏宗親,想著法子給予不受罰的生路,盼他們痛改前非,不再和朝廷為敵。

    但是心軟不是為帝之道,該防的人不防,讓人有機可趁,因小失大反落居下風,自身的安危也危在旦夕,隨時有喪命之虞。

    沈天洛笑得澀然……口飲盡杯中茶。“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明日我會勸我父王最後一回,若他仍執迷不悟,你剿了他吧!別讓擋路的石頭危及社稷。”

    “你忍心?”

    “不忍心又如何,難道要跟他一起反嗎?他處心積慮了十幾年,為的就是這一天。”他那銳利如劍的眼神中透著一絲哀傷。

    沈子蹙眉,神色冷沈。“沒有辦法阻止了嗎?這戰事一爆發,你也難逃牽連,你要不要先避一避,免受其鋒,兩軍交戰,難為的是中間人。”

    “你真信我?不怕我是一枚暗棋?”他冷笑,眼中盡是疏離的漠然,“內應”兩字是他承受不了的重量。

    “我不信你,天下還有誰可信?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會有假不可,我可以眼都不眨的將性命交到你手上。”沈子將信賴表露無遺,眸中的堅定更勝萬千言語。

    沈天洛一揚唇,露出無比輝煜的微笑。“沖著你的信任,我拼著一死也要護你周全,什麼老子不老子的全都下地獄,在修羅獄火中燒成血水,永不超生。”

    “堂兄……”他動容。

    沈天洛伸出一指,做了個襟聲的手勢。“我要提醒你,你不只有外患,還有內憂,馬皇后你不能不防她,她絕沒你以為的那麼簡單,有朝一日她會是你背上不拔不可的刺。”

    “母后她……”不可能傷害他,她待他如親生……是嗎?

    沈子想起十二皇弟,他才知曉是不是親生的不同,馬皇后由內心發出的笑容是他從未見過的,只有對著小皇弟時,她放軟的母性光輝叫人倍感酸澀。

    “誰在外面偷聽?”

    沈天洛面一沈,低聲一喝,身形一動躍出窗,攫制住窗外晃動的人影。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50:38

第六章  叛亂將起

    “啊!你捉痛我了……”

    咦,是女人的痛呼聲?!

    一身青緞錦衣長袍的沈天洛微怔了一下,就著月光看清對方五官,隨即眼中閃過一抹興味,毫不憐香惜玉地把人一提,將她像只可憐兮兮的小貓般拎進屋裡。

    這個小姑娘他見過,她爹是佟太醫,當朝醫術最好、最富盛名的禦醫。

    “是月兒!你怎麼來了?堂兄,快放開她,她胳臂肘細如嫩竹,禁不起你一掐,怕要留傷了。”一見到燭火下的面容,沈子急忙上前,將心上人護入懷中。

    早就留傷了,拜馬玉琳所賜,她身上的傷處又多了一個。佟欣月嗜著淚,小臉微皺地忍著不讓眼眶的淚珠滑落。

    “嘖!這樣就心疼了,你也太不濟事了,見識少,沒抱過女人呀,改日我叫蝶衣帶你去見見世面,你就曉得這顆小青梅沒滋沒味,吃得澀口呀!”臉還沒長開呢!他這老實的堂弟憋得慌吧,不識女人香。

    燕蝶衣是他的摯友兼損友,沒什麼特別的本事,就是對全京城的花街柳巷熟得很。

    沈子好笑地一縹眼,“堂兄別拿我打趣了,得一知心人勝過桃色滿屋,你不也感同身受,正為某人如置身水火,得她不得,又氣又惱,偏又執著一人,非她不可。”

    沈天洛仰頭大笑,“反過來調侃我呀!真有你的,既然你心上人夜訪太子府,我這多餘的人就不打擾了,長夜漫漫,好好珍惜,別辜負花月良宵,明年此時我來喝小佷兒的滿月酒,你們可不要讓我失望。”

    沈子苦笑,“你別胡說,毀了人家姑娘閨譽。”

    沈天洛搖頭嘖笑道︰“你呀!明明一臉聰明相,怎麼盡做糊塗事,人家都大膽地送上門,你還不一口吃掉,君子不如小人快活呀!”

    “她才十四歲,我……不是畜生。”沈子漲紅臉,有口難言,他何嘗不想早成美事,芙蓉帳裡度春宵,但月兒尚未及異,讓他等得心慌意亂,輾轉難眠。

    十八歲的沈子已足以理解什麼是男女情愛,他知道他對佟欣月的感情是愛,而非對妹妹的親情,也唯有她令他心動,情難自持,想一生一世擁有她。

    只是馬玉琳已是他既定的太子妃,日後的皇后,就算他對她的感覺不若佟欣月深,將來成了夫妻也僅是相敬如賓,不會有太深刻的愛戀,這點算是他虧待了她。

    不過以他的身分,三妻四妾不以為奇,往後他身邊的女人只多不少,她們身為其中之一,他所能給的寵愛也是有限,雨露均沾才不致有失偏頗。

    但是此刻,他心中只有月兒一人,其分量之重無人能取代,他願她歡喜願她笑,開懷無憂地享受他的愛憐,永不知愁苦和悲傷為何物,開開心心地做佟太醫之女。

    這是太子的愛,不強摘幼蕊,即使他忍得很辛苦。

    “小丫頭,你真幸運,遇到自製力過人的太子,若換成別人,你這朵小白花早被摘下了,哈哈!”呆子配愣頭,相得益彰,兩個傻裡傻氣的傻子。

    沈天洛笑著揚長而去,留下一室空寂。

    許久之後,僵直著身子的佟欣月才吶吶地吐出一句——“……他剛剛是不是在調戲我?”似乎有道風拂過面頰,殘留手指頭的餘溫口臉色不是很好看的沈子艱澀地一點頭。“沒錯,那個行事乖張的混賬,他連我的女人也敢戲弄。”

    下次再見到他……定二話不說先賞他一拳。

    “什麼你的女人,人家還是清白之身,你別胡話滿嘴,毀我貞節。”爹說還沒嫁人前一切是未知數,不能將女子最寶貴的佟身輕率送出。

    沈子輕笑地環抱她柔弱腰身,“不嫁我你想嫁給誰呀!天下之大有比我還適合你的男子嗎?你註定是我懷裡的小金絲雀,飛不高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呿!你美著呢!一點也不知羞,爹說不怕我沒人要,他給我備著思源哥哥,你要敢對我不好,我轉過身就嫁他為妻。”她嘴上不服輸,硬是要和他一較長短。

    “哼!你敢,我先捉他下大牢,看你嫁誰去。”他輕擰她鼻頭,假意生氣,白牙咬上她雪嫩耳肉。

    佟欣月不甘示弱地反擰他手臂。“太子不講理,欺負小女子,我要告禦狀,讓你五花大綁上大街丟人去。”

    從六歲認識他到至今已有八年了,她從未怕過他,也不以為太子的身分有多駭人,她始佟視他為尋常人,以平常心看待,不會刻意討好他。

    偶爾也是會吵吵鬧鬧,而每回先低頭的總是沈子,弄到後來頂多算是小兩口閑來無事的逗嘴,既不傷感情又讓兩人走得更近。他們心知彼此的身分無法改變,往後的日子佟欣月恐怕得撚酸吃不完,現在讓沈子吃點小醋,當是趣事。

    因此沈子知曉嶽思源的存在,也打過幾次照面,他看得出月兒對她口中的思源哥哥並無愛意,只單純地視為兄長,拿他來開開玩笑氣氣自己而已。

    然而對于嶽思源,他卻隱隱約約地感到對方對月兒的心思不一般,但他並不把嶽思源當作威脅,反正有他在的一天,這兩人之間不可能有任何他在意的事發生,他對自己深具信心,也瞭解個性直率的佟欣月不會對他以外的男子產生男女間的情愫。

    但是若有一天他不在了呢?

    莫名地,他腦海中跳出這麼一句話,似乎在預告著什麼,讓他心頭發緊地倏勒雙臂,將懷裡帶著淡淡幽香的人兒勒進骨子裡,好讓她生死不離,只能成為他分割不了的骨肉。

    “哥哥,我快喘不過氣了,快被你勒成兩截了。”她略微掙紮,大口地喘著氣。

    “我渡氣給你。”他松了鬆手,俯下身封住水波潤澤的盈盈朱唇,舌尖一頂竄入芳香馥地。

    “太子……”可惡,他又吃她小嘴兒,讓人臉紅心跳、面頰發燙,暈陶陶地忘了東南西北。

    “叫我哥哥。”他愛聽。

    “哥哥。”她滿臉通紅,嬌羞地低喚。

    沈子志得意滿地親吻她瑤鼻。“還有一年呀!真難熬,你得好好地補償我,花好月圓迎郎君。”

    “說什麼渾話,不怕人家臉皮薄呀!嚇都給你嚇出一臉絆紅,你跟誰學壞了……”她驀地杏目圓睜,像是想起什麼而震驚不已,張口欲語卻結舌。

    “怎麼了?臉色都白了。”他揚指捏了捏她粉色小臉,這才恢復些許動人的血色。

    “他……剛剛那個人……是靖王世子?!”沈天洛。

    見她反應遲頓地露出驚色,沈子抿唇悶笑。“你不是聽見我喊他堂兄了嗎?”

    “可是他……呢,靖王……我聽我爹說,近來可能要大亂了,你怎麼還和他往來?我爹不讓我出門,還要我暫時別往太子府走動。”他怕她遇到危險,分身乏術的太子保不住她。

    “所以你趁夜偷偷溜出府,好和我月下偷情。”他取笑道,眼中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愛意。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我玩笑,不過我家的牆真的有點高,攀得我的手心都磨紅了。”想到差點被半夜尿急爬起來找茅房的家丁撞個正著,佟欣月不禁噗嗤笑出聲。

    “下次要紅杏出牆記得找我,我幫你翻牆。”他心疼地翻看她細白小手,長指輕柔地撫摸。

    “我不是紅杏。”她橫起眉,佯怒道。

    他捉起她抽回的柔黃,放在大掌中溫柔不舍地揉弄。“卻是我的月兒,我心底唯一的小人兒,獨一無二。”

    聽了情話,她滿足地憨憨的笑了,笑了一會兒,憂慮又重新回佔她心間。“靖王真的要造反了嗎?”宮裡的消息最靈通,十之八九假不了,連皇后都憂心忡忡,近來少來找紅鸞姑姑的麻煩。

    目光一凜,他沈痛地一領首,“確定了,只是不曉得他何時起兵,父皇命我密切留意靖王動向。”

    “那靖王世子找你是……”佟欣月沒法放心,她最近右眼皮跳個不停,真怕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他神色沉重的嘆了口氣。“他是來告訴我不用顧念舊情,盡可做自己該做的事,他是站在我這一邊,不會為虎作悵,即使是他的親生父親也絕不留情,錯就是錯,沒有理由,父皇是好皇帝,不該被推翻。”

    “咦,他真這麼說?”看不出世子能有這樣大義滅親的決心,要是她就不行了,她爹再錯也是她的爹。

    話說回來,她的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父親,他不會有錯。

    沈子笑著撫著她烏黑長發。“嗯。”他由衷欽佩堂兄,換作是他自己,不見得做得到。

    “不過,你真有把握嗎?萬一……”如果他不是太子就好了,她也用不著擔心受怕,唯恐他出兵平亂會一去不回……呸!呸!呸!胡思亂想什麼,他是九龍真身,有神仙護體不會出事的,定會旗開得勝歸來。

    他一指點住她嫩紅唇瓣。“有你等著我回來,我說什麼也不能輸,我要為你凱旋,讓你成為最有福氣的人。”

    其實最有福氣的人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馬玉琳才是該站在太子身邊的人,名正言順,光明正大。

    自古以來妾不如妻是不變的道理,偏房再得寵也不能越過正室,事事要服從,樣樣低人一等,元配夫人的一句話足以論定妾室生死,不能反抗,不能有雜音,低眉順服,恃寵而驕絕對不被允許,皇家禮儀更勝于民間百姓家,最嚴厲的一條是,元配未有子嗣前,任何庶出的子女都不被允許,可三年五年後歡情薄了,想再有孩子也就難了,那時伴在夫婿身側的人早換了,新人輩出,滿目春色,誰還惦著花顏已褪、美貌不再的舊人?

    馬玉琳今年才十二足歲,還要三年才能大婚,婚後三年無所出才能有庶子庶女,換言之,若佟欣月在一年後能順利嫁進太子府,她至少要等上五年才可以有自己的孩子,那時她已十九歲了,為人母的年紀算是高了,十五、六歲的小娘親滿街跑,她們左抱一個、右背一個,滿口為娘經。

    “我只要你平安,其他不重要,不要讓我等不到人……”她突然好害怕,心頭發顫。

    “傻月兒,我怎麼捨得讓你等呢?我朝精兵數十萬,又有善於領兵的將領,我在後方指揮並無危險,說不定你還來不及思念我,我就已經回來了。”為了安她的心,他說得輕描淡寫,未透露分毫此行的凶險。

    靖王養精蓄銳十來年,他兵馬足、糧草豐,做足了準備就為改朝換代的這一日,實力定非一般,想攔下他並不容易,損兵折將的犧牲難以預料。

    “誰想你了,我樂不思蜀的浸淫在藥草中,沒人來煩我。”她故意躲著他,不讓他吻上小嘴兒。

    他低笑。“就你愛說反話,口不對心,不然怎會夜半私會郎君,背著爹親也要投入我懷飽?”

    佟欣月羞惱地瞪他,“我是不想你找不到我,以為我變心了,你倒是往自個臉上貼金。”

    “我的月兒呀!是最貼心的解語花,怎會移情別戀?我相信你比相信自己還多。”她的嬌笑,她的俏皮,她的甜膩氣息,他一一收藏心底……刻也不或忘。

    眸光一柔,明眸漾出水般嬌媚。“哥哥,我等著你,不許把我忘記,不論天涯海角,我的心都是你的,緊緊地跟在你左右,你不準負我,聽到沒?”

    聽見她含羞帶怯的嬌嗔,沈子胸腔發出震動的笑聲。“好,定不負你佟欣月,不過呀……”

    “不過什麼?”她怎麼覺得他笑得有點古怪,讓人心口毛毛地,好像接下來沒什麼好話。

    他目光一閃,低俯在她耳邊說道︰“還是太小了,你爹是太醫,最拿手的是婦科,叫他幫你補一補,不能讓我太吃虧,我的要求不多,只夠盈握。”

    “你要我補什麼,我哪裡小……”她驟地不說話,滿臉紅得像火在燒。“太子沈子!你在幹什麼?”

    他……他的手……竟然放在她“那裡”,抓住她剛發育的小……小蜜桃……

    “唉!我是在可憐自己呀!生平第一個女人居然是木蘭妹,我一手覆不滿還空得很,你說你是不是很對不起我。”但就算是“太平公主”,還是他最愛。

    木蘭妹……他是在取笑她“木蘭無長“胸””嗎?佟欣月羞,質地整張臉都紅透了。“你……你……好色鬼,我再也不理你了,你走開!”

    他哈哈大笑。“你不能不理我,我就愛看你害羞的模樣,我的月兒在生氣時都美得令我癡迷。”

    “放手啦!不要一直抱著我,我要回府了。”她羞得沒臉見人,只想回家用棉被覆頭,在被子裡大叫。

    “今晚別回去,陪我。”他攔腰將她飽起,替她除去鞋襪,走到裡間的檀木大床。

    她忽地語滯……陣心慌,蔥白縴指緊揪著領口。“我……我不行……你……”

    他失笑,將她發顫的身子摟緊。“想到哪去了,就只是陪我而已,雖然我很想要你,可是我不會讓你在婚前失貞,你值得我用心珍惜。”

    “哥哥……”她又是動容又是羞怯地紅了眼眶,感動於他的“冷惜,這一刻她真心感受到他未說出口的深情,心口暖流直淌。

    “睡吧!月兒,我看你困倦得眼楮都快睜不開了,你好好地睡一覺,明日天亮我再送你回佟府。”沈子輕手地拍拍她的背,低聲哄她入睡,昔日粗啞的鴨子聲,如今溫潤多情地催人眠,好聽得有如清泉流過玉塊的媳睜聲。

    “……哥哥,我喜歡你……”閉著眼,她羞躁地把頭埋進他懷裡,聲若蚊吶。

    “我也喜歡你,月兒。”他笑得如皎潔明月清輝,朗朗明秀,輕似蝴蝶撲翼地在她眼皮上一啄。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簡直不把我放在眼裡,那麼寡廉鮮恥的事居然也做得出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放過她!姑姑你一定要替我作主,不能讓人騎到我頭上撒野,我們馬家的女子不是好欺負的,誰敢蔑視我我就要誰……”身敗名裂,生不如死,死了無處葬身,曝屍荒野!如此她才能稍稍解氣,不致氣得火冒三丈。

    “噓!安靜點,你沒瞧見太子睡得正香甜嗎?你要是吵醒他,本宮第一個不饒你。”吵吵鬧鬧地,她這尖銳的嗓子還真有點煩人,吵得她頭疼。

    穿著古紋蝶戲花外衫,絳絲泥金鳳尾羅裙,發上替著金絲八寶珠釵,梳著芙蓉歸雲髻的馬玉琳蓮步款款地走來,看來明麗可人,高挑的縴長身段玲瓏有致,幾乎要與馬皇后同等身長,不具稚色。

    她極力地表現名門閨秀的華貴端雅,可臉上的殺氣騰騰卻讓人不敢領教,蠻橫性子其實比起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等宮人通傳便自行闖入慈惠宮,大呼小叫地不把宮規當一回事,兀自坐上皇后娘娘的貴妃榻,喝起五臺山和尚進貢的極品“雲霧茶”,不識貨地牛飲。“太子?”馬玉琳一怔,有些愕然。太子不是在太子府,怎會出現在姑母的寢宮裡,難道他知道她會來告狀,早一步向皇后解釋?

    “什麼太子,你這麼大的人了連話都能聽錯,本宮是指十二皇子,他昨夜肚疼鬧了一宿,本宮好不容易才哄睡他,你別來鬧騰他。”馬皇后垂視的眸光中一閃幽色,皓腕如雪地輕拍小皇子的背,十足地呵寵。

    馬玉琳這才注意到睡在皇后身旁榻上的小皇子,壓低了音量,卻不減話中的火氣。“喔!也許真是我聽岔了,可是我一肚子火快氣炸了,連腦袋瓜子也要爆開了。姑姑,你不能再坐視不理,你要不幫我出氣就沒人可以幫我了。”她沒多想地只在乎自己的來意,氣呼呼的朱唇撅得三寸高,怨氣沖天。

    “靜一靜,別把相府的臉丟光了,你緩口氣,好好地說,本宮耳朵沒聾,正聽著呢!”浮浮躁躁的性子幾時才能收斂,形色不露於外方能入主中宮,她還有得磨練。

    馬玉琳瞪著一雙媚色已現的丹鳳眼。“人家也想緩著氣說呀!可實在太氣人了,氣得我兩手還在發抖,恨不得親手掐死那個不要臉的賤人,看她還敢不敢勾引太子。”

    “你是指佟太醫的女兒?”

    “就是她,姑姑治她死罪吧!扣她個淫亂宮鬧的罪名,死人才不會和我搶男人。”太子是她一個人的,別人休想染指,那只騷狐狸憑什麼跟她搶,連替她提鞋也不配。

    騰龍王朝最尊貴的女人因她的孩子氣而掩口輕笑。“才一個女人你就受不了,日後母儀天下,那如潮水般湧進後宮的美女又該做何處理,你能一一殺光她們,獨佔寵愛嗎?你還是太天真了,本宮不禁得為你擔憂口”

    女人多或少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手段,只要掐住命門這後宮之中任憑興風作浪、翻雲覆雨,想要誰活誰就死不了,想要誰死誰就活不成。

    琳兒太嫩了,還學不會運用女人的天賦,爭一時不如爭千秋,要吵要鬧騰是成不了大事,吵久了只會讓本性暴露,讓人感到無知和厭煩,連最初的好感也沒了。

    欲擒故縱,還要適時地給些甜頭,皇上擁有後宮三千佳麗,他還不是服服帖帖地栽在她手中,十來年榮寵不減。

    “我不管以後,都不知道是幾年後的事,我只曉得現在不要看到太子身邊有我以外的女人,我要她們全滾遠點,不許纏著我的太子。”那是她三年後的丈夫,她不與人共夫,他只能是她的。

    “呵呵,看不出你對太子這般情深義重,小小年紀已懂得爭風吃醋,本宮真是小看你了,妒性大到連個無舉足輕重的小女人也容不了。”沒出息,就這點能耐。

    “什麼無舉足輕重,她都爬上太子的床了,完全無視我這個太子妃,你叫我這口氣怎麼咽得下,難道要等她珠胎暗結,生下小賤種,把我太子妃的位置讓給她?”她越想越氣,如玉花顏糾結成一團。

    “稍安勿躁,氣壞了身子誰心疼你呢!太子都十八歲了,有一、兩個女人不算什麼,你看皇上這麼多女人,本宮還不是全忍下了,男子貪歡是一時的,你要看和他長長久久過日子的人是誰。”佔了正室的名分,誰也搶不走。

    馬玉琳仍忿忿不平地咬牙切齒,“要我忍比登天還難,姑姑你不疼琳兒了,只疼十二皇子。”不是親生的就是不同,差別立現,她忍不住小有怨懟,不甘心曾被捧在手掌心的疼愛被肉呼呼的小鬼搶走。

    “誰說本宮不疼你了,你這”‘頭沒良心呀!若非本宮為你著想,太子十五歲時皇上早就有意賜下美人數名,讓太子枕畔不寂寞,還不是本宮替你擋下。“當時她還作主讓皇上自個兒收了,封殯賞賜不斷的給足了美人恩。

    “什麼?皇上的賞賜是女人,他未免老糊塗了,給自己的兒子塞女人,他以為太子跟他一樣好色……”無女不歡,左擁右抱還嫌少,年年招新人入宮,有些殯妃的年紀比太子還小,他一把年歲了怎麼還如此不知羞,專摧幼蕊。

    哼!一樹梨花壓海棠,做人爺字輩綽綽有餘了。

    “放肆,你越來越大膽了,目無尊長,連皇上也敢議論,你這條小命不要了嗎?”她真是把她給寵壞了,不知輕重,無法無天,蠻橫的性子越見刁鑽。

    馬玉琳的驕蠻和不敬的口吻讓馬皇后忍無可忍的嚴厲喝斥,此舉登時讓一向受寵的馬玉琳嚇得臉發白,“姑……姑母,琳兒做錯什麼了?”

    看佷女真嚇到了,法然欲泣地怯怯看著她,她嘆了口氣,但語氣一樣沈肅,“皇上的事有你多嘴的分嗎?這天下是姓沈的,不是咱們馬府的,你一張不懂事的嘴想壞了馬府一鍋粥不成,你爹娘沒教你謹言慎行是不是,在宮裡說錯一句話就有可能禍延九族,你有幾顆腦袋可以砍?”皇上是“該”糊塗了,但再等一等,時機未到。

    馬皇后怒顏一收,看向幼子的神情滿布慈光,她輕撫酣睡無邪的童顏……點一點攏聚的盤算在眼底成形,她的兒子為什麼不能是太子,她越看他越覺得他長了張帝王相。

    其實她那聲“太子”是她心中謀算已久的目標,只是被突然闖入的馬玉琳驚擾,這才脫口喚出。礙于靖王一事尚未平定,她暫時不能動沈子,等這件事過後,太子他……就不再是太子了。

    她嘴角微揚,露出一抹幾不可見的陰笑。

    “姑……姑姑,人家知錯了,你不要再罵我了,以後我會學著少說少錯,不給你添麻煩,你就疼疼琳兒嘛!”適時撒嬌的馬玉琳軟著甜嗓,請求姑母的憐寵。

    “疼疼疼,不疼你還疼誰,姑表一家親,都是自家人,本宮說你也是為了你好。”

    一見皇后娘娘氣消了,和顏悅色地對她笑,馬玉琳跌了一跤忘了疼,又得寸進尺的要求,“姑姑,那個佟欣月……”

    沒等她說完,馬皇后縴指輕抬。“不急於一時,本宮還用得到她。”

    她要借助佟太醫的醫術,他的女兒是他唯一的弱點。

    馬玉琳不服氣了,“姑姑想要她做什麼,琳兒比她能幹,更能助姑姑一臂之力。”她想爭口氣,不讓情敵專美於前,搶了她的鋒頭。

    “她哪能跟你比,你是金枝玉葉,她不過是隨處可見的雜草,本宮怎會讓你涉險……”一計忽生,她眼眸微利地望向容貌娟麗的佷女,笑膺綻放。“琳兒,本宮的確有一件要緊事要借你的手一用,你可願意?”

    馬玉琳未先問明何事便點頭如搗蒜。“姑姑交代的事琳兒一定不負所托。”

    她揚眉,語多試探。“本宮問你,你愛太子嗎?若是他有一天不在人世了,你會為他傷心欲絕,食不下飯嗎?甚至活不下去,想跟他一起赴死,做一對同命鴛鴦。”

    馬玉琳聞言後微露困惑。“愛嗎?應該不至於,琳兒很怕疼,不想死……姑姑這麼問是為什麼,太子敢不要我,琵琶別抱嗎?”

    她色藝出眾,能彈琴論詩,畫得一手好畫,下幾步棋也尚可,但是才智就遜色多了,少了馬皇后的心計,此際隱約感覺到一絲什麼卻又捉不住,參不透姑母背後隱藏的極為可怕的陰謀。

    “琳兒,這世上德智兼備的男子不只太子一人,你還小,見過的世面不夠多,‘漫慢挑選,別急著論定佟身,本宮會讓你嫁得如意郎君。”他們馬家人不屈就,要挑也要挑最好地,讓別人看他們臉色。

    她納悶了,不曉得馬皇后在說什麼。

    “成大事者不擇手段,你不要怕,把心放橫了,咱們馬家人的膽子比天還大,半壁江山已在掌控中。”她陰陰地低笑,模樣甚為駭人。

    “……姑姑,究竟要我幫你什麼忙?”她忽然感到心驚,同時有著噬血的興奮。

    馬皇后揚起套著指套的小指,笑得神秘。“就快了,你且耐心等著,那一天很快地就要來臨了。”

    “那麼姑姑,在這之前我可不可以找點消遣,我不會要了佟欣月的命,最多和她玩一玩,沒人陪她逗逗趣,她大概也挺無聊的。”一口惡氣她不吐不快。

    馬皇后意味深長地笑笑。“別把人玩死了,好歹是宮中禦醫之女,鬧到皇上跟前不好看,端莊有禮的太子妃儀態給我維持住,不許落人口實,刀不見血才是殺人高招。”

    馬玉琳有些懂了,展露柔媚笑容。“琳兒知道該怎麼做了,多謝姑姑提醒。”

    “去吧!別吵了小皇子,本宮也乏了,‘懶得理會你這心眼小的丫頭,想做什麼就去做,有事本宮擔著。”唉!說好了不寵她,怎麼眨眼又忘了,她這迷糊的記性真該召個太醫來瞧瞧,唔,就召佟太醫來吧!

    “是的,姑姑,琳兒先告退。”她優雅地行了個禮,蓮步搖曳生姿的退下。

    長成小天仙了,馬皇后眯起水盈眸子望著她裊娜的體態,宛若水中芙蓉,心裡不禁一酸,有種“老了”的感覺,曾經貌美如花的嬌顏出現幾條細紋……

    不,不能讓皇上先棄她如敝展,喜新厭舊,她是風華絕代的皇后娘娘,色艷桃李,皇上只能傾心她一人,否則……沈氏江山,看來也沒多難得,只要她的皇兒當上皇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51:00

第七章 太子薨逝

     “哎喲!疼……你輕點,輕點啦!人家好疼一嘶!你……你是故意的……明知道我疼得眼淚都流下來了,還用力壓……啊!啊!啊!我不說了、不說了,你不要用疼死我當作懲罰,人家已經夠可憐了……”他還火上澆油,讓她更淒慘,淚流不止。

    一隻原本白嫩如春筍的雪臂腫得像豬後腿,上頭青青紫紫地布滿沙土,傷口不深卻刮傷整片雪肌,整只手臂血跡斑斑。

    可是慘的不是臂上的傷,而是挑出從翻開皮肉裡的沙石,那十分細小且難處理,得一粒一粒地挑,上了藥的傷口也被迫一次又一次受到殘忍的對待。

    佟欣月一邊落淚……邊喊疼喊到聲音沙啞,叫人看了心疼又無奈。

    “……思源哥哥好壞心,人家又不是你的仇人,你下手這麼狠幹什麼?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對人報仇,專挑我這死了娘的小孤女有什麼意思,你欺負人……”嗚……嗚……真的好痛,她的手變得好醜。

    “閉嘴!”還敢哭,她也不想想是誰招來的禍事。

    “嗚……嗚嗚……嗚……”她淚汪汪地看著凶她的黑臉男子,那張俊雅秀逸的冷顏正繃著化不開的怒氣。

    “叫你閉嘴你給我哭得好像府裡在辦喪事,你是想著誰死,還是不想活,秋記棺材鋪裡有上等的柳木,我依你的身形訂作一具如何?!”想死不怕沒鬼做,他成全她。

    “思源呀!我想她已經受到教訓了,你就……”少罵她一句,免得她哭成一隻小花貓。

    岳思源聲冷如冰,冷冷地由牙縫中透聲。“師父,你要是看不下去就回房休息,師妹的傷由我照顧,我會用最好的生肌藥,讓她這只快廢的手不留半點傷疤。”

    聽到“不留半點傷疤”,佟太醫父女倆同時瑟然地縮縮脖子,互看一眼不出聲,繼續忍受徒弟(師兄)非人的摧殘,他們看得出他這次真的很火大,氣得不輕。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個溫潤如玉的秀美少年被父女倆連手折磨成如今的古怪青年,脾氣大又孤僻,老愛數落人,動不動就冷著一張臉嚇人,溫言軟語變得刻薄惡毒……點也不像昔日好到沒脾氣的俊哥兒。

    “當我沒開口,你再下毒手沒關系……呃,是治療她的傷口,不過……輕一點,月兒是姑娘家,別弄疼她……”哎呀!爹的心肝寶貝……聽女兒哭,他的心都碎了。

    看著寶貝女兒的傷……身好醫術的佟義方反而卻步了,所謂醫者不醫親,是關心則亂,診脈、下針、開藥多會斟酌再三,唯恐心一慌出差錯,更別提佟義方是把女兒當命來寵,光是看到她臂上有血就先嚇掉半條命,再聽見她慘兮兮的嗚咽聲,為宮中貴人看慣病的手就抖了,沒法親自上藥。

    幸好他還有個盡得真傳的徒弟,趕快推上場代替他盡孝道—孝順女兒,他就這麼個糖捏的小祖宗,不緊張她還緊張誰。

    “不讓她疼她不知道怕,類似的事發生幾回了,居然還沒學乖,她要把命丟了才知道人心的可怕嗎?”

    “她怕了、她怕了,真的,你看她臉色慘白得沒了血色,準是嚇破膽,回頭我帶她到廟裡收驚。”佟義方是愛女心切的老好人,事事以女兒優先,捨不得她一點苦。

    "師父,你別再寵她了,再寵下去她連天都爬上去。“恣意妄為,膽大包天,她以為是不死之身嗎?有醫術傍身,自救並不難,只要她沒傷重到暈過去。

    “我……呵呵,大不了造座天梯給她爬上去……”他撫著垂至胸前的美須乾笑。

    “師、父—”岳思源壓沈嗓音,聲如冰磨。

    佟義方視線一避,左顧右盼地當沒瞧見徒兒的不豫。

    很無力卻又怒不可遏的冷峻男子將手勁壓沈。“不要去招惹相府千金,有多遠離多遠,最好遠遠一瞧見立即繞道而行,避免正面踫上的機會。”

    “唔!唔唔唔……唔……”她搖頭又點頭,咬出血絲的乾裂嘴唇閉得很緊,僅能發出語焉不詳的氣音。

    “唔什麼唔,不會開口說話嗎?誰知道你在說什麼。”他現在心情很不好,她最好識相點。

    看出他的怒火四射,霹靂作響,佟欣月像受盡委屈的小媳婦在他手心上寫字。

    “你叫我閉……閉嘴,我很乖、很聽話,沒再張開口……”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差點因她逗趣的模樣而破功笑出聲來。“聽話的聽寫錯了,心少一點,還有,我準許稱說話,但是——不許說廢話。”

    憋了許久,佟欣月大口地呼氣。“喝!憋死我了,原來不能動嘴這麼難受,我終于瞭解啞巴的感受,自己想說些話卻無法表達真的很痛苦……”

    “小師妹,你忘了我剛才說過什麼嗎?”她倒是忘得快……轉身全往腦後拋。

    聽見嶽思源惡鬼似的聲音,她機靈地先認錯。“我以後不敢了,我會好好的反省,足不出戶地關在府裡,不讓爹和思源哥哥為我擔心得吃不下飯。”

    “真知道錯了?”他上藥的手輕了些,小心地用藥布裹覆慘不忍睹的細臂……圈一圈地纏繞。

    “嗯!月兒錯了,思源哥哥不要生氣。”她裝出縴悔的模樣,表示她對自己的蠢行相當後悔。

    “我在氣什麼?”他家的月兒清妍可人,心地純淨,他絕不允許有人因妒嫉而傷害她,她是那麼美好而單純。

    “氣……呢,你氣……”她費神地想了一下,又從眼角偷覷一旁的爹親,瞧他擠眉弄眼的暗示,她稍有領悟地吶吶道︰“是氣我又受傷,而且是同一人主使所為,我笨,學不會教訓,老是被有皇后娘娘當靠山的馬玉琳欺負。”

    “她是什麼身分,你又是什麼身分?”他假裝沒看見兩父女互使眼神,神情冷然的瞪視。

    “她是未來的太子妃,我是太醫的女兒。”身分天差地別……個是天上的雲……個是地上的泥。

    “雖然都有個“太”字,但是差之千里,她有整個皇室撐腰,你有什麼?就算太子喜歡你,在太子妃面前他還是無法為你說話,和出身尊貴的他們一比,你一點地位也沒有。”要打要罵只能任人擺布,連做人的尊嚴也喪失殆盡。

    他為她心疼。

    “壞心的人是馬玉琳,不是太子……”噢!好痛,思源哥哥也是壞人,又故意壓她的傷處,讓她好痛好痛。

    “如果不是太子,馬玉琳會閑著沒事做找你麻煩嗎?她不只一次警告你遠離她的男人,你認為我們忍心看你一次次受傷……次比一次嚴重?”她太高估他們的接受度,這樣的考驗會磨光人的耐性。

    微微一闔上眼,嶽思源難掩痛心地回想當時的情景,他久候外出采藥的師妹,始佟等不到人,心下有些不安地出府尋人,誰知他走到她常去的野地,竟看到她被剝了外衫和羅裙,只著單薄的中衣和裡褲站在山壁旁,兩臂舉高踏著腳,手裡握著一根磨手的麻繩,半個身子磨著山壁。

    繩索拋過突出的峭石,垂向另一邊幾乎是深不見底的山谷……頭體形碩大的土狗在樹根盤纏的懸崖邊,她的頸處綁上垂落的麻繩,而土狗在寒風中抖顫,顯得相當害怕。

    換言之,她不能拉得太緊,要不狗會被她勒死,可是一鬆手失去支撐力,大狗會滾落山谷,她只能不松不緊地拉扯著,兩只手臂僵硬地沒法彎曲,青筋浮起,靠近山壁的那只臂膀因此磨掉一大塊皮。

    救下她後,她硬是不肯說支撐了多久,但他約略估算至少兩個時辰,她一個姑娘家就這樣吊在野獸出沒的林地,為了救一頭狗而奮不顧身,她的韌性和倔傲實屬少見。

    事實上她可以不必救狗,只要把手松開。

    可是她傻氣地不願放棄一條生命,衣不蔽體,婀娜體態畢露,若是來的人不是他,而是見色心喜的男人,她……嶽思源不敢往下想,越想越心驚,汗濕背脊。

    再睜眼時……抹冷意藏在眸底。

    佟欣月一臉愧疚地看向真心關愛她的父親和凶師兄,“思源哥哥、爹,如果……呢,我是說如果,我用毒防身算不算違背醫道?我最近將幾種藥草混合磨成粉有發熱生汗的功效,若是藥量加倍會讓人奇癢無比……”

    聞言,佟義方師徒倆同時兩眼發亮,異口同聲一喊,“用它!”

