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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童嫿 -【預言中的正牌男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0:18     標題: 童嫿 -【預言中的正牌男友】《全文完》

預言中的正牌男友 作者:童嫿

內容簡介】:

  許柔在半年之內見到了這個男孩的一生。
  那個七歲的車禍重傷小朋友。
  那個十四歲的打架受傷滑板少年。
  那個二十歲的見義勇為警校生。
  那個二十七歲,戴著墨鏡頭盔一身黑的特警。
  他的名字,叫尉遲星。
  在已知的宿命中,許柔被牽連進一樁案件。是栽贓陷害,還是確有其事?
  在他的時間線裡,二十年前,許柔救了他,而二十年後,他的使命是,拯救許柔——「這次失敗了沒關係。我還能重來。下一次,等你27歲時再見。」
  終於,把時光撥回的第七次,他有了機會述說自己的時光穿梭秘密——
  「所有人都不知道。」
  「什麼?」
  「我等你二十年。」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1:13

第1章 正緣

  從劇場帶妝綵排出來,已經是午夜十一點。夜空深藍,月亮藏在深雲後。

  「許柔,下周見啊!」一起排練的同事喊。

  「下周見。」

  許柔揮揮手,走到最近的十字路口等車。

  許柔,臨城市實驗一小的數學老師一枚,正在和同事們排練為市裡年底的教師聯歡準備的小短劇——根據經典音樂劇《羅密歐與朱麗葉》改編而來的舞台劇。許柔飾演女主角朱麗葉。

  今天剛好是十一月十一日,趕上了斷崖式降溫。她凍得裹好圍巾,只露出眼睛和小而翹的鼻尖。路燈下,微微自然卷的棕色長髮愈加顯得顏色淺淡。

  「為什麼我會在舞會上遇見你……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命中注定。我們憑什麼要錯過?」許柔背著台詞,又喃喃念了一遍,「我們憑什麼要錯過?」她下意識地抬眼,突然注意到旁邊一輛車下竟然有一攤油,估計是油箱漏油了。

  猶豫了一下,她掏出紙筆,寫了張紙條貼到車窗上——「您的車好像有點漏油,注意安全」。

  剛剛貼好,她就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女聲,帶著明顯的粵語腔。

  「多謝啦,靚女。」

  許柔刷地回頭,看到一個四十出頭的女人,面容端莊,黑色卷髮,戴著珍珠項鏈,穿著紅色大衣,顯得體面極了。

  「您的車啊?」許柔笑了,將筆放進包裡,「有點漏油,當心。」

  女人也笑了,走過來正想打開車門,卻突然轉身打量許柔,眼神瞬間有些微妙,語氣驚訝,「我們是第七次見面了。」

  「啊?」許柔非常愕然。她不記得自己之前有見過對方。

  「我是研究周易的,幫人看風水和運勢。」紅衣女人把車窗上的紙條摘下來仔細看了看字跡,又抬起頭來端詳許柔的臉,「怪不得見了這麼多次……即使有高人相助,你的運勢依舊混亂。」

  「嗯……」許柔沒想到自己貼個條兒會貼出個周易大師。她沒有算過命,不知道現在做這行的看著已經這麼高級了。她也不需要算命。「我現在挺好的,謝謝。」

  「擁有的就一定是對的嗎?這可說不清。」女人在風裡微笑,「你幫我消了生死災,我依舊是曾經告訴你的那三句話。第一,正緣的生死掌握在你手中。」

  「正緣?」許柔不太清楚這個詞。

  「命中注定的愛人,靈魂伴侶……錯過可就錯過了。」女人繼續說下去,「第二,不要用紅色行李箱。第三……」她蹙眉思考了片刻,「你擅長的就是你應該做的。」

  話音剛落,高高的路燈突然閃了幾下。一陣狂風捲來,路上落葉盤旋紛飛,風聲呼嘯,像魔鬼在跳舞。

  許柔立即起了雞皮疙瘩,一股詭異的感覺順著脊柱像蛇一樣蜿蜒爬起。

  一輛出租車停到路邊,尾燈在夜色裡像幽靈一樣明滅。緊接著許柔的手機響了,是出租車司機來電。

  「再見。」女人依舊微笑著,意味深長地說道,「希望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

  回家的路上,許柔一直心神不寧。

  什麼叫正緣?指的是她男朋友麼?她都快談婚論嫁了。男友蘇鴻是公務員,工作一年就被破格提拔做了領導的秘書,後來跟著領導一起去了外省做扶貧工作。兩人已經異地兩年多。

  而正緣的生死掌握在她手中?莫名其妙……蘇鴻身體健康得很。

  第二句,不要用紅色行李箱,更加莫名其妙。

  但是第三句……她擅長的就是她應該做的。

  這是讓許柔晃神到現在的原因。

  許柔不打算深思這個問題,她不允許自己回頭,哪怕一分鐘。

  ……

  十五分鐘後,許柔終於到了小區門口。想起還有幾個快遞沒取,她便又繞路去小區後門的快遞櫃。

  夜風寒涼。她走過滿是枯萎爬山虎的圍牆,一隻黑貓突然從草叢鑽出來,睜著明黃的眼睛喵了一聲,匆匆跑過。

  許柔嚇了一跳,順著貓跑走的方向,她發現了前方路口竟然有個小孩子一動不動躺在地上。

  她腦子嗡的一聲,趕緊衝過去,甩下包包跪下來查看情況。

  小男孩大概六七歲,閉著眼睛,臉色慘白,一隻胳膊軟綿綿,衣服在滲血,而頭右側也塌陷了一塊,額角在慢慢流血。

  車禍。

  許柔臉上的血色刷地退去。她迅速翻包拿手機打120。然而此刻竟然信號全無。許柔只能丟下手機試探孩子的鼻息。然而,他鼻子下毫無動靜。

  她頓時一個寒顫,跟被淋了半桶涼水一樣。來不及想什麼,她迅速扯下大衣上的腰帶,給男孩包紮頭部傷口,然後立即開始做心肺復甦。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小男孩依舊毫無動靜。

  許柔渾身的溫度瞬間被暴起的寒風帶走。她渾身顫抖起來,地上的落葉被風帶起,枯黃的落葉被甩到她臉上,竟然如刀割一般疼。

  「來人啊!救命!」許柔朝路口大喊,希望有人能回復她,但午夜的街頭沒有任何動靜。只有那只黑貓蹲在路邊,靜靜地看著。

  風將碎發吹進許柔嘴裡,許柔劇烈咳嗽起來,可手下依舊不敢停。

  她不能放棄。

  她絕對不能放棄。

  模糊的視線裡,她彷彿看到了多年前,自己跌坐在河邊,抱著臉色慘白毫無氣息,渾身濕透的許燦,撕心裂肺地大聲呼救。

  「來人啊!救救我妹妹!」她絕望地哭泣,痛楚讓她近乎歇斯底里。她慌亂,嘗試著給妹妹做人工呼吸,但是她壓根不懂急救。

  如今,許柔對這一套急救措施已經瞭如指掌,她也明白如今的時間其實早已超過了救助時效——這孩子一直沒恢復氣息。

  她麻木地堅持什麼,潛意識讓她如同機器人一般反覆施救。

  時間開始混沌,寒風帶走她的溫度,又慢慢還回來,不知過了多久,她已經滿頭大汗。

  突然之間,小男孩的眼皮動了一下。

  這一點反應讓許柔欣喜若狂,確定小男孩的鼻息已經復現,她繼續打120,然而手機依舊沒有信號。

  由於跪得太久,許柔雙腿已經麻木,起身就摔了一跤。她拖著劇痛麻木的腿跌跌撞撞撲向不遠處的電話亭,終於顫抖著撥通電話號碼。黑貓衝她叫了一聲,跳進草叢不見了。

  重新開口說話,她才發覺自己嗓子已經啞了,喉嚨彷彿砂紙打磨過一般,「120嗎?有人出車禍了,快點來!就在——」許柔猛地回頭,看向路中央的小男孩。

  她愣住了。

  「喂?您還在嗎?請問地址是哪裡?喂?」電話那邊傳來焦急的詢問。

  許柔卻失神了,腦子一片混沌。

  深夜,黑暗,寒風,枯葉,死靜。

  寂寥的路口,空無一人。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1:31

第2章 少年

  「那麼短的時間……我撥通電話,他就不見了。」許柔盤腿坐在沙發上,膝上是她從小用到大的毛毯。她一夜沒睡好,怎麼也想不通為何昨晚在電話亭裡一抬頭,那個小男孩就不見了。

  「肯定是他家人開車把他帶走了。你不要擔心。」蘇鴻耐心安撫,沉穩的聲音從電話那一端傳來,帶著一貫的溫柔。

  許柔有些失神,喃喃道,「不可能……我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如果他們真的來了——為什麼不叫我?」

  「你當時太緊張,心思都在電話上,再者還有電話亭擋著視線,他們興許沒注意到你,一看孩子傷成這樣該多急,肯定一刻不耽誤立馬送醫院。」

  許柔沉思半晌,歎了口氣。她只能接受男友的說法,否則她找不到任何理由,除非那個男孩憑空消失了。這怎麼可能?

  「別多想,好嗎?」蘇鴻繼續說,「我有點擔心——」

  「沒事。」許柔下意識搖頭,幾遍深呼吸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正常,「我不會多想。」她明白蘇鴻在擔心什麼。她很清楚,小男孩是小男孩,許燦是許燦。小男孩應該被救走了,而許燦……永遠停留在了十七歲。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耳環,那是一對很簡單的,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手工編制五角星骨架耳環,是許燦曾經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如果還不放心,讓圓圓陪你去派出所問一下,能不能調那段路的監控看看。」蘇鴻又出了主意,他知道雖然許柔說沒事,但她不可能就這麼放下。

  「好。」許柔終於笑了,心裡湧起一股暖流。

  雖然是週六,但蘇鴻要陪著領導下鄉,簡單聊了幾句便掛斷電話。

  許柔起身伸個懶腰,就看到室友周圓圓穿著厚重的家居服,睡眼惺忪地從臥室出來了。而現在是下午三點。

  她的橘貓周貴兒緊隨其後,跟火車鳴笛一樣喵喵叫著,踮著腳一溜小跑去陽台貓砂盆上廁所。

  許柔和周圓圓是大學同班同學,現在一起租房當中。應用數學系畢業後,許柔選擇做小學數學老師,而周圓圓則投身互聯網行業,用作息顛倒的重度996,以及日常護肝片和頸椎脖套加持,做到了年紀輕輕年薪30萬+。有經濟基礎後,周圓圓的選擇是,一,嗑CP;二,養貓。《士兵突擊》和從路邊強行拐騙回家的橘貓周貴兒,是她的本命。

  「醒啦。」許柔將毯子疊好,順便問周圓圓,「你昨晚什麼時候回家的?」許柔是半夜回來的,而當時周圓圓依舊沒下班。

  「今天早上。」

  「那你有沒有聽說什麼車禍——」

  她的話被打斷了。周圓圓突然睜大眼睛,注意到了許柔的膝蓋,「你這裡怎麼了?」

  「昨晚磕傷的。」

  許柔的雙膝都在地上磕破了皮,又紅又紫一大塊。她把中午留給周圓圓的飯菜放入微波爐加熱,順便講述了昨晚的經歷,也確認了周圓圓沒有聽說附近有車禍。

  周圓圓邊吃邊思考,艱難地嚥下一口紅燒肉,「我說,許柔,你會不會是撞鬼了?」

  「啊?」許柔詫異,她正拿著雲南白藥,高一腳低一腳地往沙發走。膝蓋一旦彎曲就疼。

  「就小區後門那個十字路口,對不對?圍牆邊有爬山虎和梔子花的那個。」周圓圓聽到周貴兒上完廁所嗷嗚嗷嗚在陽台上唱歌,過去一看,是它發現了窗戶外邊有一隻飛蟲。

  「我有個幼兒園同學就在那裡出車禍去世了。」周圓圓抱著貓回來,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他跟父母一起出了車禍,他父母活下來了,可他當場重傷死亡。」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二十年前,聽大人說他頭骨都碎了,還有新聞報道。出事後,他父母就離開臨城了……他這情況,真的跟你說的很像啊,而且你是半夜十二點遇見的,對不對?」周圓圓越說越邪乎。

  許柔感覺自己開始起雞皮疙瘩,但她還是說,「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這是封建迷信。」她低頭塗藥膏。

  可話雖這麼說,她還是悄悄用手機查了一下。

  網絡上竟然真的有二十年前那個路口車禍的新聞,只是圖片都失效了,但提到出租車跟水泥車追尾,後排一對夫妻活了下來,而他們七歲的孩子則和前排司機當場死亡。

  許柔的心情有點複雜,她有點發怵。聽周圓圓這麼一說,她更要去派出所了。

  窗外一直在下雨。

  換了衣服,許柔打車直奔最近的派出所。

  而她在這裡得到的消息卻更加令人失望——那個路口的監控剛巧壞掉了,還沒來得及修。所以沒有任何影像資料記錄。

  接警的大叔看她心急,畢竟也是人命關天的事情,便又查詢了附近幾個直通這個路口的道路監控,得出的結論竟然是:昨晚十二點到一點之間,沒有任何車輛經過。

  所以,既不存在因車禍受傷的男孩,也不存在開車將他帶走的家人。

  許柔迷惑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

  從派出所出來,暮色暗淡。

  天空灰暗,雨倒是停了,鐵灰色的濃雲滾滾,遮住了光線。

  許柔鬱悶地朝家的方向走去。膝蓋又開始疼,可她決定再去那個路口看一下。

  剛剛走到小區最偏僻的窄門外邊,一個少年就踏著滑板突然從拐角衝出來,猛地從她身側撞過,撿起滑板衝進了路旁黑乎乎的小巷子。那巷子口擺放著不少雜物,用簡單的油布遮擋著,往下滴水。

  許柔被撞得扶著膝蓋疼得抽氣,下一秒抬頭就看到三個高中校服掛在肩膀上的高大男生從不遠處跑過來,一個紮著髒辮還拎著鋼管,另兩個手裡似乎是匕首。

  許柔瞬間意識到他們是在找那個滑板男孩,而那孩子絕對會被發現的,他可不是這幾個高中小流氓的對手。

  來不及多想,她立即刷卡打開小區鐵門,沖那黑乎乎的小巷子喊道:「快過來!快點!」

  一個頂著亂糟糟黑髮的臉從雜物後露出,遲疑一秒,抓著滑板衝過來。

  許柔匡噹一聲奮力關上門,一根匕首就順著欄杆刺了進來。她立馬攔著男孩退後。而那三個高中小流氓奮力搖晃著鐵門,額頭青筋暴起,猙獰地盯著那少年,一邊罵人一邊開始爬欄杆。

  「保安!」許柔大喊,掏出手機就摁下了110——然而奇怪的事情再次發生了,手機信號全無,就在路口便是基站的情況下。

  許柔一橫心,從旁邊花壇裡抽出一根被用來固定花枝的木棒,拿在手裡,「後退。」她警惕地盯著那幾個高中生。許柔,並不是膽小鬼。

  「啥?」小男孩沒料到她看著挺溫柔的姑娘會有這麼一出。

  「我叫你後退!」許柔疾言厲色,一把將他推向後方,抓緊了手裡的棍子。雖然一對三,她毫無勝算。但是她怎麼也得硬上了。

  不遠處的亭子裡有人開始站起來朝這邊張望著。最近的樓棟也有幾戶人家拉開了窗戶觀望發生了什麼事。

  三個高中生見吸引了旁人關注,只能撤退。為首的髒辮髮型男生眼睛血紅,轉身前呸一聲吐了口唾沫,「你他媽注意點,再讓老子撞見就剁了你!」

  許柔反而稍微放心,鬆了口氣,扔掉了手裡的棍子。她正打算問男孩受傷了沒有,眼角餘光卻瞥見那髒辮殺了個回馬槍,扭身一塊板磚直接順著欄杆縫隙砸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許柔飛身撲擋過去。那板磚硬生生砸到她的胳膊上。

  三個高中生飛快跑了。

  許柔則疼得捂著胳膊蹲到地上。豆大的眼淚直接掉下來。

  那男孩一看許柔疼成這模樣,抓起地上的板磚就要追上去。

  許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說話都帶著嘶氣,「打架能解決所有問題嗎?」她救他,並不是讓他繼續打架。

  男孩愣住了,站在那兒沒有動。

  灰色的天空下,空氣涼薄,淡淡的雨幕讓水汽在他黑髮尖頭彙集成一顆水珠,滴落在鼻尖上。

  ……

  一刻鐘後,小區附近的便利店。

  「喲,許柔來啦,你今天——」櫃檯後胖乎乎的收銀大媽在看到許柔身後跟著的男孩時,話語戛然而止。這形象就是她女兒玩啥闊斯普雷常說的戰損妝吧?

  「下午好,阿姨。」許柔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了看男孩。便利店裡光線明亮,她頓時也愣了一下。

  男孩才十四五歲的模樣,瘦瘦高高,頭髮亂糟糟,高鼻樑,曬得有點黑,但眼睫毛又密又長,有臥蠶,瓜子臉,看得出以後會長得很好看。只是現在他嘴角青紫紅腫,臉頰還有擦傷,因為打架,衣服也有污塵。

  其實,衣服是重點——他穿著夏天的T恤和運動短褲,運動開衫剛剛還是繫在腰上的。他拎著個滑板,有logo,是十幾年前就停產的老品牌。滑板上貼著大頭貼,這大概是許柔初中時才流行的東西。他脖子上掛著耳機,連著mp3,這玩意兒也多年不見了。

  許柔剛剛想把外套脫下給他穿,但是他死活不穿,逼急了才說不穿女生的衣服。年紀小小,形象負擔倒是挺大。

  「吃關東煮嗎?」許柔問他。

  「不吃。」男孩轉身朝落地窗邊的長桌走去,一屁股坐在高腳椅上,看著窗外重新下起的大雨。

  許柔不跟他一般見識,買了關東煮、酒精棉球以及碘伏棉簽後坐到他身邊,把圍巾解開遞給他。

  男孩抿緊嘴唇看著她,一動不動。

  「你要是自己不動手呢,我就給你披上,還給你系一個蝴蝶結。」許柔撐著頭,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男孩不情不願地接過那暖絨絨還帶著她體溫的藍色圍巾掛到脖子上。

  許柔又把關東煮推過去,調整高腳椅面對他,「左手吃關東煮,不想吃的話,捂著也暖和,右手給我。」

  「幹嘛?」

  「你受傷了,不疼嗎?」許柔晃晃手裡的酒精棉球。只可惜店裡創口貼賣光了。

  男孩抿了抿嘴,把手伸過來。許柔笑了,男孩的配合讓她很開心。

  男孩看到她的笑容,下意識說道:「你剛剛叫我後退的時候,我看你很凶的樣子。」跟現在可不一樣。

  「……」許柔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抬頭,「你的榮幸。」

  「今天是——幾月幾號?哪一年?」男孩遲疑地問。

  這話讓為人師表的許柔在心底歎了口氣,她抬起頭,「你今年讀初幾?」

  「……馬上初三。」

  學習就這麼讓你痛苦嗎?」她真摯地問,「連年月日都不記得。」她沒有意識到男孩說的『馬上』意味著什麼。馬上初三,這種情況只能發生在初二的暑假。而不是……眼下的冬季。

  男孩一愣,想要辯解卻又想起什麼,最後焦躁地說,「你不懂。」

  「你懂?那你怎麼跟高中生打架?」許柔揶揄道。可她接下來無意的一句話讓男孩瞬間的炸毛又被撫平,「太疼就告訴我哦。」她在清潔男孩胳膊肘上的擦傷。

  男孩盯著她專心給自己處理傷口的模樣,心裡的不平就跟被放氣的氣球一樣慢慢癟了下去,慢慢說道,「我看到他們在偷電動車,正撬鎖……我就放了個炮仗。」

  「那不至於拿著鋼管追你吧?」許柔好奇。

  「我把鞭炮點燃扔進那個滿頭辮子的傢伙褲襠裡了。」他說。他動作快,滑著滑板經過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開對方褲頭兒丟進去,過程不到五秒鐘。

  他以為又會被許柔教訓,結果竟然聽到了強忍的笑聲。許柔抬起頭來,連眼睛都帶著笑意,最後她撲哧一聲笑出來,「你膽子也太大了!」

  男孩瞧著她的笑臉,本想裝酷,但也忍不住彎了嘴角,露出酒窩。只是他突然注意到——「你膝蓋流血了。」

  「哦,沒事。我回家貼個創口貼就好了。」許柔並不在意。她今天穿裙子,配的是打底褲,剛剛被鐵門掛破了。

  男孩悶不做聲,拖過一旁的書包打開,裡面的東西一股腦滑出來,有老古董鞭炮盒、練習冊、文具等等,還有一封粉色的信件,畫著「一箭穿心」,寫著火星文,字跡秀氣,折疊成愛心模樣。

  那是一封情書,顯然是女孩子寫的,而且還沒來得及拆開看。許柔不禁在心裡喟歎少年們的純情,以及又有個疑問,現在的年輕人之間還流行火星文嗎?開始走復古風了?

  不過,眼下她得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男孩紅了臉,迅速把一堆東西胡亂塞進包裡,遞給許柔一個創口貼。他包裡只有一個了。

  「謝謝。」許柔接過創口貼,「你用的東西怎麼都這麼老古董。」這創口貼也是老式的,兩端是深黃色膠帶。她撕下保護襯,直接將創口貼摁到男孩的胳膊肘上。「我的傷口已經是舊傷了,你的還是新傷。好啦!」

  男孩怔怔地看著她,臉上有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複雜表情。

  「以後別打架了。打輸住院,打贏坐牢。家人該多擔心。再遇到這種事情,你扔完鞭炮就跑快點吧。」說完,她又意識到以自己人民教師的身份,似乎不應該說這種鼓動人往褲襠扔鞭炮的事情,便又說,「靠拳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要靠這裡。」她點點自己的太陽穴,認真地一字一句說道,「就算是警察,訴諸武力也是為了不讓別人被拳頭欺負。」

  男孩默默聽著,垂下眼眸,看到許柔衣袖上被磚頭砸破的地方,沒有說話。

  ……

  夜色漸深,街頭的燈光一盞盞亮起。路口人頭攢動。

  從便利店出來時,許柔突然想起什麼,問收銀的胖大媽,「阿姨,您昨兒個午夜看到過車輛經過這裡嗎?大約半夜十二點到一點。」

  「沒有。」胖大媽語氣篤定,「昨晚上我腰疼,在門口溜躂了一段時間。沒看到一輛車。」

  「哦……謝謝。」許柔有點失望。

  出了便利店,那男孩的注意力還在她的傷口上,追問道:「你是怎麼受傷的?」

  許柔很敏感,她明白男孩在擔心什麼,語氣輕鬆起來,「真的不是剛剛救你受傷的啦。是昨天半夜,我在那裡……」她猶豫了一下,指向遠方的路口,「遇到一個出車禍的小孩子。我救了他,但是……他不見了。」

  夜風中,男孩猛地抬起頭,瞪大眼睛。他的表情過於震驚,就像受到電擊一般,整個人定在那裡一動不動。

  風吹起許柔的頭髮,她耳垂下歪歪扭扭的黃色星星耳環若隱若現,縫補了男孩模糊的記憶——冬季寒冷的夜,生死邊緣之際,他模糊的視線裡一閃而過的模糊人臉,對方臉頰邊似乎是星星的東西。

  是她。

  竟然是她。

  「遇見你之前,我剛從派出所報警回來。我想知道那個孩子怎麼樣了,結果什麼都查不到,警察說在那個時間段,路口沒有車經過。」許柔慢慢地說。

  「他被接走了……」半晌,男孩澀澤地開口,而下半句話也艱辛極了,「他……他是我——」

  「你弟弟?」許柔自動腦補了他的後半句,眼睛一亮,一連串問下去,「是你弟弟?昨晚上你父母來接走他了嗎?他現在還好嗎?他頭部應該骨折了,胳膊也斷了。我的天,是不是在醫院?醫生怎麼說?到底多重的傷?」

  「他……」男孩避開了她的目光,臉色有點蒼白,說話極其緩慢,「他的確骨折了好多地方,脾臟也破了,內出血,但是手術很成功,恢復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許柔鬆了口氣,「我可擔心了,一晚上沒睡。」她退後一步,仔細打量他,「你真的長得和你弟弟挺像!」

  男孩嗯了一聲,攥緊了垂在手邊的圍巾,似乎內心掙扎。

  「等等。」許柔突然意識到有點不對勁。現在距離那個孩子出車禍也就20小時左右,這受傷情況很嚴重啊,怎麼就恢復得很好了?應該還在重症監護室吧?不對,連手術做沒做完都是個問題。

  她正想問什麼,路口綠燈湧來的人群衝開了她和男孩。

  「你叫什麼名字!」洶湧的人潮裡,男孩倉促地大喊。

  「什麼?」許柔完全聽不清。

  「你叫什麼名——」男孩的聲音最終淹沒在車水馬龍的呼嘯裡。

  許柔在人群推搡中,差點摔倒。一抬頭,已經找不到男孩在哪裡。

  「等我!」男孩最後奮力大喊。

  許柔循聲四顧。

  「等我!」聲音遠遠地傳來。

  紅燈,人潮終於散去。

  許柔站在路燈下,疑惑地發現就落得她一個人了。男孩已經離開。

  等他幹什麼?他自己都跑掉了。

  她思考著,最終噗嗤一聲笑著搖搖頭。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1:46

第3章 特警

  路口受傷的小男孩,他的倔強滑板哥哥……

  隨著時間過去,這兩樁偶遇慢慢被許柔放到了腦後。反正孩子平安就行,畢竟小許老師忙得很。她在學校帶一年級,每天上班光處理小孩子打架哭鬧,誰不跟誰玩,誰又給誰起了外號,誰上課偷吃東西了這些事情都一個頭兩個大。

  十二月,由於房東要賣房,許柔和周圓圓換了新的住處——還是便利店大媽介紹的,新家在她加盟的另一處便利店所在的小區。

  搬家後,許柔就迎來了教師大聯歡。改編版舞台劇《羅密歐與朱麗葉》舞台劇受到了所有老師的好評。

  聯歡會結束的第二天是週六,許柔打算回家看父母。她的老家在距離臨城高鐵半個小時,出產石油的工業小城。

  週六一大早,許柔拎著行李箱去了高鐵站。

  臨城是始發站,她第一個進了車廂,按照車票找座位12F,卻發現前排11F竟然已經坐著個男生,大概二十歲出頭,板寸頭,閉著眼睛,有又密又長的睫毛。他微微低著頭,似乎睡著了。

  許柔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這個男生圍著跟她一模一樣的藍色圍巾,有點舊了,鬆鬆地堆在肩膀上,遮住了下半張臉。只不過許柔的那條已經給那個滑板少年帶走了。

  車廂裡人漸漸變多,嘈雜起來。男生終於醒了,頓了幾秒似乎才把思維從某個地方收回,起身打量四周。

  許柔就坐在他身後,安頓好就給蘇鴻發微信報平安。她睡過頭錯過車不是一兩次了,以至於蘇鴻今天一大早就打電話來叫早,然後一路叮囑。

  結果,手機竟然又沒信號??

  「不好意思,今天是什麼日期?」那個男生問旁邊的大爺。

  許柔聞聲刷地抬起頭,看到男生黑髮的後腦勺,後頸清晰的髮際線,寬闊的肩膀和挺拔的背影。

  「噢,沒事。」男生注意到車廂門口的電子顯示屏。

  「小伙子軍校還是警校的?」大爺頗有興趣地拍了拍他的背。

  「您怎麼知道?」男生下意識打量對方。

  「陽氣重。」大爺樂呵呵地說。

  男生配合地笑了笑,去找售票員補票。再回來,他便坐到別的位置去了。

  許柔低著頭重啟手機,沒有在意。

  半個小時後,廣播開始播報到站,不少人紛紛起身拿行李。許柔剛剛拎箱站到走道上,就聽到前頭傳來了吵鬧聲,是一對情侶要和一個染紫色頭髮的男生換位置,而後者完全不相讓,就這麼吵了起來。

  情侶當中男生看著五大三粗,抬手就要揍人,不過他的拳頭剛剛揚起來,就被人穩穩握住手腕攔住了。

  「拳頭能解決問題嗎?」是那個圍著藍色圍巾的男生。他看著瘦高瘦高,可似乎勁兒不小,對方臉色都憋變了。

  「關你屁事,警察啊?」

  「你還真說對了。」男生的語氣依舊不疾不徐。

  人影交錯裡,許柔看到了男生的側臉,劍眉星目,非常英俊,站姿筆直,堪比山巔的松。一絲若有似無的熟悉感飄過,她來不及深究,「麻煩讓一下,謝謝。」她邊說邊提著行李箱艱難地從男生背後擠過。一個媽媽帶著調皮的孩子立即跟上。

  而那個男生聽到她的聲音,從遙遠的夢中驚醒般,猛地看向許柔的背影。

  車廂裡一片吵鬧,列車員在前面大聲招呼大家盡快下車,列車就快啟動。

  男生突然朝前衝去。奈何前面全是排隊下車的人,而依舊在跟情侶理論的紫發男生彷彿找到靠山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回拖,「警察帥哥,你可不能不管啊。」

  「你——」男生又焦躁又無奈,情急之下朝前面大喊,「等等!」

  許柔聽到身後有喊聲,但她不覺得是在喊自己,拎著行李箱就下車了。

  很快,車廂門緊著最後一位下車乘客的後腳跟關閉,列車啟動。

  許柔站在站台上,迎著風看到車廂裡那個男生逆著列車前進的方向朝後奔過來。

  許柔的目光跟他對上了,她很愕然。視線模糊,她卻依舊看到了男生臉上的震驚和急切。她也能意識到他是在反追找人。

  只是,找誰呢?

  許柔朝四周觀望,發現其他人也在互相觀望。

  「那個男生好帥啊。」旁邊有女生說。

  「他女朋友下錯車了麼?」

  「不可能吧。有人提錯行李了?」

  而列車,就這麼漸漸加速離開,直到消失不見。

  ……

  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火車上的經歷對於許柔來說只是一個小插曲而已。

  十二月一過,便是元旦,緊接著農曆新年就來了。

  許柔早已放寒假。等到蘇鴻放假回家,她去機場迎接。

  蘇鴻是臨城人,兩人有小半年沒見了。許柔很早就計劃悄悄接機,給蘇鴻一個驚喜。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在航班出口等到人都走光了,蘇鴻還沒出現。她只得打電話詢問。

  「你來機場了?現在?」蘇鴻非常驚訝。

  「對,我怎麼沒看到你?」許柔四處張望。

  「唉……」蘇鴻似乎有些無奈,「咱們到上次請小朱他們喝咖啡的星巴克見吧,你還記得那個位置嗎?」

  「我知道。」許柔轉身離開,她還是覺得奇怪,「你不是這趟航班嗎?」

  「……我是從青海飛回來的。」蘇鴻頓了頓,「臨時出差,索性就取消原來的機票,直接從青海回了,時間也差不多。天氣這麼冷,就沒想讓你過來,所以就沒告訴你。」他解釋得清清楚楚。

  「哦。」許柔又開心了,「馬上見!」

  她匆匆朝熟悉的星巴克奔去。

  而蘇鴻已經到了,站在那裡,腳邊放著一個黑色行李箱。他穿著條紋襯衫和西裝褲,配黑色大衣,一看見許柔就笑著張開了雙臂。

  「蘇鴻!」許柔大喊一聲,興高采烈地衝進了蘇鴻的懷抱。蘇鴻穩穩地摟住她,抱起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許柔笑得眼睛彎起來,忍不住打趣,「你怎麼穿得像——」

  「像什麼?」

  「國企老幹部。」

  「哈哈哈,是扶貧老幹部。」蘇鴻放下她,免得惹來太多目光。

  「我身上的香水味重嗎?」蘇鴻低聲問她。

  「有點重。」許柔使勁吸吸鼻子,味兒還挺濃烈的,香奈兒五號。

  「我旁邊坐了個戴三個金戒指的大媽,我天,那香水味,她喝了一瓶吧,熏死我了。」蘇鴻吐槽說。

  「噗,我覺得還好!」

  兜裡手機突然響了,許柔一抽手,把耳機套也給帶了出來,咕嚕嚕一路滾遠。她一邊接電話,一邊跑去拿,卻突然被伸出來的手臂擋住了。

  「女士,麻煩止步。」

  她堪堪停住腳步,才注意到是一位個子高高的,連制服帶頭盔面罩全部黑色的特警攔住了她。

  電話是快遞打來的,許柔簡單說了兩句就掛斷電話。屏幕上顯示信號滿格。

  特警身後已經拉起了臨時警戒線,有兩個特警正在對一個旅客盤查,還牽著一隻穿著衣服,寫著搜爆犬的黑色拉布拉多。而許柔的耳機已經滾到了警戒線後。

  特警轉身進警戒線,撿起耳機返回給她。他背後寫著幾個字,特SWAT警。

  許柔曾經給學校的孩子們講過職業瞭解課堂,知道這個標誌意味著面前這個特警屬於特警隊的頂尖隊伍——反恐防爆突擊大隊。

  「謝謝。」許柔轉身就準備走。

  然而特警卻再次把她叫住了,「請配合一下隨機檢查,女士。」

  許柔回身看向特警。這一次,她注意到他面罩上方露出來的眉眼。劍眉,大眼睛,有臥蠶,睫毛又密又長。鼻樑高挺,撐起了黑色面罩。

  他一定是非常好看的。

  「姓名?」這位身材高大修長的特警拿著一個記錄儀器,垂下眼眸,語氣沉穩。得不到回音,他再次抬眼。

  「許柔。許諾的許,溫柔的柔。」許柔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走神了。

  「身份證號?」

  許柔報了身份證號。

  對方伸出右手,在頭盔邊碰了一下,簡單地敬禮,「謝謝配合。」

  「不客氣。」

  許柔轉身離開,她走了幾步,突然再次回頭。

  警戒線裡,那只警犬搖晃著尾巴湊到了那位特警跟前。特警彎腰拍了拍它的腦袋,起身眼神與許柔碰上了。

  他的眼神,莫名讓許柔覺得像是一個……很久未見的舊友,平靜,卻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在時光裡發酵了許久的東西。

  許柔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跑進蘇鴻的懷裡,那個特警肯定也看到了。

  「我的許大美女,」蘇鴻走過來掰過她的臉,故作嚴肅,「你再看下去,我就吃醋了。」

  許柔笑著露出尖尖的虎牙,「吃醋怎樣?」

  「吃醋……那我也去當特警。」蘇鴻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拽著女友離開。

  「嗨,」許柔用力回握男友的手,「我只是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他。」而且她也有點疑惑,反恐特警竟然也會登記信息?這不是在街頭巡邏的普通巡特警的職責麼?

  「特警穿這身制服都一個樣。」蘇鴻作勢要去咬許柔的耳朵。

  許柔躲避著,笑著,沒有再回頭。

  身後,越來越遠的警戒線內。

  特警靠牆站著,視線一直跟隨著許柔的背影,面罩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尉遲星,收工!」隊長喊。

  他沒動。

  「副隊,隊長喊你呢。」

  「來了。」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1:59

第4章 求婚

  許柔的春節過得異常繁忙。除了走自家親戚,也和蘇鴻一起正式拜見了各自的父母,雖說其實私下已經見過很多次了。

  她沒有操心很多,蘇鴻早就按照自己父母的喜好買好了禮品,直接交到她手裡,讓她說是自己買的。

  雖然如此,但許柔還是隱隱約約覺得,蘇鴻的母親一直並不怎麼喜歡她。這話她沒跟蘇鴻說。

  晚上吃完飯,蘇鴻送她回家。時間還早,兩人便在小區旁邊的廣場溜躂。

  廣場上在舉行新年猜燈謎活動,掛滿了高高低低的燈籠,墜著五顏六色的燈謎彩條。還有做氣球的小丑和賣各種小玩意兒的商販在晃來晃去。

  「你看,黎斯語年前跟你一樣也去了青海湖,她也在湖邊騎行呢。」許柔舉起手機給蘇鴻看朋友圈,上面是大學校友黎斯語發的年終總結,一長串照片,有旅遊有美食有自拍。

  蘇鴻瞇起眼睛,半晌才道,「誰?」

  「忘了?前年我帶你去我的大學同學聚會,你見過的,我們院的院花。」

  「嗯,」蘇鴻摸摸下巴,「沒你好看。」

  許柔斜眼睇他,「你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這樣不好嗎?」蘇鴻站在許柔背後,摟住她的脖子,讓她靠進自己懷中。

  「太好不過了!」許柔大大方方地說,笑瞇瞇。

  「哎,」蘇鴻有些感歎,「你太容易滿足了。」他頓了頓,低聲道,「總擔心自己對你不夠好。」

  許柔望著廣場上人來人往,小手指勾著蘇鴻的小手指,「那我給你頒發個世界第一好的錦旗。」

  蘇鴻沉默了一下,低聲問,「有這麼好麼?」

  「當然有。」許柔認真地說。

  然後半晌,她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許柔好奇回頭,就看到蘇鴻咳嗽一聲,往後退了一步。

  「東西我是今天才拿到,本來打算好好計劃一下,辦個正式的典禮——可是我不想等了。」他說著從大衣兜裡掏出來個小盒子。

  「你幹什麼?」許柔的心跳突然亂了節奏,並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麼。

  他們此刻站在樹下長椅邊,附近就是人來人往的音樂噴泉。

  「許柔,請你先聽我講完。」蘇鴻說著就抖開大衣的衣襟,單膝跪了下來。他舉起那個小盒子打開,裡頭是一枚亮閃閃的戒指。

  許柔倒吸一口氣,驚訝得摀住嘴巴。旁邊很快有人注意到這裡,一聲長長的打趣口哨,讓不少小孩子都叫嚷著「求婚」,朝這邊衝過來。

  此刻,一輛剛剛執行完任務的反恐大隊特警車行駛過廣場。

  「有群眾聚集。」開車的同事敏銳注意到了情況,有不少人在飛跑向一個地方聚集,可能出事了,「叫PTU過來嗎?」PTU,也就是警察機動部隊,巡特警,負責日常巡邏。而反恐大隊是不負責這些事情。

  「算了,我下去看看吧。」後排,勞累了一天後在閉目養神的特警起身,推門下車。

  「尉遲星,回來帶瓶水!」

  「成。」

  而樹下,聚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正中間自然是許柔和蘇鴻。

  面對圍觀的人群,蘇鴻絲毫不介意。

  許柔卻……有點尷尬。

  她並不是一個張揚的人,也萬萬沒想到蘇鴻竟然會在公眾場合求婚,但是眼下說這個也來不及了。

  「我們在一起三年,其中異地就有兩年。我知道這兩年我們都很辛苦——你更辛苦。我不在這邊,我父母頭疼腦熱都得拜託你。」

  許柔愣住了,她沒有料到蘇鴻一開口說這些。縱然遠在千里之外,但是他什麼都明白。在這寒冷的冬夜裡,這一言一語真誠極了,讓許柔心裡湧起一股暖意。

  此刻,她並沒有注意到一位一身黑的特警走過來,看到這邊的情況後愣了一下,然後站進了黑暗的樹蔭裡,拿起對講機,「沒異常情況……」他沉默了一下才說道,「有人在求婚。」

  「那你回來吧。」

  可特警站著沒動。

  「我知道我母親不太好相處,但是我會努力。因為你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走過漫長的人生歲月,等到滿頭白髮,一起坐在長椅上回憶往昔,依舊能從彼此的眼睛裡看到自己年輕時的模樣。」燈光下,蘇鴻的眼睛亮極了。

  許柔感動得紅了眼眶。

  「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做你以後遮風擋雨的大樹,我發誓永遠都不會讓你難過生氣。嫁給我好嗎,許柔?」蘇鴻認真地說。

  許柔一時間百感交集到說不出話。

  「趕緊同意啊姑娘!」

  「肯定願意!說願意!」

  周圍看客都在熱心地拍手起哄。而暗不見光的樹蔭裡,特警在時刻注意人群秩序。背對許柔和蘇鴻的他,背影輪廓顯得沉默而生硬。

  許柔胡亂地點頭,笑著拉蘇鴻起身。

  人群傳來一陣陣叫好聲,蘇鴻將戒指套到許柔的手指上,將她攬入懷中。

  陰差陽錯,她的確因為愛意而接受了求婚,卻忘了說一句「我願意」。旁邊看熱鬧的一個小朋友眼裡露出迷茫,抬頭問母親,「媽媽,這是求婚成功了嗎?可是那個姐姐沒有說她願意啊。」

  「閉嘴。」感動得淚眼婆娑,卻未曾被丈夫求婚過的母親說。

  冬日夜晚的涼風吹起,髮絲迷住了許柔的眼睛,不知從哪個地方傳來一絲香奈兒五號香水的味道。

  模糊的視線裡,她看到獨自離去的警察,那是一個有點熟悉的背影,標著特SWAT警。以及——噴泉邊,那是黎斯語?

  許柔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看清,那個女人就消失在噴泉後。

  ……

  求婚兩天後,蘇鴻接到一個電話,說是由於工作原因,得提前結束休假離開。於是乎,艱難的異地又開始了。

  元宵節上班第一天,許柔的訂婚戒指吸引了辦公室所有老師的目光。英語老師密斯袁——本名袁貴秀芬,但是讓大家叫她密斯袁——非常高興,高興到仰天長笑三分鐘,熱情邀請大家下班去她表舅的KTV唱歌,算是為許柔祝福,順便也慶祝新學期開始,特別備註耿老師必須去。

  耿老師,在密斯袁親手操刀的舞台劇《羅密歐與朱麗葉》AKA《朱麗葉是誰?關我羅密歐和死神天造地設的愛情什麼事》中扮演羅密歐,與密斯袁扮演的死神有多場貼身熱舞和借位吻戲,而朱麗葉與羅密歐頂多握握手而已。

  演出後,辦公室裡大家都知道了,密斯袁喜歡耿老師,而耿老師似乎跟許老師更熟悉。

  傍晚下班,許柔由於要臨時處理兩個打架叫家長的學生,因此沒跟大部隊一起出發,而等她從學校出來,已經晚上六點半。

  現在是堵車高峰期,叫的車遲遲不來。許柔索性放棄,找巷子裡最快的小路過去。

  暮色漸深,小巷裡燈光昏暗,兩側是各種居民自建握手樓,樓與樓之間走廊逼仄壓抑,搭著亂七八糟的電線。每棟樓的第一層都拿來做商舖了,全是各種不知名的快炒店,沒有堂食座位,但生意似乎不太好,只偶爾有一兩個外賣騎手經過。

  許柔腳步輕快,繞過路邊髒兮兮的煤爐,搶食的瘦骨嶙峋貓咪,直到——

  匡噹一聲,身側暗巷裡有重物砸落到地上,嚇了許柔一跳。

  她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個人。

  許柔飛速跑過去,發現那人居然是個特警,臂章上寫著SWAT,全副武裝一身黑。只是似乎遇到火災還是怎麼回事,衣服有灼燒的痕跡,但好在沒有明顯的外傷。

  「醒醒?」許柔拍了拍對方的胳膊,費勁將他的頭盔和面罩取下來,露出來一張異常英俊的臉。

  許柔愣住了。

  這是一張似曾相似的臉,高挺的鼻樑,濃眉,又密又長的睫毛。有什麼東西像火花一般從她腦海裡一閃而過。

  一陣狂風吹得許柔睜不開眼睛,她猛然頭暈,一下子癱坐到地上,亂到失去方向感的腦海裡突然蹦出了一幅畫面,一個女人被特警狙擊手的紅外線瞄準器對準了,正中眉心。這個女人就是她自己。

  而此時,對方慢慢睜開了眼睛,但顯然不聚焦,聲音也輕虛得彷彿風能吹散,「今天什麼日子?」

  「什麼?」許柔撐著地,俯身去聽。

  對方卻又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許柔急了,掏手機叫120,卻再次發現沒信號,「怎麼回事啊!」她焦躁得強行把手機摁關機重啟。

  「姑娘,要幫忙嗎?」一個騎手大叔停下車,探頭探腦。

  「您能幫忙報警嗎?現在!」

  「那不用了,警察就擱那兒呢,喏。」大叔指給許柔看。

  路口,停著一輛PTU特警車。

  兩個巡特警很快過來了,他們顯然認識這個昏迷不醒的同行,蹲下來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尉遲星?尉遲星醒醒。」

  「還好,體征正常,沒出大問題。」另一個說。

  「他今天不是休假麼?怎麼跑這來了?沒聽說這兒出亂子啊。」

  說完,一人去開車來,然後兩人合力將這個叫尉遲星的特警弄上了車,打算去醫院。

  其中一個特意問許柔,「你怎麼發現他的?」

  「他就……從天而降。」許柔指了指上方。

  「從天而降?」兩位特警不約而同看上方。樓與樓之間是交錯的電線和防盜網,但完全沒有被砸斷的模樣,一切完好。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沒事,女士你先回去吧。方便留個聯繫方式麼?」

  「好的。」許柔登記了自己的信息。

  「謝謝配合。」

  「您別客氣。」

  他們離開了。

  許柔站在原地,目送特警的執勤車消失在路口。她猛地想起來同事們在KTV。不過現在估計他們唱歌都快結束了。

  許柔轉身,突然發現特警剛剛躺著的地方一米開外,有個髒兮兮的筆記本。

  她撿起那個筆記本拍拍灰塵,發現竟然是質地上好的牛皮筆記本,封面上印著一隻胖貓的輪廓,翻開一看,是非常清秀的字跡,倒跟她自己的字跡極其相似。翻了幾頁,沒有任何名字,倒是胡亂畫著些圖案,就像試試圓珠筆好不好寫,不過——

  許柔皺起了眉頭。

  胡亂潦草的圖案裡,有非常明顯的重複了三次的:…---…

  許柔,臨城大學王牌專業應用數學系畢業,研究方向:密碼學。

  筆記本上是所有人都知道的,SOS求救信號,說明有人遇到了危險,想向外呼救。

  許柔猛地看向特勤車消失的路口。

  這個筆記本,是剛剛那個特警掉的?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2:13

第5章 破譯

  晚上九點,許柔帶著一身寒風推開家門,看到周圓圓難得已經在家了。

  工作節點過後,好不容易調休一天,周圓圓晚上在專心搞她的CP事業,根據《士兵突擊》幾個主演最新的演繹作品,剪輯新視頻。周圓圓嗑很多CP,但她心中前三CP永遠是:袁朗和我、史今和我、七公主和我。

  「圓圓,我拿你幾本書看看。」

  「哦。」

  周圓圓喝著奶茶,看著許柔外套來不及脫就從書架上抽出了幾本上學時的參考書,扎頭髮開電腦拿紙筆一氣呵成。

  「你在幹什麼?」周圓圓走過來。畢業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許柔如此精神抖擻過了。

  「你看這個賬目,很有問題,對不對?」許柔翻開牛皮筆記本中正文第一頁,指給周圓圓看。

  「對哦,誰買電鋸啊。光頭強?」周圓圓嚼著芋圓。

  「……我是說價格,手持電鋸0.89元,白菜51086.71元。電鋸怎麼可能幾毛錢?白菜五萬?是買了一火車皮麼?東北要屯白菜還能理解,但咱們這兒可是南方。」許柔戴上眼鏡敲電腦,又問,「上學時用的那些軟件你還有麼?我全刪掉了。」

  「我硬盤裡有。」周圓圓拖出儲物箱翻找,「哎,這是誰的筆記本?怪怪的,字賊像你寫的。」

  「嗯……」許柔這下有點尷尬,「我在路上撿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特警的。

  「啊?」周圓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將硬盤遞給她。

  「我只是好奇而已。隨便看看。」許柔將硬盤插在電腦上。

  「你懷疑有密鑰?可……正常人哪會給筆記加密啊?」周圓圓說。密鑰,指的是明文轉換為密文的算法參數。

  「我就試試。」

  許柔沒有說筆記本第一頁有摩斯電碼SOS,這也是她想試試的理由——或許有人需要幫助。

  「好吧,那我回去剪視頻了。」周圓圓坐在專門買的程序員必備人體工學椅上,看許柔專心致志研究筆記。

  周圓圓覺得許柔過於大驚小怪了,以至於拿個普通的筆記本當密碼來破譯。可許柔的模樣彷彿連日陰雨後的艷陽天,蔫著的太陽花經過一天暴曬後,重新揚起頭顱。

  這是許柔原本應有的模樣,對密碼學充滿熱忱。只是一切在許燦離世後,煙消雲散。許柔也放棄了保研,轉身投入小學教育。她不肯承認,但是周圓圓知道許燦曾經的夢想就是做小學老師。許柔是在幫妹妹圓夢。

  印象裡,那個快活的女孩非常貪玩。因為成績不好,許燦初中開始學藝術特長,拉二胡。只要許柔說給她補習,她就頭疼腿疼肚子疼,然後窩在懶人沙發裡看偶像劇,嘴裡叼著根棒棒糖,對於未來的職業夢想是這樣形容的,「做小學音樂老師多好,輕鬆得很,又是副科,每天早早就能下班!」

  但是在她們大四的那一年,許燦高二,意外落水離世。如今已經四年多了。

  晚上十二點,周圓圓洗漱完打算去床上玩手機,「許柔你悠著點哦。」

  「嗯嗯,好的。」許柔推推鼻樑上滑落的眼鏡,「晚安。」她好幾年不碰密碼學了,還得補回來好多知識,挺費勁。

  「晚安。」

  夜漸深。

  ……

  深秋,郊外,河邊廢棄的幾棟爛尾樓。滿地磚塊,雜草叢生。

  這裡原本人跡罕至,現在卻停滿了一輛輛警車,拉起了警戒線。

  年輕的特警狙擊手腳步輕盈,一邊用手勢和隊友交流,一邊注意樓外空地上正朝一棟危樓喊話的同事。

  突發緊急任務,潛逃的殺人嫌疑犯被群眾發現後,劫持了路邊玩耍的兒童,躲進爛尾樓。

  狙擊手熟練地打開全部裝備,勘測地形,選好角度,架起槍械,瞄準了百米外的窗戶。

  一男一女,殺人逃逸,劫持人質,若勸降無效,則立即擊斃。

  瞄準器裡,狙擊手看到了那個行兇女子,立即瞄準對方眉心。然而看清對方的面目,他猛地睜大了眼睛,瞳孔裡是掩飾不住的震驚。

  同為狙擊手,軍隊狙擊手和警隊狙擊手卻不一樣。軍隊狙擊手的目的不是殺敵,因此除非特殊,一般會瞄準對方四肢。而警隊狙擊手卻為了保護群眾人身安全,習慣於瞄準頭部,一槍斃命。

  留給狙擊手思考的時間不多,無線耳麥裡很快傳來了上級命令:擊斃。

  而就在同一時間,狙擊手身後,伴隨著火舌,爆炸聲驟起。

  ……

  趴在鍵盤上睡覺的許柔猛地驚醒,彷彿溺水一般大口呼吸。由於她的動作過於猛烈,桌上的杯子砸到地上,四分五裂,在這寂靜的夜裡聲音響亮極了。

  黑暗中,只有桌前一盞檯燈微亮,照亮了許柔滿是冷汗的額頭和毫無血色的臉。

  心跳慢慢恢復平穩,她才意識到背後全是冷汗,水珠順著脊背往下滑,手卻在微微顫抖。

  這個噩夢真實得可怕……她跟隨狙擊手的視角,在狙擊手瞄準器中看到了那個女殺人犯,就是她自己。

  她自己……

  電腦屏幕重新亮起,顯示現在是半夜三點零五分。

  桌面上開著一個文檔,密密麻麻全寫著各種符號,是許柔根據所謂賬簿破譯出來的第一層密文。

  她猜對了,那個古里古怪的筆記本沒那麼簡單,起碼第一頁內容是經過了多層複雜加密才最終呈現出那麼奇怪的賬簿。

  那個軟牛皮筆記本背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

  由於對以前的密碼學知識生疏,再加上剛剛開學工作非常繁忙,許柔將筆記本第一篇記錄完全梳理清楚,花了半個月的時間。

  她一邊吃潤喉丸,一邊跟蘇鴻打電話時說起了從天而降的特警,說起了自己的古怪噩夢,但是鬼使神差,她沒有提起那個筆記本。

  蘇鴻覺得她是開學後太累,所以做噩夢。而至於夢到自己是殺人犯,被特警槍殺,應該就是因為白天救了那個特警,有點心理陰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許柔對此不置可否。

  又是一個普通的週五來臨。

  結束工作,許柔腰酸背痛走到地鐵站,一到站台,就聽到了有人叫她的名字。

  「許柔。」

  這是一個中氣十足,字正腔圓,彷彿新聞男主播一般的聲音。

  她抬頭,看到一個身材高挑挺拔,全身黑制服的特警朝她走過來。

  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撲面襲來,她突然大腦一片空白。

  對方在她面前站定,拉下了黑色口罩。那是一張非常英俊的臉,劍眉星目,眼睛大,有臥蠶,眼睫毛又密又長,在燈光下甚至在眼瞼投下了細碎的影子。黑色制服為他平添了一份過於鋒利的氣勢。但似乎為了顯示友好,他突然彎起嘴角微笑,露出兩側的酒窩,這笑容莫名邪氣,打破了他原本不苟言笑時的肅穆與堅沉。

  「是你。」許柔瞬間明白了,他是那個從天而降的特警。只不過他的制服變了,不是之前那種看上去特別高級的黑色反恐制服,而是普通的巡特警制服。

  「你記得我?」特警有些詫異,友好地向她伸出手,「我叫尉遲星。複姓尉遲星,單名一個星字。」

  「你好。」許柔跟他握手,發覺對方的手溫暖乾燥而有力。但就在這一瞬間,那個噩夢瞬間重返腦海,她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下意識後退兩步。「是因為半個月之前的事情來找我吧?」

  「是的,謝謝你當時的幫助。」尉遲星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他似乎敏銳過頭,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我並不是跟蹤你,而是正好在這邊執勤,沒想會在地鐵站遇到你。」

  「沒事。」許柔清了下嗓子,因為上課而嗓子嘶啞。她思考著一般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說,然後就想起了電視新聞裡的那些套路採訪,「我只是做了一個普通市民應該做的。警民一家親,不用客氣。」

  這句話好像很有趣,反正尉遲星是笑起來了,他的笑容過於開朗,以至於慢慢打消了許柔的警惕與慎重。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從高空掉下來……身體還好吧?」

  他一怔,沒料到許柔會這麼問,「謝謝,沒有問題。」雖然他的確在醫院躺了好幾天。

  「你從哪裡掉下來的?」許柔忍不住問。

  「額……」尉遲星思考了幾秒,表情很明顯就是有些事情不能說因此只能找借口,「這得保密。」他很快換了話題,「有個事情想問你,當時你看到了一個棕色牛皮筆記本嗎?」

  「有,我拿回家了。」許柔如實回答,「那個筆記本是你的?」

  這個問題很簡單,但尉遲星遲疑了幾秒,才簡潔地回答,「對。」

  許柔心裡一沉,她仔細打量著尉遲星的五官和表情,「我看好像是個賬本。」

  「的確偶爾順手記賬,有時候也隨便畫幾筆減壓用。」他的神態非常自然,「方便把那個筆記本帶給我嗎?」

  許柔沒有回答,她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思考什麼。直到尉遲星再次問起,她才說了一聲好。

  「尉遲星!」前面有特警喊他。

  「稍等。」

  尉遲星剛剛走開,就聽到了許柔突兀的質問——「你為什麼說謊?」

  尉遲星轉過身,眼裡滿是驚詫。她的聲音不算小,吸引了周圍不少乘客。

  許柔喊完才覺得自己過於理直氣壯,聲音重新低下去,「你為什麼說謊……」這次,不像是義憤填膺的追問,而是無奈委澀的妥協。

  尉遲星被定在原地一般看著她,就在他重新打算開口時,斜刺裡突然傳來一聲驚慌到破了嗓子的尖叫——「有人臥軌!」

  嘈雜的地鐵站頓時跟煮開的水一般沸騰起來。無數人亂了腳步,有看戲的,有嚇壞的,尖叫聲和呼救聲亂做一團。

  幾乎不到一秒鐘,尉遲星就做出了反應。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2:26

第6章 尉遲星

  許柔眼睜睜看著尉遲星飛奔向鐵軌的方向,一聲響亮的口哨後,他伸手在空中做了幾個手勢,然後撐著護欄毫不猶豫跳進了鐵軌。

  許柔一個激靈,毛骨悚然地衝向圍欄。她身後的地鐵安保員則慌忙衝向總控室,用對講機呼叫緊急停車。還有兩個特警也迅速跑向列車開來的方向,大聲揮手示意。那裡已經出現了車頭亮光。

  許柔衝向圍欄,而電子屏顯示地鐵進站只剩下十幾秒。有小孩子已經嚇得哭起來。也有人在舉著手機湊熱鬧錄像,全部朝圍欄湧過來。

  許柔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饒是這樣,她還是集中注意力大喊:「讓開,大家都讓開,不要聚集!影響救人!」

  而又黑又深的鐵軌裡,一個年輕男人面朝下死死抱住鐵軌。尉遲星單膝跪在旁邊,勸說不及,正使勁掰他的胳膊。

  「尉遲星快點!來不及了!」另一個特警隊友站在玻璃圍欄後,伸出胳膊打算接應。他話音剛落,進站口已經出現了龐大的地鐵車頭。

  「尉遲星!」隊友一聲大吼,額頭青筋暴起。

  許柔死死扒住欄杆,緊張壓抑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小心!」而她的聲音淹沒在了混亂的尖叫聲裡。

  尉遲星終於把那個年輕男人從鐵軌上扯下來,拎著對方的衣服後襟使勁往上甩。男生被接應的隊友一把接住,直接硬生生拖上來。

  刺耳的急剎車聲音中,地鐵依舊在快速前進。

  眼看著地鐵已經不到十米遠,尉遲星正欲往上跳,卻被什麼牽扯著一下子摔倒在鐵軌上。是他的鞋帶或者什麼東西被勾在了鐵軌上,完全看不清。

  地鐵車頭已經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尉遲星只能放手一搏,滾進鐵軌中間的凹陷處。地鐵瞬間吞沒了他的下半身,同時響起的是隊友的怒吼聲和幾乎掀翻整個地鐵站的尖叫聲。

  許柔瞬間失去全身的力氣,雙腿一軟,滑到地上。她才發現自己臉上已經淚水濕透。

  地鐵車頭堪堪停在了尉遲星的鼻尖處。

  塵埃落定,他重新睜開了眼睛。

  他從來沒有以這樣奇怪的角度看過鋼筋鐵骨的地鐵車頭,倒是有點獨特。

  ……

  一刻鐘後,地鐵站出口。救護車紅燈閃爍。

  地鐵工作人員和幾個特警都圍著尉遲星,他坐在一把靠牆的椅子上休息。另有民警在另一端處理那個臥軌的男人。而許柔站在警察那群人幾米外的地方,尉遲星拜託她等一下。

  「尉遲警官,」從救護車下來的女醫生三十多歲,短髮,英姿颯爽,似乎跟尉遲星已經很熟悉了,「怎麼又是你。」她說著戴上聽診器,示意尉遲星解開外套扣子。

  「瞿醫生,怎麼又是你。」尉遲星慢條斯理地解開胸前的扣子,他裡面穿著黑色保暖衣。

  「小孫,量血壓。」瞿醫生不跟尉遲星廢話,示意跟著一起來的護士給尉遲星量血壓。

  小護士看著年紀挺小,怯生生的,「麻、麻煩袖子卷一下。」

  尉遲星見這小護士嚇成這樣,便微笑著捲起袖子,和氣問道,「這樣可以嗎?」

  小護士看到他的笑容,竟然嚇得差點沒把血壓計給扔出去。結果被瞿醫生瞪了一眼。

  「靠,你這什麼絕世笑容要閃瞎眼了。」尉遲星的另一個同事買水回來,彷彿被閃光燈照了眼睛一般誇張地往旁邊扭頭。這位警察大概三十出頭,摸了一頭的發膠,嚷嚷著「瞿醫生,我也受傷了,請你親自給我檢查檢查」,在瞿醫生跟前找罵。聽對話,這位略微騷包的警察叫郭元天。

  然後他又湊到尉遲星身邊,把水遞給他,歎了口氣,「知道哥幾個剛剛在那聊什麼嗎?就你那身手,從反恐跑來咱們這兒搞巡邏真憋屈了。」

  尉遲星聽了這話,似笑非笑沒說話。

  許柔卻有點震驚。因為要帶著小朋友們認識職業,她瞭解過,特警分三種,最普遍的是日常執勤巡邏的巡特警,然後是防暴處突大隊,最頂尖的是反恐突擊大隊,非常難進,得素質非常優秀才能進去。而尉遲星竟然從反恐退出,進了巡特警大隊?

  民警帶著那臥軌的男子離開,要去派出所進一步做備錄。男生離開前向尉遲星鞠躬道歉,說他是因為女朋友要分手所以一時激動就臥軌了。尉遲星說了幾句,許柔沒聽清。

  「是你麼?」旁邊突然有人問。

  許柔回頭一看,是郭元天站到了她身邊。

  「誰?」許柔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你在這兒等尉遲星,但我不認識你。所以你不是尉遲星的朋友。那麼,你是他中意了好多年那姑娘?」郭元天篤定道。他對尉遲星的朋友關係一清二楚。

  許柔愣住了。這是什麼奇怪的思路?而且,感情這種隱私的事情,直接往外說?

  「是吧?因為你,他才調崗。」郭元天瞇了瞇眼睛,上下打量她,「嘖,傳聞中的老相好竟然還真存在。我還一直以為他是gay呢,平時跟個柳下惠似的,不近女色。靠,」郭元天臉色一變,「我得輸小林五百塊了。」但是他又覺得賭約興許還能挽救一下,反問許柔,「他是gay嗎?」

  「我……我不知道。」許柔靠著牆朝旁邊挪了一步,「我不認識尉遲警官,我只是半個月前——」

  「啊,你是救他那姑娘。那算了,就當沒聽到我的話。」郭元天恍然大悟,但是又抱起胳膊,也挪了一步,湊到她身邊,壓低聲音,「你能不能回憶一下,他是不是跳樓時被電擊了?或者腦子撞壞了?」尉遲星是一出院就申請調崗了,郭元天覺得沒十年腦血栓做不出來這事兒。

  「啊?」許柔完全跟不上郭元天的思路。

  「你瞅瞅他那個世界第一迷人的該死笑容,撲面而來的男性魅力。」郭元天朝那邊努嘴,又是羨慕又是欣賞,「他之前可不這樣,老深沉了。就那小護士,戰戰兢兢的,是被尉遲星以前的板磚臉嚇的。」雖然才搭檔不久,但是郭元天跟尉遲星畢業於同一所警校,已經認識好幾年了。

  「……」許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都快結巴了,大腦持續空白,「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這個人,真的是太奇怪了。

  「是嗎?」郭元天打量著她,突然熱情笑起來,像大灰狼似的,「那現在可以開始瞭解嘛。你叫什麼?幹什麼工作的?下載了反詐騙app嗎?只要你下載app,拼多多砍價,朋友圈點贊,火車票加速,過年集五福,我都給你幫忙,我讓我同事全部給你幫忙。」郭元天過分自然熟地湊過來看她的手機屏幕,瞧見她震驚的模樣,又添了一句,「怎麼?沒有看到過為了kpi能這麼沒底線的警察嗎?」

  「……沒有。」許柔說了大實話。

  「那你今天見識到了。」郭元天無所謂地聳聳肩,又低頭看許柔的微信,「你可以把二維碼多分享幾個群。這個『今天不想上班』群也分享一下。哎,等等,別劃走,你朋友說的這個代餐不好吃啊,我給你介紹一個,好吃飽腹又低卡,關鍵是沒有游離糖。」

  許柔愕然得差點控制不住表情嘴角抽搐。

  幸好,瞿醫生檢查尉遲星沒事後就要離開。郭元天立刻屁顛屁顛湊上去了。許柔立即戴上耳機,假裝聽音樂,避免跟任何人交談。

  目送他們離開,尉遲星回頭來找許柔。

  昏暗的燈光下,她提著一個劍橋包,戴著耳機,靠著牆,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尉遲星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然後才走過去。

  「抱歉,讓你久等了。」他遞給她一個冰袋,「剛剛跟醫生要的。」

  「嗯?」許柔取下耳機,並不明白他是何意。

  尉遲星說道:「你眼睛紅了。」其實還有點腫,顯然是哭過的。

  許柔的臉騰地紅了,非常尷尬地接過冰袋,「謝謝。」她不知道該不該解釋一下她不能忍受別人在她面前出事,還是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

  「謝謝你。」尉遲星又說。

  許柔不知這是為何意。

  「剛剛在救人時候,我聽到你在大聲喊不要聚集,維持秩序。」

  許柔瞭然,「這是我應該做的。」

  「快八點了,吃晚飯了嗎?」他問。

  「我在單位吃過了。」許柔立即說,其實沒吃。

  尉遲星看看手錶,「那不介意的話,我開車送你回家?」

  許柔思考了一下,點頭答應,「麻煩你了。正好回去我把筆記本拿給你。」

  「不客氣。等我一刻鐘。」

  許柔以為她會乘坐特警車回家——這個經歷還能跟周圓圓炫耀一下——但是沒料到尉遲星再回來時,開的是他自己的車,也換了一身衣服,黑色毛衣黑色褲子,穿著深藍色呢絨大衣。

  「工作服太扎眼了。」他邊說邊打開車門。

  「謝謝。」

  許柔上車,發現暖氣已經開足,是很舒服的溫度。她說完地址,就接到了蘇鴻的電話。

  「嗯,還沒回家,快了……警察送我……沒有,不用擔心,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行,拜拜。」

  等她通話結束,尉遲星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她右手中指的戒指上,「未婚夫?」

  「嗯。」許柔點頭。

  「你可以回家了再報平安,大概二十分鐘。」窗外的霓虹燈光映照在他眼中。

  「你不用導航嗎?」許柔困惑。

  「這個城市的每一條街巷我都熟悉。」遇到紅燈,他慢慢停下車,修長的指尖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幾下,「之前在地鐵站,你為什麼說我在撒謊?」

  「因為……」許柔望著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以及燈光燦爛的商場,平靜道,「這個筆記本並不是賬簿,起碼第一篇賬目不是——它實際上是四層加密的密文,破譯後是一篇簡短的日記。」

  尉遲星的手指停住了。

  綠燈亮起幾秒後,他才甦醒一般起步匯入左轉的車輛大流。

  車裡很安靜,安靜到只聽到空調的嗡嗡聲。

  許柔一字一句,念出她昨晚破譯出來的明文,「11月36日,三天寫出了一篇論文,難以想像這是我在生理期靠嗑布洛芬寫出來的。必須得記錄一下,證明我還能向老天爺再借五百年。」

  果然,這篇日記不是他能寫出來的。聽到最後一句話,尉遲星笑出聲。

  「11月36日這個日期有點問題,可能是記錄的人寫錯了。」許柔說。三天寫一篇論文,蠻厲害的。雖然她自己也做過一模一樣的事情。Deadline永遠是第一生產力。不管怎麼說,她作為老師,這輩子都需要寫論文。

  尉遲星眼角的笑意漸漸散去,他低低歎了一口氣,「抱歉,我向你撒謊了。」

  許柔搖搖頭,「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你為什麼會想到拿它當密碼去破譯?」尉遲星瞇起眼睛問。

  許柔沒有注意到他直接默認她就是破譯者,「扉頁上那些隨便塗畫的符號裡,有SOS這個摩斯電碼,最簡單最常見的求救密碼。」

  尉遲星半晌沒有說話,他眼裡有小火苗閃了一下。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車裡靜悄悄,只有若有似無的音樂聲在夜色中慢慢發酵。意大利男高音安德烈·波切利在薩克斯伴奏下反覆吟唱著「Mi Manchi」。車裡播的全是這位歌手的歌曲,不難想像車主對他的喜歡。

  「Mi Manchi……」看著車外遠遠近近的霓虹燈光,許柔慢慢說,「我想念你。」這是Mi Machi的中文意思。

  尉遲星一動,驚訝地側頭看她,「你也喜歡安德烈·波切利?」他的眼睛亮極了。

  「嗯,去過好幾次現場演唱會。」她將碎發捋到耳後。

  尉遲星笑了,但他想到了什麼,笑容慢慢消失。這世界上,擁有共同興趣愛好卻不相識的人,挺多的。有緣無分的人,也挺多的。

  「寫日記的女孩是我的朋友。」尉遲星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開車上,但他的聲音卻像浸透了水的海綿緩慢沉到了深暗平靜的海底,「我七歲認識她,到現在快二十年了……」

  許柔瞬間想到了郭元天跟她說過的話,尉遲星有個喜歡很多年的女孩,甚至於當警察,從反恐隊轉巡警隊,都有那個女孩的影響。

  是他女朋友?