    但她還是有些猶疑,“這算是一種毒吧!所請醫者仁心,把毒用在人身上似乎不太妥當,用藥失當會熱火上身,全身麻癢,萬一抓癢抓過頭會傷肌損顏……”

    “是呀!月兒,只是發癢又死不了人,那叫自作自受,人家若不靠近你又怎會中招呢?咱們把它取名“癢癢粉”,讓欺負你的那些人也嘗嘗苦頭。”佟義方頓了一下,咳了幾聲清清喉嚨,“爹這裡有本失傳已久的《毒經》,你拿去研究研究,多研製幾種毒藥放在身上,爹也比較放心。”

    “爹……”他這是在幫她還是害她,學醫救人的人居然毒不離身,雖然她有意此道,十分樂意鑽研。

    佟欣月本就醉心醫藥的學習,打認字開始便研讀各類醫書,雖不到過目不忘也差不多了,看過的書冊全記在腦子裡,可說是一本活醫書,隨便挑一病癥考她都難不倒。

    不過學得越多她越覺得貧乏,因為很多疑難雜癥是無解的,她翻遍有限的醫書還是找不到醫治的辦法,眼睜睜看病人受病痛折磨致死她於心不忍,總想著能救人一命該有多好。

    於是她一頭鑽進成千上萬的草藥,研究藥性提煉救人妙方,誰知無心插柳柳成蔭,誤打誤撞地,她煉成的丹藥中有些是具有毒性的,即使少許服用也會令人身體不適,甚至是喪命,中毒而亡。

    當時她手捧著毒藥萬般驚懼,不知該做何處理,她害怕被人誤用了,導致毒發身亡……度考慮毀了它們。

    可畢竟是自己的心血,實在捨不得放棄,因此她用一瓶瓶白玉瓷瓶裝著,放進蓮花雙扣的夔金紅木盒裡,偷偷藏在床底下,省得時時提心吊膽怕害了人。

    岳思源眼神冷冽地看了師父一眼,佟義方神色一整地輕咳。“咳咳!月兒,爹是想天下有才有智的男子不在少數……呢,你不是想行遍各處探訪各種藥理,爹的年歲大了,體力漸漸吃不消,皇宮內院並非久居之地,打算辭了官回老家去,我這把老骨頭要休息休息了,不想太操勞……”

    “爹,你到底想說什麼?沒頭沒腦的誰聽得懂。”幾年前就聽他說不當太醫了,要回鄉開間醫館造福鄉裡,可是皇上不允又留了下來,還升他為太醫院之首。

    佟義方看看面色凶惡的徒兒,欲言又止,尷笑地搔搔後耳。“思源不比太子差,爹想將你許配他……”

    他話還沒說完,生性大而化之的佟欣月臉色一變的跳起來,滿臉訝色和難以置信,以及一絲絲的倉皇。

    “爹,你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我一向視思源哥哥為親手足,哪有妹妹嫁哥哥的道理,你想讓娘大半夜拿搬面棍敲你的頭是不是?!”想嚇死她也不用這樣,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嚇出她一身冷汗。

    “你們哪是親兄妹,思源這孩子我打小看到大,他是什麼脾性一清二楚,不會委屈了你。”實在、肯負責、沒什麼壞心眼、潔身自好,日後會一心一意地對她好。

    為人父母者最佟的心願不就是看兒女有個好歸宿,女兒嫁得好,有人照顧他才能安心。

    “可是我喜歡的人是太子呀!我已經答應要跟他一生一世了,哪能出爾反爾?”佟欣月嘴一扁,看向屋裡的另一人。“思源哥哥你不是不好,我也喜歡你,不過是妹妹對哥哥的喜歡,和太子不一樣,我不能嫁給你。”

    “你鬥得過馬玉琳嗎?”他淡然地丟出一句。

    她一窒,臉色微變。“我只跟太子好,她……她不會影響我們的感情,我會避開她。”

    “你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天真救不了你,馬玉琳只是其中之一,以太子的身分只會有更多的馬玉琳,十個、二十個,甚至一百個、一千個,你想和成千上百的女人分享他嗎?而你還不一定是他的最愛。”天底下少有不變心的男人。

    “我……我……”她臉色蒼白,抓著裙裸的手微微顫抖,她沒想到那麼遠的事,只看得見眼前。

    “現在的他喜歡你,對你百般愛憐,那是他身邊只有你一名女子,等他府裡滿是千嬌百媚的嬌妾美婢時,你想他還會多看你一眼嗎?他會非常忙,忙著應付向他乞憐求寵的女人,夜夜召女寵幸。”嶽思源殘酷地點出她不曾細想過的事實。

    “你……你不要再說了,我要想一想……”她的哥哥不是她一個人的,他不屬於她,他……是馬玉琳的,無數個馬玉琳……

    他是太子。

    像是才剛明白即將面臨的處境,佟欣月手腳發冷、臉色慘白,她倏地轉身朝屋外跑去,想找個地方冷靜,由不得她逃避的現實深深刺痛她的心,她對太子的愛茫然了。

    在她離去後,兩個男人靜默很久,相看兩無語,只有無奈的嘆息聲縈繞不散。

    “真不想把她交給太子。”嶽思源眼底有著苦澀和不甘,更多的是對師妹的心疼,她不該捲入宮廷的鬥爭之中。

    “唉!有什麼辦法呢?咱們勸也勸過,罵也罵過,她就是喜歡太子,像是中了迷魂術似的對他情有獨鐘,我這當爹的不忍心呀!總不能硬逼著她別嫁……”

    吾家有女初長成,帶給他們的,不只喜悅驕傲,還有更多的憂心。

    當佟義方師徒正為女兒的佟身大事苦惱時,圍剿靖王的大軍也傳來捷報,由大將軍喬繁領軍,靖王世子沈天洛獻策,太子幕後統籌,合三人之力大敗靖王大軍,不日將班師回朝,押解叛王回京受審,以昭天威。

    因兵將眾多,大軍緩慢地向京城推進,大隊人馬猶在百里外行進,幾匹快馬已先行入京,其中馬上一人便是太子沈子,隨後是親信數名。

    他入宮見了皇上,細享此番討伐的功績,他為有功者請求封賞,大肆贊揚靖王世子沈天洛的有勇有謀、大義凜然。

    兒女私情倒是其次,雖然他急著見心上人也得壓後,國家大事為先,個人私事置之度外。

    不過大獲全勝的消息一傳開,後宮之中也沸沸揚揚起來,不等他回太子府換下風塵僕僕的裝束,皇后懿旨已然傳召,設宴慈惠宮,為太子慶功。

    其實他最想的是回府好好梳洗一番,上佟府尋他的小女人,再睡上個三天三夜舒緩疲憊,等喬大將軍帶隊進城與之會合……並上金鑾殿見眾將士一一聽封,看有無遺漏,可是母后召見又推辭不得,即使他百般不願也得給足面子,不能拂了皇后鳳顏。

    只是到了慈惠宮偏殿,他見到的不是華貴無雙的皇后,赤金九龍雕漆花梨木圓桌上擺滿了八仙盤、禦黃王母飯、鏤金龍鳳蟹、絳繭冰蠶“注解︰古人稱荔枝殼為絳繭,荔枝肉為冰蠶”、白玉丹砂、三鮮海參等數十道佳餚,馬玉琳聘婷含笑而立桌旁,四周竟再無其他人。也就是說,內殿裡只有他二人兩兩相望,沒有服侍的宮人,連上菜的禦膳房宮女也退到殿外。

    一壺酒在燒紅的紅泥小火爐裡溫著,淡淡的酒香撲鼻而來……旁直立的金銀花香爐裡燃著龍涎香。

    “太子哥哥莫非看傻了妾身的美麗嗎?你瞧瞧我這一身打扮可還入你的眼,不許說不好看,人家只想聽好話。”馬玉琳縴縴素腰束著雪紋煙色玉帶,將吹彈可破的雪峰托得高高地,雪嫩豐盈,暗送風情。

    和佟欣月一比,小她兩歲的馬玉琳的確有傲人本錢,年紀尚幼卻已有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形,加上刻意裝扮,胸前更顯腆嫩碩豐,引人遐思。

    所謂色不迷人人自迷,瞧見眼前誘人春色還能泰山崩於前仍面不改色的話,那就不是男人了,即便神色鎮定的沈子也忍不住目眩了一下,不過他此時疲乏得無心於風月,只淡笑道︰“琳兒妹妹生就如花似玉,宛若天水仙子,不論穿什麼都嬌美秀麗,世間少見的盈盈佳人。”

    馬玉琳走過來,主動挽住他的手,引他入座。

    “討厭啦!太子取笑人,人家會難為情的。”她嬌柔做作地掩面嬌笑……副羞不自勝的模樣。

    “真討厭嗎?要不我先走了,不惹你心煩。”他作勢要起身,心想這樣能離開也好。

    可她以為他是在和她逗樂子,馬玉琳學姑母所教的身一軟,偎進他懷裡,以縴指撫弄他胸口嬌嗔道︰“人家的討厭是反話嘛!太子哥哥還欺負人,存心讓人難受。”

    看來她還真有幾分魅惑男人的本事,蓮指輕勾,媚眼流波,軟語如馨扣人心弦,美目盼兮間散發出一種叫人招架不住的媚態。

    沈子臉微紅地咳了幾聲,岔開了話題,“母后呢?不是她召見我,為何遲遲不見她。”

    她咯咯嬌笑。“太子哥哥還不明白呀!姑姑是特意為我們安排的,她希望我們多點時間相處,將來成了夫妻才能情深意濃,縫給纏綿,相互扶持到白頭。”

    “意思是說母后不來了?”他忽覺不妥,雖已定下名分仍得謹守分際,不得逾越禮節。

    ““醉花釀”來自潞安名產,酒香清雅純正,透出沁人梨香,酒質醇厚柔綿,入口味厚回甜,餘香延續,詩有雲︰“一壺潞酒三年香,入口綿綿永難忘。”其中絕妙滋味要嘗過才知曉,琳兒為太子哥哥斟上一杯,你喝喝看味道如何?”她斟滿一杯酒,縴素玉手端到他面前。

    勸酒一杯,奪命索魂。

    酒氣誘人,他未飲先醉了。“我自個來,你小心別燙傷了手,爐子裡的炭火灼得很。”

    “就知道太子哥哥心疼我,對我多有憐惜,我再為你倒一杯聊表心意。”多喝點,別糟蹋了。

    既是心意就不能不喝,沈子仰頭再幹完一杯。“的確香醇,後勁沖上喉,琳兒也喝一口,不必只顧著伺候我。”

    馬玉琳倒酒的手顫了一下,差點將酒液倒到琉璃白玉杯外。“琳兒還小,不宜飲酒,姑姑說了等我再大些會讓我飲些水果酒……來養顏,二來活絡氣血。”

    “啊!我都忘了你才十二歲,可能酒喝多了,人也有些迷糊了。”他自嘲酒量不好。

    “你一點也不關心人家,再多罰三杯酒。”不許他拒絕,她連連倒了三杯酒要他喝下。

    “什麼,三杯?!再喝我就要醉了,琳兒妹妹別勉強我……”咦,奇怪,是他眼花了嗎?怎麼琳兒的身影出現迭影……個、兩個、三個……看得他頭好暈,昏沉沉地。

    “不管、不管,你不喝沒誠意,就算醉死了也要先喝完這三杯。”馬玉琳硬把酒杯塞進他手裡,逼他喝。

    “我……頭很重……”他感覺到身體很沉重,好像不是他自個的,不聽使喚地越來越沈。

    此時的沈子尚未察覺不對勁,手腳無力地任由馬玉琳扶著他的手,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醉花釀,他以為酒喝多了才失了力氣,努力睜開眼想醒醒腦。

    皇宮是他的家,在自己家裡還怕有人害他嗎?何況禁宮侍衛上萬有一半是他的人,有他們保護著更高枕無憂,靖王之亂已平定,不會再有逆臣闖進宮裡刺殺皇室宗親。

    但是千防萬防,人心最難防,他怎麼也想不到他生平最大的敵人近在眼前,而且還是他相信的人。

    “太子哥哥,你說是我漂亮呢?還是佟欣月那賤人好看,你比較喜歡哪一個?”馬玉琳的笑變得猙獰。

    “月兒……”他忽覺有異,雙手撐著圓桌站起。“琳……琳兒,注意你的用詞,你是將來的太……太子妃,要有容人之量,月兒她搶不……搶不了你的光彩。”

    “月兒、月兒!你口口聲聲只有月兒,那我馬玉琳算什麼?掛著太子妃封號卻不如把太子府當自家廚房走動的賤民,你根本沒把我當回事,心裡、嘴裡念著只有一個佟欣月!”她是身分尊貴的皇后外戚,是他該豁著她不放,時時殷勤地哄著她,眼裡放不下其他女人。

    “你……你對月兒做了什麼?”沈子想起佟欣月身上不時有的大傷小傷,心下一驚,難道真是她所為?

    “你該問的是我對你做了什麼,你還沒發現自己不太對勁嗎?”看他還能撐多久。馬玉琳面無心虛之色,絲毫不為所作所為感到羞愧,反而有一絲得意。

    身子晃了一下,他漸感乏力,幾乎快站不直。“你……你在酒裡下藥……毒害當朝太子……”

    忽地……股穿透骨髓的痛直沖心窩,他面色一擰,扭曲糾結。

    “酒是姑姑準備的,我什麼也不曉得,她只要我讓你喝下就大功告成。”她才不管酒有沒有毒,反正他三心二意,對她不忠,本來就該死。

    她對他和佟欣月的親密實在忍無可忍,姑姑這幾天跟她說的話都沒錯,就算她當了太子妃又如何,若是太子喜歡的不是她,將來尊貴的後位還不知落在誰手上呢!

    姑姑將她的預謀毫無遮掩的告訴她了,原來,姑姑竟想讓十二皇子成為太子!如果自己出了一臂之力,她這大功臣還怕沒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嗎?還怕嫁不了只當她唯一的佳夫良婿?

    她是喜歡沈子沒錯,但再喜歡,也比不過為己的自私。

    “什麼,是母后她……”皇后想殺了他?

    沈子大驚,拖著重如千斤的雙腿想離開到外頭呼救,讓侍衛趕來護駕,不讓奸後得逞,可誰知迎面而來是一記狠踢,幾名身形壯碩,看得出由男子喬裝的宮女一左一右的拉起他雙臂,往偏殿的深處拖行,泥金如意霞紋錦袍下的五色雲紋緞鞋緩緩走向他,皇后娘娘精描細繪的妝容赫然出現。

    “沒錯,是本宮,太子用不著懷疑,能讓你活到十八歲,本宮都覺得寬宏大量了。”華紅鸞的兒子怎能苟活至今呢?他的存在會提醒她曾有的卑微和出身的。

    如今的右相雖然看似風光無限,馬府滿門皆列高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門戶光彩,無人敢小看,可是知其底細的廢後舊部仍大有人在,表面上順服,私底下卻大為不屑,對其不夠顯赫的家世多為微言鄙視。

    “為什麼要殺我?”沈子心絞欲裂……口濃血梗在喉頭吐不出來,面部逐漸泛黑,氣息微弱。

    “你不死我的熙兒就當不成太子。”人不為己,天沫地滅,怪只怪他投錯胎,不該生在帝王家。

    “為了十二皇弟……原來……”什麼養恩大過生恩,十二皇子才是她的親生子,血脈相連,他顯得多餘了。

    “揚兒,其實母后滿喜歡你的,比起你同母所出的九皇子,我真的仁慈了許多,還讓你坐了十幾年太子之位。”小小的手,小小的腳,小小的娃兒,她看得有多痛恨。

    “九皇弟?”不是他母后所殺害的嗎?莫非……錯了?!

    馬皇后語氣輕挑的笑道︰“本宮讓人把他帶出宮外,丟進乞丐堆裡,國師算出他對本宮不利,將危及本宮的地位,本宮倒要看看一個乞丐孩子有何作為,他沒餓死也不會有任何出息,怎麼威脅本宮?”

    “你……你太惡毒了,竟然連個剛出生的孩子也不放過……父皇若知情了,他……他絕饒不了你……”他咬著牙,恨起自己的有眼無珠,不顧生母恩情認賊為母。

    “死人不會開口,太子你就認命吧!母親來送你一程。”她手上多了一把短刃,但不是揮向太子,而是——“啊!好痛,姑姑,我流血了……”馬玉琳驚叫。

    “忍著點,作戲要作足,謀害太子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咱們要讓皇上給個不殺人的理由。”她冷靜地又劃下幾刀,深淺不一地布滿馬玉琳的雪臂、香肩……“太子,接著就是你了。”

    “璞”地,是刀刃刺進肉裡的聲音,中毒已深的沈子意識渙散,他感覺不到疼痛,視線越來越模糊,有人在奔跑,有人在高喊著什麼,而他手中多了一把染血的短刃,狠狠刺向自己的胸口!

    遠了,是馬皇后冷冷的笑聲。

    近了,遠處的白光。

    馬靜瑜,你這天底下最惡毒的女人,如果還有機會,還有重來的機會,我一定要報復……如果還有重來的機會……月兒……

    在他闔上眼之前,最大的遺憾是見不到他的月兒,親口對她說一句他早該說的話——我愛你。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出事了,快來人呀!快傳太醫……太子沒氣了……”

    十八歲的沈子,咽下他在人世的最後一口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51:15

第八章  重生當傻子

    康明十五年太子薨享年十八。

    “什麼,哥哥死了?!”

    乍聞死訊,佟欣月被突如其來的惡耗驚得無法動彈,她四肢僵硬、面如雪色,六月下雪般從腳底寒到頭頂,冷到全身是冰凍地,找不到一絲屬於人的溫息。

    她不能接受太子已死的事實,更不敢相信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這麼沒了,她腦子一片空白,什麼也裝不下去,麻木地連哭也哭不出來,茫然的雙瞳是幹的,沒有盈盈淚光閃動,她的心似乎也死了,不再跳動。

    和靖王對戰時毫發未傷,平安凱旋歸來,是天佑王朝的福分呀!誰知竟死在最安全的皇宮之中,這是多大的諷刺,他死得好無辜。

    “太子的死並不單純,我偷偷查看過他的屍身,他的皮膚指甲泛黑,是中毒跡象。”可借皇后派人嚴加看守太子靈樞,他沒法看得太仔細,僅能大略瞄一眼。

    “中毒?!”太子是被人害死的?

    佟欣月死寂無神的眸子動了一下。

    “太子怎麼死的並不重要,主要是皇上肯不肯下令徹查,宮中傳出不少對太子不利的流言,只怕是死也不安寧。”人死留名,他留的卻是為人垢病的惡名。

    她咬牙道︰“為什麼不重要?他是當朝太子,皇上怎能不聞不問,那是他的親生兒子呀!”哥哥豈能死得不明不白,他還說過要帶她上雪山賞雪,送她雪雕的冰蓮。

    佟義方嘎咽地握住女兒冰涼的手。“沒法子查了,宮裡傳得很難聽,說是太子酒後失態,欲強行姦淫馬玉琳,馬玉琳年幼不願順從,求他放過她,太子惱羞成怒憤而以刃相脅,卻反倒失手插入自身心窩……”

    “太子不是這種人,他品行端正,為人正直,平時飲酒不過量,我從沒見過他醉過,他不可能做出禽獸不如的錯事。”他連她都沒踫過,她一點也不信他會做出這種意圖淩辱幼女的事來。

    “問題是馬玉琳身上的傷不是假的,是同一把刀刃劃傷的,她衣服被扯破了,嘴唇有被咬過的痕跡,手臂、肩膀全是傷,她神色慌亂,滿身是血地從殿中爬出,鞋掉了,發絲淩亂,羅裙撕裂地遮不住雪白大腿……”任誰瞧了她的慘狀都會於心不忍,怒責喪心病狂的加害者。

    她拼命搖頭否認,“不是太子、不是太子!他不會做這種事……定是有人陷害他……”她不能讓他白死,死後還背負叫人唾棄的汙名。

    “我也明白不是太子所為,有誰會跑到皇后寢宮行如此鯉凝勾當,可人一死無從辯解,只能由著人編派,沒人敢站出來證明太子的清白。”這叫死無對證,黑鍋背到底了。

    一死一受傷,當然只有聽“活著”的人的描述,事實真偽唯有當事人知情,開不了口的太子認了死罪,喪德失格、敗壞宮闔,有辱國顏,其行為不能饒恕。

    但他已經死了還能治什麼罪,況且此乃家醜不可外傳,為保留皇家體面,皇上是不會大費周章的追查事情的真相,僅以太子急癥暴斃為由發布國喪,草草安排太子喪禮,不接受外朝使者弔唁,希望這件醜事早早落幕。

    “是皇后!她不想太子活,因此使計置他於死地。”佟欣月不假思索地認定真凶是當今朝中最尊貴的女人。

    佟義方苦笑地嘆了口氣。“除了她還有誰,誰敢睜眼說瞎話直指插進太子心窩的刀刃是他自個跌倒所致,還說太子喝得太醉了,連刀都拿不穩,失手錯殺自己。”

    如果他們有機會仔細驗屍,會發現大大有問題,刀在太子手中,他死後手指僵直扳不開,乍看之下似乎他往自個胸口捅刀,十個人瞧了有九個贊成皇后的說詞,人一喝醉什麼也分不清,在追逐中絆了腳跌落倒地也是有可能發生這種意外,但是刀子入身是由上向下,照常理判斷是行不通,若是太子自己跌倒應該是由下而上刺入心口,應是有人使力握太子的手往下壓送,讓太子一刀斃命。

    不過太子就算不死於刀下,他所中的毒也是足以致命的,若未及時醫治一樣會死。

    “難道沒有人去揭發皇后的惡行,她害的人還不夠多嗎?”從紅鸞姑姑到太子,她謀害的是皇室宗親。

    “她是皇后,地位僅次於一國之君,放眼騰龍王朝有誰敢與她為敵?你此時的議論就是大逆不道。”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掌攫制忿忿難平的佟欣月,阻止她自尋死路。

    “思源哥哥,太子不能白死……”誰能替他討回公道?

    樹倒猴娜散,曾跟隨太子的親信也沈寂了……個個像驚弓之鳥悄然無聲,藏頭縮尾地不敢多說一句,唯恐受牽連地避的避、躲的躲,半聲不吭地做壁上觀。

    如今已成靖王的沈天洛雖有心查明太子死亡真相,卻在皇帝那裡踫了壁,沈煜一句人死為大,再查還有什麼意義,不如早早入土為安,免受流言所傷,他也只能無奈作罷。

    嶽思源將悲傷得不能自己的師妹輕擁入懷。“你看見師父鬢角的白發嗎?”

    她可以為太子傷心,悲槍傷神,但不能走錯一步路,她沒有和權貴對抗的力量,只要一錯就無回頭路。

    “爹有白發了?”她一訝。

    “你知道他是為了誰鬢發如霜嗎?為人子女者若不能為父母盡孝道,起碼不要讓他們再為兒女操心擔憂,師父買通太監試圖潛入太子停棺處探查太子死因未果,你以為以皇后的精明,她會毫無所覺?!”他們面對的是世上最可怕的女人。

    “思源哥哥的意思是……”她心口一緊,倏地捉住他的手……縷驚色由眼底浮現。

    “皇后盯上師父了,不只是師父,恐怕連你我也都在她掌控之下。”他朝外一看高聳的圍牆,面色冷峻。

    “什麼?!”她驚呼,原本因太子之死而滴水不進的虛弱身子輕晃了一下,搖搖欲墜。

    “你大概沒發現府裡的下人變多了,有些是你叫不出名字的生面孔,他們眼神閃爍,腳步輕盈,有武功底子,我們是籠裡的鳥兒飛不出去。”一舉一動全受人監視。

    “爹,這是真的嗎?皇后下一個要對付的是佟府!”為什麼她心狠至此,連無關緊要的人也不放過。

    神情疲憊的佟義方已見老態,苦笑地撫撫女兒的頭。“對付還不至於,畢竟,她還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爹,皇后要你做什麼?”她還想害人不成?

    他一掩苦澀,避而不談。“只要能保住你,爹什麼事都願意做,爹的月兒不能受苦。”

    “爹……”她焦急地想知道詳情,不願爹親為了她而受狠毒的皇后控制,醫者的氣節不能折損。

    “不用再多言了,若是不想爹擔心就把藥膳吃了,然後上床睡覺,什麼也不想地把身子養壯些,你小時候身體不好,差點養不活,爹費了多少心力才養大你,你……唉!爹捨不得呀!”她瘦了一大圈,看起來都只剩一把骨頭了。

    佟欣月強抑悲楚,消瘦的小臉一搖。“我要去看太子,不見他最後一面,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

    “不行!”

    佟義方和嶽思源同時大聲一喝,露出嚴厲的神情。

    “爹,師兄,你們不要阻止我,這是我僅能為他做的事,送他一程。”不然他一個人太可憐了,孤零零地躺在棺木裡,真心為他送行的沒幾人,她不能不去見他。

    “月兒,皇宮內院不是你想去就去得了的,禁衛軍重重把關,你在宮門外就被攔下了。”佟義方苦口婆心的勸道,不忍心閨女為死了的太子涉險口“我去求皇上。”就算磕頭磕到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非要求得皇上應允。

    “皇上是何等人物,稱還沒見到他就會先被亂棍打死,現在宮裡亂得很,沒人會理會無權無勢的你,你就讓爹安心,別再鬧了。”他不想讓女兒白白送死。

    可心意堅定的佟欣月固執地說服父親。“只是一面看過就走,我不逗留,瞧他一眼就好。”

    “月兒你……”她不是存心為難他嗎?太子大喪,閑雜人等豈能隨意入宮,連他都得在太醫院等候通傳不得隨意走動。

    嶽思源嘆了口氣,“師父,就順她一次吧!等太子送入皇家陵寢,想看也看不到了。”

    到頭來,嶽思源還是寵她,縱容她的任性妄為,甘冒大不匙。

    “思源,你怎麼這節骨眼上跟著犯糊塗,皇宮內院和尋常百姓家不一樣,半點疏忽也錯不得。”佟義方很急,怕女兒犯傻想不開。

    岳思源了然地看著佟欣月。“以師妹的個性阻止得了嗎?她性子隨和,不拘小節,但骨子裡執拗得很,對事認真,你不讓她去,她背著我們偷偷溜去,豈不是更糟糕。”不讓她徹底發泄,她會崩潰。

    “你……你們……罷了、罷了,誰叫我就這麼個女兒,不護著她還能護著誰呢?”疼女兒的佟義方,最後還是妥協了。

    於是,佟欣月拿著父親所給的通行腰牌,她從守衛最鬆懈的北門入宮……個叫小夏子的太監因受鞭刑雙腿差點殘廢,是她用心救治半個月才救回他一雙腿,小夏子因此感念在心,暗助她一臂之力,給了她一套太監服飾換上。

    躲躲藏藏地低著頭,雖然來往的宮人不算少,但宮中氣氛低迷,人人心思重重,竟也沒人多留意她,讓她順利地通過重重盤查……路來到太子停棺處,百名禁衛軍把守在靈柩四周,不許任何人靠近半步。

    “誰?!”禁衛軍統領柳雲風低聲一喝。

    縮頸的佟欣月把頭壓得更低。“奴才給太子添香。”

    “抬起頭。”他冷聲道。

    她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將頭抬起。

    “你是佟……”柳雲風神色微變,隨即若無其事地一比停棺處,“一刻鐘。”

    “是,多謝柳大人成全。”她一福身,走進停棺的“福華殿”——皇室宗親入斂時的停柩處。

    柳雲風眼也不眨地背向她,當作沒瞧見她這個小太監,但是眼中的黯然卻明顯可見,他是太子一手栽培的親信,自是認得太子的心上人。

    “好冷清……”

    太子喪禮理應隆重盛大,官員川流不息瞻仰太子遺容,宮女、太監成排跪地為太子戴孝,焚燒的紙錢,上告天聽的擎天香,哀戚不斷的嗚咽聲,白嶂白嗜掛滿一室,旗海飄揚,殯妃、宗親一身素白地輪流為太子守靈。

    可是皇后一句“太子失德,難堪典範”,他竟落得靈堂冷清,無人前來拜祭的下場,三炫裊裊清香已快燒到盡頭還不見替換,紙錢灰冷未再添新。

    “哥哥,我是月兒,你的月兒,我來看你了。”他就躺在這棺木裡……個人孤獨寂寞。

    棺已上蓋,尚未封釘,佟欣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棺蓋推開一半……張栩栩如生的俊雅面容宛如睡著了一般,除了臉色白了些,和生前並無二樣。

    看見安靜地躺在棺木裡的人,她鼻頭酸了,眼眶泛紅,不肯相信的閃閃淚光凝聚成珠,她告訴自己不哭、不能哭,否則亡者會因對世間還有留戀而走不開,無法投胎,轉世為人。

    所以她要忍住,不可以落淚,讓哥哥安心離開,心無星礙,不再為她憂心,黃泉路上他先行,奈何橋畔締結三生緣,別急著喝下孟婆湯,她很快就會來陪他……

    “哥哥,你冷不冷?以前你常笑我手冷,要為我暖手,可是現在你的手比我還冰,換我來為你搓暖一點,你暖和些了沒?”可是為什麼搓不暖,還是一樣沒有熱氣?

    她像個失去魂魄的傻子,不停地用她素縴小手搓揉僵硬如石的軀殼,手搓得紅起來了,卻還是感受不到一點溫度。

    她咬著牙,不能哭,絕對不哭,貝齒死命的咬著唇,咬得滲出血絲來了也不在乎。

    她很清楚再怎麼搓也不會令軀體回暖,人死心寒,沒了心跳的太子不可能再睜開眼對她笑,含情脈脈地說︰“傻月兒,再等你一年,我會用大紅花轎迎你入門,你要快點長大,不要讓我等你太久……”

    她沒法忘記他曾說過的話,心裡還有一絲企盼想著他還沒死,眼前所見的一切全是幻覺,他音容如舊地笑著朝她招手,說她在作夢,他好端端地活在她身側。

    “……哥哥,我好怕,你為何不醒來?聽不到你的聲音、看不到你的人,我真的心好慌、好無助,我……我不能沒有哥哥……”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得快裂開。

    她以為自己沒那麼愛,只是喜歡而已,直到生死相隔,直到無力相依偎,她才知道不是不愛,而是用情太深,刀割的痛楚將兩人活生生地剝離,缺了一半的心不再完整,成了半個月亮的殘缺。

    原來她真的很傻,傻得看不見自己的心。

    “哥哥,你恨不恨害死你的人,我幫你報仇好不好?就算對方是我惹不起的人我也不怕,再小的魚也有刺,梗在喉間同樣不好受……我決定了!我要成為用毒高手,別人怎麼害你,我就怎麼還給他們!”她要為他復仇,讓所有對不住他的人得到應有的報應,然後,她會……去找他。

    佟欣月取出沈子送她的麒麟戲珠的圓形玉佩,置入他擱在胸前雙手交握的掌心中,輕輕撫摸他已涼透的面龐,眷戀不已地來回撫觸,十分珍惜且不舍地流連再三,因為自此往後,他們真的要天人永別了,不復相見。

    “討厭,說好不哭的,偏偏又忍不住,哥哥,你不許笑我,我只哭這一次,以後不會再有人讓我為他落淚。”別了,太子,別了,哥哥,你再耐心等等,等月兒做完該做的事,月兒再去陪你。

    清淚如魚人的珍珠,滴落清俊面容,順著面頰滑落,好似長眠于此的太子也深深不舍愛他的女子,淚凝成癡,悄然滾動,落在雲深不知處的情深。

    薄抿的唇淡得沒有顏色,貼合溫熱氣息,沈子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並不孤獨,有愛人相陪,他微微揚高的嘴角似在笑,感謝他所愛的人。

    風,很輕。

    霧散。

    咦,是誰在他臉上撥水?怎麼感覺濕淋淋地,頭發被水淋濕了,十分難受,似乎有什麼吸住他雙足,不住地往下拉,讓他不住墜落……

    快……快給他渡口氣,喉頭鎖得好緊,梗住的氣無法由胸腔中發出……不,不該是這樣,他還不能死,還有很多未完的事等著他去做,他必須活下去,活下去告訴她……

    呢,她是誰?好模糊的身影,怎麼也想不起來。

    啊!有光,好刺眼,他是不是該走過去……

    等等,誰在吻著他的唇,既深情、又絕望,帶著淡淡的、令人心碎的訣別,溫熱的氣息如此熟悉,溫暖了寒冰刺骨的心,讓人好不舍……啊!是月兒,她的軟甜香氣盈滿他鼻間,他要去找她,活著去找她,他捨不得她落淚。

    一股頑強的求生欲念沖擊沈子僵直的四肢,他奮力地沖破眼前的黑幕,朝微光處靠攏,他知道他辦得到,也必須辦到,為了他所愛的人,他的月兒……

    驀地……大口污水從喉嚨嘔出……絲絲微弱的光線從眼皮上方透入,他掙紮地眨動沉重的眼瞼,‘漫慢地,他看到顏色很藍的天空,搖動的樹葉透下的金光閃爍。

    “啊!快來人呀!快來人!詐屍了、詐屍了,傻子八兒死而復活,快找個道士來貼符,別讓他咬上我們,中了屍毒可是沒救了,糯米呢?趕緊買上百來斤以防萬一,咱們府裡全是嬌貴的主子……個也損傷不及……”

    詐屍?!

    是指人死了以後全身僵硬又活過來了嗎?

    八兒是誰,他很傻嗎?為什麼叫他傻子八兒?

    這些嘈雜的人聲是誰,聽起來像有很多人在奔跑,很急、很慌亂,他們在慌什麼?

    沈子好笑地想著,找道士貼符能有什麼用處,人未死被誤會已死了,再“活”過來不算稀奇,不然死人真的屍變,大白日都能在太陽底下走動,道士的符哪治得住……把火燒了才萬無一失。

    回過神後,他感到頭很痛,還有點昏沉沉的,連起身站立的力氣也沒有,全身軟綿綿地使不上勁,只能平躺在地當自己是一具死屍,等宮中侍衛來將他扶起……不對,這裡不是皇宮,黃色琉璃瓦宮殿不見了。

    馬皇后、馬玉琳、刺入胸口的短刃、下了毒的醉花釀、九皇弟流落民間、他的母后華皇后……一幕幕情景由眼前滑過,快得像一道流光,狠狠刺痛他的心。

    他錯了,錯在未看清馬皇后的心機和城府,以為她是真心相待,實際上卻是狼子野心、心性冷酷,為了謀奪太子之位不惜加害于他,完全不顧多年的母子之情。

    呵呵……他又錯了,什麼母子,根本是假像,她將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在她心裡只有親生的十二皇子,其他人全是可以被犧牲的棋子……

    “什麼詐屍!八兒沒死,你們圍著他做什麼,還不快讓開!”一道人影逆光的立於身前,沈子還沒瞧清楚來者是誰,就先被揪起,背上傳來重重一拍,拍得他上身往前傾,整個人坐起來,腹中湧出酸液,吐了一地。

    忽然間,他氣順了,喉頭無物,視線清明了,雙目所見之處清晰無比,連層層堆棧的樹葉下躲了一隻小蟲子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他不是死了嗎?身中劇毒又刀刃透心,想來即使以佟太醫的神醫妙術也束手無策,早該斷氣了。

    “嚇,可是他明明斷氣了……”一個喬家下人不信的道。

    八兒死了一兩個時辰了,主子們鬧騰到衙門裡去,竟沒個能管事的人來看顧這邊,他們只好將八兒放到塊門板上,暫時抬到偏廳去,誰知這會兒會有一個老乞丐上門說要找他的徒兒,也不知道誰開門放他進來的,總之被鬧得無法,他們只好將他帶過來,不意看到八兒的手動了動,眉頭也皺了起來,狀似有些痛苦。

    這不是詐屍是什麼?簡直要嚇壞人了,夫人他們怎麼還不回來,現在人活過來了,又該怎麼辦?下人們面面相觀,不知如何是好。

    “斷氣你的頭!”朱角瞪了那下人一眼,“死人現在還會坐在那裡瞪著你嗎?”

    那下人瑟縮地偷瞄沈子一眼,見他果然目光炯炯地看過來,膽子小的他居然眼一翻,暈過去了。

    “我……我死了?”沈子看看自己的手,怎麼會……小了那麼多,這不是他的手,不是他的身子!

    朱角摩掌著下巴,聽著一個還算冷靜的小廝說了事情經過,見下人惶惶然的模樣,他搔搔頭也不知哪來的靈光乍現,說謊不打草稿地道︰“你們這些瞎了眼的渾人,分明是老乞丐我教的龜息大法,瞧他學得多好呀!把我老乞丐的精髓全學齊了,哈哈!好徒兒、好徒兒,老乞丐沒收錯人。”

    老乞丐?龜息大法?

    怪了,這宏亮的笑聲好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發什麼呆呀!傻小子,沒死成還想再死一回嗎?這一身濕衣服再不換下就要著涼了。”怎麼呆呆地,不會傻子變呆瓜吧!傻上加傻。

    “傻小子是指我……”呢,這也不是他的聲音,似乎雅嫩了好幾歲,還有些沙沙的啞音。

    “不是你還能是我老乞丐嗎?這一窩的人就屬你最傻,你不傻就沒傻子了。”像是在說繞口令,穿著隨便的老乞丐逗弄著他隨便收的小徒弟,隨興的性子令人發火。

    “我不是傻子,我是……”太子。

    沈子正要說出太子的身分,但生死關前走過一回的人,已學會多幾個心眼,顯然地他現在處境詭異,還是先弄清楚情況再說。

    “好好好,你不是傻子,你是聰明八兒,你還坐在門板上做什麼?還不快起來去換了這一身濕衣?”可憐的孩子,準是讓落湖一事給嚇著了,魂兒還沒附體呢!

    “八兒?”是他嗎?沈子低頭看著一身不算精緻的衣衫,心裡閃過無數疑惑。

    “我說你呀!學機靈點,別被喬府那幾個女人給玩死了,你姊姊整天擔心這、擔心那的為你操心,瞧瞧,聽說現在還被送到官府去。”送去官府做啥?這些下人話說得不清不楚的,不行,待會兒得過去瞧瞧,那丫頭前幾日答應過他的清燉羊肉和白灼東風螺他還沒嘗到呢。

    “什麼,我有姊姊?”沈子露出訝色,對突然冒出來的親人感到陌生又無措。

    老乞丐狠狠地朝他腦袋瓜子彈了一下。“你姊姊七兒你敢不記得,你想要我再把你丟進湖裡清醒清醒。”

    “不要不要,我怕淹水……”死前的記憶太深刻,此時的沈子和八兒殘存的影像重迭,駭然地直搖頭。

    “會怕就好,就怕你不怕。”朱角一手執壺仰頭一灌喝了一口酒,幾滴酒液由嘴邊滴出。

    老乞丐一移動位置,他的身體就不再背著光……張略帶滄桑的老臉露了出來,眼神幽遠地望著前方。

    乍然一見,沈子被久遠的回憶拉了回去,他從這張臉看見另一張意氣風發的俊顏,五官輪廓並無太大的變化,只是增添了歲月的痕跡,多了幾條皺紋。

    他一時失神地喊出很久沒喚過的稱呼,“子岳叔?”

    朱角被烈酒嗆了一下,眸子一眯地瞪視死了一回的八兒。“你剛才喊我什麼?”