  她下意識問,「現在怎麼了?」說完才覺得自己沒有問的理由,「不好意思,我不是想打探你的隱私。」

  「沒關係。」尉遲星重新笑起來,燈光下,他的眼睛好看極了,「現在我過得不錯,她和男朋友也挺好。等她能平安結婚,我會給她包一個大紅包。」到時候,她應該會邀請他的。

  許柔咬咬下嘴唇,沒有吭聲。尉遲星的語氣彷彿是在打趣,但是什麼樣的心情能讓他笑著說出這樣的話?設身處地一想,如果蘇鴻移情別戀,那麼她肯定非常痛苦。

  「抱歉,我不知道你們分開了。」

  尉遲星笑得更開朗了,露出潔白的牙齒,良久他才收了笑容,垂下眼眸。他又黑又密的睫毛在燈光下,再次在臥蠶留下分明的細碎的影子,「我們沒有在一起過……她什麼都不知道。」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恢復安靜的車裡,低低的音樂在繼續流淌。

  此刻的他,流露出一絲深幽的寂寥和郁色,包藏在燈光下的陰影裡,內斂,沉默,不為人知。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2:43

第7章 約定

  「家裡有點亂,不好意思。」

  推開門,許柔打開燈。尉遲星跟在她身後,看到客廳裡滿滿噹噹的書架,以及女孩子喜歡的可愛裝飾和貓爬架貓玩具——這裡顯然只有女孩子以及貓一起住。

  他踏進門的右腳又收了回去。

  周貴兒本來在沙發上小憩,看到許柔回來,立馬喵喵叫著衝過來迎接,結果一見她身後有外人,又一個急剎車掉頭,豎起尾巴腳底打滑地往房間裡竄。

  「怎麼不進來?」許柔取下圍巾,發現尉遲星雙手插兜站在門外。

  「我在這裡等就好了。」他微笑著說。

  「外面太冷,進來吧,不用換鞋。」

  許柔脫下外套,到書桌找那個筆記本。結果這裡被周貴兒肆虐過了,所有東西亂七八糟,架子上的書也全掉下來了。周貴兒竟然還放了幾顆貓糧到她杯子裡。

  她有點尷尬,索性轉身去廚房端了一份巧克力紙杯蛋糕和一杯熱呼呼的蜂蜜柚子茶,放到沙發前的矮圓桌上。

  「抱歉,我得找一會兒。你還沒吃晚飯吧?我還有曲奇和抹茶千層——」

  「這些就夠了,謝謝。」尉遲星在沙發坐下來,笑著說。

  許柔也笑了笑,注意到他剛剛進來時沒有關門,留了一條縫,頓時心裡湧過一陣暖流。這是一個陌生男子第一次進入女性家裡時貼心的提醒——你不用害怕,因為我開著門。

  只不過她每次回家都會注意關門,因為怕周貴兒偷偷溜出去。但現在也不好做什麼,她便把周圓圓的房門關上了,周貴兒在她房裡。

  「你破譯那篇日記花了多長時間?」尉遲星問。

  「幾天時間。」十五天裡真正花在筆記本上的時間合起來差不多這樣。

  「所以你對密碼學感興趣?」

  「……可以這麼說。」

  「那你看了後面幾篇嗎?」

  許柔的直覺告訴她,尉遲星這麼問,可能是希望她幫忙。她整理著亂糟糟的書桌,突然手下頓了一頓。

  她看到自己和許燦的合照也被周貴兒從架子掃下來了。照片裡,許燦抱著她,兩個人臉上都有蛋糕,窩在沙發上衝鏡頭比耶。記憶裡,那天是許燦的十七歲生日。

  如果她不是爭著和導師討論密碼學問題,如果她不是晚出門半個小時,如果她不是到許燦學校的路上錯過車,那麼許燦可能就不會出事。可惜沒有如果。許燦沒有機會度過十八歲生日。

  心口一痛,許柔下意識說道,「只是一時興起試了試第一篇……我平時挺忙的。」她握緊了那張多年前的合照。

  能夠注意到以陌生人身份第一次進女生家裡會留門的人,是不會繼續問下去的。

  果然,尉遲星的下一句話是,「蛋糕很好吃。」

  許柔鬆了口氣。

  不一會兒,她找到筆記本,上面還有周貴兒的腳印。她用紙巾擦擦乾淨,遞給尉遲星。

  「謝謝。」他接過失而復得的筆記本。看著這個筆記本,他的眼神都變得珍重而柔和。他小心翼翼地翻開檢查,然後將它放進了大衣內側的口袋裡。

  這樣的舉動,許柔全部看在眼裡。

  牆上的時鐘敲響了九下。

  「她為什麼會把自己的日記全部加密?」許柔輕聲問。她的好奇再次被勾起,明明日記的內容也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我也想知道。」尉遲星的語氣彷彿是歷經千帆滄桑後,被迫歸於平靜的海面,「她出了很嚴重的事故。我想要調查清楚,但是手頭只有她這個筆記本。謝謝你幫我看出來它有問題。」

  許柔愕然地望著他。他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讓人想起黑曜石,但是其中蘊含的情緒複雜而豐富,讓許柔難以解讀。

  「你……打算怎麼做?」許柔問。

  他的聲音也輕了下來,「我要救她,盡我的所有……其實不知道最終能改變什麼,但是總要全力以赴地試試。」否則他沒法原諒自己。

  聽到這話,許柔像木頭一般猛地定住了。良久,她才再次找回自己的聲音,「聽說,你放——」她嚥下了「放棄前途」四個字,「你從反恐大隊去巡警大隊,就是因為她?」

  「郭元天個大嘴巴。」尉遲星瞬間意識到是誰在八卦,他笑了,露出兩頰上的酒窩,「以前的崗位拘束性強。現在做什麼都方便一些……想查清楚一些事情。」他頓了一頓,突然轉了話題,「我猜你也一樣吧,如果親朋好友甚至陌生人出現生命危險,你都會在所不辭義無反顧。」

  許柔愣住了。她心裡彷彿起了海嘯,滔天的浪花掀翻了船隻,沖刷了彎彎曲曲的海岸線。她失神到壓根沒有注意到尉遲星已經站起來。

  他再次道謝,朝門口走去,突然注意到門鎖,「建議你換一下門鎖,這個我用鐵絲就能打開。那就……再見。」

  看著他的背影,許柔驟然出聲,聲音帶著難以理解和不可置信,「你說認識二十年,她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你從來沒有想過告訴她嗎?你付出了這麼多,你——」她猛地打住了話頭。

  作為一個在人際關係上邊界感極強的人,她明白自己唐突了。但這的確是她無法理解也最無法想通的問題。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他竟然還能堅持這麼久?

  尉遲星站住了。他沒料到她還在糾結那個問題。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極其漫長,彷彿一秒鐘就是一個世紀。

  他轉身,注視著許柔的雙眼,彎起嘴角似乎在微笑,「如果你是她,你想知道嗎?」

  許柔呆住了。

  如果是她,她會想知道嗎?

  她有著平靜的生活,工作順利,家人健康,戀情穩定。她想起了機場裡,蘇鴻向她張開的雙臂;廣場上,蘇鴻單膝跪下的模樣。

  許柔看向尉遲星,垂下眼眸,沉默了。

  如果是她……她大概會選擇,什麼都不知道。

  樓道聲控燈熄滅。他站在黑暗裡,清雋高瘦,被黑暗描摹出彷彿素描一般的輪廓,他黑亮的眼眸中一直有不為人知的暗流湧動。那暗流安靜極了,曾經一遍遍試圖衝破他為自己設立的堅固堤壩,肆意奔流,但是從未成功。換來的是他一遍遍加固自己的心防。而此刻,那堤壩似乎有了些許裂縫,但是很快又隨著空氣中瀰漫的沉默而復原,甚至比以往更加堅固。

  長久的無人應答後,尉遲星再次微笑起來,「我開玩笑的。」他回答了許柔的問題,「其實想說的事情有很多,想告訴她我生活工作上的一切,出警在深山與螞蟥為伴蹲了兩天,夜宵吃到了非常美味的炒牛河,參加特警比武拿到了第一名……但是最終,我希望她什麼都不知道,永遠都不知道。」

  這些話如同龍捲風一般,席捲了許柔腦海中所有角落,迷亂了她的思緒,就像被風暴肆虐後的世界,目之所及連樹木都東歪西倒,滿地狼藉。

  陷入思考,他的聲音依舊低醇,「她活著……活著就好。」

  在許柔看來,這是最低微的要求,而在尉遲星眼裡,這是他最大的奢望。

  「你休息吧,再見。」尉遲星回神,牽牽嘴角,轉身下樓。

  屋子裡恢復寂靜。喜歡唱歌的周貴兒難得到現在一聲沒吭。

  冬末的月光在窗外樹梢慢慢凝固。

  許柔和妹妹的照片在桌上靜靜地擺著,依靠著許柔剛剛收拾好的專業書籍。

  許柔僵硬地在沙發上坐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起身,抓起鑰匙,來不及穿外套就衝出了家門。

  ……

  寒涼的夜,接近零度的空氣呼吸進胸腔中,一片冰冷。

  許柔氣喘吁吁跑捷徑衝出小區,她記得尉遲星將車停在路邊某顆樹下。果然,她看到不遠處,尉遲星正打開車門。

  「尉遲星!」許柔上氣不接氣地大喊。

  尉遲星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大步走過來脫下外套就披到了許柔肩頭。「不冷嗎?這麼跑出來。」

  許柔咳嗽了兩聲,嗓子乾得很,她試圖將衣服還給尉遲星,「我不——」

  「穿著,別讓我擔心。」尉遲星摁住她想掀大衣的手,然後迅速鬆開。

  許柔只好穿著了,她喘勻了氣,「你需要我幫忙嗎?」

  尉遲星聽到這話,驚訝地抬眉。

  十分鐘後,路邊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喲,許柔來啦。今天下班遲——」胖乎乎的收銀大媽看到許柔身後的人後,話語戛然而止。

  許柔的新房東是大媽介紹的,她家可盤了不止一個便利店。把老店面留給女兒後,她又在這邊的店子看著。

  胖大媽上下打量尉遲星,這可不是許柔的男朋友。

  「您不是在——」尉遲星似乎認出了胖大媽。這換來了胖大媽和許柔同時的疑惑。

  「沒事,」尉遲星一笑,問許柔,「想吃點什麼?」

  「不用了。」許柔搖頭,去旁邊的座位等他。

  尉遲星買完東西過來,就看到許柔拿著手機在飛快打字。

  「請你男友放心,我是警察,不是壞人。」他揶揄了一句,拿著兩份加熱的飲料過來,還有一杯關東煮,「不想吃的話,就握著捂手。」

  這話彷彿似曾相識。

  許柔放下手機,「我不是跟他聊天,他還在開會。」

  「公務員?」尉遲星順口說。

  「你怎麼知道?」許柔很驚訝。

  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尉遲星看了一眼手錶,現在快晚上十點了。他慢慢說道:「我有朋友是公務員,現在公務員挺辛苦的。」

  「是啊,他是做扶貧工作的,更忙。」許柔的手機又亮了,是一條新微信,「我在回復學生的家長。」她猶豫了一下,索性一次性全部說完,「我是小學數學老師,臨大應用數學系畢業的,在學校時一直跟著導師做密碼學研究,所以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忙——」

  「那太好不過了。」尉遲星一口答應,臉上的酒窩又浮現,「薪酬怎麼算,由你定。」

  許柔握住滾燙的關東煮,紅了臉,「這倒是不用。舉手之勞而已。我……」她猶豫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我這幾天其實看了第二篇,大概破解出來上面記錄的是她的出差情況。但是……」她蹙眉思考,看向尉遲星,鄭重地一字一句道,「她用了完全不同的加密方法。」

  尉遲星挑眉,「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每篇的加密方法都不一樣?」

  「有可能。」許柔篤定地點頭,「筆記本這麼厚,想要破解完所有的密文,需要的時間只多不少。」

  尉遲星思索了片刻,「目前我可以等,就按照你的時間安排來。」

  許柔看著他,話語輕柔了下去,「她一定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女孩子。」這便是她發現對方在不斷嘗試新加密方法後的感悟。

  尉遲星注視著她的雙眸,「的確是的。」

  「所以,」許柔深呼吸了一下,讓自己的思路更加清晰,「我工作以來,就幾乎沒有碰過密碼學的東西了,我會盡快撿回來。這點我必須向你說明。如果你有顧慮……」

  「沒關係。」尉遲星打消了她的擔憂,但也提出了一個條件,「我只有一個請求。」

  「你說。」

  「請將這件事保密,可以嗎?關於她的一切、日記的內容、你我的談話,絕對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他不知該如何將這件事的特殊性向許柔說明,只能簡略道,「如果內情洩露了,會非常棘手。」

  許柔思考了幾秒鐘便點頭答應,「沒問題。」

  見她這麼爽快,尉遲星反而笑了,「許柔老師,合作愉快。」他靠到椅背上,總算鬆懈了一些,「不過,你是不是完全不懷疑我沒有利用你做壞事?」

  許柔認真地看著他,「你是一個冒著生命危險去拯救別人的人。」她單純而固執,憑借今天的印象便認定了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所以,她百分百相信他。

  尉遲星怔怔看著她,笑容凝固在嘴角。

  許柔垂下眼眸,在反光的桌面看到自己模糊的面龐。她和許燦長得有幾分相似。

  是的,許燦也肯定希望她伸出援手,拯救那個在日記本扉頁寫下「SOS」,強烈不安到把自己的日記全部加密的陌生女孩。

  那個讓尉遲星放棄一切來拯救的女孩。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2:55

第8章 夢境

  這個夜晚,許柔依舊睡得不安穩。

  她第一千零一次夢到了許燦。

  冬日溫暖的陽光裡,許燦抱著姐姐給她整理的地理資料,說是在陽台上曬太陽背書,結果還是躺椅子上睡著了,旁邊還擺著薯片和酸奶。

  許燦是藝術特長生,學二胡,拉得很不錯,但是文化課成績拉垮嚴重,尤其是地理。

  許柔寫論文寫得頭都快禿了,她從房間出來,就見到妹妹睡得舒舒服服,她立即拍了一張這傢伙四仰八叉的睡照,然後叫醒許燦,以威脅要將照片發到家族群的代價,讓妹妹好好看書。都高中生了,還這麼懶散。

  發現姐姐偷拍自己,許燦不僅沒生氣,反而喜滋滋地裂開嘴,「我果然天生麗質,睡成這樣都如此美麗。發吧,讓媽媽看看她的寶貝小女兒多可愛。」

  「切,臉皮厚得像城牆。」許柔嫌棄地回客廳。如若放以前,姐倆會打架的。許家姐妹倆,從小對打到大,戰績彪悍到目睹姐倆打架的小學體育老師特意上門拜訪能不能收倆孩子去練柔道。

  懂事後,兩人就姐友妹恭了。但最近一次動手是許柔前天在地鐵上遇到鹹豬手,許燦衝上去將姐姐一把拉到身後,轉身一腳將那男的踹開三米遠。拉二胡的人眼手耳配合能力可是相當的好。

  面對姐姐的嫌棄,許燦絲毫不放在心上。她大笑著,「沒關係!我知道你愛我!」說完,又衝許柔的背影喊,「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原諒你的!」

  許柔刷地回頭,看到許燦太陽花一般的笑臉,在越來越亮的日光中,逐漸模糊,最後被刺眼的光亮徹底吞噬。

  而畫面一轉,又變成了夏天的遊樂場。摩天輪在轉圈,海盜船在搖擺,旋轉木馬前圍了好多人。到處都是飛揚的彩色氣球和嬉笑的人群。

  正值七夕,碰巧一個朋友拿到好幾張遊樂場的半價票,邀請大家一起來玩。

  許柔和蘇鴻來得早,但他很快就去一旁接工作電話了。

  等了一會兒,許柔看到尉遲星來了。

  尉遲星,是今天做東朋友的朋友。許柔之前在聚會裡見過他好幾次,知道他是一名特警。

  「早上好。」許柔跟他打招呼。

  「早。」尉遲星走過來,看到了在附近花壇邊打電話的蘇鴻。

  「前天謝謝你。」許柔認真道謝。前天上學時,兩個學生在校門口打鬧出車禍了。正巧尉遲星的巡邏車在附近,他幫忙把孩子送到醫院,並陪著許柔一直等到手術結束。趕來的家長發火推搡許柔,也是尉遲星擋在前面。

  「不客氣,這兩天沒出什麼問題吧?」他問。

  「沒有。」許柔笑。

  「什麼時候辦婚禮?」尉遲星注意到她包包裡白色結婚請柬一角。

  「國慶節,10月3號。」許柔說,也就是一個多月後了。

  尉遲星望著遠處的摩天輪,沉默了幾秒才重新撿起微笑,開玩笑般道,「請我嗎?」

  許柔愣住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周圓圓興沖沖地跑過來。

  「許柔快點!那邊有個情侶默契大考驗!我想要三等獎!」

  原來是遊樂場七夕集市上有個活動,回答問題贏獎品。情侶兩人一起答對20個問題,就能拿到三等獎,有好幾種獎品選擇,其中一個是干物妹小埋的等身抱枕,是之前發售過的限量版,周圓圓沒有搶到,想叫許柔和蘇鴻去參加活動幫她贏一個。

  然而排隊等待時,蘇鴻又到一邊去接電話了。

  「好奇怪,黎斯語問我要結婚請柬。」許柔把微信聊天記錄給周圓圓看。黎斯語跟她倆同是臨大數學院畢業的。但是她們壓根不熟。只畢業聚餐時加了個微信而已,沒說過話。

  「咦,竟然上趕著給你送紅包?關係也沒這麼好啊。」周圓圓也很驚訝,抓抓腦袋,「不過也不好拒絕,你先答應吧——哎,快到了快到了!蘇鴻呢?」

  蘇鴻還在不遠處打電話。

  「咋辦啊,咋辦啊。」前面就剩一對情侶了,周圓圓開始著急,突然靈光一閃,一把拉過旁邊正跟其他人聊天的尉遲星,「尉遲星,要不你來吧?拜託了!」

  「做什麼?」尉遲星完全不清楚狀況。

  「就是你跟許柔搭檔上台去回答幾個問題。」周圓圓急急忙忙把手機點開,「我剛剛都查過了,主持人問的問題都在這個《情侶默契大考驗100題》裡。你倆趕緊排練一下。」

  「情侶考驗?」尉遲星下意識看了許柔一眼。

  「哥們你就幫個忙吧,蘇鴻不會生氣的,有獎問答而已。」旁邊有朋友說。

  但是尉遲星依舊沒有直接答應,而是轉頭詢問許柔的意見。

  「沒事,就配合回答問題吧。」許柔接過周圓圓的手機,開始跟他對題目。

  很快,在前一對情侶三個題就慘敗的情況下,輪到他們了。

  許柔看了一眼蘇鴻,他還在打電話,似乎說到了什麼讓他焦躁的問題,皺著眉頭,壓根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主持人照例誇了一番郎才女貌,然後就讓許柔和尉遲星各站兩邊。每問一個問題,由一方在白板上寫下答案,另一方回答。

  許柔回答了三個問題就連錯兩次,只剩下一個錯誤機會了。

  「看來美女有點粗心啊,換你男友試試?他要是答錯了下台我幫你揍他。」男主持人說,台下笑成一團,只有周圓圓在緊張地雙手合十唸唸有詞「阿彌陀佛信女願十年葷素搭配換一個小埋抱枕」。

  「這位帥哥準備好了啊,第一題,對方最喜歡什麼小動物?」

  「貓。」尉遲星毫不猶豫地說。

  「正確!第二題,兩人第一次一起看的電影是什麼?」

  「過,下一題。」這題尉遲星真不知道。

  「對方最喜歡的顏色是?」

  「青色。」

  「對方最好的閨蜜是?」

  「周圓圓。」

  周圓圓在台下興奮地叫了一聲耶。

  「那對方最討厭的蔬菜是?」

  「芹菜,」尉遲星想了想,「以及魚腥草。」

  許柔抿了抿唇,抽離了玩笑般的情緒,眼神漸漸變正經。

  腦海裡,有次聚會上蘇鴻點了一道涼拌魚腥草,裡頭還有芹菜。鬧哄哄的桌子上,她哈哈笑著拒絕品嚐,而尉遲星正好坐在對面。

  蘇鴻其實也沒有吃魚腥草的習慣,但不知道怎麼回事,他最近發展了這個愛好。

  回到眼前,主持人繼續問,「這題有點難,對方最喜歡的書是?」

  「《追風箏的人》。」

  「對方有什麼特別的癖好?」

  「非常喜歡毯子,對毛毯有特別的熱愛。」

  許柔一眨不眨地盯著尉遲星,木頭一般地站在那裡不動,心裡卻如龍捲風過境,一片呼嘯。

  主持人問的問題早就脫離他們上台前核對的範圍。許柔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對於她自己來說,尉遲星只是朋友的朋友。

  僅此而已。

  一瞬間,許柔的心就像岸邊乾燥的石頭,突然被漫過來的潮汐淹沒,反反覆覆。

  或許意識到了什麼,尉遲星在答完一個問題後問主持人,「已經20題了吧?」

  「21題,我覺得你們很可能衝擊一等獎,游輪雙人七日游。」

  「不用了,」尉遲星客氣地牽起嘴角,「三等獎就好了。」

  主持人確認他們沒有想繼續衝刺後,便高聲宣佈,「三等獎達成!」

  周圓圓在台下高興得跳了起來。

  一片喧鬧嘈雜裡,許柔已經不記得她是怎麼從主持人手裡接過等身抱枕,又怎麼下台。

  周圓圓一手抱著抱枕,一手摟著她,興高采烈地一蹦三尺高,「尉遲星,你太厲害了!這麼短的時間,就記住了這麼多東西!不愧是你!」

  許柔依舊兩腳生根似地站著,帶著一絲震驚,一絲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晦澀,看著面前的尉遲星。

  他低頭與周圓圓搭話的側臉輪廓清晰極了,長長的睫毛,明顯的酒窩。等到他的視線回到許柔臉上,那雙眼帶上了不同的色彩,他的眸光就像是不為人知的深海裡一遍一遍游泳的魚。

  「你們先玩吧,單位臨時有事,我要先回去了。」他移開目光。

  「啊?你現在就走嗎?」周圓圓有點失望。

  「嗯,下次有機會再聚。」尉遲星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許柔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直到風迷住了她的眼睛。

  她突然感覺有些冷。

  ……

  心臟好像突然被針刺了一下,許柔猛地從睡夢中驚醒,短促而痙攣地呼了好幾口氣,滿腦門冷汗。她起身摸索著打開檯燈,現在是凌晨兩點半。

  剛剛的畫面是夢。

  為什麼……老是做這些奇怪的夢。

  許柔感到一陣口乾舌燥,出臥室去廚房倒水。

  看著嘩嘩的熱水,她突然打了個寒戰。莫名其妙地,她想起了曾經那個「她是殺人犯,即將被擊斃」的夢裡的細節,警察討論說她殺了一個女人,而且整件事跟水有關……

  水和女性被害者?

  大門突然匡噹一聲打開,是周圓圓加班回來了,帶著一陣寒風進屋來。「你沒睡啊?」她費力取下電腦雙肩包。

  「起床喝水。」許柔回神,聽出她的聲音並不高興,「怎麼了?」

  「啊啊啊啊,」周圓圓自暴自棄地撲到沙發上,「我的小埋抱枕沒有搶到!」

  許柔耳朵裡嗡的一聲,感覺渾身都麻了。

  「你不記得了?我前幾天跟你說過啊。」周圓圓氣呼呼地坐起來,把旁邊扒拉她電腦包的周貴兒薅過來抱在懷裡。

  「噢,記得記得。」許柔撫了撫胸口,沒事沒事,原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前幾天的確聽周圓圓講過抱枕的事兒。

  周圓圓一邊長吁短歎,一邊去洗漱了。

  許柔睡意全無,突然有點不知所措。

  她撐住額頭,劃開手機,發現有兩個來自蘇鴻的未接電話,以及他的幾條微信:「睡了嗎?」

  「今天的會開到了快十二點,腰酸背痛。」

  「我媽去普陀山算了一下,說今年10月3號適合結婚,你看呢?」

  許柔愣住了,大腦徹底失去指揮行動的能力。手機匡噹一聲掉到地上。

  ……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3:10

第9章 出獄

  週六的上午。

  許柔早上不到六點就醒了。她這幾天非常心神不寧,總是時不時想起自己古怪的夢境。睡不著,她就索性起來整理東西,還預約了明天鎖匠來換鎖。

  客廳裡擺滿了收納箱,小圓桌上堆滿了各種書籍。她心煩意亂,所以三個小時了還是一團亂麻。充當背景音的電腦視頻裡正在講解密碼學知識點,哈希函數。

  許柔把對破譯筆記有用的書籍資料和沒用的分開整理。周貴兒蹲在她懷裡看了半天,跳到周圓圓桌上,把幾張訂好的紙拖到許柔面前。

  許柔拿起來一看,「試分析昨日青藍兩人上班路透視頻所含糖點——以微表情心理學為基礎。」竟然是周圓圓嗑CP寫出來的三千字小論文。怪不得她最近在看心理學方面的書籍。

  許柔笑了,「我用不上這個啦。」

  話音剛落,手機就響了,竟然是好久不聯繫的三姨媽來電,希望許柔能去給自己兒子金特接風洗塵一下。他今天出獄。對此,許柔非常詫異。

  金特,三姨媽的兒子,跟許柔同歲,小時候也曾經一起上學過。

  只不過許柔一路規規矩矩唸書工作,而金特則是越長越歪,成年後就在不停地犯案入獄出獄再犯案,反覆刷新成就,不停解鎖新犯罪紀錄,今天才又假釋。

  金特的姐姐遠嫁外地,才生小孩。三姨媽夫妻倆在那邊照顧她,所以希望許柔去接應一下,順便陪著金特去派出所報道。

  許柔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金特了。畢竟他一直忙著坐牢。許柔印象裡就一次拜年時見過金特幾眼,那是個一米九幾的大高個兒,紋身左青龍右白虎,額頭不知咋回事受傷縫了好幾針,綁著白紗布。當時他熱得穿著黑色背心,在廚房裡剁餃子餡兒,三分鐘就把肉給剁好了,與傳聞中砍人頭跟剁白菜似的形象不謀而合。

  好幾年前,許母曾經跟三姨媽一起去探監,說其他犯人看到金特了,連話都不敢說。這樣一個凶殘大佬的形象在所有親戚當中深入人心。沒人敢來見金特,而三姨媽則堅持兇猛如虎的金特只是誤入歧途的小羊羔,「他本心是好的,都是小時候被欺負多了才逆反……」

  「三姨媽,我瞭解,您別急。」許柔腿麻了,她單腳跳到桌邊,「您說個地址,我去找他……好,我記一下。」

  掛斷電話,許柔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報備。

  「怎麼找你去,你今天沒在上課?」母親對她的生活規律很清楚。許柔每個週六上午有兩節網絡課程,不會看手機。

  「有點事兒在收拾屋子。」許柔說,她現在壓根沒有心思上課,所以沒有排課,這就接到三姨媽電話了。

  「你有事可以拒絕,我跟她說一聲,她會找其他人的。」

  「沒事。」

  許母雖然不太放心,但也就只能叮囑許柔多小心,有事就聯繫。

  跟母親報備完,許柔就聯繫了金特。對方果然是人狠話不多的大佬氣質,簡單說中午火鍋店見,就掛了電話。

  ……

  一個小時後,約好的火鍋店。

  許柔站在大門口,拿著便攜紙筆,對著手機做著最後的計算。

  隨著複雜的算式重新清零,她終於破譯出了第二篇:

  「12月8日

  回學校玩了一天。四食堂的土豆粉一如既往地好吃!還遇到了幾個快研究生畢業的同學。其實……有點羨慕。」

  所以,女孩至少已經大學畢業三年了。

  而且,許柔幾乎能確定她就是自己的校友!

  臨大四食堂美食被多家媒體報道過,土豆粉更是被歷屆學生票選為最好吃的食物,也是許柔的最愛。每次和周圓圓一起回學校溜躂,她都會拉著周圓圓一起去吃土豆粉。

  許柔有點激動。

  「許柔!你在這兒幹啥呢?」

  說曹操曹操到。

  許柔沒等到金特,倒是遇到了騎著共享單車經過的周圓圓——這條路是周圓圓上班的必經之路。她依舊是衛衣加休閒褲,背著電腦,顯然是打算去公司加班的。她用腳急剎車停在許柔面前,「哇,你吃火鍋不叫我嗎!」

  許柔有點哭笑不得,「我出門時候你還睡著,而且我是來見親戚——車來了,你上來點。」公交車噴著尾氣停下,許柔把周圓圓拉近。

  公交車門開,下來一個瘦高瘦高的年輕男人,戴著棒球帽,又加了個豹紋護耳,背著一個巨大的印著小黃人的雙肩包。他穿著短款黑色機車羽絨服以及藍色運動褲,短了一截,露出凍紅的腳脖子,顯得非常彪。

  「我能跟你一起吃火鍋嗎?我也沒吃飯。」周圓圓問。

  許柔猶豫了,要說是別的親戚還好,今兒見的可是個出獄人員。手機突然響起來。「喂?」

  「我是金特,你在哪?」對方劈頭就問,「我手機快沒電了。」

  許柔愕然地轉身,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背對她,穿著短半截褲子的棒球帽高個子。

  這模樣……跟許柔腦海裡的形象差別有點大。

  十分鐘後,火鍋店內。

  許柔簡單地介紹了下室友周圓圓,表哥金特。金特摘下帽子,是勞改犯經典的短到能看到頭皮的寸頭,配上他瘦削的面孔,以及勞改幾年教導出來的正襟危坐姿勢,竟然有點國際臉模特范兒,但是他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瞬間破壞了這種高級范兒,有點像經典動畫電影《怪物史萊克》裡那頭傻乎乎的驢子。

  「我去拿菜單。」許柔起身,這桌的二維碼壞了。

  「你喝茶。」周圓圓很熱情地招待,她對金特有點興趣,覺得這個人的形象很別緻,「你是許柔的哪個表哥?我沒有見過你誒。」

  「三表哥。」金特一口喝盡茶。

  「噢,」周圓圓點點頭,「那你是做什麼的?」

  「蹲監獄算工作嗎?」金特真誠地問,雙眼映著燈光。

  周圓圓想了想,哦了一聲,「原來你是獄警啊。」

  「不是,我是犯人。」金特糾錯,非常光明正大,彷彿一個普通人介紹,我是干保險的一樣。

  周圓圓大腦頓時匡噹一聲一片空白,她本來在玩筷子,又默默地把筷子擺好了,「嗯——冒昧問一下,您是怎麼進監獄的?」

  「當然是被抓進去的。」金特聳聳肩。

  「……我是說您犯——做了什麼事?」周圓圓試探著問。

  金特思考了一下,然後沖周圓圓微笑,「你是問哪次?」

  「那、那就最後一次吧。」周圓圓磕磕絆絆地說。

  「印假鈔。」金特直截了當地說。

  周圓圓的大腦再次宕機,她想了半天,乾巴巴地說,「我之前聽到新聞,一個人花二十萬買了機器,後來才印了八萬塊錢就被抓——」

  金特爽快地打斷她,「那就是我。第一次花錢就被抓進去了。花紋給印錯了。」他感歎了一聲,「沒想到上新聞了啊。」

  「……」周圓圓艱難地嚥了一下唾沫,拿起水壺給金特續茶,「您喝茶。」

  她的心情很複雜。

  許柔回來了,順利點菜,等鍋上來就開吃。她突然發現周圓圓對金特很是尊敬,就像小弟對著大佬,但是這個大佬略微畫風不對勁。

  他一會兒感歎科技先進——說的是掃碼點單和共享充電寶,一會兒誇獎食物創意——說的是小熊造型的牛油以及在乾冰中冒氣的毛肚,並且拍照了說要拿給獄友看看。

  「金特你不是還打算回去吧?」許柔覺得自己沒法委婉說這事兒。

  金特那清澈如孩童的眼眸無辜極了,「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咳咳。」周圓圓在旁邊瘋狂咳嗽。

  「我覺得我的縫紉技術還得精進一下。」金特說,見許柔和周圓圓都不明白,便解釋道,「我最近兩年上工都是做衣服的。喏,我這件衣服,」他展示自己身上的藍色薄毛衣,「就是我自己織的,好看吧?」

  「好看。」許柔點點頭,這是實話。

  很快,旁邊一桌泰國客人吸引了金特的注意力。由於語言不通,他們點菜遇到了不小的麻煩。

  「我去幫個忙吧。」金特說著就站起來過去了。許柔喊停都來不及。

  「你堂哥還會泰語啊?」周圓圓看著金特過去就雙手合十薩瓦迪卡,震驚得眼睛溜圓。

  「……我不知道。」許柔很茫然。

  不久,金特滿面春風回來了,還拿了一張名片,說對方可能之後需要翻譯,有機會就聯繫他。

  許柔順著他說的方向看過去,一個留著小鬍子的男人在舉著蘭花指朝金特拋媚眼。

  金特則舉起杯子示意,頗有「乾杯吧兄弟」的風範,一口喝完椰子汁。

  「……」許柔突然感覺情況好像有點棘手,轉頭問金特,「你什麼時候學會泰語的?」

  「就是之前在廣西干走私的時候,」金特非常不介意說出來,「我跟我泰國同夥學的。」

  「……那你學的為什麼是女孩子語氣的泰語?」許柔又問。金特開口第一句她就聽出來了,他說的是軟妹風有尾音的薩瓦迪卡,而不是男性口吻短促的結尾發音。這嬌滴滴的口音跟他一米九幾的大高個反差巨大。

  「哦,我干走私的同夥是人妖。」金特想起那段歲月,有點感慨,「後來他還叫我去看他表演呢。」

  「……您和您的同夥走私什麼?」周圓圓問。

  「榴蓮。」金特咧嘴一笑,「才剛到碼頭呢,榴蓮就熟過頭爆炸了,臭得人報警。」他突然記起什麼,拿起菜單,很興奮的樣子,「這個店有沒有網上那種小白兔造型的果凍?我很想嘗試一下。」

  「沒有,我下次帶你去另一家有這個的店。」許柔立即說。

  她突然明白了為何母親探監回來說,其他犯人都不敢跟金特說話了,那哪兒是不敢,是不想吧。

  ……

  吃完飯是下午三點。

  周圓圓不打算去加班了,她要回去好好消化一下這頓飯,以及金特這個人。

  而許柔陪著金特去派出所報道。

  一下出租車,金特看著派出所大門,頓時覺得極為親切,突然說道,「許柔,你還記得小學四年級冬天的時候,我被班上的幾個男生脫光衣服,在廁所鎖了一整天嗎?後來是你來救我,撞開了門。你還被砸傷了臉。」

  許柔心裡有個地方軟了一下,「是啊,我記得。」

  「現在我又站在派出所門口了。」金特滿臉的希冀,就跟高中畢業生要去大學報到一樣,「你見證了我人生當中很多重大時刻。」

  「……這種重大時刻少來點也可以。」許柔覺得自己有必要找時間跟金特掰扯掰扯了。不過她突然想起另外一個問題,「金特,你覺得我……」她猶豫了一下,「看上去像是會犯罪的人麼?」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回憶起了之前做夢狙擊手視角的那個夢裡的一些細節。

  她有同夥。

  金特突然退後一步,抱著胳膊,摸著下巴,上下打量她,但那個表情活像在思考到底是甜豆腐腦好吃還是鹹豆腐腦好吃,「咱們打小認識,你肯定不會蓄謀犯罪。」他是在下定論,又道,「如果遇到歹徒,你會怎麼辦?」

  「跑?」許柔皺起眉頭。

  「你能拉動我嗎?」金特向她伸出手,「使出你最大的勁。」

  許柔握住他的手,往後拽,金特紋絲不動。

  許柔兩手並用,跟兔子拔蘿蔔一樣使勁往後繃。

  然而她是只迷你兔子,金特堪比巨型蘿蔔,還是扎根很深的那種。他回手一拽,許柔就撞到了他胸口,鼻子通紅。

  「你這反殺能力也不咋地。就算我收你當徒弟,你也出不了山。」

  「我又沒有說我要拜你為師,而且這是犯罪好不好。」許柔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我只是想……」她猶豫了一下,「防身?」

  「那你可以帶小刀之類的防身器具。」金特補充道,「沒人敢唐突對帶武器的人動手,除非他練過。別聽什麼你帶了武器就是給對方提供武器的洗腦廢話。女孩子就是應該學兩招保身——我在監獄見過的各種罪犯多了去,這不是開玩笑。改明兒我教你幾招,拿著鑰匙都能幹倒一個男的。」他說著拿起鑰匙示意給許柔看。

  普通人拿著鑰匙都是握著柄,鑰匙頭對著外面。而他則是握著柄,讓鑰匙頭對著自己。「看到沒?匕首也應該這麼握。把手在大拇指這邊出來,刀尖在小指這邊出來——這種姿勢,沒人能搶走你手裡的東西。你試試。」

  許柔難以置信這席話竟然是金特說出來的。甚至於一瞬間,她覺得金特的眼神有點犀利。

  「喂?幹什麼呢?」有個民警從大門出來,以為這邊一男一女推推搡搡在爭執打架。

  「陳警官?」金特眼睛一亮,立刻奔過去,一把握住了對方的雙手,像大型犬一樣熱情地搖晃,「好久不見!我可想死你了!」

  陳警官一臉震驚且便秘的表情,「你怎麼又來了?」

  「緣分啊,都是緣分!」金特繼續激動。

  「許柔老師?」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許柔轉身一看,竟然是尉遲星。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3:25

第10章 警局

  特警隊就在派出所旁邊。

  尉遲星過來有事,沒想遇到許柔。

  金特去辦理報到了,許柔和尉遲星就在等待區閒聊。

  「謝謝。」許柔接過尉遲星遞過來的熱咖啡,是他在外面的自動販售機買的。

  「你過來辦事?」尉遲星在她旁邊的座位坐下。他穿著一身黑的工作服,還戴著露指手套,帥氣極了。

  「陪親戚過來報到。」許柔迫不及待把紙筆拿出來,「正好我有事情跟你說,我今天把第二篇日記破譯出來了。」她的眸光很亮,「你喜——她跟我是校友,對不對?她也是臨大畢業的。」她本來想說的是「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子」。

  尉遲星的眼裡有轉瞬即逝的驚訝,「……對,難不成第二篇是她的簡歷?」

  「還是日記,只不過我猜她是我校友。」許柔把第二篇日記的內容給他念了一下,「就是回學校吃飯而已。四食堂的土豆粉,肯定是臨大啊。」

  可尉遲星注意到的點卻是——「她很羨慕繼續讀書的同學?」

  「嗯,」許柔點頭,想到自己,她的眼神不自覺飄向了旁邊。

  「你覺得是什麼原因?」尉遲星問。

  這個問題在許柔聽來有點奇怪,畢竟她可不是那個女孩子,也完全不清楚對方的狀況。

  尉遲星從許柔的表情變化意識到了這一點,解釋道,「你剛剛猜學校挺準的。我知道她算是喜歡自己的工作,做得也很不錯。」

  「那可能工作不是她的第一選項吧。因為某些因素放棄了繼續升學,選擇了工作這條路。」許柔說,「但並不代表會排斥這條路。說不定後面會發現這條路的風景也不錯。」

  「我知道了。」尉遲星若有所思。

  「第三篇密文呢?你可以給我了。」許柔催促。尉遲星並沒有把整個筆記本給她,而是選擇等她破譯完一篇,就再給新的一篇。許柔覺得可能對方還是有點警惕她,不過她能理解。

  尉遲星掏出手機,點開相冊,裡面有尉遲星將日記內容謄寫在另外的紙張上拍攝的照片,但猶豫片刻,他還是將對著筆記本原件拍攝的照片發給許柔。畢竟在密碼破譯中,字跡也有重要作用。

  許柔正詫異想說尉遲星怎麼還自己謄寫了一遍,就注意到照片裡筆記本的上方露出來一本書的一角。她可太熟悉不過了,是《公鑰密碼學的數學基礎》。

  原來他自己也在研究。

  尉遲星……真的是非常愛那個女孩了。

  許柔垂眸,歎了口氣又輕輕彎起嘴角。她並不是對尉遲星有什麼額外想法,只是單純敬佩於他的堅持。不知為何,腦海裡竟然冒出了周圓圓嗑CP時經常給她發的表情包:又是為別人的絕美愛情感動到哭泣的一天。

  當然了,她覺得自己的蘇鴻也很不錯。

  「入門的話,我推薦你幾節公開課吧?這樣上手會比較快。」許柔問。

  尉遲星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笑道,「謝謝。」

  「密碼學這門課,國外有兩個老師的課程很出名,一個是斯坦福大學教授Dan Boneh的,還有一個是馬裡蘭大學教授Jonathan Katz的。」許柔邊說邊在紙條上記下來,「啊,對,還有幾本書也推薦——」她突然想到什麼,抬頭問,「這些是不是太多了?或者你想學到什麼程度?」

  「跟你差不多的水平,起碼能破譯那個筆記本,」尉遲星思忖片刻,挑眉,「我是不是獅子大開口了。」

  許柔笑了,「只要你耐心學,肯定可以。」她又列出了幾本書,把紙條遞給尉遲星,「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

  「非常感謝許柔老師。」

  「我發現我和她的字跡特別像。」許柔撐著下巴觀察第三張照片,語氣隨意地說。

  尉遲星的動作頓了一下,他將紙條折疊收好,「細看還是有挺大的差別,我可是專業人士。」他揶揄般眨了眨眼,移開話題,「你親戚過來報什麼案?需要我幫忙麼?」

  「不是報案,是報到。我堂哥剛剛假釋。」許柔聽到腳步聲便抬起頭,「他來了。」

  尉遲星的表情瞬間變了,他起身朝前看去,眼神非常犀利。

  「許柔,我搞定了!」金特高興地大聲說,他的嗓門超級大,聲音在大廳裡迴響。注意到尉遲星,他臉上的笑容才收斂點。

  許柔做了簡單的介紹,聊了幾句就跟尉遲星禮貌道別。

  尉遲星還是送他們到派出所大門口。縱然他想盡量自然,但是神情比剛剛嚴肅了不少。

  「路上注意安全。」他的眼神從金特身上劃過。

  「好的,再見。」

  「再見。」

  離開派出所,金特回頭瞅了一眼,「我不喜歡他的眼神。」

  「誰?」許柔也回頭,看到尉遲星轉身又進了派出所,「尉遲警官嗎?他人挺好的。」許柔想了想,提起另一件事,「金特,你現在缺錢嗎?缺的話,我借給你。」她的話很直截了當,覺得如果說繞了,金特的腦子肯定轉不過來。畢竟在火鍋店裡核對菜品打九折時,他都要跟算命一樣點著手指口算半天。

  「不還錢都可以。就當是我給你慶祝出獄。」許柔認真地說,她並不希望金特再次犯罪,而在她的認知裡,很多人都是為了錢鋌而走險。

  「既然出來了就好好做人,表姐剛剛生了小孩,你當舅舅了,所以要給侄女樹立好榜樣。」她耐心地說,「認真工作也能賺錢的,你瞧今天不是就拿到了做泰語翻譯的機會?你超厲害的,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會說泰語的人。」

  燦爛的夕陽裡,金特盯著她,眼睛跟夕陽一樣亮晶晶。

  「而且發現社會變化很快吧?再進去就真趕不上趟啦!你肯定連支付寶微信都沒有,對不對?」她注意到了他的手機還是老古董的翻蓋手機,掉電賊快。

  「許柔,我不需要你的錢。」金特笑著,露出一口大白牙,「謝謝你像小時候那樣對我好。我記得那時候大家都討厭我,說我是二百五傻大個,但你不。有個學期,我門牙被他們打斷了,說話漏風可丑,但你都會跟我玩。」

  他頓了頓,依舊笑意盈盈,「聽我媽說你現在是老師,我覺得特別適合你。記得不?小時候有次他們往我衣服裡扔毛毛蟲,我過敏得渾身腫,一星期沒去學校,你還天天過來給我補課呢,那時候就覺得你特別會講。對了,只要你一來我家,燦燦那丫頭片子肯定跟著來。好傢伙,我一罐巧克力她一個小時幹掉了。」那時候,三姨媽會準備好多好吃的招待許柔還有過來蹭吃蹭喝的許燦。

  許柔突然鼻子發酸,她背過身去,「風好大。」順手擦了擦眼睛。

  「我會努力適應。」金特聳聳肩,「不過,如果有人欺負你,你一定要告訴我。我知道燦燦那丫頭打架厲害,她不在了,但還有我。」他想到了剛剛許柔詢問她自己像不像會犯罪的人,她會問這種話,肯定是被欺負了。

  一陣風吹來,雲朵遮住太陽,樹蔭濃重,在金特臉上撒下一道暗影。

  「你不用動手,我給你搞定一切。」他說。這一剎那,金特輪廓如刀削斧刻般清晰的臉上,表情瞬間變了,眼神鋒利得像鷹隼,連帶聲音也陡然低沉,甚至顯得陰狠而霸氣。

  但許柔並不確定這是她看到的還是她腦補的,因為她什麼都來不及反應,眼前的金特又恢復了笑嘻嘻傻白甜的樣子。

  許柔電光火石般想起了狙擊手視角的那個夢裡……她的幫兇是誰?

  ……

  此時,另一邊的派出所。

  金特……罪行纍纍的假釋犯,正在社區矯正執行當中。

  電腦上顯示出金特的所有個人信息,包括他像驢子一樣裂嘴傻笑的登記照。

  尉遲星陷入了沉思。腦海裡浮現了那座荒涼破敗的爛尾樓二樓窗口,許柔淒惶的模樣,以及抓著一個小孩子當人質的幫兇。

  殺人逃逸,劫持人質……

  從尉遲星當時的射擊角度,他只能看到那個未知人士模糊的背影一閃而過,就再也不見——對方的反偵察意識相當強。

  話說回來,他倒是沒發現許柔竟然有這樣一個親戚。

  所以,這個跟警察打了多次交道的金特會是那個幫兇麼?

  「這小子五花八門的罪行挺多的,從高中開始基本坐牢到現在。」幫忙在系統查詢訊息的陳警官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大紅袍,轉身問尉遲星,「你查他的信息幹嘛?」

  「有點興趣。」尉遲星坐到旁邊,「您跟金特很熟?」

  「他之前有兩次出來,都是我辦的手續。」陳警官也很無奈,「他就是一堆爛賬,跟沒腦子似的。」

  尉遲星沒說話。罪犯,在他這裡就一個待遇,沒有任何例外。

  隨後,尉遲星又查詢了另一個人的信息——黎斯語。

  她的個人情況沒有任何變化,南方人,面容姣好,臨城大學肄業,一直在本地工作。

  目前看來,她和許柔沒有任何交集,除了兩人都在一個學校讀過書。而根據曾經的調查情況看,黎斯語社會關係複雜,經常出入夜店迪廳。她的父系家族有酗酒史,而母系家族則全員離異。

  尉遲星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哎,下班了。」陳警官回來拿手在他面前晃晃,「該去上課了。」

  「好。」尉遲星回神,正要離開卻突然反應過來,「您怎麼知道我在上課?」

  「郭元天過來串門說的,說你天天去臨大旁聽什麼數學課。」陳警官坐下。

  「靠。」尉遲星說,「他怎麼跟你們說這些?」

  「就閒聊,當時在講你在警校的光輝事跡,偶然提了一句你又在上課。」

  「我在警校的事情?」尉遲星簡直無語了,「他比我大四屆,他怎麼知道?」

  「哎,你放心。」路過的食堂阿姨端著菜盆子湊過來,神神秘秘,「元天叮囑過了,叫我們不要跟任何人講你和那個女孩子的事情。」

  尉遲星愣住,女孩?食堂阿姨也知道?

  郭元天完犢子了。

  他不多廢話,起身就走。

  派出所外,夕陽燦爛。

  尉遲星捲袖子出門,正要回隊裡,卻看到路口一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女孩子推著一輛自行車叮叮噹噹地過來了。

  他頓時想起來,可別誤了正經事兒。

  這個女孩,是他過來派出所等著的原因。

  女孩紮著馬尾,背著書包,清清瘦瘦,臉頰上有擦傷,褲子也破了,顯然剛剛摔了一跤。推著自行車走了幾步,她看到了前方派出所門口,靠著電線桿的年輕警察。他身後,夕陽染紅了天際線。

  「車壞了?」尉遲星彷彿才看到她一般,將手機放到兜裡。

  女孩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我幫你看看。」尉遲星大步走過來蹲下,查看自行車的鏈條,「牙盤有點變形。」

  「牙盤?」女孩也在他旁邊蹲下來。

  「就是這個地方。」尉遲星指給她看,徒手將牙盤曲柄上的螺絲擰鬆了,然後調整牙盤位子,試試鏈條,最後再把螺絲擰緊,「好了,你再試試。」

  女孩慢慢跨上車,卻站著沒動。

  「怎麼了?」他問。

  「其實……」女孩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說,「剎車也有點問題,偶爾不靈敏。」

  尉遲星恍然大悟。

  剎車有問題,竟然是剎車有問題。

  反反覆覆,他遇見她好幾次。可不管怎麼幫忙,小姑娘卻總會落到一條路上:坐公交車上下學。

  尉遲星一次又一次地重新遇見她,一次又一次地假裝不認識,幫她修好牙盤。她從沒有說,是因為修好了鏈條,還有剎車問題。

  尉遲星蹲下重新檢查自行車,十分鐘後,也幫她修好剎車,「現在好了。」

  女孩騎上自行車,轉了一圈,剎車好幾次。她很是興奮,「真的好了!謝謝你!」

  「不客氣。」尉遲星笑起來,掏紙巾擦手上的機油和灰塵。他想了想,還是叮囑道,「每天早點上學,晚上也盡量早點回家——雖然天冷,還是堅持騎車上下學吧,就當鍛煉身體。」

  女孩突然一個急剎車停在路邊,側身望向他,咬著嘴唇沒說話。

  「聽警察的沒錯。」尉遲星並不打算多解釋。為了不讓氣氛嚴肅,他彎了彎唇角笑起來,掩去更深沉的情緒。

  說這麼多,他其實是希望……不要在執勤的時候再次遇見她了。

  只是,能改變曾經的宿命嗎?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3:39

第11章 英雄

  在派出所報道後,金特就回家了。他打算休息一段日子,而父母也打算盡快趕回來陪他。金特的姐姐,也會出月子後帶著寶寶回來。金特不能去外地,但是她希望弟弟能看看他的小侄女。

  許柔的生活則恢復平靜,備課上課,參加學校組織的各種會議和活動,以及業餘溫習密碼學知識並繼續破解筆記本上的密文。

  週一,午休時間。許柔花費了快一個小時處理一對雙胞胎偷偷玩鞋油,蹭得滿臉滿手黝黑發亮的問題,回到辦公室癱倒在椅子上動都不想動了。

  打開手機,發現有三個蘇鴻的未接來電。打回去一接通,蘇鴻就歎了口氣,「許大忙人,總算接我電話了?」

  許柔捏捏眉心,無奈地笑起來,「對不起,最近忙了點。」

  「等我回來,給你送個『十佳熱心市民』錦旗。」蘇鴻揶揄道,他知道許柔最近在幫警察做事,但是具體什麼他並不清楚。不過許柔說很難,非常難。每次聯繫,她都很頭大的樣子,在各種翻閱資料,甚至還自己寫了一個計算程序。

  許柔沒像往常那樣樂起來,反而歎了口氣。

  「這麼累?」蘇鴻的語氣立即緩下來。

  許柔嗯了一聲,拿起桌上的日曆,「你什麼時候回來?要不我和阿姨一起來看你吧?下個週末。」蘇鴻的母親經常念叨著想去看看兒子。正好許柔也想換換腦子放鬆一下。

  蘇鴻卻突然卡住了。

  「喂?」許柔以為是信號不好。

  「下周我要下鄉,還得負責給領導拍照。」蘇鴻頓了頓,「你倒是可以週末回家看看叔叔阿姨。下個月我一定抽時間回來。」他岔開話題,「上次選的結婚日子,忘了問你,覺得怎麼樣?」

  許柔看著自己手指上亮晶晶的訂婚戒指,腦海裡卻浮現了那天遊樂場的夢,夢裡她跟尉遲星說,10月3號結婚,但是怪怪的,「要不換個日期吧。」

  蘇鴻很敏銳,「有什麼問題?」

  「等我回去問問爸媽。」許柔察覺到他很緊張,但是這也不值得緊張吧?

  「行,我給你定火車票?」蘇鴻鬆了一口氣。

  「不用啦。我自己來。」

  聊了一會兒,許柔就要上課了。

  放下手機前,她看了一眼朋友圈,發現黎斯語給她剛剛轉發的一個鏈接點讚了。這是許柔和周圓圓比較喜歡的一個小眾歌手,叫阿曖,即將在臨城演出。

  許柔猶豫了一下,把這條動態刪掉了。她很少發朋友圈,發完也經常過一會兒就刪掉。但最近的動態幾乎都被黎斯語第一時間點讚了。

  奇怪……

  傍晚下班。

  許柔領著班上那對雙胞胎去附近的公交站。孩子的父親是公交司機,臨時排班無法來接人,便請老師順路帶到公交站來交給他。

  倆孩子手上的鞋油用汽油擦乾淨了,但臉上依舊跟黑炭一樣,還反光,渾身冒著鞋油和汽油交雜的味道。孩子媽媽說等回家了她來擦臉,畢竟小朋友臉上皮膚嬌貴——搞半天那鞋油是孩子爹早上當成水彩筆給孩子了。

  路過的行人看到倆黑漆漆的孩子坐在長椅上晃腳,嚇了一跳,「喔霍,還以為是黑人呢。黑人也沒這麼黑吶。」

  許柔很頭疼。

  而不遠處的樹下站了幾個人,其中有三個特警。

  春天的夜風依舊有些涼。

  尉遲星卻莫名有些焦躁。

  身材矮小的男人,三十四五歲的樣子,後腦勺已經禿頂,賊眉鼠眼,鬍子拉碴,眼睛滴溜溜轉,一臉無賴相,穿著一件油膩膩的羽絨服跟甲殼蟲一樣。

  另一邊,讀高三的小姑娘依舊背著笨重的書包,清清瘦瘦,就算強忍著,可眼睛通紅,不停擦眼淚擦得袖子都濕潤了。

  所以,不管尉遲星怎麼一遍又一遍地努力,讓她盡量騎車,讓她早點出門,讓她早點回家,讓她坐地鐵,讓她繞路,讓她步行……最終,女孩還是在公交車上被猥褻,跳下車後看到特警,哭著跑來報警。

  「別哭,民警馬上就過來了……我們會依法處理。」尉遲星掏出紙巾遞給女孩。他能說的不多。警校畢業,受過多年培訓,此時此刻,他能做的就是按照流程來。

  一切按照流程來。

  「對,依法處理。」郭元天在旁邊說。

  「依法處理」這幾個字,他們已經重複好幾遍了。話雖這麼說,但是都知道很難嚴懲。

  「車上人擠人,你憑什麼說是我?誰看見了?啊?有物證?有人證?我跟你說,攝像頭都看不到!」禿頂男呸地吐了口唾沫,嘻嘻笑,抖著腿,吊兒郎當的得意樣兒。

  「給我閉嘴。」尉遲星眼神帶刺,但轉身面對高中女孩,他努力平穩氣息,耐心問,「你怎麼沒騎車?」

  「車被偷了……」女孩低頭啜泣。

  尉遲星突然感到了一陣難耐的焦躁,他連這點小事都改變不了。

  「你父母呢?」郭元天在旁邊問。

  「他們在外地工作……就我一個人在家。」

  「嘖嘖。」禿頂男吹了一聲口哨,用手指擦了一下嘴角和牙齒,打量這小姑娘。

  「你再嘖一聲試試。」尉遲星轉身就朝他走過來。

  「哎,尉遲星尉遲星。」郭元天看出尉遲星處於發火的臨界狀態,立馬衝過來攔住他,「冷靜啊。」他咳嗽一聲,放低聲音提醒,「有攝像頭。」

  然後,郭元天問那個女孩子,「有親戚或者老師能來陪你去派出所嗎?」

  尉遲星補充了一句,「警察會秉公處理。」他無法再許諾其他。

  「你們會把他關起來嗎?」女孩哭紅的眼睛望著他,膽怯而又小心翼翼。

  尉遲星沉默著。從現行處理辦法來看,大多數鹹豬手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才會被行政拘留幾天而已。

  禿頂男子又開始嬉笑,「警察同志就這樣吧,得了。再耗下去多耽誤事。」

  「不光今天!」女孩突然尖叫,渾身發抖,「一年了,只要我遇見他,他就對我動手動腳!不管換多少次車,總會遇到他!」

  除了尉遲星,所有人都愣住了。反反覆覆將這場景經歷了好幾遍的尉遲星垂下眼眸,緊繃了下巴,任路燈的陰影籠罩在臉上。

  禿頭男子臉色一變,腿也不抖了,伸手指著女孩,「你tm少血口噴人!老子——」

  說時遲那時快,尉遲星突然轉身一記勾拳,揍翻了這個禿頭男。

  「尉遲星!」郭元天立馬衝上去攔住他。

  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許老師。」公交車牌下,雙胞胎中的弟弟被那邊激烈的動靜嚇到了,丟下手裡的棒棒糖,緊緊抱住了許柔的腿。

  「沒事,是警察叔叔在辦案。」許柔立即摸摸他的頭,也拉住了哥哥的手。

  哥哥則望著那邊,看到有個人吐出一顆碎牙後躺地上嚎叫,「警察打人!暴力執法!警察殺人了!警察殺人了!」

  很快,看熱鬧的人聚攏過去。而這時警車也到了。

  「許老師,」雙胞胎中的哥哥牽了牽許柔的衣襟,仰頭問,「警察是壞人嗎?」

  許柔幫他扣好被肉乎乎雙下巴崩開的衣領,認真地說,「警察是英雄。」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3:52

第12章 飛蛾

  一刻鐘後,公交車來了,許柔將倆孩子交給他們的父親。

  夜風裡,她站在空無一人的站台邊,看著不遠處路燈下的尉遲星。

  民警帶走了那個女孩,以及猥褻她的男人。中途還來了一個穿著便服的男人,看著快四十歲,估計是尉遲星的領導,挺生氣的,商量了半天才處理好事情。而尉遲星,大概率因為一時衝動打人而受批評了。

  飛蛾在路燈下繞著燈光嗡嗡嗡。他獨自一人靠車站著。高高瘦瘦的側影,一身黑色制服,黑髮黑眸,在夜色的襯托下,顯得寂寥而憂鬱。

  這段時間裡,許柔跟他慢慢熟悉了。印象裡的尉遲星非常開朗,臉上經常掛著笑容,從來沒有過這郁藍而落寞,甚至脆弱的樣子,就像石膏像,有著堅毅凌厲的線條,但是一個石頭砸下去,就會摔得四分五裂。

  許柔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

  果然,尉遲星看到她,臉上習慣性的笑容又回來了,只是這笑意未曾到達眼底。

  「許柔老師。」他打了個招呼,語氣似乎正常。

  許柔發現他臉上竟然有血痕——肯定是剛剛那個猥瑣男抓的。她腳下一滯,這微妙的變化被對方立馬察覺了。

  「你都看到了?」尉遲星脫下手套,扔進車裡。燈光下,他的皮膚顯得像白色大理石一般,而三道猩紅的抓痕劃在臉上,糅雜了另一種英俊的淒美。

  「……剛來。」許柔抿了抿嘴唇,想說的話最終都吞回肚子。

  「好巧,」尉遲星撐著車門,望著她,「你要去哪裡?我送你?」

  「不用了。」許柔搖頭,「你臉上的傷——」

  「被剛剛抓的人撓傷了。」

  「我有創口貼。」

  「謝謝,不用了。」他的語氣依舊正常,沒有任何異樣,「我得去趟疾控中心。」

  「怎麼?」

  「剛剛抓的人看著像吸毒的。以防萬一,我得去做HIV阻斷。」他平靜地說,就彷彿在說今天的天氣真好。

  許柔難以置信,就這種情形下,他還能這麼不著急?

  「沒關係,24小時之內處理好就可以。」他的語氣非常自然,彷彿受傷的人壓根不是他。「對了,金——」他想跟許柔聊聊金特,但立馬被她打斷了。

  「受傷的人難道不是你嗎?就這麼不愛惜自己?」

  許柔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可以對自身無動於衷成這樣。她一時有點控制不住情緒,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明明就快支撐不下去了,為什麼還要說沒關係?明明就很難過,為什麼還要笑嘻嘻?你不累嗎?不難受嗎?我真是從沒——」突然意識到什麼,她猛地打住話頭,下意識咬住了嘴唇。

  她……其實沒有資格這麼「教訓」尉遲星的。

  明黃的燈光下,尉遲星凝視著她,一句話都沒有說。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很慢很慢。

  ……

  一刻鐘後。

  尉遲星和許柔在樹蔭下順著人行道慢慢走著。

  從地鐵站去疾控中心的路有點堵車,但步行不到半小時,正好跟許柔順路。

  「對不起。」許柔盯著自己的腳尖,「我剛剛不該衝你發火,我沒有資格對你這樣。」

  「沒關係。謝謝你提醒我。」

  然後,無人說話。

  直到路過一個有一群大爺大媽跳廣場舞的公園,尉遲星才再次淡淡開口,「許柔老師,你相信蝴蝶效應嗎?」

  「……相信的吧。」許柔不知道他為什麼提起這個。

  「我不信。」他彎了彎唇角,臉頰上的酒窩若隱若現,「努力了一次又一次,以為改變了,最後卻發現……重蹈覆轍。」他以為在改變了,結果又一次遇上了小女孩被猥褻。不管他預先怎麼改變小女孩的行動軌跡,但終究落得同樣的下場。現實在提醒他,不管做什麼都是無用功。

  「你要放棄救她了嗎?」許柔低聲問。她下意識以為尉遲星在說他喜歡的那個女孩出事的事情。

  「不。」尉遲星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明白許柔口中的「她」指的是誰。他永遠不會放下她。他已經習慣了。明明知道結果,但他就像飛蛾撲火,一遍又一遍。

  「是什麼……讓你堅持這麼多年?」

  尉遲星沉默了,他很少跟別人談及自己的感情狀態。在許柔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才開了口,「我並不需要一個堅持的理由,也沒考慮『堅持多久』這個問題……只是做好自己能做的,不知不覺就到現在了。」對他來說,有些感覺似乎已經融入了骨血裡。「說實話,靠近她的每一步,都彷彿跨越千山萬水。不過,這是我做過最值得的事情。」

  許柔心裡受到了極大的震動。尉遲星的話明明那麼輕,但是卻帶著極重的份量砸在了她的心頭。這個世界,真是讓人覺得絕望又讓人覺得溫暖。

  「就沒有什麼讓你後退過嗎?」她輕聲問。

  「只有壓抑到喘不過氣的時候,因為……所有事情都只能放在心裡,說了怕她擔心,怕她害怕,怕她承受不來。可是從來沒有想過後退。我一旦後退,代價太大了。」

  許柔沒再問。很多事情她也好奇,但是不能開口,除非——他主動告訴她。

  漸漸的,他的腳步落後了一步,兩步。

  尉遲星慢慢地開口,「我七歲那年,她救了我。」他唇邊露出一點微笑的弧度,「我的第二次生命是她給的。我非常感謝她沒有放棄我。」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低到前面的她壓根聽不見,「到現在她也沒有放棄我……」

  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她。

  他停住了腳步,看著許柔的背影,她亞麻色的長髮在燈光下像瀑布般披落。

  許柔未聽到腳步聲,倏忽轉身,捕捉到了他眼中未盡的情緒。那是一種靜悄悄的深情,人不知鬼不覺,在屬於它自己的角落裡生根發芽,悄然成長,最後開成一朵屬於暗夜的花,美麗,潔淨,卻無人知曉,無人在意。

  夜,越來越深,華燈閃爍,車水馬龍。

  尉遲星清了清嗓子,聲音恢復了一如既往的高昂,「今天讓你見笑了,許柔老師。」

  「啊?」許柔不明所以。

  尉遲星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傷痕。縱然許柔否認,但是他知道她一定目睹全程。「你肯定都看到了。」

  「我覺得你做得很對。」許柔看著他,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

  尉遲星彎了彎嘴角,「我平時沒有這麼衝動……只是突然覺得很無奈而已。」

  他的話依舊沒個頭尾,不清不楚。許柔明白他就說了一層,更深層的東西他不會講,所以她不多問。自有的分寸感只會讓她順著他的話說下去,「無奈也好,不平也罷,沒到結局,未見分曉。」她記得剛剛他提起擔心不管怎麼努力都只會重蹈覆轍。

  尉遲星愣住,隨後是真的開心地笑了,「許柔老師。」

  「嗯?」

  「學生一定特別喜歡你。」尉遲星看到前面一個小孩騎著小車橫衝直撞地過來,許柔沒注意。他把許柔往身邊拉了一把,然後鬆手,「習慣了照顧別人,有時還是得多關心自己。」

  許柔詫異地抬頭看他。這突如其來的提醒讓她腳下亂了一步。

  「如果你遇到問題,請儘管告訴我。」尉遲星說。

  「尉遲警官振作起來就好了。」許柔將風吹亂迷住眼的髮絲撩到耳後,看著前方十字路口的車水馬龍。

  尉遲星輕聲嗯了一下,沒有說話。

  ……

  一個星期後的週五,晚上八點。

  許柔腰酸背痛地從電腦前站起,活動一下頸椎和肩膀。

  手頭這篇擱淺近三個星期後,她終於搞定了,不枉都快愁禿了。

  第五篇日記:

  「4月6日

  急性腸胃炎,今晚阿曖演唱會泡湯了,大概還會賠上近一個星期的時間。」

  許柔非常感慨。果真是校友,連愛好都這麼相近。

  阿曖,就是許柔前段時間轉發在朋友圈,還被黎斯語點讚的那個小眾創作型歌手。每年四月的第一個週六,出道紀念日,阿曖都會在自己經營的livehouse舉辦個人專場演唱會。

  看來那個女孩之前某年也想去參加阿曖的演唱會,只可惜犯了腸胃炎不能去。

  但是許柔今年要去。

  今天週五,4月5日。就在明天,四月即將迎來第一個週六。

  許柔和周圓圓約好一起去看演出。這個週末許柔原本打算回家,但覺得難得有演唱會,就退了回家的高鐵票,她還沒來得告訴蘇鴻。

  不過此刻首要的事情是把破譯出來的內容發給尉遲星。

  許柔一邊打字,一邊聽得大門匡噹一聲,周圓圓下班回來了。

  「許柔!吃蛋糕嗎?」她興沖沖舉起手裡的購物袋,「就咱們上次去的那個網紅蛋糕店在促銷臨期蛋糕,鐵罐抹茶慕斯十塊錢一個!你敢想麼!」周圓圓喜滋滋地把蛋糕挨個拿出來擺放在桌子上,她買了八個不同口味的,「快來挑個當夜宵。」

  許柔在圓桌旁邊的毛毯坐下來,研究盒子上的生產日期,皺起眉頭,「還有三個小時就過期?」

  「咦,我這罐是明天。還好吧,放冰箱應該沒問題。原價一個六十塊錢呢。」周圓圓奮力扯開一罐,是提拉米蘇味兒的。她嘗了嘗,「嗯,我覺得味道沒變。」

  「……還是別吃了吧。」許柔擔心地放下手裡的蛋糕,拉住周圓圓的胳膊,企圖攔住她,「萬一吃壞肚子呢?」

  「沒事,明天才過期呢。」周圓圓毫不在意,把今晚過期的三個全部挑出來,「我把這三個都吃掉好了——你真的不吃嗎?」

  許柔立即搖頭,滿腦子都是日記裡那個女孩的腸胃炎。

  於是乎,第二天周圓圓順理成章腸胃炎了,跑了無數道廁所,躺在沙發上唉聲歎氣,「唉,早知道聽你的。啊,我又要去廁所了。」她起身艱難地朝廁所一步步挪去,就跟顫巍巍的老太太一樣。

  所以,晚上的演唱會只能許柔一個人去了。

  許柔本思考著乾脆就不去了。但是安頓周圓圓吃藥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她去,會不會遇上尉遲星喜歡的那個女孩?

  尉遲星說那個女孩已經出事了,不過沒說到底出了什麼事……許柔是按照車禍重傷這種概念來理解的,她猜測尉遲星是想幫忙抓肇事兇手什麼的。所以,說不定那個女孩子現在已經康復了,能自由活動。

  那麼,她會去今年阿曖的演唱會嗎?