    沈子不確定該不該吐實,猶豫了一會,遲疑的道︰“老乞丐師父。”

    如果他沒聽錯的話,他自稱老乞丐,又稱他為好徒兒,所以他們是師徒關系,喊“老乞丐師父”應該沒錯。

    “老乞丐師父……嗯!嗯!不錯不錯,這稱呼老乞丐聽得順耳,以後就叫我老乞丐師父。”呵呵……他這徒弟有慧根,不像某根木頭,怎麼教也不開竅。

    說到木頭,木頭就來了,鬼魅一般地飄到身後。

    “師父,七兒出事了,你還有心情在這閑磕牙?”他們丐幫消息網絡名不虛傳,七兒一被送進官府,馬上就有小乞兒來跟他享報,他去衙門卻因皇帝駕到,親審此案,他不得其門而入,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到喬府看看八兒情況,瞭解死因,再作打算,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遍尋不著的朱角。

    “哎呀!我在救人,你沒瞧見你師弟剛才沒喘氣了嗎?是我拍了他一掌才回魂,八兒,別理你小墨子師兄,他這人的腦子是死的,你千萬別跟他學。”朱角罵人不忘損人,把兩個徒兒的好壞給挑出來,而且明顯偏向傻子。

    “小墨子師兄。”沈子喚道,他正努力適應眼前詭異又令人難以置信的現況,裝個傻子。

    墨盡日沒看他一眼,冷哼一聲,“皇帝都出面了,君無戲言,你再不走,七兒就成了死人,你拍她十掌也救不回來。”

    “哎呀呀!他也來湊什麼熱鬧?你別急,皇帝老兒還沒坐熱椅子呢!總要等他溫熱場子咱們再上場,才能顯顯威風。”去得早不如去得巧,要有耐心才有好果子吃。

    “老乞丐師父和小墨子師兄要進宮見皇上?”沈子眸光一亮,有些急迫地問道,他想知道宮裡現在的情況。

    朱角若有所思地瞄他一眼。“八兒,你口齒似乎變得佟俐,眼神明亮的不傻了。”

    “我……呃,師父要我學機靈點,我聽師父的話。”他裝傻,憨憨地乾笑,避與老乞丐銳利的雙眼對上。

    他幾乎已經可以肯定老乞丐就是當年教他武功的御前帶刀侍衛朱子嶽,只是他該如何開口告訴他,自己就是太子沈子,他會相信嗎?

    “呵……聽見了沒,小墨子,要跟八兒多學學,你什麼時候才能跟他一樣乖巧?”遺憾呀!木頭徒兒不長腦,讓他當人師父的毫無成就感可言,至少也要教出個混世魔王才稱心如意。

    “等我抄了你全家再說。”滿門抄斬。

    朱角臉色微變,卻依然哈哈大笑。“別太憤世嫉俗了,老乞丐這就帶你到皇上跟前討公道。”

    “哼!”他哼唾一聲。

    “八兒,你乖乖地待在府裡等你姊姊回來,老乞丐保證她沒事,定能全身而退。”他摸摸徒兒的頭,眼底多了深意。

    方才下人說明事情的時候,沈子有聽卻依舊一頭霧水,他拉住朱角衣角。“七兒姊姊怎麼了,皇上會砍她的腦袋嗎?”

    墨盡日搶白道︰“喬府大太太柳氏告禦狀,狀告你七兒姊姊欺君,假扮喬府千金頂替真少爺,這會兒又搶了大小姐喬清的未婚夫,準備嫁入靖王府當王妃……老頭子,快走吧。”

    七兒喬淇並非真正的喬府千金,她喊娘的謝姨娘當初生的其實是兒子,只是生產的時候有點混亂,連謝姨娘自個也不知道生男生女,被大太太柳氏買通的產婆劉大娘欺瞞生了個死胎。

    誰知多年後劉大娘又上門勒索銀兩,和嬤嬤拉拉扯扯的聲音太大……不小心說漏了嘴,讓路過的謝姨娘聽個正著,她哭鬧地要找回孩子。

    唯恐事情鬧大的柳氏只好讓劉大娘去找人,劉大娘擔心得罪了柳氏,將來無法從她那裡再得什麼好處,便欺騙柳氏當年生的是位小姐而隱瞞是男娃的事實,庶子也是有繼承權的,李代桃僵將七兒帶進府,佯稱這才是正主兒。

    “……如今鬧到皇上面前,各說各話,老乞丐我去看看,順便翻翻陳年舊帳。”朱角若有所指地膘了膘冷著臉的木頭徒弟,又喝了一口裝在葫蘆裡的酒。

    “你說完了?”墨盡日不耐煩地一瞪。

    “唉!有個說話無趣的徒兒,日子過得真痛苦。”假裝咳聲嘆氣的老乞丐倏地快步走到門邊,伸手一撈,將躲在門後偷看的胖小子給傳出來。“你,把八兒帶到謝姨娘住的院落,不準起壞心眼,否則我把你的腦袋扭下來當凳子坐。”

    “你……你這個臭乞丐快放開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喬府二老爺……”喬艇的小短腿想踢人卻踢不到。

    “我管你七爺還八爺,我是要人命的閻王爺,你再嗦嗦我就勾你的魂到地府報到。”臭小子,不嚇唬嚇唬他不知怕,被喬繁老太爺收養的義子擺什麼架子,早認本分知所進退才有前途可言。

    天生懦弱的喬艇一縮頭,嚇得不敢再開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51:30

第九章  從商之道

     “姊姊,我不憨了,以後我來保護你,不讓別人再欺負我們。”八兒笑得燦爛有神,露出一口雪白牙。

    八兒……不,是喬灝,他如今已認祖歸宗,這名字是爺爺取的。當他說出不傻的豪語時,向來照顧他、疼他像親弟弟的喬淇感動得一塌糊塗,眼眶一紅差點哭出聲,十分寬慰地摸摸他的頭。

    一夕之間……或者說喬灝從落湖後到死而復生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起了極大的變化,人不傻了,變得聰明,整個人從裡到外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眼神清明恍若從未傻過,現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是潛伏的睡獅。

    據朱角老前輩所言,他幼時曾受過腦傷,後腦勺有道陳年舊傷,可能顱內Y“;血久結成塊,導致氣血運行不通,這人才傻呼呼地,靈竅阻塞,怎麼也無法長智慧,致使心智猶如幼童般,難解世事。

    老前輩神功蓋世,英明神武……察覺異樣便運功打通他任督二脈,再喂他兒顆金貴得要命又得來不易的聚靈丹,這才令傻八兒恢復神智……如常人般聰穎又健壯。

    這話把喬家人唬得一愣一愣,但喬淇可是半信半疑,對她這個時空穿越來的現代人而言,這麼玄奇的事只會在小說裡發生。

    不過她自己也穿越了,證明這世界無奇不有,或許朱角說的是真的也說不定。

    朱角說的當然是假的,其實他說得天花亂墜,無非是想從喬淇手中多騙幾盤好料,他這人沒什麼大癖好,就是嘴饞,只要能端上桌的佳餚,管他是炸蟲子還是下水湯,他照樣吃得回圈吞棗。

    不過他也不懂,為何喬灝會起死回生,那龜息大法也是他隨口胡謅地,目的只是想堵住下人的嘴,詐屍說法太可怕,龜息大法雖荒誕可畢竟真有這武功,不巧他本人也練過。

    沈子……他再次提醒自己,他現在是喬灝,很努力地適應目前這個新身分。

    喬灝,大將軍喬繁之子的側室謝姨娘所出的庶子,十二歲,是喬府唯一有喬家血脈的男丁,父早亡,父親的元配柳氏育有二女喬清和喬淳,對他們母子倆極不友善。

    不過不必擔憂,喬灝有個嫁入靖王府的王妃姊姊撐腰……現在要改稱姑姑了,因為爺爺收了姊姊當義女,這幾個不足為懼的威脅不敢動他分毫,頂多酸言酸語幾句,暗地裡做些絆人幾腳的小動作而已,傷不了人。

    喬繁的繼室方氏過繼了一子喬艇,輩分高喬灝一輩,為人懦弱無能、一事無成,除了老擺出二老爺的架子耍耍威風外,還真沒本事扛起喬府重擔。

    這些全是喬灝花了月餘才收集到的資訊,喬灝的腦子不好使,原本就沒留什麼記憶,他隱隱約約只記得自己有個姊姊,捕捉到的也是近一年跟姊姊相依唯命討生活的片段場景。

    而原本是喬府千金的喬淇並非真千金,喬灝才是正經的主子,因此在經過一番波折後他正式入籍喬家祖譜,成為名正言順的喬府大少爺。

    “八兒……不,該改口喊你灝兒了,你現在變聰明瞭,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見,姑姑問你將來想做什麼,是跟著朱角前輩學武功,日後投身戎馬,和義爹一樣成為武將,還是想讀書,考個狀元公光耀門相?”文能治國,武能安邦,全看他自身意向,她不勉強,任憑發揮。

    喬灝眉頭一蹙陷入深思,“只有這兩條路可以走嗎?沒有別的選擇,我想……”

    他應該還能做別的事,入朝為官勢必會遇見馬家勢力,以他目前的實力和處境尚無法與之對抗,必須培植出更強大的力量,才能奪回失去的一切。

    畢竟如今他這具軀體年方十二,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文不文、武不武地處在學習階段,而且出身朝廷重臣之家,他若是有個什麼大動作,恐怕第一個受沖擊的是喬府,他不能因死去的太子身分而做出使喬家蒙難的事端,幾事尚得從長計議,不可操之過急。

    收鋒藏銳才不致啟人疑竇,他有得是時間成長,不必急於一時,該他的總會是他的,誰也搶不走。

    “你想做什麼都不打緊,姑姑全力支持你,只要你認為這是你想要的就放膽去做,不要怕失敗和挫折,你的背後可有我們一堆人給你靠,誰敢動你一根寒毛或欺在你頭上,姑姑帶一群乞丐,拿著鍋碗瓢盆跟他們拼了。”喬淇說得豪氣幹雲……副混黑社會的角頭大姊頭口吻。

    她這穿越來的現代人,滿腦子現代思想,對古人食古不化的教條嗤之以鼻,所謂行行出狀元,不是非要當宰相還是大將軍才叫有本事。

    “多謝姑姑。”喬灝心裡無比感動,在他還是太子時從未感受過的溫情,如今借由喬灝的身軀全然領受,他內心感觸良多,同時也為擁有這份幸運而滿心感激。

    再活一回的感覺真不差,雖然年紀小了些,不過身邊圍了一群關心他的人,他很知足,全無作假的關懷令人感到窩心,心暖暖地,他知道他就算走錯路、做錯事,他們還是會全力挺他到底,把他從岔路拉回來。

    這就是一家人的感覺,即使沒有所謂的血濃于水,卻更勝血脈相連的至親,為此他感謝老天的安排,給了他擁有真性子的家人,讓他體會他不是一個人,而有家的溫暖。

    “自己人客氣什麼,姑姑還欠你一聲謝嗎?看到你又活過來,我比誰都開心……”一想到他曾在自己面前沒了呼吸,她心有餘悸,總要一再摸摸他,感受他溫熱的體溫,才能確定他安好無恙。

    “都過去了,姑姑,你看我現在不是好端端地在稱跟前,沒缺胳臂少條腿,活蹦亂跳。”喬灝表情有些不自在,不太能適應她給予的溫情,畢竟這個姑姑年紀比他小,喬淇才十五、六歲,而他實際年歲已十八。他當然不知道,喬淇穿越前已是三十二歲的輕熟女,他喊她一聲姑姑不為過。

    十五歲……“她”還差一年呢!澄撤的眸子黯了黯……抹苦澀浮上嘴角,曾允諾過的誓言還作數嗎?

    他不是他,“她”還會是“她”嗎?他不敢去想,現在的他未來還是未知數,又怎麼給得起承諾?

    “哎呀!我瞧你這會兒的模樣真不習慣,不傻也不憨,活像多長了幾歲似,讓我不知該疼你好還是瑞你幾腳,人太聰明就不可愛了。”有條有理的說話方式怪別扭地,好像什麼事也騙不了他,以前的他多純真,她說什麼都相信……副崇拜她崇拜得要命的樣子。

    喬淇很失落,感覺像丟失了一個弟弟,可是又欣慰他不笨了,只要再努力,將來一定有出息,矛盾的心情五味雜陳,酸酸澀澀地。

    有時她常想,他該不會也是穿的吧!他言行舉止異於往昔,但她用現代詞匯試了幾回,又觀察了好一段時日,發現真是她多想了,除了腦子變靈光外,他根本就是個古人嘛!

    言談行徑古到不行,還有一絲絲……嗯,不知道是她的錯覺或是對古人認識不深,墜湖醒來之後的八兒,身上有一股“貴族”的優雅,似乎天生貴氣。

    喬灝失笑,對她話中的埋怨感到很無奈。“姑姑不希望我有所改變嗎?傻子難免受人欺負。”

    喬淇不快地瞪了他一眼,好像一下子聰明佟俐全是他的錯。“可是也不要變得太快,循序漸進懂不懂,萬丈高樓平地起,又不是坐雲霄飛車瞬間沖到頂端。”

    “雲霄飛車?”那是什麼東西?又來了,姑姑老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喬淇岔開話題地揮揮手。“別提雲霄飛車了,姑姑帶你到街上溜達溜達,順便吃點好料補一補,你還是太瘦了,光抽個子不長肉,想把人心疼死呀!我要用養豬法喂肥你。”

    說到豬,果然就有頭豬滾過來。

    “你們要到哪裡?我也要跟,我剛才聽見了要吃好料,不許落下我。”燉得軟嫩的冰糖肘子、滑溜溜的魚片粥……光想他的口水就流滿地了,恨不得吃遍山珍海味。

    聽到喘呼呼的聲音,再看到圓滾滾的肉球,喬淇臉上的厭惡毫不掩飾。“吃什麼好料,喂你飼料還差不多,瞧你這橫向發展的寬度,再過幾個月就能宰了拜祖先。”

    喬灝在心裡發笑,這位嘴上不饒人的姑姑損人不帶髒字,把喬艇損得一無是處,活像待宰的豬,她這本事要學起來,日後一定用得上,要對付殺害自己的仇人,口蜜腹劍猶勝過實心眼,寧當真小人,不做偽君子,這是他前世所學到的教訓,做人太坦率易受陷害。

    “我就要跟就是要跟,我是喬府的主子爺,以後喬府的一切都是我的,我說的話你們一定要聽,否則有你們苦頭吃。”喬艇還當自己是喬府唯一的嫡傳子嗣,把母親方氏說過的話一字不漏的背得滾瓜爛。

    喬淇一指戳向他眉心,皮笑肉不笑的道︰“那邊那一位才是喬府的大少爺,捧喬家牌位的正統子孫,你哪邊涼快哪邊待,少作不切實際的春秋大夢,有我在的一天,喬府就由不得你盛氣淩人,耀武揚威!”將軍府的花園也不小了,這位不速之客最好有點自知之明,這座亭子地方小,容不下神豬。

    “你……你敢對我無禮,別以為你是靖王妃我就不敢……呢,不敢對你不客氣……”他吃痛地撫著額,在喬淇冷厲的瞪視越顯氣弱,聲音越來越小,小到讓人以為他只是動動嘴皮子而已,並未開口說話。

    “臭小子,無禮兩個字怎麼寫你知不知道?論身分,我是王妃,你一介平民百姓豈敢向皇室宗親言語放肆,論輩分,你還得喊我一聲姊姊呢!沒大沒小的態度,你想要爹請出家法打你個屁股開花,三天三夜下不了床是不是?”這混小子不嚇嚇他不成,被方氏慣得快爬上天了口“我……我……”他“我”了半天吭不出半口屁氣,漲紅了臉一副眼白快要往上吊的短命樣。

    喬淇罵個痛快後……轉頭面對喬灝,又溫柔得能滴出水來。“阿灝,記得姑姑一句話,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以後遇到像他這種不學無術、趾高氣揚的縱挎子弟,你不需要給他好臉色,盡管端起架子,這年頭是有權有勢、財大氣粗的人說話大聲,我剛好兩樣都有。”

    靖王王妃的頭餃還不夠嚇人嗎?這就是皇權,騰龍王朝裡有兒人不低頭,連才四歲的小太子都得奶聲奶氣地喊她一聲堂嫂,權勢快大過天了。

    而她和莫香合開的“蓮香樓”更是日進鬥金,她出一張嘴說菜,莫香則靠著一手好廚藝,做出料理來,推陳出新的菜肴不重復,天天有新菜色做為a頭,味美料好真開胃,賓客無不吮指留香、再三回味,吃慣了這一家就再也走不開,不時光顧,讓她賺飽了銀兩。

    更別提丐幫那邊的情報網生意,唉,如果換到現代,早就人人有奔馳開、家家有別墅住,乞丐在騰龍王朝可以宣佈滅族了。

    “嗯!姑姑,我曉得了,”看到喬艇有氣難吐,喬灝卻覺得有些難為情,欺負個“孩子”實在有些不夠光明磊落。

    “姑姑再教你厚黑學,你學會了腹黑本事,以後便天下無難事,運籌帷握盡在掌中。”見他聰巧了,喬淇巴不得把二十一世紀的知識全教給他,讓他懂得防人和自保。

    “厚黑學?”又是什麼怪名詞?

    “就是外表一團和氣,見人笑咪咪地,好像完全無殺傷力,唔,就像你姑丈一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看他是好人,他偏偏不是人。”她是受害甚深的過來人,被他吃得死死的。

    “不是人是什麼?”喬灝忍住逸到嘴邊的笑意,越過她肩膀看向她身後的某一處。

    “是笑面虎,吃人不吐骨頭,他表面對你笑,你兄我弟大家好,砍他兩刀還向你說謝謝,可是這種人最陰險了,在你以為他能為你兩肋插刀時先在你兩肋插刀,義氣這玩意根本不值半文錢。”背後耍陰招令人防不勝防,而且往往還是最親近的人。

    “不就是表裡不一,人前人後兩種臉。”滿宮廷是雙面人,隨手一捉是一大籮筐。

    喬淇沒發現說話的聲音變得低沈,不像喬灝的語調,兀自說得開心,“沒錯,形容得真貼切,靖王最擅長的是變臉,你要提防他這類人,並要讓自己成為真正的腹黑,你不害人不代表別人不害你,多防點總是有益無害。”

    “王妃的說法不是自打耳光嗎?又要笑面迎人、待人和善,又要捅人兒刀、屠宰任我……個人兩種迥異的性情不會把人逼瘋嗎?”做人雙面真辛苦,善人惡人一手包。

    “那有什麼難的,人本來就有多面,加上七情六欲的影響,時鎮時怒,時哀時歡……”她微頓了一下,感覺不對勁。“喬灝,剛剛是你跟姑姑對話嗎?”

    怎麼怪怪地,背後一陣涼意襲來,冷爬爬地。

    想笑不敢笑的喬灝食指一比她身後。“姑丈是笑面虎,灝兒記下了,學他笑裡藏刀。”

    “他……呢,在我後頭?”喬淇頭皮發麻,笑得有如身上爬滿螞蟻般痛苦,還不能不笑。他點頭。

    她反應極快的反口。“其實腹黑的人最專情了,不愛則已……旦愛了便驚天動地,不只對所愛的人好得沒話說,還愛屋及烏的對妻子身邊的人一樣照顧有加,自己人不用防範,擋刀擋劍他沖第一。”

    “嗯,王爺姑丈很愛姑姑。”這是眾所皆知的事,不用質疑,看他把妻子寵得無法無天就知道用情至深。

    喬淇誇張的又道︰“天底下找不到比他更愛我的男人了,就像我只愛他一人一樣,我們是月老牽的紅線,菩薩賜下的良緣,天作之合,天造地設,佳偶天成,天上人間一雙璧人,兩心成串不分離……”

    喬灝快被她逼出笑聲了,不過有人比他快一步大笑出聲,爽朗的笑聲讓人打心底舒坦。

    “夠了、夠了,再說下去我都替你臉紅了,本王王妃的臉皮之厚天下無敵,我要敢說她一句不是,夜裡就得頂水盆、跪算盤,連軟玉溫香都沒得抱。”一隻大掌從後伸向前,抱住喬淇不盈一握的腰身,往後拉靠在他厚實的胸膛上。

    “姑丈。”由堂兄變姑丈,喬灝喊得有些拗口。

    沈天洛若有似無地一領首,眼中只有妻子一人。“拿我當範本教佷子是不是太過分了?”

    “爹親娘親,姑姑最親,你是人家姑丈計較什麼,大不了我們到蓮香樓吃好菜讓你當個跟班。”她說得很大度,完全是有錢人撒大錢的嘴臉。

    “跟班?你說得出口。”沈天洛佯怒地捏她粉頰。

    喬淇一手挽著丈夫……手拉著佷兒,滿面桃花地笑道︰“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你就認了吧!”

    寒風一吹,冷得打哆嗦,睜著一雙悲憤眼兒的喬艇柞立在風中無人問津,他被落下了,沒人問他要不要同行。

    熱炒一盤香炒肉片,豬後腿洗淨切成片,以獨家配方的調味料醃抓一下,鍋裡倒入三匙油燒熱,肉片快速翻炒到七八分熟撈起,瀝幹油分,接著鍋裡再放一大匙油燒熱,將甜蔥、酸黃瓜、肉片一起拌炒,等肉片熟透再加入醬油和鹽炒勻便可盛盤。

    口感甜脆略帶一點酸,配飯最對味了,油油亮亮的色澤讓人一瞧胃口全開,大口扒飯大口菜,大快朵頤。

    最難做的是藥膳,“一瓣心香”用的是豬心、蓮子、玉竹、降香、棗仁和黃酒,豬心剖開洗淨用沸水燙過,撈起後入鍋加薑、蔥、花椒和鹽煮熟。

    蓮子去心,然後加水上籠蒸熟。煮熟的豬心加入玉竹、降香、棗仁和水再煮上半時辰,而後豬心取出切片,如盛放蓮瓣擺放盤內,湯汁留用,蓮子則放在盤心如蓮之花蕊,湯汁調味後淋上即可。

    這道藥膳的功效在於養心,理氣止痛,對血脈虛弱、陰氣不足者特有奇效,豬心是清心,降香理氣止痛、棗仁養血安神,喬淇特意準備這一道是給喬灝補氣補神,他有陳年腦傷怕有後遺癥,安神靜氣好養心肺。

    “丫頭呀!這道“梅汁生蚵”是怎麼做的?鮮嫩肥美又沒腥味,輕輕一抿就滑入口裡,順喉而下,那滋味……嗯,美得很,舌頭都快要一塊兒吞下去啦……”鮮味回韻,在舌尖停留著蚵肉的鮮甜和梅香。

    真應了那一句“哪裡有美食哪裡就瞧得見老乞丐樸素的身影”,他不只鼻子靈光,耳朵更是兔子尖吶!一聽人家要上蓮香樓大飽口腹之欲,他老人家不請自來,猴兒似的跳上八仙椅等人上菜,幸好蓮香樓上下都認得他,知道他是喊出名號的頭兒,沒當是吃白食的臭乞丐一棒子打出去。

    蓮香樓其實算是乞丐們聚集的大本營,大老闆之一的喬淇是丐幫成立的推手,丐幫裡的老老少少她大多認得,若真沒飯吃來唱首“蓮花落”,還是會大開善門供其飽飯一餐,不叫乞丐們餓肚子。

    而朱角正是丐幫幫主,第一任啦!

    一行人為了吃,不惜路程得花上大半天時間,回到天涼城上蓮香樓,菜剛上桌老乞丐就到了,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若是直接由蚵田剝殼取食可不必沖洗,直接沾梅醬生食風味更佳,可是咱們離養蚵人家頗有一段距離,因此還是要用鹽水浸洗幹淨並除去砂石雜質,用滾水沖燙……”沒有污染的水質養出的鮮蚵顆顆碩大,有她手掌的長度,有海味卻無泥土味。

    中國人兩千多年前就開始養蚵了,明朝時還有“西施乳”的美稱,想不到騰龍王朝的養蚵技術不差,只是每日快馬運送到京城的成本還是高了些,只有富貴人家吃得起。

    “哎呀!你的腦子不是動得很快,乾脆在自家後院挖個池子養蚵,到時要吃多少有多少,自個下池撈又快又便利。”老警的口吻,只求好吃不怕累死人。

    朱角說得隨興,有口無心,不管別人要付出多少辛勞,反正他一張嘴就是用來吃的,優哉遊哉地過著閑人日子,不虧待他的胃便是天下太平。

    但是聽者有心,他無意間隨口一說便開出一條財路,坐得端正的喬灝眉心一動,略微停一下著,神情似在深思其可行性,他不朝仕途走還能做些什麼……

    耳邊盡是喧嘩的談笑聲,絡繹不絕的食客一波接著一波,人滿為患的蓮香樓座無虛席,生意好到十來個夥計都忙不過來,櫃台的銀子丟得叮咚作響。

    若是多開幾間蓮香樓呢?還有,供應酒樓的食材能自個產出最好,酒也是,免去中盤的剝削,質量穩定還能確保貨源充足,不必擔心旱季雨季時商人借機哄抬價格。

    還是太子時的喬灝根本想不到民生問題,士、農、工、商以行商最不入流,大部分百姓看不起商人這一行業,可是又少不了它,無商生活多不便利。

    讓他靈機一動想到“商道”是因為身邊的人,尤其是把食鋪經營得有聲有色的姑姑,她的經商才能激發了他對做生意的興趣,也指點了他一條明路。

    有道是︰有錢天下行,無錢寸步難,不管做什麼事都需要用到錢,買屋、買地、買馬匹,甚至是人心都能用銀子收買,無往而不利。

    從商是累積財富最快的途徑,他有人脈—靖王,財力有喬府和姑姑,各方資訊可由丐幫收集,天時、地利、人和,他擁有別人所沒有的優勢。

    “老前輩說得輕松,站著說話不腰疼,養蚵的水質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取得,它要是活水,水裡得有小魚小蝦,鹽分極高才養得活……般池水泉水是辦不到的。”她本想說浮游生物,但一想古人的知識有限,肯定聽不懂,因此改口淺顯易懂的小魚小蝦。

    “吠!還真是麻煩,趕明兒我弄艘小船出海去,自個兒跳到海裡撈。”他嘀咕著,大口吞下肥碩的鮮蚵。

    滿桌的佳餚美食,有翠玉蝦排、黃炯鮮鱔、百花蒸釀豆腐、三元藕盅、京醬魚香、松子糖醋黃魚……有魚有肉,還有甜食梅花棗泥餅、生煎圓小包和腦絲卷,總之應有盡有,讓人吃得搖頭晃腦,絕對滿意。

    可吃遍天下美食的老乞丐仍有小小的不滿意,雞蛋裡挑骨頭,好還要再好,他塞滿食物的嘴巴仍嫌不滿足,找著破鍋子當鑼敲,叨念幾句。

    喬棋一聽,笑得前俯後仰,要不是沈天洛一手托著她後背,怕要笑翻過去了。“你到海裡捉龍王爺呀!蚵架養在海邊,你頂多撩撩褲管涉水而過……腳踩在竹編架子就能拉起一大串。”

    “那最好,我還省了一番工夫,叫小墨子施展輕功來回,給我拎幾串回來。”有事弟子服其勞,此時不用他更待何時?

    不在場的墨盡日忽地打了個寒顫,他正勞心勞力的待在丐幫總部代偷懶的老乞丐處理幫務,有實無名的代幫主,要是知道朱角這麼算計他,鐵定馬上撂下責任走人。

    “師父,小墨子師兄沒空,你忘了他正幫你管著一群小乞丐。”那原本是他的事,他嫌麻煩置之不理。

    朱角眸光閃了閃,咧開賊兮兮的大嘴。“小子,你說老乞丐這張老是填不滿的饞嘴該怎麼醫,警臀吃山吞海,珍禽異獸全下肚,我肚小吃不了萬分之一,好歹填填牙縫。”

    “天下美食盡在皇宮,皇上禦廚不下百來名,百樣小點,千種精食湯鮮,更別提花樣百出的果品,時時推新,不愁筷箸無處下。”宮裡膳食上千種,樣樣精緻不嫌膩,永遠有變不完的花樣。

    他微眯起眸,呵呵笑道︰“你這小子才幾歲呀!怎知宮中佳餚千百種,莫非靖王帶你品嘗過?”

    沈天洛剛好在和愛妻說話,沒聽清這對師徒說什麼。

    喬灝面色一凝,心口微驚地垂目,暗忖︰子岳叔好敏銳的眼力。“我看書,喬府的書房不小。”

    “呵……原來是好學的小子呀!多讀點書是好的,你傻了十二年,起步已經慢人一大截,多費點神才能迎頭趕上,多問多學多長智慧,別輸給喬艇那個胖小子。”他能多長點見識,來日必有幫助,只是……

    他真是死而復生的傻八兒嗎?總覺得事情沒那麼單純,他沒聽錯他清醒時喊他的那一聲“子岳叔”,這世上……以前只有一個人這麼喊過他……

    那個人如今已魂魄離體,回歸皇天後土。

    “是的,我會用心。”艇哥兒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不足為懼……個擺設用不著撥空理會。喬灝的眼神超乎十二歲的深沈,幽深地宛如不見底的潭水。

    “老前輩,我家灝哥兒還小,你別逼得太緊,堰苗助長得不償失,反而害了他,他這年紀應該開開心心地玩樂。”喬淇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孩子就該當個孩子,擁有一個充滿童趣的童年,享受當孩子的樂趣。

    他哪裡小,個頭都比她高了。老乞丐在心裡咕味著。

    “姑姑,我不小了,我可以學著幫你的忙,不讓你再這麼辛苦。”她嫁了人,成了靖王妃,不宜再拋頭露面,為酒樓奔波勞碌。

    聞言,她喜孜孜地摸摸他的頭,“我家灝哥兒長大了啊!說起話來真中聽,不過姑姑捨不得你肩頭擔子過重,過幾年再說,虐待童工是有罪的。”

    童工?“姑姑,我不會讓自己太累,你讓我邊看邊學,學久了我就上手了,到時你再放手交給我。”

    眨了眨明亮清瞳,喬淇靜寂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眼中‘慢慢流露出傷感。“你讓我好懷念以前的八兒,在你身上我完全看不到曾經和我相依為命的八兒,這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喬灝正色地看向她,“有舍必有得,姑姑已嫁為人妻,不能時時刻刻護著我,我必須學著成長,以後才有能力保護自己,我不是以前的傻八兒。”

    聽他條理分明的說著話,她舒眉一笑。“你說得沒錯,我該調整母雞心態,不能老當你是長不大的八兒,你是喬灝,將軍府的子嗣。”

    一聽到“將軍府的子嗣”幾個字,朱角眉尾抽了一下。

    “姑姑,我知道我將來的路了,我想學商。”商人無所不在,水路、陸路皆可通行。

    “咦,你不跟爹一樣當武將嗎?”喬家軍威名揚天下,喬老將軍盼著後繼有人,在戰場上為國爭光。

    他搖頭。“大概是泡在湖水裡過久傷著了心肺,我的胸口常常會莫名發疼,若從軍成就可能也有限,喬府到了我這一代不一定要當官,爺爺征戰多年隻剩下我一個男丁。”言下之意很明白,若還有別的出路,他不想上戰場去冒不必要的風險。

    “他想學商就讓他學商吧!喬老將軍一門人丁單薄,也要留一血脈傳嗣。”沈天洛淡淡地說道,不忍老將軍百年之後無人送佟,喬府的男子比金子還珍貴。

    喬淇想了一下也就沒反對。“好吧!你想學我就教,從最淺顯的教起,明天你就跟著小伍學跑堂,多多觀察,學習別人的長處,你補自己的短處,人生百態,“人”能教你書本上得不到的道理,他們都是你的老師。”

    “嗯!我不會讓姑姑失望,請姑姑用力地教,你教多少我學多少,絕對不讓你後悔庸才難上檯面。”

    他會做到的,為了太子沈子,以及……月兒。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51:48

第十章  八兒的身世

    按捺不住想見一面的思念,喬灝還是去了佟府一趟。

    他知道以他現在的模樣,不可能有人認出他,以前的故人也陌生了,比如有回柳雲風到蓮香樓,自己一時忘情的與他多說了兩句,對方卻問聲,“小爺何人?”

    他驀地回過神,笑笑的把話題轉到介紹新菜色上。

    容貌已變,身形不再高大俊偉,連聲音都是另一個人所有,他在這具軀殼裡的只有魂魄和記憶,關于沈子的一切種種過往早已煙消雲散,不復存在。

    十二歲的身體能做什麼?在旁人眼中不過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不會有人在意他在想什麼,更不會分心關注一個黃口小兒是否有他的愛“情仇。

    那麼,他還停留在此處有何意義,人事已非,他再也找不回昔日的自己。

    “喬少爺,你到底在找什麼?我瞧你在這戶人家門口走來走去不下一個時辰,看得我兩眼都花了,你好心點指點迷津,我幫你一起找。”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合著幫忙總比一人瞎忙來得好,這日頭曬得人發暈呀!

    “我……呢,沒什麼,隨便走走看看,瞧著這裡熱鬧就多看兩眼。”他假意隨興一晃,抑制自己不去看向那扇緊閉門戶的狡貌銅扣朱門。

    哪有熱鬧可瞧,當他阿龍是好騙的呆子嗎?“那你走得還真遠呀!西市賣雜貨,滿街是攤販,東街是酒樓飯館,你要上那逛逛才曉得京裡人愛吃的口味,蓮香樓開分店可不可行,南門是馬匹集中處,想挑幾匹好馬上那裡準沒錯,北巷胡同我就不提了,提了七兒姊姊會打破我的頭,我還得留著小命娶老婆。”

    北巷胡同是花名滿京城的花街柳巷,妓館林立,青樓一間蓋得比一間華麗,高高掛起的紅燈籠從沒拿下,白天夜裡照樣賓客臨門,有達官貴人,有仕紳富商,有風流才子,更有升鬥小民,川流不息的肉欲橫流,倚門賣笑的花娘送往迎來……個個千嬌百媚,淫聲嬌笑不斷。

    阿龍沒說出口,喬灝卻知之甚詳,這京城本是他的出生地,還有誰比他更清楚呢。

    “阿龍,當乞丐辛苦嗎?”看他指縫間的污垢……身衣衫襤褸地拿著破碗和瘦竹竿,他不覺得羞憤,低人一等?

    當他還是沈子時,曾立志要讓騰龍王朝再也看不到一個乞丐,每個人都有飯吃、有屋住,不挨餓受凍,現在他身邊就有一群乞丐,他更是看不得他們日子過得不好。

    民為國之本,即使是饑寒交迫的乞丐也是為帝者的子民,不該視為賤民而錯待。

    只是他再也沒機會為他們出聲,人微言輕,少了手握大權的力量,什麼事也做不了。

    阿龍點頭又搖頭,“以前很辛苦,常常吃不飽,為了爭半個發臭的饅頭被打得頭破血流,那時真想死了算了,做人為何要這麼卑微,連口飽飯也沒得吃。”想起過去的悲慘日子,他也會皺起眉頭,但隨即笑嘻嘻地啃著仙橙餅子,酸甜滋味讓他笑得眼楮都眯起來。“幸好七兒姊姊來了,我們有丐幫,肚子飽飽地,沒再挨餓過。”

    沒再挨餓不是應該的事嗎?人人有飯吃,個個有屋住,不餐風露宿,而他竟為了小小應該做到的事而滿足。喬灝抿緊了唇,分不清是以沈子的身分還是喬灝的志向在宣言。

    “以後我會賺很多錢,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你們跟著我,我保你們衣食無缺,大富大貴!”

    “哎呀!我的大少爺,就靠你吃喝了,日後發達了別忘了提攜。”阿龍是天生的乞丐命,見人說好話,逢迎拍馬屁很有一套,他嘴一甜地把人當大爺捧,反正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多個貴人罩著不吃虧。

    “你……”一道煙青綠身影忽地走過街頭,喬灝愣了一下,忘了要說什麼。

    他以為是月兒,但定楮一瞧,看清不是她,衣著相似人不同,如貓爪撓心似的在心口抓了一下,讓他的心一緊。

    “喬少爺,你在看什麼?”阿龍也算機靈,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似乎有什麼事困擾著他。

    “我沒……”

    “別再說你沒事,我阿龍眼楮沒痞,你這晃過來又晃過去,要是真沒什麼心事,打死我都不相信。你老實跟我說不必客氣,我雖是乞丐也有兄弟義氣,你有事我萬死不辭地幫到底。”他直接把話挑明瞭,省得猜來猜去猜得一顆腦袋瓜子快打一百二十個結,還是死結。

    從沒這般遲疑,考慮再三,喬灝終於下定決心開口道︰“我想找一個人,你幫我敲門……”

    “找什麼人?”他一臉狐疑。

    “佟府千金。”他比著眼前門戶深鎖的人家。

    “嚇,你何時認識了人家閨閣小姐?七兒知不知道?”該不會靈竅一開就動了情思吧?才在人家門前徘徊不定,不過才十二、三歲就學人家花前月下,會不會太早了點?

    “不要問那麼多,你先叫門再說。”他很難跟阿龍解釋,乾脆別浪費口舌了。

    “好好好,喬少爺的吩咐莫敢不從,我這就上前叩門。”阿龍也不多嘴,肩一聳走上了石階。

    他是明眼人,不該他問的事他就三緘其口,裝聾作啞當跑腿的人,手掌一捉扣住銅環,叩叩叩地敲著。

    只是他敲了許久卻都沒人響應,他想這戶人家出遊去了吧!主人不在家,僕傭也懶得應門,因此偷懶地越敲越輕,最後還打算放棄,不做白工。

    突然間,嘎吱一聲,門開了。

    一個沒站穩的他差點往內跌……張面色不善的臭臉正對著他,他嚇了一跳把腰桿子打直了。

    “幹什麼敲門敲得這麼急,來討債呀!”一個面白中年男子橫眉豎眼,口氣很不耐煩。

    “咦,你家主人欠人銀子呀?”原來是躲債主,難怪龜縮在屋裡,怎麼也不肯應一聲。

    “你才欠錢不還!去去去,少來尋晦氣,我們沒有多餘的飯菜施捨乞丐。”他揮手趕人。

    見他要把門關上,阿龍敏捷地伸腿卡住門。“小爺不是來要飯,我是來找人的,別見到乞丐就喊打喊臭的。”

    “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快走快走,不要讓我拿掃把把你打出去。”男子一臉凶惡,不通人情。

    “我都還沒開口呢!你就能屈指一算當鐵口直斷的李半仙不成。”不是有鬼便是過於張狂,拒客於門外。

    他一訝,“你怎麼知道我姓李,祖上當過風水師?”

    隨便糊弄也蒙個正著?阿龍在心裡瘋笑,樂不可支。“我會看面相,你最近會走黴運。”

    “什麼,走黴運?”真的假的?