  自打和尉遲星認識以來,許柔一直在克制自己的言行,盡量避免偷窺到別人隱私,絕不打聽那個女孩的情況。

  可是……

  此刻,她的確有點壓抑不住自己好奇探究的慾望。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4:08

第13章 渣男

  晚上八點,氣氛熱烈,人聲嘈雜的livehouse。

  許柔在門口戴上手環,蓋上印章,發現裡面已經人擠人,「不好意思,過一下。」

  「美女,包開了。」門口負責蓋印章,穿著緊身裙的女孩子叫她。

  「謝謝。」許柔回頭衝她一笑,朝裡走去。

  女孩打量著她的背影良久,餘光裡瞥見又有客人進來。她轉頭,臉上突然浮現笑容,幫他戴手環,「Hi,帥哥。」她拋了個媚眼,嚼著泡泡糖。

  「謝謝。」尉遲星將手機放進兜裡。

  「第一次來我們店?」女孩問。

  「看得出來?」

  「像你這麼帥氣的,我不會沒有印象。」她吹了一個大泡泡,然後用舌尖將唇邊的泡泡糖舔進嘴裡。

  尉遲星禮貌性笑了下,轉身進大廳。

  晚上八點四十五。

  尉遲星站在二樓欄杆邊,看著樓下耀眼燈光中的舞台。女歌手自彈自唱,身後的樂隊配合完美,台下的觀眾多是女孩,在跟著歌手一起唱歌,揮舞螢光棒。

  他對這個歌手並不熟悉,只是想來瞭解一下她的愛好,但聽到歌手很大聲的一句「你問我為何跟著你,我說有個朋友喜歡你」時,他突然笑了。

  果然是她喜歡的風格。

  一樓,吵鬧蹦跳的人群熙熙攘攘。

  舞台旁邊的攝像機從每個觀眾臉上晃過,給了好多人特寫,直到出現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孩,沖鏡頭飛吻一個後,她摟過旁邊的男友,親密地接吻。

  現場爆發出了一陣激烈的歡呼。

  站在屏幕下的許柔卻五雷轟頂一般震住了,石化一般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屏幕上那個男人,是她打死都不會認錯的男朋友,蘇鴻。

  許柔,今年的4月6日,訂婚的第100天,戀愛的第1231天,發現了未婚夫出軌。

  許柔猛地推開擋住她視線的幾個歌迷,看到了依舊在你儂我儂貼面跳舞的一對情侶。

  蘇鴻左手拎著一罐啤酒,右手摟住黎斯語的腰,她則撒嬌說著什麼,笑著捏捏他的鼻子。沒錯,這位就是許柔的大學校友,前年蘇鴻只在同學聚會上見過一面的黎斯語。蘇鴻口中完全不記得,壓根沒有許柔好看的黎斯語。

  許柔的心瞬間冰涼,或者說她渾身都冰涼,心臟就跟被刺了一根寒冬臘月的冰柱一般寒涼。

  「許柔?」蘇鴻一轉頭發現她,瞬間臉色就變了,立即被電了一般放開黎斯語,「你怎麼在這兒?」

  黎斯語倒看著沒那麼驚訝,轉轉眼珠子,才配合地驚訝一下,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打招呼。

  「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許柔又震驚又憤怒,聲音直接變調。

  「你誤會了,別激動,我們出去說好嗎?」蘇鴻看了一眼周圍,第一反應是不要在這種場合出醜。

  他的鎮定自若,讓許柔全身的血液朝頭部湧去,聲音也開始顫抖。她是一個溫柔的人,但是不代表她就沒脾氣。

  「是前年?!」她盯著蘇鴻,出離憤怒,「前年我帶你去同學會,就這一面!你劈腿在我的同學會上認識的女人!」她一嗓子吼出來,周圍瞬間安靜。好些人都看過來,並朝旁邊詭異地自動挪開了,彷彿清開拳擊比賽場地一般。

  二樓,尉遲星注意到樓下的騷動,立即轉身下樓。

  「許柔,你冷靜——」黎斯語尷尬地笑了一下,企圖阻止許柔當眾發火。

  「你閉嘴!」許柔看都不看她,眼神不在黎斯語身上浪費一分。

  黎斯語愕然地張了張嘴,掃了一眼圍觀的眾人,沒再說話。

  「公務員就這麼忙嗎?」許柔氣極反笑,緊緊盯著蘇鴻,「是真的每天在熬夜開會,還是找借口在跟她相處?」這一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節假日扶貧下鄉?是陪她去青海玩吧?飛機改簽了不敢吭聲,是跟她一起回來吧?身邊大姐的香水太刺鼻,其實是她的香水味吧?」

  蘇鴻從最開始的錯愕到現在已經沉默。他一貫保有寵辱不驚的風範,此刻也只是平靜地抬眼看著她,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聽不出情緒波動,「我最愛的人是你,這還不夠嗎?」

  他認為她在胡攪蠻纏,而且是在大庭廣眾下不給他面子。

  一聽到這話,許柔拼盡全身力氣,毫不猶豫地一巴掌甩到蘇鴻臉上。黎斯語臉色一變,立即後退了一步,下意識抓緊了自己的包。

  週遭吃瓜群眾倒吸一口涼氣。原本氣氛熱烈的livehouse,此刻一片寂靜,連舞台上的歌手都放下了吉他。慢慢的,眾人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就像冬日裡燒出細微辟啪聲的木柴。

  這一刻,蘇鴻的眼神才變得有些慌張。許柔這一巴掌實在出乎他意料。在他的印象裡,許柔是一個連爬到桌上的螞蟻都不會傷害的人——她竟然會打人?蘇鴻腦海裡閃過了百般想法。

  「許——」他一步上前打算要解釋一下他為何跟黎斯語出現在這裡,卻一不留神揮手撞到了旁邊女生的胳膊。對方手裡的啤酒直接潑到許柔身上。

  女生驚叫了一聲,「不好意思!」

  而就在這時,頭頂一串綵燈突然濺出火花,整個大廳漆黑一片。人群很快騷動起來。

  「請大家不要慌亂,待在原地不要走動,以免造成踩踏。停電只是短路問題,馬上就可以恢復。給大家觀演造成了不必要的影響,十分抱歉。」酒吧經理站在舞台邊大喊。

  縱然有人拿出手機照亮,但是整個大廳依舊是黑暗的。

  在這片刻的黑暗裡,許柔詭異地安靜下來。

  她不再憤怒到胸脯強烈地起伏,她緊緊地握住拳,然後鬆開,反覆調整自己的情緒,就彷彿古代的獵龍勇士拿著利劍,冷靜地與咆哮噴火的巨獸搏鬥。

  這是她人生到現在最狼狽的樣子。

  哪怕剛剛畢業那陣,她怕父母擔心而一個人去醫院做闌尾炎手術,術前腹痛得滿頭大汗,都沒有這樣渾身冒著啤酒味,衣服濕噠噠滴水,像落湯雞一樣狼狽過。

  眾目睽睽之下,即將結婚的,無比信任的未婚夫給她當頭一棒。簡直是奇恥大辱……她不關心看客們的看法,她只關心那個被欺騙了整整三年的人,她自己。

  這不應該是她。

  這不值得。

  這簡直荒唐得可笑。

  她笑自己這三年夠心盲眼瞎,也笑那個男人,一點都不男人。

  真夠噁心的。

  許柔咬緊了牙關——她是許柔,外柔內剛的柔。

  卡嚓一聲,頭頂的燈亮了。一束光如同從天堂照耀下來般,白亮而清冷,照亮了這一爿空間,四周乃至舞台上都依舊是一片漆黑。電工依舊在維修當中。

  蘇鴻被這燈光一時刺得睜不開眼,他下意識瞇起眼睛,又意識到什麼,便盡量睜大眼睛,控制自己的微表情,簡直真誠極了。這表情跟他當初求婚時一模一樣,無辜,善良,溫柔,而又充滿愛意,但是多了一點,悔恨。

  黑暗的幾分鐘,想必對他也是極好的遮掩,讓他打好了挽留的腹稿。然而當他看清許柔的眼神,便立即怔住了。

  許柔的眼神變了。

  她的眼神,乃至整個人的情緒都跟幾分鐘之前判若兩人,她就像一個陌生人一般,冰冷且無情。而蘇鴻從來沒有見過她出現這樣的表情。

  「許——」他猶豫地開口,沒有再回頭看黎斯語一眼。而黎斯語則緊緊盯著他,彷彿大草原上狩獵多日的母狼,眼睜睜看著獵物被鬣狗搶走,而在企圖尋找機會奪回……或者,她在等待獵物自己返回。

  「閉嘴。我讓你說話了?」許柔毫不留情,直接打斷他。

  周圍看客極其安靜,都看著許柔。就連二樓的走廊上都有人拿著雞尾酒,往下看熱鬧。

  旁邊沒有燈光的角落裡,站著一個瘦高的男人,一動不動,毫無聲音,只是目光一直落在蘇鴻以及他身後那個女子身上。他本想上前來,但是看到許柔開口後,他便又退回到黑暗中。

  「回去告訴你的父母,婚禮取消,酒店取消,旅行取消。所有安排統統作廢。」許柔脫下被啤酒濕透的外套,走到牆角垃圾桶邊扔掉。路上幾人紛紛給她讓路。

  「要紙巾嗎?」剛剛一不小心潑了啤酒的女孩子大著膽子遞過來一袋手帕紙。

  「謝謝。」許柔微笑著接過紙巾。

  她背對所有人,仔仔細細地擦著胳膊和手背上的啤酒泡沫,就連指縫也不放過。她的聲音清冷且擲地有聲,帶著極重的份量,「你最好跟他們說得清清楚楚,做個男人。」她轉過身,看著神色慌亂強作鎮定的蘇鴻,「從這一秒開始,我不接受任何詢問和騷擾。」

  「否則,我會讓你知道由我來告訴他們,你會有什麼後果。」許柔一邊踱步思考,一邊取下訂婚戒指和曾經蘇鴻送給她的耳環。

  「你聽我說,你給我一個解釋機——」蘇鴻的嘴唇開始顫抖。

  「這些年,你真是一點都不瞭解我。」許柔再次打斷他,將耳環和戒指放到垃圾桶蓋上,拿起旁邊的免洗消毒液擦手,她覺得太髒了,「一個道貌岸然的渣滓,一個有膽做沒膽承認的小人,窩囊又虛偽。你的自信到底從何而來?」

  蘇鴻眼裡出現了恐懼。這一刻,他成熟有風度的偽裝皮囊都被剝得乾乾淨淨。那脆弱而懦弱的內裡,就跟繡花草包枕頭一樣不堪一擊。

  黎斯語盯著蘇鴻慌亂的背影,眼裡佈滿紅血絲。她咬著唇,握緊了拳,美甲上那些漂亮的水鑽直接嵌進入掌心的肉裡。

  許柔從包裡掏出粉餅和口紅,打開鏡子,開始補妝。她動作很快,不到一分鐘就重新補好妝,塗好口紅。她的眼下再沒有任何淚水的痕跡,嘴唇紅潤帶著細微的珠光。她有著非常可愛的,從母親那邊遺傳而來的小翹鼻。她昂著頭,顯得鼻子更加翹挺。

  她的視線逡巡著,最終落在蘇鴻臉上。她的眼神,就像第一次見到蘇鴻一般。

  「戒指在垃圾桶上,你愛要不要。」許柔語氣冷漠,推開他,大步朝門口走去。

  許柔路過了黎斯語,彷彿不認識般側身而過。

  所有看客紛紛給她讓路。甚至有幾個姑娘朝她豎起大拇指。

  蘇鴻如同雷擊,愣了半晌才突然復活,慌不擇路抓起戒指追過去,「許柔!」

  「站住。」旁邊突然有人一步跨出來,攔住他的去路。

  是那一直在暗處呆著的人,他出示了一下警官證,語氣冷冷,「臨時檢查,配合一下。」

  「我有急事——」蘇鴻的視線越過對方肩頭,追尋許柔的背影,她已經走到門口。

  「身份證?」對方直截了當打斷他的話。

  「我真有急事。」蘇鴻說著就想跑。

  這位警察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往回一帶,他就踉蹌著被迫退回來。

  「身、份、證。」警察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蘇鴻焦躁得不行,但只能配合檢查。他不明白為什麼這裡會有警察,但他不能抗檢,如果這裡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牽連到他,發現他是公務員的話,就難辦了。雖然還沒到高位,他卻十分注意羽毛。

  他是公務員,他還想升職,他不能有任何作風瑕疵。

  許柔大步走到街頭。

  她從來沒有覺得四月的夜如此寒冷過,也從來沒有發現自己如此渺小過。遠遠近近,萬家燈火,車水馬龍,她只是路邊一個生活突然急剎車並拐了個彎的普通人而已。

  但是沒關係,她是一個非常堅強的人。她一遍又一遍這樣告誡自己。

  路過遛狗的女孩,路過夜跑的中年人,路過拎著肯德基的加班族。她腳下一扭,進了便利店。

  原本是想買一杯咖啡暖手,但她出來時,手裡拎的是一小瓶二鍋頭。

  一口白酒滾下肚,火燒火燎的感覺直衝腦門。

  許柔在路邊的長椅坐下來,一邊喝酒一邊看著跳廣場舞的人群,以及其中跑鬧嬉笑的小孩子。

  縱然獨自面對自己,她也不允許自己難過,哪怕一分鐘。

  她只是心疼被欺騙了這麼久的自己。

  她強忍著不出聲,哽咽到心臟劇痛,還仰頭望著天,拚命睜大眼睛,讓眼淚不要掉下來。

  可是她的眼睛好疼。

  她渾身都疼。

  終於,她僵硬地低下頭,用雙手撐住額頭,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傳來。

  她睜開眼睛,看到有人在她面前站定。

  「尉遲警官,」她疲憊地坐在長椅上,仰頭看他,「晚上好。」由於酒精作用,她的大腦已經轉不動了。

  尉遲星在她旁邊坐下來,若無其事地問,「晚上好……你在這邊幹什麼?」

  「看他們跳廣場舞。」許柔說。

  「好。」

  但實際上現在已經沒有人跳舞了,廣場上空無一人。

  不知過了多久,許柔才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我想回家了。」

  她剛剛站起來就一個趔趄,朝地上倒去。

  尉遲星及時一把將她拽回,抱了起來。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4:22

第14章 留宿

  尉遲星將許柔帶回家,安置在客房裡。

  套枕頭,套被單,燒水煮薑湯。等一切忙活完,他一看時間,已經半夜兩點。

  「許柔?」他將薑湯放在床頭櫃,輕輕喊她。

  許柔當然是叫不醒的。

  他彎腰給她掖好被角,手指碰到了她的臉頰。他心裡一動,看著近在咫尺的她,彷彿連呼吸都感覺得到。

  在時間的往復長河裡,不管重來多少次,他都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接觸她的機會。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漫長。他還是慢慢收回手,轉身背靠著床沿坐了下來。

  地上很涼,窗外的月光也很涼。

  他看著月亮從窗戶左邊走到了右邊,雲層散了又聚。那銀色的亮光映照在他的眼眸裡,像他的心事一樣,叫人琢磨不透。

  ……

  第二天早上。

  許柔是一不小心翻身滾到床下,才費勁地清醒過來。

  她揉著摔痛的腰坐起來,頭痛欲裂,頭髮凌亂。扶額,她才慢慢想起來昨晚發生了什麼。

  蘇鴻、黎斯語……她發現心臟又一陣刺痛。

  而現在,她應該在尉遲星家裡。

  臥室外突然傳來一陣動靜,是有人回來了。許柔立即起身,卻因為腳裹在被子裡,又摔了個底朝天。

  「許柔?你還好嗎?」尉遲星敲門,擔心地問。

  「我沒事!」許柔從被子裡掙扎起來,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啞了。她簡單收拾下自己,去開門。

  尉遲星穿著一身運動裝,應該是剛剛跑步回來,耳朵上的藍牙耳機還沒來得及摘下來。他掃了一眼她的面孔,盡量顯得自然點,「我買了洗漱用品,你可以先去洗漱再吃早餐。」

  「嗯嗯,謝謝。」許柔挪開視線,不去看他,卻意外地發現他買的牙刷杯子和毛巾竟然都是青色的。而她最愛的顏色就是青色。

  「怎麼了?」尉遲星看她僵在原地。

  「沒什麼。」她回神,轉身去洗手間。一定是巧合。

  她鎖上洗手間的門,從鏡子裡看到了自己經歷昨天那一戰後多憔悴,黑眼圈重得跟熊貓眼似的。

  昨晚的衝突在腦海中浮現,最刺骨的是那句「我最愛的人是你,這還不夠麼」。

  許柔立即深呼吸了好幾次以平靜情緒。她必須要將蘇鴻從自己的生活撕開。縱然撕掉會留下血淋淋的傷口,但是也必須這樣做。

  從此以後,她不問過往,只看將來。

  收拾妥當,她才又察覺到了另一層尷尬。

  尉遲星昨晚將她帶回了家,然後……原來傳說中,醉酒了什麼都不記得竟然是真的。

  她踟躕了很久才打開門,發現尉遲星在廚房擺弄碗筷。

  「不好意思,我經常在單位住,所以家裡什麼都沒有。」他說。

  「沒事,我來幫你。」許柔走進廚房。

  尉遲星及時閃身廚房門口,攔住她,「在我家還要你幫忙?」他挑眉示意,「休息去。」

  「……好吧。」許柔笑了笑,轉身回客廳。

  這時候她才有時間打量尉遲星的家。

  環視客廳,是非常簡約的灰藍配白色家裝風格。沙發上的抱枕倒多了幾個顏色,大紅,桃紅,看著像手工織的,還挺喜慶。而立式空調、飲水機則像燙頭一樣戴著鉤織頭套兒,一看就是家里長輩的風格。

  尉遲星家外面則有個寬闊的露台,有花架,角落裡還掛著沙袋,放著啞鈴。許柔走到露台上,逗弄逗弄含羞草,起身撐著欄杆往外望去,將附近的街道盡收眼底。

  露台上風挺大,吹開了斜側方書房的門。

  許柔走回去,正欲關書房的門,但卻被裡面的陳設吸引了注意力。

  書架上密密麻麻全是書,有滿滿一格都是物理學書籍,講的是量子糾纏、雙縫實驗以及時空穿越假說。桌子上也有很多攤開的書籍和資料,甚至剪報。看名字,有的關於數學與密碼學,有的關於犯罪心理學,有的關於刑偵和痕跡檢查,還有一摞打印出來,翻得都毛邊,做了不同顏色筆記的刑事技術和犯罪學論文。

  桌子正中間,擺著一個非常厚實的筆記本,夾著不同顏色的便簽、照片、以及裁剪的文件。有張照片露出一角,看得出是一張登記照,只不過照片上人臉正好被擋住了。

  許柔突然覺得這登記照上的人穿的衣服跟自己一件衣服挺類似。她猶豫了一秒,指尖剛剛碰上這筆記本,就聽到尉遲星喊她。

  她嚇了一跳,立即轉身出門,迎面就撞上尉遲星。鼻子在他胸膛口撞得生疼,好在他及時扶住了她。

  「不好意思!」許柔來不及管鼻子疼——她發現尉遲星的表情瞬間不對勁極了,便急著解釋,「剛剛風吹開了書房的門,我去關……你放心,我只看到桌上有警察專業書籍,其他什麼都沒看到。」

  她將桌上那些書全部歸類為警察需要看的專業書籍,畢竟尉遲星是特警——等等,他看的是刑偵方面的書,難道他要轉刑警?有這樣的嗎?但是這個問題,許柔現在沒有時間考量,她只覺得抱歉,但願尉遲星不要生氣。

  「……沒事。」尉遲星看著她的眼神非常專注,似乎能判斷她說的是實話,於是語氣又自然起來,「去吃飯吧。」

  「好。」

  回到客廳,許柔在桌邊坐下來,發現早餐竟然是她喜歡的一家本地連鎖包子鋪的包子還有粥。

  「晨跑路上買的,希望合你口味。」尉遲星在她對面坐下。

  「謝謝你費心,我很喜歡。」許柔不好意思地笑了。想起自己剛剛的魯莽衝動,她心裡有歉意。拿起筷子。她的鼻子依舊有點疼,但是也沒有揉,怕尉遲星注意到又擔心,而且還有個事情要解決,「你昨天……什麼時候遇到我的?」她只記得遇到了他,卻不記得是幾點。可千萬別是她買醉懷疑人生,情緒最激動的時候,那可太丟臉了。

  「都晚上十點多了。我下班正好路過,看你好像喝了酒——」尉遲星語氣非常正常,話鋒一轉,「最近工作很累吧,期中考試快到了。」

  「……嗯。」許柔垂下眼眸鬆了口氣,但是她依舊有些窘迫,便轉開話題,「你父母不在家?還是你一個人住?」

  尉遲星隔著紙巾剝雞蛋殼,然後將雞蛋放到她的碟子裡,「我是在福利院長大的。」他的語氣很平靜,彷彿這不是什麼特殊的事情。

  許柔驚愕之下忘了該說什麼,她怔怔地看著尉遲星,在對方不知跟她對視了多久時,她才回神,「抱歉。」

  「沒關係。」尉遲星反而笑了,「福利院有對我特別好的長輩阿姨。」他指了指空調上的針織蓋頭,「這就是她的傑作。」

  「挺好看的。」許柔笑起來,她家也有同款。

  也是這一瞬間,許柔突然意識到,她其實對面前這個人,瞭解得少之又少。她只知道他是特警,除此之外,一無所知。認識這幾個月,許柔覺得自己和尉遲星可以算是朋友了。但她這個朋友做得似乎有點不夠格。她應該多瞭解一下尉遲星……但是此刻,分手的第二天,她真的沒什麼心情。

  「你今天要去上班嗎?」許柔發現現在已經早上九點多了。

  「不去。」尉遲星頓了一下,「如果有緊急事項的話,我會過去。」

  「從昨天到現在,真的麻煩你了。」她心裡十分歉意,「吃完我洗碗。」

  「沒關係,歡迎你以後常來玩。」他笑著說,看著有點漫不經心。

  許柔一愣,然後也配合地笑了一下,覺得他肯定是在開玩笑。她沒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漫不經心說著真心話,然後自己也一笑而過。

  「那我吃完就回——」

  「想爬山嗎?待會。」

  他們同時開口。

  「啊?」許柔以為自己聽錯了,爬山?

  「隊裡參加了一個公益組織的活動,爬山撿垃圾。」尉遲星將手機遞給許柔看,「今天下午沒事的話,我會過去。你想一起來嗎?」

  許柔滑動界面看著,發現是去附近一個旅遊景點山區撿垃圾,而且竟然有報名費,99塊錢一個人,付費才能去撿垃圾。

  不過這些錢會包括手套、垃圾袋以及礦泉水。剩餘的錢會一次性捐助給貧困地區的學校。

  「這個活動還有其他人參加?」她問。

  「有。是面向全社會的,不過可能機關單位去的比較多。」

  許柔覺得還可以,去運動發洩一下壓抑的心情挺好的,還能順便環保助學。而且有一點很重要,這個活動是付費的社會公益項目。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如果這個活動是免費的,她可能就不會去了。需要付錢則給了她與尉遲星某種程度上的距離感,而她目前需要這種邊界感。

  「那你把這個鏈接發給我吧,我自己報名。」她說。

  她的強調讓尉遲星敏銳地捕捉到什麼,所以他什麼也沒有說,配合地把鏈接發給她。

  許柔瞬間明白,尉遲星是一個極其敏感的人,似乎擁有比她更強的邊界感。

  他……

  真的只是覺得她昨晚失態,是因為工作壓力太大麼?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4:39

第15章 爬山

  下午兩點半。

  到了「爬山撿垃圾」活動的集合地點,許柔才發現自己還是失算了。

  今天在場二十多人,其中十個人是一個醫院的,他們自成隊伍先行出發——而剩下十幾個人,全部是尉遲星在特警隊的同事。只有兩三個人帶著家屬和小孩。

  而尉遲星帶著許柔過來,在他們眼裡看來也是「帶家屬」,就算他怕許柔尷尬而在介紹時一再強調這是朋友,但依舊免不了被揶揄和打趣。

  八卦,彷彿是人類的天性。許柔除了跟著客氣解釋,也別無辦法。

  而今天她也見到了之前在地鐵站有過一面之緣的騷包特警郭元天。他依舊梳著大背頭,鬢角整整齊齊,看得出仔細捯飭過。他一直在小護士那邊推銷反詐騙app,要不是尉遲星喊了一聲,他早就搖著尾巴跟著人家姑娘們走了。

  「壞我好事。」郭元天憤憤地回來,用手比劃著,「我差這麼一點就成功打入護士長的中老年廣場舞姐妹群了。」

  「……」尉遲星想委婉,但是委婉不了,「你加這個群幹什麼?」

  「怎麼?我就不能加入一個有異性存在的群嗎?」郭元天一攤手。

  許柔站在一邊,她對郭元天這個人的印象真的是……很迷惑。

  而郭元天也在爬山的時候跟許柔搭話,「我記起來了,你是幾個月前處理臥軌那事兒時,在地鐵站等尉遲星的女生。」

  「是的。」許柔沒料到他記性這麼好。

  「還是頭一次見尉遲星帶女生過來玩——你真是他剛剛談的女朋友吧,有點套路啊,能把和尚給勸還俗了。是吧是吧是吧是吧?」郭元天說話跟連環炮似的,一甩頭,塗滿了發膠的頭髮風雨不動安如山。

  「不是。」許柔否定他。

  「為什麼不承認拜倒在他如此英俊迷人的臉龐和偉岸無比的身軀下呢?」郭元天皺起眉頭,似乎為許柔眼瞎不長進而替她悔恨,「那舉手投足散發出來的魅力簡直就是一場瞳孔地震!他應該去參選『中國先生』。」

  許柔一臉茫然望著眼前這個望著尉遲星似乎又羨慕又嫉妒的男人,不知道他這到底是個什麼套路。而且他說話怪怪的。

  「算了,我們聊聊你。什麼工作?哪個學校畢業的?多大了?家裡父母安好?大姨叔嬸兒的也安好?你親朋好友都下載了反詐騙app麼?我瞅你這斯斯文文的性格,A型血吧?」

  「元天。」尉遲星已經走到前面去,見他嘰嘰喳喳個不停又返回,「你們在聊什麼?」他用礦泉水瓶敲了一下郭元天的肩膀。

  「隨便聊。」郭元天依舊看著許柔。

  「能跟上嗎?我幫你提?」尉遲星問許柔。

  許柔已經明顯有些吃力,但她還是搖頭,抓緊了手裡已經快裝滿的垃圾袋。

  「我們到上面那個平台休息一下?」尉遲星大聲問同事們。

  「沒問題。」

  爬到了山腰一個平台,許柔已經感覺兩條腿都快斷了。他們在這裡也遇見了累得走不動的護士們,還見到了來踏青的三口之家——小孩在前面走,爸媽抬著一隻死活不走路還笑嘻嘻的胖胖薩摩耶,艱難地往山下走。

  而那些特警們體力明顯跟其他人不一樣,一個個精力充沛,到現在不帶喘的。

  許柔休息了片刻,站在平台邊上,迎著帶著青草味道的風,望向遠方。

  廣袤的天空下,有鳥兒在自由地飛翔盤旋,然後縱身一頭扎進山野。綿延的山脈輪廓,層巒疊嶂,勾勒出水墨畫一般的天際線,與雲朵觸碰又離散。再近點,縱深的山間,植被茂密,處處是春季新生的翠色,在風中迸發出蓬勃的生命力。

  茂密高聳的樹林當中,還有小動物的窸窣聲。

  「啊——」許柔雙手擋在嘴邊,發洩一般朝山間大喊,喊出了胸中積壓的所有情緒,憤怒、痛苦、悲傷以及大徹大悟的勇敢。

  沒事,誰年輕時沒踩坑過。吃一塹長一智,她是許柔,她單名一個柔字,是外柔內剛的柔。

  她什麼都不怕。這點小坎坷算什麼。

  「啊——」

  尉遲星站在她身邊,也朝山林大喊著。他的聲音要洪亮很多,震飛了附近的山雀。

  許柔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她將被風吹到眼前的髮絲撩到耳後,定神看著尉遲星,「謝謝你。尉遲警官。」

  「不客氣。」他彎起嘴角。

  許柔難得輕鬆地笑了。

  尉遲星則從兜裡掏出幾顆旺仔牛奶糖,「吃糖嗎?」

  「謝謝。」許柔接過來,她有點意外尉遲星竟然隨身帶著糖,而且是她喜歡吃的。

  「來的路上,你下車去便利店,就是為了買這個?」許柔問。

  「還買了一些果乾肉脯。」他將背包取下來,「剛剛被郭元天搶走了好多。」

  許柔看到郭元天抱著幾袋零食去護士們那邊獻慇勤了,回頭看到尉遲星拆開一袋芒果干,「你的口味跟我好像。」

  尉遲星動作一頓,一邊將芒果干遞給她,一邊問起另外一件事,「對了,你表哥金特最近怎麼樣?」

  「他就在家休息。」許柔以為尉遲星只是順口一問。

  「你跟他關係很好?」

  「小時候玩得好,後來他去坐牢就沒聯繫了。這次他出獄,我們才又聯繫上。」許柔想了想,「我也正好想問你呢,他過一陣子應該會找工作。出獄人員是不是很難找到工作?」

  「我們有針對刑滿人員的職業技術培訓,幫助他們盡快融入社會。」尉遲星猶豫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從一個警察的角度,我建議你少跟他來往。也不要將他介紹給你任何……」他頓了一下,「同學。」

  許柔愣住了,她發現尉遲星的用詞很奇怪,同學,為什麼是同學?如果說朋友,她眼下第一個想起的是周圓圓,而說起同學,那麼就是……黎斯語。

  許柔突然覺得隱隱約約哪裡不對勁。

  尉遲星還想說什麼,被郭元天跳過來打斷了。「尉遲星!我跟老大說好了,新排的巡邏區,我跟小劉換一下。」他躊躇滿志地打了個響指。

  「你真是,天天上趕著被瞿醫生打。」尉遲星似笑非笑。

  聽他們聊天,許柔漸漸聽出緣由。尉遲星榮升小隊的副隊長,最近重新安排了巡邏區,郭元天堅持要跟小劉換,為的是能每天能看到瞿醫生,然後被她打。「你不懂,打是親罵是愛。」這是他的解釋。

  尉遲星便去跟巡警支隊的隊長確認情況。

  遠遠的,許柔看到那位隊長拍了拍尉遲星的肩膀,笑著說什麼。顯然,他非常賞識尉遲星。

  而原因……根據郭元天講,那就是憑實力說話。尉遲星曾是反恐大隊最前途無量的新星。全國最好的警校畢業,入警三年,榮立個人二等功,參加各類高危勤務將近二十次,更是代表市裡在全國的比武中拿了歷史上最好的名次——長短槍互換射擊、狙擊步槍射擊全部是第一名。

  「然後他就瘋了。到我們大隊來吹風日曬上街巡邏了。」郭元天說。

  許柔沉默,她知道尉遲星換崗位的原因——那個女孩。用他的話說,他耽誤一時而已,但那個女孩可能就是耽誤一輩子。

  「他生來就是SWAT的人,可非得自毀前途。」郭元天瞇了瞇眼睛,難得如此正經,「我們這邊主要搞巡邏,只有考核的時候才正兒八經訓練,但是尉遲星依舊拿SWAT的標準要求自己,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六點起床去訓練,擠時間去靶場……就算瞎眼都看得出來他熱愛狙擊手的崗位,何必呢?真不明白。」

  「狙擊手?!」許柔心中大愕。她萬萬沒想到,尉遲星竟然是狙擊手?!這個身份讓她不禁想起那個自己被狙擊手射中的夢。

  「他沒跟你說?」郭元天也詫異,「他之前拿的比武獎項幾乎全部是射擊。」尉遲星是特警狙擊手,而且是省裡最優秀的狙擊手之一。

  許柔徹底蒙了,半晌才幹巴巴地問道:「他……一般在哪裡出任務?」

  「臨城本地啊,」郭元天覺得這問題莫名其妙的,「就像什麼劫持人質啊,搶劫越獄啊,都是他來。」他用手比劃成手槍的形狀,吹了一下槍口,「正中眉心,一槍斃命。」

  許柔的臉色慢慢發白。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知道那只是個夢而已,她卻感到一陣寒氣從腳底下冒出來,迅速包裹了她全身,胳膊上開始起雞皮疙瘩。

  她試圖平靜下來,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夢是不可信的。夢裡她還派發喜帖打算結婚呢,可現實裡,她分手了。

  所以,她不用害怕什麼。

  她是一個好人,好人怎麼會去犯罪呢?犯罪這個前提就不存在。

  「嘿,還告訴你一個事兒,就尉遲星喜歡的那姑娘,我最近八卦到的。」郭元天壓低聲音狗狗祟祟地說,「她已經去世了。」

  許柔手裡的垃圾袋匡噹一聲掉了。她不可置信地望著一臉神神秘秘的郭元天,震驚得大腦一片空白。

  夕陽西下,山間一陣騷動,驚起了一群撲簌翅膀的飛鳥。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4:53

第16章 巧合

  「我猜那姑娘應該是半年前去世的。尉遲星一受刺激就轉崗了。」

  「他沒跟你說過詳細的信息?」

  「他那張嘴就跟拿鋼條焊起來一樣,最討厭別人打聽他的隱私了。就這姑娘的事情,我都是好幾年才巴拉出來這麼一點。感興趣嗎?感興趣的話,回頭你問問尉遲星。咱倆互通有無。」

  望著車窗外川流不息的車流和遠遠近近的霓虹燈,許柔滿腦子都是下山時郭元天和她的對話。

  「到了。」尉遲星在樹蔭邊停下車。

  「哦。」許柔突然回神,但還是有點不在狀態,「謝謝你送我回家。」

  「不客氣。」尉遲星幫她解開安全帶。

  「要上樓喝杯茶嗎?」許柔又問。

  「不了,太晚。你回去早點休息。」尉遲星看了一眼手錶,現在已經晚上九點半。

  許柔磨蹭著拿包準備下車。

  「你有什麼想問我的事情?」尉遲星從她的遲疑與猶豫裡看出了一絲苗頭,笑道,「問什麼都可以。」

  許柔怔了一下。郭元天說尉遲星討厭別人打聽隱私,但是眼下尉遲星說這話的神情是很愉悅的,絲毫沒有負面情緒。

  「……郭元天說你是狙擊手?我沒有聽你講過。」她問。

  「哦,都是過去了。」尉遲星微微思考了一下,「以前做狙擊手,的確出了一些成績。不過好漢不提當年勇。沉溺於過去的功績,只會讓人懈怠到原地踏步,沒有任何益處,所以我沒有提過……相比緬懷過去,我喜歡朝未來看。」

  「這倒是。」許柔贊同地點頭。

  車裡的頂燈沒有開。許柔望著夜色中的尉遲星。他的眼眸相當好看,亮而清透,就彷彿藏著星星,藏著永恆的希望。

  「還有想問的嗎?」

  許柔腦海裡飛過了無數個關於那個女孩的問題,可她找不到質問的權利,也找不到該說的話語。最終她牽起嘴角,搖搖頭。「沒有了。」

  「既然這樣,那麼你就把這個拿上。」尉遲星側身從後排拎出一個袋子遞給許柔。

  「這是什麼?」許柔打開袋子,發現裡面是一個包裝精緻的禮盒——這是派克鋼筆的高級禮盒,中國風設計,底封上明明白白寫著連筆頭都是鍍金的。這禮盒沒個好幾千塊錢買不下來。

  許柔頓時驚訝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你一直幫我破譯日記卻不收酬勞,讓我很過意不去。」尉遲星慢慢解釋著,「有次出差看到這個套盒很漂亮就買了,一直找不到機會拿給你。老師需要一隻襯手的好鋼筆。希望你喜歡。」

  「……可是這個太貴重了。」許柔心情很是複雜。她拒絕不是,收下也不是。

  「日記那麼厚一本還沒破解完,我以後自然還有麻煩你的地方。」尉遲星笑著打趣道,「或者等一切結束,我送你更好的。首飾或者——」

  「不用了不用了,就這個。」許柔一聽就連連拒絕,紅了臉抱住鋼筆盒子,「這個就挺好的,我很喜歡。」

  尉遲星微笑著,臉上的酒窩顯眼極了。

  許柔卻望著他那開朗的笑容又晃了神。

  女孩已經去世了。那麼他是怎麼做到的?怎麼做到堅持到現在,怎麼能做到不被悲傷擊垮?

  這大概是許柔永遠都找不到答案的問題。

  ……

  十分鐘後。

  掏鑰匙,輕輕一推開門,許柔就看到周圓圓糊著綠色的海藻面膜,坐在沙發前,桌子上咕嘟咕嘟的自熱火鍋在冒熱氣。

  「你腸胃炎已經好了?」許柔進屋換鞋子,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尷尬。

  「我覺得已經好了。你昨晚怎麼沒回家?」周圓圓將桌上那本《慧眼識人:微表情分析技巧》放到一邊,抱著胳膊打量她,「倒是蘇鴻來找你了,拉著個苦瓜臉,很不對勁。今天他快把我電話打崩了。你還關機。到底出了什麼事?」

  「哦……」許柔把包掛到門口的衣架上,「我跟他分手了。」而且全社交平台拉黑。

  「啥?」周圓圓驚得筷子上的牛肉丸都掉了,「怎麼回事?」

  「他出軌劈腿被我發現,抓了個正著。」許柔看著她,「他還想狡辯,我打了他一巴掌。」

  周圓圓愣了一秒,啪一聲丟下筷子,「草,這個渣男!打一巴掌算什麼,直接踹他丫的!都要結婚了幹這種破事!」這是她罕見的說髒話時刻。

  她起身跟著許柔進出臥室脫外套,又跟進廚房看她倒水,「你詳細說說怎麼回事。怎麼發現的?」

  「就昨天去看演出,他倆也在那裡玩。怪不得不讓我去看他,因為他大老遠的趕回來陪小三去看演出——你還記得黎語斯麼?」

  「記得啊。」周圓圓依舊很茫然。

  「小三就是她。」許柔喝著水,語氣已經漠然而平靜。

  「怎——臥槽!」周圓圓震驚得連續「臥槽」了好幾聲,百思不得其解,「他倆怎麼認識的?這不可能啊。」

  「我帶蘇鴻去過同學聚會。你也在場啊,那次。」許柔在沙發上坐下來。

  周圓圓知道是哪一場同學會了,可當時她沒見著蘇鴻跟黎斯語說一句話。就這都能勾搭上?

  她在客廳裡來回踱步好幾趟,抓著周貴兒薅擼半天,依舊很氣憤,「我覺得黎斯語是故意的。她點讚了你轉發的阿曖演唱會消息。她肯定猜到你會去,所以就故意把蘇鴻帶去,好讓你撞個正著。真是忒有心計。Bitch一個,跟蘇鴻挺配的。他是故意支使你回家吧,好讓他回臨城尋歡作樂。尼瑪,王八對綠豆,人渣湊一對。」

  「及時止損也好,要不然賠上一輩子。」許柔雖然不願意回想,但她依舊覺得真是太巧了,「得虧昨天去了演唱會。」

  「我看你早就想去嘛,還在草稿紙上記了4.6演唱會。」

  「那不是記錄的今年演唱會,是以前的。」許柔說。

  「就是今年的,以前沒一場是4月6日。」周圓圓回到桌前,拿起冰淇淋味兒的酸奶一口乾,嗯,還是有點生氣。

  許柔正在拆鋼筆禮盒,她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阿曖演唱會是每年四月的第一個週六啊,我都參加三年了,每一年日期都有變化。只有今年是4月6日。」

  許柔愣住了。她的確忽略了這點,只是……怎麼回事?

  她坐到桌前,打開電腦查詢每年四月第一個週六的日期,去年是4月7日,前年是4月1日,大前年是4月2日。再往前,阿曖還沒開始舉辦這個活動。

  「哎,許柔,這鋼筆哪兒來的啊?好漂亮。」周圓圓問。

  而許柔整個心思都撲在那奇怪的日期上,沒有注意到閨蜜的問話。

  怎麼回事?簡直不可思議。

  女孩記錄的是今年的日期?但是這日記本早就有了,只能是過去的。

  許柔腦海裡冒出了一個荒唐的想法:女孩記錄的是將來會發生的事情。

  不對不對,這絕對不可能。

  她立馬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唯一的解釋就是日期弄錯了。畢竟第一篇日記裡,那個女孩就寫錯了日期。

  對,應該是這樣。

  她鬆了一口氣。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5:06

第17章 體面

  分手這件事,許柔發現比預想的要麻煩。畢竟是已經開始計劃結婚的兩家人,父母這一關就很頭疼。許柔的父母瞭解事情原委後,沒有多勸。而蘇鴻的父母就麻煩了。但許柔覺得自己也沒那個義務替他們操心,將所有電話都擋了回去,叫他們去問蘇鴻。蘇鴻本想請假來見她,但是必須得陪著領導去海南開會。

  而許家這邊,許柔發現自己可能堅強得反常了。父母專程來看她,在臨城呆了好幾天——本來她的父母已經多年不踏足臨城,因為在這裡,他們失去了小女兒。而這一次,為了大女兒,他們還是來臨城陪她呆了一陣子。

  等許家父母離開後,金特也來了,一是受許柔父母委託,平時閒著沒事多看看許柔,二是想回請許柔吃火鍋——他拿了泰國客人的名片,最近竟然真的接了兩場翻譯,賺了不少錢。

  許柔不想出門,便在家做火鍋,金特負責去買菜。然後許柔就發現自己大意了,金特買的菜全是肉。她不得不在買菜軟件另外下單了蔬菜。

  因為有火鍋吃,周圓圓特意早早下班。作為一個兢兢業業的互聯網程序媛女工,她在晚上七點準時下班屬於早溜——所以她早上出門時特意沒有帶背包,這樣到了晚上,方便掛著個工牌就能光明正大出公司,偽裝人還沒走,然後騎車狂奔到家吃火鍋。

  咕嘟咕嘟的牛油辣鍋熱氣騰騰,桌子上滿滿當當全是肉。

  「別玩了,吃火鍋啦!」許柔端著碗筷出來,看到金特正坐在沙發上教周圓圓打毛衣。雖然他是一米九幾的大塊頭,但是手指靈活,那毛衣針上下翻飛,讓周圓圓看得一眨不眨。

  「你看,這個地方的花樣很簡單,一勾兩繞就出來了。」

  「您……好賢惠啊。」周圓圓抬起頭,星星眼。

  「謝謝,我還得繼續努力。」金特慚愧地說。

  沒錯,金特的最大愛好,打毛衣。他還會縫紉,這技能是在監獄裡學的。現在他正在給剛剛出生的侄女織毛衣。而他膝蓋上蹲著周貴兒。本來周貴兒看到陌生人,慫得早就鑽窗簾底下去了,現在則是對桌上的肉虎視眈眈,因此允許金特抱著它。

  「謝謝金特,我們今天才能坐在這裡吃火鍋!」許柔坐下後,舉起杯子,「當然也是慶祝金特通過工作掙到了第一筆薪資!」

  金特眉開眼笑地和兩人碰杯。屋子裡有點熱,他脫了外套,穿著一件簡單的白T恤,胳膊上露出紋了一半的龍虎鬥。

  周圓圓沒有在朋友當中見過花臂,頓時非常敬佩,覺得這半隻老虎肯定大有深意,「您為什麼只紋了一半呢?」

  「因為太疼,我眼淚都流乾了。」金特這麼回答。

  「金特,你對這兩次翻譯感覺怎麼樣?想往這方面發展嗎?」許柔夾了一塊牛肉。

  「還不錯,就是大家都覺得我是人妖。」金特專注於與肉丸子奮鬥,「還在攢錢做手術的那種。」大概是因為他的泰語是女性語氣。

  許柔的筷子僵在半空。

  「那您想再專業進修一下泰語嗎?」周圓圓畢恭畢敬地問。

  「無所謂。」金特大口吃肉,大口喝啤酒,「反正我不介意啊。給錢就行了嘛。我還會點緬甸語。」

  「也是走私榴蓮時學的?」周圓圓還記得。

  「是在緬甸賭石時學的。後來我合夥人不幹了,去販毒了。」金特輕描淡寫地說。

  「嗯……」周圓圓本來想說別的,但還是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他就破產了,因為買的白粉全是麵粉。」金特摸了摸下巴,「那麵粉還是我幫忙賣出去的。好像開個麵粉米糧店也不錯。什麼麵粉好,我門兒清。」

  「那您後來開店了嗎?」

  「沒有,我去挖恐龍化石了。沒挖到啥呢,就被舉報進去了。進去後就採礦,挖地看石料嘛,我挖化石的基本功就用上了。」

  「哇哦,犯人都是在採礦嗎?還有沒有其他活動?」

  金特想了想,「這個說起來有點麻煩,你是打算什麼時候進去?」

  「我沒有這個打算。」周圓圓連連搖頭。

  「金特,你這次掙了錢,三姨媽和姨父怎麼說?」許柔忍不住打斷他們的談話。怎麼越說越歪了。之所以選在家裡吃飯,她就是想說話能不顧忌啥,光明正大給與金特正向鼓勵,讓他早日做一個回歸社會的正常人,而不是在這裡回顧他的往昔犯罪歲月。

  「喏,」金特展示他手機裡的照片,「他們給我買的縫紉機。」

  「多好!這就是努力工作的回報,連家人也一起開心。」許柔說。他們有血緣關係的天然羈絆,她希望他一輩子都好。

  許柔突然聽到門鈴響了,「噢,我買的蔬菜到了。」

  「我來。」金特正在切肉,拿著水果刀就去開門。

  許柔在下菜,卻聽到金特開門後問對方是誰。

  「你是誰?許柔在嗎?」

  她愣住了。竟然是蘇鴻焦急的聲音。

  她放下筷子迅速走過去,周圓圓緊隨其後。怕生的周貴兒竟然也跳到鞋架上張望。

  幾天不見,蘇鴻憔悴了很多。許柔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頭髮蓬亂,眼睛佈滿血絲,透著睡眠不夠的疲勞。他的嘴唇乾裂,下巴也冒著還沒來得及修理的胡茬。他穿著曾經和許柔一起逛街買的黑色風衣,但卻寬闊了很多,顯然他瘦了很多。

  出於某種本能,金特擋在蘇鴻和許柔之間,一動不動。他指尖靈活,不知怎麼轉了一下,那把水果刀就掉轉頭,被他穩穩握在手裡呈現準備狀態。他收了臉上慣常的傻白甜笑容,有那麼一瞬間,低眉抬眼,眼神光兇猛,周圓圓被他嚇得後退了一步。周貴兒則直接炸毛,扭身倉皇逃竄進臥室。

  而對門也悄悄開了一條縫,觀察這邊的情況。

  「沒事,金特。」許柔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後退。

  「有事嗎?」許柔看向蘇鴻。

  「我們談一談。」蘇鴻望著她,一字一句道,「這兩天我真沒法請假,今天會議結束,我就從海南飛回來了。」

  「你走吧,沒什麼好談——」

  「我跟她分開了,」蘇鴻急促打斷她,聲音顫抖起來,「我再也不會了。」

  許柔突然頭疼,不想再說下去,意欲關門,「你回去看看父母吧,他們很擔心你。」

  蘇鴻卻一把抓住門,「咱倆談談,你如果不願意的話,我就在這裡等你,我不會走。我會一直等到——」

  「蘇鴻,」分手後,許柔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這讓蘇鴻眼睛一亮。

  「分開以後,我沒有說過你一句壞話,所以請你體面地離開。」她平靜地說,再無多話。

  蘇鴻眼裡的光慢慢熄滅了。她的回答讓他意識到是真的回不去了。

  而在這一瞬間,他才意識到,心上慢慢化開一個黑色的大洞。

  彷彿被抽走了靈魂,他僵硬地轉身,慢慢地一腳深一腳淺下樓。他終於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心口的黑色大洞,永遠都不將修復好。

  就如同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一般,他的脊背彎了下去。他走到樓道口,看到了敞開的電表箱。

  他記得許柔說過,稍不注意就會撞上這箱子上的鐵刺稜角,她曾經好幾次被劃破額頭。

  蘇鴻使勁將這鐵刺掰彎,尖銳的稜角刺破了他的手,他卻什麼也感覺不到。

  鐵刺很快就染上了血跡,但也彎曲折向電表箱內。這樣,它就不會再讓人受傷了。

  可是許柔早就關上了門,她不會知道。

  關門後,許柔徑直去了房間。半個小時沒有吭聲,也沒有出來。

  桌上的火鍋已經半涼。

  周圓圓跟金特大眼瞪小眼沉默著,最後金特起身去敲門,「許柔,只要你一句話,我這就下去揍他。」他覺得就那男的失魂落魄的弱雞樣,走不了多遠。這種男的怎麼能配得上許柔?

  許柔把門打開了,她的眼睛微微有點紅,但是情緒很穩定。她不關心自己的問題,她注意到的是金特說的話。

  「你剛剛說什麼?」

  「我可以幫你揍回——」金特說。

  許柔還不等他說完就一把將他拉進房間,砰一聲關上門。

  「金特,我現在鄭重跟你說,揍人這種想法,你一秒鐘都不能有。明白嗎?就算你遇到衝突,不是你的錯,也絕對不能還手。你窩囊點,你可以跑,但是永遠不能打回去。否則你的假釋就完蛋了。你要好好做個人,趁著年輕,趁著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盯著金特的眼睛,一字一頓,「如果真的遇到危險,我寧願自己出事,我也不能再次看著你進監獄。你要記住,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關心你的父母,還有姐姐,還有我,以及剛出生的小侄女。家人是你的港灣,也是你的枷鎖。做任何事情前,先想想他們。」

  金特微微低頭,盯著她,一動不動。

  許柔深呼吸了一下,繼續說道,「小時候遇到那些人渣……我明白,他們打你一拳頭頂多花費一秒鐘,脫你的衣服不到一分鐘。他們用那麼短的時間來毀掉你的一生。然後頂多在學校和家長的壓力下說一聲對不起。不到三秒鐘的事情而已。」

  她努力讓自己的話語顯得強大而有力量,「可是你不能讓他們如願。你不能將『笑到最後』這個權利交給他們。笑到最後的人應該是你,明白嗎?除了他們這些人渣,還有我們都在關心你。」

  最終,金特低聲說道,「小時候我想當警察,我知道我永遠都不能做警察了。」他的眼眶濕潤了。

  許柔抱住他,深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緒,也拍拍他的脊背,就像撫慰一隻大型犬,「沒關係,我們還能找到其他喜歡的事情,慢慢來,不用急。」

  金特用胳膊緊緊摟住她,發出了哽咽聲。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5:22

第18章 門票

  生活,重新步入正軌,這是一條完全不相同的路。

  許柔最初不習慣,好在適應得非常快。工作日她有更多時間撲在學校,而週末則做尉遲星那本筆記的破譯,或者跟朋友出門。

  她也開始騎車上下班,在路上偶爾會遇到尉遲星和郭元天。熟悉了,郭元天發現她單身後就琢磨著給她介紹對象,全是隊裡的兄弟。

  「就這個吧,警校新來的同事,剛畢業,他說他就喜歡姐弟戀。女大三,抱金磚。」郭元天正兒八經放大手機裡的合照,給許柔看。

  「不行,太幼稚。」五月的陽光下,尉遲星戴著墨鏡,一口回絕。

  「那這個,比你大三歲。男大三,也可以抱金磚。」

  「不行,八字不合。」尉遲星注視著街上的情況,又是直接拒絕。

  郭元天嘖嘖兩聲,「又不是給你介紹,嫌棄啥?說這個性格不搭,說那個八字不合。大家還是你兄弟嗎?」許柔尷尬地臉紅了。

  「就是因為關係好,我才實話實說。」尉遲星直接抽走郭元天的手機,摁息屏才還給他。

  「說真的,尉遲星。」郭元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不是看上——」他頓了一下。

  這一頓讓許柔和尉遲星兩個人抬起頭。尉遲星瞬間繃緊下巴。

  「看上咱隊裡哪個小兄弟了。」郭元天說完下半句話。

  尉遲星倒吸一口涼氣把自己給嗆得咳嗽起來,他扯下墨鏡,轉身跳上車,「走走走,轉場去吉慶街。」

  許柔忍俊不禁。

  「嘿,等等——」郭元天盯著手錶倒數,「三、二、一,下班!」他麻利脫下外套,從車裡巴拉出騷包有亮片的牛仔夾克,對著後視鏡擠眉弄眼,「哎,許柔,借你小鏡子使使。」他最近剛剛紋了眉毛。

  許柔從包裡掏出鏡子。不用問,她知道郭元天肯定是要去醫院找瞿醫生,用他的話說,一天不被瞿醫生打,那就渾身難受。

  郭元天收拾好自己,立馬溜了,留下尉遲星和許柔在原地。

  不知道為什麼,氣氛突然有點尷尬。

  尉遲星咳嗽兩聲,「那,我送你回家?或者你想吃晚飯嗎?」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一起單獨吃飯,這個事實在許柔腦子裡一過,她還沒意識到什麼,話已經說出口,「噢,我想直接回家。」她今天幫同事上了兩節課,太累了,只想回家休息。

  「成。」尉遲星也不多說,拉開副駕駛門,發現郭元天剛剛在車裡巴拉,把他的外套扔到前面來了。他拿起外套放到後排,結果衣兜裡什麼東西飄落到許柔腳邊。

  尉遲星來不及說什麼,許柔已經把那張紙片撿起來。

  是4月6日阿曖演唱會的實體票。

  許柔愣住,愕然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如果尉遲星去了那場演唱會,那麼他也就目睹了一切。

  「抱歉,」尉遲星臉色變了,「我那天也去了演唱會,但是我不是有意——」

  「那天是你?」許柔打斷他的話,盯著他的眼睛,「你攔住了蘇鴻?」她後來聽蘇鴻的母親辯解說兒子並不是沒有追出去,而是被一個便衣警察攔住了。

  那麼,有什麼便衣警察會跑到livehouse去查身份證?

  「對……」尉遲星不確定許柔是什麼態度。她看上去非常認真,幸好還沒有到發火的地步。她在思考什麼,慢慢低下頭去。

  由於身高差,尉遲星看不到她的臉,就在他覺得大概一切都完了的時候,許柔突然抬起頭,在慢慢染紅天邊的夕陽下,衝他笑起來。

  「謝謝你。」她一字一句地道謝,真誠寫在她的眼睛裡,「謝謝你幫我攔住他,謝謝……後面很多事情。」比如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地帶她回家,比如邀請她去爬山放鬆心情,比如跟她一起朝著大山吶喊。

  尉遲星定定看著她,心裡的大石頭緩緩落地。

  「然後,我要道歉。其實我不應該去那場演唱會,我知道那個女孩子也喜歡……我應該避開的。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去了,多少有點窺探你隱私的意思。對不起。」她語氣歉疚。她應該想到的,尉遲星喜歡那個女孩,所以他肯定也會去那場演唱會——即便女孩已經過世了。

  但這一切是多麼巧合。許柔若不去,就不會發現蘇鴻出軌,也就不會分手。那麼到現在,她還蒙在鼓裡,興高采烈地準備婚禮。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也幫了我很多。」尉遲星伸手接過許柔手裡的門票。

  許柔發現他指尖很粗糙,連虎口都有繭子,這應該跟他是狙擊手有關係。猛然間,許柔再一次意識到她真的對尉遲星瞭解少之又少。或者,他們彼此都瞭解挺少的,雖然都認識好幾個月了。

  尉遲星依舊打開車門,示意她上車,說好送她回家的。

  微風裡,許柔卻站在原地不動,額前的碎發迷住了她的眼睛。她將擋住視線的頭髮撩到耳後,清清嗓子道,「你剛剛說吃飯……吃什麼?」

  尉遲星挑了挑眉,他很快反應過來,面上沒有任何變化,「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日料店。」

  二十分鐘後。

  尉遲星撩開日料店的門簾,讓許柔先進去。

  這是一間走道狹長的日料店,燈光昏暗,牆上貼著老舊的海報,老闆聞聲從後廚出來,看著五十歲上下,穿著藍色印花的沙灘褲,灰色T恤,外面套著件寬鬆的條紋短袖襯衣,顯得很減齡。他見到尉遲星就非常嫻熟地打招呼,開口是閩南腔非常重的普通話。

  「尉遲星,好久不見誒。來就早說啊,我給你留好位置。」

  「沒關係,普通兩人座就好。」

  尉遲星笑著跟對方說話,介紹身邊的許柔。

  「你好你好。」老闆非常熱情地跟許柔握手,然後帶著他們上二樓,安排了靠窗的榻榻米,佈置碗筷還送上來一隻插在瓶子裡的玫瑰,「約會就要講究氣氛啦!」

  許柔頓時有點尷尬,老闆又笑瞇瞇地跟她說,「我推薦海鮮虎飯,最近很多女孩子點。」

  「虎飯?」許柔翻開菜單,不知道老闆說的是啥。

  「對,虎飯。」老闆看她一頭霧水,幫她把菜單翻到正確的一頁,「虎飯。」

  「哦,海鮮釜飯。」許柔明白了,就跟煲仔飯不多。

  「隨便點,保證都好吃。不要擔心價格,有尉遲星來就免單。」老闆樂呵呵地說完,就招呼別人的客人去了。

  「什麼意思?」許柔用菜單擋住臉,低聲問。

  「沒事,想吃什麼就點。」尉遲星笑著,雖然老闆好意,但是錢是一定要給的。「我之前在工作上幫他處理過麻煩。」

  「什麼麻煩?」許柔問。

  「爆炸。」

  「啊?」許柔愣住了。

  「他這家店曾經因為生意太好,被同行嫉妒,給後廚埋了雷管,幸好我發現了。」尉遲星的語氣很平淡。

  「你們平時的工作都這麼危險嗎?」許柔想起上次有人臥軌。

  尉遲星想想,「可能離事件的中心太近了,所以並沒覺得多危險。」

  「……你不害怕?」許柔很詫異。

  「不。」他直截了當地說,語氣甚至有點幽默,「害怕就不會選擇這行。我已經學會了與危險和諧共處。」危險,似乎能調動他全身,讓他像看見獵物的雄獅一樣奔跑起來。

  許柔腦海裡立即跳出郭元天告訴她的話,尉遲星熱愛他作為反恐大隊狙擊手的職業,而且一直都在做訓練。這讓她開始對特警這個職業好奇。

  「作為特警,你每天都在做什麼?」 許柔問。

  「早上訓練,白天工作,晚上沒排班的話一般鍛煉一會兒,看書休息。其實很無聊的。」尉遲星笑了,幫許柔倒清酒。

  「你要訓練什麼?」

  「早上六點跑三千米,然後俯臥撐,擒敵拳,還有其他一些項目,比如——」他頓了頓,似乎本來打算繼續舉例,但臨時改口開始解釋原因,「主要是訓練爆發力和耐力。因為平時要處理各種犯罪以及治安事件,所以體能要保持最佳水準。」

  他一句都沒提到「射擊」兩個字。但是許柔卻明白,他那半句「比如」後面,肯定是射擊。

  「我把你上次破譯的那篇日記,還原破譯方法了,三層加密。」他又說。

  「啊?」許柔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尉遲星牽起嘴角,笑容很驕傲,展示他手機上破譯流程照片,「分別是Atbash,希爾,還做了一次柵欄和Grille。」

  「完全正確。」許柔喟歎一聲,「你學得好快。」臉上是由衷的敬佩和高興。

  「說到這個,我發現她基本每次都會使用一個世界知名的經典加密方法。」許柔轉身拿包找筆記本,正巧她上午課間休息時候破解了第十二篇日記。她順口問,「她是學什麼專業的?」

  「……」尉遲星語氣瞬間微妙,「怎麼了?」

  「我發現她喜歡使用經典密碼,有點像是才入門不久的新手。」許柔說,她覺得女孩子應該不是跟她一樣從數學專業畢業的。

  「她是理工科,從小數學就非常好。也可能是致敬經典?」尉遲星手機突然響起來,他起身,「稍等,我接個工作電話。」

  「好的。」

  許柔翻開筆記本,最新的破解日記是:

  「5月41號

  晚上七點下班,竟然遭遇七號線斷電。車廂裡突然黑壓壓一片,有個乘客直接抽搐暈倒了。我打著手機電筒過去給他檢查。幸好,只是幽閉恐懼症發作,沒有大礙。」

  所以,那個女孩又寫錯時間了。

  許柔等待尉遲星回來,吃著蘸芥末的刺身。這個店的日料真心不錯,食材特別新鮮。

  「不好意思,」尉遲星重新坐下,拿起筷子,「七號線地鐵出了點問題。」

  「啊?」許柔筷子上的三文魚啪嗒一聲掉到盤子裡。

  「供電系統出故障,有趟列車突然停電,引起乘客騷動。」尉遲星注意到她臉色不對勁,「你怎麼了?」

  許柔迅速拿起手機看時間,此刻是7點10分。她驚厥般短促呼吸好幾次,才算是暫且撫平心緒,「那個女孩的日記是什麼時候寫的?她是不是在預言將來會發生的事情?」不等尉遲星回答,她又迫不及待地問,「乘客騷動是有人暈倒嗎?幽閉恐懼症發作?」

  尉遲星臉上是一種糅雜很多情緒的表情,驚訝,擔憂,沉思,最終彙集為一股交錯蕪雜的虛假平靜,拿過筆記本。

  上面是許柔記錄的破譯明文。

  他可能只看了一分鐘,但是許柔卻覺得漫長得彷彿得像一年。

  最終,他將筆記本還回來,語氣恢復正常,「臨城的地鐵系統每年都會出幾次故障。」他甚至彎起嘴角笑,「不算少見了。」

  這一點似乎無法反駁。

  「可是你看時間,她說七點下班回家。那麼就是7點剛過的時候進地鐵,現在就是七點剛過。」許柔不可置信,企圖說服他。

  「但是日期寫錯了,5月哪有41號。」新上了一道鰻魚,尉遲星將它擺放到許柔面前,「嘗嘗鰻魚,這兒的招牌。」他企圖將許柔的注意力吸引到菜品上面來。

  「那乘客出了什麼騷亂?是幽閉恐懼症發作嗎?」許柔緊接著問。她盯著尉遲星,眼睛一眨不眨。

  尉遲星放下筷子,避開她的視線,垂眸用紙巾擦擦嘴角,「只是巧合而已。」說完,他才重新抬頭跟她的視線對上。

  「可是上次阿曖演唱會,也是這樣。4月6日演唱會,她記錄的就是今年的日期。」許柔迅速翻到前面的記錄,指給尉遲星看。

  「往年阿曖演唱會的日期也是4月6日前後。」尉遲星一字一句地說,「我確定她說的是去年或者前年。因為之前她都去過了。」

  好吧,許柔無話可說了。尉遲星並不相信所謂「女孩在記錄未來」這件事,而許柔自己……也並不是那麼肯定。

  主要是太荒唐了。

  許柔在年初就拿到筆記本,這意味著女孩的日記最早也是去年寫的。

  許柔自己也難以置信。

  「下一篇密文,你什麼時候給我?」許柔問,「現在你可以和我一起破譯了,這樣速度會快……」她突然意識到,既然尉遲星自己可以搞定了,那麼如果沒有緊急的時間需求的話,也就不需要她了。

  而尉遲星卻走神了,過了十幾秒才說道,「什麼?」

  他看著沒有變化,平靜,自然,但是許柔依舊覺得哪裡似乎有點不對勁。

  「我……」許柔下意識咬咬嘴唇,「我說最近班上孩子們也在學著寫日記。」

  她換了個話題,聊起班上的學生,尉遲星才慢慢恢復正常,但他的笑容卻一直帶著沒有徹底放鬆的意味。

  窗外,夜色濃重,慢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5:42

第19章 女孩

  周圓圓發現許柔沉思的時間越來越多。她總是看著電腦一動不動,而屏幕上跑著複雜的計算公式。

  「你在破譯什麼?」周圓圓好奇地問。

  許柔握著那只鍍金的派克筆,下意識在草稿紙上畫著圈,略有頹唐,喃喃道:「我也想知道。」

  的確,她也想知道那筆記到底代表著什麼。從表面看,只是一個女孩兒在記錄零碎的生活,可是……總有哪裡不對勁。但是尉遲星不說,他心裡埋藏著太多的秘密,那防線牢不可破。

  慢慢的,女孩的日記加密方式越來越複雜,她彷彿在做一個好玩的遊戲,逐漸提升關卡難度,激起許柔的好勝心。

  六月,天氣逐漸熱起來。街頭的樹木綠意盎然,學校門口的花壇也是一片馥郁,月季和太陽花在微風裡輕輕搖曳。

  英語老師密斯袁發現許柔老師跟未婚夫分手後警鈴大作,立馬跟體育耿老師一起報名週末外地徒步,增加相處機會。然而結局是兩人雙雙因為蚊蟲叮咬得了皮炎,過敏住進當地醫院。

  密斯袁是一(七)班的班主任。許柔臨時接手這個班,事情頓時多了一倍。熬到週五,她的嗓子已經啞得說不出話,兩腿又開始浮腫。

  上完最後一節數學課,她就收到了尉遲星的電話,說是在紹興路撿到一迷路的小姑娘,她說是實驗一小一(七)班的,便讓許柔到校門口接一下。

  許柔匆匆去了大門口,遠遠就看到尉遲星牽著個小女孩在跟保安說話。

  小姑娘穿著一條紫色連衣裙,套著春秋款厚外套,光腳穿著運動鞋,馬尾鬆鬆垮垮,今天應該是沒梳頭。她低著頭,似乎有點牴觸情緒,磨蹭著想往學校外面走。但是尉遲星沒鬆手。

  許柔早就核對過一(七)班出勤表,只有一個叫馬小佳的女孩缺勤,她媽媽替她請假一周,說孩子感冒了。

  尉遲星看到許柔過來,注意力就到她身上,「嗓子怎麼啞成這樣?」他感覺她的臉也不自然地發紅,像發燒。

  「當老師的通病,休息休息就好。」陽光太刺眼,她抬手遮在眼睛上,依舊是破鑼嗓子,「給你,謝謝你帶她過來。」她拿出來的是一罐冰鎮汽水,從辦公室售賣機買的。

  大門外郭元天眼尖極了,從車窗探出頭來,「許老師,我的呢?」

  「自己買!」尉遲星回頭喊。

  「我不知道郭元天也在。」許柔笑著摸摸馬小佳的頭,馬小佳則往後縮了一步。

  「不用管他。」

  聊了幾句,尉遲星叮囑小姑娘以後不要亂跑,便離開。

  許柔帶著馬小佳往教學樓走,「馬小佳,我是之前給你們班帶過課的許老師,還記得嗎?」

  「記得。」馬小佳低著頭,聲音很小,「我不想上學。」

  「小佳是哪裡不舒服嗎?」許柔耐心地問。

  馬小佳不吭聲,她往後退步,左看右看就是不願意看許柔。

  「那你跟老師回辦公室,給你媽媽打個電話好嗎?」許柔覺得小姑娘不太對勁。

  孩子吸吸鼻子,嗯了一聲。

  「你感冒好了嗎?」許柔摸摸她的額頭,發現她一腦門子汗,便幫她脫下那個厚厚的外套。

  外套剛滑出馬小佳的胳膊,許柔臉色就變了。

  馬小佳細嫩的瘦胳膊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淤痕青紫。甚至還有地方紅腫得已經潰爛掉皮。

  許柔臉色刷一下慘白,立即抱起小女孩朝外衝去。

  路邊,尉遲星才剛剛打開巡邏車的車門。

  「尉遲星!」許柔急得喊破嗓子。

  ……

  許柔和一(七)班語文老師在醫院忙活了一個下午。而馬小佳的父母則一直沒有聯繫上。民警根據馬小佳在學校留的地址去了她家裡,空無一人。

  晚上八點,許柔接到尉遲星的電話。

  「吃晚飯了嗎?」他問。

  「還沒。」

  「想吃什麼我給你帶。你看要幾人份的。」

  「不麻煩了,你下班就休——」

  他打斷她的話,「我已經到醫院門口了。」

  許柔微愣,「那就麥當勞吧,兩個成人一個小孩,不要辣的。」馬小佳不肯吃醫院的病號飯,一定要吃麥當勞。

  許柔為了哄她開口,只能照辦——她到現在都不肯說是被什麼人打成這樣的,一問就哭。

  一刻鐘後,尉遲星提著吃的過來。他穿著便裝,深藍色牛仔褲配黑色T恤,腳步沉穩。

  許柔一下午都很焦躁,此刻看到他,心裡莫名慢慢鎮定下來。

  語文老師拿了兒童套餐進去陪馬小佳。許柔就留在走廊上吃。

  「你吃過了嗎?」許柔將可樂放到座位上,拆開一個烤腿堡。

  「吃過了。」尉遲星坐在旁邊,看可樂要倒,就幫她拿著,「陪你吃點薯條。」

  許柔咬一口漢堡,突然頓住,「我之前竟然夢到過……學生出事了,你在醫院陪我。」

  她以為尉遲星會挑眉說哎呦,這麼巧。但是沒有,他的笑容反而陡然僵住,彷彿聽到了一個極其糟糕的消息。

  「跟這次事情不一樣,只是做夢而已。」她擺擺手,純粹當個隨意的話題來講。

  然而,實際上尉遲星用手指頭都想得出來她說的是什麼。就是曾經她訂婚前夕,遇見兩個學生打鬧出事,他正好在附近巡邏便幫了忙。這件事,按照現在的時間規律,還遠遠沒有發生,也不可能發生。

  而她竟然夢到了?

  尉遲星神色肅穆,低頭默然半晌,心跳漸漸沉重。

  許柔以為他被嚇到了,「你放心,夢都是假的。」

  尉遲星心下複雜,只得暗自苦笑,沒有回話。

  他只希望她不要夢到她的死亡。他是給她行刑的劊子手。

  「對了,上周我把第十五篇日記給你,你還沒給我新的。」許柔放下手裡的漢堡。

  「……給你第十七篇吧,」尉遲星打開手機相冊看看,沒有照片,「我回去拍照給你。」第十六篇,是他自己在試著破解。從眼下情況看,他不能再將日記全部給許柔看,她已經起疑了,將來總有一天就會發現貓膩,徹底明白她破譯的日記到底是誰的。然後,時局失控。

  所以他不能冒險。他必須將這一天拖得越久越好。

  「怎麼了?」她問。

  尉遲星無法跟她坦然對視,目光糾結,透著黯然:「我很擔心你。」他說完才意識到自己這話在許柔聽來唐突而奇怪。可是他真的擔心,擔心她接下來的生活會發生他掌控之外的變動……他必須抓緊時間了。

  「我是說……你如果遇到問題,一定要告訴我。」他輕笑,聲音卻很沙啞,「千萬不要出事,否則我沒法原諒自己。」

  許柔愣怔數秒,感覺耳朵慢慢燙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想起來一雙記憶裡漂亮的少年眼睛,屬於那個在去年冬日裡出現,拿著滑板穿著夏季短褲的男孩,那個發現她被不良高中生的板磚砸中後不管不顧打算追過去的男孩。

  「我見過一個孩子。」她微笑,也輕聲說,「和你長得很像。」

  尉遲星心裡一跳,眼裡閃過微光,「你還記得?」

  「嗯。」許柔點頭,「一個初中生,挺善良的,」她想起什麼,忍俊不禁,「就是膽子太大了。」

  尉遲星心裡卻泛起一片難言的酸澀潮海,撞到岸邊,堵得慌。

  「不好意思。」他突然起身朝走廊盡頭的窗口走去。按捺著那股暗湧,他胸膛因不平的呼吸而起伏著。等著涼風冷卻他心裡那頭幾乎要破籠而出的困獸。

  她記得他。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他不能再奢求更多。

  許柔望著他的背影,心下疑惑,卻也沒說什麼。

  ……

  第二天,週六。

  連續晴了近一個月,今天卻突然迎來個陰天。暗淡的陰雲從天邊襲來,一早溫度就下降好幾度。

  周圓圓難得早起,神清氣爽去外面買了煎餅果子回來當早餐,而許柔聯繫上密斯袁,問到馬小佳父親的住址,打算去家訪。

  密斯袁讓許柔別去,馬家情況複雜,馬小佳她媽17歲就生了她,沒幾年就離婚。所以這事兒留給警察去查就好了。可許柔不放心,不想坐視不管。那是她教的學生啊,人生才剛剛開始,她不忍心……不忍心又出現第二個金特。

  周圓圓跟許柔的同事們一起唱過KTV,聽過袁貴秀芬這名兒一次後就再也無法忘記,一輩子都忘不掉,她覺得這姑娘的爹是多想不開啊,叫袁貴秀就夠革命了,還偏偏再加上個『芬』字。本來四個字的名兒挺時尚的,結果這麼一來,土上加土,閏土。

  周圓圓吃著煎餅果子,皺著眉頭思考,「挺巧的。袁貴秀芬如果不是忌憚你,就不會追耿老師追得這麼緊,搞得過敏住院,否則今天處理這事兒的就不是你了。」

  許柔愣住,有點道理。這麼一想,導火索是她和蘇鴻分手,也就是她出於好奇,一個人去了阿曖的演唱會。

  之所以一個人去,是因為周圓圓腸胃炎。

  但如果沒有看到女孩日記提醒腸胃炎,許柔自己也極有可能腸胃炎,也就沒去成演唱會。

  所以歸根結底,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女孩的日記。

  這麼說……她跟金特聯繫上,也是因為當時要幫尉遲星做解碼而沒有上網絡課程。如果當時她在上課,就不會接到姨媽的電話,那姨媽就會拜託別人去接金特了。

  許柔頓時有些恍惚,但不管如何,眼下最緊急的事情是去家訪。

  下午一點,許柔跨越半個市區,終於找到馬小佳的父親,馬勇的家。

  這是一個老小區,大概有二三十年了,每一排樓也就六層高。每家每戶的窗戶上都安裝著防盜網和年久失修,皸裂破洞的雨棚。棚下擠著一盆盆發芽的大蒜和小蔥。樓棟間的樹木牽著繩子,掛著五顏六色的衣服。

  樓門口沒有防盜門,貼著亂七八糟的修電器廣告。一個大媽挎著菜籃子下來。

  「阿姨,您好。」許柔叫住她,「請問馬勇是住在這兒嗎?」

  「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大媽跟趕蒼蠅一樣揮手,頭也不回地衝下樓。

  許柔眼睜睜看著大媽跑出去。

  奇怪……

  同一時間,半個城市之外的醫院。

  馬小佳坐在病床上,一邊打吊瓶,一邊看著隔壁病床上的小朋友窩在爸爸的懷裡用ipad看電視劇《新大頭兒子和小頭爸爸》。

  「她應該被虐待很長時間了。」門外,醫生靜靜地透過窗戶看她,「她腳上有還沒消腫的捆綁痕跡,綜合其他傷口看,應該是被綁起來倒吊很久,拿煙頭燙了多處。」

  一(七)班語文老師紅了眼眶,心酸地摀住嘴,「造孽,挨千刀的哪個王八蛋對這麼小的孩子下毒手?我見過她媽媽,雖然看著不著調,但不像沒理智的人。」

  「那她爸爸呢?」醫生問。

  語文老師愣住,她倒是沒想過。畢竟馬小佳一直跟著母親過。

  許柔在602門口敲了半天門。裡面毫無動靜。

  她皺皺鼻子,樓道裡有刺鼻的油漆味。樓梯兩邊的牆面是剛剛刷上新漆的,白晃晃一片,但是從牆根的油漆點子可以看出之前被人刷了紅油漆。

  為什麼會在牆上刷紅油漆?多滲人。

  怎麼敲門都沒動靜,許柔正要離開時,602門後終於傳來一個粗重沙啞的男聲,「誰?」

  「您好,是馬小佳爸爸嗎?我是馬小佳學校的老師,過來家訪。」許柔立即說。

  602防盜門卡噠一響,門縫裡露出一隻眼睛。看清許柔就一個人後,他開了門。

  馬勇,馬小佳的爸爸,黑髮略長,垂到眼睛,嘴角叼著煙,穿著一身糊了機油的連體式修車服。

  而屋子裡窗簾拉著,開著燈卻依舊昏暗。客廳裡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地上全是髒兮兮的修車工具。

  許柔嗅到一絲危險的味道,她攥緊包帶,一時沒說話。

  「幹什麼?」

  「……小佳受傷了,現在在醫院。」

  「讓她媽去。」

  「小佳母親聯繫不上。」許柔覺得不對勁。這位父親過於太冷漠,連孩子情況都不問。

  手機響了,是一(7)班的語文老師來電。

  「喂?」許柔接通電話,發現信號不好,對方的聲音斷斷續續,完全聽不清,她皺起眉頭,「你說什麼?」

  「馬小佳說了……是她爸爸虐待!」

  許柔大腦嗡地一聲,渾身的血都朝頭部湧去。

  馬勇就站在她面前,他依舊嘴裡叼著一根煙,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手裡拿著一個扳手。而他頭頂,電燈泡發出滋滋的聲音,彷彿電壓不穩,閃動異常。

  下午兩點半。

  周圓圓背著貓包,裡頭裝著肥墩墩的周貴兒,打算出門去寵物店洗澡。

  她哼著歌才出小區,就看到路邊停下一輛車,一個年輕男人下車直接喊她的名字。

  「咦?」周圓圓非常震驚,她從來沒有認識過這麼高大英俊的異性。

  「你好,我叫尉遲星,許柔的朋友。」對方自我介紹,「你是許柔的室友?」

  「噢,對。」周圓圓點頭,「請問有什麼事嗎?」

  「許柔在家麼?」尉遲星問,「她不接電話,可能在午休?」

  「沒有沒有。」周圓圓跟撥浪鼓一樣搖頭,「她早就出門去家訪了。」

  「哪裡家訪?」

  「額,一個生病住院的孩子家。」

  「馬小佳?」

  「對對,馬小佳爸爸家,」周圓圓連連點頭,「你聽她說過?」

  馬小佳……姓馬……尉遲星迅速在腦海中搜尋著,記憶裡自己這個轄區在這段時間沒有發生任何治安事件,也沒有任何一個姓馬的犯罪人員,除了——

  半個城市之外的另一個區,有人在家中自殺並引發爆炸,拉整棟樓的居民陪葬,造成三死五傷的慘局。

  也就是6.11重大爆炸案。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5:54

第20章 汽油

  下午三點,602戶。

  客廳的窗簾全部拉上了,光線越來越昏暗,天花板上的燈光時閃時滅。過於渾濁的空氣讓許柔已經開始頭暈。

  她靠牆坐在角落裡,雙手被反綁在背後,衣服上沾染灰塵。鋁箔膠帶嚴嚴實實封住她的嘴,她從對面爬滿蜘蛛網一般裂痕的穿衣鏡裡看到了此刻狼狽的自己。

  最初的恐懼如同黑洞,讓她在一片黑暗中下墜,直到現在她才慢慢穩住心神,回收了意志力,慢慢集中注意力到眼前的情況——馬勇打算自殺,同時炸了整棟樓。

  他為什麼要自殺?可能眼前這亂七八糟的客廳能說明點東西。

  沙發上放著好幾個刷卡用的POS機,一堆各種銀行的信用卡,手機不停響起,是各種催債電話。許柔瞬間明白為何樓道裡有新的白色油漆,因為之前有人用紅油漆在牆上大寫了「還錢」兩個字。

  在這等待的恐懼與決絕拉扯繃直的網當中,她聽到了自己從紊亂到穩定的心跳聲,看到燈光下細微的灰塵,也感受到冷汗在背後緩緩凝固。

  一陣火花閃過,馬勇終於成功焊死大門。他呸一聲吐了口唾沫,丟下電焊機,欣賞自己的大作。如今沒有人能進來了。

  他眼神一轉,又看到牆角的許柔,便大步走過去,一把捏住她的下顎,手指狠狠掐進她的臉頰,滿意地看到她瞬間凝聚淚水的眼裡,驚恐中映照著他的臉頰,「怕了?誰讓你要過來找死?」

  馬勇獰笑起來,抓著她的下巴朝旁邊摔去,起身去房間。

  許柔撲到在地,地上的釘子和零零碎碎的工具磕在胸骨和膝蓋上,一陣生疼。這巨大的痛楚讓她急促地呼吸,地上騰起輕輕一片塵埃。耳邊的頭髮散落到眼前,她的視線模糊一陣,然後慢慢重新清晰。

  在這幾乎要將她撕裂的壓抑痛苦與恐懼裡,她心頭陡然生起了一股壯烈的果決。許柔咬緊牙關,蹭著牆坐起來,膝蓋傷了,在地上留下一條摩擦的血痕。

  她喘著氣,眼睛通紅,卻不再顫抖。會有警察來救她的,尉遲星會發現——就算沒有人知道也沒關係,她不怕死。

  她只擔心父母。她下輩子會繼續做他們的孩子,只不過這一生,她要提前去陪許燦了。

  因為許燦,她真的不懼怕死亡。

  但是她不能死得這麼無辜,這麼窩囊,這麼任人宰割。她不能讓馬勇如此張狂,她會拚死一搏,她要反擊,她不會讓馬勇得逞——拉著全樓棟的人陪葬。

  眼前,馬勇已經從房間裡提出了一桶桶汽油,並潑灑到了屋子每個角落。

  蒸騰的汽油味讓人窒息。而就在這混沌當中,許柔突然聽到了警車的呼嘯聲,她立即抬起頭望向窗戶。這聲音彷彿利刃,一刀砍斷許柔腦海裡那些絞殺她勇氣的寄生枝蔓,升起新的希望。

  馬勇咒罵一聲,一腳踹翻了汽油桶,轉身從廚房拎出來一個笨重的煤氣罐,放到客廳正中央。

  窗外警車呼嘯聲交錯,顯然不止一輛,然後聲音越來越近,直到將這棟樓包圍。

  馬勇拎起那個倒在地上的汽油桶,直接將剩下的汽油全部淋到許柔身上。

  而此刻,許柔卻一動不動,汗濕的頭髮貼在額頭上,她任由汽油從臉上滑下來。六月接近三十度的溫度裡,她寒冷到感覺不到四肢,但是心裡卻詭異地冷靜。

  門外傳來了亂七八糟的腳步聲,似乎有很多人走動。馬勇變得異常焦躁,在房間裡來回走動,將所有沒來得及潑灑的油漆桶堆放到煤氣罐旁邊。

  天花板上的燈閃了兩下,突然啪一聲滅了。

  緊接著,窗外就傳來了喊話。

  「602住戶馬勇,602住戶馬勇,這裡是警察,請你不要激動,有什麼問題跟我們說,警方可以幫你解決,不要一時衝動犯下大錯……」

  「他媽的敢圍攻我,老子讓你們所有人陪葬!」馬勇狂躁地將房間裡的床單等易燃物品往客廳扔。

  這時候,喊話的人突然變了,出現了一個泣惶的老人聲音。

  「小勇!兒子,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賭博欠的錢我們幫你還,你好好的啊兒子!我和你爸砸鍋賣鐵幫你還!」

  馬勇臉色變了,來回走了好幾分鐘,突然站在窗戶邊猛地拉開窗簾,又一把抓起許柔,撕掉她嘴巴上的膠布,將她推搡向窗前,「給我看外邊什麼情況!」

  猛然出現的陽光刺眼極了。許柔一時睜不開眼睛。由於雙手被綁在背後,她跌撞兩步,站到窗前。

  樓下傳來一陣驚呼。

  適應光線,她看到了樓下的警車、消防車、救護車,甚至還有燃氣公司的車。居民樓周圍已經拉起了黃色警戒線。警戒線內,是民警、是特警、是醫生、是消防員,而警戒線後,是才從居民樓疏散出來的居民,穿著睡衣的,抱著泰迪狗的,全部在警察的指揮下繼續疏散。

  許柔只注意到了一個人。

  一個從防爆車提下來一個黑色箱子的特警。他全副武裝,從頭盔到面罩到護具。

  眼神相對,許柔壓根看不到對方的面容,但是她知道,對方肯定是尉遲星。

  沒有絲毫遲疑,尉遲星提著那個黑箱子轉身進了對面的居民樓。

  許柔突然間就不害怕了,完全不害怕。窗外的風吹進來,撫慰了她的焦躁與恐懼。

  「你他媽看到什麼了!」馬勇躲在窗戶邊,憤怒地朝她咆哮。

  「有警察,」許柔感覺嗓子乾燥得在冒煙,「消防、救護全部來了。」

  「有沒有一個頭髮全白,跛著左腿的老太?」馬勇喘著粗氣問。

  許柔迅速看向拿著大喇叭的警察,他把喇叭對著手機。「有。」她鬼使神差地說,「一個女警扶著。」

  同一時間,對面的居民樓。

  尉遲星已經找到合適的隱蔽射擊點,取出槍械放好。郭元天在旁邊勘察週遭情況。

  尉遲星迅速趴到地上,透過瞄準鏡看到了窗戶內渾身濕漉漉的許柔。

  這幅畫面猛然引爆了他腦海中潛藏已久的記憶,讓他陡然渾身僵硬。

  郭元天敏感地發現隊友似乎有點不對勁,但是他沒有多心,出於職業配合,除非情況特殊,他不會貿然打擾尉遲星。

  大喇叭裡,馬勇的母親依舊在哭泣。

  馬勇極端焦躁,他胡亂抓了幾下頭髮,一拳錘到了牆上。牆上出現了斑駁的血跡。他突然吃吃笑起來,推開許柔朝窗外吼道:「我欠了五百萬高利貸,殺了全家都不夠還!你拿什麼給我還!」

  許柔摔倒在地,還沒來得及抬頭就發現頭頂籠罩了一片陰影。

  馬勇已經蹲下身,一把拽起她的頭髮,表情扭曲,「你騙我?」他嘴角的笑容可怕極了,「你敢騙我?給老子滾過來!」

  馬勇直接扯住她的頭髮將她拉起來。許柔痛得一聲尖叫,力氣懸殊過大,她只能跟著對方去廚房。濃重的汽油味道讓她噁心乾嘔,頭暈目眩。

  馬勇直接撲向天然氣灶台打火,然而零星的火星閃了幾下,再沒有多餘的火焰燃起。他迅速轉身開燈,燈也毫無動靜。

  因為疼痛,也為了保持殘存的意識,許柔已經將嘴唇咬出血,滿嘴都是鐵銹味。剛剛她看到了,燃氣和電力公司的員工就在樓下,肯定是他們切斷了整棟大樓的電力和燃氣共給。

  馬勇徹底陷入了狂暴狀態,拽著許柔轉身衝回客廳找打火機。

  而就在這時,尉遲星接到擊斃的通知。

  透過瞄準鏡,他看到了已經快支撐不住的許柔,以及拿著她當擋箭牌的馬勇。但是畫面很快一閃,變成了許柔拿著匕首抓著一個小孩,披散頭髮,臉頰青紫,唇角帶血,又歇斯底里又絕望悲愴。

  他猛地回頭,樓道口安靜極了,沒有發生爆炸。

  「尉遲星你怎麼了?」郭元天發現他的狀態非常不對勁,「快點,尉遲星!來不及了!」

  尉遲星重新看向瞄準器,由於馬勇不停動彈,准心落到許柔眉心。他穩了穩心神,手指扣住扳機,然而腦海中那幅畫面再次浮現。

  他沒有辦法開槍。

  現實與記憶交織的畫面裡,他根本就看不清。

  而現在也沒有時間讓他遲疑。尉遲星起身迅速拿起對講機,「方案B!」

  602客廳內。

  許柔殘存的意識如室內的光線一樣越來越微弱。模糊的視線裡,她看到馬勇在沙發上找到了打火機,隨後轉身就往煤氣罐和油漆桶走。

  卡嚓一聲,他手裡的打火機竄出了火苗。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高壓水柱從窗外噴湧而來,將馬勇衝擊在地。

  滿地的汽油混合著水流,形成了奇異的彩圈。門外傳來碰碰砸門的聲音,電鋸直接捅破了大門的邊緣。

  馬勇爬起來,重新撿起打火機。這一次,許柔用盡最後的力氣直接朝他撞了過去。兩個人齊齊摔倒在地,許柔痛得蜷曲起了身子。

  馬勇猙獰地笑著,趴在不遠處,直接將點燃的打火機拋向許柔。

  說時遲那時快,大門突然被撞破。尉遲星一腳將馬勇踹開,直接朝許柔撲過來。許柔在尉遲星懷裡睜開了眼睛,淚流滿面。

  打火機撞到尉遲星又跌落到地上,燃起的汽油張狂著火舌在短短一秒之內騰起。

  消防員立即舉起了滅火器。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6:07

第21章 受傷

  悶熱的夏天,窗外蟬鳴陣陣。而天邊的烏雲則提示大雨即將到來。

  許柔趴在桌子上認真地寫結婚請柬。周圓圓則負責將它們整理妥帖,裝進袋子裡。

  一切搞定後,許柔提起鼓囊囊的袋子打算出門。這些請柬,一部分要拎去蘇鴻家,一部分要郵寄給她自己的父母,由他們代發給許家的親朋好友。

  「好多啊。」周圓圓將牆角的嶄新紅色行李箱推過來,「你乾脆拿箱子裝過去吧。這箱子夠大,都能裝一個人了。」

  這話說得詭異。許柔聞言心裡咯登一下,太陽穴直跳,一股莫名的寒氣從腳底冒出來。行李箱是前段時間去銀行辦業務時贈送的,沒得其他顏色挑,但也適合結婚時候用。

  她定定看著那行李箱,一下子回神,「算了,我直接拎過去。」說完,起身換鞋出門。

  不一會兒,許柔氣喘吁吁走到小區附近的十字路口。出於敏銳的第六感,她突然回頭望了一下來時的路。

  總感覺……好像有人在盯著她。

  綠燈亮了,她拎起笨重的大袋子,剛剛走到斑馬線中間,就見拐角突然出現一輛哈雷,直接朝她衝過來。許柔躲避不及,被撞得連滾好幾下,倒在馬路中間。請柬袋子也被撞飛。

  她的後腦勺重重砸在地上,這一刻時間變得漫長。頭暈目眩的痛楚中,她側頭看到那轟隆隆遠去的哈雷。騎車的人戴著頭盔,身材異常壯實,頭也不回消失在路口。

  大風驟起,白色請柬漫天飛舞。豆大的雨點也一起砸下。

  她躺在夏末依舊溫熱的地上,眼角餘光瞥見周圍熱心人都朝她奔跑而來。

  許柔試著撐起自己,卻發現右胳膊一陣鑽心的劇痛。

  ……

  「許柔?醒醒。」有人搖晃了一下她的胳膊。

  「嘶——」許柔驚厥之下一個激靈突然痛醒,睜眼看到天花板刺眼的白熾燈,還有郭元天俯視她的臉。

  她從病床上坐起身,發現自己的右胳膊已經被戴上護具,還打著點滴。

  「碰到你傷口了?騷瑞。」

  「沒事。」許柔低頭觀察自己受傷的胳膊,似乎還能感覺到夢裡被車撞的後怕和疼痛。

  在夢裡,她在擔心什麼?

  紅色行李箱……能裝人的紅色行李箱……

  這個夢,奇怪而詭異。

  「吃早飯吧,尉遲星特意囑咐我給你買的。」郭元天拉過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來,打開方便飯盒遞給許柔。裡面是粥和包子。他自己則翹起二郎腿,一晃一晃,椅腳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

  「現在幾點了?」許柔還有點恍惚。

  「早上六點。」

  原來現在竟然是第二天的早上六點了。她一直在配合醫生做各種檢查,思維混亂,因為脫水而身體虛弱,昏睡好久,都不知道時間過得這麼快。

  「尉遲星呢?他怎麼樣了?」許柔迫不及待地問。

  「做手術呢。」郭元天拿著一個煎餅果子啃。

  「怎麼回事?他傷到哪裡了?」許柔瞬間彷彿被刺激的貓一樣豎起了毛。昨天在馬勇家裡,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怎麼接出去的。人太多,聲音太多,她陷入了一種明明有意識卻又很混沌的狀態,直到在醫院縫合胳膊上的傷口,她才慢慢找回了一絲真實感。馬小佳、家訪、爆炸……無數記憶碎片慢慢在她腦海裡形成完整的拼圖。

  「……地上的鐵片穿破了手掌,」郭元天猶豫一下,腮幫子裡滿滿都是煎餅果子,鼓鼓的,像松鼠一樣,「肌腱斷裂,神經好像也斷了。」

  「哪只手?」

  「右手。」郭元天繼續說,「還挺麻煩。不知以後還能不能正常使用。」

  許柔瞬間面色慘白,那是作為狙擊手的尉遲星,需要扣動扳機的右手。郭元天說過,他每天都會訓練。許柔甚至覺得,說不定他還有機會回到反恐大隊,繼續做狙擊手的。

  可是現在怎麼辦?

  「我去看他。」許柔立即起身穿鞋,正好點滴打完。

  「別說是我說的!」郭元天跟出門,望著她的背影大喊,「他不讓我告訴你!」

  尉遲星只穿著一件黑色背心,在讓護士重新縫合他右胳膊上近十公分的傷口。傷口有很多鐵銹粉和細碎的玻璃,護士清理好久,本來縫合好了,結果又裂開了。

  許柔輕輕推開門,正好護士出去拿藥。她的目光落到尉遲星的右手,包裹得嚴嚴實實。

  此刻,窗外已經出現熹微晨光。

  尉遲星定定看著她。

  許柔慢慢走到他面前,低頭凝視著他的傷口,整個腦子嗡嗡作響。

  看到她蒼白慘淡的神色,尉遲星就明白他真的不應該指望郭元天閉嘴。

  他低低歎了口氣,拉著許柔垂在身側的左手,讓她坐到面前的椅子上。她的手冰涼。

  燈光下,他有著墨一般幽深的瞳仁。眼神卻一如既往地溫和,彷彿沒有經歷過那場火災,映照著窗外微光。

  由於病床和椅子的高差,也由於他和她的身高差,許柔足足比他低了一個頭。她伸出指尖輕輕碰碰他的右手,彷彿在觸碰易碎的珍寶,又抬起頭望著尉遲星的臉龐,他的左眉有擦傷。

  她的眼神哀傷。

  尉遲星似乎想逗她笑,臉頰上的酒窩若隱若現,他舉起自己的右胳膊,「瞧,我們正好湊一對兒。」他們都是右臂受傷。

  許柔無聲地笑了,彎著眼睛,卻發現眼淚還是落下來。

  「我其實不想當你面哭的。」她哽咽著小小聲說,聲音低到尉遲星傾身湊到她跟前才聽到。

  「我知道。」他也低聲說。

  許柔破涕為笑了。

  他抽出紙巾為她擦去臉上的眼淚,聲音輕柔,「對不起,讓你受傷了。」

  許柔搖搖頭,半晌啞然道,「這跟你沒關係。你救了我。」

  尉遲星的眼神卻瞬間失去了光。他眼簾低垂,內心糾結,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抿緊嘴唇,將那濕潤的紙巾捏在掌心。他其實想道歉的是因為他無法開槍而導致她受傷。

  許柔慢慢說,「當時看到你在外面,我就不害怕了。」

  這話讓尉遲星心裡湧起一股溫暖的潮水,但是很快退卻——如果真的又走到曾經的老路上,當她最終出現在那棟廢棄的爛尾樓,發現對面的狙擊手是他——下一次當他舉起槍,就不是為了拯救她,而是為了殺死她,那會怎麼樣?

  他並不是一個徹底的拯救者,他還是一個劊子手。

  之所以日復一日堅持訓練,除了因為熱愛,也是因為他在做萬全的準備,如果命運無法改變,那麼他必須回到原來的老路上,重新成為狙擊手,來到那棟廢棄的爛尾樓,等待又一次命運審判,然後再次重來。

  縱然瞭解命運,他也不能退卻,讓其他人代勞。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其他同事提前開槍打死許柔,也不能容許同事替他送命——在還沒來得及思考開槍的問題之前,他的藏身之處發生爆炸。

  所以,他也從來沒有發現,自己竟然有無法開槍的心理問題——這個問題的關鍵點是許柔。他明白面對其他犯罪分子時,自己沒有任何心理陰影。

  而現在,麻煩的也是這一點。

  這一次重來,許柔跟之前的情況一樣,再次右胳膊受傷,雖然這次不是車禍,但結局是一樣的,她無法正常寫字——這也是導致筆記本上的字跡跟她平時字跡有出入的原因。

  沒錯,那個筆記本的主人,是許柔。

  而尉遲星,則跟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醫生告訴他,他的右手可能無法恢復到之前的水平,也就意味著他的狙擊手之路出現了極大的意外。

  尉遲星很清楚他的傷有多重,此刻他的右手毫無知覺。這將導致一個連鎖反應,最差的結果就是當許柔參與的綁架案最終發生時,由其他同事代勞他前去執行狙擊任務。

  他不敢想像結局。

  面對許柔的關切詢問,他說出的話卻是,「沒事的,好好做復健就能恢復。」

  「是我害你受傷的。」許柔哽咽著。

  「你不能這樣想。」尉遲星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認真地盯著她的眼睛,「我是警察,不管受困群眾是不是你,我都必須這樣做。這是我的職責,在每一次出任務之時都做好受傷甚至犧牲的心理準備。這是一線特警必須做到的。如果害怕,我就不會做這行了。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但是,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尉遲星神色黯然凝重,完全不是平時的開朗和輕鬆,「希望你一定做到。一旦遇到什麼意外——哪怕是一丁點讓你覺得奇怪的事情——都必須立刻聯繫我,就算半夜給我打電話都沒關係。」

  許柔聞言陷入迷茫,不知該作何反應。這是尉遲星第一次對她用這麼重的詞彙,一連強調兩個「必須」。

  「相信我……」尉遲星一字一句地說,「很多事情我現在無法跟你解釋清楚。但是我希望你能一直平安。」

  許柔望著他的眼眸,慎重地點頭。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6:20

第22章 探望

  許柔的傷並不嚴重,所以兩三天便出院,隨後拆掉護具。而尉遲星則由於傷情比較嚴重,需要再在醫院呆一段時間。

  出院的第二天,許柔的父母也來了臨城。其實這次受傷,她沒跟家裡說,但是爸媽看到新聞報道,就算臉部有打碼,還是認出女兒。

  金特也跟著父母過來看望許柔,他現在找了份工作,送外賣,每天早出晚歸,曬得黝黑,但是樂呵呵的十分開心。由於曾經的背景,他甚至比警察還提前一步通知許柔——馬勇被關押進拘留所了,金特有朋友正好跟馬勇關在一起,可以好好「招待」一下馬勇。

  許家父母時間緊,只呆了個週末。離開的當天,許母跟著女兒一起下廚,做了一桌子好菜。

  「阿姨你們在做什麼,好香啊。」周圓圓睡好覺,聞著味兒從房間裡出來。

  「蟲草烏雞湯,你嘗嘗。」許母笑著端出一碗,吩咐女兒將剩下的湯倒進保溫杯,加上鹵好的牛肉,滑蛋蝦仁等等好菜,一併裝好了要帶去醫院給尉遲星。

  醫院的病號飯不怎麼好吃,吃了好幾天也肯定會吃膩。許母知道救下閨女的特警還在醫院後,就讓許柔多多去探望。於是乎許柔提議做好飯了帶過去。

  許柔對自己的手藝沒多少信心,但是對母親的手藝很有信心。

  「窗外怎麼有無人機?」許母一抬頭,發現陽台外竟然有一架無人機閃著紅光,嗡嗡嗡地搖搖晃晃著飛過。

  「對門那小胖墩的。這兩天可勁炫耀呢。養孩子真費錢。」周圓圓坐在餐桌前喝著湯。

  「在小區裡玩這個侵犯其他人隱私權。」許柔皺皺眉頭。

  「可是誰吵得贏他家啊?」周圓圓無所謂地說,「反正那小孩也就兩三天興頭。」

  ……

  在小區門口送別父母,許柔打車直奔醫院而去。

  爆炸案那件事算是徹底結束。

  馬勇被羈押後,警方調查了馬家的情況,馬小佳的父母一年前離婚,離婚原因是馬勇賭博,並欠了一堆網貸。兩人分開後,馬小佳一直跟著母親。

  而這位年輕媽媽一直沒有收到前夫的撫養費,自己也沒工作,最後捉襟見肘,只得帶著孩子上門要錢。

  馬勇自然不會給錢,馬小佳媽媽就把孩子扔在那兒,自己南下跑去打工了。而馬勇天天被人圍追堵截地追債,暴躁的施虐欲只會往馬小佳身上招呼。

  現在,警察終於聯繫上馬小佳的母親,她在趕回來的路上。

  ……

  一小時後,許柔找到尉遲星住的病房,推開門就愣住了。

  屋子裡塞了七八個年輕人,有男有女。還有一個中年阿姨,五六十歲,滿頭卷髮,正在削蘋果。尉遲星半躺在床頭,正在打點滴。他臂彎裡窩著個三四歲的小姑娘,一臉嚴肅地戴著兒童聽診器玩具,拿著聽頭在尉遲星胸口上戳來戳去。

  許柔心裡咯登一下,她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喲,小許老師。」郭元天從人群裡鑽出來,大大方方地清嗓子,「我介紹一下啊,這位是許柔老師,市實驗一小的,是尉遲星的女——」他的話語在注意到尉遲星的視線後轉個彎,「女性朋友。」

  「記得啊,上次尉遲星帶過來一起爬山的。」有個男警察說。

  這下子,好幾位生面孔打量許柔的目光都變得富有含義。那位阿姨直接站起來,蘋果也不削了,咕咚一下滾進垃圾桶。

  許柔硬著頭皮報以微笑。

  「說好在家休息,怎麼還是過來了?」尉遲星神情溫和,單手拖出凳子,他還在打點滴,不方便行動。

  「我帶了晚飯過來。」許柔拘謹地坐下。

  「這些都是我同事,」尉遲星低聲跟她說,「還有福利院很照顧我的阿姨,你叫她安姨就好,這是她外孫洋洋。」

  許柔微微紅了臉,客氣地打招呼。

  安姨連聲應著,望著這漂亮又溫柔的姑娘,笑意盈盈合不攏嘴。

  郭元天見許柔放不開,便嚷嚷著既然有家屬過來,大家就不要久留,像趕羊一樣把同事們吆喝出門。

  洋洋依舊趴在床頭,給尉遲星診斷出來病因,奶聲奶氣卻一臉嚴肅,「舅舅,你發騷誒。」

  郭元天回來一口鹽汽水噴出來,嗆得臉通紅。

  「你腦子正經點行不行?」尉遲星定定看著他。

  「不行。」郭元天起身去旁邊咳嗽。

  而洋洋巴拉著兒童溫度計,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認真點頭確定道:「你發騷83度。」

  郭元天咳嗽得更凶了,擺擺手,表示他要去找瞿醫生。

  「那事兒你別在瞿醫生面前說。」尉遲星一隻胳膊還給洋洋抱著在搗鼓量血壓,不忘了叮囑他,「我是認真的。」

  「OK啦。」郭元天擺擺手,留下滿不在乎的背影。

  什麼事情這麼神神秘秘?許柔有些好奇。

  安姨幫她把帶過來的餐食擺出來。尉遲星看到好幾碟香氣四溢的菜品,眼神一動,卻是抬頭問她,「在家忙了多久?你胳膊還不能勞累。」

  「有我媽幫忙,不礙事。」許柔坐下來。

  洋洋一看有好吃的,立即丟下玩具,自顧自坐到尉遲星懷裡,習慣成自然地張大嘴巴啊一聲,等著投喂。

  看來,尉遲星平時是極為疼愛她的。

  安姨只能將她抱過來,「洋洋乖,讓舅舅自己吃,舅舅生病了。」

  「阿姨,我還帶了一副筷子。」許柔立即說。

  「沒事,」安姨摁住她的手,「讓尉遲星先吃。」她說著起身拿起便攜果汁杯去沖洗,打算弄一杯果汁安撫洋洋。

  而等她洗杯子回來,看到的就是許柔抱著洋洋坐在床邊,尉遲星一手搭在床沿擋在許柔背後護著她倆,一手吃飯,間或拿起另一雙筷子喂洋洋吃。他最近幾天已經慢慢開始習慣用左手吃飯。

  尉遲星低聲跟許柔說著什麼,兩個人的距離近極了,頭都要靠在一起。

  許柔垂眸聽著,牽唇輕笑,抬頭欲說什麼,卻不防一扭頭,尉遲星正低頭要喂洋洋吃飯。她的嘴唇擦過他的臉頰。

  兩個人都呆住了。

  最先發現異狀的是洋洋,她張著嘴巴,等了半天都不見半空中筷子上那片牛肉進到自己嘴巴裡,於是乎她用小手拍拍尉遲星的胳膊,大聲提醒道,「舅舅!」

  許柔一下子驚醒,臉刷地紅到耳根子。她迅速低下頭,極力忽視自己那顆小鹿亂跳的心。而她耳際,還能感受到尉遲星不太穩的呼吸。他不自然地輕咳兩聲,調整呼吸,繼續給洋洋餵飯。

  「我不吃蟲蟲,你忘了。」洋洋委屈地噘嘴,盯著眼前那根蟲草。剛剛才說的,怎麼舅舅沒一會兒就忘記了呢?舅舅到底在想什麼呀!

  安姨在門口悄悄看半天,又慪又悔地拍了一下大腿,洋洋個壞好事的!她正了臉色,推門進去,果不其然看到兩人就跟對蝦一樣迅速彈開了。

  直到吃完飯,氣氛似乎才恢復自然。安姨非得要去洗碗,還拽上洋洋一起。小姑娘哈欠連天,被外婆硬拖著出門。

  「你……要不要休息?」許柔簡直不知道眼神應該往哪裡擺。

  他略微疲憊,但來不及多想就說:「我想陪你一會兒。」知道她馬上就要離開了。

  「尉遲星,」瞿醫生突然破門而入,帶進一陣冷風。她抱著胳膊,毫不客氣地通知,「我給你約了明天下午三點,程敏醫生門診,別遲到。」

  她來得突然,說的話也突然。不光尉遲星,許柔也一下子呆住。她半晌問,「程敏醫生是誰?」

  「精神科心理醫生。」瞿醫生身後探出一顆頭來,是郭元天。他說完就又縮回去。

  「郭、元、天。」尉遲星太陽穴一跳,立馬起身,一字一句帶上明顯的不快。

  郭元天扭頭就跑,一路倉皇逃竄衝進電梯。

  「你別怪他告密,」瞿醫生依舊擋在門口,毫不客氣,「作為以保護群眾安危為己任的特警,你更應該正視自己的缺陷。」

  「所以呢?」尉遲星氣得好笑。

  「去見程敏,說說你有什麼心理陰影導致你無法開槍。」瞿醫生的話甩出來硬邦邦的。

  許柔陡然一驚,這是什麼意思?無法開槍?她下意識看向尉遲星依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右手。但是眼下,令她更顧忌的是尉遲星的情緒。

  「不去。」尉遲星冷冷甩出兩個字。

  「我已經給你約好了。明天不行就後天。」瞿醫生盯著他,咄咄逼人。

  「他不想說這件事。」許柔突然起身擋在尉遲星面前,她比他矮將近一個頭,卻也固執地想要護著他,「不想說,那就不說。」為什麼非得要說?每個人心裡都有晦暗的秘密。連面對都不想,更何況對著陌生人直接講出來?難道這個過程不需要緩衝嗎?

  她明白瞿醫生也是一片好意。可是她表達好意的方式未免太過強硬。這可能對郭元天那個抖M有用,但是對尉遲星沒用。

  尉遲星驚詫頷首凝視著她的頭頂,能看到她秀氣的鼻尖和撲閃的眼睫毛。

  她就像柔弱的小動物,迎難而上勇敢地保護著自己的族群。

  勇敢地……保護著他。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6:33

第23章 秘密

  一周後,尉遲星出院。第二天正好是週末,許柔應了學校領導的囑托,和密斯袁一起過來給特警隊送錦旗。

  郭元天聞言精神抖擻,牽著條渾身是肌肉,線條流暢的馬犬在門口迎接他們。

  許柔才打了個招呼,就被這狗過於高大的身形嚇了一跳,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上前來。

  「沒事,它不咬人。」郭元天拍拍狗子的頭。它立即原地蹲坐,掃著尾巴,眼神都不跟許柔接觸。做公務員的狗子就是穩重,跟社會閒散狗不一樣。

  密斯袁今天好好打扮了一番,看到許柔和郭元天竟然是老熟人,立刻咳嗽兩聲,嬌俏道,「許老師你認識這麼帥的警察,都不跟我說一聲呀!」

  郭元天聞言眼睛一亮,衝上來跟密斯袁握手,「請問這位美女芳名?」

  「……」密斯袁先僵後笑,「叫我小袁,或者密斯袁就好了。」

  「好的,小袁美女,這邊請。」郭元天一甩大背頭,牽著狗子往警亭走。

  然而警犬趴在密斯袁腳邊一動不動。

  郭元天再扯,狗子還是一動不動。

  「哎呀,它這麼喜歡我嗎?」密斯袁掏出手機打算拍照發朋友圈。

  「等一下。」郭元天伸手制止她,汗汗地嘴角一抽,「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這是一句非常熟悉的《今日說法》台詞。

  許柔愣住。密斯袁也愣住。

  然後許柔就眼睜睜看著密斯袁被帶去做尿檢。

  郭元天訕笑兩聲,拍拍警犬的頭,「咱們巴特是緝毒犬。」

  許柔徹底蒙圈,她懷裡還抱著錦旗,不明白怎麼自己來特警隊一趟,就把同事給送進去了。密斯袁吸毒?不可能啊。

  然而現在只能等待結果。

  郭元天一邊帶著她往裡走,一邊大倒苦水,說他這幾天為尉遲星鞍前馬後的,就差陪睡了,結果尉遲星還沒個好臉色。他拜託許柔幫忙好言兩句。

  許柔委婉一笑,提醒他說話還是得注意點。

  郭元天這下抱起胳膊,憤憤不平,「喲,說得好像誰沒從我這裡受益似的。」

  「嗯,」許柔一琢磨,很快叛變,「那關於尉遲星的事,你想八卦的話,就只告訴我一個人就好了。」

  「你這個性格……」郭元天嘖嘖兩聲。

  「怎麼?」許柔面不改色斜睇他。

  「我喜歡。」郭元天嘿嘿一笑。

  縱然手受傷了,可尉遲星一直沒耽誤其他訓練。郭元天差人去訓練場將他叫回來,逢人就說尉遲星的對象來探親了,導致尉遲星回來時發現宿舍門口圍一堆兄弟,都在看尉遲星傳說中的女朋友。

  「哎,一個個的有點素質!」尉遲星將同事們趕開。

  「女朋友挺漂亮啊,尉遲星。哎,回頭把你女友閨蜜介紹一下。」有人臨走還在打趣。

  「想多了,不是女朋友。」尉遲星順口回答。

  許柔垂下眼眸,睫毛一抖。

  尉遲星從訓練場回來見到許柔,頓時笑開,嘴角的酒窩很深。他打開空調,端上茶水,囑咐許柔先坐一會兒,他運動完一身汗,得去沖個澡。

  他的手不能碰水,因此套了個一次性手套。

  「等等。」許柔起身將頭髮拽開,瀑布般的長髮垂落肩頭。她將扎頭髮的橡皮筋套到尉遲星手腕上,正好卡住手套。

  尉遲星低垂眼眸看著她的動作,心波一點點漾開。

  「你披著頭髮的樣子特別美。」他低低啞聲說,忍住自己想要去撫摸她長髮的慾望。

  許柔的耳朵瞬間燙起來,眼神閃動。

  「喲,這是要去洗鴛鴦浴啊?」郭元天閃身門口,啃著一個大梨子,打破這一室曖昧。

  「就你滿腦子黃色廢料。」尉遲星抓起抽紙摁到他胸口,側身出門。

  郭元天得意哼哼,果然許柔有用哇。一看到她,尉遲星整個人都變了。

  「密斯袁尿檢結果出來了嗎?」許柔問。

  「還要一會兒。」郭元天拖出椅子在她對面坐下,「為了證明我腦子裡的廢料還有其他顏色,透漏你個消息。」他朝許柔勾勾手指頭,故作神秘。

  「你說。」許柔很平靜。

  「就是尉遲星心理陰影這事兒,你還不清楚具體情況吧?」郭元天將擦手的紙巾捏成團拋進垃圾桶,「馬勇那案子,我們去支援時首選方案是擊斃,但是尉遲星瞄準了卻沒法扣扳機。所以才臨場換方案去踹門。你說這問題嚴重不?幾個月前,他還是一名專職狙擊手呢。無法開槍,等於斷送前途。」郭元天摸摸下巴,繼續揣測道,「難不成他就是發現自己有心理障礙了,才轉來做巡警?」

  饒是有所準備,但許柔還是驚了數秒,「可你上次說,他是因為那個女孩子才轉職調崗的。」

  「我跟你說過這個事情?」郭元天很驚訝。

  許柔無言,「你第一次見我就說了。」

  「哦,好吧。」郭元天聳聳肩,見許柔臉上毫無笑容,拍拍她的肩膀,「其實做個普通特警挺好的。」

  但這不是尉遲星的夢想,也不應該是尉遲星的歸宿。許柔忍不住問,「他的手還可以恢復正常嗎?」

  「非常難。就算恢復了,那不還有心理陰影麼?」

  許柔心裡猛地一沉,神色難過。但是下一秒她突然意識到現在不應該是難過的時候,便強迫自己集中精力細細思忖,囁嚅道,「我……總感覺跟那個女孩子有關。你之前見過那個女孩嗎?」

  「那姑娘都去世了,我怎麼可能見過。」郭元天思考著摸摸下巴,「這麼說吧,就我所知,沒人見過。不管是同事還是同學,都沒見過。邪乎吧?我甚至懷疑他在描述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他頓了頓,補充道,「尉遲星邪乎的不光這件事,他買彩票准中,運氣賊好;而且每次接任務,他就跟重刷關卡一樣,忒流暢。你如果跟他一起做事就知道了,他有強到可怕的預判感。」

  許柔聞言眼裡出現迷茫之色,預判感?運氣好?她遲疑著,終於在千絲萬縷中找到一絲頭緒,「反正我能確定那個女生存在過。」否則女孩的日記本從何解釋?

  「嘖,話說回來,你不是第一個想對他刨根問底的女生。」郭元天瞇起眼睛。

  「還有誰?」

  「洋洋的媽媽。」郭元天挑眉,神色極度玩味。

  許柔心頭一跳,聽到門口腳步聲,是尉遲星回來了。這場談話只能結束。

  尉遲星黑髮往下滴著水,臉上的笑容毫無異樣。

  然而許柔深知,他心裡有個角落,不為人知,禁止任何人通行。

  ……

  夜色降臨,特警隊遠離鬧市區,安靜極了。路上燈光微弱,顯得有點黑漆漆。但就是這樣的黑暗讓遠處五光十色的高樓大廈顯得無比璀璨。

  密斯袁最終通過尿檢。她被警犬誤判的原因在於她使用了表姐從美國帶回來的含有CBD的美容液。CBD,大麻二酚,是工業大麻的提取物。警犬的鼻子真的相當靈敏。

  送完錦旗,密斯袁就黑著臉回去了。今天的體驗對她來說實在不好受。

  而許柔則留下。尉遲星說特警隊附近有一家地道淮揚菜,特意定位子帶許柔過去吃。出發時,郭元天又在帶著一幫同事起哄。

  路上,尉遲星發現許柔有意無意一直盯著他依舊包裹著的右手看。

  「已經恢復很多了。」他說。

  許柔垂下眼眸,這可跟郭元天說的不一樣。

  怔忡半晌,她深呼吸一下,「如果你難過了,一般會怎麼做?」

  尉遲星思考片刻,眼睫毛撲閃如黑色蝴蝶的翅膀,「運動鍛煉,直到精疲力竭。你呢?」

  「我會哭,」許柔很快說,「我沒有那種『我的眼霜太貴了,我不能哭』的心理負擔。」

  尉遲星不禁莞爾。

  「我妹妹比我小五歲,叫許燦,陽光燦爛的燦。」微風中,許柔望著遠方的燈光,慢慢開口,「本來不能生她的。但是我媽當時因病無法做流產手術,所以便生下了她。」

  尉遲星收了臉上的笑容,靜靜地聽著。

  「她在十七歲那年意外去世,落水溺亡。」許柔眼裡的燈光化作一個個大而模糊的斑塊。這些心底話,她從來沒有對父母以外的任何人說過,哪怕蘇鴻都不知道,「那天她放學,我打算去接她一起回家。但是因為在學校多問老師幾個問題,路上又錯過車,我遲到一個小時。等我到那邊,就看到一堆人圍在河邊。」

  「我衝過去,發現有人從水裡抬起來一個人,就是我妹妹。我嚇壞了,可是壓根不會急救,我只能抱著她,撕心裂肺地哭。等到救護車來,一切都遲了。」

  「後來我不止一遍地想,如果我提早去,如果我會急救,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她還會活著。她還會平平安安地讀書工作。」許柔出神,唇邊出現了哀傷的微笑,「她的夢想是做小學老師……可惜無法實現了,那就由我幫她完成。」

  「她是我心裡最大的傷口,這輩子都癒合不了。所以我並不強求把這個傷疤遮住,而是習慣它,帶著它走下去。然後把心裡其他地方加固,裝上圍欄。」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但依舊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畢竟人生就是關關難過,關關過。」

  黑暗當中,許柔沒有聽到尉遲星的聲音。直到好幾分鐘的沉默後,他才開口。「其實我是因為……」

  「你不用告訴我。」許柔衝他笑起來,衝散氣氛的凝重,掩蓋自己難言的低落,「我跟你分享我的故事,並不是非得要換一個秘密回來。」雖然她的確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真實的過去,但是他沉默的那幾分鐘,讓許柔特別有自知之明。

  她按捺胸中九曲百折的情緒,聲音很低,「其實我想說的是,悲傷沒關係,難過沒關係,哭泣更沒關係。傷心就是傷心,痛苦就是痛苦。既然可以放心大膽地笑,那就可以撕心裂肺地哭。」她沒有說完的是——

  因為曾經淋過雨,所以想為你撐一把傘。

  卻沒料到,我們都是淋過雨的人,還說著沒關係,習慣了為對方拿出傘。

  尉遲星望著她,也慢慢彎了嘴角。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6:46

第24章 周苑

  「6月28日

  我盯著他,慢條斯理問——你認識她嗎?他一愣,哭笑不得地說不認識,叫我別亂想。他說得那樣隨意而自然,還帶著玩笑般的笑容,寵溺地刮刮我的鼻樑,溫存極了。

  我微笑著,任由他抱住我。

  從窗戶玻璃的反光裡,我看到自己的下巴靠在他肩頭,笑容慢慢消失,表情模糊而冷靜。

  ……他最好沒有撒謊。

  否則我會讓他知道,玩火的代價是什麼。」

  「7月5日

  蘇打爆珠比葡萄爆珠好抽,一不留神整包煙都沒了。

  晚上聽到一句話,好女孩上天堂,那壞女孩……下地獄麼?

  那倒是一個好去處。」

  ……

  「許柔,發什麼呆呀你!到最好看的地方了!」

  昏暗的大劇場裡,周圓圓激動地拍拍許柔的大腿,低聲提醒,「Cell block tango!」

  此刻,她倆正坐在保利大劇院裡,欣賞著名百老匯音樂劇《芝加哥》巡迴演出,臨城場。

  《芝加哥》,改編自真實案件,講述兩名犯有故意謀殺罪的女子最終成功洗脫罪名的故事。《Cell Block Tango》,監獄探戈,則是其中經典歌舞橋段,說的是六名謀殺出軌親夫以及情婦的女殺人犯的歷程。

  「是他們活該,他們早就該想到後果。我不是兇手,如果我真的殺了人……你怎麼能說我犯了錯?如果你陷入我這般的境地,你肯定也會動手。」

  許柔盯著舞台上黑暗中曼妙的身姿,性感的舞姿,聽著蠱惑人心的歌曲,卻滿腦子都是她才破譯出來的兩篇密文。

  女孩的狀態極其不對勁。

  這從照片就能看出來,尉遲星拍攝的這一頁,密密麻麻寫滿字,仔細分辨才看得出來是三篇都擠在一起。這一頁想必也放置很久沒翻篇,導致頁面上褶皺和污漬隨處可見,有咖啡杯印,有類似煙灰留下的痕跡,有反覆擦拭出現的毛邊。

  第一篇,女孩的男友或者丈夫——根據尉遲星第一次說起女孩時的情況,應是男友——他極有可能出軌了,並且在欺騙她。

  第二篇,則顯示女孩的心理狀態開始反常。

  剩下,還有第三篇沒有破譯出來。

  考試周臨近,許柔破譯第一篇時花費了相當多的時間,漫長到尉遲星問了兩遍,她才整理好。而等一看到內容,敏銳的第六感就告訴她——終於進入正題了。接下來日記本講述的東西,就是讓尉遲星諱莫如深的東西。

  而等到現在將第二篇日記破譯出來,證實許柔關於「正題」的揣測。所以尉遲星肯定會有所動作,比如,不希望她知道而切斷跟她的破譯合作。

  許柔決定看完音樂劇就去找尉遲星,然後抓緊時間將第三篇破譯出來,她想知道女孩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情,順便看能不能再就這件事探探口風。

  但那些事情……許柔有種預感,絕對不是好事。

  她的心一點一點寒下去。舞台上,寓意為鮮血的紅布飄揚,勒在男人的脖子上,在她眼裡果真化為噴薄的鮮血,模糊了視線。

  ……

  從劇院出來,是下午五點。許柔與周圓圓分別,獨自朝遠處的地鐵站走去。轉過街角,風送過來香奈兒男士香水的味道。許柔一扭頭就看到郭元天外套兩袖子繫在脖子上,一手拿著奶茶,一手插兜裡,靠著奶茶店的櫃檯,跟店員小姐姐聊得天花亂墜眉開眼笑。

  「郭元天?」許柔腳下一拐,走過去。

  郭元天正講著一個美國人和日本人的笑話,發現許柔後笑聲戛然而止,就跟橡皮鴨子被踩到嘴一樣。「你怎麼在這兒?」

  「過來看音樂劇。」

  「好吧,介紹一下,兩邊都是朋友,許柔,周苑。」

  許柔笑著主動打招呼。櫃檯內,戴著圍裙手套和口罩的女子挑眉點頭說聲你好,隨即回內間換衣服去了。

  「你不是喜歡瞿醫生麼?這位又是誰?」許柔瞪他一眼,為瞿醫生打抱不平。

  「你格局打開一點。」郭元天、朝奶茶店內努努嘴,「那是洋洋的媽媽,奶茶店老闆。尉遲星可叫她一聲姐。」 他潦草幾句介紹了周苑的情況。她是福利院安姨的女兒,跟尉遲星一起長大的。她開了這家奶茶店,每逢店員忙不過來的時候,就會在前台幫忙。

  許柔詫異數秒,直覺這裡頭可能有點貓膩。郭元天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我送她回家呢現在,你要不要一起?」

  「去幹什麼?」

  「小許老師,」郭元天遺憾地拍拍她肩膀,「想追尉遲星,你就得聰明點啊。」

  許柔騰地鬧了個大紅臉。她明白郭元天的意思——這廝是要在周苑這兒打聽尉遲星情況。為什麼?郭元天給出的理由是,今天不上班,瞿醫生還排滿了手術,所以他很無聊。

  按理說,許柔不應該湊這個熱鬧。但是糾結半天,她心裡兩個小人一個舉著「yes」的牌子,一個舉著「no」,鬥爭半天打個平手,但最終好奇心做了裁判。

  「被尉遲星發現怎麼辦?」許柔擔憂地問。

  郭元天一臉嫌棄,「年輕人不想冒險,怎麼發大財啊?」他悠悠地歎口氣,為自己在八卦方面的鶴立雞群而有種獨孤求敗的惆悵感,「我有辦法,你跟著我就行。」

  於是乎,等許柔反應過來,她就已經坐在郭元天的車上,陪他送周苑回家——目的地,市第三福利院。

  周苑是一個三十四五歲的女人,留著泡麵頭,面容冷艷精緻,塗著紅指甲,衣著成熟御姐風,有種雜誌模特的高級感。她顯然跟郭元天很熟悉,上車就抽紙巾擦多餘的護手霜,完了一手抽煙,一手用手機看小說。許柔坐在旁邊瞥一眼,竟然是一系列霸道總裁愛上我。

  「苑苑,咱——」郭元天開口就被周苑打斷。

  「我說了,叫姐。」

  「好吧,姐姐,咱繼續剛剛的話題啊,尉遲星到底啥情況啊?單身的話,我給他介紹個女朋友。」郭元天從後視鏡裡看周苑。

  「不清楚,你問他去。」周苑的視線依舊定在小說屏幕上,餘光瞅見許柔打量著她,便抬頭吐出一口煙霧,「抽嗎?」

  許柔突然想起女孩的日記,有點躍躍欲試,「有爆珠麼?」

  「藍莓味兒的。」周苑抽出一根女煙遞給她,幫她點火。

  許柔試著抽一口,立刻被嗆得咳嗽起來。

  周苑將煙換到另一隻手,甚為好笑地拍拍許柔的背,「不會抽,你裝什麼內行啊?」

  「我想試試。」許柔咳得臉都紅了。

  周苑熄滅手裡的煙,接過許柔手裡的煙也摁滅,將原本半掩的窗戶全開,讓風湧進來,「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

  「不客氣。」周苑坐回去,翹著二郎腿繼續看小說。或許是許柔笨拙嘗試抽煙的模樣讓她放鬆心情,也可能今天奶茶店的利潤不錯,她突然開口說道,「尉遲星到底是什麼情況,只有他自己清楚。」

  郭元天迅速瞟她一眼。

  「從小到大,他都是個謎。我甚至懷疑他不應該是這個世界存在的人。」周苑語氣幽幽,「或者從其他平行世界穿越過來的也不一定。重生、位面、穿越,反正挑一個,總能符合他的情況。」

  郭元天臉上的笑容頓時有點滑稽,「美女,平時小說看太多了吧?」

  「洋洋兩歲的時候感冒發燒,我工作又忙,打算直接抱她去附近小診所打針青黴素。」周苑語氣未變,面無波瀾,「尉遲星死活不讓,非得把孩子留在家裡吃藥,說他負責照顧。第二天早上,孩子總算退燒。再過兩天,他把洋洋抱去做了個檢測,青黴素過敏。如果當時不是他攔著,大概我閨女就沒了。」

  聽到這裡,許柔心頭突突直跳,她腦海裡莫名其妙出現了一幅畫面:她在學校辦公室裡看報紙,本地晚報頭條新聞是年輕母親帶孩子去小診所打針導致女童休克身亡。配圖是臉部打了馬賽克,哭得撕心裂肺的泡麵頭母親。

  「不光這事兒,五年前福利院翻修擴建,有好幾十萬的資金缺口。這錢後來是怎麼補上的?我媽中了彩票。」周苑抬眼,目光很深,「這彩票是誰幫她買的?尉遲星。」她頓了一下,「類似的事情,我有無數個例子。」

  郭元天思考了一下,但越琢磨越覺得荒唐,他忍不住笑出來,「怎麼也說不通時空穿越啊。」縱然他也覺得尉遲星邪乎,但是怎麼可能是穿越,重生這種瞎扯淡的事情?倒不如說尉遲星是個黑客大神,通過概率計算給自己疊加金手指buff。這起碼還有點現實基礎——尉遲星總是往臨大跑,學數學可起勁。

  「他對這個很感興趣。當年他走提前批去了警校。但如果警校不錄取的話……他的正常志願全部是物理學。」

  許柔瞬間想到尉遲星家中那些滿滿噹噹的時空物理學書籍,聯繫起周苑當下的話,這的確有些詭異。

  她的頭皮開始隱隱約約地發麻。心跳也亂了節奏,彷彿有什麼即將突破那層薄薄的窗戶紙,一躍而出。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7:00

第25章 姐姐

  到了福利院,由於路口在施工,郭元天開車去別的地方停車。

  周苑走在前面,回頭瞥了一眼,看到許柔穿的是緞面鞋,便順腳將兩塊磚踢到因為施工而在路上形成的水灘裡,踩著磚塊走過去。

  她在福利院大門停住,開始噴口氣清新劑。

  「我媽那狗鼻子,隔著十里地都能聞出我抽煙了。」周苑看出許柔的疑惑,瞇瞇眼,「咱倆在這兒散散味再進去。」

  「沒問題。」許柔想起什麼,從包裡找出一塊口香糖遞給她。

  「謝了啊。」周苑嚼著口香糖,繼續看小說,自顧自道,「到這份兒上了,還不跟我說實話?」

  許柔怔忡數秒,「……什麼?」

  「你不是郭元天的女朋友。」周苑把手機遞給許柔看,上面是安姨在病房裡偷拍的許柔照片,「你喜歡尉遲星?」她直接否定了許柔是尉遲星女朋友這個設定,不過也的確能從照片看出來尉遲星跟許柔關係挺好。

  許柔聞言耳朵尖尖瞬間燒起來。

  見她面紅耳赤的模樣挺可愛,周苑輕笑著,忍不住拿出煙來,拇指摩擦煙盒,還是未打開,「哎呀,你說你喜歡誰不好呢?要不換一個人喜歡吧。」

  「尉遲星挺好的。」許柔垂眸。

  周苑沒料到這姑娘看著溫溫柔柔,還挺有主心骨,也不羞於說心裡話。這倒有點意思。

  周苑咳嗽一聲,將臉伸到許柔面前,仔細打量著她,呼吸都能撲到她的睫毛,「對他來說,你太小了。」

  「我跟尉遲星一般大。」許柔說。

  「對,所以你太小了。他喜歡姐姐輩兒的,比我都大的那種。」周苑站直身子,抱臂挑眉,「你知道那姑娘吧。」

  「知道。」

  「我記得大概是他十四歲的時候,跑出去玩遇到那個女孩子,人家隨手送他一條圍巾。他後來當寶似的,戴了好多年。」周苑回憶著,「他還畫了一張畫像。他不說,但我知道畫的是那姑娘。小孩的筆觸都挺稚嫩失真,但是從他的描繪來看,那姑娘是個白領,穿得挺成熟,照那個打扮,起碼得有個二十五六歲。」

  許柔一時反應不過來,呆住了。

  「誰會喜歡一小孩啊。所以一直是他單戀呢。倆人沒啥聯繫,都是偶然才遇上。他沒轍啊,就找機會去偶遇。每回遇上了,都恨不得高興半年。」周苑歎口氣,「你說他卑微不卑微?死心眼不死心眼?」他真的太死心眼了,所以在大學畢業那年,拒絕了她酒後豪氣沖天的表白。都一樣是姐姐,但是此姐姐非彼姐姐啊……不過沒關係,半年後她就結婚了,老公比尉遲星還小幾個月。

  可是她當年,喜歡是真的喜歡。難過也是真的難過。

  周苑驅散腦海裡那些陳年情緒,繼續說道:「而且啊,他當時——」

  「你不用說了。」許柔突然出聲打斷她,臉上的笑容像雨後的花朵,剔透易碎,彷彿被風輕輕一吹就會飄落。「我不想再聽了。」她心裡湧起一股難言的情緒,起起伏伏,酸澀極了。

  「喲,心理承受力這麼差?」周苑嘴巴上毫不客氣,但行動上卻是摟摟她的肩膀,安慰一般輕輕拍了拍。

  「我只是想,如果有機會的話,這些事情我應該聽他講。」許柔睫毛一抖,蹙起眉頭,「如果沒有機會……那麼我也不應該知道。」她後悔跟郭元天過來了。這事兒做的一點都不坦蕩,她辜負了尉遲星的信任。如果將來能在一起,那麼她肯定會聽到原原本本的故事,而現在——她在做什麼呢?

  她好難過。

  「好吧,我也只知道這些了。畢竟我也沒見過那傳聞中的姑娘。」周苑能揣摩出許柔的心理活動,這丫頭真是夠純粹的。

  「媽媽!你又在抽煙!」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稚嫩的喊聲。

  許柔抬頭一看,安姨領著洋洋買菜回來了,路遇停車的郭元天,他慇勤地幫忙提著菜。洋洋一看媽媽又站大門口不進去,就知道她肯定又在抽煙。

  「沒呢,我這是跟你漂亮阿姨聊天呢。」周苑大言不慚。

  安姨看到是許柔,特別高興,連連招呼大家進去坐坐,也不給周苑眼色看了。

  作為福利院保育科科長,她熱情地帶著許柔和郭元天到處轉了一圈,被郭元天一張抹了十斤蜜的嘴誇得笑瞇瞇。

  育嬰室旁邊有個貼著很多志願者和熱心捐款人士的照片牆。許柔此刻已經調整好心情,一路瀏覽過去,很快發現一個熟面孔,尉遲星。照片裡,他懷裡坐著一個小男孩,兩人正在搭積木。照片並沒有拍到孩子的臉,只有尉遲星的側臉,顯得青蔥極了,大概不到二十歲。

  「看出來是尉遲星吧。」安姨很高興,連忙去抱了一堆相冊過來給許柔,說裡頭有尉遲星小時候的照片。

  「當然看得出來。」郭元天搶先說,「哎,我給他打個電話吧,雖然可能他在舉啞鈴。」他抬眸,滿意地看到安姨愣住了。

  「那你別打……他手還沒拆線呢,就開始鍛煉了?」

  「人可兢兢業業呢,雖然年輕,敬職敬責得很。」郭元天立馬苦口婆心像是個長輩,「但是我說,總得顧及家里長輩啊,這多叫人擔心!不過,他不跟您說,肯定就是怕您惦記——哎呦,我這麼背著他亂說,可不太好。」

  「沒事,我不告訴他。」安姨立馬說,還叮囑在旁邊帶孩子的周苑也別告訴尉遲星。周苑翻個白眼,說我跟他都好幾個月沒見了。

  別看郭元天是貌似挑刺,但其實都是誇獎尉遲星,長輩聽了都歡喜。這一句保證出來,就落入郭元天的全套。

  許柔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而郭元天則得意地朝她挑眉。

  「正好你們今天過來,我有事情想問問你們。」安姨端出水果茶點,神神秘秘,「千萬別告訴我兒子啊。」

  「放心阿姨。」郭元天嚴肅點頭,「咱們說好。誰都不提。」

  安姨問出心中疑問,「尉遲星這工作到底啥情況?做巡警了還老是受傷。我還以為能安分點。他每次出事,我都得吃牛黃安心丸。」

  說到這裡,許柔很是愧疚,望著膝頭的相冊,垂眸不語。然而視線裡竟出現一個她絕對料想不到的人——黎斯語。

  這是一張合照,在新種植的樹苗前面站著幾個看著像領導的中年人,黎斯語一身休閒女士西裝,站著旁邊牽著孩子的手,衝著鏡頭微笑。

  黎斯語竟然也會做公益?

  安姨發現許柔一臉驚訝地盯著照片半天不吭聲,湊過來看了一下,「哦,這是植樹節時,天帆集團過來做公益。」

  天帆集團,本地最大的食品公司,在全國也有頭有臉,聲名赫赫。看來,黎斯語應該是天帆的員工。

  安姨鄭重其事地介紹道,「天帆集團每年都會給福利院捐款,良心企業啊,堅持回饋社會。」

  許柔配合地笑了,「我們學校也有天帆獎學金。」她正要翻第二頁,郭元天的手機響了,竟然是隊裡需要緊急支援,他需要立刻返回隊裡報道。

  於是乎,許柔也不打算多呆。她今天實在是心亂如麻,便和郭元天一起留下一筆捐款,就離開。安姨送他們出去,念念不忘地叮囑,「以後多來玩。但是千萬別把咱們今天聊的告訴我兒子。」

  「沒問題,姨你放心!」郭元天信誓旦旦保證。

  恢復寂靜的大廳,風從窗戶和大門吹進來,吹開許柔留在椅子上的相冊第二頁。

  正中間是一張少年的照片,拍攝於十多年前。

  秋末,福利院前面灑滿紅色楓葉的道路上,男孩正集中精力練習滑板。他耳朵上掛著mp3,脖子上繞著一條藍色圍巾。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7:12

第26章 橘貓

  從福利院回來,許柔沒有去找尉遲星,而是直接在微信上將破譯的兩篇內容發過去,然後問他,女孩後來出了什麼事情,需不需要她的幫忙。

  起碼隔著手機,她能偽裝自己情緒如常。

  也正如她料想,尉遲星沒有透露實情。大概半個小時後,他才回復道:「她的確出了事故。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但是此刻不行。我希望你不要生氣。因為我不想欺騙你。」

  OK,那她就不問了。

  她轉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不禁去想如果年長十歲,那麼自己應該是什麼模樣?眼角有幾道細紋,眼神更加沉靜,以及——

  等等。

  陷入沉思良久,她才突然驚醒。

  不,她就是她,年歲不改,性格不改,容貌不改。

  許柔就是許柔。

  如果他愛她,那就應該接受原本的她。而不是拿她當圓形的積木一樣,非得塞進三角形的盒子裡。

  許柔,拒絕做任何人的替身,她只做自己。

  如果這份愛情需要她變成另一個人,她寧可不要。

  時間就這麼過去,又到了一個週六,周圓圓休假,拉著許柔回學校去吃土豆粉。

  她們一下樓,就看到前頭晃晃悠悠飛著一架無人機,攝像頭紅燈一閃一閃朝這邊晃過來。而鄰居家小胖子拿著遙控器站在花壇邊興奮得大喊大叫,所有人避之不及。

  「快走快走。」周圓圓很是嫌棄。

  兩人騎車到學校,周圓圓拉著許柔直奔食堂,借飯卡買了一份土豆粉,還有香鍋和小龍蝦。

  她們高估了自己的食量,吃完一半就撐了,看著其他幾乎沒動筷子的菜餚發呆。而此時學生們也洶湧進食堂。

  「沒事,咱們休息休息,消化後再戰。」周圓圓打了個哈欠,「我們應該叫個男生來吃的。比如你那個特警朋友,尉遲星。」

  許柔眼皮跳了一下。最近聽到尉遲星的名字,她都有點反常,「怎麼突然提起他?」

  「我總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他,挺臉熟的。」

  「校友?同學?他跟你一樣都是本地人。」許柔問。

  周圓圓認真地想想,最後搖搖頭,開始專心剝蝦。

  吃完飯,倆人在學校裡溜躂一陣,去了南門口的禮品店。

  臨大作為一所遠近聞名的院校,擁有自己的周邊,比如胸針、帆布袋、T恤衫或者筆記本之類,頗受遊客和學生歡迎。

  周圓圓一到店裡,就撒歡地到處瞧。她很快就看中一個用金屬扭制而成的貓咪輪廓小書籤,說這胖乎乎的造型跟周貴兒一模一樣。

  「這是我們的校貓系列產品,就是圖書館前那隻大橘貓,這邊還有同系列的筆記本和胸針。」售貨員貼心地介紹。

  許柔一眼掃過去就愣住——

  那一摞印著胖貓輪廓的牛皮筆記本,不就是尉遲星那個筆記本麼?簡直一模一樣,她絕對不會記錯。

  店員注意到許柔的眼神,笑著說,「這是今天才上新的筆記本,上午已經賣好幾本了。」

  許柔疑惑,「以前賣過類似的吧?」

  「以校貓為主題的還是第一次,這隻貓今年四月份才在網絡上火起來。你們沒注意到?」售貨員拍拍胸脯,保證這筆記本是自家首創,「我們請設計師專門設計的。」

  「啊,我記得。那只天天企圖進圖書館的肥仔!」周圓圓想起來,用胳膊肘拐拐許柔,「不記得了?我看到視頻還在抖音上@你了。」

  許柔立即拿出手機,看周圓圓說的這隻貓。

  果然,那爆紅的視頻裡就是一隻橘貓肥碩的背影,跟這筆記本上的輪廓一模一樣。

  可許柔糾結的並不是這隻貓啥時候爆紅的,而是這筆記本的生產日期——封底上寫了,今年六月份。

  而許柔撿到那個女孩的日記本,是在二月底三月初。

  不對勁,極其不對勁……

  這日記本難道是從未來穿越回去的麼?

  許柔的腦子瞬間嗡嗡起來。她抓住周圓圓的胳膊,「你還記不記得幾個月之前我撿了一個筆記本?就跟這個一模一樣,對不對?」

  周圓圓皺起眉頭費力回想,「顏色好像一樣,具體花紋我記不清了。」

  許柔心一橫,拿起手機要給尉遲星打電話,但還沒撥通就又掛斷。

  她不能聯繫他。

  自打開始破譯日記,尉遲星就再也沒讓許柔見過那個筆記本,只是拍照將頁面發給她——他是在有意隱瞞。

  是的,他明知有貓膩,所以隱瞞。

  許柔思緒混亂,無數種揣測在腦海裡瘋長。

  而周圓圓還在開心地購物,她拿了一個書籤,一個抱枕,喜滋滋地去付賬。櫃檯後,收銀員正在用ipad看電影——《重返未來》,講述的是男主角從未來回到過去的故事。

  許柔盯著那屏幕,先是赫然睜大眼睛,然後臉色一變,咬緊嘴唇,一聲不吭。

  ……

  回到家,許柔迫不及待地坐到電腦前,拿出剛買的校貓筆記本,放大照片比對詳細內頁,連每行的條紋顏色都一模一樣——好吧,這有點牽強,大部分筆記本都是黑色線條。但是許柔卻固執地覺得,這愈發與她的想法重合。

  細細回想,日記曾經「巧合地」記錄了阿曖的演唱會,還有一起地鐵事故。

  可是哪裡有這麼多的巧合?

  許柔無法找到答案。她愈發焦躁,起身在客廳裡徘徊不止,甚至拉開窗簾,吹著夜晚冰涼的冷風。但她依舊覺得又悶又煩,就跟熱鍋上找不到方向的螞蟻一般。

  她真的……她簡直要瘋掉了。

  為什麼,他到底還在遲疑何事,為什麼還不肯將整件事情告訴她?

  為什麼,為什麼現在她還沒有得到他的信任?

  為什麼,為什麼?

  她終於感覺到憤怒,心裡有無數個為什麼急於噴薄而出。

  她多想告訴他,她關心的只有他。

  然而多可笑,尉遲星的秘密,就是那個女孩的秘密。

  「啊——」周圓圓抱著周貴兒躺到沙發上,周貴兒腦門上別著一個粉紅色發卡,顯得這位沒有蛋蛋的猛男氣質很名媛。「不想吃晚飯了,咱們可以吃個夜宵,點個燒烤,說不定是金特給送呢。」前幾天他們買的外賣就是金特送的。

  「我都可以。」吹了半天冷風,許柔強迫自己冷靜,重新坐回電腦前,戴起眼鏡開始幹活。

  那密密麻麻寫了三篇日記的頁面,她已經破譯出兩篇,還差一篇就可以交差。

  ……

  夜深,就在周圓圓在旁邊跟周貴兒一起吃燒烤的時候,許柔終於完成第三篇日記的破譯。準確說,它並不是一篇完整的日記,只有一個日期,一個地址。

  「7月23日

  吉長東路209號幸福花園1棟205號」

  這是一個真實的地址,距離許柔二十三公里遠。

  這是一個真實的日期,就在兩天之後。

  許柔決定當天去這個地方看看。

  縱然不可信,但是「時空穿越」這個最誇張的想法已經佔據她的大腦。

  這個答案讓她顫抖,讓她起身去廚房倒了一杯紅酒,直接仰頭喝盡。

  周圓圓打著飽嗝,摸著肚子,愕然地看著許柔灌自己酒。

  她一連喝了兩杯,才終於又冷靜下來。

  記錄未來的筆記本,早已存在許久。

  它是不可能主動從未來返回,只能由人帶來。沒有人見過它的主人,那麼它可能就是由尉遲星從未來帶回來。

  周苑,說不定是對的。

  從這個看來最荒唐的答案出發,一切似乎都情有可原。所有的細節都在彌補縫合出他最特貼的形象——

  他拒絕談論日記的細節。

  他家裡有關於時空穿越的書籍。

  他不管幹什麼都運氣超好。

  ……

  他所想要拯救的女孩,那場所謂的事故,應該出現在未來。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7:26

第27章 火災

  7月23號。

  吉長東路209號幸福花園1棟205號。

  許柔站在馬路對面,望著對面人來人往的小區大門口。

  現在是早上八點。上班的,送孩子上學的,買菜的,在車水馬龍中穿梭。

  許柔突然覺得自己一大早跑來蹲點有點可笑。但是她又覺得自己必須這樣做。吉長東路這一片都是老舊的住宅區,有些正在翻新,時不時有笨重的水泥車出入。臨街都是一家家小店,比如烤鴨店、糕點店以及理髮店之類。

  而幸福花園1棟就在小區門口左邊,保安亭後面。205號,第五個窗戶,窗簾遮得嚴嚴實實,但看著沒啥異樣。

  所以,日記上為什麼會標明這個地點?

  許柔想不明白。

  早上十點,在上班族都走光的情況下,許柔去附近的水果店買了一提水果,然後進了幸福花園小區。保安並沒有攔著她。

  一棟門口有個老太太推著嬰兒車在曬太陽。許柔裝作找路的樣子,繞著整棟樓走了一圈,正好一個人高馬大的外賣員背著大包從單元門口出來,許柔趁機閃進去。

  205門口安安靜靜,門邊放著沒來及丟的垃圾——塑料袋扎口冒出來擠擠挨挨六個紅酒瓶子。這牌子許柔認識,是天帆集團旗下品牌出產的霞多麗葡萄酒。

  許柔站在門口打開WiFi,看到某租房平台統一的wifi名稱,果然有205室。隨即她下載租房平台的app,看到這個小區的類似戶型,205應該是兩室一廳。

  她沒有搜到這個房子的具體情況,所以它已經租出去了。她在外面看到205的陽台上空空蕩蕩只有兩三件女孩子的衣服,其中包括一件女士西裝。所以這裡極有可能只住了一個人,整租。概括下來,應該是一位經濟條件不錯的女白領。

  許柔深深沉思著,手指下意識摩擦著欄杆。

  半晌,她轉身下樓出門,結果被樓下逗弄孩子的老太太叫住。

  「你找誰呀?」

  「哦……我去205找朋友。」許柔隨便找個借口。

  「205那女孩子呀?」老太太皺起眉頭,「現在她要不是在睡覺啊,要不是昨晚沒有回來。」

  許柔一愣。

  「她作息蠻不規律的,半夜喝酒回來穿著高跟鞋登登登,吵得我家寶寶不安穩。」

  許柔心裡一動,來不及多想,「她工作很忙?」她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我們好久不見面了。」

  「她老是出差勒,聽說在天帆集團上班,大公司,工作還蠻體面的。」

  「我知道,她男友跟她是同事。」許柔慢慢起了套話的心思。

  「她男朋友是公務員呀,我見過好幾次的。」

  「哦,原來換男朋友了。」許柔紅了臉,說起小孩子可愛,漸漸扯開話題。

  最後,她起身離開,說打算現在去天帆,不用老太太帶話了。

  她本想將水果送給老太太,但這樣太奇怪,於是等走出小區,將水果送給路過的環衛工人。

  女孩,獨居,在天帆集團上班——離小區最近的是天帆集團總部,再考慮房租價格,那麼她是高級白領,經常出差,也可能經常需要應酬喝酒,作息不規律,男友是公務員。

  說實話,許柔第一反應竟然是黎斯語,她在天帆集團上班,她所謂的「男朋友」正好是公務員。但是許柔立馬否定這個想法,怎麼可能?