    “要改運,到廟裡求張平安符戴在身上擋煞,最好讓你家小姐出來一見,她煞氣也很重。”他裝神棍裝得有模有樣,把人唬得一愣一愣地,差點就被他騙了。

    “什麼小姐……啊!你耍我,佟家小姐早嫁人了,哪來的煞氣?我先一棒子打死你再說。”他順手掄起放在門邊的扁擔,作勢要給乞丐一頓好打。

    “什麼,月兒嫁人了?”怎麼可能?

    中年男子一瞧見沖上前,穿得十分體面的小少爺,他掄高的雙臂頓時打住。“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麼沒個分寸地喊人家小姐的閨名?”

    “我沒見過你,你是佟府的門房?”很眼生,他記得佟府的門房姓顧,背有點駝,鄉音極重。

    中年男子面露警覺,“你沒見過的人可多了,小孩子沒事別到處玩,別來擾人清靜。”

    “家父是佟太醫故人,算是世交,路經此地不來問安,唯恐家父怪責。”喬灝拱手有禮,詞語文雅而恭順。

    “佟太醫故人之子……”中年男子皺起眉,打量了喬灝許久才道︰“”太醫進宮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佟太醫?喬灝眉心一凝,不對,佟府下人稱呼自家主子應該是喚老爺,怎會直呼官位?

    “佟伯父若不在,佟姊姊可否代為接見?”他收斂懷疑神色,以一個十二歲男孩的口吻說道。

    中年男子似乎為難地頓了一下。“小姐嫁人了。”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客客氣氣地詢問,他不好惡臉相向,把上頭交代的話說了出來。

    臉色微變的喬灝有些急迫地追問,“嫁給誰?”

    “宮裡的人。”

    宮裡的人……“佟姊姊不是太子喜歡的人,我聽說他倆私定佟身,約好等佟姊姊及異後過門。”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嫁人呢?他死了都還未滿一年呢!

    這些事中年男子不清楚,不過,那也不關他的事。他冷笑地一嗤,“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太子都換人做了,你要她嫁做鬼妻不成?!”

    心口一抽,喬灝心痛得幾乎站不穩。“她……她什麼時候……嫁人……”

    “前太子死後不久。”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能阻擋,天底下哪來的堅貞女子,自個的男人一死就變了心,找個好對象求個歸宿,誰會替個死人守貞,滑天下之大稽!

    “是嗎?”她這麼急著和他畫清界線嗎?他屍骨未寒,她竟已另尋良人,將昔日的情愛深埋地底。

    喬灝沒再往下問,問多了只會令自己更難受,他像被抽空了力氣的行屍走肉,兩眼無光、神色黯然,失魂落魄地邁著沉重步伐……步又一步、漫無目的的走著。

    不是沒想過相見不相識,但只要他深愛的人兒過得好,他一輩子不認她也無你,人死情也滅,何必再勾起她的傷心事,為了她好,他最好不要再和她有任何牽扯。

    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到她情薄似紙,不禁一折,他才新泥堆成墳,她已轉身笑目含春,投入新郎君的懷飽,前塵舊事盡遺忘,歡情薄細輕刃斬。

    人長千年佟是死,樹長千年劈柴燒,他該為自己不值嗎?灰燼燒盡一場空,人存不如亡。

    走得太遠了,喬灝沒回頭望,否則他會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背著藥箱的嶽思源正探頭張望。

    “剛才有人敲門?”

    打著哈欠的李公公不耐煩地一回,“有個孩子走錯門了,我把他打發走了,沒什麼要緊事。”

    “你沒騙我?”望著走遠的背影,岳思源冷著臉,聲音嚴峻得猶如磨利的刀鋒,字字寒冽。

    “我騙你幹什麼?沒好處的事我可不幹。”要是往他懷裡塞銀子,說不定他話就多了,人家問什麼他說什麼……五一十地把祖宗十八代都給掀了。

    “你最好不要背著我做什麼骯髒的勾當,佟府還有人。”他是什麼德行,大家心知肚明。

    李公公冷笑地諷刺道︰“你才給我小心點,我是皇后娘娘派來的人,你說話謹慎點,不要把我得罪了,否則受罪的人會是誰,你比我更清楚。”

    “你……小人得志!”嶽思源忿忿地道。

    他冷哼,“小人又怎樣,至少我制得住你,偌大的佟府還得看我臉色行事,你……啊!你撒什麼?”

    白色粉末一揚,他驚得跳腳。

    “我家師妹特製的癢癢粉,小小謝禮不成敬意。”這死太監以為自己的脾氣能好到令小人囂張嗎?皇后他對付不了,宮裡出來的太監還想他怎麼客氣?

    “你……你快把解藥……癢,好癢……快給我解藥……哇!抓破皮了,我在流血……解藥……癢……”什麼鬼玩意兒,快把人癢死了。

    嶽思源表情漠然地推開他。“我要出趟遠門,把門戶給我看緊了,少了一個碗、一雙筷子,我讓你沒皮沒臉地當個血人蟾蛛。”

    “解藥……”不行了,他好癢,全身癢到不抓不過癮……條條血絲爬滿了臉皮。

    岳思源終於拋出一隻瓷瓶。“記住我的話,還有,不許回報宮裡我有事雲遊,那邊的人問起就說我上山采藥,不日折返,不該說的話少說,閉緊你的嘴。”

    跨過門濫出了門,走下石階,嶽思源拉了拉藥箱的帶子,他狀似無意地多添了幾句話。“忘了一提,在浴桶裡泡上一刻鐘冷水,癢癢粉的搔癢自會清除,不過要是吃下瓶子裡“清風玉露丸”,原本兩樣藥劑相生相剋會產生劇毒。”

    “什……什麼?!”李公公震驚得膛大雙目,手指伸向喉間猛挖,想把剛吞下去的藥丸吐出來。

    嶽思源是故意的,想一吐心中怨恨,他等人把藥吞進肚裡才開口,用意是讓對方曉得他並不好惹,想活命就得乖乖聽話,不要妄想和他作對。

    不過“清風玉露丸”不是毒藥,也不會令人致命,它是補氣清血的清心丸,吃了以後氣順血暢,他拿來騙人正好,誰叫那人是無惡不作的馬皇后爪牙。

    想起馬皇后,他不免想起被那狠心的女人箱制的父女倆,不由得深深的嘆了口氣。

    師父,你老人家安好?

    師妹,師兄無能,保護不了你。

    神色抑鬱的嶽思源朝東門走去,他心口沈悶地像是壓了一塊巨石,眉宇不展地刻畫著蒼涼,他不知道此行是吉是凶,沒人可以給他答案,他只能盡力而為。

    雲南瘴地,苗族的故鄉。

    “哎呀!小夥子,走路不長眼,撞著了我老乞丐……”地下有黃金嗎?幹嘛低著頭走路。

    “抱歉。”他冷冷道,繞過大呼小叫的乞丐。

    自討沒趣的朱角斜晚一眼,與他錯身而過,微眯的眼陣閃過一抹厲光。

    “哎喲!好疼,誰偷襲?哪個見不得人的小賊暗算小爺我……咦,啃得只剩下骨頭的雞腿?”這……這手法和某人很像,他的頭皮在發麻了。

    後腦勺一疼的阿龍本來想也沒多想地破口大罵,直到他伸手抽出插在發上的“兇器”,罵到一半的氣勢忽地沒了,表情一汕地縮縮脖子,左顧右盼地瞧著人來人往的大街。

    有誰會拿吃剩的雞骨頭當武器,普天之下也只有把嘗遍天下美食當生平志向的老乞丐朱角會這麼幹,他令人又驚又懼的頑童心性總是出其不意,神出鬼沒地就蹦到你身邊。

    果然,拿著一隻烤雞啃地不亦樂乎的人不就是他了,肉剩沒多少,完整的雞骨架幾可透光。

    “是誰在罵老乞丐小賊呀?阿龍,你瞧見了沒,把他嘴給縫了,咱們從鼻子塞雞屁股進去。”油了點,不夠香,肉也太柴,沒莫香那“‘頭的好手藝。

    阿龍搓著手,謅笑地迎上前口“幫主,您老安好,看你氣色好得紅光滿面,簡直是二十郎當歲的白麵書生面皮,光滑得螞蟻走在你臉上都會滑一跤。”

    “嗯、嗯,馬屁拍得我喜歡,我那愣頭小徒弟呢?”一個木頭……個愣頭,他可真命苦,收了兩個徒兒全不貼心,還要他日日操心。

    “在那裡呢!我替您老守得緊緊地,沒讓人踫掉他一根頭發。”他朝某戶人家的屋簷下一指,屈身蹲坐角落的一沱黑影很陰暗,四周淒風慘慘。

    “你們今天做了什麼?”

    阿龍簡單扼要的把喬灝在佟府門前流連,以及和那中年男子的對話說了一遍。

    朱角沉吟一會,看了喬灝一眼。“你先走吧,我有事找他。”

    “是的,幫主。”他也不多問是什麼事,反正自己該知道的人家就會告訴他口“啊!等一下。”差點忘了件重要的事兒。

    “什麼事,幫主還有吩咐……”呃,這有點過分吧!人家吃肉他喝湯,幫主啃雞他……捧雞的“屍骸”?

    阿龍傻眼。

    “拿去吃,不用客氣……只雞最補的就是雞骨頭,你看老乞丐我多疼你,把捨不得嚼碎的部分全給你,你太瘦了,要補一補。”朱角拍拍他肩膀,順便把油膩膩的手往他衣服一抹。

    “謝……謝幫主……”他眼眶含淚,啃著雞骨頭。

    人餓的時候什麼都好吃,掉在地上沾滿沙的餅屑都搶著吃,乞丐沒得選擇,有得吃就得偷笑。

    可是丐幫成立以後,阿龍已經很久沒挨餓過了,他也差不多快忘了餓到前胸貼後背的感覺,肚子飽飽的他被養刁胃口,以往“美味”的雞骨頭不再是首選,他……失了乞丐的風骨,開始嫌棄起食物。

    其實他哪曉得是朱角故意整治他罵出的那句“小賊”,老人家的心胸不夠寬大,又有點愛記恨,所以他只好多擔當一點了,默默地接下幫主的懲罰。

    而當他默然的走開之際,朱角腳步極輕的靠近喬灝,他半是試探,半是誘引地以話來試探他。

    “聽說佟太醫目前被軟禁宮中,皇后娘娘似乎想讓他替她做什麼。”

    宮裡太醫何其多,為什麼是他?朱角始佟想不通皇后的用意,十二皇子已被冊封為太子,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尊貴的女人,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佟太醫擅長婦科,也許她覺得一個皇子還不夠,要多生幾個好確保萬一。”後宮子嗣通常活不長。

    心愛女子另嫁他人,因為此事備受打擊的喬灝心神恍惚……時沒想到這具身體的身分,他神色黯然地垂視地面,以沈子的語氣說出一般百姓不會知道的秘辛。

    這個八兒大大有問題!他想都沒有想就能議論起後宮之事,方才聽阿龍所言,他似乎認識佟太醫之女,甚至在得知此女嫁人後,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到底為什麼?

    想起那聲始佟讓他介懷的“子岳叔”,八兒的改變太讓人匪夷所思,如今的喬灝和以前癡傻的八兒相差太多,這麼大的差異僅僅是因落水被救起的變化?

    什麼腦中陳年舊傷癖血化開全是他胡謅的,他不禁懷疑,喬灝其實“另有其人”,反正原本的八兒,也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他的模樣、他背上的胎記……

    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太多了,多一樁不多,少一樁不少,誰敢斷定老天爺不會開個惡意玩笑,將排定的命運悉數推翻,重入涅案,創造出完全不同的局面。

    “可惜太子死得早,不然皇后的十二皇子不會成為太子,畢竟年紀小了些。”四歲的太子尚有可塑性,就怕受了皇后影響,日後心性有所偏頗。

    “太子不死怎麼另立新主,他擋了人家的路,不死不成,不死不成……”想起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眼楮酸澀的喬灝淚光浮動,不自覺地喃喃自語。

    死前的一幕記憶猶新,恍若昨日才剛發生過,他還記得毒發時的痛苦,無法呼吸的窒悶鎖住腦中的影像……口吐不出的濃血梗在胸口之中,他掙紮地想吐出來。

    忽然間,利刃穿胸,他意外地有瞭解脫的感覺,那時的他已不知痛為何物,只是莫名的感到悲傷,他的母后、他未來的太子妃,她們可說是他最親近的人,可是他卻死在兩人手中,實在是一大諷刺呀!

    “我說死得好呀!太子失德,還沒行過禮就借酒裝瘋,染指嬌滴滴的相府千金……定會是他的人啦!他多等幾年又何你,幹嘛猴急地強行霸王硬上弓……”這是宮中傳出來的說法,是真是假有待商榷。

    一聽到慘遭設計的傷心事,喬灝憤怒得不能自己,雙目赤紅地抬起頭,握起拳頭咆哮。

    “他們誣蔑我,我是被陷害的!是皇后召見我至慈惠宮,馬玉琳和皇后合謀在酒裡下毒,她們一個殷勤勸酒……個將刀放在我掌心,送入我的左胸……”他悲憤得說不下去,雙手抱頭低泣,發出近乎幼獸的嗚咽。

    幸虧這兒不算鬧街,街口有一兩人走動,冷冷清清的只有幾只飛鳥經過,否則這話要是被不相干的人聽到,傳了出去,不知又會鬧出什麼風波。

    不過朱角還是施展輕功,躍上屋頂,四周梭巡一圈,確定沒有人才稍稍鬆口氣。一隻厚掌重重地壓上喬灝肩頭,刻意揉按了兩下,“原來我的臆測並未有誤,你果真是太子。”原來太子沈子是被害死的,更讓人沒想到的是他會死而復活。

    對朱角來說,此事沒有造假的可能,讓一個傻子假冒別人?還是個死去的太子,這種事叫個正常人來做都辦不到了,唯一的解釋是—喬灝是太子沈子.倏地一驚的喬灝身子一僵。“什……什麼太子,老乞丐師父你幾時來的,怎麼不喊我一聲?”

    “你方才說的那些事,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八兒過去生活單純,心智更如幼童,別說怎麼可能認識八竿子打不著的佟太醫之女,如今還因她嫁人一事暗自落寞,神思憂鬱恍惚失神,臉上的難以置信和悲痛騙不了人。”

    但如果他是太子,事出突然,他沒法接受痛心的事實就很正常了。

    “咱丐幫的人雖進不得皇宮,但也花了不少工夫從那些打宮中出來辦事的太監或大臣那裡聽壁角,沒人留心一個臭乞丐,更不會覺得他有什麼威脅。我聽說過,太子和佟太醫之女,兩情相悅。”

    “我……我……”喬灝語澀地說不出任何解釋的話語,心慌又無措,面色惶惶然。

    朱角神色泰然地拍拍他。“你連子岳叔也不相信?”

    他含著酸意,嘎咽地紅了眼眶,似由久遠的記憶里拉出稚嫩的懦音。“子岳叔。”

    一聲“子岳叔”,老乞丐也兩眼泛紅。“好孩子、好孩子,你委屈了……”

    委屈……頓時所有的心酸湧上,多少不能向人訴說的心事,多少積壓的悲傷情緒,喬灝失態地痛哭失聲,哭得不能自己,淚流不止地像個孩子。

    六歲的太子目送朱子嶽離去,那時他不知道什麼是別離,只是少了一個人陪伴,稍嫌日子枯躁些。再一次重逢竟在死別之後,兩人境遇已大不如前,朱子嶽落魄江湖行,成了酒不離身的老乞丐,太子沈子困在十二歲少年的肉體內,成為老將軍喬繁的孫子,如此離奇的際遇怎叫人不悲從中來,想好好大哭一場。

    “男兒有淚不輕彈,哭過了就要繼續往前走,把眼淚收一收,告訴子岳叔,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眼淚不是懦弱的藉口,而是奮起的力量,只有哭過才知淚水的重量,多麼不可承負,重到令人不得不振作。

    在朱子嶽面前,喬灝像個稚氣未褪的幼子,以手背抹淚。“子岳叔,我要報仇,我要傷害我的人得到報應。”

    “好,我幫你,你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全說給子岳叔聽。”要有計劃的復仇,而非僅憑一腔沖動行事。

    “從十二皇弟出生時說起,皇后她……”喬灝將他已知的真相娓娓訴出,如今重整思緒,很多以前他視為理所當然的事變得破綻百出,他甚至明白馬皇后對他的關懷備至是有目的,她的心藏著陰險狡詐,有謀畫地盤算每一步。

    人在遭遇了變故後才看得清真相,只是不知能成功挽回改變結局的又有幾人?

    “……皇后親口說出她將九皇弟丟棄民間,使其流落為乞,只因國師推算他將危及皇后的地位,所以她容不下他……”心思何其歹毒,手段凶殘。

    聽到這裡,朱角眼神復雜地輕咳幾聲,“其實……呢,我找到九皇子了,他就是……就是……”

    “子岳叔知道九皇弟的下落?”喬灝兩眼一亮,欣喜不己,他不是唯一的倖存者,還有個手足。

    “你。”

    “什麼你?九皇弟如今在哪裡?你快帶我去找他。”他既興奮又急切地追問。

    朱角大口灌了口酒,入喉的嗆辣讓他籲了口氣。“你,你就是九皇子。”

    “我?”喬灝一怔,不明究竟。

    “我之所以收八兒為徒,並耐心教他武功,那是因為我發現他背後有六星成鬥狀的胎記,九皇子的背上有一模一樣的胎記。”當年皇帝津津樂道,期待這皇子會成為太子將來最得力的輔臣。

    喬灝一愣,“你說八兒是九皇弟,我是八兒……九皇弟所以就是我……”他有些混亂了。

    “這件事可能連七兒自己都不知道,丐幫裡有個老乞婆,十多年前和七兒家同住一村,她依稀記得,七兒的父親收養了兩名棄嬰,其中一個過於瘦弱,兩歲大就夭折了,現在想想,那死掉的應該就是喬將軍的孫兒,七兒當時年紀太小,也記不得這些往事,總之就是把你當成八兒看待,後來順理成章的誤認你為喬家子孫。”讓他認祖歸宗,改名喬灝。

    他澀然道︰“換言之,九皇弟也不在人世了,我重生在他身上,替他重活一回。”

    朱角點頭,“不論是你還是九皇子,你們的敵人只有一個。”

    馬皇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52:04

第十一章  復仇第一步

    右相馬府“慢吞吞的在幹什麼?叫你拿根簪子你拿到茅坑去了嗎?笨手笨腳地半點用處都沒有,真不曉得留你活著要幹嘛,還不早早去死,擦亮眼楮找戶好人家投胎,省得像你這輩子過得這般窩囊……”

    朱顏玉面、眉目如畫,妓好面容媚麗多嬌,雲鬢輕挽、別上碎玉流蘇金步搖,吐氣若蘭的艷光照人,聘婷多姿的曼麗身影立於雕漆銅鏡前,照出花樣美人姿容。

    點朱成絳唇,黛眉似遠山,明眸恰如寒潭印月,粉腮輕綻出芙蓉花,美得艷光十射,皓腕賽雪塑,縴指比春蔥,只見佳人一抬雪嫩細腕一撩如絲雲瀑,那奪目的光彩瞬間進發,饒是婆金瓖銀的鏡子也照不出她的絕代風華。

    只是此時細長的柳眉微微燮起,橫目冷眉地流露出一絲驕氣,眼尾貼著金佃的丹鳳眼淺淺眯起,不悅地責罵跪地的下人,十分不耐煩她的遲頓。

    “你是啞巴嗎?我念了這麼多句你不會回一句呀!裝傻充愣地想讓我對你視若無睹不成?本小姐告訴你,不要大白天作夢,這輩子你只能當個奴才伺候我,休想我有放過你的一天。”像個木頭人似的,看了心煩。

    穿著絳紫色繡菊衫衣,淺杏色雲錦排繡田字長裙,色厲內茬的富貴千金橫著鳳眼,冷瞪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奴婢,心頭怒火越燒越旺,越看她越不順眼,火氣直竄眉頭地抬起修縴玉足,朝她肩頭瑞下去。

    這不是第一回了,駕輕就熟,她狠狠地一踢後,心口也舒坦多了,巧目盼兮地又回頭妝點起自己。

    倒在地上的清雅女子動作遲緩地爬起,她面色平靜地看不出被羞辱的氣。質不平,好像浮雲飄過湖面不興半絲波瀾,朗朗晴空依舊照著清湛湖水,漣漪不起。

    不過眉心一閃而過的痛楚,還是顯示出這一腳踢得不輕,即使善於隱藏痛苦的她也承受不住,默默地咬牙撐過這一波疼痛。

    馬玉琳憑鏡端詳著自己的花容月貌,越看越滿意,得意之餘又開口諷刺道︰“從前你還不是挺得意嘛!想和我平起平坐,以為巴住了那個人就能一飛沖上天,烏鴉脫胎換骨當只鳳凰,現在呢!呵呵,如意算盤打錯了,淪為任人宰割的野雞,你想那個人還會不會心疼你呀?!”

    真想看看那個人的表情,肯定精采萬分……她眸光忽地一冷,露出尖銳恨意,即使過了多年,她仍無法忘卻那人的多情。

    “不會。”佟欣月一張淡漠的臉宛若霜夜冷月,映出清麗秀雅的面龐,身形縴秀的她已褪去稚氣,換上已出嫁婦人的裝束。

    六年了,從沈子死後,她臉上不再有笑容,眼淚像是哭幹了,從此不哭不笑,沒有任何情緒,表情淡得像戴上一層面具,叫人看不出是歡喜或是悲傷。

    或者說,這世上再無令她高興的事,是生也好,是死也罷,她已經不在意,人活著不過是呼吸而已。

    “是不會心疼你,還是你早把他忘記了?真可憐呀!人一死什麼都沒了,嬌柔婉約的解語花,如日中天的富貴榮華,無限風光的大好江山……你恨吧?!賤人。”轉眼成空的權勢,低賤的她怎麼可能不怨不恨?

    “他不會心疼我,死人沒有知覺。”人死骨肉腐,不疼不痛,魂歸仙鄉,做了快活神仙,所以他不曾入夢來……次也沒有。

    “哎呀!說得真有道理,人都死了哪來的感覺,難怪你狠心絕情地把他拋在腦後,早早地找個男人嫁了,讓我想為你多費心都很難。”馬玉琳笑理雲鬢,眉眼飛揚地笑脫她悲慘得生不如死的日子。

    沈靜水眸波動了一下,淡然。“人要往前看,走不出去只會苦了自己,我不是認死理的傻瓜。”

    “那是沈子太傻了嗒?居然對你這樣的薄幸女動心。”他若不是不顧念她,硬要納這女人為側室,也許她會多考慮一下,不敢那麼快對他下手。

    是很傻,愛得太傻,以致執著不悔。

    見她沒回答,馬玉琳自覺無趣的改變話題。“你那個男人呢?許久沒見他入府為你送藥,該不會是膩了,覺得不值得,把你拋棄了吧?”

    “師兄有他的事要做,忙完了自會來見我。”她寧願他不來了,她欠他太多太多,窮其一生也還不完。

    那一年她私入福華殿為太子送別,原想待一會兒,多看他一眼就好,誰知哭得太悲慘了,竟沒聽見由遠而近走來的腳步聲。

    在太子靈柩前,她和馬玉琳撞個正著。

    當時馬玉琳惱怒她死也要糾纏,無視她這個未來太子妃的存在,因此向皇后娘娘要了她,三不五時便召到相府中好生的折磨。

    更可怕的是沒幾日她竟突生奇想,想讓她嫁給個年過半百的老太監,寧可毀了她一生也不願見她守著對太子的感情癡癡念念。

    幸虧佟義方意外從馬皇后口中得知這件荒唐事,他連夜備妥嫁裳、花燭,無賓無客無人觀禮,讓她嫁給愛徒,草草三拜禮叩謝親恩,讓她形式上成為人婦。

    新婚夜,沒有洞房花燭、沒有恩愛譴蜷,有得只是父女二人對望垂淚無雨,而權充當新郎、不怕受牽連的嶽思源滿心憤恨無可解,磨了一夜的藥口“就算他給你送再多的湯藥也解不了你體內的毒,那是姑姑費盡苦心尋來的,要是不夠罕見,醫術高明的佟太醫不就三兩下就解了毒嗎?”若不是用毒控制她,他們父女早就逃之夭天了。

    “小姐多慮了,夫君送的是補藥,我氣血兩虛。”她是從小補到大的藥人,不可一日斷藥。

    “啊!說到補藥,差點忘了一件事。香荷,拿刀來。”今天初三了,該給宮裡那位送藥了。

    “是的,小姐。”

    一旁穿著素黃色衣裙的婢女照例取來鋒利的小刀和彩釉白瓶瓷盅,恭敬地雙手奉上,然後退到旁邊。

    “賤人,還不過來放血,要我命人用八人大轎把你抬過來嗎?”馬玉琳語氣不耐煩,將刀子朝她一丟。

    “是。”表情沒什麼波動的佟欣月伸出布滿刀痕的雪腕,毫不猶豫地一刀劃下。

    從小父親為了調養她的身子,用了許多珍貴藥材、療方,經過這麼多年,居然養成藥人的身軀,她的血液中含有藥性,具滋補解毒的作用,能使一般毒藥無法發揮作用。

    但如今,這是救命的藥,也是害人的毒血。

    “喔……”馬玉琳看著她那雪白皓腕流出的鮮紅血液……滴滴流入瓷盅中,眼中閃現出殘忍以及興奮的光芒。

    這折磨佟欣月的法子,是國師言無盡提供的,縱然姑姑與言無盡是另有所圖,但只要能狠狠折磨佟欣月,他們有什麼目的她都無所謂。

    佟欣月身上被下的是一種子母蠱毒,那無毒的母蠱下在皇帝身上,她的則是有毒的子蠱,這子母蠱毒有種特性,子蠱與母蠱間會互相感應,兩者共存共亡。

    子母蠱蟲是夜行性的,尤其無毒的母蠱到了夜晚特別活躍,宿主將有如萬蟲鑽心般疼痛,只得借由飲食子蠱宿主的血液抑制母蠱的活力,使母蠱進入沈眠,才能免除痛苦,但是子蠱宿主的血液會感染子蠱的毒性,即使解了母蠱所帶來的痛苦,反而會中了劇毒。

    言無盡與馬皇后的計劃是,利用佟欣月特殊的藥人體質,血液中的藥性能與子蠱的毒性相抗衡,雖解不了毒,但可延緩毒性發作,讓中了母蠱的沈煜日漸虛弱,快速老化,到時從他的外表上雖看得出衰老跡象……般不識蠱毒的大夫卻壓根無法查明病因,只能束手無策,就算知道了,要解這種子母蠱毒也不容易。

    對于沈煜的疼痛之癥,他最信任的兩位佟、寧太醫,診治後都說是難以治癒的絕癥,病因不明,絕口不提是中了毒,唯一療治辦法是定期放血,再喝下打小以藥喂養的佟欣月的血。沈煜深知佟義方愛女心切,斷然不會拿女兒的身體來開玩笑,毫不懷疑的便接受他們的安排……月一次地喝下一盅鮮血以解難熬的疼楚。

    佟欣月雖不似中了母蠱的沈煜一般痛苦,生命也備受威脅,若是感應不到母蠱,子蠱因思念母蠱呈現瘋狂,就會咬食宿主的五髒六腑,最後鑽出人體尋找母蠱,到時宿主不但死得難受,死相也是異常駭人。

    要如何感應母蠱?就是需要母蠱宿主的血來滋養子蠱,就是為了沈煜的這碗血來延續女兒生命,佟義方才願做槍使,讓馬皇后利用。

    “奇怪了,每月取一大碗血怎不見你臉色蒼白,血虧體虛的還能養出水嫩肌色,白裡透紅。”馬玉琳嫉妒她的好膚質,用力一擰嫩如豆腐的臉頰。

    不上妝也能瑩白細致,這是再多的粉也勻不出的好姿容,難怪一向以自身美貌為傲的馬玉琳妒恨連連,恨不得也有白嫩柔膩的無瑕肌理,白玉添華。

    佟欣月垂目,目中一閃冷消,“日日半碗“龍膽三七粥”,小姐也能養出冰肌玉膚,光滑毫無細紋。”

    “龍膽三七粥?”她心頭動念。

    “龍膽草清熱燥濕、瀉肝膽火,能舒緩滋潤肌膚,三七化瘀止血、清熱平肝,能減少皺紋、除去惡斑,這粥能使皮膚滋潤,美顏生澤、滑細透哲。”

    一聽能讓自己更美,馬玉琳驚喜得雙目熠亮。“那你快去準備呀!還愣著幹什麼,沒人使喚就不會動的賤骨頭!”

    “要新鮮的龍膽草服用起來才較有療效,目前時節並無現摘的龍膽草,效果較差,除了……”

    “除了什麼?你快說別吊我胃口。”她就不信宮裡宮外都沒人栽種龍膽草,養花人比比皆是。

    佟欣月有意磨她耐性,慢條斯理地道︰“落華宮裡應有,三七也有一些。”

    “哼!說穿了你不過是想去瞧瞧那個姓華的女人,就便宜你一回了,待會我入宮就帶你一道去吧!”那老女人真能撐,都病得只剩下一口氣還死不了,用藥吊著,要死不活地拖著。

    六年前聽聞沈子已死,痛失愛兒的華紅鸞吐了一口心頭血,從此大病不起,有賴佟欣月不時的醫治,她才能一息尚存,苟延殘喘地拖到今時今日。

    但是如今佟欣月受制於相國府,入宮不易,且從她當了藥人,馬皇后也少召見她了,不如幼時每回佟義方進宮,總要他把她帶進宮、讓她瞧瞧。如今想來,馬皇后此舉只是想以她要挾警告父親,他們父女倆的命都捏在她手上。

    現在只有馬玉琳進宮向皇后請安時,她才有機會跟隨,並趁著兩人說起私密事的空檔趕往落華宮,在緊迫的時間內做一番診治。

    馬皇后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華紅鸞痛苦的活著,比讓她死了更能折磨人,更能讓馬皇后舒心。她讓人供給華紅鸞最低限度的飲食,其他的一律不管,四時衣物、炭火、日常雜物……全部停供,任其自身自滅,當然,更不會派人打掃落華宮內外,連探視一眼都省了。

    “一個又老又病的女人,我看她做什麼?不過有個人澆花施肥,把我種的那些花花草草養得漂亮。”她說得平靜,好像華紅鸞是死是活與她無關,她比較在意的是開得鮮艷的花草。

    馬玉琳冷笑。“那就不用急著進宮了,京裡的蓮香樓什麼藥膳都有,我上那兒吩咐一聲就成。”

    她故意不讓人順心,挑著刺兒紮人,牡丹花容蛇蠍心,能讓佟欣月不痛快的事她一樣也沒少做,事事針對她,非把人折騰得死去活來才肯甘心。

    “小姐,月兒姊姊的傷口還沒包紮好……”香荷心好,出聲為佟欣月求情,擔心她失血過多。

    “死不了。”她沒好氣的一橫眼,根本不管人死活。

    深淺不一的疤痕是佟欣月一刀一刀劃開皮肉取血所留下的傷痕,有些妥善照料過,有些並未上藥,有些傷口快好了又被扯開,猙獰可怖,休目驚心。

    但她習慣了這樣日復一日的疼痛,因為痛,她才曉得自己還活著、仍有感覺,並非行屍走肉。

    此時她手腕上還在流血……名嬤嬤取走血盅,要即刻送入宮中。

    不讓佟欣月好過的馬玉琳風風火火的出門,坐上轎子來到蓮香樓,匆忙戴上遮面帷帽的佟欣月趕緊小跑步地跟在轎後走,還不能落得太後面,否則馬玉琳會變著法子整治她,叫她用爬的。

    戴帷帽也是馬玉琳的意思,她不想讓人看見佟欣月的臉,怕她和太子余黨扯上關連,找機會加害她。

    壞事做多的人總會害怕別人報復。

    “橘釀銀耳羹是什麼?菜名挺好聽的。”不曉得吃入口裡的滋味是否如同這名字一般美妙。

    蓮香樓的菜單與眾不同,別出心裁,它以一頁一頁的水雲箋串繩裝訂,每一道菜名下方格框以水墨畫圖示,突顯菜色的豐富精緻,讓人瞧得新奇。

    馬皇后和蓮香樓老闆喬淇素有交情,因此馬玉琳也常來光顧,和店裡的掌櫃頗為熟穩,她一瞧見菜單上的新菜式,連忙好奇召來一問。

    “將銀耳洗淨放入水中泡軟,撈出後去蒂切小片,橘子剝開分成瓣狀。銀耳和紅棗以三杯水小火慢煮,等紅棗的香味煮出後放入冰糖煮勻,最後勾芡,放入橘瓣即可。”醇厚的嗓音如松葉被風拂過,溫和有韻,動人心扉,輕輕彈開滑動蓮瓣的露珠。

    “咦,你……你是誰,你不是胡掌櫃?”見著清逸如玉的年輕男子面貌,馬玉琳芙頰微紅,露出嬌羞神色。

    “此羹品女子食用為佳,養顏美容,使皮膚白細生澤,光彩照人。”俊秀逸塵的白衣公子溫笑似三月桃花,令人心曠神怡。

    “哎呀!我問的是你的名字,你打什麼馬虎眼,我已經夠美了,不需要錦上添花的湯品。”她嬌鎮著,似要生惱又要佯裝秀氣的大家閨秀,媚人的鳳眼往上一挑。

    他輕笑似錦,“來日方長,總有機會得知,小姐何不先用膳,品嘗本店佳餚。”

    “你是店裡的新夥計?”生得真好看,星眉俊朗,目黑如墨,那挺直的鼻樑高高聳起。馬玉琳心裡不禁浮現四個字—賞心悅目。

    “小姐看我像嗎?”他笑而不答……身青竹暗紋的軟緞錦服,顯示其身分並不低。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嘛!讓你好好的回話有那麼難嗎?”要不是看他長得俊逸出塵,她早把人趕出去,由得他油腔滑調地戲弄她。

    “人與人之間講究的是一個緣,有緣自會來相見,小姐何必心急。”他修長手指一揚……碗橘釀銀耳羹送至面前,他親手接過,笑面如春地放向她手邊,禮數周到得叫人無從發火。

    一張如沐春風的俊逸笑臉誰能拒絕得了?馬玉琳毫無抵抗力的沈淪在他的風采下。

    喬灝的第一步,成功跨了出去。

    現在的喬灝已不像剛重生時勢單力薄,他接手了姑姑喬淇的酒樓生意,靠著發展出固定的供應鏈,他確保了蓮香樓的食材來源與質量,因自給自足節省不少成本,食材新鮮,所做料理更加美味,蓮香樓如今在騰龍王朝擴充了上百間分店,生意蒸蒸日上。

    當初他開口說要從商,喬淇不遺餘力地將自個兒現代的經營方式全教給他,並給了他多方建議,令他獲益良多,現在他不只經營酒樓,舉幾馬匹、絲綢、茶葉、異域香料,也都是他涉足的產業,他將貨物分級出售……般民間百姓用的是次級物品,單價較低,而高價品全傾銷於皇室貴族,獲利頗豐。

    短短數年間,他利用圓滑的經商手腕賺進大把的銀子,累積成富可敵國的財富,從南至北都有他開闢的生意據點,從民生物品到精巧玩器他全包了,沒有遺漏一個賺錢行業。

    他擁有別的商人無法具備的優勢,那就是靖王的勢力,有了這個皇親國戚當靠山、姑姑王妃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經商經驗談,加上自身靈活的頭腦與努力,想不當個有錢人都很難。

    他也遇過挫折,比如海上貿易遭遇海寇,商品全被劫,要不就是遇到暴風雨,船毀貨散,但他沒時間沮喪,朝廷剿寇不力,他親自冒險去和海寇談和,以高利誘之,沒想到反而和海寇稱兄道弟起來,甚至雙方規畫出幾條航道,海寇以經驗保證一路平安,雙方皆贏,他賺的遠遠比付出去的多。

    原來,能當良民誰想當賊,就跟能吃飽飯誰還要當乞丐的道理是一樣的。

    他這麼努力賺錢,全都是為了順利推動心裡的那個計劃,養精蓄銳就是為了今日,他蟄伏得太久太久了,但他從來沒有一天忘記親手雪仇的決心。

    即使經過多年,他還是能夠一眼就認出個性驕縱的馬玉琳,她更美了,但也更膚淺了,說起話來哪有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莊重,不過也好,這樣更容易上鉤。

    “姑娘想必是右相府家的千金大小姐,在下久聞小姐盛名,京城裡的百姓都說,馬小姐是世間難得才貌兼具的女子,今日佟得一見,確實名不虛傳,小姐往臨蓮香樓,實在是在下的榮幸。”

    被他幾句好話說得飄飄然,馬玉琳得意揚揚、裝模作樣的道︰“公子謬贊了。”極力擺出一副矜持的大家小姐樣。

    “在下是生意人,看人的眼力還是有的,這蓮香樓有不少京中貴官來此設宴酬客,相府的車馬在下自然也是見過幾回的,再看小姐身邊帶著這許多丫頭小廝,要猜中您的身分並不太難。”他溫爾一笑,喬灝的面皮本就生得不錯……笑就更加好看了。

    馬玉琳嬌嗔的道︰“你都知道我身分了,那還不快說你是誰。”

    喬灝有禮輕笑道︰“在下喬灝,正是這蓮香樓的大掌櫃。”

    馬玉琳微訝,“你當真是喬老將軍的孫子,靖王妃最疼愛的佷子喬灝!”