  7月23號的幸福小區1棟205,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

  已經過了飯點,天空陰雲滾滾,還打了幾個悶雷,似乎要下雨。許柔直接去小區附近一家新疆餐廳,一邊吃飯,一邊搜索關於幸福小區或者天帆集團的消息,發現沒有什麼新聞能跟特警扯上關係。

  等她吃好,已經是下午兩點半。結賬時,她發現外面街道上似乎很吵鬧。

  「發生什麼事情了?」她問從外面跑進來的服務員。

  「旁邊有小區失火了,濃煙滾滾。」

  許柔腦子嗡的一聲,轉身就往外跑。

  幸福小區大門口的人行道上已經站了很多人。原本就不寬闊的路面此刻堵得水洩不通,很多人騎著摩托車自行車站在旁邊看熱鬧。

  205室窗戶大開,玻璃似乎被震碎了,窗簾捲著火舌斷裂掉落在一樓花園綠植上。眾人一片驚呼聲。濃煙從窗戶湧出來,完全看不清裡面的情況。

  許柔逆著人潮衝進小區,1棟樓門口圍了不少束手無策的居民,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裡面有人嗎?」許柔焦急地問。

  「有!那姑娘一天沒下樓呢。」

  許柔一聽,丟下背包就要往樓道口沖。

  「你幹什麼呀?不要命了?」之前曾經跟許柔聊天的老太太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許柔,「樓上說是天然氣爆炸!」

  「我進去救人!」許柔非常焦急,她總不能讓這些老人上陣。

  「有人已經上去了!保安也去聯繫消防了!」老人也著急,緊緊抓住她不放手。

  「說是警察呢!」

  「上去一會兒了!」

  「對啊,咋都這麼久了沒下樓?」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說起來。

  許柔瞬間就明白是誰上去救人了。

  她莫名突然生出來一股大力氣,掙脫老太太的攔住,又撇開幾個又要衝上來攔她的人,一頭衝進門棟。

  單元樓裡濃煙嗆人,許柔迅速從包裡翻出還沒喝完的礦泉水倒在紙巾上,摀住鼻子口,彎腰上樓。

  她是一名老師,她每年都會帶著孩子們做安全教育。她明白在火災裡要怎麼保命。

  205大門敞開,她迎著煙火進去,壓根看不清,反而被熏得眼睛睜不開。

  客廳裡窗簾、桌布乃至沙發都著火了。由於天然氣爆炸,廚房與客廳的隔斷牆都崩掉一大半,連著冰箱一起倒下來。而冰箱下壓著個模糊的人影。

  許柔的心狂跳起來,她撲過去,發現尉遲星正是那個被冰箱砸倒的人。他側坐在地上,一條腿被冰箱壓住。而冰箱上壓著的是半片倒塌的牆體。

  許柔想也不想立即拚命抬冰箱。而冰箱已經被炙烤得滾燙。

  尉遲星發現是她衝進來了,一瞬間震驚到失神。待回過神來,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聲音沙啞卻不容置疑,「出去!」

  「她呢?」許柔立即問。

  「沒人在家。」尉遲星也極度理智,他很清楚自己的右腿脫臼了,使不上勁,他也無法單憑自己將這笨重的冰箱挪開。但是與這相比,他最擔心的是貿然闖進來的許柔的安危。他攔住許柔,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推。僅僅想清楚她,就讓他的雙眼刺痛到無以復加,他怒吼著:「出去!隨時可能二次爆炸。走啊!」

  許柔壓根不聽他的話,甩開他的手,集起全身的力氣使勁推那斷牆,她的手很快就受傷,在牆面留下血印子。

  尉遲星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會不聽警告,大膽地留下來救他。一個不小心,可能兩個人的性命都會斷送在這裡。

  許柔,此刻絲毫沒有考慮到她自己的安危。

  匡噹一聲,斷牆竟然被許柔推開。緊接著尉遲星幫忙將冰箱挪開。

  他試著爬起來,但是劇痛到麻木的右腿完全使不到力,許柔立即攙扶住他。

  走道裡濃煙滾滾,許柔完全看不清路,由於缺氧也開始頭暈腦脹,但是堅強的意志力讓她撐住自己,也撐住尉遲星。

  走到一樓轉彎處,趕來的消防員立即接住了他們。

  這時候,外面已經下起瓢潑大雨。

  ……

  濃雲滾滾的午後,雖然還不到晚飯光景,但是天色已經十分暗淡。大火被撲滅後,205號外的牆面留下了黑乎乎的痕跡,看得到室內也一片黑乎乎。

  消防人員初步調查這場火災的源頭是放置在灶台邊上,一直插著電的卷髮棒。

  除了消防,特警隊也來人了,都是尉遲星的同事。

  趕來的居委會工作人員在配合警方的調查,提到了205的住戶,「黎斯語」幾個字飄進了許柔的耳朵。

  她很平靜,平靜到似乎沒有聽到一般。現在沒有任何事情能讓她的情緒波動。她渾身濕透,披著郭元天脫下來的外套,一動不動看著醫護人員給尉遲星的腳踝做簡單的處理。他的右腿有擠壓傷,以及腳踝脫臼。

  但許柔還好,只有掌心和手指被尖銳的斷牆截面磨出來斑駁細碎的傷口。

  許柔走上前去,她的視線從未離開尉遲星。而尉遲星的眼神則充滿太過複雜的情緒,他一動不動凝視著許柔,強撐著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許柔面前,在大庭廣眾之下,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緊緊抱住,顫抖著,彷彿要將她融進自己的骨血。

  一向克制而冷靜的尉遲星,在此刻,失去了他所有的克制與冷靜。

  他所有熱烈而奔放的感情,都釋放在這一個漫長的擁抱裡。

  因為身高差,許柔微微抬著頭,讓視線越過他寬闊的肩頭,看向鉛灰色的天空,遠遠近近的高樓大廈,瞠目結舌的特警隊員們。

  她的心情冷靜到可怕。她聽見自己一字一句啞聲問,「7月23號,吉長東路209號幸福花園1棟205號……你到底是誰?」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7:42

第28章 身份

  沙發前,小圓桌擺滿了各種婚紗雜誌和宣傳冊子。電視上正播放一個熱門美劇。

  許柔盤腿坐在地毯上,抱著周貴兒,問它,「你喜歡哪個婚紗?喵一聲。這個還是這個?」她挑得頭都大了,指望讓周貴兒幫她挑挑。

  周貴兒被摟得擠出三層下巴,它是個話癆,不管許柔問哪個,它都嗷嗚幾聲。

  「許柔,」周圓圓突然打來電話,她今天照例加班中,「蘇鴻是不是回臨城了?我吃飯刷視頻看到他——」

  「什麼視頻?」

  「就吉長東路昨天下午發生火災,好多人拍視頻。我看圍觀的人裡有蘇鴻!我轉發你了,聽同事說,今天臨城早間新聞有通報,你回看一下,報道比較全。」

  「好的。」許柔放下周貴兒。

  「而且,你知道發生火災的是誰家嗎?黎斯語,記得嗎?」

  許柔愣了片刻,回神找出遙控器退出美劇,找出早間新聞。果然,第一條新聞就是昨天的火災,有一位路過的特警從屋子裡救出一位女孩。女孩雖然臉上有黑灰,頭髮蓬亂,但並未受傷,她接受警察詢問時尷尬地說她喝醉了因此壓根不知屋內失火,還是多虧了特警將她喊醒。

  特警因為受傷,已經送醫,沒有出現在採訪裡。而就算女孩的眼部打了馬賽克,但許柔依舊認出這是大學同學黎斯語。

  而在鏡頭掃過的圍觀人群裡,也的確出現蘇鴻。他緊擰眉頭,似乎有所擔憂,但卻在下一秒轉身離開。

  許柔將那個鏡頭反反覆覆看了十幾次……或許二十幾次。

  她神情專注陷入沉思,默然半晌,開始在客廳來回踱步。蘇鴻昨天回來了,但是沒有通知她。她突然想起黎斯語曾問她婚期,並希望來參加婚禮。

  許柔細品微妙,皺起眉頭,給蘇鴻打電話。「喂?你現在在哪兒?」

  「忙一上午,才吃完飯。」

  「……現在回辦公室?」

  「不,來你家。」

  「什麼?」許柔詫異。

  「開門。」隨著他聲音響起的是敲門聲。

  許柔不可置信地起身,走了幾步想到什麼,又回來將電視調回剛剛在看的美劇,然後才過去打開門。

  肥墩墩的周貴兒突然膽子大起來,在門口躡手躡腳,似乎想往外跑。蘇鴻笑著掛斷電話,彎腰一把撈起周貴兒,「哎呦,又胖不少。」他將一個禮品袋遞給許柔。

  「回來怎麼不說一聲?」許柔笑著假裝埋怨。禮品袋裡是一個提拉米蘇蛋糕,許柔最喜歡的甜品店的經典款。

  「給你個驚喜。」蘇鴻抱著周貴兒進來,視線落到客廳電視上,由於信號緩衝問題,此刻屏幕才跳轉到美劇上,他神色未變,就當做沒看見,「昨天回來的,我媽高血壓犯了。她脾氣強,不肯去醫院,我索性請假回來看看。」

  「怎麼不告訴我?」許柔將蛋糕拎到廚房。

  「怕你擔心,已經去醫院拿藥了。本來打算昨天過來,但是買完蛋糕,就接到同事電話,只能趕回家加個班。」他放下周貴兒,開始研究桌子上的婚紗圖片,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我去吉長東路那邊買蛋糕時看到有個小區失火了,好像是你同學家。」

  「幹嘛去總店買,這邊地鐵站旁邊就有一家。」許柔說。

  「忘了,下次一定記住。」他笑著說。

  許柔切下兩塊切角,將剩下的蛋糕放進冰箱。打開冰箱門,她略一思索,舉起蛋糕查看底盤上的貼條兒,顯示生產日期為今早八點半。

  沒有發出任何動靜,許柔凝神盯著那個日期良久,久到她覺得自己從腳往上慢慢生銹,久到她的心彷彿被電擊麻木的飛鳥墜入水中,就這樣毫不掙扎地慢慢溺亡。

  她暗自深吸一口氣,心跳慢慢沉下去,然後緩緩地放下蛋糕。她打開水龍頭,讓冰涼的冷水沖洗雙手。她洗得很仔細,很緩慢。她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很奇怪,仔細端詳,經常拿粉筆的地方皮膚厚很多,而指尖的皮膚又有裂紋了。

  手機突然一亮,顯示收到新的微信,來自一個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人,黎斯語。

  許柔在抹布上擦擦手,點開手機屏幕,默不作聲地語音轉文字,顯示是這樣的:「好久不見了,老同學。眼看婚期臨近,我想送你一份禮物。」

  禮物?什麼禮物?

  許柔心內冷笑。

  「你在看什麼美劇?」蘇鴻在客廳,看著電視問。

  許柔盯著手機屏幕,淡淡地說,「致命女人。」

  ……

  《致命女人》,漂亮可愛的Beth Ann面對長桌另一頭吃飯的丈夫,發出了深入靈魂的好奇質問——「我在想,你到底什麼時候死呢?」

  已然出軌的丈夫徹底愣住,「你說什麼?」

  「到了,手機支付還是現金?」回到現實,出租車司機停下車。

  「手機。」許柔回神,退出正在看的《致命女人》。

  她又做夢了,在昨晚的夢裡,正在選購婚紗的她在看這部電視劇,同時發現蘇鴻出軌。

  於是乎,今天她也開始看起這部電視劇。周圓圓曾經給她安利許久,這個劇講的是三個不同時代的女性面對另一半出軌後的故事。

  下了出租車,許柔舉著雨傘抬頭仰望眼前高樓聳立的小區。今天天氣不好,淅淅瀝瀝的小雨中,天空一片黯淡。

  這裡是尉遲星的家。他受傷後在家休養。

  是時候將一切說清楚了。她明白尉遲星肯定也是這樣想,不管他是迫於無奈,還是採取主動,他都必須得拿出解釋。

  許柔做好了準備,打算接受一個未知世界的風暴洗禮。

  ……

  因為腿腳不便,尉遲星拄著枴杖迎接許柔的到來。

  屋子裡的佈局還是老樣子,但是茶几上卻茶點一應俱全。顯然,這並不是一次隨意的談話。

  尉遲星沒有多說什麼,他從書房拿出來一摞書,然後坐在許柔面前,將書擺在兩人之間的茶几上。這些書幾乎都是關於時空穿越的。

  窗外依舊淅淅瀝瀝下著小雨。

  許柔沉默著,等待他開口。

  「我們認識好幾個月了。對你來說,是第一次相識。但是對我來說,」他望向許柔的雙眸,平靜道,「是第七次。」

  許柔聞言猛地睜大震驚的雙眼,心頭一顫,但她依舊一言未發,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相比於普通人,我額外擁有某種能力,可能也說不上能力,只是幸運地被時光多眷顧了一些而已。」他看著她,頓了頓,又說,「在我處於某種極限狀態,比如異常疲憊,異常激動,或者瀕臨死亡時,我可以穿越時空,到達過去或未來某個時間點。但這並不由我控制,只能說有一定幾率在某個時間點進行一段時間旅行,然後再回到原本的時間點。」

  許柔思緒紛亂,心中五味雜陳,她需要尉遲星給出證據嗎?不需要。那個日記本就是證據。她想到的是另一個問題,「現在坐在我面前的,是原本時間線上的你,還是時間旅行當中的你?」

  「旅行當中的我。」他毫不猶豫地答道。

  這個回答讓許柔驟然起了雞皮疙瘩,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她想也不想脫口就問,「你會忘記我嗎?當你回去之後。」

  「不會……永遠都不會。」他慢慢回答道,眼神映著頭頂的燈光,有熠熠生輝的溫柔的光。

  「……」她捏緊手指,抿緊嘴唇,面上卻看不出多餘的神色。

  尉遲星靜待她消化這一切。

  終於,她再次開口,「可是當你穿越了,」她並不習慣說出「穿越」這個字眼,「那同一個時間段,豈不是有兩個你?」

  「這種情況是假定時空不變,人在變。但我的情況不同,人不變,時空在變。」尉遲星拿起桌上圓溜溜的小青柑茶葉,「打個比方,小青柑是我,桌面是人生,是時空。」

  他拿著小青柑從桌子一端開始滾動,碰到杯子跳過去往前滾動一小段距離,又彈回去繼續原先的路程,「像這樣,遇到穿越時間點,可能跳到前方滾一段,」他繼續讓小青柑撞到瓷盤,又往回跳了一程,然後再次回到原本地點,「也可能跳回過去的時間,滾一段,最後依舊回到原本路線。而我會記得所有事情。」

  「……你第一次穿越,是什麼時候?」

  這個問題很簡單。但是意外地,許柔卻一直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他垂眸思考很久,最後他抬起頭來,唇邊微笑重現,但又有了別樣意味,「記不清了,只知道那是個流星燦爛的夜晚。」

  七歲的那個夜晚,尉遲星永遠都不會忘記。他晚上跟著父母坐出租車回家,打開車窗,他興致勃勃地指著天上的流星給父母看,然後車禍就發生了。

  出租車跟龐大的水泥罐車相撞。

  父母綁了安全帶,而尉遲星坐在母親懷裡沒有安全帶。他直接順著車窗飛出去,當場重傷,失去心跳,失去呼吸。

  那一瞬間,他穿越了。尉遲星後來懷疑,穿越的原因大概跟當時的天體流星,地球磁場有關係。

  穿越後的尉遲星被成功救活,復甦心跳與呼吸。

  他清楚自己這樣奇跡般存活下來的幾率有多渺茫。雖然歷史上也有病人在宣告死亡後被醫生堅持不懈的急救而重新活下來的例子,但那是建立在醫生絲毫不放棄的努力下。

  而尉遲星的存活,也建立在當時救助者明知他已失去生命而依舊不放棄不拋棄的固執堅持之上——不是醫生,沒有專業背景,那得依靠多頑強的毅力與勇氣才能下決心堅持到希望降臨?

  他不敢想像。

  而這時便出現一個無法逆轉的問題——穿越後的他,重獲生命。而原本時間線上的他已經離世。死亡的人穿梭時空,那回來的應該也是死亡的人。可是他卻活了。

  時空似乎也無法處理這個問題,穿越回來後,恢復心跳的他恰巧被發現在半個城市之外的醫院門口,得到及時搶救。

  就此,尉遲星成為時間之外的存在,開始不受自己控制地穿梭於不同的時間點。而原本的他,已經永眠,父母則因為喪子傷痛離開臨城,永不回來。

  尉遲星曾經尋找父母,但是聽到的消息是他們已經移民,就此杳無音訊。而就算找到父母,他也無法相認。對於眼睜睜看著幼子下葬的父母來說,他是怪物。

  「我曾試圖研究現有時空理論來解釋自己的情況,但從未找到完美答案。科學的盡頭是神學,我只能如此說服自己,並加以更好利用。」尉遲星的目光落到研究書籍上,它們晦澀難懂,大都跟物理相關,但是他已經翻閱無數次。

  「怎麼利用?」

  「還記得當初從公交車上飛奔下來報警的高中女孩嗎?」

  「記得。」

  「我跟她也是第七次見面了。我之前總共重來六次——每一次,她都被騷擾。每一次,我都試圖幫她避免這種情況。」

  許柔明白了,他希望幫他遇到的人抵抗宿命的不公。

  「我也是這樣的嗎?」她喃喃啞聲問。

  「嗯?」

  「我也跟高中女孩一樣吧?是你曾經遇見,想要出手相助的人。」許柔望著他,「在馬勇爆炸案中,你救了我。」她認為自己和那個高中女孩一樣,都是他生活中倒霉的過客。不是過客的,是尉遲星一直放在心裡的女孩。

  尉遲星愣住,他沒料到許柔會有這樣的理解。而他的無言則讓許柔以為是默認。她不著痕跡地調整自己的心情,勉強笑道,「說說那個女孩吧。我對她最好奇了。不會是黎斯語吧?」

  「不是。」尉遲星立馬否認,「我只是知道她家會發生火災,所以去救人。」然而跟以往情況不一樣的是,這次黎斯語竟然不在家。根據後來警方調查,她前一晚醉酒,被送醫打針去了。

  許柔莫名鬆了一口氣。不是黎斯語,萬幸不是她。「那麼,郭元天說那個女孩已經去世了。」

  尉遲星默了一會兒,搖頭,「郭元天滿嘴跑火車,你不要聽他說。」

  所以那個女孩還活著。

  許柔知道她應該高興,但是她卻感覺心底一片寒涼。她無法再自欺欺人,她心頭有什麼突然嘩啦一下坍塌得一地狼藉。

  「我記得你說你會赴湯蹈火去救她。」她哽著一口氣。

  「因為相比她的問題,其他所有人的問題都是小巫見大巫。不算之前漫無目的的穿越,我最近重來七次——都是為了調查她的情況,但是……依舊無解。」就好像他對抗的是上帝,對方總能先他一步,調整路線,導向那毀滅性的終點。

  「等等,最近七次?這是怎麼做到的?你說穿越並不受你的控制。」

  尉遲星再次拿起桌上的小青柑,滾到桌子邊緣,然後用手擋住。青柑球立即往回滾了幾步。他再次輕輕用手一推,青柑球又滾到桌子邊緣,撞到尉遲星的手,又滾回來。

  「你看,青柑滾到路線終點,撞牆,只能反覆彈回又撞回去。而我……」他抬頭看向許柔,「我也一樣。」

  他的語氣非常平靜。他早就接受命運,而許柔卻是第一次聽說。她瞬間意識到尉遲星話語的真實意味,不由得打個寒戰。他穿越的要素之一,瀕臨死亡。所以,他是逼迫自己不斷去迎接死亡,而重返舊時光。

  「不可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一開口,聲音就啞了。

  「……執行任務。」尉遲星將那個小青柑拆開,放進茶杯裡,語氣依舊平穩,「做我們這行,本來就要隨時最好做好犧牲的準備。」

  「你都知道了會發生什麼事,為什麼還要去?」許柔氣急。

  「因為本就該我去。命運設定我就是那個時候死。我不能在知道結局後,故意讓隊友前去代替我出事。」他語氣如常,靜了一會兒,一字一句道,「我是孤家寡人一個,而他們都有家庭。」而且,他想去救她。

  許柔瞪大眼睛望著他,不知不覺間,壓抑得喉嚨腥甜,絕望的淚水濕透臉龐。

  尉遲星克制依舊,無言地拿起紙巾遞給她。

  他望著自己的右手掌心,在他七歲出車禍穿越之後,那裡便多出一道疤痕,就跟新的生命線似的。只不過這疤痕隨著每次穿越都會消失一毫米。如今只剩下一個小黑點,就跟提示餘額不足似的,提醒尉遲星,接下來可能沒有返回的機會了。

  他還有一些事情,關於許柔自己的,想告訴許柔,但是顯然今天不是好時候。

  她已經受到過度衝擊……他只希望將這影響降得越低越好。

  因為無論如何,他會一直陪在她左右。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7:54

第29章 勇氣

  天空依舊在下雨。

  雖然才下午四點的光景,但是天色暗淡,路燈已經亮起,馬路上的車輛也打起了燈。

  許柔舉著傘順著人行道慢慢走著。雨打濕了她的衣裙下擺,她也沒有管。

  她心事重重,失魂落魄,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從尉遲星家出來的。

  外賣員在雨中穿梭,疾馳到路口緊急剎車。刺耳的剎車聲中,出租車司機摁下車窗,大聲責罵,吸引不少人目光。

  電光火石之間,許柔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的十一月十一日,她半夜在路口拯救了一個小男孩。

  尉遲星會穿越時空,從小就會……

  他曾經說七歲的時候,那個女孩救了他。他說他第一次穿越是在夜晚……

  許柔自己大半夜救的那個孩子,也就只有六七歲左右。

  她猛地頓住腳步,腦袋好像炸開一樣,心臟蹭蹭亂跳起來。

  會是她自己麼?雖然周苑揣測尉遲星暗戀對像比他大十歲,但是誰也沒見過那個女孩子啊。而尉遲星一直沒有將所有事情告訴那個女孩。許柔自己也什麼都不知道。那個女孩有男朋友,許柔之前也有男朋友。女孩被男友出軌了,這點許柔也——

  等等,在救下小男孩的第二天,許柔就遇見男孩的哥哥。那個少年承認了他是哥哥。

  ……這又是怎麼回事?說不通。

  許柔皺起眉頭,雖然覺得不可能,但是心底裡卻隱隱約約起了希望——自己會是那個女孩麼?

  她一時間心亂如麻,躁動起來,轉身就要回去找尉遲星。

  她匆匆路過一家教輔機構,正值一輪放課時間,不少家長等著帶孩子離開。由於下著小雨,因此家長全部擠在屋簷下,很是擁亂。

  一個調皮的小男孩背著書包,穿著雨衣,踏著藍色雨靴,從人群中鑽出來追著滾落的機器人玩偶,衝到人行道上,一不小心撞到許柔,一屁股就要坐到地上。

  「小心!」許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傘被風雨吹落到一邊。待小男孩站好,她撿起地上的機器人遞給他,才重新舉起傘。

  小男孩抬起頭,稚聲稚氣地喊著,「謝謝姐姐!」他的小臉被雨衣帽子邊緣擠得像屁桃君,臉上露出圓圓的兩個小酒窩。

  許柔卻霎時間如遭雷劈定在原地——熟悉的面孔,一模一樣的年齡,這就是她去年救下的那個小男孩!一時間,她竟然大腦一片空白。

  「奔奔!」孩子的奶奶從台階匆匆下來,連忙向許柔道歉,「不好意思啊,孩子撞到你,沒受傷吧?」

  「……沒事。」許柔慢慢回神,聲音沙啞。

  「跟大姐姐道歉了嗎?奔奔,說對不起。」

  「對不起姐姐。」

  「沒關係。」

  孩子奶奶牽著他離開了。一路上,他很歡喜地往活動磚塊上蹦。激起的小水花讓他開心到飛起。

  許柔就跟扎根一樣站在原地,無言地望著他們的背景,直到再也看不見。

  她不是她。

  雨,越下越大,天色越來越昏暗。在許柔失神的雙眼裡,天地都失去顏色。

  ……

  晚上八點。

  尉遲星線上參與了隊裡的緊急會議。由於今天暴雨,市區附近幾個縣城降水量達到峰值,不少街道被淹。本市防汛工作提前進行。

  按照曾經的經驗,很快全隊人都會上前線抗洪。而這一次,尉遲星由於受傷,無法參加抗洪工作。

  他脫下護具,嘗試活動腳踝,只希望能盡快恢復,回到工作崗位。

  而他的右手,雖然恢復了大半部分知覺,但是他也明白這隻手沒以前穩了。唯一的辦法就是鍛煉使用左手射擊。否則,面臨那最關鍵的一戰時,他就會被戰友代替上場。

  尉遲星拿起手機,摩擦著手機殼邊緣。他想給許柔打電話,但最終還是沒有撥出去。

  晚上雨勢又變大,工作群裡有人說隔壁市的檢測站裡最高水位已經接近1998年大洪水的臨界值。

  無法像以前一樣加入救援隊伍,尉遲星有些焦心。

  門鈴突然響了。這個時間點,怎麼還會有人來?

  尉遲星拄著枴杖打開門,愕然地發現竟然是全身淋了個濕透的許柔。大雨瓢潑,溫度很低,她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尉遲星來不及說什麼,扔下枴杖進洗手間拿出大毛巾迅速將她裹住。他沒有責問她為什麼冒著大雨返回,只是將她額前濕發撥開,用手指感受她的體溫,「這樣不行,你得換衣——沖個澡,再換衣服,要不然肯定感冒發燒。」她額頭冰涼得讓他心裡一跳。

  許柔抱緊自己,顫抖著打了個噴嚏,她的確很冷,身上還有水珠在不停地往下滴答。她不想往客廳去,要不然會留下水跡,所以只能站在玄關倉促地點頭。

  尉遲星轉身將空調打開,又去房間裡拿了他洗過還沒來得及穿的全新睡衣,以及上次許柔住在這裡時的洗漱用品。

  許柔接過這些東西,低著頭進了洗手間。尉遲星又找出來許久不用的吹風機放在洗手間門口,敲敲門告訴她記得吹頭髮。

  「你先洗漱,有事情就打我電話……」他猶豫了一下,「鄰居喊我有點事,待會回來。」

  「好的。」裡頭響起淋浴聲。

  尉遲星心跳漸沉,出了門,靠著牆一動不動盯著走道窗台外的濃重夜色。現在雨已經變小了。

  半小時後,估摸著許柔已經收拾妥當,他才又重新開門進屋。

  許柔穿著他的衣服顯然非常寬大,褲腳捲了好幾圈。她將頭髮吹乾了,剛剛紮好,臉上有熱氣蒸騰出來的紅暈,並不與他眼神接觸,「剛剛鄰居找你什麼事?」

  「家裡門鎖壞了,讓我幫忙看看。」尉遲星注意到許柔將衣服放在她包包旁邊。他裝作沒看見,畢竟女孩子的衣服還有內衣之類,他並不方便拿,怕許柔尷尬。「你的衣服呢?可以洗好放烘乾機烘乾。」

  「我自己來。」許柔拿起衣服直接塞進烘乾機。洗就不用了,這麼晚她還得回家。做完這一切,她定定神,繼續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是的,她今天很難過,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敗,但是一味沉浸在痛苦裡無法自拔,不是她的風格。遇到問題,解決問題,這才是她。

  從下午到晚上,許柔都在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要鑽牛角尖,事已至此,能如何補救?她可以放任尉遲星去繼續守候那個女孩,她原本最欣賞的不就是尉遲星專情這一點麼?所以,她為了他好,就應該讓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眼下,比起自己那點小情小愛,更重要的是尉遲星得活下去。她相信,她可以做到。

  所以,現在不要慌,不要當著他的面露出一絲難過。於是,她轉身來又是昂揚的樣子,直接進入正題,「在你的印象裡,你當初救的那個被性騷擾的女孩子,她後來怎麼樣了?」

  尉遲星並不知她為何問這個,但還是說道,「聽說去北京上大學了,念師範。」

  許柔拿起手機給尉遲星看,這才是她重新過來的目的。手機上是一張朋友圈截圖,照片上是今年高考生提前批志願報考欄目,上面填的是警校。而考生照片,赫然就是那個小姑娘。這些信息,是許柔拜託郭元天查到的。

  尉遲星驚訝得點開大圖,反覆確認——女孩竟然報考了警校?

  「她報考的是警校,根本不是師範。你幫助過的人在改變。」許柔望著他,語氣堅定,提要音調,顯得非常鼓舞人心,「還有之前你救下的那個臥軌男生,他後來在老家救了一個溺水的兒童,得了見義勇為獎。你知道嗎?」

  尉遲星一言不發地聽著,胸膛緩緩起伏。他思緒蕪雜,目光深邃,飽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許柔看上去充滿了勇氣,而明明幾個小時之前她離開時不堪得讓他心都快撕裂了。她是怎麼做到的?他明明想做她躲避風雨的港灣,卻還是無奈為她帶來風暴,逼迫她通過這樣的方式成長。

  許柔自顧自認真說下去,「我不信宿命。你看你重來這麼多次,也沒有向命運低頭。我們是一樣的人。」她頓了頓,繼續問,「你的手恢復怎麼樣了?」

  「在練習用左手。」他說。

  許柔點點頭,她就知道,他不能就此放棄做一個狙擊手。「腳呢?」她發現他脫掉了護具。

  「恢復得差不多了。」

  「好。」許柔清清嗓子,正色道,「你救了我,現在換我來救你。你以前是孤軍奮戰,現在不是了。」

  尉遲星略微一顫,難掩神色裡的震撼,眼底洶湧的情緒如海浪潮起潮落。

  「我不繞彎子了,我希望你能將你曾經經歷過的『未來發生的事情』,包括你那場任務,包括她的事情,都告訴我。我來當你逆轉命運的左膀右臂。請你不要有任何的掩藏。因為我絕對不容許你或者她出事。我有信心,我們一定能辦到。」

  「……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其實相比她的事情,眼下我更關切的跟你相關。」尉遲星喉頭滾動,凝視著她,聲音低啞。

  許柔一愣,目光依舊堅定,「我會的。」她語氣不重,因為很放心自己。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學老師,她能有什麼事?頂多就是家訪或者春遊又出了點問題。只要尉遲星提前告訴她,就能避免一切差錯。

  心跳早就亂了章法,但尉遲星竭力裝作平靜,克制著自己想要將她擁進懷中的衝動,淡淡一笑,示意回到客廳,「坐嗎?我現在還沒法站得太久。」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砸響。「尉遲星,開門!」是郭元天的聲音。

  開門,他穿著一身雨衣,拿著手電筒,氣喘吁吁。

  「哎,隊裡缺人,實在沒辦法了,你能不能回去值班?行的話現在就——」郭元天的視線越過尉遲星肩頭,看到被他擋住的許柔,而她穿著尉遲星的睡衣。

  「喲,」郭元天臉上立即浮現古怪而八卦的笑意,眉飛色舞地油嘴滑舌起來,「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應該提前打個電話?」

  「沒有。你們聊工作吧。我也快走了。」許柔的臉騰地燙起來,她尷尬地笑笑,衣服應該快烘乾了。

  「急什麼啊,尉遲星這衣服穿你身上挺好看的。」郭元天神色曖昧。

  許柔假裝沒聽到這話,「我……明天要去一趟學校,然後再來找你。」這話是對尉遲星說的。

  「太晚了,就在我這兒客房休息?」尉遲星皺著眉頭。他不放心她回去。

  「不,我要回去。」許柔沒有猶豫地搖頭。她非常有自知之明。尉遲星有心上人,那人還活著。所以她如若在這邊留宿,縱然只是作為朋友在客房,她依舊覺得不倫不類。她被小三過,她不想做小三。

  尉遲星終究是沒法勸服她。而等許柔去換衣服的間隙,郭元天跟在尉遲星身邊一個勁兒問東問西,擠眉弄眼。「你倆到底是成了還是沒成啊?」

  「你不去情報組真的屈才了。」尉遲星非常無語,並不想透漏什麼。

  「那你說說唄,跟哥們分享一下。」郭元天親熱地摟住他肩膀。

  「分享個頭。」尉遲星扣上制服紐扣,拿起警帽拍了一下他。

  「我好了。」許柔從房間出來,依舊有些不自然,「睡衣我放床上了……謝謝你。」

  「不客氣。」

  ……

  郭元天和幾個同事作為抗洪的後備人員,正要去巡邏,可以順道送許柔回家。

  雨夜,車子安靜地行駛在林蔭大道上,只有對講機裡時不時傳來最新汛情。

  許柔望著車窗上快速奔跑的雨點,突然回頭問打算去警隊的尉遲星,「你還是不準備告訴她一切麼?」

  尉遲星蹙眉沉思著,凝視著她,給出一個很保險的答案,「……在適時的時候我會告訴她,如果一切平安的話。」他重來的目的是保證她活下去。他穿越時光的七次,對於陷入絕望的被拯救者來說,是巨大的心理負擔。所以……萬一她真的知道了一切,尉遲星擔心的是,她會為了讓他活下去,而在走投無路時選擇自我了斷。

  他負擔不起這個結局。

  許柔默然,繼續看向窗外,不再說話。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8:15

第30章 催吐

  接連幾天的陰雨過後,臨城實驗一小的操場上有幾處不小的積水。後勤工作人員正忙著打掃。

  馬上要開工作會議,許柔和同事們正在辦公室整理資料。密斯袁抱怨說她的班級下學期會來一名轉學生,從特殊教育學校過來的,意味著這個孩子是個殘疾人。

  「許老師,校門口有人找。」門口有人傳話。

  許柔放下手裡的活兒,去校門口。要開會了,可不能耽擱時間。

  而一到校門口看清那人,她徹底愣住。

  黎斯語戴著黑色口罩,站在保安亭旁邊,見到許柔後便立即拉下口罩,朝她揮揮手。

  許柔遲疑片刻,才慢慢走過去。她壓根笑不出來,而對方臉上堆起的笑容其實也很僵硬。

  「你好,許柔。很抱歉過來打擾你。」見到許柔面色並不怎麼友好,黎斯語盡快擺出友善熱情的態度。

  許柔並沒在朋友圈說過自己的單位,但是眼下也不用多問對方是怎麼知道她在這裡工作的——那還能是誰告訴的,絕對是蘇鴻。於是她直接問道,「有事?」

  「……我的確有事找你,但一時半會兒可能說不清。你放心,我絕對不是來挑釁的。我請你喝下午茶?」黎斯語殷切地問,盼望她答應。

  「我沒時間,」許柔並不想跟她多呆,「馬上要開會了。」

  「沒關係,我能等,多久我都能等。你先去忙。」黎斯語僵笑著,很是討好的模樣。

  許柔無語,只能指指學校對面的一家餐廳,「你到那兒等吧。我開會一個半小時。」

  黎斯語連連道謝,然後離開。

  許柔往教學樓走幾步,又轉身看著黎斯語的背影。她非常瘦,似乎比之前在livehouse見到時又瘦了一些,小腿大腿簡直一般粗細。胳膊上最寬的地方大概就是胳膊肘。

  許柔知道,黎斯語跟蘇鴻並沒有下文,livehouse後他倆也砸鍋了。

  ……

  開會結束是三個小時之後,已經過了飯點。

  許柔回辦公室放下文件夾,又跟同事們把事情對好,才去學校對面的餐廳找黎斯語。

  她沒有黎斯語的任何聯繫方式,微信早就刪除了,她也完全不想再加回來。所以……隨便黎斯語還等不等她吧。

  然而一進餐廳大門,許柔就看到好幾個服務員圍在一起竊竊私語,打量的對象就是坐在不遠處卡座上的黎斯語。

  許柔暗自盤算了一下時間,希望能在半小時之內解決。否則她沒時間去特警隊找尉遲星了。她走過去,在黎斯語對面坐下,「不好意思我遲——」

  剩下的話消失在驚愕裡,她怔忡半天才遲疑道,「你點了這麼多?」

  四人份的桌子已經滿滿當當擺滿。紅燒肉、脫骨肘子、炭烤豬蹄、糖醋裡脊等葷菜佔了主要位置,邊邊角角則塞滿冰粉、流沙包、抹茶千層、西多士,還有一大瓶米酒。服務員端上來一大份海鮮炒麵,將堆在桌子邊緣的三個空盤子和一個喝光的空西瓜汁瓶子撤下去。

  「你想吃什麼?別客氣。我還加了幾樣菜,沒上來。」黎斯語說得很快,她夾了一筷子海鮮炒麵,三兩口便將面吞下去,幾乎沒有咀嚼。

  許柔眼睜睜看著她三分鐘之內就將一大盤海鮮炒麵吃掉,然後繼續吃紅燒肉,一口一塊,吃的間隙喝掉半瓶米酒。她的速度非常快,似乎餓壞了。但是就她這樣的速度與不咀嚼的吃法,根本無法品嚐到食物的味道。她的表情也壓根不是享受美食的狀態,而是像機器人一般進食。

  服務員又上了一盤時令菜,涼拌折耳根,以及芒果沙拉。黎斯語朝服務員要了椒鹽灑在芒果上吃。

  許柔瞬間明白為何蘇鴻有了吃折耳根和椒鹽芒果的愛好。

  「抱歉,我現在腦子特別亂,吃了再跟你細說。」黎斯語的語氣依舊焦慮,也不在乎許柔看到她暴飲暴食。

  許柔心裡感覺很詭異,壓根不知道該說什麼。在這奇怪的氛圍裡,她默默給尉遲星發了消息說她今天不去了。

  而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之內,許柔見識到黎斯語吃掉了桌子上幾乎所有的菜,而服務員還在根據她的要求上菜,直到經理感覺不對勁,過來詢問她是否需要退掉剩下的菜。而黎斯語則給了否定的答案。

  許柔頭皮發麻,心裡的震驚無法用語言形容,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字:進食障礙。黎斯語是一個典型的進食障礙患者,有嚴重的暴飲暴食習慣,以及——還可能催吐,要不然她不可能這麼瘦。證據就是她的右手手背上有非常明顯的疤痕,極有可能是用手反覆摳嗓子眼時留下的。

  用行話講,黎斯語是個兔子。

  在吃光整整兩桌子菜後,黎斯語終於停下來,她用紙巾擦擦嘴,讓許柔再等一下,因為她要去下洗手間。

  黎斯語就這樣站起來,肚子彷彿懷胎六月一樣大,她撐著肚子去了洗手間,而等到她十幾分鐘後回來時,小腹已經平坦得跟沒有吃飯一般,只是充滿紅血絲的雙眼和沙啞的嗓音暗示她剛剛去催吐了。

  重新坐下來,她點了一壺茶。

  縱然許柔覺得自己已經盡可能地鎮定,但是她心裡依舊一陣陣起寒,胳膊上冒出雞皮疙瘩。

  「很驚訝吧……我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這麼吃過。但是今天實在控制不住了。」黎斯語語氣平緩,她用勺子輕輕攪和茶水,絲毫沒有先前那樣焦慮得坐立不安的樣子。暴飲暴食再加上催吐,是她緩解壓力的方式。

  「如果是別人,我會注意隱藏自己。但是你肯定不會歧視我。」她抬眼看許柔。

  「……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需要你幫忙。沒有人能幫我,只有你。」黎斯語壓低聲音,急促道,「你是當年我們那一屆的優秀畢業生,你也是一個正直的人。」

  她很是有些迫不及待,還沒等到許柔回答,就展開一張便利貼,「上學時候,你密碼學就很厲害,能幫我看看這是什麼意思嗎?」

  便簽上潦草寫了一行緊湊的英文字母:Haveaniceday。

  許柔一看這便簽就笑了,「你看不出來?have a nice day,祝你今天過得好。」她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如此簡單的英語,是初中水平吧?黎斯語怎麼會看不懂?雖然單詞間沒有空行,但是絕不至於造成閱讀困擾。

  「就這樣?」黎斯語不敢相信,但是面對許柔的打量,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算了,再簡單我也不懂。我是民考民,高考用本民族語言答卷,漢語才是我的第二語言。不是高考加分,我才進不了學校。」

  「……沒有聽你說過。」許柔只隱隱約約聽說黎斯語因為掛科太多,只能肄業。學校沒有給學位證。

  「你覺得它有沒有可能是其他的意思?是密文?」黎斯語繼續揣測。

  許柔覺得這個問題有點荒唐,轉而問,「這是誰給你的?」

  黎斯語沒吭聲。

  對方不說,許柔也不問了,她抬起手腕看時間。這個動作代表的意味顯而易見。黎斯語為了能讓許柔耐心一些,她拿出一個U盤,推到許柔面前。

  「這是什麼?」許柔問。

  「算是……見面禮?」黎斯語本來確信是禮物的,但是如今她卻又不確定許柔是否會對這個東西感興趣。「出來得匆忙,內容也不好去打印,所以只能放U盤拿給你。是一些照片——」

  「我不感興趣。」許柔直接打斷黎斯語的話。她壓根不想看黎斯語和蘇鴻曾經的甜蜜合照。

  「是我寫的舉報信,還有一些證據圖片。」黎斯語頓了頓,「揭發蘇鴻。」

  她很清楚,拿出這些照片,就相當於眼下是一場交易了。她通過舉報蘇鴻,希圖換來許柔的信任與更多的幫助。而舉報的初衷也就是如此。她明白,以自己小三的身份想要獲得許柔的幫助,不是一件容易事。那麼……如果要做,就做一票大的。

  許柔聞言愣住。

  「你別以為他去南井溝扶貧就摳不出油水。那邊適合種葡萄。你也知道我們公司的葡萄酒產業國內領先。南井溝引入了我們的生意,簽合同,種葡萄。我每次出差都是去那邊。具體的……你在U盤裡看吧。」

  「你不是喜歡他嗎?」

  「那是以前。我以為讓他跟你分手,他就會光明正大跟我在一起……」黎斯語眼神晦暗,「沒想到他就是個慫包孬種。」記憶裡,他立即放棄了她,轉而去許柔那邊痛哭流涕地求復合。

  許柔思索著,依舊不可置信,「你把蘇鴻和天帆集團一起舉報了?你自己工作的公司?」

  「準確說,是我們公司在南井溝的項目負責人。簽了合同,潛規則就來了,必須用我們指定的葡萄樹種、農藥、收割機器等等。哪一項不能做文章?」

  「什麼時候舉報的?」

  「上個星期。不到兩天我就收到政府回信。那邊現在已經雞飛狗跳了,從上到下全部徹查。蘇鴻被停職了。」黎斯語唇邊浮現微笑。比起仕途,蘇鴻更要擔心的是接下來會不會進監獄。

  「你不怕把自己也牽扯進去?」

  「我管不了那麼多。本來就想辭職。」黎斯語搖搖頭。

  許柔再次不知該說什麼,默然垂眸。

  「求你幫我看看,這行英文字母會不會有其他什麼意思。」黎斯語再次央求道。

  許柔沉默半晌,緩緩說道,「……我看看吧。」

  黎斯語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望向窗外陰雲邊際照射出來的一絲陽光。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8:32

第31章 外賣

  「Have a nice day? Well, thank you very much.」

  周圓圓自問自答,牽著睡褲來了個屈膝禮。

  「別鬧啦。我說正經的。」許柔將窗簾拉上。大晚上已經十點,窗外又有無人機晃來晃去,隔壁的熊孩子正趴在陽台上擺弄遙控器。他爺爺站在旁邊一口一個乖孫,伺候他喝牛奶。

  「密文就是thank you very much啊。她要是好好學習,怎麼會問出這種問題。」周圓圓躺到沙發上,伸個懶腰,聽到廚房又傳來滴滴滴燒開水的聲音,大吼道:「周貴兒過來!你媽我不想喝千滾水!」

  周貴兒不吭聲,跟沒聽見似的繼續燒開水。

  因為它太胖,周圓圓最近買了個自動餵食器,打算定時定量給它減肥。但是周貴兒發現了按鍵就能出糧,天天在家瘋狂按鍵。周圓圓只得換了個更高級的餵食器。但周貴兒轉頭又發現廚房的燒水壺長得跟之前的餵食器挺像,還能按鍵。它就老是往廚房跑,跳到桌子上燒水。

  「以後咱們把廚房門關上。」許柔將周貴兒抱出來坐到書桌前,周貴兒在她懷裡咬她的頭髮玩。

  「你還真打算幫黎斯語看那句話啊?」周圓圓走過來,發現許柔在將一個U盤裡的資料拷出來,「這什麼東西?」

  「黎斯語給我的。」

  「哦。」周圓圓瞬間沒興趣,轉身就走。

  U盤裡的東西很亂,有照片,有文檔,有PDF,還有各種視頻音頻表格。許柔一個個看下來,發現黎斯語還真不是吃素的。她的舉報信樣樣俱全,連發票照片都有。

  許柔點開第十五個文件夾,發現這裡頭都是些照片,是黎斯語早些年的生活照,看樣子是從手機裡轉存下來的,跟舉報無關。

  無意窺探隱私,許柔關掉這個文件夾,直接拖進回收站。

  ……

  第二天,上午十點。

  由於前方路段出車禍,許柔和周圓圓乘坐的出租車堵在隧道裡,已經有半個多小時沒有挪動位置,進不得,退也不得。

  黎斯語那些資料再怎麼看也看不出花兒來。許柔打算來還U盤,順便當面跟她說一下。周圓圓難得有個完整週末,昨天睡了一天,今天無所事事就陪同許柔一起過來湊熱鬧。

  由於堵車,原本四十多分鐘的路程,這次花了整整兩個小時。到達吉長東路,已經是十一點多。

  昨天黎斯語跟許柔說,她就近搬到樓上另一間出租屋,所以,依舊還是幸福花園1號樓。

  「她現在是不是在家啊?」周圓圓問。她沒有黎斯語的聯繫方式,當初黎斯語和蘇鴻的事兒出來,周圓圓也立馬將黎斯語全網刪除了。

  「碰碰運氣吧。」

  樓棟門口停著一輛外賣電動車,顯然主人上去送外賣了。

  「啊,好香,我聞到有人點麻辣香鍋了。」周圓圓跟在許柔身後上樓,「咱們待會也去吃麻辣香鍋吧。」

  「行啊。」

  三樓,一片靜悄悄,無聲無息得甚至有些詭異。這一層樓總共五個住戶,其中302的大門開著。

  許柔突然站住腳步,第六感告訴她,哪裡很不對勁。

  周圓圓盯著302敞開的大門,壓低聲音問道:「是這家嗎?」不知道為什麼,她開始躡手躡腳起來,也不是做賊心虛,但是胳膊上都起了雞皮疙瘩。

  許柔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輕輕拉開半掩的大門。一看清屋子裡的一切,她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臉色刷白。

  黎斯語才搬上來不久,客廳裡擺著好幾個未拆的紙箱子,十分凌亂。而她本人則躺倒在地上,披頭散髮,一動不動。頭旁邊是一堆嘔吐物。胳膊下一灘血漬,周圍還有一堆從桌上滾落的水果,以及一把鋒利的沾染血跡的水果刀。

  金特——穿著外賣服裝的金特,就站在黎斯語頭邊。他剛剛起身,腳邊擺著兩份還未拆封的外賣,以及那把水果刀。

  空氣,依舊安靜得可怕,甚至滲人。

  許柔眼前一黑,心跳直接上了高速。她把住門把手才支撐住自己突然虛軟的雙腿。而從她身後探出頭來的周圓圓先看到個子高高的金特,開口就要打招呼,「喲,金——」

  許柔猛地回頭,完全是憑借下意識的反應,伸手死死摀住周圓圓的嘴巴。而周圓圓這才看到地上的黎斯語,頓時睜大雙眼,張嘴就叫尖叫。

  「別出聲,別出聲!」許柔壓低聲音提醒她,加重手下的力氣。

  周圓圓頭髮都豎起來,過了好幾秒才元神回位,慢慢將肩膀塌下來。

  許柔鬆開手,才發現自己的手有點發抖,她額頭早就起了一層薄薄的冷汗,轉身一動不動盯著屋子裡的金特。她壓根不清楚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但是金特是一個人有前科的犯罪人員,在這種場景不由得讓人浮想聯翩。而他此刻的表情的確也讓人毛骨悚然。

  在她的印象裡,金特是個傻白甜,笑起來跟驢似的,成天到晚打毛衣,還說一口嬌滴滴的泰語。

  而此刻,金特穿著一身對他的身材來說明顯過小的外賣服裝,臉上是許柔從未見過的表情——陰影明顯的輪廓線條配上凹陷的兩頰,緊繃的下巴和緊抿的嘴唇,是用刀刻出來的冷峻,冒著犯罪的氣息。而他鋒利的眉骨下,印著窗外陽光,像豹子一樣的眼睛透露著獵殺時刻的狠戾陰鷙。

  他這幅樣子,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許柔想上前去查看黎斯語情況,但是完全不敢朝屋子裡邁步。

  周圓圓已經開始顫抖,兩條腿打架,冷汗也刷地下來,很快濕透脊背。而許柔也在拚命讓自己鎮定冷靜下來,「金特,你——」

  「你們倆,聽我指揮。」金特打斷她的話,盯著許柔握住門把的手,一字一句道,「鬆手。」他的語氣不容置疑,是徹底的命令。

  許柔依他的吩咐,立即鬆開手。

  金特用一種非常謹慎的姿勢,似乎循著他走進來的腳印,一步步走出來,拿出紙巾開始擦許柔剛剛碰到的地方——他在清除許柔的指紋。

  「現在都給我離開,不准發出任何聲音。下樓沒看到人再出去,右拐,靠牆走,直行,左拐,牆邊有個小門,從那裡走,沒有攝像頭。」

  「好!謝謝!」周圓圓忙不迭點頭,轉身就要跑。許柔一把將她拽回來,回身慢慢握住金特的手。她的手溫暖,而金特的手冰涼,就像冷血動物一般。

  許柔仰頭輕聲問,「這跟你沒關係,對嗎?」她的聲音嘶啞。

  金特盯著她,眼神依舊像老鷹一樣鋒利。他身材高大,陰影直接籠罩許柔整個人。而周圓圓則害怕地躲在許柔身後,扯著她的衣角還是希望趕緊逃走。

  得不到回答,許柔再一次耐心確認,「她暈倒跟你沒有關係,對嗎?」

  「沒有。」金特面無表情,語氣冷漠,「她中毒了。」至於黎斯語胳膊上的傷,大概是她摔倒時直接撞到水果刀上去了。

  一滴涼汗從許柔額角滴下,她心裡猛地一沉,下意識嚥了一口唾沫。周圓圓則直接嚇得差點坐到地上。

  「聽我說,金特。」許柔縱然心急,卻只能放低聲音,極力讓語氣溫和,她一手繼續握著金特的手,一手撫摸上金特冰冷的臉龐,試圖喚回他平時的模樣,「我們不需要逃跑,因為你沒有任何問題。我們都是清白的,只是恰巧看到這一幕而已。所以不要逃,好嗎?就算我們離開了,她肯定也會被發現的。一旦警察知道咱們曾經在這裡卻不管她人死活而逃跑,那於情於理都說不清了。」

  許柔深深地呼吸著,讓自己的氣息更加平穩,循循善誘道:「所以,讓我們來當見義勇為的人,好嗎?就算警察因為你是保釋人員而有所懷疑,我和圓圓也都會為你作證。你不是一個孤立無援的人,起碼我會自始至終都和你在一起,相信我。小時候,他們把你關在廁所,我來救你了。這一次,不管你怎樣,我還是會來救你。

  她頓了頓,「報警,送她去醫院。這是唯一的選擇。你不能再回監獄了。如果逃走,那就意味著犯錯,你的保釋就會失效,一切都會回到原點——想想三姨媽和三姨夫,想想你姐姐,想想小侄女。」

  金特的雙眼慢慢恢復往日眸光,神色有所鬆動。他的手背也不再緊繃著青筋。

  許柔繼續說道:「報警,我們一起面對警察。好嗎?我也在場,讓我來做你的後盾。」

  金特微微低頭盯著她,感受著她掌心傳來的熾熱,良久,他慢慢點點頭。

  「那我現在去看看她的情況,你能讓我過去嗎?」許柔問。

  金特再次點點頭。

  許柔立即閃身,飛撲過去將黎斯語翻身過來查看情況。還好,她雖然面色蒼白但是有呼吸。她的胳膊被水果刀劃傷了,傷口雖長,但已經在慢慢凝固結痂。

  「報警!叫救護車!」許柔扭頭喊。

  「好的。」周圓圓忙不迭掏出手機。

  「不,讓金特來。快點。」許柔打斷她。

  窗外,烏雲密佈,彷彿巨大的幕布壓向地面。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整個城市籠罩在黯淡無光的陰鬱當中,沉默無聲。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8:49

第32章 真相

  雨後的派出所院子濕漉漉的,到處都是被雨打下的樹葉,還未來得及清掃。而大廳裡則光線明亮,牆壁上的標語十分醒目——執法為民,立警為公。

  許柔第一次來這裡,是陪金特報道。而第二次過來,便是當下。

  「喝水。」陳警官接電話回來,端一杯茶水放到她面前。派出所大部分警察都因為抗洪而出去工作了。與許柔談話的,正好是之前負責給金特辦理報道的陳警官。

  「謝謝。」許柔勉強笑了一下。

  「所以,你和朋友周圓圓過來找黎斯語,碰巧金特來送外賣,碰巧黎某食物中毒。於是你們報警了。」陳警官整理思路。

  「對。剛剛是不是醫院的電話?」許柔試探著問,「黎斯語怎麼樣了?」

  「還在搶救。」

  許柔眼裡閃過一絲疑惑。不是普通的食物中毒?怎麼還在搶救?

  「你、周圓圓和黎斯語是大學校友,而金特是你的表哥。」

  「是的。金特是無辜的。他跟黎斯語沒有任何關係。」許柔急道。

  陳警官笑了,由於不是第一次見許柔——那一次見面,他看見許柔和尉遲星很親近——所以他的態度比較輕鬆,「這些事情不用你說,我們也會調查清楚。那你們兩個姑娘跑去找黎斯語是要做什麼?」

  這個問題讓許柔突然卡殼。

  她該怎麼說?舉報?小三?前男友?這幾個元素混合起來,詭異而古怪。黎斯語是匿名舉報,不想被曝光,但是眼下,她性命堪憂。如果她不是簡單食物中毒,那麼……如果她的舉報動了某些人的蛋糕,那麼她被滅口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思考之後,許柔決定照實說,「我是去還U盤的。U盤裡是黎斯語的舉報信。」她將U盤拿出來遞給陳警官。

  「舉報誰?」陳警官一愣。

  「蘇鴻。」

  「蘇鴻是誰?」

  「是我的前男友……也是她的前男友。」

  陳警官盯著她看了許久。「能解釋一下嗎?」

  「雖然我跟黎斯語是校友,但是一直都不熟悉。我跟前男友在一起好幾年了,本打算結婚,結果前段時間我發現他出軌黎斯語,就分手了。」

  「……你前男朋友的情況能說一下嗎?」

  許柔簡單介紹蘇鴻,提到他是公務員,在外地做扶貧工作。

  「找他得去南井溝?」

  「現在可能在家吧。」許柔說,「被黎斯語舉報後,他就被停職了。」

  警察再次抬眼注視她。不一會兒,他合起筆記本,起身出門,「稍等一下。」

  開門的間隙,許柔看到等待在門外走廊上的尉遲星。他來了。許柔突然鬆了口氣,靠到椅背上。

  陳警官再次進來時,又多了一位頭髮已經半白的老警官陪同。

  「把你跟黎斯語從認識到現在的情況都說一下吧,包括你前男友,重點說一下舉報的事情。」陳警官說。

  「好的。」許柔點頭。

  事無鉅細地聊完,已經是一個小時後。

  「黎斯語跟蘇鴻後來有什麼矛盾?鬧到要舉報。」陳警官沉思半晌,「我看了下U盤裡的東西。」舉報的內容挺嚴重的。

  「因為她想討好我,舉報蘇鴻是為了讓我幫她破譯一句話。她懷疑那句話有暗文。我剛剛說過了,我是數學系畢業的。」許柔在稿紙上寫下一句話遞給陳警官。

  「Have a nice day?」陳警官的視線從紙上跳到許柔臉上,「祝你過美好的一天?是這個意思吧?」

  「對。」

  陳警官難以理解地擰起眉頭。這不就是小學英語麼?他不用英語這麼多年,都認得。

  許柔繼續說,「她是昨天找我的。我想了一晚上也沒覺得這句話有問題。所以今天才去找她還U盤。不過她不肯告訴我這句話是誰跟她說的。」

  「好,我們會調查的。今天先聊到這裡,謝謝配合。」陳警官起身向她伸出手。

  「不客氣。」

  大門一開,尉遲星就迎上來。他穩穩握住許柔冰涼的手,另一隻手則安撫般輕輕拍拍她的脊背。許柔抬頭望向他,他的表情沉穩而堅定,有一種奇怪的力量讓她舒緩了壓力與疲憊。

  「許柔!」早已等不耐的周圓圓連忙跑過來,她已經結束詢問很久,「你還好嗎?」

  「我沒事。金特呢?」

  「他還在接受詢問。」尉遲星說,「我先送你回家。」他的腿腳已能正常活動。

  「不行,我在這裡等他。」許柔語氣堅定。是她讓金特報警的,所以她要在這裡等金特。

  尉遲星遲疑道,「那先去我那裡休息一下吧,我有事情跟你說。」

  許柔答應了。

  而周圓圓受了太多驚嚇,想回家休息。許柔送她上了出租車。

  來到特警隊,尉遲星直接領著許柔去了宿舍。郭元天外勤抗洪幾天曬黑了,正躺床上敷面膜。他見許柔來了,立馬起身慇勤地端茶倒水,打算坐下來旁聽,但緊接著就被尉遲星推出房門。

  「喂,你把防曬霜給我啊!」郭元天不依不饒地敲門。

  尉遲星把防曬霜從窗口給他丟過去。

  郭元天罵罵咧咧地走了。

  許柔一直低著頭,盯著腳尖,沉默著不知在想什麼。

  「黎斯語會沒事的。」尉遲星突然開了口。

  「你怎麼知道?」許柔說出來才覺得這個問題多餘了。尉遲星是從未來返回的人,無需多言,他肯定知道一切。

  而尉遲星眼神沉了沉,凝視她的雙眸,「接下來我跟你說的事情……你不要害怕,因為有我在。一切都來得及,我會幫你改變命運。就像你前幾天說過的,我們一起努力。」

  「好……」許柔愕然又迷茫,「是黎斯語的事情跟我有關嗎?她後來怎麼了?」

  「她就是食物中毒,點的玉米面外賣,已經酸壞了,含有劇毒的米酵菌酸,好在她吃得很少。」尉遲星放輕聲音,盡量讓自己的音調顯然沒那麼可怕,「但是今年九月底,她被漁民從江裡打撈出來了。她被裝在一個紅色行李箱裡。而行李箱……是你的。」

  許柔震驚得大腦一片空白,半晌才道,「這是怎麼回事?有人偷了我的行李箱?」

  「根據警方拿到的監控資料,黎斯語最後露面,是跟你在一起。」

  許柔心底發寒,倒吸一口涼氣,「你、你是說、說我殺了她?」

  「那時候,證據是這樣顯示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許柔打了個寒顫,有點發抖。殺人,她怎麼可能殺人?「警察去調查了嗎?調查就知道不是我幹的!」

  「案發後你就失蹤了。」尉遲星沒有用「逃逸」這個詞,「警察找不到你。」

  逃逸,就意味著做賊心虛,是她幹的。

  「這也不可能啊,我怎麼可能會逃跑呢?」許柔聽著這些話,就感覺尉遲星在講一個反社會殺人犯的故事,跟她毫不相關。絕對不可能是她啊?「而且現在個人信息監控都查得到——」

  「你有一個朋友。」尉遲星打斷她。

  「朋友?」許柔不明白。

  「一個反偵察能力特別強,身材高大的男性朋友。他幫助了你。你們再被發現,是明年開春……被發現行蹤後,你和他帶走一個在路邊玩耍的兒童,進了廢棄大樓,要求警察放你們一條生路,而我是當時負責解救小男孩的特警。」

  縱然尉遲星用語委婉,但是許柔還是明白了,她殺人逃逸,被發現行蹤後,劫持幼童,威脅警察——這根本就是恐怖暴徒的行為。

  許柔臉色蒼白,感覺冷極了。她甚至顧不上去思考為什麼在這個人生軌跡裡,她殺害了黎斯語。不管有沒有對黎斯語下手,光綁架兒童這一條,就罪惡滔天。這是她會做的事情?她是一名小學老師啊!

  「你聽我說,」尉遲星發現她狀態不對勁,半跪到她面前,將她擁進懷中安撫,「不是你,這件事肯定另有隱情。你是被栽贓陷害的。」

  「可是你都親眼看見了,看見我綁架那個孩子。」許柔眼淚滾落,嗓音沙啞。這就是人證物證確鑿。她要瘋了。

  「因為被綁架的那個小男孩,在警方喊話溝通犯罪事實的時候,他突然哭著喊了一句話,」尉遲星用手指擦去她的淚水,「他說,不是許老師。」那些事情不是許老師干的。

  而這句話卻徹底將許柔擊潰,她抓住尉遲星的胳膊,徹底陷入絕望,「那是我的學生,是我帶的學生!他認識我!」

  為什麼?她為什麼會殺人呢?為什麼會犯下如此惡行?

  「那個孩子說不是你,那些事情不是你做的。」尉遲星耐心勸說,「肯定是他跟你們在一起時,聽說了什麼。」

  許柔搖頭哽咽道,「那個男人……應該是金特。他會為了我做這種事情。」許柔的嗓子已經徹底嘶啞。

  「你不要斷然下結論。」

  「他會的,他符合你所有的描述!我竟然讓他幫我逃跑,我怎麼能這樣?我怎麼能再次拖他下水?毀掉他一輩子。」

  而就在這時,許柔的手機響了,是派出所來電,說金特排除嫌疑,能出去了。

  許柔恍惚站起來,執意要去找金特。

  「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尉遲星攔住她。

  「你讓我去吧,讓我去找他。」許柔聲音帶著央求。她腦子特別亂,但是就在這種時候,她也考慮到了尉遲星的處境,「你不應該跟我在一起。」不應該跟可能的殺人犯在一起。

  「別說這種話。」縱然心裡百般壓抑,但是尉遲星不能再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她。

  出了特警隊,許柔遠遠地看到金特獨自站在派出所門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許柔一步一步走過去,與他四目相對。

  她摟住金特,將臉抵在他胸膛,哭泣道,「對不起。金特,對不起……」

  「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金特並不知道她為何說這話,摸摸她的頭髮,下意識說道,「一切都是我願意。」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9:02

第33章 夜晚

  「許——你們……她怎麼了?」

  周圓圓瞪大眼睛,看著許柔失魂落魄,鞋也不換,直接進了房間。尉遲星則默默地跟在她身後。正在廚房燒開水的周貴兒踮著腳跑過來,在她的房門口探頭探腦。

  看到周圓圓穿著睡衣睡褲,尉遲星猶豫一下,還是將腳步停在門口。

  「她心情不好。」尉遲星望著許柔的房間,對周圓圓說,「你能看著她麼?我今天晚上就在附近,不會離開。」

  「沒問題。」周圓圓扭頭瞅瞅,抓抓腦袋,「你要不在我們客廳睡沙發?」

  「不了,小區門口有酒店。」尉遲星搖頭。如果這裡住的有男孩,他不會猶豫。但只有兩個女孩,他非常有分寸。

  「沒事,一晚上不要緊。」周圓圓拉他進來,「都是朋友。而且警察住這裡我也安心。」今天這事兒,她到現在還心悸。

  尉遲星思慮著,語氣很緩和,「我不清楚女孩兒之間是怎麼安慰人的,但是——」

  「不用你提醒,我都會安慰她的。」周圓圓瞬間明白,跟哥們一樣拍拍尉遲星的肩膀,「那你先在客廳休息休息,我去看看她。」

  安頓好尉遲星,周圓圓端著一杯牛奶和三明治敲敲許柔虛掩的門,「許柔,我可以進來嗎?」

  尉遲星瞬間從沙發上站起來,看著周圓圓的動作。

  「嗯。」良久,房間裡傳來聲音。

  周圓圓向尉遲星比了個OK的手勢,推門進去。

  客廳裡,周貴兒今天膽子大了些,躲在被它啃得七零八落的綠蘿花盆後面暗暗觀察尉遲星。

  許柔的房間有個飄窗,鋪著毯子,放著小桌子,堆了一摞教研資料,大都是她收集的各種機構的習題冊。

  她抱膝蜷縮在桌後,這模樣讓周圓圓想起小時候自己那個被摔得七零八落又被粗糙地拿強力膠拼起來的玩偶。

  「尉遲星說你沒有吃晚飯。」周圓圓勉強讓聲音聽起來正常,將三明治和牛奶放到小桌板上。

  「他還沒走?」許柔回神。

  「我讓他在客廳擠一晚上,他真的特別關心你。我們大家都關心你。」周圓圓坐到她對面,「你是還在擔心黎斯語?」

  許柔沉默許久,「你覺得我像壞人嗎?」

  「說什麼傻話啊。」周圓圓歪頭看她,「你可是見義勇為的好姑娘。」

  「可是人在極端的條件下會做出奇怪——」

  「聽我說,許柔,你不會。你為什麼不相信自己呢?」周圓圓打斷她。

  「可是我很害怕……我害怕我以後真的是這樣的人。」

  「你瘋啦?二十多年的秉性會改變麼?」周圓圓認真地說,「幹嘛非得把自己往壞了想。你要是不相信自己,那就相信我。我看人很準的。」

  許柔垂下眼眸,沒有剛剛那麼壓抑了,但一開口又讓自己變得難過,「是報應麼?我想了一下,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壞事,只有沒救回許燦,我就受到報應——」

  「好啦,」周圓圓抱住她,將下巴擱在許柔肩膀上,拍拍她的背,「不管怎樣,你都有我們在呢。你那麼會鼓勵金特,怎麼就不鼓勵鼓勵自己呢?」

  許柔鼻子一酸,心裡湧起一股暖流,眼淚終於滾出來。

  「你是最好的姑娘,許柔。」周圓圓輕輕說,「我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這麼認為。現在也依舊這麼認為。」

  許柔緊緊抱住好朋友,哭出聲。

  「哭吧哭吧,哭完心裡就好受多了。」周圓圓眼睛也酸了。

  窗外,夜已深。

  ……

  臨城的夜空,一如既往地用深藍渲染星星照不亮的黑。偶爾,有飛機一閃一閃慢慢飛過天空。間或地,有疾馳的車聲從遠處的馬路上傳來。

  已經是午夜兩點。

  尉遲星獨自站在陽台的黑暗裡,指尖夾著一根煙,透過煙霧看這靜謐的世界。

  一陣風吹過,他下意識側頭,看到靠著陽台推拉門站著的許柔。他不知她在這裡站了多久。但看似她的情緒已經恢復正常,但雙眼紅腫。

  客廳裡很安靜,只有周貴兒趴在貓爬架的最高層,目光炯炯,偶爾無聲地晃一下尾巴。

  「抽煙對身體不好。」許柔慢慢走過來。夜色的涼風裡,她身形顯得單薄極了。因為哭過頭,她的嗓子特別沙啞。

  「以後不抽了。」尉遲星微微牽嘴角,將煙熄滅。

  這是許柔第一次看到尉遲星抽煙。她站到他身邊,跟他一起看向天空。

  「我……給你帶來痛苦了吧?」許柔啞聲問。

  尉遲星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慢慢說道,「我不是一個擅長安慰的人。從小到大,習慣的是守住自己的秘密,守住自己的情緒。但是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陪你走下去。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回頭,我就站在你身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有我在旁邊。」

  許柔抬頭看他,她眼裡飽含了太多的情緒,似乎有水光,又似乎是月光在她眼裡波動,理智像一根線,繃在她腦海裡,提醒她有些話不能說出口,也不敢說出口。

  最後,她慢慢說道,「經歷這麼多,你從來沒有改變過嗎?」

  「什麼樣的改變?」

  「失望、反叛、憤……」最後的詞消失在她的尾音裡。為什麼要問呢?她自己看得出來,尉遲星怎麼可能跟這些詞沾邊。他多麼堅強,被傷到底都不會反社會。

  「你不會觸犯法律,」尉遲星明白她在想什麼,「我重來第七次了,我知道那件事另有隱情,這點非常確定。」

  「我真的想不到會跟黎斯語有什麼衝突。之前的六次……你有弄清楚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前兩次穿梭,我的時鐘只是往後撥回幾個小時,完全來不及調查任何事情。第三次和第四次,我回到黎斯語案發,你失蹤的這段時間內。你彷彿人間蒸發一般,找不到任何痕跡。你的同伴反偵察能力非常強。」他曾懷疑他們偷渡出國,也的確有人說在越南口岸見過許柔,所以他去過越南和緬甸,但依舊無果。

  他回憶著,語速也慢下來,「第五次和第六次,總算是回到一切未發生前,我甚至都與你認識做朋友了。但是……在我關照你不要跟黎斯語接近的情況下,你依舊去了。我嘗試很多方法阻擋事情發生,但是你總能回到原來那條路上。」

  許柔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內心苦澀極了。說對不起,是沒有用的。

  她想到了尉遲星當初為她解釋時空穿越時拿著演示的那個小青柑球,滾到桌子的末路。而尉遲星的末路應該就是……許柔這案子。

  「所以……我的夢是真的。」許柔輕聲說。

  「什麼夢?」尉遲星不明白。

  「我第一次見到你後,做了一個夢。夢到我是殺人犯,綁架兒童,有狙擊手瞄準了我,但還沒來得及開槍,他身後就發生了爆炸。」許柔望向他,盡量平穩自己的聲音,「是你吧?」

  尉遲星目光一震,沒有說話。

  她又深呼吸一下,「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為什麼我會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從天而降,身上衣服有灼燒痕跡……我害死了你。」

  她朝他微笑著,眼裡有淚光,再次強調,「我害死了你……」

  尉遲星就擔心她會這樣自責,「不,你看我現在還好好站在你面——」

  「你應該早點開槍的。」許柔打斷他,「炸藥肯定也是我,或者我的同伴放的……你開槍便是救了我,也救了自己。你不是殺死我的人,你是拯救我的人。不光拯救我,還會拯救很多人,那個男孩,以及可能會受到牽連的其他人。」

  她的話,讓他如鯁在喉。

  「你已經知曉一切,就可以繞開這件事,繼續往前走。」許柔說。比如,不要管她。

  尉遲星慢慢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她的頭髮,聲音低啞,「可是我想重來。」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9:16

第34章 探查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進隨風飄蕩的窗簾縫隙,讓周貴兒追著光斑與地板打鬧,時不時一個急剎車。

  尉遲星出門買了早餐,讓周圓圓十分開心,一邊客套,一邊幫他把吃的往桌子上擺,「太豐盛了吧!廣式早茶!」

  「應該做的,畢竟借住一夜。」

  許柔從洗手間出來,她昨晚基本沒睡,經過一夜的思考,已經恢復往日平靜。

  待周圓圓咬著一個蝦餃,背著電腦包,拎著工牌著急忙慌衝出大門,許柔才慢慢開口,「對不起。」

  「嗯?」尉遲星一臉莫名。

  「我想代替前六次的我道歉。」她看向尉遲星,「我想過了,我沒事,你就會沒事。我會好好配合你。」這一次……她一定要讓他活下去。

  尉遲星輕輕莞爾,「沒關係的。」

  「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為警察調查出我……『殺了』黎斯語而起。」許柔並不習慣這樣形容自己,臉色蒼白,「但就我現在的生活看,我跟黎斯語沒有任何矛盾。」

  「我知道,」尉遲星點頭,他早就調查清楚了,「你和她只是校友,大四因為處理畢業工作而加了好友,一直沒聯繫過。但從八月開始,你們開始頻繁聯繫,一個月後案發,在你結婚前幾天。」

  許柔一頓,皺起眉頭,「我以前一直沒跟蘇鴻分手?」

  「沒有。」尉遲星搖搖頭,「就連黎斯語插足這事兒也只存在這次。根據案發後刑警對蘇鴻的調查,他和黎斯語只有工作來往,也從未被黎斯語舉報過。」

  許柔愣住了。這是什麼意思?

  尉遲星繼續說,「在以前的時間線裡,八月,黎斯語開始和你斷斷續續地聯繫,九月底,在你和蘇鴻婚禮的一周前,你和黎斯語相約見面。然後你失蹤。而在這一次,蘇鴻出軌黎斯語,你和蘇鴻分手。黎斯語因為對你有所求,舉報蘇鴻。」

  乍一看,這是兩條完全不一樣的線路。所以,是不是結局也會不一樣?許柔思考著,到底她和黎斯語有什麼過節?

  「Have a nice day,黎斯語希望我能把這句話當密文來破解。」許柔說,「對了,她有進食障礙。」

  尉遲星目光訝然。

  「暴食、催吐。她可能已經這麼做好幾年了,她可以吃得像是懷胎九月一般。我猜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她當然有壓力,」尉遲星挑眉,「作為一個大學肄業,英語能力為零的人,卻在天帆集團總裁辦工作。原因就是,她的男友是副總周國祥。」

  許柔聞言愕然。

  天帆集團在臨城實驗一小有獎學金,創立時這位副總還來講過話,那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眼袋很深,大腹便便到啤酒肚掩蓋住愛馬仕腰帶徽標的男人。當時他夫人在旁邊陪同。

  「說白就是婚外情,在總裁辦是眾所周知心照不宣的事情。」尉遲星說。

  「那懷疑對象就不止我一個了。周總、他的老婆,甚至總裁辦裡對她有意見的同事,都有可能。」

  「我全部實地調查過。案發時,周國祥和他老婆在美國參加兒子的開學典禮,留美直到案發後才回來。調查他們的通訊記錄,的確有周國祥和黎斯語的曖昧記錄,但是沒有發現有其他情況。他老婆也是這時候才發現丈夫出軌。而黎斯語在公司裡的確有幾個敵對同事,但沒發現有人有作案時間,倒是調查出幾樁內部腐敗案。」

  「……我還是覺得她有問題。她找我幫忙破譯『haveaniceday』的紙條,但是又不肯告訴我這是誰寫給她的。她看著非常焦慮。」

  尉遲星思忖著,「之前倒是沒有聽說這個問題。不過等她清醒就可以問她了。」

  「或者可以先去問問金特。看他送外賣上去時是什麼情況。」許柔說。

  「可以,我陪你去。」尉遲星站起身。

  ……

  由於總是早出晚歸送外賣,金特怕吵到小侄女,便從家裡搬出來,和朋友一起租住在房租便宜的城中村自建宅,走道狹窄昏暗,貼滿小廣告。

  許柔還是沒讓尉遲星陪她一起上樓,怕金特緊張。

  大門開的一瞬間,明亮的光線照射出來,但是很快又被遮擋住。

  許柔看清對方的一剎那,下意識後退好幾步,後腰抵住欄杆。

  熊,這是她腦海裡浮現的第一個詞語。

  眼前這個人,估計也有一米八出頭的身高,塊頭極其大,穿著黑色T恤衫,背著黑色背包,脖子上掛著黑色耳機,他有著濃密的黑色卷髮,棕色皮膚,絡腮鬍捲起,像極了一頭黑熊。

  「找誰?」他的視線上下逡巡許柔,聲音也粗糲極了。

  幸好,許柔還來不及說話,金特就從這頭熊的背後冒出來。他穿著簡單的沙灘褲和背心,露出紋身,下巴有胡茬,抹著沒來得及清理的白色泡沫。這樣的對比下,那個人就顯得沒那麼厚壯了。或者說,他倆一看就是一路人,氣質兇猛。

  金特做了簡短的介紹,這位大塊頭是他的室友,叫老威。

  老威瞥了許柔一眼,揚了下手算是打招呼,轉身就回他自己房間。

  「不上班?」金特問。老威連包都背好了正要出門。

  「還有事。」老威關上房門。

  金特注意到許柔打量老威背影的目光,說道,「老威是個很和善的人。」他說完,就進洗手間繼續刮鬍子。鏡子不夠高,他還得微微彎著腰。

  「你跟他是怎麼認識的?」許柔跟過去。

  「在看守所。」金特拿著剃鬚刀,透過鏡子看門口的許柔,「他是當時的室友。我送外賣就是他介紹的。不過現在黃了。」

  許柔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沒關係,老威現在在動物園搞後勤,或許我也會去。」金特看到她消沉的模樣,笑一笑,瞬間又有點傻白甜的氣質,但是一笑他就把臉給刮破了,下顎很快出現一條血線。

  「傷著了?有創口貼嗎?在哪兒,我來找。」

  「房間裡。」金特抽幾張紙摁住下顎。

  回到房間,許柔找出碘酒和創口貼,讓金特坐下,給他處理臉上的劃傷。

  「陳警官剛剛聯繫我了。」金特垂下眼皮,看著許柔的手動作,「說那女的還沒醒。」

  「……就是食物中毒,跟你沒關係,是黑心商販的問題。」許柔將沾血的棉簽丟進垃圾桶。

  「跟你也沒關係。」金特盯著她。

  許柔手下的動作頓了一下,她盡量自然地倒碘酒,「你發現黎斯語時她就已經暈倒了?」

  「不是。她點了整整八份不同的外賣,還有四杯奶茶。我第一趟上去時,她自己開的門。我發現她已經在吃飯了,還叫我帶兩份炸醬麵的外賣盒子下樓去扔。等我第二趟上去,就看到她倒在桌子邊。桌子上是剛剛拆開的拌飯。」此刻他的眼睛顯得黑暗而深邃,「她不是正常人,要不然腦子有病,要不然心裡有病。」

  許柔沉默了,將創口貼輕輕貼到金特臉上。

  「這女的是蘇鴻的小三?你分手是因為她?」金特又問。都進警察局了,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傳不開的,「王八蛋早兩年遇見我,我讓他倆吃不了兜著走。」

  許柔抿了抿嘴唇,「值得嗎?」

  金特以眼神示意他不懂。

  「我是說……為了我,值得嗎?」許柔話音剛落,大門突然被人敲響。

  「說什麼傻話。」金特起身去客廳開門。

  「金特是吧?我是市刑警支隊——你是許柔?正好,我還打算去你家找人。」來人剛剛出示證件,眼角餘光就犀利地瞥見房門口的許柔。

  是刑警。

  許柔的臉色不自然地白了一度。

  「我叫崔潛。」

  「我知道。」許柔下意識說。

  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崔潛,市裡的明星警察。七年前許柔還是在校生,給市裡的表彰大會做志願者時,見到了因為保護群眾而肩部中彈,站在主席台領獎的崔潛。當時他還不到三十歲。

  七年過去,崔潛眼角的紋路多了些,豐富的閱歷讓他鬢角過早發白,但是依舊精神高朗。他是一個身材高大,壯實沉穩的人。他跟尉遲星是一樣的人,而他閱歷豐富,也比尉遲星獲得了更多榮譽。

  但是兩年前,因為被罪犯記恨追殺,崔潛失去了一條腿,如今左小腿是假肢。就算如此,他依舊活躍在警務第一線。

  發現許柔臉色不對勁,金特憑借本能擋住崔潛的視線。但尉遲星就站在崔潛身後,他立即閃身進來拍拍金特的肩膀,走到許柔身邊,低聲介紹崔潛是他關係要好的學長。

  「正好你倆都在,」崔潛也不多寒暄,「黎斯語中毒這件事,請再跟我回警局一趟。」

  「為什麼?」許柔愕然。

  崔潛略微斟酌了一下說辭,「她不是單純的食物中毒。除了發酵玉米面含有的米酵菌酸,還有氰化物。」

  氰化物,劇毒。

  許柔如遭雷劈。

  ……

  悶熱的夏天午後,陰雲密佈,卻遲遲不下雨。

  坐著警車去接受詢問,這也算是頭一遭體驗了。許柔望向窗外灰暗的天,視線往後去,是尉遲星開著車跟隨警車。

  許柔知道自己不應該緊張,但是她依舊能感覺到心跳導致的胸口劇烈起伏。收回視線,她與後視鏡裡的崔潛對上眼。崔潛坐在副駕駛,在打量她。

  此情此景,來自警察的打量讓許柔猛地低下頭。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心虛,但是莫名的,她滿腦子都是那個她殺了人的夢。

  「你們找到have a nice day的紙條了嗎?」許柔問。

  「不方便透露。」崔潛說。

  半晌,許柔強迫自己再次開口,「黎斯語現在怎麼樣了?」

  「還在昏迷,可能要成植物人。畢竟氰化物……能撿回一條命就不錯。」那東西被塞在麵包裡,被黎斯語混圇吞下去,幸好她立馬就吐出來了,只吸收了一丁點,但也就是這肉眼看不到的一點毒素,直接奪去她所有意識。

  許柔顫抖了一下。金特脫下外套,放到許柔膝蓋上。

  氰化物……只有在特工電影當中才出現的東西。在許柔的生活中,只有高中課本才出現過——

  等等!

  許柔猛地睜大眼睛,腦海裡有什麼如火花一般迸發出亮光,又如激流岩漿一般讓她渾身的血液都朝頭部湧去。

  氰化物,英文名cyanide。

  Have a nice day,打亂字母順序,那就是have a cyanide。

  「祝你今天愉快」,瞬間變成了「請服用氰化物」。

  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順著許柔的脊樑骨爬上來,像蛇,吐著血紅的信子,盤踞在她的脖頸上,慢慢勒緊,直到她喘不過氣。

  「我知道那紙條是什麼意思了。」許柔眼睛瞬間充滿了紅血絲。

  ……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9:29

第35章 許燦

  從詢問室出來,已經是黃昏時分。

  而等在外面的人,從尉遲星換成郭元天。至於金特,還在持續詢問中。因為警方聽許柔鄰居舉報,之前蘇鴻前來找許柔,金特拿著匕首開的門,差點打起來。

  「尉遲星被領導叫去談話了。他叫我來這邊候著。」郭元天遞給許柔一瓶水。

  「是因為我嗎?」許柔很警醒。

  「……不知道。」郭元天擠擠眼睛,「你前男友是個人才啊。」

  「什麼意思?」

  郭元天朝旁邊那間詢問室努努嘴,「他在裡頭呢。我偷聽了一會兒,他最開始說不認識黎斯語。完了老陳把他倆合照一擺,他就狡辯說認識是認識,但是現在不聯繫了,他跟這事兒可沒關係,建議警察調查你和金特,還說可能什麼情殺,買兇呢。」郭元天嘖嘖兩聲,很是不理解許柔當初的眼光,「你啥眼神啊,看上這種表裡不一的貨色。」

  許柔早以對蘇鴻心灰意冷,此刻聽到這種言論,愈發覺得噁心。好巧不巧,詢問室的門開了。

  蘇鴻看到許柔的那一刻,表情複雜。他依舊打扮妥帖,縱然已經不是公務員,但穿得規規矩矩,顯得斯斯文文彬彬有禮。

  「你個小人。」許柔冷笑一聲,轉身要走。

  蘇鴻眼神一變,大步上前,立馬就被人閃身攔住。

  「在警察局老實點。」尉遲星突然出現,一把將他推開。

  「哎,注意素質。」陳警官示意尉遲星不要衝動。

  郭元天立即嬉皮笑臉地搭著陳警官的肩膀往大廳帶。

  「我只問一遍,你跟黎斯語這事有沒關係?」許柔冷言冷語。

  「我還想問你,她舉報是你指使的吧?別什麼髒水都往我身上潑。」蘇鴻語氣帶刺。

  「這句話我也回贈你。」許柔不想再浪費時間,直接朝大廳走去。

  「你有什麼本——」蘇鴻緊跟著她身後。

  尉遲星轉身,再次制止他的腳步,「她不想跟你說話,懂嗎?」

  蘇鴻悻悻地揉了一下剛剛被尉遲星推搡掐痛的胳膊,下意識看向牆角的攝像頭。

  「尉遲星!」許柔喊他。

  「來了。」尉遲星眼角餘光掃過蘇鴻,頭也不回地朝許柔走去。

  ……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她洗漱完就坐到電腦前,從回收箱拖出之前刪掉的黎斯語U盤的東西,一樣樣翻看。

  第十五個文件夾,黎斯語的生活照。

  許柔本不打算多看,但有幾張粉色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成片的粉黛亂子草,這個地方許柔很熟悉,是許燦曾經就讀的德臨高中。

  那所學校位於郊區,佔地面積龐大,在學校外圍有一大片人工種植的粉黛亂子草,包圍著一條河。每到秋天,那裡就是一片粉色海洋,近年來成為網紅打卡地。

  許柔點開照片,發現是大學時候黎斯語和朋友到這裡玩時拍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黎斯語的單人照。

  由於那裡是郊區,因此新開的地鐵線路是在地上,地鐵站口高出地面十多米。黎斯語站在台階轉彎寬闊的平台上,靠著欄杆,衝著鏡頭高興地笑。

  而她身後,是俯視角度的粉黛亂子草。遠遠的,有個模糊的人影,穿著德臨高中的校服,背著一個書包,正沿著粉黛亂子草地與河流之間自然踩踏形成的小路走。而她身後不遠處跟著一個一身黑的男人。

  許柔突然感覺心跳漏了一拍。

  她屏住呼吸,迅速查看照片拍攝日期,竟然是許燦出事的那一天,準確說,她出事前一個小時。頓時,許柔全身的血液都朝頭頂湧去。

  好幾年前的照片清晰度不夠,放大了非常模糊。但是她依舊分辨出來那孩子的確是個高中生,穿的是德臨校服。

  而另外那個男人只有背影,從上大下黑乎乎的,看不清。

  那一天,壓根不是許燦獨自一個人跑去河邊玩的,還有一個男人。

  還有一個從未被知道的男人尾隨著許燦。

  撕心裂肺的痛從胸口蔓延出來,許柔摀住嘴巴拚命控制自己不要出聲,卻依舊全身癱軟,從椅子滑落到地上。

  她曾經無數次問自己,為什麼不是她,為什麼要是許燦。她也曾恨自己,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

  不知多久後,手機突然響了,是尉遲星。

  還未等她說話,尉遲星就從她急促的呼吸聲中聽出異狀,「怎麼了?不舒服嗎?我快到你家小區了。」

  「不是。」許柔嗓子乾澀,「我知道我和黎斯語有什麼聯繫了。」

  不是因為蘇鴻,而是因為許燦。

  ……

  雨,一直下個不停。遠遠近近的高樓大廈在雨幕中都蒙上一層灰暗的色調。而深綠的道邊樹也在雨中沉默。

  周貴兒懶洋洋在陽台上看雨。

  「我妹妹叫許燦,比我小5歲。四年前,她去世了。」 許柔望著窗外,開始慢慢講述許燦的故事。

  縱然尉遲星已經從警方的角度瞭解過那個故事,但是他依舊靜靜聽著。

  「因為父母工作忙,小時候上學都是我帶著她。我到現在還記得,她下課了背著又大又笨重的書包,坐在我的教室外等我,寫作業寫得兩胳膊都是印上去的鉛筆字。滿桌子都是橡皮擦的碎屑兒。」

  「她是個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姑娘。因為文化課成績太差,她初中開始學二胡,高中進了德臨,寄宿制私立學校。她讀高二的時候,班上發起一對一幫扶的活動。跟她結對子的男孩……」許柔看向尉遲星,「叫閔柯,長得很好看。」

  尉遲星對此並不驚訝,慢慢補充道,「但是患有先天性心臟病。」

  「對。」許柔點點頭,「她很少當著家長面提起閔柯,說來說去都是玩得最久的幾個同學,藍曉穗,潘凱。」許柔重新整理思路,「學校是一個月放一次假。出事前一個月,她放假回家,情緒糟透了。我父母以為是月考又砸鍋,看她那麼揪心,就沒多問。結果後來我們才知道,在她回家前幾天,閔柯心臟病發,離世了。」

  「結果一個月後學校再次放假時……」許柔的聲音顫抖起來,「她就在閔柯離世的地方,溺水淹死了。那時候父母叫我去接她回家,我卻因為和導師討論問題而耽擱時間,還坐錯了車。如果我沒有耽擱時間,沒有坐錯車,哪怕早半個小時……我想她還是活著的。」許柔痛苦地摀住臉,哽咽著說不出話。

  尉遲星將她攬進懷裡,沉默地輕撫她的脊背,以示安慰。

  「警察調查出來,排除他殺。她只能是意外失足落水,或者自殺。我怎麼也不肯相信她會自殺,可是只能向現實低頭——她和閔柯在悄悄地談戀愛。他們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了。而且我後來在她的背包裡……發現了避孕套。他們一起去過鐘點房。」

  而且他們離世地方,是在那片粉黛亂子草叢裡,河岸邊——那是學校小情侶經常約會的地方。

  許柔頓了頓,「我猜得到她為什麼連我都不肯告訴。本來家裡就不同意早戀。而那個男孩子身體不好,有抑鬱症。」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自殺具有傳染效應。閔柯走了,許燦消沉很久,然後隨他而去。她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不考慮考慮我們。爸媽一夜之間白了頭。我就算沒那麼堅強,也得拚命堅強,家裡就剩下我一個主心骨了。我真的恨她不成器,但也真的好想她。四年了,回想起來歷歷在目……她是我這輩子都跨不過的坎。」

  雨,下得更大了。瀑布般的大雨打在一樓雨棚上,發出稀里嘩啦的響聲。

  「你看這張照片。」許柔緩緩地呼吸,重新整理好心情,「這是黎斯語在我妹妹出事當天拍的。有個女孩子朝草叢裡走,她身後還跟著一個男人。我懷疑這就是我妹妹,而且她可能不是自殺。」

  尉遲星皺著眉頭思忖,「實際上,關於這件事,我過去也看了無數遍卷宗和記錄。按照警方的調查來看,排除他殺完全沒問題。這張照片……學校裡上千的學生都穿同一款校服。這條路還通往河對岸的村子。所以後面這個人是村民也說不定。」

  許柔的眼神晦暗下去。

  尉遲星不忍,「不過,我們可以再找許燦的朋友瞭解瞭解情況,或者去村子那邊打探打探。」

  「好。」許柔迫不及待點頭。

  就算是最微小的希望,她也不會放過。

  「如果曾經也是這樣的局面,那麼我一定會跟黎斯語聯繫。」許柔想起什麼,「是誰給她下毒,查清楚了嗎?」

  「沒有。警方連你說的那張紙條都沒找到。我會隨時跟崔潛保持聯繫。」他沉思了一下,「事不遲疑,我們馬上開始調查。許燦的好朋友,他們現在在哪裡?」

  「我知道藍曉穗的消息。」許柔點出一個抖音賬號,將手機放到尉遲星面前。那是一個漂亮網紅穿著緊身小短裙,戴著兔子耳朵,跟著背景音樂朝鏡頭做誇張表情的視頻。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9:42

第36章 舊友

  市中心,一家網紅廣式茶餐廳。

  許柔雖然也曾跟周圓圓一起湊熱鬧吃過網紅店,但是來這家吃飯,卻是她頭一遭排隊了整整三個小時。因為藍曉穗點名要吃這家餐廳。

  她姍姍來遲,穿著黑色吊帶裙和銀色高跟鞋,背著一個名牌包,一見面就對尉遲星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問許柔有沒有男朋友,眼睛卻是瞟向主動倒茶的尉遲星。

  「我單身。」許柔說。

  藍曉穗托著下巴,眼珠滴溜溜轉。許柔快結婚時分手,可是街坊裡的大新聞。「哥哥你呢?怎麼半天不說話啊?」

  「我是陪她來的。」尉遲星靠向椅背,毫不猶豫道,「她說的算。」

  這時候,服務生開始上菜了。

  「先不要動筷子!」藍曉穗變戲法般從包裡掏出來一個補光燈,一個自拍神器,以及一個化妝包,「我拍個照片。」

  許柔有些尷尬,和尉遲星對視了一眼,讀到同樣的意思,只能在心裡默默歎氣。

  這樣誇張的陣仗很快吸引周邊食客的目光。有兩個女孩子互相慫恿著上前來,「請問你是抖音上愛吃櫻桃的小啾啾嗎?」

  「你們是粉絲嗎?」藍曉穗甜甜地問。

  兩個姑娘瞬間激動起來——

  「我們超喜歡看你和阿城的戀愛日常!他真的好帥啊!你們真的是分手了嗎?」

  原來是過期cp粉,還更喜歡男方。

  藍曉穗轉了下眼珠,幽幽歎口氣,「是合約到期呢。」說完,她就一屁股坐下,冷臉開始p圖。

  兩個姑娘齊刷刷愣住,半晌才尷尬地轉身離開。

  而藍曉穗則盯著她們的背影笑起來,心情好到極點。感受到許柔和尉遲星不同意味的打量,她非常無所謂,「我可是實話實說。」

  等到藍曉穗拍好照片,已經是半個小時後。

  這時候,許柔才找到時間說正題。

  「其實找你是因為許燦。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但我想再問問,許燦出事前後,你有發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藍曉穗臉上笑容沒了,「最近有什麼事?」

  「沒有,我只是問問。」

  「你不用擔心,記得多少說多少。」尉遲星補充道。

  藍曉穗沉默半晌,「我跟許燦初中在藝術中心認識,她學二胡,我學琵琶,然後一起考進高中,關係一直很好。就這樣。」

  「有人看到過你們吵架。」尉遲星飛快地說。許柔眼裡閃過驚訝與疑惑,下意識要看尉遲星,但是她很快控制住自己。

  藍曉穗先是愣了幾秒鐘,然後明顯氣息不穩,「誰說的?潘凱嗎?你們去找過潘凱了?」見對面兩個人都沒說話,她突然僵笑著,「他那是亂說的。」

  尉遲星的眼神瞬間有些微妙。

  「你們當時都在學生藝術團,準備參評省級優秀。有這個榮譽,高考能加分,對吧?」許柔記得妹妹離世後,藍曉穗就評選上了,她媽媽到處炫耀,因此後來她高考進一個還不錯的學校。

  藍曉穗臉上的笑容凝固,半晌才說道,「我們的確因為評優秀的事情吵過架,但是許燦出事的時候,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反正她跳河跟我沒關係。」

  「我並不是懷疑你對她動手。我只是想瞭解一下她當時的情況。」

  「那你們去問潘凱啊。他跟許燦關係更好,許燦出事後,也是他最難過。」藍曉穗突然想起什麼,「高考他發揮失常,讀了個大專,現在已經畢業了。大概兩個月前吧,聽說他結婚了,一到年齡就領證。」

  「這麼早?」許柔愕然。

  「沒辦法,畢竟孕婦顯懷了穿婚紗可不好看。」藍曉穗笑得很八卦,又有點得意兮兮的樣子,「人家雖然沒有錢,但是都辦好人生大事了,也算成功人士。」

  尉遲星想了想,「許燦和閔柯談戀愛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對啊。我們好幾個人親眼看著閔柯表白的。」說到這個,藍曉穗就來勁了,「大概是週五下午,我們在做大掃除,打算趕緊弄完了放假回家。所有人都急哄哄的。然後我、潘凱還有幾個人一起去倒垃圾,就看到閔柯和許燦兩人呆在一樓拐角。許燦的臉紅得跟蝦子似的。有意思吧?我本來想繼續看呢,都是他們太吵,被發現了。」

  藍曉穗托著下巴吃冰淇淋,無所謂地繼續說,「許燦看著大大咧咧,但是很熱心。閔柯喜歡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過,閔柯有抑鬱症,跟這種人在一起,嘖嘖嘖,還不出點什麼毛病啊。高二上學期,許燦總是心事重重。不就是談戀愛談的。」她撇撇嘴。

  「你不是也有抑鬱症麼?」許柔問。她昨晚翻看了藍曉穗的抖音,前些天藍曉穗還上傳了失戀後被診斷為抑鬱症的照片。

  「那都是按劇本來的。」藍曉穗笑得甜甜的。按照策劃走向,接下來她生活中就會出現新的男友,幫助她從失戀低谷走出來。

  「刪了吧。」許柔沒有笑,表情很是淡漠。

  「刪什麼?」藍曉穗愣住。

  「你抖音上點贊最多的視頻,去年世界預防自殺日時上傳的那個——哭訴你最好的朋友在高中時因為感情問題自殺了,然後你花了兩年才走出來,還號召網友珍愛生命。」

  「我這也沒錯呀。姐姐,我是真的為許燦傷心。」藍曉穗委婉地說,「以前讀書時許燦半夜發燒,還是我把她背下五樓呢。」

  「曾經是曾經,現在是現在。我看著你刪掉。」許柔的語氣不容置疑,「以後也不要再提她了。」

  藍曉穗撇撇嘴,只能拿起手機刪掉視頻。

  對於許柔來說,這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走出餐廳,她才覺得胸口不再壓著一塊大石頭。

  「我去下洗手間。」

  「哥哥你留個聯繫方式唄。」

  同時開口的是許柔和藍曉穗。而尉遲星則很是詫異。

  許柔轉身就走,她實在不想看藍曉穗的表演。

  半個小時後。

  許柔和尉遲星順著夜晚的步行街慢慢走著。樹梢燈光燦爛,將這條路點綴成銀河一般輝煌夢幻。

  許柔的心情卻沉在谷底,「許燦怎麼就交了這樣一個朋友呢?」

  「人是會變的。或許她曾經的確是好心,可是現在消費死者能帶給她更大的利益。」

  許柔緩緩呼吸著,心裡想到一個問題,她本告訴自己不要問,但是忍來忍去,依舊不禁提起,「對了,你……剛剛給她電話號碼了嗎?」她只能盡量讓語氣顯得若無其事。

  「我一直在等你問這個問題。」這是尉遲星的回答。

  許柔心裡猛地一動,強迫自己目不斜視。

  「給了。」他說。

  許柔刷地轉身看向他,表情震驚,又有一絲難過。

  尉遲星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給的是110。」這是警察的官方號碼。

  許柔臉刷地紅了。她突然發現,尉遲星的眼裡有銀河。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09:55

第37章 耳語

  第二天,晚上八點,人民廣場。

  「好男不裸聊,好女不刷單。」郭元天牽著條警犬,夾著一堆宣傳單,拿著個大喇叭,「瞭解詳情請看警犬屁股——我說的是屁股上的二維碼,想什麼呢?」

  許柔剛走過來就聽到圍觀群眾的哄笑聲,尤其是女孩子。

  「警察叔叔,我們學習宣傳,能跟你們拍照嗎?」

  「自信點,把『們』字去掉——你盯著我同事問的,又叫我回答,這就不地道了。」

  於是乎,大家又是一陣笑。

  「快點,犧牲一下你的色相。」郭元天用胳膊肘懟懟尉遲星,也不管他答應不答應就回頭招呼道,「想拍照就排隊啊,順便下個反詐騙app。」

  尉遲星在接同事電話,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圍住了。幾個活潑的女孩子立刻跑來排隊,也有年輕媽媽抱著小孩子過來湊熱鬧。

  郭元天麻利地當攝影師,而尉遲星一臉尷尬,只能跟往常一樣站得筆挺,不漏痕跡地跟合照的女孩子保持一定距離,只有年輕媽媽領著小孩過來時,他才主動抱起小男孩。

  「一二三——茄子,拍好了,還有誰要拍嗎?」

  「我。」許柔將手機遞給郭元天。從認識到現在,她從來沒有跟尉遲星拍過照片。

  尉遲星笑了。等許柔站到他身邊,他與她胳膊相碰。

  「一二三——」

  他突然將手搭在許柔肩頭。

  「茄子!」

  ……

  半個小時後,許柔拎著從漢堡王買的吃食回來分發給大家。剛剛聊天,她才發現尉遲星和郭元天竟然忙得一整天都沒吃飯。白天找丟失的老人,晚上過來巡邏,順便做群眾防範宣傳。

  郭元天喝著可樂,大口吃著漢堡,問許柔道:「你不會是專程來看我們的吧?」

  「為什麼沒可能?」許柔反問。

  「開玩笑,尉遲星捨得讓你跑這麼遠啊?」

  「我的確來這邊有事。」許柔臉一燙,看向尉遲星,「我知道你走不開,我自己去找潘凱。」

  「行,有事就電話聯繫。」尉遲星遞濕紙巾給她,「除了他,還可以找閔柯的姐姐問問。我總感覺閔柯和許燦的事情得連起來看。」他查到了,閔柯的姐姐就在臨城工作,在一家叫耳語的兒童語言矯正康復中心做特殊教育老師。

  「潘凱是誰?閔柯又是誰?」郭元天豎起耳朵。

  「不關你的事。」尉遲星塞了一盒雞條到他懷裡。

  許柔跟他們告別,穿過廣場朝不遠處潘凱家所在的小區走去。

  才到達人民廣場另一端,許柔就看到她要找的人——潘凱模樣幾乎沒變,頭髮微微自然卷,穿著T恤衫和牛仔褲,陪著一個挺著五六個月孕肚的年輕女人站在花壇邊看大媽們跳廣場舞。

  「潘凱!」許柔打了聲招呼。

  潘凱看到許柔,眼裡閃過驚訝,「許柔姐?」他笑了笑,介紹了一下他的新婚妻子,錢嬌。

  聽到許柔是丈夫過去好友的姐姐,錢嬌瞭然地點點頭,顯然她也曾經聽說過許燦。

  「我們是大學同學,畢業後見家長,順其自然就結婚了。」提起自己的生活,潘凱臉上是滿足的笑容,「我們倆也都在地鐵系統工作。姐,你現在呢?」

  「我也挺好,在臨城一小當數學老師。」

  小學老師,是許燦曾經的夢想。大概潘凱也想到這一點,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那叔叔阿姨呢?」

  「他們不在這邊……也不願意過來。」

  「老公我有點累了。我去旁邊坐一會兒。」錢嬌說。

  「好,待會就回去。」

  於是乎,就剩下潘凱和許柔站在花壇邊。

  「我最近……總是想起她,所以想來問問,你有沒有什麼關於她的事情能告訴我。」許柔說。這個『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你是覺得她出事另有原因麼?」潘凱一下子就猜到她話中話。

  許柔沉默著沒吭聲。

  「都過去這麼多年,很多事情我也記不清了。」潘凱說道,「高一的時候,我和許燦、藍曉穗經常在一起玩。但是高二開始結對子後,許燦就很少跟我們一起玩了。她主要和閔柯在一起,然後就是藍曉穗。」

  許柔愣住,「許燦跟藍曉穗關係更好?」

  「對。」潘凱立即點頭,「我是男生,總歸是女生和女生之間更好。」他的表情很坦然,縱然這說法與藍曉穗的完全相反,「我和許燦是高一剛入學時,在天文社團認識的。而藍曉穗好像初中就跟許燦認識了。」

  許柔有一瞬間思維停滯,半晌她才回神,「她出事那天,你在幹什麼?」

  「我和隊友在操場上打球,為區裡的籃球賽做準備。」

  所以,從時間看,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潘凱連人證都有。

  「許燦其實很感情用事。」潘凱繼續說道,「閔柯自殺後,她就不對勁了,再也不來參加天文社團的活動。這些我都看在眼裡……我後來很愧疚,我應該把她的事情告訴你們。」

  許柔突然心酸得厲害。

  「你如果想聽的話,我可以從頭到尾給你講一遍,可是四年前我就已經翻來覆去講過很多遍了。人有的時候,得需要向前看。」他突然想起什麼,「你去找過藍曉穗了嗎?」

  「找過了。」許柔緩緩出一口氣,聲音依舊疲憊,「我是有期待的,期待能發現什麼,但是其實……也期望什麼都沒發現。一切如常。」要不然,她無法原諒自己。

  第二天,耳語兒童語言訓練康復中心。

  站在機構門前,許柔非常驚訝。這裡離尉遲星家不遠。而就在前不久,她在這裡撞到了那個小孩——那個在去年十一月,被她救活的孩子。

  難道那個孩子……許柔望向康復中心的卡通招牌,是殘疾人?

  由於路口擁堵,尉遲星開車去找別的停車地點。許柔先行進了康復中心。前台是一個溫柔的四十多歲阿姨,衣著體面,打扮整潔,起身迎接她。

  「你好,我找閔霞老師。她在這邊工作吧?」

  「閔霞老師正在上課,請你稍等一下。」

  許柔打量著四周。前台牆上掛著好幾個不銹鋼榮譽牌匾,還有錦旗。至於其他,就跟幼兒園差不多了,可愛的卡通貼紙,五顏六色的櫃子,圓不溜秋的凳子。好幾個家長等在門口聊著天。

  許柔朝走廊上望過去,也就五六個教室,每個教室門口都擺著整整齊齊的小鞋子。從最近的一間教室窗口往裡看,就是跟兒童遊樂室一樣,玩具,書籍一應俱全。幾個小孩子正在老師的帶領下玩遊戲。

  唯一不同的是,孩子年齡不一,因此高矮不一,但無一例外都戴著人工耳蝸,黑色銜接線垂在肩頭,連著夾在衣服上的體外語言處理器。老師在高聲用誇張的唇形讀著孩子的名字,而對於有聽障的小孩子來說,辨認老師到底在叫誰,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就在這時,一間教室的門打開,幾個孩子高興地擠在門口穿鞋子,然後衝向大廳等待在那裡的家長們。大廳裡頓時吵成一片。小孩子們都嘰嘰喳喳地鬧著——由於他們無法用語言順暢地表達情緒,所以更多的就是尖叫。

  最後出來的就是閔霞,她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閔霞比許柔大幾歲,幾年不見,她憔悴很多。就算面無表情,嘴角眼角的紋路也撫不平。

  「嗨,好久不見。」

  許柔立即打招呼,但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到小男孩身上——是他,是那個孩子。上次見到的時候,他穿著雨衣把頭裹得嚴嚴實實,此刻才能看到他也戴著人工耳蝸。

  「是你。」閔霞認出了許柔。她的表情很複雜,絕對不是開心。

  外面太吵,閔霞將許柔帶進教室,那個小男孩也跟著進來了。

  「等一會兒他家長才能來接他,就讓他跟我們待在一起吧。」閔霞讓孩子跟許柔呆著,她出去倒茶。

  許柔瞧著對面坐下就開始玩機器人的小男孩,笑著從包裡掏出曲奇餅乾遞給他,「你叫什麼名字?」

  「哇!我叫奔奔。」奔奔高興接過餅乾,立刻低頭專心剝包裝紙,突然想到什麼,又說,「謝謝姐姐。」這孩子一頭短髮毛茸茸的,看著很想叫人擼一擼。

  許柔想起好像上次他也叫她姐姐,而不是阿姨。「我們以前見過,你記得嗎?」

  奔奔將餅乾塞到嘴裡,用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望著她,疑惑地搖搖頭。他的腮幫子鼓出來,像是松鼠,「姐姐,這個餅乾哪裡買的呀?」

  「你要跟我一起去買嗎?」許柔打趣著問。

  孩子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好啊。」

  許柔略詫異,他真的絲毫沒有防備心,簡直能輕鬆拐走。

  拐走……

  有什麼思緒模糊地跳進她腦海,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奔奔。」一個五十出頭的阿姨拉開門。奔奔立刻起身跑過去,嘴裡還嚼著餅乾。

  「是老師給的餅乾嗎?謝謝老師了嗎?」孩子奶奶笑著看向許柔。

  「我說謝謝了。」奔奔開心地抱住奶奶的腿。

  「真棒。」奔奔奶奶摸摸孩子的頭,笑著朝許柔點頭,「老師你好,那我們走了。」

  「慢走。」許柔點頭示意,等他倆走了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這裡的老師。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0:08

第38章 遇襲

  閔霞端著茶水進來,也坐在卡通泡沫墊上。

  「剛剛那個小朋友挺可愛的。」

  「他在我們這邊學挺久了,正打算插班進普通學校讀書。」

  許柔突然覺得這話有點熟悉,但是她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聽到過。

  「找我有什麼事?」閔霞直接進入正題,自問自答,「因為閔柯?」

  許柔沉默了。

  「你知道我跟他的關係不好。任誰有一個需要終身照顧的藥罐子弟弟,關係都會不好。」

  「可是他已經去世了。」

  「但是並沒有給我帶來幸福。」閔霞盯著她,「他自殺後,我男朋友就提出分手了。」

  許柔垂下眸,看著紙杯裡的茶葉緩緩落下。她慢慢想起來四年前得知的那些事情——因為閔柯患有心臟病,閔霞被迫選擇學醫,但是被調劑至特殊教育;因為閔柯,閔霞父母已經分居很久。

  就在這時,尉遲星由前台領著進來了。

  「你朋友?也要來問閔柯的事情?為什麼?你是記者?」閔霞對尉遲星這個陌生人有所提防。

  「不不不,他有專業背景,只是輔助我做調查,也不會出去亂說。我保證。」許柔立即說道,「你可以相信我。四年前你告訴我的那些事情,我就從來沒有向外人說過。」

  縱然如此,閔霞還是繃緊下巴,讓她的薄唇顯得只有一條線。

  「對於閔柯和許燦,你瞭解多少?」許柔繼續問。

  「完全不瞭解。我壓根就不關心。」閔霞直接說道,「你妹妹為什麼喜歡他?簡直難以置信。」

  「……」許柔找不出話來回答。雖然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但是顯然閔霞更加討厭閔柯,這個從某種程度上剝奪了她人生的弟弟。

  「靠近他,就會變得不幸。」閔霞總結。

  這場談話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閔霞的敵意太重,也壓根不想去回憶過去。

  「快下班,我們就不打擾你了。」許柔緩緩吸氣,起身順口問道,「你父母還好吧?」

  「我媽還是老樣子,我爸在精神病院呆著呢。」閔霞隨意地說,「不用可憐,我感覺挺好的。」

  「那……再見。」許柔遲疑了一下。而尉遲星則突然眼神一變。

  「不送。」

  「等等。」尉遲星拉住即將出門的許柔,轉身看向閔霞,「你家是否有精神方面的遺傳性疾病?」

  閔霞愣住,望著尉遲星沒有說話。

  「你父親患的是什麼精神疾病?你弟弟的抑鬱症是內源性還是反應性?是遺傳還是受刺激?!」見閔霞啞然無話,尉遲星直接掏出警官證,「我是警察。」

  閔霞的臉刷地一片慘白。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極其漫長。許柔站在教室門口,彷彿被定身了一般。她的手指骨節分明,緊緊抓著包,手背上青筋明顯。

  窗外,最後一絲夕陽消失在樹梢。一同消失的,還有閔霞那些尖銳的刺。

  「被害妄想症。」她慢慢地說,迎著窗站立,只留給他們一個瘦削的背影,「這就是你們要的答案。」

  閔柯,並不是患有抑鬱症,而是被害妄想症,也就是精神分裂症,由此導致他的自殺傾向。病情嚴重的時候,他處於極度恐懼當中,所以想自殺;而病情緩解的時候,他不明白為何自己會偏偏得上這種病,處於極度絕望當中,所以也想自殺。

  閔柯的人生,是一道無解的難題。

  「我父親也是精神分裂症。這就意味著,將來有一天,可能我也會精神分裂。」閔霞轉過頭來看他們,突然咧嘴彎成笑容的模樣,「我有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上,別無他法。」

  閔柯犯病,是在他父親犯病之前。之所以閔家發現這是家族遺傳,是經由醫生提醒——閔柯的大伯早就患有精神分裂症。

  當時,全家人選擇了隱瞞,就算治療也是偷偷去外地,而被鄰居看到閔柯犯病時,才找借口說兒子因為傷心身體不好而患上抑鬱症。一是因為這總比精神分裂症好聽點,二是因為閔霞要結婚了,男方根本不知情。

  可是閔家沒有想到的是,閔柯離世後,男方父母覺得閔家晦氣,硬是鬧掰婚事。就此,閔霞再也沒有找過對象。

  「不用懷疑,為了過普通正常人的生活,我們可以付出一切。」閔霞喃喃地說。她的家庭是一個扭曲的存在,互相傷害,互相治癒,一起痛苦。但是她後來想通了,這何嘗不是大部分的家庭?只不過遇到的事情不一樣罷了。

  許柔的心卻異常寒涼。她今天受到的衝擊前所未有的大。

  從培訓中心出來,已經是晚上七點,正是晚高峰。看著路上的車水馬龍,她久久無法回神。今天唯一搞清楚的就是,閔柯並不是抑鬱症,而是精神分裂症。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許燦會喜歡上一個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這就是最大的疑問,許柔怎麼也想不通,「就算對方長得跟天仙一樣,可是精神分裂症。」

  尉遲星正要說什麼,電話就響了。

  許柔沒吭聲,但聽尉遲星的回答就感覺出了貓膩,「是誰?出什麼事了?」

  「4S店的工作人員,說系統監控到我的車在一刻鐘之前出現了胎壓不穩的情況。」

  許柔愣住,「可是我們一直在培訓中心,都沒用車。」

  「去看看情況吧。」

  走過兩條街道,就到了一個小區的後巷,許柔還沒看到尉遲星的車,就看到站在路邊的郭元天。

  「嗨!兩位!」郭元天喝著奶茶,神清氣爽地打招呼,順手把手機放到兜裡。他原本打算給尉遲星打電話來著。

  「你怎麼在這兒?」尉遲星問。

  「回家路過,這不湊巧了麼,看到你車在這兒。一起吃完飯啊?」郭元天把奶茶杯子丟進垃圾桶。

  「你什麼時候來的?見到有人在我車旁邊晃悠麼?」尉遲星蹲下來,看到左後輪上彷彿直直被釘進去的釘子。

  「剛來的,沒看到其他人啊。」郭元天跟著尉遲星繞車一圈,「霍,四個輪胎都有釘子。你得罪誰了?下這狠手。這麼熱的天,地面燙得能煎雞蛋,四個輪胎都胎壓不穩,妥妥衝著爆炸去啊。」

  許柔倒吸一口涼氣,「有監控嗎?」

  「沒有,這兒是死角。」尉遲星皺起眉頭朝四周看了看,「算了,先就近吃個飯吧。」車是暫時不能開了。

  「走走走,前面有家我挺中意的川菜館。」郭元天打個響指,看到許柔憂心忡忡,便寬慰道,「沒事兒,咱們幹警察這行的,就得做好被人打擊報復的準備。指不定是尉遲星之前抓的小偷干的。放心,他們也不敢玩大票。頂多咱就被打一頓。」

  「你不要烏鴉嘴。呸呸呸。」許柔決定這幾天去拜一下菩薩。

  ……

  吃完飯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

  三人一邊盤算著怎麼處理車,一邊朝尉遲星家的方向走,登上了立交橋。郭元天還不忘了吹噓他驍勇善戰拯救世界的經歷——雖然拯救的是發洪水時村東頭老劉家淹水豬圈裡的老母豬。但是懷孕的老母豬就是老劉家的全世界。

  燈光燦爛的立交橋,聳立在被照耀成明黃色的公路上。橋下車流不斷,而橋上路對面,只有兩個人靠著欄杆閒聊。

  許柔掏手機看時間,眼角餘光裡,對面有兩人快步過來。

  一不小心,包裡的口紅被帶出來,一路滾到台階下。她便回去撿。

  而就在同一時刻,立交橋上,對面兩人走近背對他們聊天的尉遲星和郭元天,將帽子拉下來遮住臉,只露出眼睛,舉起從袖口落出來的鋼棍。

  幾秒後,許柔聽到立交橋上的異響。心下一跳,她回頭就衝上去,腳步急促,差點摔了一跤。

  橋上,尉遲星和郭元天已經和那兩個歹徒廝打在一起。

  許柔完全顧不上什麼,撿起滾落到欄杆邊的鋼棍就衝過去。她沒有絲毫猶豫,朝一個歹徒的頭狠狠打過去。對方痛得吼出聲,轉身就要撲過來。尉遲星直接勒住他的脖子。許柔一腳踹上去,又是一棍子打到那歹徒的肋骨。

  郭元天在旁邊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而另一個歹徒直接朝許柔衝過來。郭元天這才一拳打過去,又跟那個歹徒一起摔到地上。許柔上去就是一棍子砸到歹徒膝蓋,趁著對方跪下來,又是一棍子砍到肩頭。

  兩個歹徒,四肢不聽使喚似的爬起來,頭也不回,一瘸一拐地跑了。

  許柔盯著他們的背影,喘著氣,扔掉被硬生生打彎的棍子,回頭問道;「你們沒事吧?」

  地上的尉遲星和郭元天看著她,滿眼都是震驚。

  「厲害啊。」郭元天半晌說。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尉遲星的語氣透著無比的驕傲。

  爬起來後,兩人撐著欄杆緩了一會兒。

  「呸,都是練過的,勁兒不小。」郭元天抹了一把後腦勺,有血,「竟然還偷襲警察。也就咱哥倆體格好。要普通人不得一棍子打暈。」

  「他們到底是誰?」許柔問。

  「不知道,但是能確定一點,我們調查對方向了。許燦這事兒,有問題。」尉遲星擦了一下嘴角破損出的血。

  許柔望向立交橋那邊,此刻,安靜的立交橋上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人。

  而橋下,車行呼嘯。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0:23

第39章 榮譽

  半個小時後,醫院急診室。

  尉遲星在處理胳膊上的擦傷。而郭元天用冰袋捂著臉,一直在跟小護士嘮嗑。

  「醫生來了。」許柔望著走廊的方向。

  郭元天立馬戲精上身,踢掉鞋子就往床上躺,「哎喲,疼死我了。許柔你不要攔我,沒關係的!身為警察,我就要隨時做好為群眾獻身的準備,我都寫好遺囑了!就等著出任務當逆行者了!」

  「……不是瞿醫生。」許柔滿頭黑線。

  「不早說?害我都脫鞋了。」郭元天坐起身,扔掉冰袋。

  「我哪知道你要演——」

  「哎,瞿醫生你好。」尉遲星突然站起來。

  「啊,我疼死了。」郭元天慌忙下地找剛剛扔掉的冰袋,然後假裝痛得齜牙咧嘴地轉身,卻看到尉遲星抱著胳膊朝他笑。

  「靠,你來勁了是不是?」郭元天發現瞿醫生沒有來,氣得把冰袋丟到尉遲星身上,不過這次他是真牽動臉上的傷,疼得直嘶氣。「擦,破相了,明天還得去聚餐。」

  尉遲星順手拿著冰袋敷到胳膊上,笑得又咳嗽兩聲。他打架傷到了氣管。

  「話說,你們真的要寫遺囑啊?」許柔問。

  郭元天不放心地朝急診室門口看看,「巡警不用,尉遲星以前干防爆反恐,寫過的。」回頭叮囑兩人,「別說漏嘴,我跟瞿醫生說我要寫的。」

  許柔心裡一晃,「那一般寫什麼?」

  「回頭我把尉遲星的給你看,好傢伙,撕了寫,寫了撕——」

  「你有完沒完,郭元天?」尉遲星的語氣沒那麼友善了。

  郭元天立刻做了一個嘴巴上拉練的動作。

  許柔心裡有些微妙,但她面上沒有表現出來。

  他倆還要等著打一針破傷風,就剩許柔只是手腕扭傷,傷得輕點,她便出去買水。

  路過電梯,許柔停住腳步。

  她突然想到一個人。

  好多天過去了。還是那個病房,還是那個人——黎斯語瘦削蒼白地躺在病床上,瞪著天花板。

  許柔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醫生說,黎斯語現在是植物人。

  而這場投毒案,還沒有結果。

  到底是誰想要黎斯語死?被舉報的天帆高層?還是……因為許燦?這是一個極其大膽的想法。

  許柔也被自己震住了。她還來不及細想,就見不遠處的電梯突然打開,有人出來走幾步才發現下錯樓層,打算轉身回去,卻又看到了許柔。

  「許柔姐?」

  許柔發現那人竟然是潘凱。而潘凱的目光落到她包紮著紗布的右手腕上,有些驚訝。

  「你在這裡幹什麼?」他走過來,看到病房內的黎斯語,又道,「看望朋友?」

  「這是我一個……」許柔頓了頓,黎斯語並不是朋友,「一個熟人。」

  「她怎麼了?」

  「中毒成植物人了。」

  果不其然,潘凱露出無比震驚的神色。

  「還不是一般的毒,氰化物。在化學課上聽到過吧。」許柔很平靜,卻也不打算多說,然後換了話題,「你怎麼也在這裡?」

  「嬌嬌突然肚子疼,我帶她來檢查一下。」潘凱說。

  ……

  十五分鐘後。

  從便利店出來,許柔和潘凱一起往醫院慢慢走。許柔買了幾瓶水,而潘凱則買了熱食,打算拿去給妻子錢嬌。

  「你怎麼受傷了?」潘凱問。

  「小傷不礙事,」許柔自嘲地笑了一下,「還有兩個朋友在急診室呢。吃完晚飯在大街上莫名其妙的被兩個歹徒打了一頓。」待會他們還得去派出所做筆錄。

  「是惹了什麼人被報復?」潘凱猶豫了一下。

  「不知道。」許柔搖搖頭,「我朋友還是警察……也幸虧他們是警察。要不然不可能就這麼輕易結束。」

  「那你——」

  「你還是別知道太多吧,怕也讓你惹禍上身。」許柔微微一思索,換了話題,微微一笑,「對了,錢嬌的預產期是什麼時候?」

  「還有一段日子。」潘凱說。

  許柔突然感歎道,「我看你總感覺是弟弟,高中生的樣子……現在你都要當爸爸了。」

  潘凱一滯。而許柔依舊微笑看著他。

  潘凱今天穿著運動服,大概是臨時出門隨便抓了衣服穿。可就是這身衣服,讓許柔彷彿回到幾年前。那時候潘凱也是天天穿著運動服,拿著球拍,在樓下喊許燦的名字,叫她下樓去打羽毛球。

  潘凱卻沉默了。他望著許柔,如果許燦還活著,那麼現在她應該就像許柔這般模樣吧,只不過肯定要大大咧咧一些。

  一晃神,他似乎看到前面的路燈下,許燦拿著羽毛球拍,因為得分而蹦得老高,朝他興沖沖地喊,「來啊,潘凱!來啊!」她朝他勾勾手指,哈哈大笑。

  潘凱下意識朝前走了幾步,才發現是幻覺。

  「待會我就不跟你去看錢嬌了,我朋友還在等我。」許柔說。

  「沒事,你去忙。」潘凱遲疑了片刻,「這些事情跟許燦有關係嗎?我是說,你受傷。還有你朋友受傷。」

  許柔靜靜地看著他,「我不知道。」

  是的,她不知道。

  這是實話。

  ……

  臉部受傷,是一件讓郭元天耿耿於懷的事情。他研究了半天都無法想到完美的方案來遮掉青紫的顴骨——第二天還腫起來了——便只能頂著這一張五彩斑斕的臉和尉遲星一起去赴宴,刑警崔潛的離職宴席。

  兩個人到的時候,菜已經上齊了。他們一露面,就受到在場所有同事的打趣與揶揄。郭元天是腫著顴骨,腦袋上還繫著紗布。而尉遲星則是額頭貼著創口貼,嘴角有血痂,下巴青紫。

  「你倆這是到哪兒去幹架了?」有人問。

  「嗨,別提了,工傷。」郭元天坐下來,打死都不會說讓人給揍了。

  這宴席的主角,崔潛突然朝尉遲星招招手,示意他坐過去,「到底怎麼回事?」

  尉遲星並不打算瞞著警校師兄,「昨晚讓人偷襲了。」

  「是誰下手查出來了嗎?」

  「還沒。兩人臉都遮得挺嚴實。」尉遲星端起酒杯向崔潛敬酒,開口說的卻還是工作,「黎斯語那案子,進展怎麼樣了?」

  「我上個星期交接給老鄧後,就沒再過問了。」崔潛笑道,「以後雖然不在警察的崗位上干了,但是有事還可以找我。能幫忙的,我都會幫你。」

  尉遲星不置可否,心知師兄的身體狀況也受不得操勞,便又問,「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先修養一陣子,」說到這個,崔潛下意識去摸煙,「以後就有時間搞清楚我父親的事情了。」

  所有人都知道,崔潛的父親和舅舅都犧牲在警察崗位上。而他是遺腹子。殺死崔潛父親的毒販一直在外潛逃,多年後再次犯案,繼續潛逃。到如今,也幾乎快過追訴期了。

  崔潛腿腳不好,以前辦案時又受過嚴重的腰傷,如今越來越嚴重。雖然暫時扔掉枴杖,但是他以後能自由活動的時間不多了。這更讓他希望能盡快找到殺害他父親的兇手,繩之以法。

  酒過三巡,尉遲星出來透透氣,路過餐廳天台,卻發現崔潛獨自一個人在欄杆前吹風。

  見到尉遲星,崔潛朝他招招手,「過來,再問你個事兒。」

  尉遲星推門走過來,看著遠遠近近燈光璀璨的高樓寰宇。

  「今年的特訓,你報名了嗎?」崔潛問。

  「還沒。」

  崔潛拿出煙遞過來,尉遲星搖頭沒接。崔潛便繼續道,「你想在現在的崗位浪蕩一輩子?回防恐大隊,這才是你應該呆的地方。」認識這麼多年,他還是頭一遭覺得尉遲星是個做事沒條理的愣頭青,這很反常。

  「……再過一段時間。」尉遲星蹙眉,沒給出確定答案。

  「你到底在想什——」崔潛心頭一跳,突然明白了,改口道:「剛聽小郭說,你跟許柔走得挺近。」

  「嗯。」尉遲星沒有避諱。

  崔潛獨自點燃煙,透過煙霧看這繁華的世界,「你剛剛問黎斯語的案子……她的嫌疑不小。你不應該跟她交往。」

  「她是我朋友。」

  「為朋友兩肋插刀,也要看對方是什麼人,值不值得。」崔潛依舊望著前方,「之前你找我要了很多案宗看。跟她有關係?」這件事其實是違反規定的。「昨天遇襲,不會也跟她有關係?」

  尉遲星沉默了。

  「你是警察,不能忘了自己在代表什麼。」崔潛的語氣陡然嚴肅。

  「師哥,」尉遲星慢慢地說,「你有誓死都要守護的人……或者物嗎?」

  良久,崔潛沒有說話。

  黑暗裡只見得煙頭若明若暗。

  在餐廳的音樂突然偃旗息鼓時,崔潛說了兩個字,「榮譽。」這句話簡短,卻鏗鏘有力。

  榮譽,那是他身為警察的榮譽,以及英烈家族榮譽。

  「我絕不允許有人侮辱警徽。如果你真牽扯進不該插手的事情……我會親手扒了你的肩章,送你進監獄。」崔潛在銹跡斑斑的欄杆上熄滅煙頭,轉身離開。

  回到包廂,又是一片笑聲朗朗。

  而尉遲星的位置則空了很久。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0:39

第40章 粉黛

  德臨中學。

  四年後重回舊地,記憶中的粉黛亂子草叢絲毫未變。但這卻是許柔的噩夢。

  她臉色蒼白,彷彿還能在腦海裡聽見自己當年淒惶的哭聲,她避免朝那片還不到開花時間的草地投去眼神。下車後,她遠遠地站著,任風繚亂髮絲,迷住眼睛。

  尉遲星看出了她的牴觸,轉身示意她朝後看,「那邊有一座橋,到對面的村子去看看吧。」

  四年過去,村莊已經發生了些許改變。獨門小別墅建了兩三棟,只是從外觀設計看,不中不西,江南水鄉式的圍牆,卻繞著歐式尖頂小樓,還有羅馬柱。

  路口有幾個老太太在閒聊賣菜,有兩三個小孩子在旁邊飛跑著玩。這邊緊靠學校,有些專門租房子住在附近照顧孩子的家長會順便到這裡買菜。

  尉遲星蹲下來買了幾樣青菜,跟幾個阿婆閒聊,慢慢就知道村子裡的青壯年基本都出去工作了,留守的只有老人和小孩。

  「我們是過來看看學校的,侄子想報考這所學校。」尉遲星雖然跟阿婆們說著話,但是眼神一直跟著走到橋頭朝四周打量的許柔身上。

  一個梳著麻花辮盤在腦後的阿婆說話牙齒漏風,「這裡不便宜啊。」

  「那安全嗎?聽說之前有學生出過事故。」尉遲星問,「我侄子特別調皮。」

  幾個阿婆互相看了幾眼。

  「哎呦,我跟你說。」一個胖乎乎的阿姨立馬拍起大腿,「這個學校有好幾個學生自殺的。」

  「不是自殺,是離家出走。」

  「怎麼不是自殺,孩子都沒了那不叫自殺?」

  「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你挑我的刺幹啥?」

  幾人七嘴八舌說起來,正好許柔回來了,也聽得一頭霧水。

  橋上,一個瘦小的男人趿拉著拖鞋走過來,那褲子明顯不合身,拖得褲腳都起毛了。他打著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哎呦,這不是人民的好警察麼?」男人呸一聲吐口唾沫,歪嘴笑,「怎麼到這兒來調查大案了?誰家的狗丟了?」

  幾個阿婆非常驚訝。

  「小伙子你是警察啊?」

  「微服私訪嗎?」

  「我正好有事要找警察,我家的水田啊,被隔壁王老四佔了十壟,這個警察要管的吧?」

  「牛旺東,注意你的言辭。」尉遲星站起來,面色不善。許柔看著這叫牛旺東的人,非常眼熟。

  「切。」牛旺東拉了一下快掉到胯下的褲腰帶,「我又沒幹啥,你能拿我怎樣?」他話音剛落,褲兜裡什麼東西掉出來,是一本滿是污漬,翻破皺卷的黃色雜誌,封面上的兩個女人坦胸露乳,撫摸自己。

  「哎喲。」一個老太太眼疾手快摀住孫子的眼睛。

  「怕看什麼?不就是你跟你家老頭大晚上鑽被窩幹的事麼?」牛旺東嘻嘻笑著把雜誌撿起來,故意在所有老太太面前晃了一圈,大搖大擺走過去。

  「呸!」老太太氣得吐口唾沫,「不要臉!」

  「牛旺東是你們村的人?」尉遲星問。

  「你們別來這邊讀書吧。學校旁邊有這麼一個下三濫的二流子,不安全!」老太太擺擺手。

  「他跟他哥,沒一個好東西。大的混黑社會,小的專門偷雞摸狗。」

  「人在做天在看,也怪不得老牛家就剩這兩人了。」

  遠處的路邊,牛旺東坐在公交站牌下的長椅上抖腿。很快,一輛公交車停下來,下來一個人。

  「哎喲,那不是牛家老大吧?」有個老太太驚訝得站起來,「造孽哦,怎麼又回來了。」

  「聽說當街砍人判了好幾年,這麼快就出來了?」

  許柔尋聲望去,太遠了,看不清兩人模樣。但是能看得到那從公交車下來的人也朝這邊看了一會兒。然後他們就繞路從更遠的舊橋進村,而不是這邊寬闊的新橋。

  有問題。

  「牛旺東大哥叫什麼名字?」尉遲星問。

  「牛旺成。」

  本來許柔還想進村子裡看看,但是瞧今天這情況,還是按兵不動得好。回到車裡,尉遲星說,「你記得之前我忍不住當街打人麼?就是這個混賬,騷擾女學生。」

  「難怪老太太這麼厭惡。」許柔突然想起什麼,「不對,我以前也見過他,牛旺東。許燦也見過!」

  「什麼時候?」尉遲星立即問。

  「許燦高二開學那天,我送她過來,報名了就去新華書店買書。在地鐵上,這個牛旺東一手拿著衣服當遮擋,一手騷擾我。我當場把他揭穿了,我妹妹又是個暴脾氣,直接一腳把他踹開。」回憶起來,許柔歷歷在目,「當時我們正要找乘警,結果他趁亂衝出去跑掉了。」

  「這件事情離許燦出事……有兩個多月。」尉遲星思忖著。

  「你說他會不會發現我妹妹在這裡上學,然後心懷報復就——」許柔的心跳越來越快。

  「這是一種調查方向。他哥是暴力犯罪出獄人員。你讓我回去查查具體情況。」尉遲星記得,郭元天對牛旺東更加熟悉。

  「好。」許柔忙不迭點頭。

  「但是這事兒……你多給我點時間。」尉遲星猶豫了一下,「我們接下來有野外特訓,去白河谷。」白河谷,是臨城近郊一片野地。

  許柔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以前那幾次……沒傷到手,一直留守單位。但是這次我必須去。」

  就算他沒有說完,許柔也很快就明白了。

  尉遲星傷到手,他必須爭取實戰機會,加強鍛煉左手,並且讓上級看到,他擁有繼續呆在一線衝鋒的能力,只有這樣,他將來才有機會重返那個劫持人質的荒地,重新拿起槍——如果一切都無法改變的話。

  「我懂。」許柔迅速穩定情緒,甚至眼裡還帶上欣慰。

  ……

  許柔又做了那個夢。

  她跟隨尉遲星的視角,在瞄準鏡裡看到歇斯底里披頭散髮的自己。而自己身邊有個模糊的人影一閃而過,沒有暴露絲毫。

  她試圖看清那個人到底是誰,但似乎夢境有自己的想法,那張臉一會兒變成周圓圓,一會兒變成金特,一會變成尉遲星。

  她半夢半醒,想著怎麼可能是尉遲星呢?

  但是旁邊有個聲音說,為什麼他就不能同一時空下既要槍殺你,又要幫助你?

  這導致她一個激靈,直接從床上坐起來。

  她懷疑過很多人,但是唯獨沒有懷疑過尉遲星是幫兇。

  但尉遲星是不受時間管控的存在,那麼,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尉遲星叫她不要輕易擅自行動。但如果他一直與許柔同進退,那麼就會在這件事裡越陷越深。而歸根結底,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是許柔自己的困境,跟尉遲星無關。

  他是警察,他不應該跟罪犯糾纏在一起。

  第二天。

  許柔坐在電腦前出神,懷裡蹲著周貴兒,尾巴在她胳膊上掃來掃去。

  筆記本屏幕上,是她剛剛搜查到的新聞——三年前,牛旺成因打架鬥毆致人殘疾而入獄。牛旺成被捕的照片裡,他臉部被打了馬賽克,但是警察沒有。壓著他胳膊的人就是崔潛。而後,牛旺成被判四年,服刑於周橋監獄。

  周橋監獄,不就是金特之前坐牢的監獄麼?

  說曹操曹操到。金特來探望許柔了。他聽說了許柔被襲擊的消息,一進門就問,「你到底是跟誰動手了?」

  「不知道,警察還在調查。」許柔從冰箱拿出蜜瓜和葡萄。

  「我也可以給你調查出來。警察肯定沒我快。」金特抱著胳膊。

  許柔手裡的水果刀差點切到手,「不是……你找了一個什麼新工作來著?」

  「去動物園後廚幫忙,我室友給介紹的。」

  這時,大門被人敲響了,「502有人嗎?快遞!」

  金特直接單手將那大盒子拎進來。

  「啥啊這麼大?」許柔從廚房探出頭來,讓金特幫她拆開。

  金特三兩下就拆掉包裝,「行李箱,就是這顏色整得跟要結婚似的。」

  「哦,我媽前幾天在信用卡app上兌換了一個行李箱,說給我用。」許柔端著切好的蜜瓜和葡萄出來。

  看到客廳中間那個超大行李箱的一刻,許柔腦海裡突然出現了一句話。這句話如同閃電一般劈開她的理智。她手下一抖,蜜瓜和葡萄直接落地。盤子嘩啦一聲砸得稀碎。

  那是一個紅色行李箱。

  去年,那個女人說,「不要用紅色行李箱」。而現在,紅色行李箱出現了。尉遲星也提到,黎斯語是被裝在許柔的箱子裡沉屍大江。

  「這麼高興嗎?你先別動,小心踩著玻璃。」金特起身去找掃把。

  許柔卻突然一陣腿軟,下意識扶住桌子,然後慢慢在沙發坐下。

  「怎麼了?」金特發現她的不對勁。

  一陣風從陽台吹過來,把行李箱吹得朝沙發的方向滑動了幾步。

  「扔掉。」許柔打了個激靈。

  「什麼?」金特沒聽清。

  「你幫我把這個箱子拿出去扔掉。」許柔語氣急促,「現在,立刻,馬上!」

  「好,你別急。」金特拎起箱子,連同包裝紙箱一起拿出門。他回頭看了一眼,許柔的神情依舊不正常,彷彿他手裡的箱子是魔鬼一般。

  十分鐘後,金特回來了。許柔這才緩和神色。

  突然,大門再次被敲響。

  「許柔開門啊,我不方便開門!」周圓圓在門外高興地喊。

  金特起身去開門。

  「啊,金特你來了。快點,幫我個忙。」周圓圓將懷裡紙袋裝的法棍麵包塞給金特,她彎腰喜滋滋地提了一個笨重的東西進來,「我撿到一個全新的行李箱,哈哈!還是名牌呢!不知道誰扔到垃圾站了,得虧我眼神兒比那幾個老太太尖,賺到了賺到了!」

  她興高采烈地將大紅色行李箱推進客廳,得意地哼著歌。

  金特瞬間回頭看許柔,許柔一臉不可置信,蒼白得毫無血色。

  「怎麼了?」周圓圓覺得他倆的表情很奇怪。

  「這個箱子是我剛幫許柔扔掉的。」金特說。

  「啊?這麼巧?」周圓圓抓抓腦袋,「這箱子挺好的啊,為啥要扔?」

  金特也想知道答案,便跟著周圓圓一起看向許柔。

  然而許柔只說了兩個字,「扔掉。」她額邊已經沁出冷汗。

  「你不要的話,給我唄?」周圓圓厚著臉皮問。許柔一向不會拒絕她的要求。

  「不行,立刻扔掉。」許柔斬釘截鐵地拒絕,聲音已經變了,「誰都不准再把它拿回來。快點扔掉!」

  金特沉默著起身,打算重新將箱子拿下去。

  「等等!」許柔突然攔住他,翻出手機給箱子拍了一張照片,「好了,扔掉吧。」

  金特出去了。

  許柔想將箱子的照片發給尉遲星看看,是不是裝黎斯語的那個箱子。然而正要點擊發送的時候,她卻又遲疑了。

  她為什麼還要確認呢?這是不需要確認的事實。告訴尉遲星,只會給他徒增煩惱。而且他現在特訓當中,也不會看手機。

  那個女人說的話是真的。她說的話竟然是真的。

  「許柔,這個箱子有什麼秘密嗎?」周圓圓遲疑地問。

  「你看出它有問題了?」

  「我看出你有問題了。」周圓圓說。

  一旁,金特看著許柔,一動不動。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0:53

第41章 老威

  許柔明白,她的軌跡越來越接近尉遲星口中的人生。她在一步一步走向尉遲星描述的那個終點。她必須加快腳步,趕在宿命的前一步,扭轉方向。

  下午四點,許柔打的去金特住處。而此刻,金特正在家裡磨刀。他穿著一件緊繃繃的白色背心,露出肱二頭肌上的紋身,直接拎著刀來開門。

  「你在幹什麼?」許柔踏進門。

  「磨刀,我要去動物食堂切肉。」金特將刀放下,拿起抹布擦手,「那邊的刀真是不順手,我打算帶自己的去。空調壞了,你先湊合吹電扇吧。」他轉身從臥室裡將電風扇拎出來,「你是想好跟我說遇襲的事情了嗎?」

  「……」許柔愣了一下,「我是想跟你打聽兩個人。」尉遲星不在,她也等不住,想自己先調查調查。

  「誰?」

  「牛旺成和牛旺東兄弟倆。」

  僅僅這三個字就足夠了,足夠讓金特突然眼神變得犀利。

  「問他幹什麼?」金特在她面前坐下來。

  許柔不動聲色地平靜心緒,「因為前幾天遇到一個女孩子,被他弟弟牛旺東騷擾,然後——」

  「你騙不了我,許柔。撒謊這事兒,你不在行。」金特毫不猶豫打斷她的話,「到底為什麼要找一個罪犯?」

  許柔怔住了。

  「你覺得犯人是什麼樣的?」金特反問她,「殺人放火都是過家家嗎?你上趕著沾染這樣的人要做什麼?」

  「可是你就——」

  「我就不是一個好人!」金特粗暴地打斷她,「是誰告訴你,要對犯過罪的人有所期待?蛇鼠一窩,沒聽過?!」

  他的聲音蘊含著足夠的怒氣。這份震怒讓許柔一眨不眨看著他,瞬間眼眶就紅了。

  空氣,一時間安靜得可怕。

  金特並不擅長跟女孩子相處。他起身走到窗前,深深地吐氣。

  「找他,跟黎斯語有關?」金特繼續問。在他的認知裡,這是唯一涉及到許柔的犯罪案件。

  「你如果想要我幫忙,那就一字一句全部告訴我。你先想想,我去磨刀了。」

  許柔一個人坐在客廳裡,只聽得老舊的電風扇吱呀吱呀響。她一動不動盯著電風扇旋轉的葉面。

  她能說嗎?她不能說。

  「我先回去了。」許柔站在廚房門口說。

  金特放下刀,卻沒有回頭。

  走到門口,她剛剛拉開門就被一把拉回來。

  「我們做個交易。」金特砰一聲關上車門。

  許柔望著他,沒吭聲。

  「我讓你知道牛旺東的情況,你把那天遇襲的細節告訴我。」

  「……好。」許柔點頭。說實話她心裡也不覺得金特真的能找出那兩個歹徒。

  「我寧願你找我,絕對不想你去找別人……起碼我能看著你。」金特將一個摩托車頭盔遞給許柔。

  「我們現在要去哪兒?」許柔疑惑。

  「臨城動物園,我帶你去找老威,他以前跟牛旺成是室友。」

  ……

  臨城動物園後巷。

  許柔從摩托車下來,摘下頭盔就看到了停在巷子口的大卡車。穿著統一服裝的動物園食堂師傅們正一趟趟地從車上卸下貨物。從外包裝看,除了各種冷凍肉,有一箱箱的蘋果,葡萄、火龍果等。

  「你下周也要來這裡工作?」許柔問。

  「對。」金特看到室友從飼料中心側門口出來,立即打了聲招呼。

  老威依舊是俄羅斯黑熊一般的模樣,塊頭大而威猛雄壯。他穿著一件灰色T恤衫,緊繃在身上。牛仔褲磨了幾個洞。他套著一件在他身上顯得很小的白色圍裙,髒兮兮印著灰塵和各種污漬痕跡。

  老威的眼神落在許柔身上一秒,就又轉向金特,「你下周過來就行了。」

  「我不是來看場地,是找你問個事兒。現在有空嗎?」金特問。

  「等我十分鐘。」老威轉身回去搬運貨物,視線從許柔身上劃過。

  他的眼神帶著粗糲感,不友好,但是也不是敵意,就是天生的讓人不適。

  「老威犯的是什麼罪?」看著老威的背影,許柔扭頭問金特。

  「你問哪一次?第一次是去別人池塘炸魚,好傢伙,整個池子的魚全翻肚皮了,那白花花的一片。」

  許柔感受到了熟悉的窒息感,「算了,當我沒問吧。」

  十分鐘後,脫掉圍裙的老威回來了,開門見山,「說吧。待會我還要去給猴園拌飼料。」

  金特說道:「你以前那個室友,牛旺成,具體是什麼情況?」

  「誰打聽?」老威問。

  「我。」金特毫不猶豫地說,看到老威看向許柔的眼神,又加了一句,「我們倆。」

  「他第一次是搶劫,判了十年;第二次和第三次是打架鬥毆,致人傷殘。」老威說道,「我認識他是他第三次進局子,跟他同捨一年多。牛旺成平時話不多,也不合群,沒學歷,沒親戚,就一個弟弟,也隔三差五進拘留所。」

  「那他弟弟的具體情況你瞭解嗎?」許柔問。

  老威臉上明顯出現不屑,「有賊心沒賊膽,偷雞摸狗被發現了都能嚇尿的人,有什麼好瞭解?」他瞇瞇眼睛,「我以為你們會對牛旺成更感興趣,他還有事沒被調查出來。」

  「什麼事情?」許柔果然起了興趣,「他告訴你們了?」

  「他又不是沒腦子,怎麼可能告訴獄友?一旦被捅出來就是給別人減刑,給自己加刑。」老威嗤笑一聲,「我只聽說他殺過人。至於真假就不知道了。」

  許柔心裡狠狠一揪,下意識吞了吞口水,「那你聽誰說的?」

  「你這問題有意義嗎?」老威直接說,「你跟警察關係好。沒義氣的事情,我不幹。再說了,牛旺東報復心重,我上趕著給自己找麻煩?」

  許柔啞然,心思不寧。

  牛旺東,真的殺過人?殺的是誰?