    她聽過他,年紀輕輕才十八歲,和她同年,卻是騰龍王朝最善於經營的商人,他一年所賺的銀兩等同國庫一年的稅收。

    談錢很俗氣,卻是最實際的事,舉幾吃的、穿的、用的全都需要銀子,就連皇后娘娘也有捉襟見肘的時候,常常煩惱銀兩從哪裡來。

    畢竟後宮殯妃吃穿用度皆有分例,依等級給予月傣,想要多拿並非那麼容易。

    “是的,在下不才,損了長上的威信了。”他自謙不學無術,無能入朝為仕,只能當個不入流的商賈。

    “怎會無才呢,我常聽見對你贊譽有加的評論,人人說起喬家少爺無不贊揚,稱你為當朝第一商人。”她心中暗暗竊喜,對這個青年才俊心中好感節節高升。

    對男子而言,十八歲娶妻不算早,正是成家立業、圖謀前程的年紀,有無妻室並無太大的影響,頂多少個人照料起居,衣破無人補罷了。

    但是女子十八就算晚了,挑三揀四的馬玉琳自視過高,自以為是皇后娘家的人,身分地位高人一等,想找個差不多門戶的人家來匹配實在不容易,所以她怎麼挑也挑不到滿意的,留到現在還不嫁人,算是大齡女子。

    再者,她挑別人,別人也挑她,即使她是有名的才女,長得漂亮家世又好,可是真正的高門卻怕她年歲過大生不出孩子,不敢登門求親。

    當眼前出現相貌佳、人品不錯,又有經商才華的世家子弟,她像在一堆瓦礫堆裡撿到黃金一樣,趕緊在心裡盤算,這麼好的對象錯過可惜,於是言行舉止更加努力展露出女人嬌態。

    “謬贊了,實在愧不敢當,不知馬小姐今日往臨敝店是想來嘗什麼鮮?”

    “蓮香樓的養生藥膳是京中著名,本小姐今日來是想看看,有沒有養容食膳呢?”

    他心生一計,暗笑幾聲,開口道︰“看來姑娘家都是同樣的心思,前陣子姑姑也向我提了這點子,我近幾日正想推出“佳顏養容宴”,既然馬小姐有興趣,待過兩日菜色擬好,不如馬小姐賞光來幫忙試試味道如何?”

    女人都是愛美,且有貪小便宜的天性,再說馬玉琳正愁著該怎麼多與喬灝踫面,有這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喬少爺都這麼說了,我若還拒絕豈不太不給面子了?”

    見她馬上就應允,喬灝揚唇豪爽笑道︰“那就謝過馬小姐了。”一拱手,招來一個夥計低語吩咐一番,又對眾人道︰“今日能結識小姐,在下實在高興,不如這一桌就由在下招待各位吧。”

    沒多久,方才得了他吩咐的夥計已端著一個托盤過來,喬灝從中取過一盅,端到馬玉琳面前。“這是紅棗薏米燉燕窩,有養膚之效,長期食用保準各位吃了美顏勝雪、玉肌生輝。”

    遞給馬玉琳後,他又端了一盅,遞向她旁邊立著以帷帽蒙面的佟欣月。

    雖然隔著帷帽,他無法看清她的容貌,卻隱約覺得熟悉,遞過去時不禁露出溫潤笑容。

    佟欣月本來對這殷勤討好馬玉琳的男子沒有好感,見他突然一笑,那笑容竟令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懷念,失神一怔,才趕緊抬手接過。

    就在她伸手之際,喬灝不意瞧見她的袖口染著一抹驚心的紅,心頭驀地一抽。“不好,這位姑娘怎麼受傷了,小東子,快快去拿金創藥來。”

    他一驚之下,原本下意識地要抓住她的手,佟欣月正要避過時,見馬玉琳銳利的眼神瞧過來,她連忙往後一退,喬灝也才發覺自己的失態,而那要去取藥的夥計,也被馬玉琳一抬手阻止了。

    一向是眾所注目的聚楮處,馬玉琳可受不了被人冷落,她一見自己有心交好的男子居然忽略她,過度關心一個下人,明艷嬌顏不歡地染上懾色。

    “那點小傷死不了人,不用醫治也能好,只是一個賤婢而已。”她是佟太醫的女兒,有點醫術很正常,貓狗斷腿殘肢她摸個兩下就好了,照樣跳牆爬屋頂。

    這女人……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她這樣小心眼!喬灝心裡閃過一絲輕鄙,面上卻好聲好氣地道︰“婢子再輕賤也要好生寬待,世人才會贊揚小姐為人寬厚仁善,人美心也美,在下可不希望小姐遭人低毀,說了閑言閑語。”

    聽了他這話,馬玉琳也不好再擺出惡主嘴臉,瞪向佟欣月,“還不快自個上藥,別讓喬少爺笑話我是冷硬心,苛待奴僕。”

    佟欣月聞言,側過身面向牆壁,解開草草包覆的布條,從懷中取出繪竹的陶瓶,撒了些細白粉末在傷口上,血很快就不流了。

    由於她是背過身,刻意隱藏腕間醜陋的傷疤,因此喬灝沒瞧見她熟穩的包紮手法似曾相識,待她再回過身時已處理完畢,小手也收入袖子內不給見。

    “小姐真是仁心菩薩呀!對待下人也有一副好心,真不知哪家兒郎有幸配得良緣,得此翩翩美佳人?”他笑得風雅,故意說得傾慕至極。

    馬玉琳一聽,佯羞地掩口低笑,“春風不渡無緣人,桃花滿江笑春風,我一如那岸上桃紅靜待有緣人,不知花落誰家。”她厚顏地暗示他就是有緣人,快把她摘回家。

    “在下……”他本想說兩句勾撓女子芳心的輕挑話語,可急促的腳步聲匆忙奔至,打斷他未竟之語。

    來人在門外慌張地叫喚他,他只得先行退出。

    “不好了,大少爺,老太爺他……老太爺他……”那小廝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全一句話。

    “緩口氣,說清楚些,到底老太爺怎麼了?”看他的神情,似乎不是什麼好事。

    大氣一喘,他趕緊報訊,“老太爺病情忽然變得凶險,管事要少爺快快回府。”

    “什麼,爺爺他……”喬灝臉色驟變,深沈的傷痛由內而外奔騰,幾乎將他淹沒。

    雖非親祖孫卻有深厚的祖孫情,從喬繁老將軍那裡他得到了從未有過的真心疼愛,即使過去也極為疼他的父皇也不像喬繁一般,毫無所求地對他好。

    這些年他東奔西跑地開拓商機,南來北往買貨置產,喬繁一句話也沒反對的全力支持,暗地囑咐軍中的老部屬多關照,出城入城、出關入關,他們睜一眼、閉一眼地任其通行無阻。

    他是成功的商人,卻是不孝的子孫,總以為有機會可以報答老人家的疼惜,沒想到生老病死不等人……代名將走向人生盡頭。

    “少爺,你趕快回府吧!說不定還能見老太爺最後一面。”那小廝催促著,就怕他家少爺腳程不夠快。

    “嗯,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喬灝力求鎮靜地深吸口氣,進門澀笑地向馬玉琳告罪,“府內有急事,必須速返,望小姐恕罪。”

    “你有事先走難道我還留你不成,但是別忘了咱們的約定,我等你。”她媚眼一拋,含情脈脈。

    “一定一定,是在下邀約小姐,自然不敢讓佳人久候。”他點頭應允。

    人太清閑容易病體纏身,老將軍從卸下盔甲以後,他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早喘晚失眠,氣虛體弱,漸漸地健康走下坡,體力不濟,越來越沒胃口,連義女喬淇特別為他準備的藥膳也吃不下。

    人不吃就會生病……病就難以痊癒,當此際喬繁病重不起的消息一傳來,難免有些慌亂的喬灝就急了,想快點回府盡孝,膝下承歡。

    誰知忙中有錯,他一揮手想叫隨從備馬,四足駿馬比兩足人快,這時馬玉琳盛氣淩人地叫佟欣月布菜,她上前一彎腰,他的手剛好揮至,將她遮面的帷帽打斜了一半。

    如果他不是那麼急著離開,或是佟欣月沒立即將帽子拉正,也許他就會見到分別多年故人的臉。

    但是這世上有太多的陰錯陽差,他全部的心思放在老將軍的病上,無暇分心無心之過,身形匆匆地越過柞立一旁的佟欣月,沒多看一眼便下樓出門,跳上馬背揚長而去。

    “哼!不過小指寬度的傷口上什麼藥,你一時半刻還死不了,裝著一張死人臉給誰看,尋我晦氣嗎?”喬灝一離開,馬玉琳頓覺興味索然,看著佟欣月更是不順眼。

    冷然地瞧著掐上手腕的柔夷,吃痛的佟欣月未吭聲,淚淚流出的血濕紅了白布條,傷口又裂開。

    “記住了,每天一碗龍膽三七粥,不許偷懶,要是養不出我一身水嫩白皙的雪膚,我就剝下你的皮做大鼓,咚咚咚地日夜敲它……”

    有一種花長得像龍膽草,開藍色筒狀鐘形花,吐芳微腥。

    它叫青星花。

    從花到睫,直至根葉,全株有毒。

    栽種落華宮。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52:23

第十二章  引君入毅

    “爺爺,灝兒不孝,灝兒回來了。”

    一下馬,喬灝將手中的疆繩丟給門房,他一步不停留地奔向位居中堂的主屋……路推開偷偷垂泣的僕傭,沖向你漫藥味和死寂之氣的內室。

    方氏坐在床頭低泣,柳氏紅著眼眶站在床尾拭淚,謝姨娘、喬艇,甚至連已出閣的喬清、喬淳都來了,除了靖王夫婦還在從屬地天涼城趕回來的路上,喬府全員到齊了,圍靠在喬繁床邊。

    他們之間有人不希望他太早死,偌大的家產尚未到手,他怎麼能撒手不理往黃泉路上去,好歹把財產分清楚了。

    同樣地,也有人盼著老將軍快點斷氣,他活著只會擋人財路……些狗屁倒灶的事怕被他發現,往後半點好處也撈不著,還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防他偏心,把喬府的一切交給半路殺出的憨爺兒——雖然他其實不憨也不傻,說起賺錢腦子比誰都靈光。

    “灝……灝兒嗎?回……回來就好,過來讓爺……爺爺瞧瞧,坐近點,我有些看不清了……”中氣明顯不足的喬繁啞著聲,朝孫兒招手。

    方氏不想讓出位子,死賴著不動,她認為離老頭子近些才能多分點財產……讓位不就等於把微薄的權力讓出去?!

    可是她想裝聾作啞當沒瞧見丈夫趕人,別人可不允許她耍心機,非常時刻喬灝也懶得顧及她的顏面,巧勁一使暗使力,她忽地身子一軟往床沿一偏……晃眼她已被人推擠到一旁。

    “爺爺,我扶你坐起來,你小心點別出力,我撐著你。”喬灝貼心地扶住他後腰,使其有尊嚴的坐正。

    喬繁是武將,武人最重威儀,即使死也死得有軍人本色,不窩窩囊囊地視死為畏途,叫人看了笑話,這點喬灝最瞭解他,將軍的風骨不能屈辱。

    “好,好,我坐挺了,你……你就放手吧!我……我撐得住……”話沒說完他就忽地急喘,臉色更顯蒼白。

    喬灝搖頭,手心有力地頂住他。“爺爺,就讓灝兒盡盡孝心,咱祖孫倆難得這般親近,你就寵我一回吧!”

    聽著他狀似撒嬌地說著俏皮話,喬繁欣慰地露齒微笑。“爺……爺寵孫天經地義,我這把年紀還有親孫子送佟,我心滿意足了……”

    人生何所求,不就兒孫繞膝,看了看或坐或跪的繼室、媳婦、孫女們,喬繁內心感觸良多,她們是他最親近的人,卻不能同心,讓他不免有點遺憾。

    再瞧瞧生性懦弱卻又不自知能力不足,妄想一步登天的喬艇,他實在不敢指望,養頭豬都比養他強,至少豬養大了能賣錢、宰來吃,他只會撒銀子擺闊,當府裡有金山銀山……輩子花用不完。

    而喬灝……他越大越不像喬家人,甚至喬繁常覺得他五官輪廓神似某個提都不能提的貴人……灝兒真是喬家的子孫嗎?他心中雖有懷疑但不敢去求證,畢竟他心知肚明,喬府若要興旺,也只有靠這個孫兒了。

    “爺爺別說喪氣話,你的身子骨會好起來,長命百歲,我陪你到塞外縱馬,渡虹江上看浮冰……”他描述著美好風光,還沒說完先嘎咽。

    喬繁虛弱的笑著,滿眼憧憬。“……塞外縱馬,渡虹江上看浮冰……爺爺很想去,可是這雙腿不行了,走不動……”

    “灝兒背您,我們一起走。”這雙曾經戎馬沙場的大手瘦枯了,骨節突出不見肉。

    喬繁吃力地搖著頭,但握住孫子的手卻異常有力。“以……以後喬府就靠你了,你答……答應爺爺,要守住咱們這個家,生個孩……孩子,繼承喬府香火……”

    身邊的人個個耳尖得很……聽見“繼承”二字,馬上有人不甘心地發難,搶著保全自個兒在府裡的地位。

    “爹呀!我是你兒子,將來喬府的香火我會傳下去,你盡管放心地闔目,我娶十個、八個老婆開枝散葉,讓你九泉之下含笑而佟。”他是府裡二老爺,老太爺死了理所當然由他繼承喬府,叔叔在哪有讓佷子當家的道理。

    “是呀!老太爺,您就這麼個兒子,雖然不是您親生的,也喊了您十幾年的爹,您不把喬府交給他就太說不過去了。”方氏哭哭啼啼地討句話兒,不讓丈夫忽略他們母子。

    柳氏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女婿是半子插不上話,加上她曾犯過錯事,讓喬府子孫流落在外,因此在府裡的地位早一落千丈,所以她不開口,冷眼旁觀。

    “灝兒,爺爺最佟的心願你可願成全?”迴光返照的喬繁特別有精神,看也不看方氏母子一眼。

    手心被握得發疼,喬灝拒絕不了老人家臨佟前的請求,他頭一點,應允了。“好,我會幫爺爺看管喬府大小事,不讓喬府香火斷在我這一代,您……安心地走,灝兒不會讓您失望……”

    “……喬府的好子孫,我沒看錯人,你……喬灝,我喬繁的孫子……”老將軍的眼不看任何人,面露微笑地閉上,面容安詳的宛如只是睡著了。

    流然長逝。

    “爹,您還沒交代財產怎麼分呢!我是兒子應該全部給我。”喬艇站得遠沒發現父親已無氣息,還大聲地嚷嚷著要分家產,唯恐說慢了少分了一點。

    “老爺呀!生恩放一邊,養恩大過天,艇兒一定會興盛家業,給你生七、八個白胖孫子,不給您丟臉……”方氏很怕喬灝分走家產,急著提醒養子也是子,不要忘了分他一份。

    人死情分散,不論這對母子如何呼喊,笑著離開人世的喬老太爺已經聽不見了,無法響應他們呼天搶地的請求,他的人生走完全程了,了無遺憾。

    “爺爺走了。”

    喬灝難掩悲傷地道出喬繁死訊,所有喬家人先是一怔,不敢相信他竟走得這麼快,沒給他們留下半句遺言,繼而想到恐怕分不到多少財產……個個放聲大哭,悲戚哀痛的哭得聲嘶力竭,喊爹、喊爺、喊夫君地齊聲大放。

    將軍府門口的紅燈籠取下,換上素白宮燈,前廳佈置成靈堂,莊嚴肅穆。

    攜家帶眷的喬淇也來了,四歲小兒子和夫婿同樣紅著眼眶,她穿著一身素白孝服幫忙治喪事宜,以姑奶奶身分壓壓其他蠢蠢欲動的喬家人,防著他們在喬老將軍出殯期間動手腳,私吞家產給喬灝添亂。

    本來皇帝也有心來送最後一程,但因身體微恙而作罷,僅命國舅爺代為致哀,並送上“功在家國”的禦賜匾額,頌揚喬繁一生為國征戰的功勛。

    送葬的隊伍排了長長的一列,除了喬府家眷外,還有朝廷文武百官……身威風凜凜的官服十分顯目,文官蟒服、武將戎裝,浩浩蕩蕩送到城門口。

    最多的是曾追隨過老將軍的舊部,他們曾並肩作戰、出生入死,這一段路,是他們能一起走的最後回憶了。

    人生盡頭如此輝煜,也算圓滿了,喬繁的一生不虛此行。

    “我說灝哥兒,你一個人掌管那麼大的家業武是辛苦,不如找個人來分擔分擔,你肩上的擔子實在太大了。”有錢大家分,別一個人獨佔,自私了點。

    門上的白播尚未拆下,從賬房那支不到銀子的喬艇迫不及待想到生財之道……臉餡媚地涎著笑,找上正在書房整理喬府田契、房舍等瑣事的喬灝,急著想分一杯羹。

    “我應付得來,多謝艇叔的關心。”喬灝頭也不抬的回道。叔佷倆年齡相差不到一歲,輩分卻差上一輩,虧他那聲“艇叔”喊得溜口,毫無妞泥。

    “話不是這麼說,你又要管喬府的大小事,又要分心照顧淇姊姊的酒樓,人是肉做的,不是鐵打的呀!難免分身乏術,放點權給旁人才不致拖垮自個兒。”他暗指的旁人不是別人,他願意毛遂自薦替他分憂解勞。

    “艇叔過慮了,佷兒我年輕體壯,辦這些小事還遊刃有餘,不需假手他人。”做起幾千萬兩的大生意他都面不改色了,何況只是處理這些家宅之事。

    見他不點不明,打著迷糊燈籠,沒耐心的喬艇開門見山的說了。“我是說你那些馬匹、茶葉、絲綢的生意,也該交給自己人管理了吧!艇叔我最近悶得慌,想找些事做,你隨便給我十幾間鋪子讓我管著玩,你也好安心做其他事。”

    “給你十幾間鋪子管著玩?”他眉梢一揚,露出似笑非笑的有趣神色。

    過去曾吃過他幾次悶虧,喬艇這時見他的臉色,心中一凜,立刻擺出笑臉討好道︰“默,你別老是把艇叔當成不學無術,成天無所事事的米蟲,其實我對古玩一直很有興趣,和兒個朋友時常研究,這些年來也算是練就了一對火眼金楮,你底下不是有幾間古玩鋪嗎?就讓艇叔管著幫你分憂,艇叔也能多點機會看看各種寶貝。”

    古玩這東西是沒有固定市價的,全看它在收藏家心中的價值,且買家多是富貴人家,因而利潤頗高,做成一筆生意幾乎抵得上一年花銷,是塊大肥肉。

    喬艇對淘古玩有興趣,喬灝是知道的,只是這一行除了眼力還要靠經驗、運氣,有時候經驗再老道……不小心也會吃了大虧,不可不慎,尤其見他不過在古玩圈子浸淫了幾年就一副自信滿滿,更是不放心。

    他往喬艇身上一掃,見他腕間戴著的玉鐲,計上心來。“佷兒倒不知道艇叔還有這樣的好本事。”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絨布袋,取出一個玉蟬,“佷兒這裡湊巧有塊古玉,請艇叔幫忙鑒定鑒定。”

    喬艇見他沒有一下駁了回來,頓時覺有希望。接過玉蟬,他小心翼翼打量審視一番,眼楮一亮,“你這塊古玉質地溫潤,雕工精湛,品相佳,我看是個上品,且這兩隻眼楮上頭的血沁也是沁得巧妙,是塊不可多見的寶貝啊。”他知道這佷子身價不幾,身上帶著的自然不會是假貨,憑著經驗說出一番理論,想賣弄自己的好本事。

    他自信滿滿地說完,以為佷子該要對自己另眼相看了,卻見喬灝勾唇一笑,頓時沒了信心。“難道我看錯了……可這塊明明是上好的和田玉啊。”又低頭看著手裡的玉蟬,仔細審視,卻依舊看不透玄妙何在。

    “艇叔確實有些眼力。”喬灝笑贊道,喬艇卻不覺得他真是在誇獎,只見他續道︰“只可惜,玉種再好,這仍是件仿品,古玉質樸有神韻,但雕工不如今日好,方才艇叔也說了,這玉蟬雕工精湛,仔細一瞧裡頭許多細處用的還是如今才有的技法,至於血沁本不是常有的,這塊也是造出來的,看來艇叔的火眼金楮還不夠老道,有待磨練。”

    其實這個玉蟬做得的確不錯,讓他一個老行家的友人也打了眼“注解︰指收藏時被某些假像蒙住了眼楮,將膺品或次品當作真品或珍品。”,若非他從小在宮中見慣了好東西,後來做生意時認識個老師傅,常教他一些鑒識訣竅,恐怕一疏忽也會看走眼,只是他看這玩意手法之高,產生了興趣,便把東西要了過來。

    “竟是假的……”喬艇怔怔失神,突然惱怒道︰“你好端端把個假貨帶在身上幹嘛,還收得好好的,害我以為是多了不起的寶貝。

    見喬灝不置可否地輕笑,他不甘願地耍起性子,“我不管,好歹我也是喬家人,你休想一人獨吞家產,我知道你們向來認為我沒用,如今才想好好做一番事業,今日說什麼也要討得一件差事。”

    “好,既然艇叔這麼說,這裡有幾本收租的賬簿,我要求不高,只要你一天之內核對完一本賬簿,我二話不說地把鋪子生意交給你打理。別忘了,要想管好鋪子,不懂得對帳可不行,免得被人從中動了手腳汙了錢去。”

    “一天內……”喬艇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汕然一尷。

    別說一天了,十天半個月也做不到,他看到一行一列的數字眼就花,加加減減的算數更是糟得一塌糊塗,能識幾個大字就算不錯了,吃喝玩樂他還比較拿手。

    喬艇被養母方氏寵壞了,喬灝未認祖歸宗前,他以為喬府的一切都是他的,用不著多努力,反正自有下人們出力,他坐享其成。

    因此文不成、武不就地混日子,成天只想著不勞而獲,好高鶩遠,遊手好閑地等人把銀子送到他手上。

    “別說我苛待自己人,有能力者居之,不管出身高低我只看才能,誰能幫我賺錢我就用誰。”他話說得明白,不打馬虎眼。

    喬艇一聽,臉色有點難看了。“你這話也說得太不上道了,我好聲好氣地跟你說是給你面子,喬府還有幾個長輩在,由不得你獨攬大權,佔盡所有好處。”

    “在商言商,艇叔何必惱羞成怒,佷兒承認滿身銅臭味,市儈了些,可是生意人嘛!誰不希望鋪子越開越多,銀子越堆越高,有錢好說話,無銀人不識,這就是佷兒這些年學來的現實。”他笑臉迎人,和氣生財。

    “我還沒做你怎麼知道我成不了氣候?你拿個三、五萬兩白銀出來,我保證給你七、八間鋪子。”有錢還怕買不到嗎?撒錢當大爺他最在行。

    喬灝笑了笑,偏頭道︰“我在東街買下一排店鋪也不過五千兩,從街頭算到街尾少說能買四、五十間,你買的是王府還是大臣官邸,這麼大手筆我可不敢領教。”

    聽他無意放權,還有些嘲諷看不起他的意思,喬艇不高興地怒拍紅木雕花桌案。“你到底給不給我錢?喬府的財產也有我的一份,你別想一個人吞了。”

    他軟的不行就來硬的,軟硬兼施地想從喬灝手中要到好處,他不相信喬繁臨佟前什麼也沒留給他,他好歹是族譜上有名的兒子。

    “等你賺到第一桶金再說……唔,這詞兒是姑姑說的,我當初用在蓮香樓跑堂的薪銅當本錢,不到半年就賺到人生的第一筆財富,你若有我這等本事,我再將家產給你也不遲。要記住,商人是最勢利的,只看利益不論親疏。”他言明自己人也沒人情講,愛錢的天性只聞得到銀子香。

    “喬灝你……”別太過分了。

    喬灝沒等他說完,做出送客的神態。“不想我扣光你這個月的月銀盡管咆哮無你,還有,滿月樓、迎香院的帳還沒付是吧?”

    喬艇瞪大眼。

    他低笑地補上一記回馬槍,“沒那個口袋就別學人養妓漂花娘,付不出錢也挺丟臉的,人家會以為咱們喬府被人敗光了,是個虛有其表的空殼子。”

    “走著瞧!我不會任你一直囂張。”他忿忿然地撂下話,用力甩上門,踩著重重的步伐離去。

    走著瞧?繡花枕頭也想跟他鬥,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揚起眉,喬灝冷笑,不過多虧這傢伙一鬧,倒是給了他一個對付馬家的好點子。

    “小墨子師兄,戲看完了請進來喝杯茶,別嫌棄喬府的茶水淡,我給你備著玉井香。”龍井茶的一種,但更香醇,散發著淡淡的果香,不苦不澀,入喉回甘,飲後口齒留香。一兩茶一兩金,有錢還不見得買得到。

    “不要對我笑。”越看越像小人得志的奸臣。

    全身墨黑的男子不走正路,身形若蛟龍躍窗而入,神情冷淡地一腳踩在鬼臉青花甕上,身向後仰靠著黃楊木長案幾,雙目微閉。

    “小墨子師兄來者是客,禮數周到才不致對你失禮,喝茶呀!師兄,我給你斟上。”喬灝笑得無比春風,連園中百花都為之失色。

    “笑得真假。”墨盡日沒好氣地一諷。

    他一頓,照樣滿臉笑意口“我待人以誠,人待我以虛,假情真愛又何你口”

    “少嗦,你交代的事辦好了,別再來煩我。”光看他虛偽笑容,三天三夜食不知味。

    眸光一閃,喬灝斟茶的手顯得輕快。“多謝小墨子師兄,丐幫在小墨子師兄的英明領導下益見成長,業績蒸蒸日上。”

    “不要再叫我小墨子師兄!”他咬牙。

    乞丐要什麼業績,不就四處乞討,偶爾幫這死小子打聽消息,順便替江湖人士跑跑腿,賺點零花錢,他要丐幫成長什麼,乞丐越來越多,讓他管得一肚子火嗎?

    朱角只當了一年的丐幫幫主,之後嫌不好玩丟給木頭徒兒,自個逍遙去,墨盡日被逼著當上新幫主,而朱角則是“榮譽幫主”—喬淇的說法,只掛虛名不管事。

    “是的,小墨子師兄。”喬灝笑眸含春,應得歡快。

    “你……哼,越來越像只狐狸了。”狡猾成性,愛算計人,把丐幫弟子當成手下使喚。

    “不敢不敢,小墨子師兄謬贊了,小弟尚在學習中。”腹黑、腹黑,姑姑說了,越奸詐的人越是笑得和藹可親,把人騙得暈頭轉向再宰了下鍋,敢吃人才有前途。

    “喬灝,你太做作了。”連自己都騙的人天下無敵。

    喬灝眸一眯,嘴角揚得高高地。師兄事情辦好了,那麼,接下來就換他上場了。

    “呵呵呵……喝酒喝酒,賢佷還真有本事,叫老夫大開眼界了,那麼一件大麻煩你三兩句話就擺平了,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呀!讓人由衷佩服。”這樣的人才得好好拉攏拉攏,成為自己人。

    “國舅爺過謙了,是你為人豁達,廣結善緣,才能貴人有貴相地化險為夷,避過一次劫數,在下不過舉手之勞,掠美而已,不必掛齒。”要是你曉得此事由我一手主導,你還誇得出來嗎?

    馬青桐原本是朝廷三品官,可一次犯了錯,讓父親的死對頭左相逮著小辮子,準備大辦特辦,他索性官也不做了,在家當個富貴閑人,靠著皇后妹妹的裙帶關系也能吃香喝辣,搜刮不少民脂民膏。

    人沒嫌錢多的道理,腰纏萬貫才能挺直腰,大聲說話,每個人都得看他臉色。

    後來有個古董商人找上他,說好了三七分帳,他三商人七,不過他不用出錢只要出人脈,幫著打通關節就好,不用本錢就能賺進大把銀子。

    一次兩次,他手頭日漸寬裕,心也變大了,光是三分紅利已喂不飽他的胃口,他想把這門買賣搶過來,獨家生意賺得更多。

    於是他拿出將近一半的財產,半買半搶地買下商人手中的所有古董,再有模有樣的開起鋪子。誰知那商人氣憤他的專橫行徑,竟把古董字畫全給換了,不識真偽的他興高采烈地搬上架,想以高價賣出。

    可他買的是假貨,最後一件也賣不出去,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賠了一大筆錢。

    找商人理論,對方卻置之不理,任他吵鬧,人家的後台似乎也挺硬的,和他拗上了。

    無計可施的馬青桐在“因緣巧合”之下,透過官場一舊識引薦,由喬灝出面協商,那商人才肯退一步,給了真品,而國舅爺再補上些許銀兩,兩方都不吃虧,各有賺頭。

    但實情是,那舊識是喬繁舊部,商人是喬灝找人喬裝的,貨物也是他從中調包,用意是攀上國舅爺這條線,讓國舅爺為他和皇后搭上線,好執行下一步計劃。

    “年輕人不居功真是難得呀!老夫欣賞你,有空多來府裡走動走動,當是自個家裡。”馬青桐暗示當他是自家人,他會當是子佷輩照顧。

    “馬世伯別把我贊得暈頭轉向了,小佷禁不得吹捧呀!你與先祖父曾同朝為官,兩家算是世交,多有往來也是人之常情。”他端起酒杯一敬,把話說進人心坎裡。

    曾為酒所害,他僅沾唇而已,並未入喉。

    “這句話說得真動聽,深得我心呀!多年交情互通有無實為尋常,老將軍過世時老夫還去上過香呢!喬府一門盡忠於國。”呵……小夥子有前途,把話全說圓了,讓人不怕閑話多。

    “國舅爺贈匾的恩情,小佷沒齒難忘。”喬灝雙手一揖,好似無限惶恐又不勝感激,給足了對方面子。

    “什麼國舅爺贈匾,這話可不能胡謅,老夫蒙聖上看重,代他走一趟而已,老將軍一生功在社稷,禦賜匾額不足以道盡他汗馬功績。”他趕緊撇清,怕遭人誤會越俎代庖,但眉宇間難掩洋洋得意。

    喬灝假意關心地壓低嗓音,“聽說皇上的身子骨益發不濟事了,日後國事就要勞煩皇后……不,是太子代勞。”

    他先提皇后假裝說溜嘴又改口太子,不過大家心裡有數,太子年幼方足十齡,萬一皇上有個什麼的話,還不是由皇后作主,把持朝政,太子這個小屁孩成不了大事。

    “你是聽誰說的?皇上身體好得很呢!連夜批奏摺不成問題。”他心中有鬼,聲音特別大聲。

    喬灝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朝他靠近……張萬兩銀票往他手上一塞。“生意人得多多注意局勢,想要一本萬利就要順著風向走……步走錯可是血本無歸。”

    宮中的情況當然一般人不會輕易得知,馬皇后將消息封鎖得緊,可對于國舅爺家可就鞭長莫及,馬青桐這人沈不住氣,床上美妾耳邊風一吹,什麼都說了,而那美妾正是他高價收買來埋伏在馬府裡的。

    “為什麼找上我?”馬青桐沒多推辭,看了一眼銀票的面額,滿意地收下……臉橫笑的放下戒心。

    有錢能使鬼推磨,不論忠臣奸臣,誰也離不開銀子。

    “因為馬世伯你德高望重呀!小佷不找你還能找誰?!”喬灝故意說得誇張,好似全朝文武百官無一人及得上他。

    “說實話。”他配合地沈下臉,表示他不受賄賂。

    嘴角一彎,喬灝溫潤笑道︰“當然國舅爺的身分是小佷敬重的原因之一,還有你家千金。”

    馬玉琳,他怎麼會放過她?!

    “琳兒?”馬青桐微訝。

    他故意流露靦腆神色,“自從前陣子小佷在蓮香樓見過小姐一面,至今對她的花容月貌念念不忘,盼著有幸花前月下吟詩作對,附庸風雅。”他一臉戀慕,期盼花好月圓譜良緣。

    至情至性,絲絲入扣,多麼動人的情意,皇后的親佷女、騰龍王朝有名的貌美才女,自是有情癡對她愛慕不已。

    馬青桐對自個女兒的姿色可是十分驕傲,不是嫁不出去而是萬中難挑,總要選個方方面面條件都不錯的才能讓她出閣。

    再細細打量喬灝,家世不用說,更有靖王這靠山,聽說生意做得不錯,賺的錢富可敵國,這才是最重要地,活脫脫不就是個乘龍快婿嗎?

    萬裡選一的佳婿送上門,豈有往外推的道理,連忙招來幾個丫頭服侍喬灝用菜,自己找了個藉口離席,好去找女兒,想趕緊促成這樁好事。

    “爹,你來找女兒有什麼事?”姍姍來到自個院落廳上的馬玉琳一臉墉色,似乎剛被人從榻上喚醒,無精打采的憊懶樣。

    “女兒啊,你是什麼時候結識了喬老將軍家的孫少爺?”真是太爭氣了,懂得為自己招來這麼一位金龜婿。

    見父親提起喬灝,馬玉琳心底也是甜滋滋的,昨日她收到喬府家丁送來的一封信和一大木匣子,信是喬灝寫的,信中說他先前因祖父喪事,誤了與她相約的事情,因而送上特別烹調的八色養顏露飲,向她鄭重致歉。

    他這番舉動,顯然是把自己放在心尖上,現在又聽他幫父親解決了樁麻煩,來到府中作客,她忍不住欣喜,把當日兩人相識的詳細經過,統統告訴父親。

    馬青桐聽得興奮非常,難怪這喬灝會願意出面幫助自己,原來不只是因為野心,還是因為看上自己女兒的關系。

    “琳兒,你做得太好了,我剛剛看那喬灝的樣子,看得出他是真喜歡你,你看昨日他剛給你送禮,今日又和我透露這意思,想必不久之後就要上門提親了。”本來因喬灝的幫助,他已對這有為的年輕人有了好印象,現在更是打從心底把他當成女婿看待了。

    父女倆想到貴客還獨自在廳中等著,不敢讓人多等,趕緊前往花廳。

    佟欣月也被馬玉琳喚了跟上服侍,剛才這對父女的話她在一旁全聽見了,心中只覺得這位喬少爺膚淺,只看見馬玉琳金玉外表,看不清其內敗絮。

    她不禁想起了她的哥哥,若這人也是個糊塗人,落得像哥哥一樣的淒慘下場也怪不得人。

    想起沈子,她眉頭又籠罩愁雲,怔怔陷入思緒。哥哥,月兒這幾年撐得實在痛苦,多想去陪你,可是我捨不得爹……你會不會怪我呢?

    “怎麼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好像沒睡飽似的,你這樣子叫爹怎麼好意思讓你見客?”

    父女倆就要進入花廳,馬青桐正想囑咐女兒一番,轉頭就見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實在有失閨秀風範,忍不住叨念幾句。

    馬玉琳有些無奈,最近她總是昏昏欲睡,下午睡多了,夜裡卻又精神得不得了,且常感到口乾舌燥,然而大夫只說她虛火旺,多喝點涼補即可,她的嗜睡是季節關系,來年開春便可不藥而愈,因此她也不怎麼放在心上。

    馬青桐愛吃蓮香樓的菜,擺在這花廳中招待賓客的一桌酒菜,菊花燴鴿蛋、百合雞茸、冬菇蹄筋盅、油淋去骨雞、京蔥串子排、北方合子酥……十來道佳餚皆是蓮香樓招牌菜,而酒是喬家酒鋪出的“神仙酒”,酒液清澄無色,最是香醇醉人。

    見馬青桐帶著馬玉琳進來,喬灝笑著起身相迎,身姿逸秀,卓爾冠群,星目朗朗看著佳人嬌顏,拂面醉人的笑意令馬玉琳深深沈溺。

    正要開口恭維相府千金幾句,不意見到馬玉琳身後的佟欣月,他立時一怔,如墨眼眸閃了閃,失神地望著眼前那容貌清雅的女子,頓時懷念、感傷、喜悅、驚訝,諸多情感匯集在他心中,胸口倏地一緊,像是打翻了油、鹽、醬、醋、茶,五味雜陳。

    她不是嫁人了嗎,為何會在相府裡?

    “總算又見到你了,喬少爺,自從當日一別,可是隔了許久時日呢。”見到他,馬玉琳眉眼生波地一拋媚笑。

    收起眸中的訝色與震蕩,喬灝要自己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笑眼盈盈地道︰“府中丁憂,不好訪友,這才耽擱了與小姐之約,望小姐海涵。”

    乍見貌妍的佟欣月,大受震驚的喬灝略微失態,沒能像以往神情自若、談笑風生,舌粟蓮花地加以吹捧馬玉琳,內心的諸多疑問無從開解。

    但他隨後的表現像不受影響一般,多年的商場經驗讓他學會了將情緒收發自如,即使心裡驚訝不已仍形色不露於外,笑面似柳,拂人心胸。

    “我聽說了,老將軍過世了嘛!這事不怪你,至少你還記著這件事,我就很高興了。”果然她媚色無邊呀!叫人一見便惦記上。馬玉琳沾沾自喜,引以為傲的美貌沒令她失望。

    “小姐艷色世間少見,讓人一見傾心,再見鐘情,是男人都不願錯過如此佳人。”月兒的神色不佳,莫非病了?喬灝一心兩用,從眼角餘光一脫氣色略差的佟欣月。

    “呵……就會說逗人的輕挑話,嘴巴抹了蜜似,我就只有美麗沒有其他令人著迷的才華嗎?”她嗜著軟嗓,不在意長輩也在場和人打情罵俏。

    他挑笑地一揚眉。“小姐的萬般風情還有待幸運的男兒一一挖掘……下子把你看透了,豈不失了不少趣味?”

    似要執起她的手又偏了偏,欲擒故縱地戲弄相府千金。

    一旁的馬青桐看著兩人“眉來眼去”,竟也不以為憐,還識趣地招呼他們入座,若有幸結成兒女親家,他這老丈人可獲利不淺。

    他摸了摸收在腰袋裡的銀票,大嘴笑得闔不攏。

    “坐坐坐,別站著說話,好酒好菜好風光,不喝個盡興誰也不準離席。”國舅爺做勢要斟酒……只縴白柔黃卻阻止了他。

    “賤婢,還柞著不動幹什麼?給喬少爺倒酒呀!不罵你兩句就犯賤是不是。”馬玉琳低聲道,自以為遮掩得很好,沒人聽見也沒人瞧見,用力地掐她腰肉兩下,殊不知其惡毒行徑全落入喬灝眼中,引發他一絲不悅。

    被人打罵慣了的佟欣月也不回嘴,她一手挽起袖子一手倒酒,腕間細疤宛若猙獰的蟲子,盡入人眼。

    “咦,她的手……”為什麼傷痕累累?

    佟欣月倏地縮手,怕人瞧見的模樣讓喬灝忽地想起那一日在蓮香樓戴著帷帽的婢女,原來,她的手腕是受傷了。

    “沒什麼,她是藥人,她的血能替人治病。”許是不把喬灝當外人,又或者是不想讓人以為她虐婢,她口氣輕描淡寫的將事實說出來。

    “藥人?”

    佟欣月手上那猙獰的傷口深深印入他的腦海,即便以冷靜著稱的他,此時也只能想著一件事,他死後的這段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月兒怎麼會落在這狼窟裡,受了這樣的虐待……藥人,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他實在不能忍受自己深愛的女人遭到這樣的對待!

    巧笑盼兮的月兒、壑眉蹙額的月兒、嬌嗔撒潑的月兒、淚水盈眸的月兒、含情脈脈的月兒……一幕幕的過往如翻開的書頁,快速地掠過他的腦海,那些他所失去的過去種種,依舊深刻得叫他心痛。

    她真的成婚了嗎?這一切疑惑,他會用最快的速度找出答案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52:43

第十三章  舊情人的秘密

    “佟欣月?!你說小姐那個受氣包呀!她跟在小姐身邊五、六年了吧!沒見有什麼親人來找她,她一大早就得打水給小姐洗臉,晚上要鋪床,從早忙到晚地沒見她歇過。”

    “欣月呀!脾氣很好就是不愛說話,為人冷冷淡淡地,好像多說一句話會要了她的命,小姐一天沒有她都不行,老是在跟前伺候……”

    “你說月兒?那孩子可憐了,不是被罵就是被打,也不知跟小姐結了多大的仇恨,動不動便是一頓責備,你沒瞧見她身上的傷呀!多到我都不敢看。”

    “她手上的傷?我不好多說,不過聽小姐房裡的香荷姊姊說過,好像是割腕取血,不知是哪個貴人要飲用的……真可怕!”

    “月姊姊是好人,我生病的時候她會熬藥給我喝,她說她是女大夫……啊!什麼,嫁人?我不清楚,聽說是成親了,不過她丈夫到底是誰,好像沒人見過……”

    “是呀!聽說嫁人了,對方長得滿體面的,可是有哪一對夫妻長期分隔兩地……年半載見不到一次面,換成是我早就不甘寂寞,爬牆偷漢子去。”

    聽說、聽說、聽說……眾說紛紜的傳聞始佟停在聽說,關于佟欣月的事情,大家知道的都不多,只曉得她是相府千金的下人,個性冷淡不與人往來,從來不笑,安靜得像縷隨時會飄走的輕煙。

    她不壞,可是馬玉琳偏看她不順眼,從沒給過好臉色,打罵更是家常便飯,真不知她怎麼受得了?

    嫁了人的她但傳說中的丈夫卻連個人影也沒瞧見……個人幾乎可說是住在相府裡,獨守空閨。

    這些全是喬灝讓那買通的美妾去從相府下人口中打聽得來的消息,他明知不該再關心她,兩人早無昔日情分,可又忍不住想知道她的近況……解心中疑惑。

    只是知道得越多他越困惑,心裡的結不只解不開還纏得更深,當年的她究竟怎麼了,為何和他預料的全然走樣,她不該是為人婦、為人母,過著相夫教子美滿的日子嗎?

    還有她腕上的傷口,藥人?割腕取血是為了誰?

    想要知曉所有的前因後果,唯有問當事人。

    “你在吞什麼藥?”

    驀地身後傳來男子的低嗓,正服水吞藥的佟欣月咳了一聲,差點讓米粒大小的藥丸噎在喉頭。

    “嘿!月兒姑娘,你別急著走,好歹先回答我,沒弄個清楚我心裡悶。”她臉色一直這麼差嗎?個子抽高了些卻一樣不長肉。

    “好狗不擋路。”她冷著聲想繞過他,走出灶房。

    像個登徒子似的喬灝笑嘻嘻地攔下她。“狗才擋路,我不是狗,而且還有人說我長得秀色可餐。”

    他家姑姑喬淇,老愛捏他的臉碎他是茶毒女人的禍害。

    “秀色可餐?”她冷然地縹了一眼,對其俊雅長相並無太多表情,好像他長得好看與否和她無關。

    “秀色可餐的意思是看到我這張禍水般的臉就能多吃幾碗飯,我是喬灝蓮香樓的少東家,我家開酒樓,最講究吃。”他賣弄色相地想博她一笑。

    “我知道。”她不笑地擰起眉,好似他的多話令人感到不悅,她也無意和他談天說地。

    “所以……”他揚起眉,等著她接話。

    “所以?”他想幹什麼?

    見她不苟言笑,沈悶得比丟入湖裡的石頭還不如,石頭丟進水中至少還撲通一聲,他有些犯傻了,她以前明明就不是這樣。“所以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你吃什麼藥,好一解我的疑惑,我這人對不甚其解的事向來追根究底。”

    佟欣月看著他,似要開口解釋,粉色櫻唇一張卻是—“不、關、你、的、事。”

    “啊!”她……她怎麼變得這麼不可愛,拒人於千里之外。喬灝怔了怔,表情甚為滑稽。

    “讓開。”她冷著聲趕人。

    他眯了眯眸,露出無人能抗拒的奪目笑臉。“也許我該去問琳兒妹妹,月兒姑娘覺得呢?”

    “你威脅我?”佟欣月少有表情的臉上微浮惱意。

    “是滿足小小的好奇心,相信月兒姑娘不會不成全我。”他耍著無賴,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她瞪著他,水剪瞳眸染上陰鬱。“補血的藥,我長期缺血。”

    還有解毒,但她沒說出口。

    佟欣月研讀藥理和毒經,她試著解開子母蠱的蠱毒,但成效不彰,這子母蠱毒堪稱天下第一奇毒。

    喬灝像是明瞭地點了點頭,又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做那什麼藥人的,那是給人治病?”光看她腕上不少陳年舊疤,就知道時日不算短。

    佟欣月粉唇一抿,“這不幹你的事。”她雖對他沒什麼好感,可也不希望無辜的人涉入這復雜的事情裡來。

    “怎麼不關我的事?”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此刻的自己的確沒立場,“我是說,看見一個姑娘家受到這種虐待,沒有人會坐視不管的。”

    佟欣月看著這沒見過幾面的男子,奇怪他不是想追求馬玉琳,這時候來煩她,莫不是想從她這兒問一些馬玉琳的事?

    “謝謝你的關心,但若你能不管這件事,才是幫我最大的忙。”她當年因為哥哥可沒少受馬玉琳報復,現在天天被馬玉琳虐待已經夠慘了,不想再為個不相干的男人讓日子變得更加難過。

    這話令喬灝回想到之前在蓮香樓時,馬玉琳對佟欣月的態度,又想起多年前佟欣月曾抱怨被馬玉琳陷害的事,忍不住後悔當初為何不信她,反而相信馬皇后那個陰毒的女人……股火氣驀地生起,使他下了一個決定,真誠開口道︰“我會盡快帶你逃離這個地方。”他不想讓她再受到任何傷害。

    “你說什麼?”佟欣月一頭霧水,反應不過來。

    “你放心,我說到做到。”他多想現在就與她相認,帶著她離開,可重生這種事情說出來又有誰會信?再說他還要復仇,不能半途而廢,於是只能許下這個令她莫名其妙的承諾。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圓盒,塞在她手上,“這是我從鄰國帶回的珍珠八寶膏,有生肌止血之效,你收著用吧。”

    佟欣月不想收,卻被他硬塞在手裡,手掌更被他握得緊。

    怕被人看見,她心裡慌張,趕緊大力甩開,結果差點把藥盒摔在地上,反射性地連忙把藥盒拿好。“喬少爺,你不是討好錯人了?”

    那藥盒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握在手中有種燙手的感覺,但東西都拿在手上了,她也不敢糾纏著將東西還回去,只得收下。

    喬灝終於滿意,意有所指的回道︰“過去我出於很多考慮討好不少人,確實常常討好錯人,最後落得下場淒慘,但是唯一讓我無怨無悔的,自始至佟都只有一人。”

    他雖是說得輕描淡寫,佟欣月卻隱約察覺那話中的沉重,忍不住問道︰“是誰?”

    他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想搪塞她,“月兒姑娘現在還不用知道。”

    “無聊。”賣什麼關子啊,可惡,吊足了她的好奇心,最後又裝模作樣地避而不談。

    照理說,對於這樣一個自己該保持距離的男子,沒有好感是正常的,心生厭惡也理所當然,但奇怪的是,她卻不覺得他可憎,此刻因為站得近了,甚至覺得他身上的氣息很熟悉……啊,對了,很久以前她曾做過一個香囊給哥哥,還為了那香囊被馬玉琳派人來教訓得很慘,那香囊裡放的就是這種檀香、薄荷味……

    她抬起頭,認真地看了看喬灝,莫名的又覺得他笑起來的感覺很像哥哥,心頭不禁被一股懷念縈繞,感到一陣鼻酸,連忙別過臉去,好一會才平復激揚的情緒。

    喬灝對她這突如的舉動有些不解,卻沒有多問,因為他有更在意的事。

    他將話題拉回他原先的來意,定要弄清楚這什麼藥人的事。“月兒姑娘取了血是要給誰治病?”他從未聽過這樣詭異的治療方式,想必那人的病也非尋常。

    “奉勸喬少爺別再過問這事,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活不長。”她警告道。

    他笑笑地朝她一眨眼,“算命的說我八字硬,能活到九十九。”

    “真好。”她眼神微黯,低喃,“有人想多活幾年都辦不到,他明明出身最尊貴的人家,為何卻是短命鬼?”

    如果他還活著……算了,多想無益,徒增傷感,人死如燈滅,再也點不燃。

    “他?”喬灝胸口咚了一下,她說的人難道是……

    佟欣月目光一整,清轍無波。“與你無關。”

    “你丈夫?”他有些刻意,因為他想知道她嫁給誰。

    “死了。”在她心目中,和她有過白首之約的那個男人才是她的夫婿,他死於六年前的宮鬥。

    死了?他挑起眉,想笑。“聽說有人見過你丈夫,他還沒死,活得像萬年烏龜一樣長壽。”

    喬灝承認自己就是在吃味,把人家的夫君比喻成王八,還學嚼舌根的三姑六婆用了“聽說”兩字。

    “不是拜過堂就是丈夫,夫字天開頭,等老天爺開了眼才是夫。”老天無眼,縱容惡後橫行為非作歹,她無夫可依靠,寂寞梧桐冷。

    “丈夫丈夫……丈之內才是夫,那我和你相距不到一尺,不就是你的良人?”他以指輕拂過她臉龐,笑聲輕挑的像個採花賊。

    “……無恥!”他竟然調戲她?!

    喬灝搖著修長食指,笑若瘋長的桃花。“你嫁了人,卻不和丈夫住在一塊,難道不寂寞?據我“聽說”到的,也確實不見你為夫君憂思,莫非你與你的丈夫是有名無實,沒有情分?既然如此,何不另尋良人?”他指了指自己,意指他就是那個良人。

    這話大大逾矩了,佟欣月氣得眼都紅了,打破六年來不動明王的淡定,動怒道︰“你……你……一派胡言!”

    “真話也好,胡言也罷,下個月稱才要過二十生辰,還不到守寡的年紀,快快召回稱的郎君來,別讓一枝紅杏出牆去。”他怕管不住自己的心,再一次愛上她。

    “你怎麼知道我下個月過生辰?”六年來她沒過過生日,她何時生辰連馬玉琳都不知道,佟府下人也早在兒年前就被遣光了,如今府裡都是馬皇后那邊的人,他是如何得知的?佟欣月心有狐疑。

    他暗曬,堆滿一臉桃花笑。“我猜的。”

    最好是用猜的!“不管你是猜的還是蒙中的,反正離我遠一點。”她還沒做完想做的事,不想招惹不相干的人。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沒等他說完,佟欣月冷著聲音打斷。“你追求的是馬玉琳……見傾心,再見鐘情,你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我……”喬灝懊惱了,他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當時她也在場。

    “灝哥哥,你怎麼在這裡,我府上的下人騷擾你了嗎?”

    突然傳來這一聲,把兩人都嚇了一跳,循聲望去,只見馬玉琳不知何時出現在回廊轉角,她走上前,不忘狠瞪佟欣月一眼,眼刀鋒利得足以將人砍成碎片。

    裊娜而行的佳人身著一襲湘妃紫百金蝶長裙,淡黃繡芙蓉花宮裝,頭上瓖珠嵌玉的珠釵隨著搖曳生姿的蓮步而擺動,煞是迷人。

    “琳兒妹妹妹方才去了哪裡呀?我剛一路找來沒找到你,剛好踫到隨身伺候你的奴婢,我想你在哪裡她就在哪裡,所以我趕緊過來踫運氣,說不定能和琳兒妹妹來個不期而遇。”喬灝說起謊來面不改色,三兩句話就讓人釋疑。

    原本面有妒色的馬玉琳一聽他的解釋,歡喜地轉咳為笑。“雖說家裡不把你當外人,你隨意走走也無你,不過下回還是直接讓小廝丫頭通傳,何必自個瞎轉,我去了一趟宮裡,這會兒才回來。”

    “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是白做了傻瓜,你笑話我吧!”他故作沮喪……副做了傻事的樣子。

    馬玉琳哪會笑話他,兩人的“感情”好到互稱灝哥哥、琳兒妹妹了,她對他的外貌、人品、財勢滿意得不得了,巴不得立即論及婚嫁,嫁入將軍府。

    “灝哥哥別喪氣,我給你帶來一個好消息,有個宮裡的貴人到府裡作客了,她想瞧瞧你。”只要幫他拉上這條線,他應該會對她另眼相待吧?

    “宮裡的貴人?”他黑眸深了深……閃而過一抹銳利。

    “你待會見到就曉得了,對你日後行商大有幫助。”她媚笑地想拉他的手,可不知怎麼著就滑過了,連踫也沒踫到。

    “真的嗎?那得快去問安,免得貴人等久了覺得我禮數不夠周到。”他一臉欣喜,興匆匆地宛如挖到寶。

    所謂宮中的貴人還能有誰呢,能讓馬家人以禮相待的,唯有位居中宮的馬皇后,她私自出宮才秘而不宣,唯恐消息走漏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喬灝的心思全在這位貴不可言的娘娘身上,但是他也有意無意地朝馬玉琳身後的人兒多瞄了幾眼,顯然她亦明白來的人是誰,不善遮掩的水眸深處充滿忿色和嘲弄。

    他能這麼想嗎?也許當年太子的死她並非無動於衷,甚至至今仍留下抹滅不了的傷口,她沒法為太子洗刷冤屈只好委曲求全,心裡其實還留著對他的情意。

    “那位是我姑姑,當朝皇后,不過出宮在外免去跪安禮,前去見駕即可。”馬玉琳怕他不懂宮中規矩,略加提點。

    跪安……她配嗎?喬灝在心中冷笑。

    來到前廳,他拱手躬身為禮。“草民喬灝,見過皇后娘娘。”

    再見當年心狠手辣的馬皇后,喬灝發現她老了些,發際多了兒縷銀絲,眼角細紋雖上了妝,仍掩蓋不了歲月痕跡,眼濁目暗,少了灼灼春色。

    恨嗎?當然,他更覺得這個女人很可悲,她用盡心機謀奪來的地位,得費多少心力才能保住它?

    “免了、免了,在宮外一切從簡,別給本宮行跪叩大禮,放鬆點,不用拘束,當在自家庭院賞花喂魚,聊聊秋收冬藏。”禮數一多就拘謹,話就談不開。

    行禮行到一半,五根手指上戴滿寶石戒指的縴手一揮,喬灝便直起腰,滿臉笑意地先套交情。“淇兒姑姑要草民向皇后娘娘問聲好,願娘娘萬壽無疆,青春永駐。”

    “哎呀!瞧你嘴甜的,把那丫頭哄人的招式全學齊了吧!許久沒見你姑姑了,倒是想念得緊。”少個人說些趣事逗樂,日子挺悶的。

    “娘娘想的是姑姑的食補料理吧?最近姑姑又想出幾道回春菜色,我讓人把食單送進宮裡,讓禦廚給你備著。”姑姑像座挖掘不完的寶庫,滿腦子稀奇事,他學了這些年也只學到皮毛。

    “碎!真把本宮當成貪吃鬼不成,你這小子鬼頭鬼腦的,倒跟靖王妃的性子有幾分相像,她呀!淘氣得很,你可別跟她學壞了。”她嘴裡說著嫌棄話,可滿心滿眼的歡喜,靖王妃喬淇頗合她脾性,她當真喜愛。

    喬灝笑著替馬皇后倒茶。“姑姑還總說我不夠活潑呢!要我多磨練磨練,她說沒學全她的十成十,至少也得九成九,否則她絕不放過我,讓我光著身子跳水蛇舞給她瞧。”

    “嗯!嗯!真像她會說的話,沒個分寸卻叫人發噓。她跟靖王近來可好,叫她有空進宮陪陪本宮。”人老了,總希望身邊熱熱鬧鬧地。

    “娘娘恐怕要失望了,姑姑的報應來了,小世子簡直是猴王投胎,沒有一刻靜得下來,姑姑、姑父十分頭疼,直說要把他帶到山裡放生。”他不會讓姑姑他們牽扯進來,遠離朝堂才不致左右為難。

    馬皇后對沈天洛有恩,當年靖王叛亂一事曾出面為其求情,皇帝才讓沈天洛戴罪立功,重獲重要。

    喬淇和馬皇后也有過一段淵源,她為馬夫人設計養生食單,馬夫人有胃口進食病情便有了改善,馬皇后感激在心,前兒年兩人還往來密切,常常入宮相伴,後來靖王回封地,這才少有聯絡。

    馬皇后一聽他有趣的描述,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聽說你也學人做生意了,還經營得有聲有色,琳兒常在本宮耳邊提起你。”

    “得三餐溫飽而已,實在難登大雅之堂,還望娘娘多多提拔,在皇上枕畔美言幾句。”喬灝動作不大,悄悄的拿出懷中一隻掐絲琺瑯盒子,遞給皇后身側伺候的太監。

    不需多言,明眼人都曉得那是什麼,馬皇后輕揚嘴角,小指上的蓮花指套揚得高高地,小口輕嚷喬灝孝敬的茶水。

    馬玉琳卻不以為然,皇帝早等同于廢人了。“哪需要找皇上開通商路,他早就神智不清,認不得人了,這事找姑姑作主就好……”

    “琳兒——”馬皇后沈聲一娣,不許她多嘴。

    皇上神智不清,認不得人……這是怎麼回事?喬灝眸光一斂,閃過一抹深思。

    “灝哥兒,學你姑姑機靈點,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要牢牢記住,本宮很中意你,聰明的孩子總是惹人疼愛。”她話中有話,表示十分滿意他的“孝心”。

    十萬兩銀票不多不少,正好填飽她的胃口。

    “是,灝兒一定為娘娘盡心盡力,赴湯蹈火,在所不惜。”他馬上改口,拉近彼此距離,以晚輩身分換取她的信任。

    “你想跟我討了她?”

    馬玉琳的語氣尖銳,語調明顯地提高幾分,她眼露難以置信和狐疑,不怎麼高興喬灝開口跟她討人,那人還是她最厭惡的女人。

    “你不是看她不順眼,想給她苦頭吃嗎?我與你心同意合,當然義不容辭替你想著法子整治她,讓你不用每次看到她就像看見仇人似的想咬她幾口,咬疼了你的牙,心疼的可是我。”喬灝語氣溫柔得快滴出水來,把人哄得暈陶陶的。

    “那你的意思是……”他想幫她整治那女人?!唔,有何不可呢,反正姑姑已經用不著她了,把她一腳踢開也好,省得自個見了煩心,叫她白白讓佟欣月那女人回家,她也不甘心。

    “我底下的人打算走一趟塞外做買賣,偏遠地帶難免有些毒蛇出沒,或是害人瘴氣什麼的,聽說她會一點醫術,跟著馬隊走也好讓他們安心,不然老是埋怨我不顧他們死活,連個隨行大夫也沒有。”他飽怨手下常給他出難題。

    考慮再三,馬玉琳勉強點頭。“好吧!就把她丟到塞外討生活,這些年我看她也看煩了,早早丟開我也清心。”

    她說著又打了個哈欠,好像沒睡飽,早上吃了“龍膽三七粥”後,她嗜睡的情形越來越嚴重,有時手腳還會突然發麻,動不了。

    不過皮膚倒是越來越透哲,白裡透紅,吹彈可破,仿佛凍了一層冰似,透體晶瑩,亮哲水嫩。

    她以為自己變美了,其實不然,佟欣月在粥裡下了少許青星花汁液,它有毒,但不立即致命,一次一滴慢慢累積在她體內,她只會覺得疲倦而察覺不出異樣,等毒素侵入五髒六腑就來不及了。

    佟欣月不想她死,而是要她活著受折磨,利用她愛美的心態找到機會下毒,同時也毀去她引以為傲的美貌,毒一發作人會漸漸憔悴,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最後只能一直沉睡。

    這是她對她的懲罰報復,醫者的仁慈不奪人性命,她盡量在良心和醫德間取得平衡,不趕盡殺絕,但也不鄉願的強作大度。

    只是佟欣月並不曉得她對別人的一絲心軟換來的是最殘酷的對待,皇后已經不需要她的血了,她的死活不再是那麼重要……枚隨時可丟棄的棋子終於走到盡頭。

    被毒控制的沈煜不太能認得人了,時而清醒,時而憨憨傻傻,長年積存的毒素侵入腦子,造成永久性的傷害,即使及時診治也無法挽回日漸頹紀的病軀。

    馬皇后想讓自己的兒子登上帝位,十歲的他易於掌控,而她將成為萬萬人之上的太後,騰龍王朝的江山盡在她手中。

    換言之,佟欣月也不能再從皇上的身上獲得喂養子蠱的血……個月的期限一到若未能解毒,她同樣活不了。

    皇后的狠毒可見一斑,她任意操控別人的生死,以此沾沾自喜,由一名七品小官之女爬到今日母儀天下的權勢,她的心機能不深沈,能不叫人驚懼嗎?

    “喬東家,我可以請求你一件事嗎?”京城,她的故鄉,終於到了離別的一天。

    “不用這般生疏,都要成為我的人了,叫我灝少爺吧!”喬灝語帶謔意,笑得春風拂面。

    清冷的眸子微眯,進出怒意。“是隨行的大夫,請喬東家自重。”

    他的人……分明是馬玉琳的,兩人是一丘之貉,不用等她活著回來怕已結成連理的狼狽為奸,為虎作悵地幫著馬皇后害人。

    “唉!我剛才好像聽見有人請我幫忙,不知道這人的誠意夠不夠?像我這種唯利是圖的商人要是沒點好處可得的話,手軟腳軟的動不了……”他話到癢處停下了,讓人不上不下的吊住。

    不只腹黑,還是個奸商呀!善於利用人性弱點,而他樂此不疲,深以為榮。

    “灝、少、爺——”佟欣月咬牙切齒,瞪人的明撤雙眸幾乎快噴出火來,燒得人體無完膚。

    不過有人的皮厚,燒不怕。

    “哎呀!聽起來真順耳,多喊幾聲來聽聽,說不定少爺我舒坦了,收了你當暖房小妾。”半真半假的道,以為不復存在的情意悄悄生起。

    佟欣月小手握成拳,忍著不向他那張惹人心煩的笑臉揮過去。“灝少爺,你確定要在這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打轉嗎?你的車隊不是急著出發?”

    “不差這一點時間,適時的放鬆能讓我的腦子更清明。”見她氣得小臉漲紅,他呵呵笑地搖起描金繪竹的摺扇。“不然你親我一下,我會更快滿足你所謂芝麻綠豆的小事。”

    他逗她逗上癮了,這話越說越逾矩,他還故意伸出兩指,比出綠豆芝麻的大小,取笑她事無大小,取悅了他才能如意順心。

    “下流。”為什麼有這麼可惡的人,以戲耍人來當成幫人的條件,不顧他人意願。

    “爺兒的下流你還沒見識到,要不要找個無人的野地,咱們當對快活似神仙的野鴛鴦?!”喬灝笑著把眼一眯,大掌扣住她柔哲小手,溫熱的暖意透過掌心,傳進她的心。

    她一驚,“放手!”

    她用力地想抽回手,用力到手發痛也不放棄,可是她悲哀地發現,女子的體力怎麼也贏不過男人。

    “若是我不放,你會哭嗎?”她嗜淚的模樣最動人,如閃亮的珍珠掛在一朵芙蓉花上,而他最捨不得的也是她的盈盈淚眸。

    “不會。”她已經忘了什麼是眼淚。

    見她堅定的眼神中帶了一絲令人心疼的脆弱,他語氣低了下來,“月兒,你可以不用這麼堅強。”

    有他在,他會保護她。這句話他沒說出口。

    “月兒……”她心口一動,為了這句飽含暖意的輕喃而失神。

    眼眶熱起的她想到一個已不在人世的人,以為已經死寂的心微微波動,她壓下鼻間的酸澀,不讓眼淚輕易流出。

    “好啦!好啦!少爺我不逗你了,真把你弄哭了還得費心哄呢!”唉!他真沒用,見不得她受一點點委屈。

    “我不需要人哄。”她忽地嘔氣,沖口而出。

    佟欣月沒想到自己竟會對另一名男子流露出小女人嬌態,好似在她面前的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人,讓她能肆無忌憚地展現真性情,撒嬌也理所當然……

    喬灝一怔,驀地爆出大笑聲。“哎呀!好大的火氣,活像一根點燃的爆竹,炸得少爺我心‘隱院呀!我家姑姑常說,再溫馴的貓兒也有爪子,要我小心點別被抓傷了,看來姑姑真是有大智慧的高人吶!”

    淇兒姑姑說過的話十之八九是對的,他一一驗證過,更加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奉為金科玉律。

    察覺自己失控了,佟欣月不安地沈下臉。“送我到北安門門口,我要見一個人。”

    “你要到皇宮?”他帶笑的黑瞳一閃幽深。

    北安門位處偏僻,是入宮宮門之一,平日禁宮守衛較為鬆散……些太監宮女想偷偷出宮買點東西多半由此門出入。

    “是的。”非見不可。

    他沉吟了半刻。“向皇后娘娘道別,感謝她多年照顧?”

    “不是。”她言簡意賅。

    “好吧!就送送你,反正我一時半刻也沒事,跟著去湊湊熱鬧也好。”莫非她想見的人是佟太醫?

    “你……”

    佟欣月才想說不勞費心,喬灝竟像鷹集捉小雞似一把抱起她,往豪華馬車內一丟,也不管他們還在相府大門口,吃喝一聲馬車夫,車輪轆轆地朝皇宮方向前進。

    不知她的感覺有沒有出錯,馬車似乎跑得偏快,而且專挑路面不平的凹洞輾過,待在馬車裡的她根本坐不穩,不只一次撲向對面神清氣爽的喬灝,而他每回都剛好接住她,趁機上下其手佔點便宜,讓她又羞又惱地想把他推出車外。

    不過馬車跑得快也有好處,很快地就到了目的地。

    等等,她是不是聽到好像惋惜的嘆息?

    狐疑的佟欣月抬頭看了一眼,自覺多心了,神色自若的喬灝一樣笑得令人心慌意亂,還刻意地以指抹唇,輕挑地朝她一眨眸,勾人心神。

    “你要見的人是……咦,柳雲風?”怎麼是他?!

    佟欣月沒理會他,徑自地跳下馬車走向等候已久的禁衛軍統領,並交給他一隻比手掌略大的木盒。

    “裡面有三顆藥丸,是用我的血煉制的解毒劑,能暫時壓制皇上體內的毒,你將它交給佟太醫,他知道怎麼用。”她私下煉制的丹藥,馬玉琳並不知情。

    會和柳大人搭上線算是多年前埋下的因,看在已逝太子的分上,他願意冒險幫她這個忙,同時也為自己盡忠。而柳雲風並不難找,禁衛軍交接班的廂房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皇上的情形並不樂觀。”他怕就算有這幾粒藥丸也拖不了許久,如今皇上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都怪我,爹要不是因為我受制於人,他也不會……”幫著皇后下毒,殘害皇上龍軀。

    馬皇后以佟欣月為人質,要挾佟太醫在皇上的藥方裡下藥,以他太醫院之首的身分不會引起懷疑,皇上也只信任他和寧太醫的診治,旁的太醫一律不準近身。

    “佟姑娘不用自責,即使不是佟太醫,也會借助其他人的手,你的委屈我明白。”她也是苦命人,受害不淺。

    “柳大哥……”她面露淒楚……抹苦笑由唇邊逸開。

    “話說完了沒有?拖拖拉拉浪費少爺我的時間,原來是和情郎話別,難怪依依不捨……”見到兩人身影越靠越近,喬灝吃味地出言打斷。

    柳雲風愕然地瞧他一眼,像是有話要說,卻被他一瞪就把那差點出口的稱呼吞了回去,改而恭敬道︰“喬公子。”

    他們認識?佟欣月有些疑惑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看著。

    喬灝似是不想多作解釋,揚眉一笑,朝他一領首,又對佟欣月道︰“小月兒,還不上車,要少爺我抱你嗎?”

    “我年紀比你大兩歲。”她冷冷一瞪,他今年十八,是馬玉琳命定的良人,她成天聽馬玉琳炫耀,耳朵都快長繭了。

    他痞痞笑道︰“但是我是你新主子呀!我想怎麼喊人就怎麼喊,你敢咬我嗎?”

    她不敢,但非常想。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53:01

第十四章  子蠱毒發

    為什麼你也要出城?”

    據喬灝向馬玉琳要人的說詞,是他底下一票三、四十歲漢子遠赴塞外做買賣,以絲綢、棉花交易回獸皮和乾果,此行遙遠且酷熱,尋常莊稼漢都受不了,何況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嬌弱女子。

    就算不能累出她一身病,起碼也要折騰地瘦上一大圈,形銷骨立、面黃肌瘦,讓她爹認不出自家閨女。

    且一個小有姿色的小娘子丟進數月不知肉味的大男人堆中,她會面臨什麼樣的對待,想必不用多言也了然於心,她不會過得太順心,甚至被折磨得只剩半條命。

    但是眼前這番大陣仗是怎麼回事?馬是上等的西域玉媳,馬車上載的不是滿滿的貨物,而是一車又一車的吃食、菜蔬,各式各樣的日常用品、四時衣物……

    看得眼花撩亂的佟欣月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她瞪大了剪剪水眸暗忖,這是登高望遠過九重陽,還是一家子出外遠遊,把全部家當都給備齊了。

    不是想讓她吃盡苦頭嗎?為什麼她還有個伺候的丫頭叫花兒?

    最叫人難以置信的是,馬車簾子一掀開,理該在京城中陪著佳人的翩翩貴公子竟咧開一口白牙對她笑,神情愉快地指著他身旁的座位……副等人投懷送抱的無賴樣。

    喬灝在車內。

    見她上了車,他馬上打個手勢,要車隊出發。

    “哎呀!看到我有必要這般驚喜嗎?來,坐近點,把我這張風雅俊秀的臉看仔細了,我允許你不小心愛上少爺我,把你的愛慕和傾心全送過來,少爺的心胸寬大如海,足以容納百川。”他兩手大張,等著她撲懷。

    佟欣月皺著眉,不知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你不是來送行的,到了城門口便要折返?”

    “你哪隻眼楮看見少爺來送人,這一群粗魯漢子哪一個身分高過東家,需要我來相送?!”她腦袋瓜子裡裝的是豆腐嗎?怎麼就瞧不出他一番心意。

    他用盡心思討她歡心,哪知她半點不領情,蓮香樓少東家的身價幾時一落千丈,送上門人家都不要?

    “你明明對馬玉琳……呢,相府千金有好感,千方百計討她歡心,在這節骨眼上正是獻殷勤的好時機,驟然離京實不妥當。”只差臨門一腳便可水到渠成,攀上國舅爺這門親。

    喬灝笑中含著深意地朝她靠近。“你這是在吃味嗎?我心思玲瓏又苦苦躲藏的小月兒。”

    “不許叫我小月兒!”這一聲“月兒”只有那個人說,沒有第二個男人能喚她閨中小名,她不允許。

    對她來說,這名字已成為最私密的回憶,那是情人間的低喚,她只為一個人保留,希望在那人的心中留下永無替代的位置,就算他無法再開口,用他濃得化不開的深情輕聲低喚,撥動她顫動的心弦。

    “瞧瞧你這橫眉豎眼的兇悍樣,怎麼和我聽說的不一樣,是相府那些下人對你瞭解不深,還是你對我特別有感覺,小小心動了一下,難免真情流露。”生氣也好,惱怒也罷,現在的她生動多了,不像乍見時那般冷漠,面無表情。

    喬灝不否認用了點小心機逗她,先前的疏離和漠視不是他所認識的佟欣月,原本的她心性單純、天真率直……點點小事就會開心得找人分享的小兔子。

    與如今的她重逢後,他心裡很難過,感覺被馬皇后一刀刺入胸口的位置又隱隱作痛……抽一抽地湧動著不舍。

    自以為已忘懷的感情又在心底滋長,不同的身軀,但卻是同一個人的情思,春風一吹又滿山遍野的瘋長,他克制不住自己不去對她好,讓她重拾昔日歡顏。

    “聽說的本來就不真實,傻子才會相信,還有不要對我存有非分之想,我的心裡已經有別人了,容不下第二人。”她不會為他心動,不會。

    佟欣月如此告訴自己,堅定又執著。

    可是她清澈如湖的明眸卻不敢直視喬i}的墨黑幽瞳,像是害怕被什麼吸進去似的,有一些些慌亂,有一些些心神不寧,好像只要看著他的眼,就會忘記深埋心底的影子,她不要那張熟悉的面容變得模糊。

    “你的心……”他食指修長,停在她胸前一寸。“那個人是誰,他有比我更俊逸出眾嗎?”

    他在逼,逼出她的心。

    她臉一赧,微紅。“和一個死人比有何意義。”

    “他死了?”

    “死了六年。”佟欣月神色黯然,偏過頭看向車窗外。

    馬車已出了京城……路向北行,官道兩旁的風景由草木繁盛、綠意盎然,漸漸變為草稀樹少,枯黃的空曠視野佔據視線,天空盤旋的是目光銳利的黑集。

    撲地,鷹嘯聲劃過,長長的蛇影是猛禽的腹中饗,她們在上空中展現雄姿,弱肉強食是亙古不變的定論。

    “他死了,所以你再嫁人,這不是很諷刺嗎?可見他在你心中毫無分量,你對他的感情只是笑話一場。”喬灝在靜默了好一會兒後,語氣尖俏的一譏。

    佟欣月沒動,卻讓人感覺她的心在嗚咽。“你不懂,我不嫁就真的要失去他,她……不許我哀悼他。”

    “他?”指的是誰,她有名無實的丈夫?

    “太子妃只能有一個,就算是死也是她一個人的,旁人不準私佔,不論在心裡或是記憶裡,全部要拔除。”蠻橫至此。

    太子妃……馬玉琳?!

    “所以那個他是她?”

    難道是馬玉琳逼她嫁人,喬灝很震驚。

    佟欣月苦笑,簡單的說出實情,“我若不搶先一步嫁人,就要被她逼得嫁給個老太監。”這麼荒唐的事,也只有那驕縱的女人做得出來。

    喬灝咬牙,對馬玉琳更是深惡痛絕。

    “我愛他,卻不能愛他,這種感受你能體會嗎?明明我們的緣分就在眼前,可是莫名其妙的斷了,連看他最後一眼都得偷偷摸摸,像見不得人的偷兒,有誰問過我不能再愛了該怎麼辦?”她想愛卻無人可見,她所愛的人安靜地躺在棺木裡,對她奔流的眼淚視若無睹。

    “月兒……”她竟是這麼無助……喬灝伸出手想給予安慰,但是他的手是顫抖地,停在她如絲發梢旁不敢撫摸,悄然屈指收回,放在大腿側握緊。

    原來,她對自己的感情從未變過,至今仍深愛著,她的愛停不下來,可是同樣令她痛苦不堪,找不到出口宣洩的她內在會崩壞,隨著那具早腐爛的屍身一起腐化。

    他能為她做什麼?

    或者說,他該做什麼?

    以喬灝的身分再愛她一次嗎?

    一時之間,他惆悵了,竟無力探究對她的感覺是愛還是同情,抑或是負了她一生的愧疚。

    或許都有吧,而以為早已放下的愛,應該仍舊還存在。

    “所以,你不要再撩撥我了,我的心再也沒有付出的能力,它死了,不再跳動。”她涼透的手放在左胸,感受不到溫度。

    “如果說不是撩撥呢?我想要你的心再活過來。”他倏地將大掌覆蓋她手背上,發狠地抓緊。

    佟欣月神色木然地望著交迭的雙手。“難,很難,比登天還難,你能令死人復活嗎?”

    能。他在心裡頭回道,喬府的大少爺喬灝便是死而復活。“你知道男人是禁不得激的。”

    她不看他,眼神茫然。

    “佟欣月,我要你的心。”深吸口氣,他以喬灝的身分宣告。

    年少的愛經過時光的淬練,變得更加堅韌肯定,如果她如今是幸福的,有夫有子,他會祝福她……輩子不來打擾,但在知道她為了自己吃了那麼多苦,對他的感情始佟沒有淡忘,他再也控制不住那股過往的柔情從胸膛奔湧而出,他要她再一次屬於他!

    佟欣月駭然地一抬頭,“你瘋了?!”