  她心裡有個隱隱約約的揣測,但根本不敢去想。

  另一邊,野外拉練基地。

  將近六個小時的高強度訓練後,終於到了吃晚飯時間。

  野外也不方便生火,大家圍坐在一起,吃的是單兵自熱食品,一袋袋的,味道還不錯。

  勵志做優秀狙擊手的陳聽海抱著槍,耳朵裡還塞著空彈殼當耳塞——下午槍聲太大了,耳朵受不住。他吃著飯,突然又拿出一歲女兒的照片看,小姑娘胖乎乎的,胳膊跟藕節一樣白嫩。

  尉遲星坐在一邊,活動左手,放鬆肌肉,聽郭元天跑過來跟陳聽海嘮嗑,又聊起尉遲星。

  陳聽海扭頭看著尉遲星,笑著說道:「尉遲星,你左手練得也不錯啊,夠準頭。真太不給兄弟們機會了,哎。」

  從今天的訓練來看,雖然尉遲星的成績在中等,但是很快他就可以趕上來了。

  「要那機會幹啥,真想天天去給恐怖分子爆頭啊?心理素質不好的,到時候得踏破心理咨詢室的門檻。」郭元天悠閒地說,「你這有家有娃,生活美滿,多幸福啊,就少跟尉遲星這樣的孤家寡人爭先了。」

  尉遲星靠著石頭坐著,疲憊捏捏眉心,牽牽嘴角算是回應。

  郭元天說的是實話。他不能給陳聽海機會,不能讓他去面對那場爆炸。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1:05

第42章 綠浪

  根據網上查詢的結果,當年牛旺成是在長青巷109號汽車修理鋪子打架而被捕。許柔站在路口等紅綠燈。根據地圖顯示,過這個路口右轉就是那個汽車修理鋪了。

  「出去出去,沒錢你買什麼彩票!」

  「我呸!你以後想賣,小爺我還不想買!」

  路口的彩票店傳來一陣騷動。許柔回頭一看,就瞧見牛旺東被老闆拿著掃帚從店裡趕出來。

  牛旺東站在彩票店門前罵街,引得過路人紛紛側目。罵了半天,瞧見老闆並不出來打他,便精神勝利了,得意洋洋哼著小調轉身,看到了許柔。

  「喲,熟人。」牛旺東說起話來歪著嘴,語氣也陰陽怪氣。

  許柔直接無視他,知道對這種人越是搭理,對方越是起勁。

  「你那保鏢還是公公的呢?沒來護駕啊?哎喲喂,皇太后出巡啦!」

  「咱們這兒垃圾還沒分類呢,你不去試試?四個分類桶都得為你打起來——這就是你的高光時刻吧?」許柔嗆聲。

  牛旺東呆住,這句話超出他小學還未畢業的大腦能思考理解的範圍。

  人潮洶湧,許柔不再搭理他。

  「我記得你們。四年前。」牛旺東的聲音輕飄飄傳過來。

  許柔猛地睜大眼睛看向他,嘴唇顫抖了一下。

  牛旺東瞧見她的反應,樂得哈哈哈笑起來,得意地騎上摩托車,噴著黑色尾氣,慢悠悠朝前開去。

  他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所以,他還記得許燦。

  許柔猛地回神,正好發現一輛出租車停在路口,有人下車。

  她立即衝過去打開副駕駛的門鑽進去。

  「師傅,跟著前面那個男的,快點。」她焦急地望著前方。

  「好。」鐵護欄後,戴著鴨舌帽的司機師傅發動車子。

  ……

  牛旺東始終保持著不緊不慢的車速往前開著。他那輛不知什麼年代的摩托車轟隆轟隆,卻也沒法把車速提起來。

  許柔緊緊盯著他,直到下午刺眼的光芒讓路邊的鄉野民居玻璃反光,她才猛然意識到現在已經離開了市區。

  牛旺東在往更偏遠的郊區去,但卻不是他家的方向。

  許柔隱隱約約覺得哪裡不對勁。而就在此時,她發現前方視野裡再無民居出現。

  出租車的計價器沒有亮燈,手機架上也沒有用來接單的手機。副駕駛前方的司機證明上,顯示這是一位年輕的,看似才二十五六歲的男性司機。

  許柔瞬間感覺危險,冷汗隨即沁出手心。

  她的餘光告訴她,身邊的這位司機,是一個起碼四十歲的中年男人,袖口露出紋身,鴨舌帽下露出青色頭皮,就跟光頭一樣,就跟……勞改犯一樣。

  縱然許柔已經調查牛旺成一段時間,但卻從來不知這個人正臉到底長什麼樣。

  她不知自己從何而來的勇氣,保持看似正常自然的姿勢,沒有讓視線往駕駛座那邊偏一眼。

  前方,出現一條岔路口,牛旺東往左邊的路去了。而右邊路口豎著一個牌子,寫著白河谷,是尉遲星野外訓練的地方。

  「從右邊走吧。」許柔立即開口。

  「右邊是去白河谷。」

  「上半年新修了一條路,雖然荒僻一些,但是速度更快。」許柔加重了「荒僻」這個詞,好讓對方能按照她說的來。

  她在打賭,賭這個人,這個開著完全不應該是他的車的人,壓根不知道前方路況。畢竟,一個在牢裡呆了好幾年的人,怎麼可能清楚?

  許柔拿出手機,正要撥通尉遲星的號碼,就見他的電話進來了。

  「我快收工了。你在幹什麼?」他問。

  「哦,沒收到外賣嗎?我點的是兩人份的牛肉麵,馬上送到你這裡了。」

  「許柔?」尉遲星有些遲疑,「你在說什麼?」

  「外賣啊,馬上送到你這裡。」

  「白河谷?」尉遲星的聲音變了,「怎麼回事,你現在安全嗎?」

  「不知道,可能有餐具,我忘了是不是備註過了,反正是兩人份的。」

  「好,你說具體點,」尉遲星那邊一陣騷動,聽得到旁邊人說話的聲音突然安靜了,尉遲星說話開始有回聲,明顯是外放,「另一個人是男是女?男的你就說對,女的就說不對。」

  「對。」

  「有凶器嗎?有就說A套餐,沒有就說B套餐,不清楚就是C套餐。」

  「C套餐。」

  「你能離開這個人——」

  「定位到了!一輛車,正在移動,清源農場附近。」有一個陌生男聲在旁邊喊。

  此時,出租車已經沿著白河谷的路行駛許久了。

  繞過遮擋視線的樹林,前方視野很快空闊起來,道路兩側是開荒的大片玉米地,蔥蔥鬱郁的綠色,有一人多高。

  這裡壓根沒有許柔所說的岔路。

  司機突然朝許柔看過來。而就在這時司機的手機亮起來,顯示「弟」來電。

  說時遲那時快,許柔猛地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她摔到田埂下,由於慣性,直接滾了好幾圈。她忍著頭暈和疼痛爬起來,立即跑進茂密的玉米地。

  聽到背後刺耳的剎車聲傳來,她不敢回頭。

  酷熱的夏日下午,蟬鳴聲響徹雲霄,掩蓋了許柔的腳步聲。

  她不停地改變逃命方向,卻也同時失去了方向感。這是一片茂密的玉米地海洋,擠擠挨挨的綠色葉子遮擋她的視線,也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道細長的割痕。

  許柔拿出藍牙耳機飛速地戴上。她發現自己的手指在顫抖,以至於戴耳機都費勁。

  果然,尉遲星第二個電話打來。許柔掛斷電話,改為微信語音。

  「我們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不要害怕。」

  許柔顫抖著雙手,給他打字,一個「好」字,她硬是花費半分鐘。

  她從來沒有這麼警覺過,在過分放大的心跳聲裡,她注意著身邊各處的動靜。尉遲星的聲音帶來極大的安慰。

  悶熱的夏季午後。風帶著高溫,吹過玉米梢,掀起一片又一片細密的海浪和呼嘯。

  目之所及,全部是翻飛的玉米葉子。似乎,從風起的方向,傳來了腳步聲。

  許柔轉身扒開一排排玉米,朝前跑去。她始終沒有方向,只能憑借本能前進,牛旺成可能會跟在她身後,也可能會在她前方出現。

  她能做的,就是向老天爺祈禱,自己跑對了方向。

  她顫抖著,從包裡拿出鑰匙,緊緊反握。她記得金特跟她說過,在關鍵時刻,鑰匙也能當防身武器。

  天邊隱隱約約傳來轟隆聲,似乎是直升飛機。

  「熱成像定位——看到你了!」尉遲星說。

  許柔拚命點頭,絲毫沒意識到她點頭,對方也完全看不到。

  「他在你身後。」

  迎著下午的狂風,許柔猛地睜大眼睛。

  「小心背後!」尉遲星怒吼。

  許柔疏忽轉身,下一秒就被從竄出的黑影撲倒在地,壓壞一片玉米桿。

  牛旺成掐住她的脖子,喘著粗氣,「說,你跟她什麼關係?」

  「你殺了她!」許柔奮力掙扎,情急之下抬手反抗,拿著鑰匙劃過牛旺成的臉。他臉上很快出現一條血線,往下滴血,讓扭曲的表情更加猙獰。

  「我是殺了她,你又跟她什麼關係!」

  許柔目眥盡裂,壓根說不出話,但拼盡全力在對方臉上又留下幾道血痕。由於缺氧,她開始感覺自己整個人跟墜入黑洞一樣,越來越沉。

  「背地裡調查我——你跟她什麼關係!」牛旺成暴怒。

  天邊的轟鳴聲越來越近。

  許柔仰著頭,模糊的視線裡看到掃起狂風的直升機。從直升機上降下來軟梯,靠近地面,尉遲星一躍而下。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1:19

第43章 誤會

  傍晚五點。

  潘凱扶著才做好孕檢的妻子從醫院電梯出來,就看到幾個警察和醫生護士擁著一個擔架床急匆匆跑過。他抬頭就看到那個女孩滿是血跡卻又十分蒼白的臉。

  那竟然是許柔。

  「怎麼了?」錢嬌問出神的丈夫。

  「沒什麼。」潘凱笑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來工作上有點事,得回公司一趟。」

  「那你先去吧,我自己回去。」

  「好的,」潘凱把裝孕檢資料的袋子遞給妻子,「我忙完就回來。」

  燈光熾亮的急診室。

  「輕微脫水,軟組織挫傷,但是驚嚇過度。她需要好好休息。」瞿醫生取下聽診器,看向守在旁邊的尉遲星和郭元天,「你們倆還好?」

  「我沒問題。」郭元天搶先回答,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挺起胸膛,讓制服更加帥氣。

  尉遲星陡然鬆一口氣,靠向柱子,緊繃的神經驟然懈下來,臉上難得露出疲憊的神色。

  「那個,那個——」旁邊的小護士小心翼翼地指指尉遲星的手。由於尉遲星曾經的黑臉歷史,她到現在還是有點怕他。

  尉遲星戴著黑色手套,但是很明顯他的右手手套都快濕透了,不是水,是血。

  「快點,」瞿醫生一看就皺起眉頭,拿剪刀幫他脫手套,「手傷了你不知道?」

  「沒注意。」尉遲星說。他的確沒有注意到,反正右手之前神經受損,痛感也不明顯。

  還好,拆開手套發現尉遲星的手只是被劃了一條口子,現在已經開始結痂。

  瞿醫生轉身去拿藥,郭元天立即上,「你今天啥時候下班——」

  瞿醫生瞪了他一眼,轉身推門進「僅醫護人員通行」的走道。

  郭元天喜形於色地回來,哼著歌,簡直眉飛色舞,開心得都找不到北了,「哈!她瞪我了!她終於又瞪我了!真想聽她再罵我!再接再厲!認真工作的男人就是最帥的!加油郭元天!」他給自己打氣。

  尉遲星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郭元天,這位男士已經得瑟得快要當場跳踢踏舞,但注意到憔悴的許柔,他還是咳嗽咳嗽,老老實實地安分下來,不再作妖。

  ……

  時間就這麼從匆匆過去。

  郭元天靠在尉遲星肩頭睡醒,看時間已經是午夜三點。

  「嘶,脖子睡扭了。」郭元天僵硬地坐直,活動活動肩膀,身上蓋的是瞿醫生下班時拿過來的毯子。

  「回去吧。這邊沒事。」尉遲星遞了一瓶水給他。

  「謝謝。」郭元天打了個哈欠,隨意地說道,「我不回去。」

  「瞿醫生已經下班了。」尉遲星提醒他。

  「我知道啊,你不還在這裡等著嘛。」郭元天喝口水,瞇瞇眼睛,「我要是回去了,你可就沒證人了。」

  「我要什麼證人?」尉遲星覺得莫名其妙。

  「上周立交橋遇襲,這周玉米地抓犯人——許柔還躺這兒了,你當我傻白甜?」郭元天雖然睡眼惺忪,但是表情卻明擺寫著——尉遲星和許柔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可能有生命危險,「萬一我回去,你這邊又出啥問題,我結婚時候伴郎到哪兒去找啊?」

  「嗨。」尉遲星百感交集,他不是一個習慣於情緒外露的人,雖然一時心頭冒出很多想法,但片刻後,他卻只選擇當中最簡樸的一句,問道,「你要結婚了?」

  「當然要結婚啊,開玩笑,我看到咱們瞿醫生的第一眼,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我都算過命了,先生說我八十歲之前肯定能結婚。」郭元天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

  「八十歲?」尉遲星蹙眉,想確定一下他沒聽錯。

  「對,」郭元天拍拍他的肩膀,商量道,「這個當伴郎呢,是得未婚的。所以你到時候注意一下,別結婚。總之沒關係的,我比你大,我比你先結婚也是理所應當的。」

  「……」尉遲星把小護士給的頸枕遞給他,「別說胡話了,再睡會吧。」

  ……

  早上七點。

  一夜未睡的尉遲星等到了一個人——派出所陳警官。「許柔這好些了嗎?」

  「還行。你怎麼來了?」尉遲星示意他小點聲,然而許柔還是被吵醒了。

  「有消息了?牛旺成招了?」她起身就要下床。

  尉遲星立即按住許柔的手,「別動,你在打吊瓶。」

  許柔一臉急迫,「他承認了吧?他殺了我妹妹,他親口說的!」

  這最後一句話出來,郭元天滿臉震驚。他萬萬沒想到許柔竟然會牽扯進殺人案裡。作為八卦天才,他確實探查到很多消息,連許柔的閨蜜叫周圓圓都知道了,但是他沒料到許柔不是獨生子,還有個妹妹,一個未成年就夭折的妹妹。

  尉遲星無奈,只能看著老陳,「老陳,現在什麼個情況?」

  「我的確是特意過來說這事兒的。」陳警官咳嗽了一聲,看著許柔,「牛旺成招了,殺人案。許柔你立功了。」

  許柔眼睛一亮,臉上出現了似悲傷又似欣喜的表情。

  「但是,他殺的人不是許燦。」這是陳警官的後半句。關於許燦,陳警官也一清二楚。

  許柔愣住,然後臉上出現了古怪的笑容,「這不可能的。」

  「真不是你妹妹。」陳警官強調。

  許柔看出他不是在開玩笑,表情從不可置信到五味雜陳。「不可能啊,你們搞錯了。他掐著我的脖子,問我跟許燦是什麼關係——」

  「他下手殺的也是女高中生。四年前那孩子家人報了失蹤,一直沒找到,都以為是被人販子拐走了。沒成想是被強姦殺人拋屍,我同事已經連夜趕去拋屍地點,也找到人了。」陳警官繼續說道,「是牛旺東心虛,以為你是那女孩的親屬,在調查他的事情。」

  「這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這麼巧呢?」許柔喃喃念著,慢慢變得激動,「他肯定是撒謊。就是許燦,肯定是許燦。不可能是另外一個女孩!」她起身拔掉手上的針頭,帶出血絲撒在病床上。

  「許柔你冷靜。」尉遲星抓住她的胳膊,「警察都是專業的,不會出現這樣——」

  「我不信!」許柔絲毫不顧其他,近乎歇斯底里,憔悴又慌亂,「我要親自去問他!你們都被他騙了!不要相信他任何說辭,他肯定會說謊脫罪!」

  急診室裡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許柔吸引過來,都紛紛站起來看熱鬧。

  「許柔,你好好聽我說——」

  「那就是他殺了兩個人。我沒有錯,他承認殺了許燦!他承認!」許柔面色潮紅,眼神憤怒,「你們相信他,為什麼就不相信我呢?我妹妹怎麼辦?她怎麼辦?」許柔崩潰地摀住臉,終於痛哭出聲,「許燦怎麼辦?!」

  多日以來的壓抑與傷苦,讓她再也承受不住。

  尉遲星掩去神色裡的痛楚,坐到床邊,將許柔靜靜地摟進懷裡,在她耳邊低聲安慰。他不能失去控制,他必須頑強地讓許柔重新振作起來。

  郭元天看著,一聲沒吭。

  急診室門口突然出現幾個人。是一對中年夫妻,外加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由一個年輕警察領著進來。

  進來後,三個人就直奔老陳這邊而來。

  「那個……我通知了家屬,他們硬要過來看看這個,這個誰,抱歉我忘了名字……」年輕警察抓抓頭,剛剛畢業不久,他還不擅長處理被害人家屬的要求。他只是打了個電話,沒想到對方一家子都務農,早就起床做農活,放下鋤頭二話不說就立馬趕過來。路上,他們也聽說了許柔的事情。

  許柔從繚亂的髮絲裡看到那對中年夫妻。那個失去孩子的母親一看到許柔就連連作揖,抬腿就要跪下磕頭。

  「阿姨您別這樣。」郭元天立即上前將她扶起來。這位母親抬起臉來,也是一張悲慼難過卻又欣慰的臉。

  她的欣慰是許柔給的。

  許柔知道自己此刻就跟一個瘋子一樣,但看到那個阿姨,她慢慢地安靜下來。

  頭髮花白的老太太走到許柔面前。

  「大媽您慢點。」尉遲星起身讓位,扶著老太太坐下。

  老太太伸出做了大半輩子農活的粗糙的手,摸上許柔的臉,為她擦乾眼淚,「孩子,謝謝你。」

  許柔抖了抖嘴唇,卻說不出話。

  「別灰心,正義總會到來的。」那位老太太慈祥地摸著許柔的頭髮,「老天爺會保佑你。」

  曾經,他們也對孩子的失蹤感覺無望,而現在許柔幫他們找到真相。將來,許柔期盼的真相也一定在路上。

  許柔哭泣著,被老太太擁入懷中。

  走廊上,一個住院保胎的孕婦頂著肚子,由母親扶著散步到這裡。「哎,你好啊。」她跟站在急診室門口的一個男人打招呼,「你是錢嬌的老公吧?我們是一個孕婦群的朋友。錢嬌也來醫院做檢查了嗎?」

  「我是來領檢查報告的,有事先走了,再見。」男人勉強笑了一下,轉身匆匆離開。

  「奇怪。」孕婦摸著肚子,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1:35

第44章 潘凱

  正義總會到來的。

  回家的路上,許柔看著窗外,一直想著這句話。但事到如今,她卻又不得不懷疑,對於許燦的離開,她是不是小題大做了?她不光在折磨自己,也拖累了尉遲星。

  他從來沒有怨言。

  「尉遲星,我——」

  「那是閔霞?」

  兩個人同時開口。

  許柔面露疑惑,尋聲望去,她家單元樓門口站著一個人,竟然是閔霞。

  「不用這麼驚訝,我其實也不想過來。」閔霞看到他們下車便走過來,的確不想多留,「我打電話去了實驗一小,才知道你住這。」

  「有什麼事嗎?」許柔問道,「上樓吧,上樓再說。」

  「不用。」閔霞從包裡抽出一個舊舊的語文作業本遞過來,「這段時間因為陽台漏水,我翻修了閔柯的房間,拆到壁櫃,發現縫隙裡掉落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有這個默寫本。」

  見許柔皺眉,閔霞繼續說道,「這個本子就寫了幾頁,你看看最後一次默寫吧。」說完,她就要離開,「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也別問我了。」

  許柔翻開那個默寫本,看到了最後一次默寫後,許燦的字跡。

  ……

  「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孔雀東南飛》,這是作業本上最後一次默寫的內容。

  許柔放下作業本,周貴兒踏著抱枕,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過來坐到她腿上。

  「高二語文上,第一單元的課文,算時間應該是九月底,十月初。」尉遲星查閱手機。

  「我妹妹當時是小組長,這大概是她在學校裡最大官職了。」許柔歎了口氣,似笑非笑。

  兩個人加一隻貓同時看向小圓桌上攤開的作業本。

  默寫段落下方,有一行字:「我最後問一次,你怎麼想?」

  另一段完全不同的紅筆字跡寫著:「咱倆真的不適合,普通朋友就挺好的。」

  這是許燦的字跡。

  所以,在眾人都以為許燦和閔柯開始談戀愛時,許燦壓根沒有答應閔柯。

  她拒絕了他。

  他們根本就不在戀愛。

  經歷過早上的歇斯底里,許柔現在冷靜異常,她坐在沙發上不聲不響地盯著那個作業本,半晌才說道,「許燦不喜歡他。」

  「但是這就說不通許燦背包裡的安全套,也無法解釋他們一起去鐘點房了。」尉遲星微蹙眉頭。

  證據是不會說謊的。可能許燦後來改變了想法。但是如果要陰謀論一下,那麼就是——有人希望所有人都認為許燦和閔柯在談戀愛。

  「我要再找一下藍曉穗。」許柔說。

  他們的重點一直在許柔出事的當晚,現在應該聯繫起閔柯出事來看了。

  兩個小時後,視頻連線當中。

  「哎呀,我真想不起來多餘信息了。」視頻另一端,藍曉穗穿著睡衣,披頭散髮,黑眼圈濃重,「問也是白問。昨天我直播到半夜三點,姐姐你真的問別人去吧。」

  「麻煩你再想想。許燦真的在跟閔柯談戀愛?」許柔認真地問,扒拉開在攝像頭前探頭探腦的周貴兒的大臉。

  「是啊,他們天天在一起。」藍曉穗打了個哈欠。周貴兒也打了個哈欠。

  「那是因為他們是學習互助結對子。」許柔找到理由。

  「閔柯出事當天,你在哪兒?」尉遲星突然說道。

  「我都說了,我在回家的——等等,你說閔柯?」藍曉穗總算清醒了點。

  「對,閔柯。晚上九點,晚自習時間,他不在學校教室裡自習,而是出現在學校外面的粉黛亂子草地。當時,你在哪兒?」

  「……我,我在上晚自習啊。」藍曉穗磕磕巴巴,神色閃爍,「跟大家一起。」

  出於從警敏銳感,尉遲星打斷她,「你也在草叢?」這是最方便的詢問辦法,直接甩出最大的「黑鍋」,對方勢必會立即反抗說出更多的洗白理由。

  藍曉穗的臉上,有一瞬間寫著震驚與空白,她突然間想起那天問尉遲星的號碼,尉遲星說是110——他是警察。

  見藍曉穗遲遲無法恢復正常狀態,尉遲星繼續道,「那片草叢是小情侶常約會的地方。所以,你也去見當時的男朋友了?」他頓了頓,「說『是』或『不是』就行。我對你談戀愛的內容並不關心。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見到閔柯。」

  「我……的確見到閔柯了。」藍曉穗的聲音跟蚊子似的,「他一個人呆在草叢深處。但是我根本沒有過去,因為當時我還沒下草地,就看到村委會的人在電線桿子上貼什麼傳單,端著漿糊……」

  「他們還問怎麼現在就放學了,大晚上的出門不安全。我怕老師知道,就趕緊回去了。」藍曉穗急於為自己辯解,「我絕對不會做害人的事情,你們要相信我。反正不管是閔柯還是許燦,都跟我沒關係。」

  「閔柯當時是什麼狀態?發病了?」

  「他……我不知道。」藍曉穗越說越意識到自己有了某種嫌疑,「我不是見死不救的人,姐姐。你們千萬不要跟別人說我——不對不對,錯了錯了。你看我這沒睡好,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反正當時閔柯好好的呢。」

  許柔冷靜地看著藍曉穗在那邊擦汗。對方的話,只能信一半。「同學們說起許燦和閔柯的事情,許燦生氣或者反駁過嗎?」

  「我們的確經常開許燦和閔柯的玩笑。好像最開始她會反駁,但是後來就當沒聽到了。反正這種事,就算有也不會承認。」

  「對關係好的同學也不會承認?許燦沒對你說過?」

  「沒有。他們在一起……」藍曉穗皺起眉頭,「好像是誰告訴我的。」

  「誰?」許柔坐直身子。

  「我想想,陸翔、孟以萌……不對,是潘凱。」藍曉穗重新抬起頭,「潘凱跟我說,許燦和閔柯談戀愛了。沒人不會信的,潘凱跟許燦關係最好。」她豎起三個指頭,「我發誓,真的。這點我絕對沒騙人。騙人的話——我明天就被抖音封殺。那五十六萬粉絲我都不要了。」這是她對自己最重的懲罰。

  許柔看得出來她說的應該是真的,「可是他說,你跟許燦關心更好。」

  「他說這話也不怕扯著蛋。」藍曉穗氣得冷笑,「如果不是閔柯,我都懷疑他跟許燦談戀愛。警察哥哥,你去查查潘凱,他肯定有問題。」

  所以……

  許柔皺眉喃喃念道:「潘凱。」

  連日陰雨後,天空終於放晴。

  16號線終點站,工作日的下午乘客不多。

  潘凱站在安檢口,「麻煩包檢一下,謝謝。」這是他重複了無數遍的台詞,是他重複了無數遍的一天。

  「潘凱,下班去吃小龍蝦?」坐在監視器前的同事問,「叫上錢嬌一起唄?」

  「孕婦哪能吃小龍——」潘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同事看著他僵得都忘了提醒乘客安檢,也微微起身順著潘凱的視線看去。

  一個漂亮女人。

  一個漂亮女人在空蕩蕩的地鐵走道裡走過來,腳步聲迴盪在這熾亮的空間裡。她穿著白襯衣和長裙,掐得腰盈盈一握。頭髮也梳得妥帖,沒有一絲亂髮。只不過——襯衣領口,露出她被掐得青紫發紅,依舊能依稀看得出手指印的脖子。

  同事第一反應是又有人跑來地鐵站拍短視頻了,可是環顧四周,沒有人舉著自拍桿。

  那一瞬間,潘凱臉色蒼白。

  四年前,許燦十七歲生日,晚上請了要好的朋友們一起吃飯。許家父母在廚房裡忙活著,許燦和許柔穿著一模一樣的裙子——也就是許柔今天穿的這套衣服——笑鬧著在客廳裡打氣球。潘凱被許燦提前喊過來幫忙當苦力,爬著梯子粘氣球。

  他看著許燦摟著許柔的脖子,兩人一起哈哈大笑著摔到成堆的氣球裡。那時候,他不覺得許燦和許柔長得像——姐姐比妹妹長得可好看太多了。他也不止一次因為說出心裡的實話而被許燦追著打。

  而現在,他突然發現記憶裡的許燦和許柔其實很相似。起碼就此刻,許柔朝他走過來,讓他一瞬間以為許燦走過來。

  這讓他的臉色愈加蒼白。

  許柔走近,微笑著問:「有時間嗎?想找你聊聊。」她脖子上的傷痕非常刺眼。

  潘凱瞅了一眼好奇看過來的同事,「我以為上次已經說好了。」

  「半個小時就行,我在旁邊等你。」許柔說完就朝不遠處的長椅走過去。

  ……

  請同事幫忙換班,潘凱坐到許柔身邊,看著路過的行人。

  許柔收回視線,儘管有各種各樣的想法,但是這一刻,她的心裡某個地方柔軟了一些,也模糊地出現某種對人性的期待,讓她選擇最善意的那條路——不虛與委蛇,只是明明白白地說,「藍曉穗說當初聽你講『許燦和閔柯在談戀愛』的。我來問問你。」

  潘凱挪開視線,「她記錯了吧,許燦自己跟她說的。」

  許柔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閔柯的姐姐最近發現閔柯當時的作業本。閔柯表白後,許燦拒絕——」

  「他肯定表白了不止一次……慢慢相處著,就有好感了。」

  這就是潘凱的回答。

  許柔抿緊嘴唇,眼神也逐漸冷下來。她一直沒有說話,待調整到表情不會洩露一絲情緒,她將包裡的照片拿出來放到潘凱面前。

  潘凱有些愕然,他當然認識這個女孩子,是上次許柔在醫院裡探望的那個植物人朋友。

  「從這張照片,你能看到什麼?」許柔的聲音平到聽不出起伏。

  「……你朋友。」

  「還有呢?」

  「……好像是德臨高中。」

  許柔繼續等著他說下去。

  潘凱只能再次觀察著照片,終於,他終於發現在那粉色草叢裡一前一後兩個背影。他的神情有一瞬間凝滯。

  「一個高中生往草叢裡去,一個男人跟在身後……一個小時後,許燦遇害。你覺得……巧嗎?」許柔反問。

  潘凱喉頭滾了滾,澀然道:「如果你懷疑照片裡的高中生是許燦,那你應該去問你朋友。」

  「我想問,但就在她將照片交給我的第二天,她中毒成了植物人。就這麼巧。」

  潘凱愕然地抬起頭,一臉不可置信。

  「很驚訝嗎?我以為你不會驚訝的。」許柔依舊冷靜,「我不問你許燦出事時,你在做什麼?我想問的是,閔柯出事時,你在做什麼?」

  「……當時有流星雨,我和許燦都在天文樓。」

  「社團活動?」

  「不,因為馬上期中考試,所以社團沒有舉行活動。是我跟許燦翹課去的。當時被老師發現,還被叫家長了——這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我父親說去找老師的時候,還遇見了你。」

  「是的,叔叔可以為我證——」

  「你為什麼要撒謊?」許柔直接打斷他,「我父親壓根沒有去學校。當時,是我去學校找老師。所以,你到底哪些話是真的?你在掩護什麼?」她步步急逼,「許燦是你認識五年的朋友。你還到我家吃過飯,你到底站在哪一邊?我不由得懷疑,照片上這個黑衣男人,」許柔舉起照片,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是你。你跟蹤她,然後把她推到了河裡!」

  潘凱抬起眼睛來,眼裡佈滿血絲,聲音顫抖,「就這樣生活下去不好嗎?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許燦不是別人,是我的親妹妹。我看著她長大——你作為一個馬上即將為人父的人,也體會一下我父母的感情,想想如果你的孩子被人害死是什麼感覺!」許柔如鯁在喉,壓抑自己的憤怒。

  「這些年,我沒有一天不在後悔,為什麼沒有早點去找她。如果真有人害了她,我不敢想像當時她多麼恐懼多麼絕望——她明明應該像你和藍曉穗一樣平安遂順,完成學業,成家立業。」

  她站起來,突然彎著嘴角奇怪地微笑起來,「看到我脖子上的傷了嗎?還有我手腕上的紗布。」她一字一句地說道,「許燦根本就不是意外落水。如果是的話,我就不會在調查的時候出這些事情,被人襲擊,被人跟蹤——有人根本不希望我繼續調查下去。」

  「但是我絕對不會放棄。正義總會來到。我相信這句話。我能把四年前另一個女孩被害的線索找出來,我就能找到許燦的真相。就算不是我,將來也肯定會有人發現其他蛛絲馬跡。我賠上這條命,都要把她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或許不止她,還有黎斯語。」

  潘凱抖了抖嘴唇,垂眸,連睫毛都在顫抖。

  「我希望你沒有說謊。但這只是個笑話。」許燦將照片放到包裡,「我不會來找你了。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要不然你聯繫我,要不然警察局再見。」

  ……

  一天後,特警隊訓練室。

  尉遲星從跑步機下來,拿毛巾擦擦脖子和鎖骨上的汗珠,擰開一瓶礦泉水。

  「特訓都結束了,還這麼認真啊?」郭元天在他旁邊坐下來,「待會借你腹肌給我拍個照啊。」

  「拍你自己的。」

  「我最近吃胖了,脂包肌,都看不到了。」郭元天大言不慚,見尉遲星又要走,「你又要去找老陳看卷宗了嗎?」這話成功讓尉遲星止步。

  「像這種八卦,你應該找我才對。特警、武警、刑警、民警、甚至森林警察,哪裡沒有我郭元天不認識的人?更別提跳出這個圈子,我的人脈多廣了。就路口那個美甲店的老闆娘跟超市豬肉鋪的兒子好上了,我都知道。」

  「……這就是你前幾天去做美甲的原因嗎?」

  「……我這是在維持良好的人際關係。」

  「那好,你說你八卦到什麼了。」尉遲星坐回來。

  「許柔妹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郭元天往他身邊湊湊,神秘兮兮道,「你知道嗎?閔柯得的是被害妄想症,不是抑鬱症。」還有潘凱啊,藍曉穗啥的,他都知道了。

  「你怎麼知道?」尉遲星抬起眉毛。

  「瞿醫生有個同學在精神病院工作,閔柯他爹也在那兒——你可千萬別跟瞿醫生說我偷看了她的通訊錄。」

  「我確認一下,」尉遲星拿出手機,調出通訊錄,「元天,周圓圓電話號碼是多少來著?」

  「13960——」郭元天突然覺得不對勁,看到尉遲星一臉「果然你也偷看了我的通訊錄」的表情,立即嘿嘿一笑,轉身就跑。

  結果他一出門就撞上了陳警官。

  「老陳串門啊。」

  陳警官一把將他拽回來。

  「幹嘛你!」郭元天一個踉蹌,還得防著追出來的尉遲星。

  「潘凱自殺了。」陳警官先說重點,觀察兩人的神色,「你們認識這個人?」

  尉遲星和郭元天對視一眼,都愣住了。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1:58

第45章 柳暗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許柔站在窗前,看著雨幕中的杉樹,一動不動。許家父母在獲知消息後,便要來臨城,但由於工作安排不過來,只請到兩天後的假期。

  許柔腦海裡依舊是那天去派出所時,潘凱家人撕心裂肺的哭泣。

  「他吃了安眠藥……手機備忘錄……對不起,是我把她推到河裡……」警察說著什麼,許柔失神到只有片段的記憶。

  有年輕警察不明白前後經過,「這是什麼意思?」

  「他承認了,他承認殺死我妹妹。」

  那一刻,許柔心頭轟然一聲,有什麼東西崩碎,化作塵埃。可是她一點都沒有感到高興,只有擺脫不掉的疲憊與悲傷。

  「是她逼潘凱自殺。讓表舅把她抓起來!她是兇手!」 錢嬌捂著肚子,由家里長輩扶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旁邊有兩個女警在勸導。

  「你個害人不淺的婊子!」潘父舉著拳頭砸過來,被尉遲星衝過來攔住。場面頓時亂做一團。

  這畫面逐漸扭曲,逐漸陰暗,就像被太陽曬融化一般,失去形狀,被揉成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如石頭慢慢沉入水底,沉寂在許柔的眼中。

  「許柔,待會我們去吃啥來著?」周圓圓從房間裡探出頭來。

  許柔回神,「點外賣吧,雨還沒停。」

  「好,那我今天不洗頭了。」周圓圓走過來,打量許柔的神色,「兇手都抓到了,你為什麼還不開心?」

  是啊,為什麼她還是不開心?

  「理由,我想要一個理由,他為什麼會對許柔下手?」

  「額……他都已經以死明志了,就是他下手的。如果不是他,他還自殺幹什麼?」周圓圓抓抓腦袋,「他對許燦因愛生恨?」

  「如果是喜歡,為什麼要造謠許柔跟別人在一起?」

  窗外一個驚雷,周圓圓眼睛一亮,「因為他希望別人能將許柔的死和閔柯的死聯繫在一起。讓所有人以為許燦是為了閔柯而自殺。」

  「對,這樣他就能脫罪了。可是這依舊解決不了他下手的動機。」許柔喃喃說。

  ……

  另一邊,特警隊。

  「今天是個好日子啊好日子——你擺著張苦大仇深的臉幹什麼?」

  郭元天洗漱回來,就看到尉遲星躺在床上,枕著胳膊沉思。

  「能不能心潮澎湃一點?破了個大案!得勁!」他坐到自己床邊,脖子上搭著毛巾,頭髮還在滴水。

  「你不覺得他自殺得很突然?」尉遲星坐起來。

  「大哥,許柔都把他揭發了,他以命償命很自然啊。」郭元天攤開手。

  「原因?你忘了他還有不在場證明,在操場和同學打籃球。」

  「推人下水就一瞬間的事情,還跑不回操場麼?他借口尿遁都能幹完這事兒。你為個殺人犯開脫幹什麼?」郭元天拿過尉遲星的杯子,將水倒進自己的杯子裡,喝了一大口,「靠,你大半夜的喝茶?不睡覺了?」

  「……我讓你喝的?你自己去倒水啊。」

  「飲水器沒水,再說都要熄燈了,誰還出去餵蚊子。」郭元天躺到床上,開始張羅著貼面膜,「還有,就算是不在場證明,也可以偽造。」

  「我只想搞清楚整件事情的來由經過。」尉遲星皺著眉頭,「或許,他這麼匆忙地自殺,是想掩護某個人。」

  「你甭琢磨了。貼面膜嗎?」

  「不貼。」尉遲星出門去換飲水器的水。等他回來,看到一屋子的隊友都被郭元天帶得躺在床上敷面膜。

  而同時,熄燈哨響了。

  「尉遲星關個燈啊,謝謝。」有人含糊地說。

  第二天,上午。

  周圓圓一邊端著碗吃麵條,一邊好奇地看著尉遲星在客廳裡架好一張小黑板。周貴兒嗅了嗅小黑板的木頭支架,開始在上面磨爪子。

  「你要幹什麼?」周圓圓問。

  「重新分析案情。」尉遲星說。

  「果然不是一家人就不進一家門。」周圓圓換鞋打算出門。已經十點,她上班遲到了。不過還好,一個月有五次遲到機會。她突然扭頭,「我總感覺你長得像誰,挺眼熟的。」

  「明星?親戚?」尉遲星笑著打趣。

  「不對。」周圓圓想了想,「你是本地人嗎?讀的哪個大學?」

  「他是警校畢業的。」許柔從房間裡出來,「不可能是咱大學校友。」

  尉遲星眼神一動,這個話題的走向有點危險。

  「那高中?初中?或者小學,幼——」周圓圓掰著指頭數。

  「沒有。」尉遲星打斷她,微笑著,「如果真是同學,那我也會記得。」

  「哦,也是。就你這模樣的,放哪兒都是校草吧。不可能我記不住的。啊。再見!」

  「再見。」

  關上門,許柔和尉遲星正打算重頭捋一捋案子,就聽見大門突然被敲響。

  「快點,尉遲星!」周圓圓氣喘吁吁地推開門,「我報警,樓下有個變態!」

  尉遲星和許柔連忙下樓,結果發現周圓圓說的變態是郭元天坐在小孩玩沙的場地裡,靠著滑滑梯睡著了,風將他T恤吹開,露出肚子。

  「不是昨晚你那杯茶,我能大上午的打瞌睡麼?」回到家,郭元天一邊喝水,一邊打量著客廳的擺設。周圓圓收到組長的電話,已經趕去上班了。

  「許柔,你家挺溫馨啊,養貓呢還。」郭元天注意到貓爬架與地上的毛絨老鼠,沒注意到的是周貴兒躲在窗簾後面露出眼睛暗中偷窺他。

  「你過來幹什麼?」尉遲星問。

  「來幫忙啊。」這種八卦時刻,郭元天是不會錯過的。他假模假樣上來就將黑板支架關節都擰了一遍,又朝許柔眨眨眼睛——知道這時候對尉遲星下手沒用,搞定許柔就行了,「尉遲星跟你說過沒?我很快就調查到閔柯得的是精神分裂症。」

  「……那你坐吧。」許柔指指沙發。

  「好勒。」郭元天麻利坐下,拿起瓜子,翹起二郎腿,「開始開始!」注意到尉遲星的眼神,他又默默把二郎腿放下了。

  「首先,是照片引出問題。」許柔在黑板上寫字,「然後是四年前的案件,我妹妹,閔柯。」

  「照片在哪兒?」郭元天壓根不問照片的內容和由來。

  「桌上。」許柔說。桌上堆滿了各種資料。

  尉遲星接著把藍曉穗和潘凱的相關描述寫在每個名字的下面。

  許柔掏出一個錄音筆,她對所有的談話全部錄了音,重新核對一遍細節。

  「許燦,閔柯,被旁人以為是在談戀愛。謠傳者,潘凱。」許柔說道。

  「如果說是謠傳,那就要解釋清楚,避孕套,以及開房經歷。」郭元天說。

  「避孕套有可能是潘凱放到她書包裡的。」許柔說。

  「那開房經歷?」尉遲星問。

  「他們有沒有可能是開房去學習?」郭元天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單純。

  「……你開房是去學習?」尉遲星反問他,控制自己的思緒不被打亂,「現在能確定的是,許燦是他殺。許燦和閔柯都出事在同一地點。」

  「但是閔柯是心臟病發去世。這點有他家裡人證明。」許燦在黑板上閔柯名字旁邊的「心臟病」幾個字下劃了橫線。

  「是什麼引發他心臟病?」郭元天走過來。

  「他是先天——」許燦補充完信息,突然愣了一下,「引發?」這倒是她從來沒有考慮的問題。

  郭元天一副「果然你們不知道」的表情,拿過筆在黑板上將「先天性心臟病」和「被害妄想症」連線,「因為被害妄想症發作了。」

  「不對。許燦出事後,我也見過閔柯的媽媽。她說閔柯當時只是單純心臟病發作,因為不舒服,還給她打電話。等到她讓老師趕過去,閔柯已經出事了。你說被害妄想症發作,是誰告訴你的?」

  「閔柯他爹啊。」郭元天滿意地看著自己在黑板上的添磚加瓦,「閔家當時都能把精神分裂症說成抑鬱症——怎麼可能會告訴所有人,她兒子是被害妄想症發作引發心臟病的?」

  尉遲星突然想起什麼,在藍曉穗的名字下寫了「通緝犯傳單」幾個字,「我查了一下,當年那個時間段,正好臨城緝捕通緝犯,村委會貼的傳單就是通緝令。藍曉穗說的就是這個。聯繫起來看,假如元天說的是真的,閔柯被害妄想症發作,引發心臟病,那麼當時他給自己母親打電話,聊的是什麼?」

  「有人要害他。」許柔盯著「通緝犯」三個字,臉色白了。

  「這就是狼來了的故事,閔柯有多次認為有人要害他的『前科』,所以,當時他再怎麼說,家裡人也只會認為他是單純犯病,出現妄想幻覺。」郭元天恍然大悟,用胳膊肘拐拐尉遲星,「你看了那麼多卷宗,當年熱門通緝犯——」

  「有三個是臨城最關注的。」尉遲星寫下相關信息,「第一個,越獄犯,從周橋監獄逃跑,全城通緝,後來在十公里外的山裡找到了。」

  「這是你參與抓捕的吧?當時。」郭元天抱起胳膊。

  「對。」尉遲星說,「第二個,盜竊逃逸。我覺得重點是第三個,持槍搶劫,殺人逃逸多年的重犯。被他殺害的有三人——其中一個是崔潛的父親,還有一對夫妻。」他在黑板寫下崔潛的名字,「當年崔潛參與抓捕這人,雖然落了空。」

  「崔潛?」許柔很驚訝。

  「對,那個通緝犯殺害了他的父親,竄逃多年。今年,是他追訴期最後一年。」

  「有沒有可能閔柯見到了這個人?一個殺人通緝犯?」許柔愣了愣,「他遇到這個兇手,嚇得給他媽媽打電話,說有人追殺他。然後通緝犯殺死了閔柯。」

  「如果這樣的話,怎麼解釋他是因病而死?而且如果通緝犯要下手,何必要等他打電話?通緝犯不知道閔柯有被害妄想症,只會認為他在說真話,那麼如果我是兇手,我會直接動手。」尉遲星說。

  「那就是,通緝犯因為被警察追捕,顧不上閔柯就跑了。」郭元天說,「這樣,閔柯就還是被嚇死的。」

  「就算是這樣,跟許燦有什麼關係?」許柔不明白,「許燦當時不在這片草叢裡,她跟潘凱一起逃課去了天文台,看流星雨。」

  尉遲星眼睛突然一亮,「夜視望遠鏡。天文台肯定有夜視望遠鏡。」

  「臥槽。案中案。」郭元天站起來,感覺自己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許燦和潘凱看到了殺人兇手?哦不對,把閔柯嚇發心臟病的通緝犯?」

  「這也不對勁。如果是這樣,許燦和潘凱為什麼不報警?」許柔緊鎖眉頭,「潘凱我不確定,但是許燦肯定會報警。她是一個見義勇為的人。」許柔突然感覺渾身的血都朝頭頂湧過去,機械地重複道,「見義勇為……見義勇為……」

  許燦,是一個大大咧咧,調皮馬虎,但是關鍵時刻絕對會見義勇為的女孩。

  「難不成,通緝犯是潘凱的親戚?」郭元天打了個響指,「所以潘凱要隱瞞這件事,但是許燦非得要說出來,於是潘凱選擇殺了許燦。」

  「不存在這回事兒。」尉遲星說,「崔潛追捕他這麼多年,說過那個通緝犯沒親戚。」

  「親戚」兩個字盤旋在許燦的腦海裡。再次抬起頭來,她臉色蒼白,嘴唇震顫,看著黑板上崔潛的名字,「昨天在派出所,錢嬌說讓表舅來抓我——她的表舅是誰?」

  通緝犯如果出現在那片草地,那麼追捕通緝犯的人,也可能會出現在那裡。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2:12

第46章 花明

  「崔潛,這怎麼可能呢?怎麼會是崔潛?」放下手機,郭元天震驚得無以復加,「錢嬌沒表舅,但潘凱的表舅是崔潛!」

  縱然做好的心理準備,但是許柔還是第一時間看向尉遲星。

  崔潛,對於尉遲星有著非同尋常的意味。崔潛,是他在學校時仰望的優秀前輩,是工作後惜才而多次提點他的前輩。

  尉遲星的臉色有些灰白,他看著畫滿線條的黑板,最終指向崔潛二字——那個叫他珍惜肩頭榮譽的人。

  注意到許柔關切的目光,尉遲星勉強笑笑,「沒事。」

  「其實都是我們的揣測。」郭元天的眼珠飛速轉著,「假設的前提是,崔潛為了追殺父仇人去了郊區草地,遇到閔柯,把他嚇個半死。這個過程被許燦和潘凱看到了。潘凱認出是自己的表舅,然後不允許許燦說出來,為了遮掩,他就殺了自己的好朋友——這也說不通啊,不就是嚇個半死麼?這有啥不能說出來的?還得栽贓陷害許燦跟閔柯談戀愛自殺。」

  「難不成,是崔潛發現了通緝犯,然後意外殺死了通緝犯?」許柔揣測,「這樣就有遮掩的理由了。許燦肯定還是希望報警,結果就被殺了。」

  「如果真的早就緝兇成功。他何必現在趁著還能走動,辭職去緝兇?」尉遲星淡淡說。

  「那麼,他撒謊了。」許柔說道,「他並不是要去緝兇,而是另有目的。」

  「崔潛啊!榮譽警察!滿門英烈!為了查案,不談戀愛不結婚,還失去一條腿,搞得差點癱瘓——這種人怎麼可能犯罪?」郭元天把他的頭髮薅成了雞窩。

  「直接問他就知道是不是了。」許柔說。

  而在這時,尉遲星和郭元天的手機同時響起來。

  「喂?元天就在我身邊。」尉遲星說著。

  半晌,他扣掉電話。

  郭元天和許柔齊齊望著他。

  「不用猜了,是他。」尉遲星抓起沙發上的外套,「刑警隊丟槍了。」

  ……

  細雨,像銀色的針一樣將天空和特警隊外的街景染成鉛灰色。生銹的鐵柵欄爬滿薔薇,綠色的枝葉和白色的花朵如瀑布般垂下,滴著水,在這暗淡的背景裡分外惹眼。路邊細細的水流打著旋兒蜿蜒而下,將花瓣和樹葉堆積在下水道的攔網邊。

  許柔舉著一把黑色的傘,站在薔薇邊,視線越過高聳的鐵柵欄,望向特警隊的宿舍樓,三樓窗口,站著即將出發的尉遲星。

  尉遲星一邊拿著手機講電話,一邊看著窗外道路上的許柔,繼續說著,「……所以,老陳說錢嬌的父母經營一家招待所。這樣連開房記錄怎麼來的也知道了。錢嬌早在高中就跟潘凱認識,壓根不是在大學認識的。兩個未成年,躲在自家招待所……想要騙過酗酒的父親也很簡單,趁他意識不清時在自留賬簿上填寫名字就行了。」

  錢家招待所,有兩本賬簿,一本對外公開,只登記有身份證的客人。一本自留,登記所有入住的人,包括沒有身份證的,方便偷稅漏稅。而四年前警方就是在這自留本上找到閔柯和許燦的名字。後來因為這事兒,他家招待所整頓很久才重新開業。

  許柔沉默半晌,「……最大的嫌疑犯是崔潛。」

  只是,一切的原因,還得由崔潛自己解答。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逃跑?難道真的是他殺害了許燦?

  尉遲星即將出發,奉命前去尋找攜帶手槍失蹤的崔潛。根據線報,崔潛在一百公里之外的一個城市出現。

  「你……還好嗎?」許柔仰著頭望他,任由細密的雨絲在她睫毛上凝結成珠。

  「我還好。」尉遲星又有什麼沒有經歷過呢?他敬重的人犯罪了,雖說也讓他壓抑,但是比不上他愛的人犯罪給他的震撼大。

  可是話說回來,他也很失望,他終於明白重來好幾次都沒辦法查清一切的原因了。

  因為他一直相信著崔潛。現在想來,崔潛曾經透漏給他的信息,比如黎斯語和蘇鴻沒有任何糾葛,又有幾分能相信?曾經的曾經,崔潛辭職無果,擔當主要負責人,調查黎斯語被害案,結案許柔是殺人犯,這又是幾分真假?

  「郭元天跟你一起去嗎?」許柔問。

  「不,他留守。出任務時我不方便看手機,回來了聯繫。」

  「好的。」

  「注意安全。」

  尉遲星讓許柔回去,但是許柔掛斷手機,還是站在那裡沒有動,直到幾分鐘後幾輛特警車從院子裡開出來。

  許柔目送那幾輛車離開,她知道尉遲星就在車上。

  ……

  因為許燦這事兒,許柔的父母來臨城,被金特的父母熱情邀請,因此沒有住酒店,而是住在金特父母家。

  臨近開學,許柔去學校忙完報道的事情,才過來與家人相聚。

  顯然,在許柔還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就許燦的事情討論過一遍了,等到許柔進來時,客廳裡突然一陣寂靜,直到金特的媽媽,許柔三姨媽衝上來抱住許柔,像小孩子一般拍拍她的背脊,「我們家的好姑娘啊,好姑娘。辛苦你了,孩子。」

  許柔一直都很平靜,但是這一刻,她突然就收不住了,裂開嘴笑著,笑得眼淚立即湧出來。

  「沒事啊,有爸媽在。」許母也迎上來,幫許柔擦眼淚,「燦燦可算是清白了,她得多欣慰啊,有個好姐姐。」

  所有人都盡力控制住情緒,為的是不讓許柔傷心。許父也過來遞紙巾,抱住妻女。許柔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金特本來想過來說話,但是被三姨媽拖進廚房幫忙。

  許柔恢復如常是半個小時後。她跟母親坐在沙發上說話。許父和三姨夫則去陽台上逗鳥。金特則跑去買啤酒。

  門鈴突然響了。

  「我來開門。」許柔拉開門,看到扛著啤酒箱子的金特,以及——牽著金特另一隻手,正吃棒棒糖的奔奔。

  那個在耳語培訓中心的小男孩。

  「這?」許柔非常驚訝。

  「樓上鄰居家小孩,叫邢奔奔。」金特讓奔奔先進來,「在超市遇見的,他媽媽還在排隊買燒雞,我看他在旁邊鬧騰,就先領回來玩。你聽話啊。」

  「我聽話。」邢奔奔認真地說,彷彿為了證明他會聽話,進來後就大喊了一聲,「金叔叔好!」然後就很自來熟地脫鞋坐到沙發上,看得出他經常過來玩。他顯得比在培訓中心要歡實很多。

  「哎哎,奔奔看動畫片啊?」金父樂呵呵地過來給孩子開電視。

  「我要看《海底小縱隊》。」邢奔奔吩咐。大概是覺得手邊空空蕩蕩不舒服,他自然地將手搭到許柔媽媽的腿上,像大人搭在沙發扶手上一般。這個舉動讓許母頓時笑開了。

  「叔叔?」許柔笑了,悄咪咪跟金特吐槽,「三姨夫是爺爺輩啊。」

  「哦,這小子輩分高。」金特將啤酒拿出來放冰箱冷藏。

  「什麼輩分高,要說就說清楚。」金母端涼菜出來,在圍裙上擦擦手,對許柔說道,「免得他媽媽過來時你們驚訝,奔奔是老來子。他爹比你三姨夫都大,他媽媽生他時都四十五了。」

  許柔聞言眨眨眼,「所以,我見過他的——不是奶奶,是媽媽?五十出頭,鵝蛋臉,白淨,長頭髮挽在腦後。」

  「對,是他媽媽。你在哪兒見的?」金母很詫異。

  「在一個聽障矯正中心——」

  「對的對的,他每週去做矯正訓練。可能是因為父母年紀都太大了吧,所以這孩子先天發育不好,聽力受損,做手術放了人工耳蝸才聽得見。」金母叮囑許柔,「跟你爸媽說一聲,別待會奔奔媽過來了,大驚小怪的。上次去社區中心,值班的小伙子沒眼力勁,開口就是『奔奔奶奶好』,怪尷尬的。」

  「好。」許柔轉身去客廳。想起曾經見過的往小混混褲襠扔鞭炮的少年,她順其自然地理解成邢家父母追二胎才生下邢奔奔。

  邢奔奔依舊坐在許母身邊看動畫片,看到開心的地方還急著給許母解釋,「那個是巴克船長,」他迫不及待地揪起自己的動畫片同款T恤衫,努力用他自己的方式炫耀,「就是我衣服上的這個北極熊。他們要去章魚堡!是個超大大大大的基地!」他站起來,張開雙臂,顯示那個基地真的很大。

  許柔看著就笑了,她給母親發消息,示意母親看微信——金母的話並不適合當著邢奔奔的面提醒。

  許柔坐到邢奔奔另一邊,剝開一個山竹,問邢奔奔,「吃嗎?」

  「吃,謝謝姐姐。」邢奔奔的注意力立刻被許柔手裡的山竹吸引。他回到沙發上坐好,兩手齊齊搭在許柔腿上,像是乖巧等飯的貓咪幼崽。

  「你哥哥現在聽話嗎?沒有跟人打架了吧?」許柔笑著刮刮他的鼻樑。

  邢奔奔聽到這句話,兩眼睛撲閃撲閃望著她,突然不嚼了,就跟呆呆的松鼠一樣。

  許柔以為自己問得太突兀,就說道:「我見過你哥哥。」

  邢奔奔突然搖搖頭,一聲不吭地坐好,但他又忍不住歪頭瞧著許柔,手指迷茫地擰到一起。在家裡,他雖然知道有哥哥,但是從來不會提起,因為提起哥哥,爸爸媽媽就會傷心,就跟他自己摔跤了腿疼一樣傷心。

  而許柔這句話說出來,讓餐桌那邊金家三人齊齊停下手裡的活兒,一個接一個的臉上出現詭異的愕然。

  「說啥胡話?」金特嗆出聲,「中元節笑話嗎?」

  許柔不明所以,將山竹殼扔到廚房旁邊的垃圾桶裡,「我去年見過他哥哥。」

  「……」三姨媽試探地問,「親哥?」

  「應該是吧,長挺像的。」許柔笑了,「你們怎麼啦?」她說著夾一塊酥肉放到嘴裡。趁著開席前偷吃,是小輩們的慣例。

  「他哥,二十年前就沒了。」三姨媽擦了擦手上的麵粉。

  許柔的笑容頓時僵在唇角。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2:26

第47章 告白

  「這不可能啊。」許柔撫著胸口咳嗽,那塊酥肉梗在喉嚨裡了,有點難受。

  金特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她,「你看到的是別人吧。」

  「去年我第一次見到邢奔奔,是他出車禍——」

  「他從來沒有出過車禍。」金特打斷她,「爹媽捧在手裡呵護得不行,怎麼可能出車禍?」

  許柔呆住,下意識喝水把那塊酥肉壓下去。

  「不過他哥是出車禍死的。」金特繼續說。

  許柔一口水噴到他臉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連忙放下礦泉水,咳嗽著到處找紙給金特擦臉。臉都嗆紅了。

  「下周我們老年交誼舞團去普陀山玩,我帶你去拜拜菩薩。」三姨媽關切地拍拍許柔的手,又對金特說,「你也去。」

  「我去幹什麼?」金特滿臉不樂意。

  「我給你求個平安符,這個要本人去才有效,誠心。你還可以幫我們拍照拿包啊。」三姨媽到處找手機,「對了,許柔來給我拼多多點一下,我要買遮陽帽。」

  「好的。」許柔現在迫切搞定自己的疑惑,「他哥車禍是什麼意思?」

  「我們也不清楚具體情況,就知道他哥哥六七歲就沒了。這種事哪會到處說。他家去年才搬過來,方便孩子上學。」三姨媽絮絮叨叨,大聲問道,「對了,奔奔,你開學要去哪裡上學?」

  「實驗一小。」奔奔稚聲稚氣地回答。

  「那就是了。他要去你們學校。你開學帶二年級是吧?那可能要帶他啊。」三姨媽說。

  許柔突然想起上學期結束時,密斯袁抱怨她班上要來一個從特殊學校過來的轉學生,應該就是邢奔奔了。

  這一切都有跡可循,但是……隱隱約約感覺非常不對勁。

  許柔再次坐到邢奔奔身邊,仔細打量他,而他正在全神貫注看動畫片。

  去年十一月十一日,她救下的那個小男孩——似乎的確沒有戴人工耳蝸。邢奔奔是家裡老來子,他有個哥哥,在二十年前因為車禍而早夭。當時六七歲。

  有一個答案,突然之前在許柔心裡躁動不安地萌芽,即將破土而出。

  許柔的心跳開始加速,腦海裡有無數思緒如游魚般飛快行進,但是完全看不清。她深深呼吸好幾次,到陽台上給周圓圓打電話。

  「喂?」程序媛周圓圓正在上班,把鍵盤敲得辟里啪啦響。

  「你二十年前出車禍的那個幼兒園同學叫什麼?」

  「啊?問這個幹啥?」

  「我想知道,你還記得嗎?快點想想。」許柔的聲音有點顫抖。

  「哦……」周圓圓絞盡腦汁地思考著,「好像叫什麼維維。姓什麼我忘了。」

  「邢維維?」許柔握住冰涼的欄杆,撐住自己虛軟的雙腿。

  周圓圓很驚喜地說她猜對了。

  而就在這時,金家大門口迎來了新客人,客廳裡頓時熱鬧起來。

  許柔看到了來接邢奔奔回家的父母。

  那是一對五十出頭的夫妻。女方中等身材,穿著一條寬鬆的黑白連衣裙,提著菜籃。而男的身材高大,手裡提著一個公文包,戴著眼鏡,頭髮茂密,卻是不自然的黑色,看得出來是染黑的,髮根有些發白。

  他像極了尉遲星,幾乎就是尉遲星的中年翻版。

  許柔突然覺得呼吸不暢,胸口彷彿壓了一塊大石頭。

  「尉遲星老師啊,」三姨媽拿出自己剛剛炸的酥肉,「你帶點酥肉回去,奔奔喜歡吃的。」

  「哪能連吃帶拿,多不好。」奔奔的媽媽笑著,眼角有溫柔的魚尾紋。

  「您姓尉遲星?」許柔媽媽有點驚訝。

  「是的,複姓。」

  許母打量著這夫妻倆,轉頭跟丈夫低聲說著什麼。

  許柔拿出手機,點開上次跟尉遲星一起拍的照片。邢,尉遲星……尉遲星。她不可置信地對了一遍又一遍。她摀住嘴,拚命不讓自己出聲。

  「您認識這個人嗎?阿姨。」許柔臉色蒼白,還是忍不住將照片給邢母看。

  邢母愣了一下,「長得好像我家老邢。」似乎這照片勾起她某種回憶,她的聲音輕起來,「這是誰?」她看著許柔,眼神溫柔又帶著擔心,「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許柔過來坐。」金特也發現她不對勁,立即將她拉過來低聲問,「你咋了?」

  「估計是暖氣太足了。」許母摸摸女兒額頭,去關空調。

  緊接著開口的是許父。他客氣地問邢奔奔的父親,「您的名字是邢世龍嗎?是不是以前臨慶油田工程部的邢工?我愛人說您妻子叫尉遲星,有印象是老同事。」

  邢奔奔的父親詫異地看著許父,摘下眼鏡,似乎也在努力辨認當年的老同事,「老許?」

  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老同事相認場面,眾人驚喜地笑著說著。

  而許柔,被金特摁下呆坐在一邊。她的眼眶發酸,酸到極致。

  為了不在家人面前失控,她抓起手機就衝出大門。

  跑出小區,許柔才慢慢靠著牆蹲下,她笑著笑著,突然淚流滿面。

  「我七歲那年,她救了我。我的第二次生命是她給的。我非常感謝她沒有放棄我。」

  「所有事情都只能放在心裡,說了怕她擔心,怕她害怕,怕她承受不來。可是從來沒有想過後退。我一旦後退,代價太大了。」

  「我們沒有在一起過……她什麼都不知道。」

  「如果你是她,你想知道嗎?」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她欣喜又難過,激動又憤恨。滿腔的自責如同一瀉千里的洪水,捲著滔天巨浪,在胸中撞蕩。

  等到那股苦楚慢慢不再如籠中巨獸般在她腦海裡咆哮,許柔開始焦躁,她非常著急,但是卻有不知著急什麼,如同洪水中抓著浮木的人,在沉浮中上上下下,找不到重心,找不到落腳點。

  ……

  一片安靜的特警隊。

  郭元天留守原地,無聊地一邊聽相聲,一邊午休。正聽到精彩處,被電話打斷了,是崗亭。

  「元天,你過來下,有個女孩子找你。」值班同事的聲音有些古怪,「你惹了什麼風流債?」

  「啊?」郭元天仔細回想著,突然心一慌,「臥槽,是她主動的!」

  他穿上鞋就趕緊出門,到崗亭口一看是許柔,這才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噓了口氣,「許柔啊,」他故意嚷嚷大聲點讓崗亭聽見,「你是來找尉遲星的吧!」說完,他才發現許柔兩眼睛通紅,跟兔子一樣,看著十分憔悴,跟葬花的林黛玉有得一比。

  「我找你。」

  郭元天愣住了。

  回到宿舍樓。許柔便爬樓邊問:「你剛剛為什麼那麼心虛?」

  「不可能。我是說,我壓根沒心虛。」郭元天硬氣道。

  「我不信,如果你真沒干虧心事,那就回答幾個問題。」許柔成功激起對方的好勝心,「別猶豫,第一時間憑直覺回答。你最喜歡的女生是?」

  「瞿醫生。」

  「你最討厭的水果是?」

  「榴蓮。」

  「尉遲星的櫃子密碼是?」

  「2946。」

  「好的,謝謝。」許柔轉身就進宿舍。

  郭元天傻眼了。

  許柔站在成排的櫃子前,「你說尉遲星以前出危險的任務,會寫遺書,對吧。」

  「姐姐誒,你找這玩意兒幹啥?」郭元天擋住尉遲星的櫃子,「再說我蒙的,瞎猜的。」

  許柔看著他,「你肯定連這一排櫃子的密碼都知道。」

  郭元天:「……」

  許柔成功打開尉遲星的櫃子,看到裡面整整齊齊擺著衣服和日用品,還有幾個摞起來的收納盒。

  「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行不行?別翻了,要不尉遲星回來要殺了我!他的東西從不讓人碰。」郭元天攔住她,連連求饒。八卦,在他這裡還是有分寸的,他知道尉遲星的底線。他自己都沒看過尉遲星的遺書。

  「責任都在我,你怕什麼?」許柔推開他的胳膊。

  很快,許柔就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在最底下那個收納盒,打開就能看到信紙。這裡不止有一封信,大概有五六封。但是都被撕碎了,只留下一封折疊好的完整信件。也只有這封信是最短的,不過幾個字而已。

  「許柔:

  你好。

  謝謝你……

  你——好嗎?」

  這一封信根本沒有寫完,看似也壓根不繼續寫了。而其他零碎的紙條,許柔能依稀拼出幾句被反覆批注修改的話語——

  「很抱歉打擾你。我知道對你來說,這是一封陌生人的來信。而等你看到這封信,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就算知道結局,也不妨礙我做出選擇。再來一百次,我依舊會這樣做。聽到這樣的話,會感覺很奇怪吧。原諒我不能解釋。」

  「時間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距離。在錯開的時光裡……我一直在等你。(文縐縐?)」

  「你好,許女士,我是一名人民警察。來自警方的溫馨提示:生活處處要留心,必要時撥打110……(刪,無厘頭),算了,只是想說,希望這世界能溫柔地對待你。」

  「到底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告訴你,我的生命是因你而改變(需改)。我有很多話想說,但沒有辦法說。因為……多可笑,我不在你的回憶裡。我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女士您好,我是之前排查身份證的警察。感謝您對警務活動的支持與合作。希望……祝您一切安好。」

  許柔坐在櫃子前,臉色潮紅,任淚水打濕信件。

  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她曾經覺得自己命途多舛,可是這一刻,卻發現自己被整個世界深沉地熱愛著。

  因為天底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尉遲星,獨一無二的尉遲星——是她的。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2:44

第48章 崔潛

  太陽慢慢沉到樹梢,夕陽光輝絢爛而沉靜。

  既然許柔偷看了尉遲星的信,郭元天也假裝不經意地看了,可是越看越迷惑,他不明白尉遲星彷彿早就認識許柔一樣,明明他們今年才認識。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時,接到前線通知,隊友們並沒有找到攜帶槍支出走的崔潛,撲了個空。郭元天正要問下一步,就見許柔推門出去了。

  「哎,那什麼——哎!」郭元天分不開心思,只能先專心搞工作。

  許柔出了特警隊,拐彎走到最近的十字路口,她給尉遲星打了一個電話,但是無人接聽。

  「Have a nice day!」一個劃著滑板,穿著垮褲,頭髮像黃色稻草的小青年在她面前停下來。

  許柔看他一眼,垂下眼繼續看打的車到哪裡了。

  那瘦巴巴的小青年晃著超大的袖子又喊了一聲,「Have a nice day!」他臉上的笑容過於誇張,露出大大的門牙,像是沒頭腦的花栗鼠。

  突然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像蛇一般順著脊柱爬上來,許柔猛地轉身看他,「你說什麼?」

  「Have a nice day!有人付錢叫我跟你說這句話,嘿嘿嘿。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小青年摸摸腦袋,彷彿有多動症一樣將腳下的滑板滑動得刺啦響,「他還叫我交給你一樣東西。」他從褲兜裡掏出來一個信封,薄薄的,「看起來像是個照片,嘿嘿嘿。」他吸了吸鼻子,「對了,他說,『我在看著你』。嘻嘻。」

  許柔感覺腳底冒冷氣,慢慢接過那個信封,打開一看,第一張,是她上午去金特家時坐在出租車裡的照片,清晰到連她被風吹到臉上的髮絲都一清二楚。

  第二張,是她坐在金特家小區牆角哭泣的照片,而第三張讓許柔的瞳仁便猛地緊縮了——未建成的江邊爛尾樓,鏽蝕的鋼筋和不平整的水泥地,破爛的尼龍袋和廢棄的泥瓦工具,以及……在這一片衰敗破舊中極度刺眼的紅色。那是個敞開的紅色行李箱——周圓圓被捆住雙腳雙腿,扭曲地塞在箱子裡。她頭髮散亂,嘴巴被封,眼神絕望而驚恐。

  許柔眼前一黑,差點跌倒。那一瞬間,她的世界失去色彩和聲音。滿眼望去,儘是黑白。

  「我在看著你。」拖小青年帶話的人這樣說。而小青年已經走了。

  許柔臉色慘白,下意識四處張望,任風迷住她的眼睛。車流、行人,商舖,到處都是人——對面二樓在健身房跑步機上運動的白領,旁邊便利店裡將頭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的情侶,路口舉著燈牌招呼客戶的房屋中介……

  是誰?

  不管是誰,這個人都在警告她——她在被監控當中,一旦她回頭朝特警隊走,那麼周圓圓就會繼承黎斯語的宿命。

  很快,剛剛叫的出租車來了。

  「尾號3566對吧?」司機跟她對著信息,「去行北區——」

  「不,去江邊,惠深大廈對岸,過橋停就行。」許柔並不傻。那個人在找她,以周圓圓為要挾。他希望她主動過去,所以在照片裡也留下明白無誤的信息——爛尾樓對面的惠深大廈,就算是白天,大樓logo也清晰明顯。

  許柔,只能照辦。

  「惠深大廈對岸……」司機扭過頭來二次確認,「錦瑟園啊?爛尾樓小區。」

  「我知道,就去那裡。」許柔感覺到冷汗已經將衣服後背濕透。

  一路無話。

  我在看著你……怎麼看?能報警嗎?怎麼報警?她看向司機前方的攝像頭,此刻她不光懷疑司機,甚至連這個攝像頭都懷疑。而將視線投向後視鏡,她盯著後方車輛的車牌號良久。這輛車會不會在跟蹤她?或者旁邊這輛車?

  她絲毫不懷疑的是,如果自己稍微低頭再看幾秒手機,周圓圓都會出事。她不知道對方到底能耐多大,只能無限壓縮自己的底線。

  強烈的自我懷疑與自我否定當中,她愈加不安,卻也一直僵硬地挺直脊背,保持視線看向前方。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司機報警——如果他跟這件事沒有關係的話。

  許柔依舊保持著僵硬的姿勢,慢慢將手伸進包裡,握住她一直放在裡面的美工刀。這個過程緩慢極了。

  她算著時間,將手放在腿邊,慢慢地將後排坐墊用刀尖劃開,一條、兩條、三條……指尖突然一陣刺痛。她感覺到自己可能流血了。但是沒關係——這方便警察來找她。劃開的坐墊不會讓司機當下就注意到,只會等到她離開,第二個乘客上車時發現。看到坐墊被劃得完全不能坐,他一定會報警的,他必須報警!