    “沒人告訴你我是瘋子嗎?我向來做別人不敢做的事。”他的笑充滿不可一世的霸氣。

    “我有丈夫了。”她昂起頭,正視他。

    “那又如何,我不介意你枕頭下墊著一張休書。”她是他的,再也不想放她離開,他會讓她成為他的唯一,生死不離。

    “你……”

    佟欣月正想罵他霸道,誰知她一開口,他竟跋息的朝她壓過來,她避無可避的背抵在身後的車板,下一刻,悍然的深吻排山倒海而來,幾乎令她窒息……

    那一夜,定山城裡,馬車停在喬家旗下的客棧裡,佟欣月無眠的睜眼到天明,心口慌亂得不能自己,想忘記卻不斷想起那一吻的熱切,深深撼動她的心。

    似乎,有什麼在變了,狂跳不已的心停不下來。

    哥哥,怎麼辦?我快要記不住你的長相了。

    與佟欣月相鄰的廂房,同樣睡不著的喬灝嗜著笑,他以指輕撫唇上的傷口,十分得意的揚唇。

    “呃,灝哥兒覺得這件事很好笑?”宮裡的那一位病得差不多快歸天了,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不,我是在想你們得到的消息確不確實。”他失笑……個吻竟然讓他失神了,留戀不已。

    一聽到他的質疑,覺得丐幫聲譽遭到羞辱的阿龍很不痛快。“上天下地,沒有乞丐不知道的事,你要東海龍王的角、西王母娘娘的蟠桃,北玄天大帝的拂塵,或是南海觀士音菩薩的淨水,我們都有辦法替你打聽到它們的下落。”

    他呵笑道︰“別激動、別激動,我不是懷疑你們的辦事能力,而是想再肯定是否無誤,畢竟此事事關重大,輕忽不得,稍有疏忽,後果不堪設想。”

    “你看見我在激動了嗎?一得知這消息,幫主立即十萬火急的要我送來,他說你等著要。”差點累死三匹馬,他馬不停蹄的趕來,連頓飯也沒好好坐下來吃。

    是,你很激動,只差沒勒住我的脖子叫我賠你馬。喬灝好笑地沒說出他臉上猙獰的表情。“皇上真的下不了床,連擬旨都要皇后代勞?”

    “差不多,他病得相當重,時好時壞的以藥吊著,不過你也知道……”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說。

    “那藥有毒。”喬灝的笑變冷,眸心淩厲。

    “是,藥有毒,他越吃毒素越重,可不吃又撐不下去,要命的毒也是藥。”是藥是毒要看怎麼用、用在什麼地方,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佟太醫呢?”皇后若做了棄卒打算,恐怕留他不得。

    “你在宮裡安插的人,把他送到落華宮藏著,應該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馬皇后絕對想不到她以為失蹤的人會離她那麼近。

    當然,他們也安排了另一組人馬往城外出逃,混淆視聽。

    “落華宮……”喬灝想起生母,她的病聽說一直不見好轉,他正苦無計策為她找個好大夫,好好為她調理調理,現在佟太醫過去剛好,終於有個人能好好照顧親母。

    馬皇后的腳步加快了,代表他的計劃也得加速執行,也好,他們母子相見一日不會太晚,他還是有時間侍疾榻下,不會有樹欲靜而風不止的遺憾。

    其實這幾年,他漸漸擴充自己的實力後,透過朱角找回一些當年太子幫的人馬幫他做事,他們在朝廷鋪路,與他暗通有無,告知宮中皇后動向。

    但是他不說自己是已死的太子復生,而是九皇子沈子威,他背上的胎記證實他的皇子身分,同時也有理由肅清朝中亂源,讓年老失智的皇帝不會一直受皇后一派蒙蔽。

    昔日的兵部侍郎冷大人,如今已是兵部尚書,加上禁衛統領柳雲風、吏部陳大人、禮部周侍郎……這些人全是太子派的清流。

    因此那一日他和柳雲風在北安門相見時,早已知其身分的柳雲風才差點脫口說出“九皇子”,被他一記眼神制止了。

    “說起華皇后還真可憐,當年太子的死對她打擊太大……病不起到如今,拖了多年也不見好轉,要不是有佟家小姐三不五時去看顧她,只怕現在墳頭的草都不知長多高了。”

    喬灝瞪他一眼,“你這是在詛咒我母后嗎?”

    阿龍撇撇嘴,“我哪敢啊,你可是太子轉生,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要我的頭我不可說不的大人物……”他的話帶著諷意,是因為聽說了喬灝還是太子時認賊做母的事,忍不住抱不平起來。

    他原本也不曉得八兒的身世不簡單,竟是九皇子,老天爺嫌這樣還不夠嚇人,原來還是死了的前太子,此事本來僅朱角一人知情,有一回喬灝喝醉了說溜了嘴他才曉得,從此被威脅不許透露。

    威脅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酒醒後的喬灝。

    “阿龍,最近太閑了是吧?我想小墨子師兄一定很想有人幫他處理幫務,副幫主好像還有個空缺,我薦舉你去如何?”這就是他們的相處方式,這群好兄弟不把他當成高高在上的主子,真誠相待,就算心中有不以為然也不隱瞞,在宮中被心計所害的他,特別珍惜這樣的真心。

    “別害我了,喬少爺灝公子。”苦著臉的阿龍摸摸頭,從袖中掏出一物事。“對了,這張藥單是佟太醫托柳統領轉交給你的,上面注明的幾味藥草得找齊了,才能解皇上的毒,尤其是傣兒族的回魂花,絕對少不得。”他將單子奉上,懇請手下留情。

    “回魂花,苗族的聖花?”喬灝眉頭一蹙,看清楚藥單上的藥名,思索著可由何處取得。那他們必須變更路徑,要往西南前進。

    傣兒族是苗家寨一百零七族之一,男子耳穿環,女子穿淺藍服飾頭戴黑帽,分有雷、藍、盤、鐘四大姓,自稱是鳳凰後裔,族中聖花可回魂。

    據說鳳凰的眼淚能解百毒,起死回生,故而袍的子孫擁有能讓死人復活的能力,聖女是鳳凰的使者。

    “好了,任務達成,我要回去了。”省得又被陰險狡詐的他陷害,做些吃不討好的活兒。

    “等一下。”

    喬灝一把扯住他衣領,阿龍差點腳打滑跌個四腳朝天,他不耐煩的回頭一問,“又有什麼事?”

    “佟欣月的丈夫是誰?”

    “她丈夫?”他表情一變,笑得有幾分愉快。“壞人家姻緣會一輩子打光棍,我可不想把自家娘子繼續寄養在岳父家。”

    “阿龍,你見過無毛的雞嗎?”喬灝一臉和氣,笑顏燦爛。

    阿龍瑟縮的一摸自個的頭發。“這次不收費,買一送—大贈送,佟欣月的丈夫叫岳思源。”

    “嶽思源……”居然是他?

    “吐……吐血了……”

    穿著杏黃百褶裙、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小姑娘年約十三、四歲……臉驚慌的跑到紮營處,大呼小叫的吵醒在大樹下打純的一群漢子。

    由於車隊越走越偏遠,錯過了宿頭……行人便就近找了處平坦野坡停歇,搭了幾個棚子鋪上毛毯,將就著湊合湊合窩一晚,明日過了個山頭就到了傣兒族地頭,離目的地不遠。

    紮營的附近有條水量頗豐的野溪,男人們赤身裸體地先去梳洗幹淨,把一天的疲乏洗去了,換上清清爽爽的衣服就地野炊,解決了晚膳。

    而後佟欣月才在丫鬟的陪同下前往有樹林擋住、較為隱密的溪水邊淨身,丫鬟會看顧左右,也免得蛇鼠近身,畢竟苗疆一帶毒蛇、毒蠍子、娛蛤等毒物特多,草堆裡、樹叢旁出沒頻繁,幾乎是隨處可見。

    可是兩人才去了沒一會兒,就見花兒一個人跌跌撞撞的跑回來,她兩手都是血,臉卻白得像見鬼似的……邊哭一邊說得斷斷續續的,沒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麼。

    “誰吐血?說清楚。”領隊的老陳一掌拍向她的背,止住了她抽抽噎噎的哭聲,說起話終於不抖了。

    “是……是月兒姑娘……她吐了好多血……”天哪!好可怕,她從沒見過那麼多血,快嚇死了。

    “什麼,月兒吐血?!”

    打從帳篷裡探出頭一探究竟的喬灝臉色驟變,他驚得幾近失聲地沖了過去,捉住小丫鬢的手追問人在何處?

    一陣風似的,眾人的眼楮還沒眨,少東家就已不見人影,他心急如焚地來到出事的溪邊,只見一名半裸的女子正吃力地披上外衫,她一半身子還泡在水裡,“該死的花兒,竟然把你一個人拋下……”不盡責的丫鬢,待會看他怎麼處治她。

    喬灝涉水而過,攔腰抱起在溪水裡飄浮的佟欣月,像是怕丟失世上最珍貴的寶貝似的緊緊抱在懷裡。

    “衣……衣服……我的衣服……”她抓著淺紫色繡菊衣衫遮住上半身,聲弱如蚊吶地不想被人瞧見身子。

    “命都快沒了還擔心什麼衣服,你被蛇咬了嗎?傷口呢?快給我瞧瞧……”他脫下外袍整個包住她,心慌地直問傷到哪,有沒有事?

    其實還用得著問嗎?佟欣月本身就是大夫,醫術卓越不亞于父親佟太醫,更懂用毒和草藥,真是被蛇咬著了自會治療,無須花兒大驚小怪,怎麼可能會是吐血不止,染了一身紅?!

    喬灝把她抱進帳篷裡鋪上軟緞的榻子上,不許其他男人進入。他一手抱著她……手拉開她蔽體衣物,仔仔細細、無一絲遺漏的查看她雪哲嬌胭上可有遭咬傷的痕跡。

    佟欣月雖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的性命,但還是忍不住羞報,無奈渾身乏力阻止他,她艱澀的發著聲,腫大的喉頭讓她連吞咽口水都困難。“藥……藥在褚紅色木盒裡,青瓷小瓶……”

    “是這個嗎?”他急忙起身去翻找,找出她所說的青瓷瓶。

    “兩……兩顆,和酒吞……吞服……”她的胸口快爆開了,感覺有只蟲在身體深處暢動。

    “酒呢?還不快去取來。”喬灝害怕得手在發抖,朝一旁大喊,他好怕失去懷裡的人兒。

    正發怔的花兒被震怒的喬灝一喊,嚇得跳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去向老陳要來驅寒用的二鍋頭,倒在大碗裡送上。

    “這是怎麼回事,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不許有一絲隱瞞。”她身上沒有傷卻吐血了,表示事情並不單純。

    吃下藥,佟欣月急喘的呼吸稍微平緩,但一手仍按著心窩處,似乎疼痛未減。“不過是……中了蠱毒而已。”

    “蠱毒?!”他怒睜雙目,狠厲的瞪著她。

    “我體內的子蠱快清醒了,大概剩下不到三天的壽命,所以麻煩你不要在我耳邊大吼,我聽得見。”她炮製的藥只能延緩子蠱醒來的時間,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能夠安撫子蠱毒性的母蠱宿主血液效力漸減,光靠藥力太過薄弱,無法壓制子蠱毒性泛濫。

    “你……你可惡,什麼時候中的毒?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也許他能及時找到大夫,解了她的毒……等等,她自己不是大夫,這毒她解不了嗎?

    喬灝臉色變得難看,痛恨自己竟未察覺她身體上的異狀,早在相府看她偷偷的服藥就該查個明白,而不是任由她糊弄,推說是補血藥,而他居然還相信了。

    佟欣月嘴角微勾,似在諷笑。“我自個兒都解不了的毒,你一個門外漢有什麼辦法,何況這毒跟了我六年,我早就有預感會有這麼一天。”

    馬皇后不會讓她活著,她知道太多秘密,有朝一日她這藥人的血不被需要,那麼也就是她生命該佟結的時候。

    當馬玉琳鬆口將她給喬灝的那一刻起,她便曉得自己成了棄卒,在有限的日子裡她希望離皇城越遠越好,她不要死在這片汙穢的土地上。

    所以她什麼也不說,由著喬灝將她帶離困住她的華麗牢籠,她知道她的心自由了,能飛向她所愛的那個人身邊,從此再也不分離。

    “六年……”他低喃,眼中滿是難以置信,所以從太子死後沒多久,她就中蠱毒了嗎?“誰下的毒手?”

    她搖頭,“重要嗎?反正是我招惹不起的人。”

    他頓然了悟,除了馬靜瑜,還有誰能狠心至此?!“我會救你,你不準死在我前頭!”

    佟欣月一聽,竟感覺有些好笑。“你救不救我是一回事,憑什麼不準我死在你前頭,難不成我還得等你死了才能死,你這話說得太滑稽。”

    “因為我還沒有得到你。”他以指抹去她唇邊血沫,駭人地將沾血的指頭放入口中吮吸。

    他不知道她的血有毒嗎?

    “你……真的瘋了。”佟欣月睜大眼,氣息不穩的咳了幾聲,訝然他近乎自裁的瘋狂行徑。

    喬灝露出魅惑眾生的微笑。“這句話你說過了,我樂於當個牡丹花下死的瘋子。”

    她不能死,在老天爺給了他重活一次的機會後,他倆不能再錯過,生離的痛是遺憾,只要她過得幸福,他願意祝福,但是死別卻是永遠的分離,再也看不到、聽不見,只留絕望。

    他要她活著,不再讓她痛。

    佟欣月瞪著他,有種想哭的鼻酸。看著他,她好像看見另一個不能再愛的人。“你回京後會娶馬玉琳吧?她是你攀龍附鳳的前途,你想成就一番大事業,最好巴著她不放……”

    他失笑,看著她的眼神卻心疼無比。“誰說我一定要娶她,你這醋吃得太早了,你給我活著,活著當我的女人,聽到了沒有,我的月兒。”

    “你……你……你怎麼……”不,不是他,不是她的哥哥,他們長得一點也不像,可是那語氣卻……如出一轍?!

    那句“我的月兒”讓佟欣月震撼住了,她茫然的眼中流露出無措和脆弱,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會不會是出自她過於想念的幻覺?

    “我送你的麒麟玉佩呢?你還收著吧?月兒。”他口氣輕柔,柔得令人心都化了,雪一般的融了。

    “玉佩……哥哥?”難道她也瘋了嗎?那是哥哥送給她的東西啊,她親手把它放進哥哥的棺木裡……他為什麼會知道?

    “太子沈子愛著佟太醫的女兒佟欣月……傻月兒,再等你一年,我會用大紅花轎迎你入門,你要快點長大,不要讓我等你太久……等你十五及異了,我迎你過門來,可好?”六年前,他允下承諾……生一世永結同心。

    “不……不可能,哥哥已經死了,我親眼看見他躺在靈框裡,面無血色,雙目緊閉,我把玉佩放入他手裡……”小手捂著口,她怕嗚咽聲從口中逸出。

    說好不哭的,她不能違背自己立下的誓言,她要堅強,把對哥哥的愛留在心底深處封住。

    他低頭吻住她喃念不休的小嘴。“月兒,你很吵。”

    “哥哥?”真是他嗎?他沒死,回來了……佟欣月不敢相信,但唇上的吻卻是熟悉的,他總以舌尖輕描她唇的形狀,再輕咬一口,取笑她不夠主動。

    “為我活下去好嗎?月兒……定有法子解去你身上的蠱毒,我要你幫我,不論有多困難,我們一起努力。”他緊握她的手,不願放開。

    “我們一起……”驀地,她眼眶紅了,溫熱的淚如珍珠般滾動。“還……還陽草,生在極北的寒原裡,十年生一株……株結一果,果色橙紅,以汁相誘。”

    體內的蠱蟲便會被誘出,以為紅果是血而吸吮。這療法是她和師兄苦思幾年的猜測,成不成不知道,而這世上是不是也真還有古醫書記載的這樣神物也未可知。

    而皇帝體內的母蠱又是另一種解毒法,上回見到爹爹時他曾說,快要有眉目了。

    “好,我立即命人找來還陽草,你等著,很快地就能解蠱毒了。”他作勢要喚人,快馬加鞭取來救命的藥材。

    佟欣月苦笑的拉住他。“來不及了,從這裡到極北之地少說還要一個月路程,就算輕功卓越的武林高手拼死一搏,頂多縮短一半腳程,可子蠱三天後會破胸而出。”

    她指著胸口位置,蟲噬的抽痛讓她忍不住皺起眉。

    “月兒,你的藥有沒有用?還有好幾顆,應該能撐上幾天,我們……”他想著用飛鴿傳書讓丐幫弟子火速尋來,他們馬不停蹄的前往會合,兩方所需時間不用月餘,應該趕得上。

    “對不起,哥哥,這次換我先走一步,你不要難過,很快的你就會忘了我。”她輕輕撫著他的臉,終於在他眼中看見熟悉的沈子,哥哥都是這麼看她的……

    “不行,我辦不到,我要救你,無論如何也要將你從閻王爺手中奪回來!”一說完,喬灝抱起她就要往帳篷外走,現在起的每一刻都很重要。

    “哥哥,不要勉強,生死由命……”她也不想死,可人力難勝天,作主的是老天爺。

    “誰說生死由命,為醫者不是和天搶命,你想死還得看我同不同意!”一身灰藍色衣袍的男子風塵僕僕的立於帳篷口,肩頭處背著一隻看來陳舊的藥箱。

    “思源哥哥……”

    嶽思源滿臉風沙汗塵,日曬過度的黝黑面龐露出一抹疲憊的微笑。“我找到還陽草了,回到京城卻和你們錯過七天,透過丐幫得知你們的落腳處,我不吃不睡的趕路三天,雖然遲了一些,不過總算還來得及,沒讓師妹失望。”

    他笑得溫潤如玉……如當年十五歲的清潤少年。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53:17

第十五章  跟閻羅王搶人

    還陽草形似秋海棠,葉生七片約巴掌大小,三年方從葉脈中心抽穗,外觀像稻穗,七年由穗心尾端長出米粒小果,再三年才‘漫慢長至拇指大小,由翠綠轉為艷紅。

    葉墨果紅,全株含有劇毒,沾到一小滴汁液便立即肉腐見骨,必須即刻將沾毒的部位刨肉甚至切除,否則毒走至全身只需一刻鐘,過後藥石閣效,毒氣攻心瞬間斷氣。

    苗家寨這座大城裡,喬灝賃下一間民宅,略略收拾後……行人住了進來。

    宅子裡最大的廂房中,嶽思源正小心翼翼戴上獸皮製成的厚實手套,他摘下赤果以刀身切剖成半,放入銅制的小盆裡,鮮液外流……時間暗香浮動……股野艷的血腥味你漫一室,濃烈得叫人暈眩作惡反胃欲吐,眼鼻流出涕淚。

    他再輕輕劃開佟欣月早已傷痕累累的細腕,傷口不深,因此流的血量並不豐,滴入小盆內,鮮紅的血與還陽草的果實混合在一起,原本的異香更為驚人,仿佛成千上萬的血人在奔騰,濃得好像看得見眼前一片血霧。

    驀地,佟欣月痛得大叫一聲,身子像蝦子一樣弓起,她扭動著身體掙紮,四肢和表情扭曲,必須多人同時按住她的肩臂和胡亂踢揚的雙足才能讓她暫時安靜下來,讓血順利流進盆子裡。

    她一身的汗濕透了底下的被褥,臉色由青轉白,復又艷紅得似要滴出血,妖美又狂亂,美目悴玉如寶石,赤艷奪目。

    這時,雪嫩香肩近玉頸處忽見起伏,妖異的蟲蠕形狀由胸部遊到肩處,而後似聞到血味十分興奮,孩子般歡快地往前爬,順著腕間的傷口滑向小盆內的紅果,饑餓無比地吸食血果的劇毒,蟲尾因食得過飽而高高舉起。

    子母蠱中的子蠱被引出體外了。

    佟欣月的蠱毒解除了,但是過了數天,她的情況並未好轉,反而更糟。

    “你不是說解了毒嗎?為什麼她的手還是虛軟無力,連握著的力氣都沒有,走起路三步跌兩步,沒人扶著她走得蹋珊。你告訴我理由,你這個庸醫沒能治好她,反而令她更嚴重了是不是……”

    “她身上的子蠱毒子蠱雖是解了,毒卻還留著。”岳思源一邊解釋……邊為佟欣月紮針、艾灸。

    “你說她身體還有其他毒,月兒不是藥人嗎?”喬灝不能接受他所言的事實,神色混亂朝他咆哮。

    岳思源沈著聲音……臉悲痛。“就因為她是藥人,所以還能靠著血液的藥性抵抗子蠱之毒,否則只怕毒發得更快,可眼下看情況,恐怕再撐也撐不了多久……旦毒素侵入腦內、四肢,師妹就會變得跟皇上一樣了。”

    “皇上這些年來神智癡呆,喪失判斷力,手腳失控使不上勁癱軟在床,就是子蠱毒性所致,月兒現在的狀況和他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是清醒的,可以清楚感受到身體上的變化,她……只會一天天的衰敗,直到四肢再也無法伸屈。”也就是活死人,除了等死別無他法。

    “等一下,不是還有回魂花,如果此花能解得了父……呢,皇上的毒,對她應該也有效。”喬灝想起佟太醫開的藥方,眼眸深處仍存著一抹希冀之光。

    嶽思源微訝,聽他說了佟義方所說藥方的事,也不意外了,隨即陷入深思。“回魂花是苗族聖花,取得不易,光是一株他們就不見得肯給,何況我們最少需要兩株,太困難了。”

    “聖花”自然是防守嚴密,即使是苗族族人未經允許也不得靠近,外人想接近是不可能的事,除了聖女外尚無人能成功摘取能起死回生的回魂花。

    “不去做怎知做不到,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不信我們誠心去請求他們不會給。”喬灝眼中閃著破釜沈舟的堅決,不得聖花絕不罷手。

    “有心……”嶽思源表情甚為古怪,清了清喉嚨,面有難色。“我曾試著和傣兒族人交涉,求取稀有且珍貴的聖花,他們原則上肯應允贈花,不過……”

    “不過什麼?”有希望就不放過,任何條件他都願意接受,那怕是要他的全部身家,他眼也不眨的送上。

    嶽思源笑得無力的一抹額上冷汗。“一株聖花換一個孩子,以命易命換得回魂,這是傣兒族的傳統。”

    “他們要我們用無辜幼童的命做為交換?!”喬灝頹然一退,跌坐進身後一張交椅裡。

    是什麼樣殘忍的人喪心病狂,以稚幼的人命換取另一個人的生存,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恐怕連月兒自己也不會同意,那是何其殘酷的屠殺,他若應允了與皇后有何兩樣,同是自私的不顧他人死活,只求己身一時安妥。

    可是若不肯以命易命,那麼好不容易解了毒的月兒她……她的一輩子就這樣了嗎?只能癱軟的躺在床上,再也動不了。

    “咳咳!我說的孩子指的是必須有一個男人與聖女交合,聖女所生的孩子就是交換的一條人命。”聖女身分高貴,佟生不婚,想給她一個孩子,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聞言,喬灝兩眼驟亮,“我的馬隊裡多得是精壯男子,挑選一名與聖女交歡並不困難,事後我會給予一筆銀子做為補償。”

    岳思源對於他的樂觀感到頭痛。“問題是聖女是處子之身,所要求的亦是未經人事的童男,且必須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陰陽交合倒轉乾坤才能一舉得女,你的人當中有誰不曾踫過女人?”

    他沉默了片刻。“無一人。”頓了頓,又道︰“除了我。”而且九皇弟的身軀便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而且從未與女子有過肌膚之親,至今仍是童身。

    嶽思源愣了愣,隨即又嘆了口氣,“即便你符合資格也沒有用,就算你背後有多大的勢力或驚人財力這件事也做不到,因為……”他深吸了口氣又吐出,面容平靜得有點慘白。“聖女是男的。”

    “嘎,男……男的?!”他傻眼。

    這是老天爺開的玩笑嗎?男人跟男人怎麼生得出孩子。

    喬灝震驚後腦中浮出一個狡猾的念頭,對方不給就用搶的,他就不信十萬個乞丐一擁而上還踏不平傣兒族方圓十裡的土地,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一株難求的回魂花。

    他正想著要趕緊聯絡墨盡日,耳邊忽聞女子璞味笑聲。

    “月兒,你醒了?不要動,躺好,小心吹了冷風著涼。”他掖了掖被褥,塞入她的頭肩處。

    臉上仍殘留蠱毒未清的暗青色,佟欣月笑得虛弱的試圖握住他的手。“能解蠱毒已屬不易了,你不要再怪罪思源哥哥,他已經盡力了,換成是我也不一定有把握,醫者只能醫人不能自救。”

    若有辦法解毒,她早就動手救自己一命了。

    “誰說救不了,不是還有回魂花?只要把它取來了,你的身體就有復元的機會,不許你輕言放棄。”喬灝用力握住她哲白的小手,給予力量與希望。

    佟欣月吃力的搖著頭,神色沈靜的恍若藏在深山的湖泊。“很多年前我救過一個被自己養的蛇咬傷的小女孩,她是苗人後裔,我們交談中曾談及傣兒族聖花,她說此花必須由聖女親手摘起,迅速以血滴養,否則花一離睫不到三刻便立即枯萎,失去救人的功效。

    “所以你不能強行掠奪,沒有聖女的血是發揮不了作用,兩者相輔相成才是具有回魂奇效的回魂花,不然它與一般草花無異。”

    喬灝一聽,眉頭緊燮得幾乎快要打結。“可是傣兒族的聖女是男的,他的血能養花嗎?”

    要不捉了“聖男”再用他的血滴花,反正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心愛女子失去生氣。

    “聖女不可能是男的,歷代的鳳凰血裔以女子承繼……”為何這一代偏出了差錯呢?命中註定她無力回天,她和哥哥之間只能有一人獨活。

    如果相愛不能相守是老天的安排,那麼她願意就此長眠,把活的機會讓給所愛,他才是那個該活下去的人,而她不過是掠過天邊的一朵浮雲,不帶走一片顏色的過客。

    “咳咳……”嶽思源重重一咳,引來兩人的注意力。

    “思源哥哥想說什麼?先讓我謝謝這些年來你行走各地為我尋求解毒之道,要不是有你捎來的藥草,只怕現在的我已回天乏術。”她用藥草煉製成丹,稍能減緩蠱毒引發的劇痛。

    看著生命中最在意的女子,嶽思源眼中有著難以言喻的酸楚。從前她與太子沈子兩小無猜,沈子死後,她的心也跟著死了,之後兩人成了有名無實的夫妻,她待他還是從前那樣親近,卻再也沒辦法與他更進一步。此刻看著她依偎在這陌生男人懷裡,親密的模樣讓他感覺得出,她其實有多麼不想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個叫喬灝的男人。

    他嘆了一口氣,果然感情之事是沒辦法勉強的,沒有愛情的火種……切的付出都是枉然。

    “為你奔波我心甘情願,從小我就知道月兒妹妹是我的命,為了你,再苦再累我也願意承受。”

    “思源哥哥……”她欠他太多太多了,多到一輩子也還不完。

    “等等,別一句妹妹來、哥哥去的,月兒是我的,你離她遠一點。”喬灝吃味的摟著氣弱的佟欣月,不讓人靠近。

    “我離她遠一點怎麼替她治病,你這醋吃得莫名其妙,而且……”這男人真是霸道,本就郁悶的嶽思源也被激起脾氣,忽地冷笑,語帶嘲弄地道︰“你抱的是在下的妻子,她是我拜過堂的結發妻子。”

    “你……”很快就不是了,就算壓著他寫也要他親手寫下和離書,斷絕兩人夫妻名分。

    “喬少爺,思源哥哥說得沒錯,你的確是逾矩了,放開我吧,女子最重名節,既然我已嫁人了,便是岳家婦,以後就由我的夫婿照顧我,不用你費心。”她低垂雙眸,不看他錯愕又憤怒的神情。

    她的情況只會更糟不會變好,心有鴻鵲之志的他怎能受身有殘缺的她拖累,她不能成為他的負擔。

    岳思源從小看佟欣月到大,看她說出違心話,明白她的心思也故意配合的開口,順便氣氣這個奪走師妹的男人。“聽到沒,喬少爺,請將拙荊交還給在下,我會負起丈夫的責任全心陪伴,讓她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平順。”

    喬灝冷厲的拍開他欲來抱過佟欣月的手,目光銳利如刀。“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唯一的妻,不管你認不認,她永遠是我喬灝的女人。”

    “不要這樣,我是個廢人了,你放了我好過兩個人都痛苦,我不想讓你見到我漸漸變醜的模樣,我要你只記得我美好又單純的一面。”他們回不到過去了,只能漸行漸遠,各走各的路。

    佟欣月不落淚,她神情堅強的要求他斬斷兩人情緣,比死了好不了多少的她已配不上他了,他值得更好的佳人為伴,她心裡再痛也要祝福他平安順心、一生如意,得一如花美眷共用畫眉之樂。

    喬灝忽地一笑,不顧嶽思源在場,低頭吻住她微涼唇瓣。“我不會放手,你死了這條心吧,月兒,你生是我的,你死也是我的……生一世不離不棄,我的雙人棺木裡只能躺著你佟欣月。”

    她聽了只能淚盈滿眶地看著他,喉間的嘎咽是舍不下的哀傷。

    “不許把我推開,就算你一動也不能動的躺著,我的手是你的手,我的雙腳是你的雙腳,我在哪裡你就在哪裡,誰也不能將你我分開。我愛你,愛到只願與你同生共死,同棺入土,你是我不變的執著。”他可以為她拋盡一切財富和權勢,只求她嫣然一笑。

    “我也是……”我也愛你,淚流滿面的佟欣月無法說出心底的愛意,她只是無聲的流淚。

    “月兒,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我相信天底下定有不出世的名醫能治好你,我們一起去找,天涯海角我陪你……”只要有心,世間沒有辦不到的事。

    “雖然我對你堂而皇之搶人妻子的舉動深覺痛惡,不過請讓我把話說完,傣兒族的聖女的確是男的,但他的母親當年生下的是一對孿生子,他離家出走的妹妹才是真正傣兒族聖女。”嶽思源忍著心酸說出少人得知的真相。

    “什麼——”那麼說還是有希望的。

    赤芍治癰疽,以花、葉入藥,酌量同白芙蓉葉研磨成粉,黃s、桂枝、獲菩、白術、生薑、防風……齊入浴湯。

    輕霧如嵐白茫茫的一片,水蒸氣裊裊而上,淡淡的茶花香氣伴隨著藥草味,時而濃鬱,時而清馥,依著水波晃動而輕揚,你漫一室似雲繚的仙居……抹雅致沈入春蘭秋桂芷菌香,幽然送之。

    喬灝如捧著精巧瓷器般謹慎小心,飽著佟欣月進入內室中,將她放入浴桶裡。

    他的動作極輕……點也沒驚擾了她,她依舊深陷在夢中,無法感知這現實裡的一切。

    “小月兒,這幾日天熱,你看,就連你待在屋裡睡懶覺的人,也睡出了一身汗。”

    沒能及時尋到聖女,得不到救命的回魂草,佟欣月終於被子蠱毒所侵蝕,失去了意識。

    為了救她,喬灝不斷讓人送來藥草,依照她還有意識時的囑咐,熬成藥湯,為她洗藥浴壓抑毒性,勉強助她續命,同時也不放棄,派人去找聖女的哥哥,協助四處去尋找聖女的下落。

    淺青色的藥湯中漂著許多藥草,佟欣月躺在浴桶裡,那一身粉紅輕羅衣浸泡其中,讓她就像一朵出水芙蓉般美麗。

    喬灝靜靜看了她一陣,他的月兒真美,美得就像番國向宮裡進貢的瓷娃娃,瓷娃娃不會笑、不會說話,他的月兒也不會,自從那一日閉上雙眼後,他再沒見過她綻開笑顏,脆聲喊他哥哥,她的時間從此靜止了。

    “月兒,你今天作了什麼樣快樂的夢,夢裡面可有我這個英俊瀟灑的哥哥呢?”

    他每天都要這樣問上一回,每一次都希望得到她的響應,而不是自己上演獨腳戲般的自問自答。

    擰了一條帕子,他開始仔細地為她擦臉,力道放得很小,像是怕吵醒了她,先擦了臉頰,給她擦額頭時,卻見她的眉頭竟隆起小丘。

    “看來月兒今天沒夢見我呢,若有我在,絕不會令你出現這種表情。”他笑道,手指輕輕撫平她的眉心,又道︰“你放心,有哥哥在……定會讓你每天都快樂得一整天都笑到闔不攏嘴。”

    他用雙手輕輕推高她嘴角的弧度,“看吧,月兒還是笑起來好看多了。”

    她的毫無反應早在預料之中,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免失望。

    振奮起聲音,他揚起笑臉道︰“好了,擦完了臉,我的月兒變得更加漂亮了。”

    愛憐地撫摸她被熱氣燻成絆紅色的臉頰,他又動手解去她身上的衫子,動作極為熟練。

    從重生為喬灝開始,在姑姑喬淇的教導下,他再也不是那幾事都要人服侍的無能太子,如今為了心愛的女人事必躬親……些他人嗤之以鼻的貼身事他也願意做。

    佟欣月在變成這個狀況前,又再次想趕他走,她不願他為了一個渺茫的希望,耗費一生守著自己,可他卻說自己向來固執,認定了她,就吊死在她這棵樹上了,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兩個人硬著脾氣杠上,誰也不讓誰,不論佟欣月怎麼拒絕,甚至惡言相向,他都不管,還自詡是一塊牛皮糖,豁上了就休想甩開他,她最後拗不過他,只得妥協。

    之後她漸漸變得無法行動,在他三番兩次的要求下,她終於願意鬆口教導他如何用藥浴抑制子蠱毒性,從此他攬下每天為她洗藥浴的工作,從不假他人之手。

    “哼哼,月兒你真該慶幸哥哥夠君子。”為了活絡她的經脈,讓藥浴藥效產生作用,他天天得為她按摩手腳以及身子,他邊擦乾她身上的水珠邊哄道︰“吶,月兒,快點醒來吧,別再考驗我的耐性,你再不醒,小心哪天我忍不住了,變身為狼,你這貪睡的丫頭可逃不了。”

    對于一個正值青年的男子,看著心愛女人赤裸的美麗嬌軀橫陳眼前,要不動綺思,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刻意調侃自己。

    為她洗好澡,他自己也是滿身的汗,卻仍是先為她擦乾身子、穿好衣裳,又抱到寢間床上,這才讓人燒水淨身。

    洗過澡後出了房門,他迎著風緩緩走在廊上,隨意紮成一束、披在肩上的長發輕輕飄揚。

    他差不多該去書房理事了,盡管現在遠離京城,忙著給佟欣月解毒,但他在京中的那些謀畫卻從未停擺,他的復仇還沒完成,不能停下腳步。

    繞過廊角時,他想再走一趟先去看看佟欣月,隨即改了行進的方向,然而到了她的屋前卻聽見屋裡花兒發出一聲驚叫,旋即有道黑影閃出。

    “什麼人?!”他急喝一聲,加快腳步上前,沒費什麼力氣就抓住那人,竟是個身穿苗族服的小姑娘。

    “放開我!”

    那小姑娘被他箱制住雙手,痛得扭動身子掙紮,他卻毫不憐香惜玉,冷聲警戒地問道︰“誰派你來的,到這裡做什麼?”

    那小姑娘不答他的話,用他聽不懂的語言連連尖叫著,他皺起眉頭,但還是不鬆手,這時卻有人匆匆前來,還沒來到他的面前就急著嚷道—“少爺,找到聖女了!”

    找到聖女了?!他驚訝地看向那來報信的小廝,卻不見他帶著人來,立即問︰“聖女在哪?”

    “剛帶進門,可轉眼又不知跑哪裡去了,您快派人搜……”那小廝喘息著說話,突然瞪大了眼楮看著他,“聖女……怎麼被少爺抓住啦?!”

    喬灝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質疑的問︰“你是傣兒族的聖女?”

    小姑娘不回話,大叫出聲,“你們這群惡徒,竟敢抓了我哥哥,快放了他!”

    “聖女姑娘,我就說稱誤會了,我們沒抓你哥哥……是請他幫忙。”幫忙引出她來。

    小廝無奈地解釋,帶她回來的路上早已解釋千百遍了,可她就是不信……進門還鬧失蹤,害得他差點嚇得魂都要飛了。

    “口說無憑,想騙我門兒都沒有!”聖女哼道︰“我聽族人說是你們帶走我哥哥,他若是沒事,我這兩天怎會收到他用飛痛傳訊求救?”

    “飛痛傳訊?”那是什麼,只聽過飛鴿傳書,痛要怎麼傳?

    小廝聽得一頭霧水,喬灝則繃著臉,吩咐聽見騷動趕來的下人去請來聖女的哥哥。

    “我跟我哥哥是孿生兄妹,從小就能感應到彼此心裡在想什麼,受了傷、生病了也會感受到彼此的痛苦,我們約好了誰若有危險就刺破手指通知對方來救,從大拇指到尾指來表示危險級數,前天一大早我的小指就痛到不行,那就是非常非常危急,我不來他會死!”

    “阿魯娜,你終於回來了,怎麼一來就要咒誰死?”一個少年的聲音接在聖女的話後,他正是被下人領來,傣兒族聖女的攣生哥哥。

    “阿魯亞,你……沒事?”正滔滔不絕的阿魯娜見著他,呆了好一會兒,用力甩開喬灝的手,沖上前打量他。

    “不過是小指燙傷而已。”阿魯亞知道妹妹是擔心自己有生命危險,不過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傷害自己讓妹妹出現,他根本沒想到還有這招,心虛地想藏起那因貪吃燒烤,心急燙傷的小指。

    “真的,他們沒有虐待你?”阿魯娜瞪了喬灝一眼,顯然對他剛才無禮的舉動很不高興。

    阿魯亞點頭,又轉頭向喬灝道︰“喬公子,救佟姑娘的事,我先和阿魯娜解釋一下。”接著才拉著阿魯娜到一邊的空屋子裡。

    阿魯娜個性急躁……進屋就大聲嚷嚷,“阿魯亞,你怎麼隨隨便便跟著他們這群人跑出族外?”

    “說話小聲些,那位喬公子不好惹,咱們族裡被他軟硬兼施的折騰到不行,我會在這裡也是長老授意的。”接著又把佟欣月中蠱毒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阿魯娜點點頭,“你說是長老要你來的,所以長老也答應要救那什麼佟姑娘?”

    “只怕咱們就算不想救,也沒辦法拒絕。”阿魯亞無奈的道。

    “哼,憑什麼他們要討花,我就得為他們犧牲?”她撅起嘴,滿臉不滿,“我都還沒行成年禮,難道就因為我是聖女,就必須跟那些來路不明的人……我不要!”

    “你說不要也沒用,你沒看到這座宅子四周都有人守著嗎?咱們若是不幫,勢必沒法從這裡平安走出去,再說長老也答應了,若是你還鬧,他們現在看著雖還客氣,到時要是來硬的,恐怕就顧不得你的意願了。”

    “那我們怎麼辦?”族裡那些貪生怕死的臭老頭子們,就只會犧牲她,她還那麼年輕,還沒玩夠呢!?

    “放心,我這兒有個好東西……”他湊到妹妹耳邊愈愈傘傘說了一陣,之後從懷裡拿出一個瓷藥瓶交給她,“若是照長老們的意思,你必須按著族裡的規矩走,可照佟姑娘這法子行事,或許可以逃過一劫。”

    這藥是佟欣月讓人調配出來的,方法也是她想的,知道他妹妹年幼,若真照族內規矩行事未免太過可憐,才打算給她這吃了會顯出懷孕徵兆的藥丸,好給族人一個交代,反正就算到時她假孕的事情曝光,回魂花早就給人了,大不了兄妹倆一起挨一頓臭罵就是,長老向來疼愛他們倆,想必不會太過追究……好吧,對於族中會如何處置他們,他其實也沒底。

    反正長老有長老的考慮,他們重視族中傳統,可是比起這些,他更重視妹妹。

    “嘻,這法子好,臭長老想害我,我才不要讓他們得逞,真想看看他們知道真相後會是什麼表情!”

    “我巴不得他們永遠別知道真相,你別高興得太早,小心得意忘形地把事情搞砸了。”見她答應配合,阿魯亞卻沒法真正放心,妹妹一向莽撞,要是壞了事可就前功盡棄了。

    兄妹倆談完之後,阿魯亞又與喬灝商議妥當,待阿魯娜服下假孕的藥丸,再讓她在這裡待上兩三個月,之後帶她回到村裡給巫醫診察,這樣才能獲得允許取回魂花。

    幸好事情進展順利,他們如願取得回魂花,聖花果真有神奇療效,服藥過後,不出半天佟欣月就醒了,只是人很虛弱,又休養了一陣子……行人才動身返京。

    至於阿魯亞兄妹回到村子後,阿魯亞怕假孕的事情被發現會受懲罰,日日過得戰戰兢兢,反倒阿魯娜跟從前一個樣,又跑又蹦的……刻也靜不下來,結果被長老們罵過幾回,她這不安分的小丫頭又溜得不見蹤影,不知上哪兒雲遊去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53:42

終章  大政奉還

    “什麼,皇上病重?!”

    其實沈煜龍體病重一事,早已是朝廷上下公開的秘密,大小官員無一不曉他兒乎是病入膏育了,將近月餘未上朝主持朝政。

    各地傳上來的奏章堆積如山,雖有中宮皇后代為批閱,但是緩不濟急,很多重要的國事還是因此耽誤了。

    喬灝回京後便聽到眾多傳聞,但他不予理會的直奔馬府,先送上黃金萬兩為馬皇后鞏固勢力,暗中打點解決朝中大臣對她獨攬大權的異議之聲,助她站穩腳步。

    他一連串的動作甚得馬皇后激賞,因此又再一次在相府召見他,想借由他的力量共商大計。

    “是呀!皇上這病來得突然,叫人措手不及,本宮也煩惱得很,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馬皇后說得情真意切,好像真的十分憂心皇帝的病情。

    “太醫們的診治可有說法?”喬灝的表情不是擔心,而是配合她故意裝出的語氣,她一聽便明瞭。

    “唉!不就是皇上身體老邁,風邪一入身整個人就垮了……盅盅的湯藥沒斷過,但人就是好不了,本宮在他耳邊說話都聽不見了。”她假意傷心,頻頻以絹帕拭淚。

    誰最希望沈煜死?不就是眼前作戲演得很真的馬皇后。

    宮裡的太醫哪個敢反駁她的旨意,不是早早被收買了便是懾於淫威,三緘其口不敢議論皇上病情,用藥是照著藥方拿,絕不過問其中幾味藥材是否分量下得過重。

    畢竟連最受皇上信賴的佟太醫都離奇失蹤了,是生是死無人知曉,他們人微言輕的小醫官自是明哲保身,盡量遠離風暴中心,不該去做的事絕對不做。

    隻手遮天的是皇后娘娘,她才是皇宮的主人,聽她的準沒錯,起碼能逃過一死,不禍延全家。

    “娘娘你要多費心了,這趟買賣我帶回一根老山暮,給你補補身。”喬灝一揚手,身後的隨從立即送上已成人形的百年老參。

    神色愉悅的馬皇后滿意的點點頭,“你有心了,要是本宮那皇兒也有你的玲瓏心思就好了,本宮也用不著夜夜憂思過重,睡不安枕。”

    “娘娘鳳體保重,太子聰明佟俐,必能解娘娘心頭憂慮。”他話點到為止,等著皇后來接,果然——“聰明是聰明,卻不太成材,他還這麼貪玩,日後怎麼接續他父皇的大位?本宮實在是惶恐不安。”那老頭撐不久了,等他一死,天下就是他們母子的。她在心裡暗暗得意著,表面卻裝出不勝惶恐的樣子。

    “娘娘擔心的是朝中大臣的聲音吧?這點娘娘盡管寬心,太子雖然年幼,但嫡皇子的身分高貴,放眼皇室宗親除了他有誰能擔當大統?”

    喬灝說的正是她心裡事,扶持幼帝登位正是她所樂見。“本宮是怕人說是非,皇上龍體欠安是事實,若是他突然賓天,本宮一個婦道人家難敵悠悠眾口,孤兒寡母被人欺呀!”左相等著捉她把柄好把她拉下皇后寶座,她可不能讓他如願。

    喬灝在心底冷笑,不過表面還是壓低聲音,故弄玄虛的道︰“娘娘若是信任我就交給我處理,太子是天生帝相,舍他其誰呢?”

    “你的意思是……”她偏過頭,以小指金指套輕刮他面頰以示親近,意味著他是自己人。

    “姑姑向來疼我,靖王又寵妻如命,娘娘與姑姑、姑父有多年深厚情誼,相信我在姑姑耳邊多提兩句,娘娘便可心想事成,萬事如意。”他暗指靖王是傾向太子……座穩當的大靠山。

    一聽他能搞定向來忠於沈煜的靖王,馬皇后安心的笑了。“登基大典就要你操心了,小皇帝的經驗不多,要各位重臣好好輔佐了。”

    “那皇上他……”他側身,輕聲一問。

    她冷冷揚唇,“活不長了,頂多半個月,沈煜駕崩。”

    可見她多想康明帝死,不稱皇上,直呼名諱。

    “嗯,半個月……足夠準備了。”墨瞳一幽,他暗暗思付怎麼安排太子即位,幼帝掌權,世代交替。

    “靖王妃真是好福氣,有你這般出色的佷子,本宮算是沾了她的光,少費了不少心思呢!”商人善謀略,識大體,果真是她的好助力。

    要錢有錢,要人有人,還幫她解決諸多擾人的麻煩,她當初拉攏他的決定是對的,他的確是個人才。

    “那是娘娘不嫌棄,肯給晚輩一展長才的機會,娘娘惜才,在下自當湧泉以報了。”他一副望皇后多多提拔的奉承樣,眼眸明撤的仿佛已是獨一無二的皇商。

    “你為本宮辦事,本宮自然不會虧待你,該給你的一分也少不了。對了,你和琳兒的好事也該定下了。”結成兒女親家才更有保障,以後不愁沒有銀子使。

    眸光一閃,喬灝笑意盈眼。“此事不急,待娘娘大事底定再議也不遲,琳兒妹妹是知進退的人。”

    “你們年輕人這點情事呀,本宮是管不了,不過你有空去瞧瞧她,本宮似乎許久未見她來請安了。”那孩子不會撞了邪吧!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實情嚴重許多。

    自從喬灝出京之後,為了想讓自己變得更美,坐穩當朝第一美女的寶座,馬玉琳搜刮了所有佟欣月留下的美白秘方、藥材,照本宣科的用在自個兒身上,龍膽三七粥更是三餐食用,想養成一位舉國無雙的大美人,美上加美。

    可是沒多久怪事發生了,她嗜睡的毛病越來越嚴重,手腳常常麻得沒有知覺,因作惡的毛病太過頻繁,甚至讓人以為她有喜了,下人們背後議論紛紛,還開賭盤下注賭誰是孩子的父親。

    這不算最驚人,有天早上她一起床,服侍梳洗的奴婢一見她就尖叫著摔了手上的銅盆,因為她的嘴竟歪了一邊,口水止不住的往外流。

    好好的閨女變成這副模樣,相府簡直當成家醜,絲毫不敢大聲張揚,就怕女兒將來沒人要,太醫診治後不見好轉,暗中重金請來名醫診治,封口費都不知花了多少,最後才知是中毒,毒雖也解了,但一張如花美貌卻已不能復原。

    馬玉琳天天以淚洗面……哭二鬧三上吊的,她怕喬灝回來不要自己,天天疑神疑鬼,活生生地快把自己逼瘋了。

    “是的,娘娘,等忙完娘娘和太子的大事,在下定會前往關心。”皇上“病危”,他也該有所行動了。

    喬灝送走了皇后,便由相府後門上了自家馬車,前往天馬寺與相約踫面的靖王沈天洛會合,並告知他自己的真實身分,由靖王帶他進宮見皇上一面。

    “你不是八兒?!”沈天洛訝異。

    “對,我不是,抱歉騙了你,堂兄。”他真心致歉,不見虛假。

    沈天洛一愣,“你喊我堂兄?”這世上能與靖王稱兄道弟的人並不多。

    “是的,我是華皇后當年所生的小皇子,玉喋排行第九。”

    九皇子……“證據呢?”

    喬灝脫去衣衫,讓他瞧見背後的胎記,沈天洛這才相信他的說詞,九皇子沈子威並未死。

    想來真是離奇,他曾是妻子疼愛有加的弟弟,而後是關系密切的姑佷,如今喬灝有求於他卻置之不理的話,恐怕王妃會跟他翻臉。

    不是怕老婆而是疼老婆,更牽扯上皇嗣問題,沈天洛沒有半絲猶豫,當晚就暗中帶他入宮。

    可是兩人到了皇宮之後,沈天洛才發現這個佷子兼堂弟不簡單,他居然早已在皇上身邊安插他的人馬,換掉皇后的眼線,掌控大半的宮中侍衛。

    看到柳雲風畢恭畢敬的向喬小子行禮,沈天洛有些不是滋味,他瞞了他不少事,連宮裡布線都已安排妥當。

    “殿下,皇上在寢宮休息。”

    “他是清醒的嗎?”

    “是的,吃了殿下派人送來的靈藥,皇上神智已有好轉跡象口”能清楚的問他現今由誰主持朝政。

    “靈藥?”他連皇上生什麼病都曉得?沈天洛不禁佩服這位絕頂聰明的九皇子。

    本該是窗明幾淨的騰龍宮,如今一看黯淡無光,宮燈布滿灰塵,牆上瓖的夜明珠不知被誰撬走好幾顆。

    迎面而來是濃重的藥味,蓋過腐爛的腥臭氣息,紫檀百花迭繡屏風後,五色雲紋垂帳以金鉤勾挽,面色枯黃的老人氣若游絲的躺在騰龍王朝最尊貴的龍榻上。

    即便解了毒,他還是病得很重,有人走近龍榻也沒發覺,凹陷的雙頰緊閉著雙目,仿佛在等待死亡的到來。

    沈煜似乎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吃力的睜開混濁的雙眼,幽明的燈燭閃爍著,蒙隴間,他看到一個和自己年輕時長得很像的男子,他是……他是……

    驀地,他失聲喊出,“兒?!”

    神情略顯激動的喬灝穩住情緒的道︰“父皇,兒臣不是皇七子沈子,兒臣是皇九子沈子威。”

    他沒打算用沈子的身分出現,死了的人再復生太驚世駭俗了,他想不需要驚擾油盡燈枯的父皇,讓他最後這一段路上走得平順。

    “沈子威……子威……”沈煜忘神的喃喃自語,憔悴面容老了許多,驟地,他兩眼進出難以置信的異彩。“你……你是聯的皇兒?!”

    “是的,父皇,兒臣是你的親生子。”出生時祥鶴淩空的九皇子,祥瑞照騰龍。

    “像,很像,聯像在照鏡子一樣……不過,你的眉眼酷似鸞兒……”他眼眶紅了,泛起盈盈淚光。

    “皇上,臣證實過,他的確是九皇子沈子威,背上有六星胎記。”沈天洛出聲道,這話一出,更加讓沈煜再無疑慮。

    沈煜老淚縱橫,病到不見肉的瘦手顫抖一舉。“你,過來,讓聯好好瞧瞧你。”

    近鄉情怯的心情吧!神色不變的喬灝走得極其緩慢,在榻前雙膝一落地。“父皇,兒臣來遲了,請父皇賜罪。”

    如果他的佈局再快一點,如果他的實力再強一點,如果他再早一點知曉父皇的處境,如果……許許多多的如果都挽回不了他此時心中的悔“限和懊惱,人總要遲了一步才發現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沒……沒有遲不遲的傻話,聯在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你,不遲、不遲……聯很欣慰……”總算心中的遺憾少了一樁,他可以去見歷朝先祖了。

    “父皇,佟太醫尚在宮中,兒臣立即請他來為您診治……”

    他話未說完,沈煜已用力的捉住他的手。

    “不……不用費……費心了,我這身子骨不行了,義……義方跟我說了,皇后下毒,他已盡量控制,讓我多拖了幾年……”也為難他了,背負軾君的罪行。

    其實佟義方受制皇后是假像,再疼閨女也不能背叛一國之君,他假意受到控制是為了顧及皇上的身體,因為就算他不做,皇后也會再找別人下手,皇上會“病發”得更快。

    所以他犧牲了女兒,有意無意透露她是藥人,讓皇后利用她的血來延續皇上的生命,好讓他有機會研製出解蠱毒的解藥。

    只可惜他力有未逮,少了來自苗疆的關鍵藥材,加上皇后對皇帝病情的“嚴加控管”,致使他一事無成,始佟解不了皇上的毒。

    “我不怪他,他盡力了,但是……皇后的野心不能輕饒,聯要她……要她……”他說著說著咳了起來,口中嘔出濁紅鮮血。

    “父皇,您靜心休養,接下來的事就交給兒臣,兒臣不會令父皇失望。”喬灝語氣透著沈痛,以明黃錦巾擦拭沈煜嘴邊的血漬。

    看著和自己、己逝太子沈子相似的五官,顫著手的沈煜笨拙的撫著他的臉。“聯不……不行了,聯要傳位給你,由你繼承騰龍大統。”

    這是他唯一的補償,他的帝位。

    “不,父皇,兒臣不能接受。”他自有打算。

    “不能?”沈煜訝然。

    “兒臣主張讓十二皇弟繼承,畢竟他如今已是太子。”死過一回的人了,更知道這世上珍貴的是什麼,十二皇子天性純良,未肖其母的深沈心機,只要好好教導成材,假以時日必是一代明君,再說他也是朝中大臣認定的繼位人選,自己再攪和進來,只是突增困擾而已。

    “為……為什麼?”他不得不問。

    “盛極則衰,兒臣要皇后目睹一繳而就的榮華就在眼前卻拿不到。”她盼望的那一天永遠也不會到來。

    沈爆忍住胸口的翻騰,壓下急喘,仔細凝視他與華皇后所生的皇兒。“拿聯的禦璽來,在第三根龍柱後掛著皇后畫像的牆面,有一暗櫃,聯要擬旨。”

    馬皇后始佟無法如願的是她找不到傳國玉璽,沈煜從前再怎麼寵幸她,也不打算讓她干政,傳國玉璽是一國之重,世上只有他一人得知其擺放所在。後來察覺她有異心,更是早做防範,不讓她得逞。

    “臣來。”沈天洛主動走到雙人合抱的柱子後,拿開畫像,他按下牆上的機關,取出一個黑沈色木盒。

    透著唬拍色的金黃玉璽,閃著玄秘光芒。

    “皇上駕崩了——”

    即使解了毒,做了一番調養,沈煜還是難逃病魔折磨,康明二十一年,大行於騰龍宮,皇后、太子及一干大臣在龍榻前哀泣,痛失一代明君。

    帝王崩姐,舉國悲傷。

    全國休市七日,著孝,不得嫁娶與舉行任何慶典,茹素三天為先帝祈福,寺廟禁止鳴鐘。

    但國不可一日無主,手持聖旨的沈天洛登高一呼,擁立十歲太子沈子熙登基為帝,群臣拜倒在地,直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道旨意中,另外還宣佈一件事,封喬大將軍之孫喬灝為攝政王。

    文武百官面面相覷,卻無人敢有異議—所有會出聲反對的人,都不在朝堂上。

    新帝上位,改年號為清明。

    沈子熙登上皇位,馬皇后的計劃算是得逞了,但他們卻沒能享受這勝利的果實。

    前一天夜裡,右相府被禁衛軍包圍,馬氏一族全被打入詔獄,相府被抄,起出賄銀百萬兩,以及三本名冊,全都是相互有所往來的野心之士。

    馬皇后則被囚禁在慈惠宮,與她同夥的國師言無盡、大內總管邢公公皆是被打入大牢。

    “貶為庶人……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皇上逝世,本宮就是皇太後了,為什麼什麼都沒有……沈煜,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十幾年的夫妻之情呀,你竟狠心至此……”

    究竟是誰狠心了,毒害丈夫,設計謀殺前太子,讓皇子流落民間,毒婦心有誰及得上她?

    聽完先皇的處置,馬靜瑜崩潰了,整個人趴在地上痛哭失聲,可一聽她的埋怨就知,她一點也沒有反省。

    “皇后娘娘,本王來送你一程了。”該是贖罪的時候到了,終於也走到這一步,宣讀遺詔完畢,喬灝冷冷看著馬皇后的失態。

    “喬灝……你這混蛋!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憑什麼我們馬家全落水了,你卻飛黃騰達……”她哭得無力,無法站起,伏在地上死拽著他的衣裸叫罵,“什麼攝政王,憑什麼你是攝政王,我們就是大逆不道,你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皇上糊塗,竟由得你這外姓人來攝政!”

    “大膽馬氏,不得對攝政王無禮!”一旁的內侍想上前拉開她,卻被喬灝阻止。

    喬灝默默看了馬靜瑜好一會兒,馬皇后被他的眼神看得毛骨驚然,不敢再亂說話,只止不住地嘎咽嚷泣。

    “皇后娘娘想必是有所誤會,因為我們從來都不是一條船上的。”他終於開口,語調雖輕,卻透著無比嚴寒,“畢竟真要說起來,我好歹也是流著沈氏正統血脈。”

    見她一臉茫然惶恐,他笑道︰“你真的不曉得我是誰嗎?”

    “你是誰?”他不就是喬繁的孫子,怎會流著沈氏血脈?

    馬靜瑜完全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昨夜她還在得意計劃進行順利,兒子終於將如她所願地登上帝位,她還在想像將一襲早就備妥、用金絲打造的鳳袍穿上身,與皇帝兒子一起接受眾臣朝拜的情景,卻突然發生異動。

    禁衛軍統領柳雲風帶領宮中侍衛沖進慈惠宮,說是奉皇帝口諭,將她軟禁在宮裡,她驚覺事情不妙,派出心腹出去打探消息,卻是有去無回。

    結果今早,她的兒子在前殿受群臣擁戴,她卻是等到一紙廢後遺詔,被貶為庶人,即日起逐出皇宮,這樣的天壤之別際遇,叫她怎能忍受?

    喬灝忽地綻放奪目的燦爛笑容。“我是國師當年推算將會威脅你地位的九皇子,沈子威。”

    “你……不……怎會是你?!怎會是你……不是,不是,我丟棄了你……”她一臉不信的搖著頭,神情慌張。

    “國師的預言怎會失誤,我不就回來了,還奪走你尊貴的皇后身分,成為平民百姓的滋味如何?”她該煩惱的是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

    “是你!是你算計了我,你讓我一無所有……”她為時已晚的恍然大悟,他才是操縱一切的幕後黑手。

    “讓你當了十來年的皇后也算過足了癮,該把不屬於你的還給原主了。”這才是最狠厲的一擊。

    “你……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馬靜瑜面上一滯。

    喬灝面上的冷意換上溫煦暖笑,朝緩緩走來的華貴婦人伸出手。“先皇遺旨,封華氏為無雙皇后,恢復後位,入主熙鳳宮,再冊封為“榮貴太後”,享皇家榮寵。”

    “什麼?!”她面如死灰,頹然沮喪。

    華紅鸞……為什麼她到最後還是輸給這個女人,都被打入冷宮多年,被皇帝冷落、奴僕欺壓、身染重病,為何這女人還是活了下來,甚至又奪走她應得的殊榮?

    “華紅鸞,我恨你,這是你的陰謀,是你想害我……休想得逞,我才是騰龍王朝的太後,你不是!”被恨意與絕望奪去理智,馬靜瑜陷入瘋狂,大肆叫嚷。

    “來人呀,把馬氏拉出宮,從此她是庶民,永不得入宮。”喬灝冷酷地下達命令,不想看這個落魄女人的醜態。

    “等一下,我是皇后,我爹是當朝右相,你們不能動我……”她揮著雙手大喊,死也不肯放棄手中的權勢。

    “握!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你謀害皇上一事已罪證確鑿,相爺與國舅是共犯,父皇逝世前已下令削官撤爵,家產充公……幹家眷流放邊關,充當勞役。”她的人馬他一個也沒放過,個個有份。

    “那琳兒呢?你不是喜歡她,想娶她為妻?”她仍抱持最後一絲希望,用美人計挽回劣勢。

    喬灝裝傻的笑她天真。“本王有這麼說過嗎?馬氏你記錯了,還有,你不曉得馬玉琳瘋了嗎?臉歪嘴斜的喊著有鬼要吃她。”

    馬家這一群歹人佟是惡有惡報,待馬靜瑜被拉出宮門,喬灝是一刻也不想久留,陪著母后回到熙鳳宮。

    大仇得報,惡人伏法,騰龍王朝的將來,定會一片清朗,開創太平盛世。

    九柄玉石瑪瑙如意、九對髯漆香幾、九件彩漆手爐、九件象牙大盆景、九個葫蘆袍器,九盤蜜蠟果品、九盒香料、九幅掛軸、九對宮燈,九件珊瑚花瓶、九尊佛像……豐盛的婚宴彩禮由專使持節帶隊,浩浩蕩蕩的從喬府出發,繞行京城一圈,最後送入佟府。

    由清明帝親自主婚,賜救主有功的太醫之女為興安公主,皇帝賜婚當朝攝政王喬灝,兩人共結連理,百年好合。

    公主出閣由禮部統籌各項事宜,依公主品級備妥陪嫁所用的妝窗,衣物、首飾、金銀、緞匹、馬匹、賬房、莊子、器皿、櫃箱、侍女等,百馬前行開路,宮人過千徒步抬轎……抬一抬的妝倉多得叫人看得眼花撩亂。

    更別提富甲一方的巨賈喬灝花費多少銀兩迎娶,滿滿的馬車裝載著來自各地的極品……車接著一車排到城門外,新娘子上了公主鳳輦,長長的送嫁隊伍根本看不到盡頭,繞成一周居然用了整整一日才進了禮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禮官尚未喊出禮成,迫不及待的攝政王當著幼帝和文武百官的面,打橫抱起一身紅艷的公主,急奔張貼葵字的大紅新房,眾人一陣哄笑,笑他猴急。

    龍鳳雙燭高高燃著,合香酒兩人共飲,覆頭紅巾悄然滑落,映照出雙頰配紅的嬌顏,含羞帶怯地低垂眉。

    “我終於娶到你了,月兒。”他多年的心願,磋蹌許久終於實現。

    “哥哥……”佟欣月羞紅了臉,為初為人婦的新婚夜緊張得直絞著手中紅帕。

    一隻大掌輕覆柔白小手。“沈子已死,我是喬灝,以後你就是喬府的媳婦。”

    “你不恢復九皇子的身分嗎?”他出身高貴,乃幼帝皇兄。

    他搖頭。“爺爺臨佟前把興家的希望全放在我身上,我答應過他要守住喬府,讓喬府香火延續下去。”

    人不可言而無信。

    “是不是因為我……”她櫻唇欲啟……根修長手指點住她唇心,憐愛的來回撫摸。

    “是我自己的決定,男子自當信守承諾,與你無關。”喬灝輕笑的解開她前襟盤扣,以指輕撫雪嫩頸項。

    “可是若非我的因素,你大可不必放棄皇室宗親的尊榮。”她覺得很對不起他。

    “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該想的是怎麼喂飽你的餓狼夫君。”他伸手一扯,艷紅嫁衣飄落在地。

    “場……灝哥哥……”她嬌羞地改了口。

    身一覆,喬灝吻住她殷紅檀口,“兇狠”的行使丈夫權利,把這些日子為她忍耐的煎熬一一討回來。

    夜正開始,良宵苦短,前頭賓客未散仍飲酒作樂,小登科的男子恣意逞歡……樣的月光下兩樣風景。

    拎著酒壺前來祝賀的朱角一腳蹬向柱子飛上屋頂,兩腳張開而坐……手拿高酒壺就口,爽快的喝了一大口,酒液濺了他一身也不在意。

    “這孩子怎麼就這麼想不開,明明可以登上九五大位,卻情願拱手讓人。”傻呀!謀畫了六年卻是為人作嫁,便宜了身長不足五尺的小皇帝。

    “人各有志,勉強不了。”一道墨黑身影立於寒風中,接過老乞丐的酒喝了一口。

    “唉,還不是個傻孩子,過不了情關……”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佟欣月已經康復了,身子並無大礙,只是毒性曾傷及內髒,將來可能難以受孕,她很難過,但在喬灝的開導下,她重新振作,積極尋找各種藥方來提高受孕的可能性。

    當日一回到京城,出乎喬灝預料,嶽思源竟爽快簽下和離書,並說等他們倆大婚時定要赴宴吃垮他、鬧洞房鬧得夠。見他這樣豪爽,喬灝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只可惜他們的婚禮還沒舉行,他就隨著朝廷派出的義診團到殷州去了。

    恢復皇子身分,卻只居於攝政王的位置,喬灝一點也不後悔,對於後宮中那些險詐心機他已經受夠了,若他登基為帝,以騰龍王朝律例,嫁過人的佟欣月恐難成為皇后、母儀天下,他也不想再娶別的女子徒惹心煩……生一世一雙人,是他對她的承諾,也是他自己的企盼。

    為了所愛放棄唾手可得的帝位他不覺得可惜,人生不是只有一種選擇,也許放下了反而得到更多。

    現在他的心願是,輔佐幼弟走上正道,守著愛妻過上神仙也欣羨的恩愛生活。

    “小墨子,你以後可別像他那麼傻,好好當你的丐幫幫主,將來娶個對你唯命是從的乞丐娘子,兩人一起孝順你師父我。”這酒……醇呀!果然偷來的比較好喝。

    “你作夢。”墨盡日冷冷一瞥,當他說醉話。

    唯命是從?一個他被茶毒已經天理不容了,還想殘害別人。

    “是呀!為師的好像在作夢,你看那個衣衫襤褸的女人是不是馬皇后?怎麼一夜白了發,淪為乞丐婆。”可憐握!瘦得不成人形。

    “是她沒錯。”惡有惡報。

    “看她餓成那樣,丟顆饅頭給她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算是做一件善事。

    “沒有。”墨盡日冷酷的說道。

    朱角不舍的看了啃了一半的燻鴨腿。“好吧!好吧!都是乞丐,我施捨你了。”

    他伸手一拋,將鴨腿丟向半空中,哪知一隻野狗橫路殺出,跳起來一叼,把鴨腿叼走了。

    看著一身淩亂、兩眼無神的馬靜瑜,朱角無奈一嘆,對月酌飲,感慨人事無常。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2-12-13 00:54:00

番外 喬小三的自白

    我是喬小三,今年五歲,聰明佟俐,智商過人……

    智商是什麼我不是很清楚,但姑婆說……喔!小聲點,淇兒姑婆不喜歡人家喊她姑婆,她會抓狂兼暴走,自稱是年輕貌美的小姑姑,這點我爹很成功,老是謅媚又惡心的抱著姑婆大腿,說她是才貌雙全的絕世佳人,僅次於我娘。

    等等,先讓我惡心一下。

    好了,回歸正題,其實我爹、我娘只生我一個孩子而已,為何我會是喬小三呢?

    因為爹很無恥的說了,生老大要繼承家業,當然要嚴厲對待……早起床先練兩個時辰的武功,然後用膳,吃飽了休息一會兒再到書房看書、練字,學習怎麼賺錢……不,是經商之道。

    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做得比牛累,這是爹為我一人所訂的家規,只有吃是唯一快活的事,因為我是蓮香樓小少爺,當然要吃最好的,全國知名連鎖食鋪是我家開的。

    老大是豬狗不如,非人所做的事兒,所以我不要。

    而我娘說了,她希望生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兒子當然要繼承家業,老大管權,老二管錢,兄弟同心,其利斷金,要一起為家裡賣命,死而後已。

    但是老三呢,爹娘異口同聲地道︰“當然生來寵的!”女兒貼心,彩衣娛親,他們會好好地疼她、寵她、寶貝她,當掌上明珠寵出女皇帝性格。

    看到沒,好多個“當然”,所以我當然也要立志當小三,不要讀書、不要練功、不要做牛做馬、不要被腹黑的爹爹培養成無所不能的接班人,我要快快樂樂的長大,當個一點也不聰明的笨小三。

    “阿詡,你過來,幫聯看看這本奏摺,淮山大水百姓沒飯吃怎麼不吃烤全羊呢?聯昨兒個吃得肚皮有點太撐……”

    厚!何不食肉糜?就是這個不知民生疾苦,大家稱他“皇上”的小叔叔逼得我離家出走,死也不肯當老大,他再覬覦我的高智商也沒用,本人不食磋來食,皇上他去當,別想丟給我做到死。

    我喬小三很有志氣地對小皇帝叔叔大聲吼——“我姓喬,不姓沈,你們沈家的江山自己扛,我喬小三日後要給姓喬的爹送佟……”

    “敢咒你老子早死,活得不耐煩了,喬小詡。”

    姓喬的老爹狠狠痛毆他兒子一頓,然後把比人還高的賬簿一丟,吩咐一句,“日落前核對一遍,否則不準吃飯。”

    嗚……我明明叫喬小三,大名喬詡,什麼時候爹又幫我改名字了,我不要叫喬小詡,叫快一點就變成喬小粒,真的很難聽。

    小墨子師伯,我跟你去當乞丐好不好?我保證我很乖、很聽話,絕對不聰明,你收我吧!

    咦,誰在笑?

    豬腳師公,下巴掉了沒藥醫,我現在很忙沒空幫你醫,我正在收拾行李蹺家,我喬小三第七十二次離家出走,這一次一定要成功。



番外 另一個溫柔鄉

    “師父,這是什麼人給你捎的信?”小丫頭見嶽思源看著桌上的信箋發呆,忍不住問道。

    “一個故人。”嶽思源回過神,怔怔答了一句,悵然若失。“她……孩子滿月了,邀請師父去喝滿月酒。”

    “滿月酒!”小丫頭高喊一聲,手舞足蹈,“太好了,有大餐可吃嘍!”

    “看看你高興成什麼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師父虐待你,讓你三餐不繼,沒能吃一頓好的。”

    “唔,跟著師父雖是吃得不錯,可都是吃些素菜……點油水也沒,我正在長身子,沒吃些營養的,怎麼能長得好,村頭的王小胖每次都笑我是幹扁牛蒡。”

    小丫頭伶牙俐齒,嶽思源聽她這麼說,仔細地打量她一番,比起一般十歲的小娃兒,她確實顯得瘦小些。真是怪了,明明跟了他好些日子,三餐不曾短少,怎麼就養不壯?

    “是師父疏忽了你,那芥子這回可要跟師父一起去?”

    好好的孩子交到他手上卻養成這副德行,根本和當初她還是小乞兒時完全沒兩樣,說心裡沒愧疚是大大的謊話。

    “當然要!”芥子露出可愛的笑容,燦爛得像是一朵小花。

    他寵溺地摸摸她的頭,催促道︰“那還等什麼,今晚收拾好東西,明早師父跟鄰裡說一聲,咱們就動身出發。”

    芥子高興地哼著歌,回房準備行囊去了,可嶽思源仍獨自坐在廳中,不知在想什麼。

    被人喚作師父的他其實還年輕,不過三十罷了,幾年前他順應朝廷號召,前往洪水退去後,爆發瘟疫的殷州義診,當時他受一個病重女乞丐託付,收留了芥子。

    義診結束後,想到師妹如今已嫁了人,回京後只是徒增感傷,他索性不回去了,寫信回去說一聲,打算找時間回京去把老母親也接來。

    哪知後來會被師父寫信來臭罵一頓,說他不在母親身旁盡孝,自個跑得老遠就算了,別再連累母親受一番舟車勞頓。

    不過為人師父,佟義方也不是不知道徒兒在想什麼,要他趁年輕到處走走,增廣見聞,又說會幫忙照應著母親,只要他記得回家,有去有回就行。

    時光匆匆,嶽思源已是隔了好兒年都沒回去,不能說全是因為逃避心理,殷州這地方好的大夫寥寥可數,他這小醫館每天人滿為患,想走也不是這麼容易。

    剛從回憶回過神來,猛地瞥見那暗藍色的門簾一動,探進來一顆小頭顱。

    “師父,我的包袱都收拾好了,就要去睡,師父還不歇息嗎?”

    嶽思源朝她一招手,“你去睡吧,師父再坐一會。”

    “師父,夜深了,你也別太晚才歇息,明日咱們要上京,耽誤了可不好。”小丫頭微微皺眉,小大人似的拐著彎子趕他回房。

    “好好好,師父現在就回房歇息總行了吧。”他起身,無奈地搖頭笑了笑,這情形恰恰與他同佟欣月小時候的情景相反,從前是他這愛操心的事事嘮叨,怎麼現在換他也多了個管家婆來管他了?

    “王府的宴會果然格外不一樣,豪華豐盛多了,翠玉豆糕、豌豆黃、栗子糕、芝麻卷、棗泥糕、金絲酥脆如意卷……太好吃了!”

    乘著來時的馬車,準備返回殷州,芥子還忘不了前幾日王府滿月酒宴上的美食,此刻念著一道道菜名,嘴巴還嘖嘖幾聲,顯然意猶未盡。

    嶽思源好笑道︰“你不是抱怨跟著我沒辦法吃肉,期待得很嗎,怎麼聽你念的盡是些甜品,只吃甜的怎麼長身子?”

    “這、這……”芥子吶吶地“這”了幾聲,這不能怪她啊,還不都是師父平時不給她買糖吃,才害她一看到甜食,眼裡就再看不到其他了。

    她想不出該怎麼答話,索性轉移話題……屁股挪到嶽思源身邊問道︰“那師父覺得哪一道菜特別好吃?”

    見她兩顆圓滾滾的眼楮閃著期待的光芒,其中還有些許心虛,嶽思源哪裡不知她打的主意,輕笑一聲,想了想答道︰“那道紅燒蘑菇豆腐不錯,味道挺香。”

    “喔,那道我也喜歡,師父放心,芥子我回去後向隔壁大娘問了做法,做給師父吃。”

    這鬼靈精想討好他,也不知是太天真還是太自信,那滿月酒宴上的菜色都是出自蓮香樓大廚之手,看起來簡單的菜式,做法卻繁復,哪是這麼容易就會做的?

    不過他也沒壞心地撥她冷水,只沖著小丫頭頭拋出自己看著辦的眼神,接著掀起車簾……路看著窗外的街景。

    三年了,京城裡的景色變了許多,明明當年他用了六年時間,都無法改變一個人的心,卻足以使這周遭的景色變得與他記憶裡的模樣大相徑庭。

    在滿月酒席上,佟欣月抱著孩子前來和他打招呼,她比從前更漂亮了,喬灝將她照顧得很好,早年那受子蠱毒性折磨而凹陷的雙頰都豐潤起來,白哲的肌膚不是慘白,而是煥發出健康的粉紅,眉眼間的神韻也脫去稚氣,添上成熟的嫵媚。

    他有些懊惱,都過了這些年,聽她媚眼含笑地喊自己一聲“思源哥哥”,他的心還是不爭氣地熱了起來。

    這些年來,盡管她成了別人的妻、生了孩子,他還是暗中關心她的消息,盡管離開京城,來到那千里之外的窮鄉僻壤,他還是沒辦法忘記他的月兒妹妹。

    當年為瞭解她身上的毒,他不辭辛勞危險,南北奔波的為她尋藥草,後來得知她中毒,苦求孩子不得,他甚至向神佛許下願望,要茹素十年做功德,換得她能得償宿願。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犧牲了什麼成就她的幸福,他沒有那麼偉大,相反的,他只是一個苦於無法做到拿得起放得下的平幾人罷了。

    這些都是他甘願做的……切都是因為他的執著,放下與不放下,選擇權一直握在他自己的手裡。

    “你過得很幸福,看來我該放下了……”他悄悄想著,忽然感覺左側臂膀一沈,轉頭就見芥子不知何時打起磕睡,靠著他睡著了。

    當初收留芥子雖是出自醫者人心,也是在她身上看見了自己與母親當年落魄時的情景,還有,他想起佟欣月與佟義方收留他們母子倆時的情形。

    幾年的時間過去,當初是個小不點的芥子,依舊是個小不點,卻是人如其名,任勞任怨,機靈乖巧的她跟在他身邊,替他打理許多瑣事,讓他能全神投入行醫,倒是他這個師父當得不稱職,舉幾照料孩子和女孩子的心思都是一知半解,常常弄得芥子好氣又好笑地飽怨。

    不過,聽她喊自己師父向他撒嬌時,竟令他也有種為人父的滿足與快樂。

    想起芥子燦爛的笑容,他那鬱悶的眉頭松開,雙唇也抿出淺淺笑意,感受到那一股沉沉的溫暖,他那空蕩蕩的心裡有一處小角落被悄悄填滿了。

    罷了,月兒如今有人陪,他也並非寂寞,現在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習慣淡忘她的生活,和習慣另一個人陪伴的日子。

    他們都會過得很好的,他堅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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