  因為這是許柔唯一的希望。

  錦瑟園小區,空洞灰色的爛尾樓佇立在雜草叢生的江邊,鐵絲網攔得住瘋狂蔓延的籐蔓,但是攔不住動物和人類,豁開的大口銹跡斑斑,指向一條毫無人煙的小路。

  根據照片比對,許柔確定那棟樓就是邊上第一排第三棟。

  遠處傳來汽笛聲,這悠長而低沉的聲音瞬間將某個畫面拉進許柔的腦海。

  熾熱的夏天,蟬鳴,綠樹,路口。許柔拎著笨重巨大的紅箱子——裡面全部是她調查許燦事件的資料——焦急地等著黎斯語前來匯合。作為有幫助的人證,對方考慮多天後答應了跟她一起去警察局報案。

  然而黎斯語一直沒有出現。直到兩個小時後,她一通電話將許柔叫到江邊。

  許柔拖著那個笨重的紅色行李箱,站到錦瑟園的鐵絲破網前。

  ……

  回神,現實中。

  許柔裝作腳下不穩,伸手扯住鐵絲,將指尖血留在鐵絲上。如果警察來找她,這會是警犬需要的。

  第一排第三棟樓。空蕩蕩的樓裡只聽得到許柔的腳步聲。

  ……

  閃現的思緒,在宿命裡,她獨自一個人拖著笨重的箱子——絕對不能放下的箱子——一腦門汗,拚命往上走。

  五樓,風聲呼嘯。

  許柔聳著瘦削的肩膀,將箱子拖上來,看到倒在地上的黎斯語。

  ……

  而在此刻的現實裡,許柔沒有行李箱,但卻抬頭就看到放在大廳正中央的紅色行李箱。

  她立刻飛撲過去,由於力氣大而讓拉鏈勒青了手指。她將箱子打開,看到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周圓圓。

  許柔欣慰地發現周圓圓雖然閉著眼睛但是還有呼吸。她強忍著眼淚,拍拍周圓圓的臉,「醒醒,圓圓!」

  而周圓圓毫無動靜。她似乎被灌了某種迷藥。

  「她沒死。」

  許柔猛地抬頭,看到了雙手插著褲兜站著的崔潛。他的表情很平靜,「因為你會殺了她。」

  「我不會。」許柔慢慢站起來,握緊拳頭,眼眶通紅。

  ……

  「我不會。」另一個時空裡,許柔放下昏睡的黎斯語,站起來。她絕對不會為了自保而殺死黎斯語。但是顯然,黎斯語大概是為了自保,而一個電話將她叫來這裡。

  崔潛置若罔聞,半蹲打開一旁的箱子,「這就是你收集的指證我殺了許燦的證據?」他拿起裡面的一疊資料,掃了一眼就笑笑,不屑一顧地扔回去,甚至友善地提醒她,「還缺了點,閔柯。」他的笑容就像吐著信子的蛇。

  許柔臉上露出毛骨悚然的表情,她萬萬沒有料到崔潛竟然殺了閔柯。她迅速抓住地上的碎轉頭,企圖自保——但是這有什麼用?

  ……

  回到現在。

  聽到許柔說她不會害死周圓圓,崔潛用平和的聲音娓娓道來,「你會的。不久之後人們就會發現你將自己的閨蜜沉屍江中,畏罪潛逃。你成了A級通緝犯,但是你放心,我們殊途同歸。」

  許柔瞬間意識到,她傳言中的幫兇,不是尉遲星,不是金特,而是眼前的崔潛。但是她清楚自己的本性——不可能苟活下去。那麼尉遲星曾經從瞄準鏡中看到的她,彷彿精神失常一般的樣子——苟活下去的她,是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已經身敗名裂,與魔鬼為伴,不介意再多一個同伴。」崔潛看著她,「你也應該嘗嘗臭名昭著的滋味。」

  「我不會讓你得逞。」許柔站起來,一步一步朝後退去,直到腳後跟踩到樓層邊線,十幾米下,就是繚亂的蘆葦叢,「我難道沒有退路?」那就是自殺。

  「你跳吧。你真的還沒搞清楚形勢。你沒有我想要的東西,而我有你想要的。」崔潛利落地掏出手槍,上膛對準行李箱裡的周圓圓,「你跳樓的同時,我就開槍。反正讓人們以為你殺了她,也並不是真的需要你親自動手。」

  ……

  曾經的宿命裡。

  聽到崔潛這番話,許柔臉色蒼白,慢慢從樓邊走了回來,「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她忘了崔潛是刑警,是帶槍刑警。

  「很簡單,將她裝箱推到江中去。最好留下全面的指紋——雖然經過水泡後也認不清了。但是總歸是有點希望。」

  「呸!你做夢!」許柔一口唾沫吐出來,突然起手將一瓶辣椒水噴出,紅著眼睛衝上去搶崔潛手裡的槍。

  她快,但是崔潛比她更快,反身揮手一槍托撞上她太陽穴。

  許柔應聲倒地。

  黎斯語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喘不過氣,而且身姿扭曲。還未徹底清醒的視線裡,她看到似乎有條拉鏈一樣的東西正在被拉上,一線光慢慢被黑暗吞噬,直至伸手不見五指——不,她壓根伸不出手。這一刻,她意識到自己是被反綁雙手裝在箱子裡。這一刻,她意識到自己即將面對地獄。

  ……

  而現實中的此刻——許柔企圖用憤恨掩飾絕望的表情讓崔潛輕快起來,他彎了一下嘴角,「你的表情,跟四年前你妹妹出事前一模一樣。」

  「我就知道是你。許燦,還有黎斯語。」許柔眼眶通紅,恨意如火焰延燒。

  「還有一個人,閔柯。」

  許柔愣了一瞬。這一瞬間的微妙讓她意識到不對勁。而她也緊緊抓住這轉瞬即逝的不對勁。「閔柯不是你殺的,閔柯是心臟病——」

  「四年前,我只是想親手抓住殺死我父親的逃犯——怪閔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怪天太黑,怪他身形太像逃犯,怪他的衣服密封性太好……我將他反剪雙手摁到地上,他抵抗得厲害,我就用他自己的衣服蒙住他的腦袋——這是慣常的操作。沒想到他竟然悶死了。他家裡人都以為他是犯了心臟病。後來聽說他也有抑鬱症,都挺好的。」崔潛回憶著,當時事已發生,他根本不怕,因為閔柯在掙扎時落出治療心臟病的藥物,這就好辦了。

  許柔震驚地看著他,這份震驚讓崔潛理解成了另一層面的意思——膽怯與害怕——而促使他繼續說下去,「只是我沒想到潘凱和許燦,會在學校天文台用望遠鏡看到草叢晃蕩,而我從裡面出來了。而後……就是老師發現閔柯因心臟病而死。」

  「潘凱是我侄子,他雖然害怕,但是並不會說什麼,而你妹妹許燦,倒是個挺有正義感的人。潘凱好說歹說,她都不肯讓這件事過去。所以,一個月後,在她不顧潘凱的情面也叫囂要去報警,甚至企圖說服我時,我讓她永遠閉上了嘴。」

  他看著許柔,繼續說道:「至於黎斯語……你還挺聰明的。她必須死,只不過發現她給你U盤後,加速了這個進程。只是沒想到,她竟然會活下來。不過活下來跟死了也沒兩樣。現在,你的疑惑都有答案了,那麼就該你上路了。殺了你,我就能逆轉命運。」

  「不,你沒有殺死閔柯。」許柔喃喃地說。

  「看來突發心臟病這個說法挺讓人接受的。」

  「不,是你錯了!當時閔柯壓根就沒有死!他甚至爬起來給他母親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他被人襲擊了。只是沒有人信而已,因為閔柯得的根本不是抑鬱症,而是被害妄想症!」 許柔的眼神跟狼一樣,處於腎上腺素飆升帶來的激動當中,「這就跟狼來了的孩子一樣,他說得多了,等到狼真的來了,根本就沒有人相信!後來,閔柯才真的犯了心臟病。」

  這個說法,大大出乎崔潛的意料。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紅血絲異常明顯,唇角肌肉止不住地抽動。

  「你懂什麼?」崔潛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將她撞到牆頭,搖搖欲墜的磚牆落下碎石磚,砸了許柔滿頭。

  崔潛額頭青筋暴起,聲音從牙縫裡咬出來,「我父親犧牲在工作崗位上,我不能給我的職業,我的家族抹黑!」

  許柔抬起頭來,笑著,她感覺到有液體從額角流下來,糊住了她的眼睛,而嘴裡也有鐵銹味。此刻,她壓根不害怕,因為她找到了崔潛的命門——榮譽。

  「一切都因閔柯而起。沒想到吧?你千方百計想要抹去的罪孽,其實就是個誤會。如果你當時承認了——如果你當時發現是閔柯時打電話叫120。或許,連他都不會死。不就是一次犯錯,一次問責,壓根就不會到今天這個局面!你明明可以繼續當一個光明正大的警察,上天都給了你機會,只是機會被你自己放棄了。你就是個沒有勇氣承擔責任的懦夫!為了遮掩一個錯誤,犯下更大的錯誤。」許柔暢快地說道,而崔潛過度震驚的狀態讓她有了一絲刀尖舔血的快感。

  「你真是太可憐了。又可憐,又可笑。開口閉口都是榮譽,滿心滿眼都是榮譽,到最後臭不可聞地釘在恥辱柱上!你愧對所有人!你是家門不幸的敗類。榮譽?呵呵,你會被所有人唾棄!」

  話音未落。她就被崔潛怒吼著摔到一邊,撞到另一面牆。

  許柔滾到地上,她的視線天旋地轉。而就在這天旋地轉裡,她突然聽到周圓圓的嗚咽聲。

  周圓圓醒了。

  許柔盡力支撐著自己,一點點朝箱子爬去。

  崔潛頹唐地滑落在地,摀住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再次抬起頭來,他滿臉悲愴,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他的心防,如潰堤之江,徹底崩碎。原來他沒有殺死閔柯,原來糾纏他這麼多年的心魔……皆是泡沫。

  他原本不是一個壞人。可是現在,他站到了曾經同事們的對立面。

  突然,許柔聽到直升機的聲音。這轟隆聲越來越近,直到巨大的探照燈光線從天而降,照亮這棟廢棄的爛尾樓。

  在這刺眼的光線裡,許柔伸出滿是傷口,泥塵和鮮血的手,握住周圓圓冰涼的手。望著周圓圓驚慌的淚眼,許柔說著,別害怕,有我在。她以為自己發出聲了,在混沌而模糊的意識裡奇怪自己為什麼沒有聽到聲音。

  崔潛平靜下來,看著許柔拼盡全力去安撫周圓圓,聽著熟悉的警車聲和喊話聲,慢慢再次開口,「我從小就被耳提面命,要守護家族榮譽——我父親因公致殘,沒了左腳,他住院時認識我母親。是我母親追求他,不顧家人反對……義無反顧嫁給一個殘疾英雄。我知道,她有強烈的英雄情節,養育我更是嚴厲苛刻,不容許我犯下任何錯誤。自然,我知道不能給職業,不能給家族抹黑。我母親絕對不會接受她的兒子從一個英雄變成一個罪犯。」

  他扶著牆慢慢站起來,「我曾經無數次想要自首,無數次想了結自己,可是我不能。我母親身體不好,需要照顧。弒父兇手也還未繩之以法。於是我從不考慮結婚生子,不將自己的罪孽帶給其他人。我拚命工作,失去一條腿,受到嚴重腰傷,想著這樣能洗刷一點罪孽吧……你知道我為什麼辭職嗎?我有預感,。而我不能給熱愛的職業抹黑。我多想能一輩子穿警服,可是我愧對所有人,我對不起這份職業。」

  望著樓下熟悉的布控,熟悉的同事面孔,崔潛擦了一把臉上的血,「以後你記得,上課的時候務必提到我這個反面教材,讓下一代學會承擔責任,坦白做人。潘凱是個好孩子,想要保護我,也由於我的囑咐,而在當年做了偽證,如今更是心理崩潰,賠上性命。」他思考著,喃喃地說,「我……不能再受制於人了。」

  受制於人?許柔思維遲鈍,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聽錯了。

  「對了,你能不能幫我給我母親帶個話?跟她說,兒子不孝,下輩子一定重新做人,請她保重身體,記得按時吃降壓藥。如果不嫌棄,我願來生繼續做她的兒子。然後……把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的同事們,警醒所有人。我既然不能光明地走,那就要發揮剩下一點作用,當個反面教材,任人唾棄也可以。起碼會有人看了我的事跡,不會重蹈覆轍。」他說著站起來,迎著那光亮走去,又扭頭朝許柔微笑,「再過一刻,他們就會動手了。現在狙擊手已經瞄準我的頭,你猜是尉遲星嗎?」這是他以往的經驗。他行了個調虎離山之計,算時間尉遲星也回來了。

  這一刻,他彷彿就是曾經那個榮耀的崔潛,站在領獎台上,迎著刺眼的光芒看向前方,「我一直覺得他將來必定是大器之才——不,他已經是了。他才是最稱職的警察。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能捨棄一切使命與情懷……榮譽。」

  「因為……他要救我。」 那些東西,沒有性命重要。許柔盡力支起身,擋在周圓圓面前,她的眼睛已經腫得無法讓她看清眼前的一切。

  尉遲星,才是真正問心無愧,甘願犧牲自己的警察。

  「是我狹隘了。」崔潛微笑著,「你說得對,哪怕我再勇敢一些?」他頓了頓,「對不起,讓你受傷了。這世界上壞人很多,小心點,許柔。」說完,他突然將槍口對準自己的頭。他不能讓尉遲星殺死他,這是對他們曾經情誼的背刺,這是對他曾經職業的破防。

  砰——

  許柔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撒了她滿臉。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2:58

第49章 好運

  「OK,音樂準備,開始!」郭元天站在病房門口,清清嗓子,擺起指揮的架勢。

  其他人站在病床前一字排開,舉起「熱烈慶祝許柔同學出院」的橫幅和彩條。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周圓圓先唱。

  「好運帶來了喜和愛。」瞿醫生看著剛剛郭元天給她抄的歌詞。

  「好運來,我們好運來。」小護士也唱。

  「迎著好運興旺發達通四海!」尉遲星最後唱。

  許柔坐在病床上,哭笑不得地看著幾人。笑著笑著,她擦了眼睛,然後假裝打了個哈欠,不破壞熱烈的氣氛。

  「完美!Perfect!」郭元天伸手在空中一抓,表示歌曲結束,立刻跑到許柔身邊邀功,「我跟你說啊,雖然是尉遲星要搞個儀式開心開心,但這整個點子都是我的。」他必須主動點,畢竟調查下來,許柔一開始出事就在特警隊外,而他就在執勤。

  事實證明,有勇有謀的人會擁有更多的好運——許柔賭對了。

  尉遲星隨隊友在百里之外撲空後,抓緊時間趕回來。特勤車還沒進城就接到警情——一位的哥報警他的車被顧客惡意劃傷,墊子上還有血,對方還古里古怪去了廢棄的爛尾樓。很快,四面八方的調查訊息彙集到一處——崔潛也在那裡。

  防控防爆大隊的狙擊手還不能及時趕來,尉遲星臨時重整上崗——這一次,他沒有手抖。但是幸好,最後也不需要他開槍。

  「謝謝你啦。也謝謝大家。」許柔盡力起身,尉遲星及時在旁邊扶住她。

  床頭放了好幾束花,有同事送的,有朋友送的,還有警隊領導來看望她,讚揚她臨危不懼送的。許柔挑了兩束最漂亮的塞到瞿醫生和小護士手裡,算是借花獻佛,謝謝這段時間對她的照顧。

  「不用,我們該做的。」瞿醫生說話很爽快。

  「那也拿回去,放在護士台當擺設也可以。」許柔堅持。花太多了,她也帶不走。

  「對嘛。」周圓圓自奮告勇,「我幫你們放過去。」她朝許柔擠擠眼睛。

  許柔也朝她擠擠眼睛,笑了。

  在那場事故里,周圓圓只是被乙醚迷暈,手腳被綁的地方有點青紫,此外沒有受到其他身體傷害。在跟心理專家談了幾次後,她就活蹦亂跳了,甚至天天跑去買彩票——因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為了女兒今天出院,許家父母就在許柔住處忙著收拾屋子做飯,等著許柔回來。

  隆重的儀式結束後,瞿醫生和小護士出去忙了,郭元天自然舔過去當狗腿子。而周圓圓幫忙把行李收拾好放到尉遲星車子上,就先行開溜——她買了蛋糕,得去自提,而且還得順帶去買彩票。

  尉遲星將車開到住院部門口,才下車就看到許柔已經站到台階前。因為右腳骨裂加脫臼,她穿著笨重的護具,拄著枴杖。除了右腳受傷,她的肋骨也骨折了,但是這個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慢慢休息癒合。而她額頭上受的傷早就結痂。

  「我來。」尉遲星輕快幾步上前,一手拿著枴杖,一手向她伸出。

  許柔心裡一動,笑盈盈地看著他,將手放上去。

  「我很早就想這麼做了。」尉遲星輕聲道,慢慢握住她的手。現在,他終於能夠光明正大地握住她的手。

  許柔歪頭,也輕聲問,「多久?」然後自問自答,「二十年?」

  尉遲星眼裡彷彿有星河,倒映著她的模樣,「比二十年更久。」

  一切,盡在不言中。

  回到家,許柔父母早就等在樓下,幫忙從車上拿東西。這邊是老小區,並沒有電梯,許母讓丈夫把女兒背上去。

  「阿姨,我來。」尉遲星幫許柔解開安全帶,「你摟住我脖子。」

  許柔自然地摟住他。

  尉遲星不費吹灰之力地抱起她,穩穩上樓去。

  「小心啊,孩子。」許母跟在後面,依舊有些擔心。

  「媽,沒事。」許柔笑著說。尉遲星就算自己摔了都不可能摔到她。更別提他平時天天負重鍛煉了。

  「嗯,我看尉遲星比蘇鴻好。」許父跟在最後面,背著手。

  「提他幹什麼。」許母立馬回頭叮囑丈夫不要亂說話。

  回家一開門,撲面而來的就是玉米排骨湯的香味。周貴兒在門口喵喵叫,好奇地跟著尉遲星的腳步,跑到沙發上看著他將許柔放下來,然後它就想往許柔腿上跳,結果被尉遲星當空攔住。

  「乖,不能坐姐姐腿上。」尉遲星將周貴兒放到貓爬架上,過來陪許柔,「累嗎?我給你按摩一下腿?」他將她額邊碎發撩開。

  「不用。」許柔搖搖頭。

  「那我去廚房幫忙。」尉遲星站起來。

  「那也不用。」許柔拉他坐下來,跟他咬耳朵說道,「我媽不會讓你去的,她可喜歡你了。」今天買菜前,許母還特意打電話問女兒,尉遲星喜歡吃什麼菜。住院這段時間,許柔總是聽到母親花式誇獎尉遲星。

  「我得展示一下我的廚藝,更加分。」尉遲星說,突然想到一個事兒,「你說給我一個驚喜,是什麼?」

  許柔細細望著他,笑了一下,「待會你就知道了。」

  很快,周圓圓就提著蛋糕回來,拿著一疊刮開的彩票,以及兩桶食用油——這就是她中的獎品。

  「哇,這麼多菜!」周圓圓氣喘吁吁地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到處張望,「客人來了嗎?」

  「應該快了。」許母拿著濕紙巾出來,「你這孩子,滿頭大汗的,快擦擦。去換件衣服,當心感冒。」

  由於許柔需要靜養,今天出院又會比較忙亂,所以許家父母本是不打算請客的,也推掉金特家的拜訪,但是許柔卻堅持請客,只請一家人——

  「叮咚。」

  「我來開門。」周圓圓一邊擦汗一邊開門。

  「許柔姐姐好!」門外的邢奔奔立刻大喊。

  「認錯人了。就喊姐姐。」邢母立即提醒。

  「哦,姐姐好!」邢奔奔又大喊。

  大家頓時笑開了。許柔立即轉頭,想要示意尉遲星,但卻發現他已經震驚地站起來。

  邢奔奔捧著一個繫著絲帶的精緻禮盒跑進來,放到茶几上,他的視線立刻被肥墩墩得快要壓垮貓爬架的周貴兒吸引了。周貴兒看似不妙,社恐發作,立馬跳下來鑽進櫃子底下。

  而邢家父母還在跟許柔父母嘮嗑。接到邀請,他們最初也很驚訝許家會在女兒出院時就迫不及待邀請他們,但是很快他們就釋懷了,大概是因為人上了年紀都念舊,所以想多跟老同事們聚聚。

  而他們,也有共同的傷痛。

  許家父母因為小女兒的離世,而久久不願意回臨城。邢家則是因為大兒子當初的意外,而直接變賣家產出國,後來因為年紀大了,不習慣國外的冷清,加上工作調動,所以才又回國。

  在大兒子邢維維去世後,邢家一直都希望能再生一個孩子,奈何越想要卻越沒有,多年未曾有消息,索性放棄,可不曾想中年時能再生下邢奔奔。

  寒暄幾句後,邢母終於注意到客廳裡的青年,尉遲星。

  「你是……」她面露驚訝,眼裡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哀愁,但很快被溫柔的笑意代替,「你是許柔說的那個長得特別像我老公的男孩吧。」

  尉遲星望著自己的母親,心頭百感交集,喉頭滾動卻說不出話。

  「你叫什麼名字?」她走過來,仰頭看著這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年輕人。

  「他叫尉遲星。」周圓圓在旁邊插嘴。

  「跟我一個姓氏,太巧了。」邢母依舊仔細端詳著尉遲星,沒回頭,可接下來的話是對丈夫說的,「老公,你來看,這孩子長得多像你年輕那會兒。」

  她的話吸引所有人注意力,連許家父母也來了。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尉遲星回頭怔怔看著許柔,眼眶已經紅了。

  最後,邢母終於忍不住說道,「哎,如果我的維維能活下來,也像你這麼大了。」她說著,雙手摀住下半張臉。

  「我能抱抱您嗎?」尉遲星啞著聲音問,「我是孤兒,我也沒有母親。」

  「當然可以,孩子。」邢母寬慰地將大高個的尉遲星摟進懷裡。邢父也拍拍尉遲星肩頭。

  邢奔奔站在一邊,仰頭先看看媽媽,又看看爸爸,最後看看這位陌生又臉熟的大哥哥,索性也上前抱住哥哥的腿,這也許是出於某種未知的奇怪的聯繫。

  「這畫面真美好,跟那個探親尋子節目似的。」周圓圓都快感動哭了,坐到許柔身邊,將薯片遞給許柔吃。

  然後,她就感覺到某種不對勁,就像拿著菜刀砍電線,一路火花帶閃電。

  「我的天!那阿姨說的是我幼兒園同學!」周圓圓從沙發上倏地彈起來。

  許柔眼疾手快丟了薯片將她摁下來,順便摀住她的嘴,「噓——」

  周圓圓瞪大眼睛,瘋狂給她打手勢,以表示她的激動。

  「別說話,當心破壞氣氛。」許柔使個眼神,慢慢鬆開手。

  「好。」周圓圓喘著氣,拿起薯片,突然眼睛一亮,又彈起來,「我的天,尉遲星長得像我那個同——」

  許柔再次撲上去利用身體重量將她摁下來,摀住嘴,「淡定!淡定!」

  周圓圓繼續瘋狂打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啞語。周貴兒的眼珠子跟著她的手勢瞎轉。

  「千萬別說話啊。」許柔鬆開手。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沒注意到周圓圓是尉遲星曾經的幼兒園同學。

  「呼,你欠我一個解釋。」周圓圓熱得拿手當扇子扇,拿起杯子猛喝一大口水。

  接下來的宴席,賓主盡歡。除了邢奔奔因為拿不好筷子而砸掉了一個碗。

  吃完飯,進入中國人常見的飯後娛樂活動——打麻將。

  兩家父母正好坐一桌,周圓圓在許母身後坐著認真學習打麻將。而邢奔奔則由許柔和尉遲星帶著,在陽台上喂貓。

  經過一晚上的相處,周貴兒總算在邢奔奔摸它時不炸毛了。有美食誘惑,它才不管是誰在摸它。

  「姐姐,貓糧好香呀。」邢奔奔蹲在地上,仰頭說。

  「但是不能吃哦。」許柔提醒他。

  「我吃過,我在大胖家裡吃過的。」邢奔奔說,「大胖吃了兩塊,我吃了一塊。」

  「……大胖是誰?」尉遲星摸摸他的腦袋。

  「我孫子。」邢奔奔說。

  尉遲星的手頓住,「這樣說話不好,不禮貌。」

  「但大胖就是我孫子。」邢奔奔認真地說。

  「是不是你家什麼親戚?」許柔扯扯尉遲星的衣袖。

  尉遲星沉思了一下,「是西安鄭哥哥的兒子結婚生的小孩?」那是遠房親戚。他也就幼兒園時去玩過一次,只記得一點了,但是自家輩分高這點他還記得。那位哥哥比他大了起碼五十歲。

  「對。」邢奔奔聽到姓「鄭」就知道沒錯,「可是哥哥你怎麼知道?」

  這題許柔會,搶答道:「哥哥是警察,神通廣大,什麼都知道。」

  邢奔奔恍然地哦哦兩聲,點點頭,低頭繼續摸貓。

  重新看向許柔,尉遲星摟起她肩膀,額頭相抵,聲音真摯極了,「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比不上你做的。」許柔輕聲說,「不過,你為什麼後來改了名字呢?」她眼裡滿是笑意,「維維?」

  尉遲星微微挑眉,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聽到有人叫他這個名字。他眼波閃動,配上英俊的輪廓,漂亮極了,真就像這天鵝絨般的天空中閃耀的星星一樣。

  「當時我迷迷糊糊也說了,我叫邢維維。但是他們覺得我大概是由於驚恐而失憶,反而將報紙上的信息認同為自己的。其實在家裡,我父母也叫我尉遲星。於是乎後來我說我叫尉遲星,邢,相當於名字倒過來,尉遲星。他們也就相信了。而且……星星,也是我對於你最初的記憶。」他說著將許柔耳邊的頭髮撩起,露出她的星星耳環。

  那是許燦為她編的耳環。許燦,為她帶來了尉遲星。

  許柔深呼吸一下,驅散鼻子的酸意。

  「真好,我們的父母是老同事,這樣以後能經常走動。」許柔靠在尉遲星肩頭,望著熱鬧打麻將的客廳。

  「是啊。我真幸福,我……現在很滿足。」尉遲星低聲說。縱然如今面對父母,他依舊不能表露身份。因為另一個他,七歲的他,是父母看著離開。

  「你說,如果二十年前車禍沒有發生,你平安活下來了。我們會再次相遇嗎?」

  「當然會,因為我們是命中注定。」

  ……

  艷陽高照的秋天,連陽光都像在蜜裡裹了一樣。

  綠樹蔥蘢的公園裡,有人在遛狗,有人在七扭八歪地騎多人單車,有人在放風箏,也有人滿臉漆黑地蹲在燒烤架前扇扇子。

  「元天,再來一打羊肉串!」野餐墊那邊有人喊。由於打撲克輸了,粘著一臉紙條,也看不清到底是誰。

  「滾粗!要吃你自己烤!」郭元天吼著,回頭跟尉遲星抱怨,「吃飯喝酒KTV,哪樣不比這有意思?非得來燒烤。」

  「親近自然,放鬆身心。多曬太陽——比你去美容院專門美黑效果好。」

  「我這美黑得挺自然的。」話雖這麼說,郭元天還是往遮陽傘外挪挪,好曬到太陽。

  尉遲星沒說的理由是,許柔這段時間腿不好,不能上班,就一直呆家不活動,他就想找機會讓她出來透透氣。而來公園則是周圓圓提議的,今天還特意叫上兩個程序員女同事。但對外,尉遲星都說這是他的想法。

  特警隊那邊,和尉遲星相熟的同事則幾乎都來了,有幾個還帶上家屬。因為今天並不是普通的聚餐,而是尉遲星的臨別宴——他即將返回反恐防爆大隊,流程已經在批了。但是回去後,他只有訓練得更加艱辛,才有可能真正重回一線。

  「哎,無聊。」郭元天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裡,看著尉遲星陪那個叫邢奔奔的小孩玩飛盤。

  這小孩是許柔出院之後突然冒出來的,長得還和尉遲星挺像。而尉遲星在這段等待手續下來的時間裡,除了上班,陪許柔,就是在帶小孩。

  邢奔奔正是好動的年紀,爸媽年紀又大了,精力更不上,相處熟悉後也願意讓尉遲星這個警察帶出來玩。

  「那孩子到底是誰啊?」郭元天走到許柔身邊坐下,擦擦墨鏡戴上,「反正不可能是親戚。」總所周知,尉遲星是在福利院長大的。

  「……是我家朋友的小孩,跟尉遲星投緣,我也喜歡,就一直帶著玩了。」許柔一邊說一邊按摩右腿。她已經脫掉護具,但走路容易累。

  「怎麼著,你倆這是為以後帶孩子實習啊?」郭元天扔掉狗尾巴草,「他要回反恐大隊,你樂意?」他從墨鏡的斜縫裡看她。

  許柔了然對方沒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雖然也會擔心,但是如果不讓他去做這份工作,那就不是尉遲星了。」

  「跟我女朋友在說什麼?」尉遲星帶著邢奔奔回來。

  「聊你的黑歷史。」郭元天扭頭看著邢奔奔,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奔奔,今天出來玩,作業寫完了嗎?你這成天吃糖玩飛盤,妥妥的浪費人生啊。」

  「那叔叔你平時是怎麼浪費人生的?」邢奔奔先茫然,後疑惑,「坐在這裡曬太陽嗎?」

  郭元天嘴角抽搐,「算了,你去玩飛盤吧。不要跟我說話了。」他起身去看同事們打撲克。

  「許柔,那邊有個飾品集市,一起去看看嗎?」周圓圓和兩個同事站在草坪邊朝她揮手。

  「我來!等我!」許柔看尉遲星也要跟過來,就拉住他的胳膊,「你陪元天說說話。我看今天瞿醫生加班放鴿子不來,他很暴躁。」

  尉遲星回頭看看苦瓜臉的郭元天,大拇指摩擦許柔手腕內側,「那腿不舒服就喊我。」

  「好的。」

  小廣場上的快閃集市掛著五顏六色的綵燈,很是顯眼。大部分攤子都是飾品攤,吸引不少年輕小姑娘。

  許柔跟著她們一個攤子一個攤子地逛。很快,她就發現周圓圓一個同事在打量自己。

  「沒事,有什麼事情你直接說,她不會生氣的。」周圓圓跟那女孩子說。

  「怎麼?」許柔問。

  「那個,你是不是之前去過美嵐?」那個女孩子問。美嵐是本地一家私立的整容醫院。

  「沒有。」許柔搖頭。

  「那我認錯人了哈哈。我在那邊見到一個女生長得和你好像。」女孩子很爽快,「你鼻子好漂亮。本來還以為你是去做了隆鼻呢,想問能不能介紹一下醫生。」

  許柔笑了,這個忙可幫不上。於是乎大家繼續看飾品,許柔很快就看中一對復古耳環。

  「這個好看啊。」周圓圓在旁邊說。

  「我們家耳環都是純手工做的,這對是祖母綠耳環。」攤主給許柔舉著鏡子,「你把頭發放下來配這耳環就更漂亮了。」

  「多少錢?」許柔問。

  「一百五,買兩件飾品可以打八折。」攤主說。

  一百多的耳環當然不可能是真的祖母綠寶石,不過好在做工精緻也漂亮。加上還有另一個女孩買手鏈,可以湊在一起打折。許柔便買下這對復古祖母綠耳環。

  ……

  逛吃逛吃,她很快就累了,回到帳篷邊枕著尉遲星的腿瞇了一小會兒。不想等她再次醒來時,睜眼看到的是滿天星河。

  「醒了?」尉遲星低頭笑著,掖了一下她身上的小毯子。

  「其他人,奔奔呢?」許柔揉著眼睛。

  「都去看煙火表演了。奔奔讓圓圓帶著。」

  既然這樣說,許柔就不急著起來了,她伸個懶腰,只想耍賴,突然想起什麼,「我打算下週一回學校。」

  「再休息一陣,好不好?」他想跟她商量。

  許柔心裡暖烘烘的,卻道,「密斯袁早就催我了,她現在替我代班主任。」

  尉遲星卻突然說,「我真想這樣每天每天看著你。」

  許柔感覺臉上一燙,下意識摀住嘴巴。

  尉遲星就這樣低頭看著她,然後彎腰在她手背上親親一吻。

  她的臉越發燙起來。

  「星星好亮呀!」她望著天空,開始找其他話題。

  「嗯。」他看著她。

  「沒有烏雲誒!」

  「嗯。」他依舊看著她。

  「其實我是想說——可以再來一次嗎?」許柔眨眨眼。這一次她將手放在身邊。

  尉遲星眼帶笑意,再次彎腰,吻上她的嘴唇。

  許柔輕輕喘息著,感受自己忙亂的心跳,將指尖下意識攏入尉遲星茂密的黑髮當中。她感覺自己渾身都發軟,被尉遲星攏起抱入懷中,有他獨特的氣息將週身包裹。

  滿天星河,映著不遠處衝上雲霄的煙花,燦爛一片。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3:20

第50章 秋遊

  「二(一)班集合!不要推搡,排好隊我們就進動物園。」班主任密斯袁在最前面指揮。許柔則在旁邊幫忙。

  動物園門口,一堆戴著紅帽子的小學生吵吵鬧鬧。今天是學校和公安局合作的活動,由警察帶隊,讓小朋友們來動物園參觀一天,順便普及動物保護與個人安全防護。

  許柔昨天開始上班,就是為了來這個活動幫忙,因為尉遲星和郭元天也會來。

  早上九點,陽光燦爛。郭元天一如既往抹了半瓶發膠,大背頭在剛剛一陣大風中都不動安如山,他戴著墨鏡,穩固好手機支架,開始用警隊裡的官方賬號直播。

  「歡迎來收看『我與動物手拉手』活動直播。」郭元天笑得露出標準八顆牙齒,「小朋友們,說你好!」

  「你好!」一堆小蘿蔔頭此起彼伏地喊著。

  郭元天蹲下身摟住東張西望的邢奔奔,這小子可以說是班里長得最好看的,「奔奔,今天由警察叔——哥哥們帶你逛動物園,開心不開心?」

  「開心!」

  「你今天打算看些什麼動物呢?」

  邢奔奔很乾脆利落地來一句,「我今天是來浪費人生的,所以看什麼都可以。」

  郭元天拿下滑落到鼻樑上的墨鏡,嘴角抽搐,「咱剛剛不是說好了麼?不提『浪費人生』。」

  「那是剛剛,現在是現在。」邢奔奔把新買的手錶伸給郭元天看。這是個尉遲星給他買的奧特曼變身手錶,根本就沒有表盤。

  「……我們還是好兄弟吧?」郭元天問。

  「是的。」邢奔奔說。

  「那就給我個面子,大哥。隨便說幾個,你喜歡什麼動物?」

  「我最喜歡恐龍。」

  郭元天神色僵硬,然後立即起身,「好的,謝謝這位喜歡熊貓的熱心小朋友,接下來我們先去看熊貓!」

  進了動物園,郭元天調整鏡頭,讓小朋友們的背影和動物們入鏡,順便普及動保知識。很快,看直播的網友們都發現鏡頭裡時不時會有另一個警察入鏡,而且長得很好看。

  「又要看『帥哥同事』啊?」郭元天將鏡頭對準幫小朋友買棉花糖的尉遲星,「嗯……沒有電話號碼,也沒有扣扣微信,哈哈,不好意思,帥哥有主了。」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鏡頭故意對準許柔,可許柔機敏,立即蹲下身幫孩子擦汗,躲了過去。

  不過在鏡頭之外,背對小朋友們時,許柔會挽起尉遲星的手,兩人湊一起說著悄悄話。看到這一副景象,密斯袁是非常開心的,開心到當場給體育耿老師打視頻電話,分享一下好消息。

  邢奔奔則扯著許柔的衣袖,一口一個「姐姐」,央求許柔給錢讓他吃棉花糖——他的零花錢直接被媽媽交給許柔了。

  「等等,邢奔奔,你現在要跟大家一起叫許老師,懂嗎?」密斯袁糾正邢奔奔的稱呼。

  「噢噢,許老師。」邢奔奔點點頭,接過錢。

  許柔笑著笑著,臉突然白了。

  深冬,爛尾樓,似乎精神失常的女子,躲避在暗處的高大男人,以及被驚嚇得哭到虛脫的小孩——「不是許老師!」他在哭喊。

  這幅景象刷地跳進許柔的腦海,鮮活極了。

  男孩的聲音,跟邢奔奔一模一樣。

  許柔刷地蹲下來,抓住邢奔奔的雙臂,不放過分毫地端詳他。她的勁兒太大,邢奔奔很快疼得扭動掙脫起來,喊著「許老師」,但許柔就跟沒聽到一樣入定,直到尉遲星過來解圍,將她拉開。

  「怎麼了?」他發現她神色不對勁。

  許柔抬頭望著尉遲星,眼神恍惚,「還記得嗎?你說曾經……我綁架了一個小男孩。」

  「都過去了。」尉遲星寬慰她。

  「我懷疑……」許柔看著棉花糖攤前的邢奔奔,哽了一下,「那個男孩是奔奔。」

  尉遲星不可置信地順著她的目光望向正跟同學比較哪個棉花糖比較大的邢奔奔。他開心得眼睛都瞇起來,露出兩個跟尉遲星臉上一模一樣的酒窩。

  許柔難受地摀住臉。

  尉遲星回神,側身直接將她擋在自己身形中,擋住其他人的目光。他將她的頭靠到自己肩頭,輕輕蹭著她耳鬢,「沒事,一切都過去了。這件事永遠都不可能發生。你不要懊悔。」

  許柔心裡發澀,無聲地點頭。

  尉遲星將她的碎發撩到耳後,看到那祖母綠的耳環時愣了一下,腦海裡有什麼飛快地閃過去,卻沒有留下線索,他就繼續說道:「馬上就去狼園了,金特在那裡等你,是不是?」

  他安慰很久,許柔才慢慢鎮定下來。

  到了狼園,許柔的神色終於恢復自然。而金特的確等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

  「恢復得不錯啊。」 金特一手插兜,一手拎著個袋子走過來,目光跳過許柔與尉遲星相接,雙方點個頭算是打招呼。

  「還好。」許柔笑著。

  「這個給你。」

  「什麼東西?」許柔從袋子裡抽出一小瓶酒。這個酒很奇怪,橘色,還豎著一小塊骨頭。

  「豹骨藥酒,對你骨折有好處。」

  許柔本來還想打開看看,一聽說是豹骨,忙不迭往袋子裡塞——後頭兩個警察正在搞野生動物保護法的科普。

  她硬著頭皮問:「這個是違法的吧?」

  「虎骨才違法,豹骨沒有。」金特很是無所謂,「你要是想要虎骨酒,我也可以給你搞來,不過得多點時間。」

  「不不不。我不用。」許柔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手裡這豹骨酒就夠燙手山芋了。

  另一邊,尉遲星輪流抱著小孩,讓他們能從高點的視線看狼園——現在正是餵食時間,動物園廚房飼養員送來了一塊塊切割好的肉塊,狼群在搶肉吃。

  他扭頭望向許柔,她從袋子裡拿出一罐酒,不知為何著急忙慌塞了回去。

  她的耳環,那漂亮而精緻的復古祖母綠耳環,在陽光下閃著光,耀眼極了。

  尉遲星腦子裡嗡的一聲,就彷彿晴天霹靂當頭一擊,直接定在原地。

  在曾經的記憶裡,爛尾樓綁架案發生的半個月前,也就是許柔失蹤期間,臨城出了這樣一樁偷盜小事——一個男人獨自進入一家金銀珠寶店,聲稱為妻子買耳環,趁店員不注意,偷走名貴的經典款祖母綠耳環,留下玻璃款贗品。幸好店員只拿出一隻耳環,所以被替換的也只有一隻。

  當晚,珠寶店進行閉店盤點時,發現異樣而報警。第二天,警方根據監控視頻,成功將犯罪人員抓獲——那是一個臨城動物園負責清理狼園的臨時工。

  而據臨時工坦白,他只是一時興起才盜竊,而他手裡的玻璃贗品,來自打掃狼園時,從狼群糞便裡發現的耳環。

  一隻漂亮的,復古而精緻,幾乎以假亂真的祖母綠耳環。

  狼園監防嚴密,面對遊客的護欄早就加固成只有細密氣孔的鋼鐵擋板加一人多高的防爆玻璃——為的就是防止投喂。

  而現在,狼群的糞便當中出現女性耳環。

  狼群,只吃肉。

  肉由動物食堂購買,切割,打碎。

  動物食堂裡,所有女性職工都否認自己是那只耳環的主人。以防錯失警情,警察入駐動物園,仔細排查了整個狼園,最終在狼群地面塵屑中發現多塊未被消化的人體細碎殘骸。

  這是曾經出現的案件,懸而未解。

  而現在,許柔,耳環,狼園,以及……在動物食堂裡工作的金特。

  溫暖如熱咖啡的陽光下,尉遲星卻感覺到刺骨的寒冷,彷彿身處冰天雪地。

  ……

  客廳裡安靜極了,連周貴兒都沒有吭聲,只聽到牆上石英鐘發出滴答聲。

  不知過了多久,許柔將視線從窗外的夜色收回來。

  「這不可能。」她看著尉遲星,「不是我。你也看到了,如果按照曾經那條路走,我會跟崔潛一起在綁架案裡出現。」絕對不可能……被人殺死然後用這麼殘忍的手段毀屍滅跡。

  「這不可能。」許柔繼續強調,為了說服自己,也為了說服尉遲星。但她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尉遲星是更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的人,事情已經全部結束了,接來下會是平安遂順的生活,可是這些巧合該怎麼解釋?耳環、金特……

  「金特不可能對我動手。」許柔猜到尉遲星心中所想,「他也沒有任何理由。」對此她萬分確信,「至於耳環,那家店不可能沒有同款。我們需要做的是去提醒其他買了耳環的女生,讓她們注意不要出事。」

  「明天就可以去。」尉遲星輕輕牽牽嘴角。他不肯讓許柔看出自己的焦慮。

  此刻,兩個人都故意表現得雲淡風輕的樣子。

  ……

  由於時間不早,尉遲星打算回家,剛打開門就看到周圓圓正要摁門鈴,她懷裡抱著兩個快遞盒子。

  「咦,尉遲星你要回家啊。」

  「嗯,你們早點休息。」

  周圓圓看著他的背影,關上門,扭頭問許柔,「你們吵架了?」

  「沒有。」許柔有些失神。

  「那怎麼看他一臉強顏歡笑。」周圓圓將快遞盒子遞給許柔,「喏,你的。」說完,她坐下拆自己的快遞。

  「我沒有買東西。」許柔皺起眉頭。

  「你爸媽給你買的?」周圓圓拆出一個眼歪嘴斜的手辦,頓時擰起眉頭,「這也太醜了吧。還怎麼送人?」她關係要好的女同事要過生日了。

  許柔抬眼,看到那快遞盒的郵寄地址竟然是錦瑟園,那個廢棄小區。她心裡匡當一下,立馬拿小刀拆開,發現盒子裡面空蕩蕩只有一張便利貼——

  「我在看著你。」

  她頓時如五雷轟頂,震在原地。

  記憶裡,一個嘻哈垮褲男孩朝她傻笑著,「我在看著你。」然後,崔潛就在廢棄小區裡等著她。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響起熟悉的嗡嗡聲。許柔撞翻小桌子,衝過去猛地拉開窗簾,看到了那個眼熟的白色無人機,它穩穩地停在窗外,如眼睛一樣亮著兩個紅點。

  我在看著你……

  許柔頓時毛骨悚然,她顫抖著盯著那個無人機,轉身到處尋找,最後拿起周貴兒的貓抓板就要開窗砸過去。

  「你瘋啦!」周圓圓看她這一系列操作下來嚇得跑過來拉住她,「會砸到行人的!」

  她話音剛落,這無人機就突然失去控制一般,直接墜落。

  一聲巨響,兩人衝到陽台邊,看到地上砸得稀爛的無人機瞬間被來不及剎車的汽車碾過——車停到路邊,尉遲星從駕駛位下來,抬頭與許柔的視線對上。他神色嚴肅,轉身就朝樓道口疾步走去。

  無人機已經被來往車輛壓成碎片。

  「隔壁的無人機啊,幸好沒砸到人。」周圓圓舒了口氣,又有點幸災樂禍,「可算是砸壞了。」

  「不是我的無人機!」隔壁陽台傳來那小胖子的聲音。聽到匡當聲,他也跑出來看熱鬧了,「我早不玩了。」縱然是最新型號的無人機,也就讓他保持幾天的新鮮感,很快就束之高閣。

  「你什麼時候不玩的?」許柔衝過去問。

  「好久咯。」小胖子聳聳肩,扭身回去了。

  許柔臉色慘白。那她這段時間看到的無人機是誰的?

  周圓圓撿起飄落到地上的紙條,看清上面的字後頓時也滿臉詫異。

  門鈴響了。

  尉遲星一臉焦急地回來,周圓圓立即匯報了字條和無人機的事情。自打崔潛這事兒發生後,她就很警醒。

  尉遲星看著紙條上的字,久久沒有說話,等到他開口,直接就是——「搬家。這邊你倆都別住了。圓圓你先回父母家,我送你。許柔你住我那兒。」

  「額……有這麼嚴重嗎?」周圓圓用胳膊肘拐拐許柔。

  「搬回去吧,上次我就連累你了。」許柔緩緩出一口氣,握住周圓圓的手,「你絕對不能再出事了。快去收拾行李。」

  「現在?」周圓圓很是糾結,「明天莉莉要來找我。」

  「莉莉是誰?」

  「就上次野餐,說在整容醫院見到過你的那個女孩子。」周圓圓說。

  「什麼意思?」尉遲星插嘴。

  「哦,就是認錯人而已。」周圓圓擺擺手,「我同事之前去拉雙眼皮的時候見到一個姑娘長得賊像許柔。」

  尉遲星如夢初醒,他懂了。

  許柔也頓時醍醐灌頂——邢奔奔說的「不是許柔老師」,可能指的並不是許柔沒有幹那些壞事,而是——廢棄樓裡,綁架他的不是許柔老師,而是另有其人,跟許柔長得像的人,再加上披頭散髮,誰得認得那麼清楚?

  那個所謂的「許柔」,壓根不是許柔。

  她瞬間聯想到曾經夢到的前世宿命,大部分都是自己的視角,而唯獨只有爛尾樓狙擊手那個夢,她跟隨的是尉遲星的視角。

  因為,對方根本不是她,所以不存在第一視角。

  這是一個大膽的揣測,如果沒錯……那麼在曾經的宿命裡,真實的許柔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最後出現在動物園後廚,人間蒸發在狼園麼?

  ……

  收拾行李,送周圓圓回家後折返,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一路上,許柔望著車窗外的夜色,都沒有說話。

  所以……就在她以為完全戰勝了命運之後,才發現真實的命運她壓根就還沒觸及到。最凶險的一關,有著極其強悍的障眼法,此刻正在未來潛伏著等她。

  到頭來,會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必須考慮更多的可能性了,不為自己,而為尉遲星。

  回到尉遲星家,開門就是一片黑暗。幽靜的月光從陽台那邊撒下來。窗簾輕輕飛動。

  在這冷色調的月色裡,許柔望著他筆挺的脊背,突然禮貌地開口,鄭重而莊嚴,「尉遲星,謝謝你,一次又一次地選擇我……不管重來多少次,都依舊選擇我。」

  這一刻,他卻僵住了。

  「你知道嗎?你是奇跡的代名詞。」許柔笑著,開玩笑道:「是因為我救了你,所以你來報恩了嗎?」

  「是。」尉遲星轉身,望著月色中的她,心裡卻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我重來這些遍,發現很多人每次都有不一樣的一面,人心叵測,艱澀難猜。而你卻始終如一,但也在這重複當中,每次都給我新的驚喜。」

  他頓了頓,「我每見你一次,都會多開心一些。看到你,我才明白為什麼有的人可以一輩子永遠只愛一個人,這並不是將最初的愛意原封不動保存下去,而是每天都會重新愛上對方。」

  他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認真地低聲說:「只要你一個確定的眼神,我就可以在所不惜。」

  「我記得你說,擔心我會恨你。」她目光蕩漾著隱隱約約的水光,欣慰又難過。

  「……對。」他沉默,「但我還是會選擇你。就算知道結局,也不妨礙我做出選擇。」他終於明白了許柔為何此刻突然說謝謝他,「你記住,不管什麼時候,冒險也是我冒險,我不支持你冒險。」

  「我只是說,有可能……有可能……」許柔望著他的雙眸,盡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柔而平靜,「我希望你能不要回頭,繼續往前走。」

  就算在夜色裡,她也看到尉遲星的瞳孔猛地緊縮了一下。

  「為我重來這麼多遍,是時候該考慮你自己的生活了。答應我,這是最後一次嘗試。」她盡量慢慢地深呼吸,不讓自己情緒失控,「不管結局如何,你都要好好過自己的生活。我知道自己不是罪犯,不是那個逼著你在職責和愛情當中選擇的人,就很欣慰了。」

  她將來也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絕對不會讓尉遲星走上絕路。

  「一定,一定要認真地過自己的人生。」許柔一字一句地叮囑他,「這是我希望你去做的。你可以記得我,但是不要想起我。將來還會有聰明漂亮,三觀相投的女孩子出現在你的生活裡,不要拒絕,好好接納。我希望你不光能做一名優秀的警察,還能順利地擁有愛情,結婚生子。」

  夜色裡,尉遲星喉頭滾動,緊閉雙唇,眼眶深紅。

  「等到你八十歲的時候,再想起我吧。在你給孫輩講老故事的時候,你可以突然想起我,說,你曾經遇到這樣一個女孩。然後你同樣白髮的妻子也會笑著在旁邊說,哎呀,我也記得呢,聽說是一個好姑娘……這就夠了,真的。這就夠了。」許柔哽咽著,卻臉帶笑容。

  尉遲星將她擁進懷裡,緊緊抱著,彷彿要將她嵌入骨血。淚水從眼角滾出,落到臉頰,他深呼吸著,卻依舊覺得心臟發麻,嗓音啞得不成樣子。「你曾經跟我說過,如果不全力以赴,怎麼知道結局呢?」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此刻他做不到。

  那是他可以放棄所有去換取的人啊。放棄所有……

  「我們不能先自我放棄。你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只要再多一個機會……」他將臉埋入許柔髮際,感受她的呼吸,她的溫度,她同樣失去節奏的心跳。

  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兇手,不可能什麼馬腳都沒有露過。

  許柔哽咽著,緊緊摟住他的脊背。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3:36

第51章 密文

  「叮咚——」

  許柔從貓眼裡看到是周圓圓,才打開門。

  「我給你帶了我媽做的秋梨膏!」周圓圓舉起手裡的保溫袋,自顧自地脫鞋進來到處看,「哇哦,尉遲星家挺寬敞啊。他人呢?」

  「隊裡有緊急任務,昨天半夜就出門了。」許柔猶豫了一下,「你過來不太安全。」

  「沒事,我注意著呢。」周圓圓拿出兩個塑料小球晃晃,「緊急報警器,給你也買了一個。」她說著就往餐桌上擺吃的,「你今天還要出門嗎?」

  「本來要……現在不用了。」許柔說。

  尉遲星拜託出去巡邏的郭元天去公園——幸好攤主還在那邊擺攤,也打聽清楚了,復古祖母綠耳環,只有這麼一對。

  這讓他們揣測的那個結果更加無言。

  尉遲星自己則去了那個整容醫院,卻得知周圓圓的朋友說的那個女孩只是被人領著來咨詢而已,並沒有真的在那邊做手術。就此,音訊全無。

  「我想週末回家一趟。」許柔又說。她突然很想念父母。

  「那昨天那紙條的事兒有結果麼?」周圓圓問。

  許柔搖搖頭。這種事情報警沒有用。況且她身邊就是警察。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周圓圓坐到她身邊,朗聲道,「做朋友,就是要互相幫助啊。我知道你現在陷入了大麻煩,說不定還跟之前崔潛那事兒有關。人多力量大。三個臭皮匠還頂一個諸葛亮呢。」

  許柔望著她,鼻子有點酸。

  「你知道嗎?當時在那個爛尾樓裡,我一醒過來特別慌,可是看到你,我就不慌了。你怎麼都不會讓我出事的。果然你看,你骨折了,我活蹦亂跳的。」周圓圓摟住她的肩膀,貼心地說,「我媽多會看人啊。當初大一開學,一送我到宿舍,她就說,圓圓啊,你就跟你對面這個姑娘一起玩。她好。」周圓圓誇張地學著她媽媽的南方口音。

  「瞧,一直到現在,不管是買吃的還是出去玩,你幹啥沒想著我一份的呀?」周圓圓認真地看著她,「讓我幫你吧,不光是尉遲星站在你身邊,我也站在你身邊。雖然我到了那種緊要關頭可能會嚇暈掉鏈子,可是現在,咱們還是平安的呢!」

  許柔再也忍不住,紅著眼眶抱住周圓圓。

  「本來我想,許燦的事情結束了,你可以去追求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過自己的人生呢。」周圓圓感歎著,摸摸她的後背。

  許柔揉揉眼睛,吸吸鼻子,「你是說密碼學?」

  「對啊。你的夢想本來就不是當小學老師。」周圓圓拿紙巾遞給她,「許燦肯定也希望你過自己的生活。你已經為她做好一切,是時候考慮自己了。」

  許柔剛想說什麼,腦海中突然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第一,正緣的生死掌握在你手中。第二,不要用紅色行李箱。第三,你擅長的就是你應該做的。」

  那個自稱會玄學的女人,如此告誡她。

  「許柔?你怎麼了?」周圓圓揮揮手,發現許柔失神得一動不動。

  許柔愣了許久,慢慢握住她的手,感受自己的冰涼與她的溫暖相撞。

  正緣,說的不是蘇鴻,是尉遲星。

  正緣的生死,說的是尉遲星穿越的那場車禍。

  不要用紅色行李箱,說的是崔潛之案。

  而你擅長做的就是你應該做的——

  密碼學……密碼……

  許柔猛地睜大眼睛——日記本!

  「我知道了。」她嘩地站起來,立即給尉遲星撥電話,語帶緊張,「尉遲星,我想進你書房看看,行嗎?我要找那個日記本。」

  「門沒關,你想看什麼都可以。那個日記是曾經你寫的。」

  許柔一頓,「那你怎麼拿到的?」

  「最後一次穿越前,在你失蹤後,我晚上翻進你的住處找線索,就發現了這個筆記本,一直帶在身邊。」

  「好,我去看看。」許柔迅速說。

  許柔迅速衝進書房,周圓圓也連忙跟上。

  「我的天,尉遲星這麼多書!惹,種類也蠻多的。又是空間物理,又是刑偵技術。」周圓圓打量著滿噹噹的書架,看到許柔簡直稀里嘩啦把書桌翻了個遍,一張照片從一個文件夾落下來。

  周圓圓撿起照片,震驚地發現竟然是許柔大學畢業時的證件照,「哎!尉遲星怎麼有你的證件照?」

  「啊?」許柔的思緒很混亂。

  「對了,你還沒跟我說尉遲星跟邢奔奔家裡啥關係呢!」周圓圓繼續說。

  「來不急了,等事情結束,我一定全部告訴你。」許柔總算找到日記本,拖住周圓圓,回到客廳,「你幫我一起看看。」

  「這不就是你好幾個月前撿到的那本日記麼?」周圓圓從包裡掏出眼鏡,「字跡挺像你的。」

  「但這不是我寫的,肯定不是。」許柔的聲音開始顫抖,一字一句地說,「我從來就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它筆跡雖然跟我很像,但是我分得清,這壓根就不是我的字跡!」

  「我看看。」周圓圓拿過日記本,仔細地研究。

  許柔再次打電話給尉遲星確認。

  「你能確定?在以前那幾次,你是被摩托車撞倒,胳膊骨折,筆跡才有所變化……就像在這次,因為家訪遇到爆炸而胳膊受傷。」尉遲星說。

  「不,肯定不是。時間就不對。」許柔腦子轉得飛快,走到陽台上,「日記是六月份才印刷出來,但是內容卻記錄到早至四月份的阿曖演唱會——那個寫日記的人為了陷害我,專門跑去臨大買了筆記本,卻沒料到筆記本是六月份才售賣的。」許柔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冷。

  「整個日記的導向,是暗示我殺了黎斯語。這是所謂的『罪證』。但是我沒有,我是被誣陷的……」她如鯁在喉,重新整理思緒才又道,「這本日記是由最終的幕後兇手留下來的。他擁有崔潛這個幫兇,毒殺黎斯語。怪不得,怪不得最後崔潛會說,這個世界很危險,讓我小心點。」

  「我的天,你這都是些啥事兒啊?」周圓圓跟來了陽台,縱然聽得雲裡霧裡,卻也立馬雙手合十作揖,「富強民主文明和諧……你一定要好好的。我還指望你暴富然後包養我呢!」

  「圓圓,我非常需要你的幫忙。」許柔顫抖著握住周圓圓的雙手,盯著她的雙眼,深呼吸道,「這是一本密文,我以前破譯過一遍,但是可能還是有疏漏的地方,所以現在從第一篇日記開始,咱們重新破譯一遍。」

  「好!」周圓圓堅定地點頭。

  ……

  晚上九點,尉遲星終於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帶著一身不知從哪裡沾染的泥水。

  而客廳裡,許柔和周圓圓正在緊鑼密鼓地做破譯。資料擺了滿桌,還有沒喝完的可樂,以及未拆封的漢堡。

  「破譯得怎麼樣了?」他沒來得及換鞋就問。

  「你今天出什麼任務?沒有受傷吧。」許柔同時從書堆裡抬起頭問。

  「沒事,去了趟野外。」尉遲星脫下外套,看到她們還沒忙完,「你們繼續,我先去洗漱。」

  「好的。」

  半小時後,尉遲星從浴室出來,穿著T恤衫和居家褲,脖子上搭著毛巾,黑髮濕潤。「已經都查過一遍了?」

  「嗯。」許柔把剛剛又加熱的漢堡遞給他,他肯定沒吃晚飯。

  「我靠,真是日了狗的變態啊。」周圓圓一邊啃雞腿堡,一邊搖頭。由於過於震驚,她開始說髒話,「這啥王八蛋寫的,把許柔的喜好和背景搞得一清二楚,還暗戳戳提到小三,不就是黎斯語。他大爺的忒歹毒了。如果許柔出事,這尼瑪絕對說不清啊!」

  聯繫起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周圓圓已經發現有人緊鑼密鼓織下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如同黑寡婦蜘蛛要捕殺獵物一般,想要殺死許柔。

  「有其他新信息麼?」尉遲星問。

  「沒有。」許柔搖搖頭。

  「我覺得有一點很奇怪。好幾篇日記的日期都是錯的。」周圓圓十分不理解,「寫日記的人都能注意到許柔羨慕繼續讀書的同學這種細節,為什麼會犯這種愚蠢的日期錯誤?」

  「沒人會覺得日期有問題。」許柔下意識說,「因為注意力只會放在日記內容上。」

  「但是我覺得有問題。」周圓圓晃晃可樂杯裡的冰塊,拿起筆,將所有日記的時間全部依照次序寫下來。

  這是一串相當長的數字。

  「你說,它會也是密碼麼?」周圓圓揣測道。

  許柔放下水杯,愕然地看著這串數字,出了神。

  ……

  三個小時後。

  客廳裡安安靜靜,聽得外面蟲鳴鳥叫。周圓圓抱著抱枕睡著了。尉遲星從房間裡拿出毛毯給她蓋上,反而將她驚醒。

  「啊——」她揉揉眼睛坐起來,還沒徹底清醒就問,「怎麼樣了?怎麼樣了?」

  尉遲星示意她,許柔還在全神貫注做破譯。

  十分鐘後,許柔終於放下了筆,冷靜地看向兩人,「出來了,的確有暗文。」

  這個發現,讓她覺得那個寫日記的人變態扭曲至極——是什麼樣的反社會人格會做這樣的惡毒花樣?那個人,自信龐大到在日記裡留下了自認為警察絕對查不到的暗文——

  「satanoscillatemymetallicsonatas」

  這就是把所有日期拼起來後破譯出來的暗文,似乎是一段毫無意義的字母,但細看的話,卻是一句回文。

  可是,它是何意義?

  周圓圓湊過來看,慢慢讀了出來,「Satan oscillate my metallic sonatas.」她頓了一頓,失聲叫出來,「這人神經病吧?」

  「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尉遲星問。

  「程序員懂,這是我們學Python時做練習題會用的句子,意思是——魔鬼撥弄我的金弦。」

  這話出來,尉遲星和許柔的臉色都變得非常詭異。

  魔鬼撥弄我的金弦——黑暗又壓抑的回文。

  周圓圓卻思維如同脫韁的野馬一樣,「寫日記的人,是程序員?想害你的人竟然是程序員?!」她被自己的想法整得大驚失色。

  而尉遲星和許柔則在彼此的眼裡讀到另外的恐怖信息——這個人強大到變態。那句回文是故意留下的微妙線索,就像連環殺人犯在案件曝光後,重返現場圍觀警察查案,獲得扭曲的快感。

  ……

  深夜,周圓圓依舊在絞盡腦汁地糾結「寫日記的是程序員」這回事。

  「金特……」許柔想到什麼,壓低聲音,對尉遲星說道,「黎斯語出事時,金特也在場。一個不注意,他就是所謂的『兇手』。而根據那魔鬼的計劃,狼園,食堂,耳環……就算沒有找到我,人們也很容易得出結論,金特殺了某個人。他是一個有前科的罪犯,有絕對的嫌疑。等到真的發現我失蹤了,那麼就是金特殺了我。」

  不管他們面對的是誰,對方都極盡老謀深算,歹毒狠辣,直接目的就是將許柔趕盡殺絕,以及擁有完美的替罪羊羔。

  尉遲星心一沉,緊緊握住她的雙手,「聽著,我們要戰鬥到最後一秒。不管怎麼樣,我都會陪著你。後退只會退到絕路,前進才有光明。」

  他必須要鼓勵她。如果許柔放棄,他重來這麼多遍……有什麼意義?

  尉遲星的話話帶著千萬斤的重量,狠狠砸在許柔心頭。

  「我有一個提議。」周圓圓放下筆記本。

  「你說。」尉遲星鬆開許柔,恢復自然。

  「我覺得我們不能閉門造車。敵人太強大,我們孤立無援。所以我建議叫其他人一起來幫忙。人越多越好。比如尉遲星的那個發膠狂人警察朋友,還有金特。金特在某些方面的人脈還有點厲害的。這樣我們就是黑白通吃!」周圓圓篤定道。

  「你怎麼看?」許柔轉身問專業警察的建議。

  尉遲星思忖片刻,點頭答應,「我們試試吧。」

  ……

  第二天,週日,下午五點。

  金特按時到達尉遲星家。而郭元天也把瞿醫生帶過來了,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是他覺得說不定瞿醫生也能幫上忙。

  來不及張羅飯菜,尉遲星點了外賣。很快,蝦餃腸粉叉燒包擺了一桌,每個人都領到一份許柔才整理打印出來還帶著溫度的資料。

  將小黑板重新架起,尉遲星轉身面向大家,「你們邊吃邊聽,現在我告訴你們的事情,非常嚴肅,絕不能外傳。」他盯著兩三口吃掉整盤蝦餃皇的郭元天。

  「靠,這是個只針對我的陷阱啊。」郭元天嚼著蝦餃皇快噎住,「我做不到啊。」

  「沒事,你每次想洩密的時候,我就打暈你。」瞿醫生放下筷子,耐心地拍拍他的肩膀。

  「誒,可以!」郭元天又精神抖擻了,面帶春風微笑著提醒尉遲星,「你繼續說。」

  「總而言之,我們要阻止一場還未發生的預謀犯罪。這也是一場連環犯罪。人單力薄,所以才想到找你們幫忙。」

  金特猛地抬起頭,目光陡然犀利。

  「這場犯罪,目前來看,只有一個確定的被害人,就是我。」許柔指指自己。

  「注意言辭,被害人是刑事案件裡的稱呼,受害人範圍寬泛一些。」郭元天再次提醒。

  許柔彎了下嘴角,似乎是微笑,就這樣看著他。

  一切不言而喻。

  她就是「被害人」。這是一場刑事案件。

  郭元天神色愕然,瞬間嚴肅起來。其他人也都正色看向許柔和尉遲星。

  「這件事很危險,如果你們誰有顧慮,可以先離開。」許柔說。

  風輕輕地吹著。坐在沙發上的瞿醫生,郭元天,周圓圓以及金特,都沒有動。

  許柔眼角發酸,尉遲星則安撫般摟住她的肩膀。

  這就是兩人的朋友們,堅定勇敢的朋友們。

  「那我們繼續說,你們也可以看看資料。」尉遲星調整情緒,語氣如常,在小黑板寫下相關信息,「按照時間順序來講,四年前,許柔的妹妹許燦出事。這你們都知道了。崔潛在抓捕殺父逃犯時,意外將高中生閔柯誤認逃犯,下手制服。可能發現自己認錯了人,導致他當時心慌意亂,判斷失誤,以為閔柯當場被悶死。但實際上沒有。在他離開後,閔柯清醒,甚至打電話告訴母親,他遇到歹徒。但是最終,他心臟病發,還是離世。」

  「而崔潛從草叢走出來,被學校裡逃課去天文台的兩個學生看到了。一個是許燦,一個是他自己的侄子,潘凱。崔潛以為自己殺了閔柯,兩個學生也是這麼認為。所以許燦想要將這件事曝光,但是潘凱攔住她。事件的結果是崔潛為了隱瞞所謂的『誤殺』,而對許燦下手。潘凱知道這一切,卻選擇維護自己的表舅。」

  周圓圓縱然已經知道一切,但是越聽臉色越白,下意識摸著前不久買的平安符。

  「為了讓這一切顯得合理,潘凱到處宣揚許燦跟閔柯談戀愛,往許燦的背包裡放了安全套,在他當時的女友後來的妻子錢嬌家開的旅店裡,製造許燦和閔柯所謂的開房記錄。所以,許燦因情自殺,就這麼認定了。四年後,許柔髮了這個陰謀。」

  話題便到許柔這邊。她開口說道:「我有一個前男友,叫蘇鴻。我跟他因為有小三分開。而這個小三叫黎斯語。她為了一個英文句子『haveaniceday』找我幫忙。這一段單詞乍看是have a nice day,但是打亂組合後是have a cyanide,指的就是黎斯語後來的氰化物中毒。」

  「為了能讓我答應幫忙,她舉報蘇鴻違法,甚至也舉報她自己的公司。在她給我的資料裡,我發現了她四年前在我妹妹出事的那片草叢拍攝的照片。我想找她問詳情,但是她卻突然中毒——也就是金特遇見的那事兒。而後我只能自己調查,最後發現一切指向崔潛。」

  「可是現在,新的風暴出現了,有人在暗中監視我。」許柔拿起那個筆記本,猶豫著該怎麼說下去,「我們……有線人。雖然這個線人現在已經失效。但是總而言之,通過這個線人,我們拿到這個筆記本。日記的主人對我瞭如指掌,甚至連我喜歡密碼學都考慮到。這個日記本主人,或者說這個團伙,在這個筆記本裡寫下一系列密文日記,破譯出來直指一個方向——我殺了黎斯語。」

  郭元天驚得筷子上的腸粉啪一聲掉到地上。

  金特眼裡閃過陰暗的光,額角青筋畢現。

  周圓圓默默地把紙巾遞給面露驚訝的瞿醫生。

  「大概是覺得這樣做很好玩。所以他還留了一句暗文,藏在日記日期組成的密文裡——satanoscillatemymetallicsonatas。這是一句回文,學程序時會用到,意思是魔鬼撥動我的金弦。」

  「等等,這兩句,」郭元天上前來,在黑板上將「haveaniceday」和「satanoscillatemymetallicsonatas」圈出來,「全部都沒有空格?」

  「第一句沒有,第二句是我破譯出來的。」

  「好吧,很顯然,這就是一個人。投毒黎斯語,跟想要害你的,就是一個人。這語言花招,是他的惡趣味。」郭元天總結道。

  「其實……線人還有一個推斷,」尉遲星看向一直在沉思的金特,「他可能想要嫁禍給金特。」

  「怎麼嫁禍?」周圓圓立即問。

  「金特現在在動物園後廚幫忙。那裡每天都要為食肉動物準備各種肉類……簡單地說,就是殺死許柔……」他並不想將這件事說得那麼清楚,在許柔還好端端呆在他身邊的此刻,「通過後廚,讓她被狼吃掉,直接人間蒸發。」

  「我操,真狠毒。」郭元天直接把可樂罐子給捏癟。

  「黎斯語的案子,是不是還沒查出來?」瞿醫生問。

  「對。」許柔點頭,「負責查案的是崔潛,肯定是他暗中下手,才導致後來什麼線索都沒有。」

  「黎斯語出事的時候,你也在場?」瞿醫生又問金特。

  「沒錯。」金特的表情陰戾。

  瞿醫生提出第三個問題,「你次次都在案發現場……你有什麼仇人?」

  「我仇人很多。」金特抱起胳膊,皺眉思考。

  「不對,你這兩份工作,都是你室友給你介紹的。老威當外賣員,就介紹你去當外賣員。老威去動物園,就介紹你去動物園。」許柔說。

  「老威是誰?」尉遲星問。

  「我室友,也是從牢裡出來的,大名叫陳虎。」

  尉遲星瞬間就擰起眉頭,站起來。

  「我靠,陳虎?塊頭挺大,長得像狗熊似的?」郭元天不等金特確認,就繼續說道,「陳虎幾年前給一個日料店埋雷管,被尉遲星發現,給送進局子了。這小子賊會玩炸藥。」陳虎,視尉遲星如眼中釘。

  眾人臉上皆是震驚。金特臉上則多了憤怒。

  「我知道黎斯語住處的爆炸案是怎麼回事了。」尉遲星轉身就拿外套,扭頭問金特,「他現在是在動物園還是在家?」

  「在家,他休息。」金特毫不猶豫地起身,咬著牙道,「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許柔說。

  「所有事情都清楚,唯獨黎斯語這事兒還有貓膩,突破口肯定在這。或許可以從家屬這邊問出什麼,包在我身上。」瞿醫生拿起包,也打算出門。

  「我跟你一起。」郭元天立即狗腿地湊過去。

  「你跟他們去抓那個爆炸犯。」瞿醫生攔住他。

  「那我……」周圓圓抓抓腦袋,「你們誰要後援?」

  「你就在家。」許柔按住她的手,「別出門,有人來也千萬不要開門。有事情我們會通知你。」

  「好的,沒問題。」周圓圓拍拍胸脯,做了一個OK的手勢。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3:55

第52章 葡萄

  秋日,高高低低的握手樓擠擠挨挨地連成一片,擋住陽光。一群麻雀停留在蜘蛛網一樣的電線桿上,嘰嘰喳喳。

  金特家狹窄得只容一個人過的樓門口,安安靜靜。

  不知哪家人的電視聲傳過來。在這字正腔圓的新聞聲裡,幾個小孩嬉鬧著在對面一個小賣部門口踢足球。

  尉遲星叫許柔就在小賣部門口等,而郭元天在活動手腳,把手指掰得卡擦響。

  「你們都先在樓下等。」金特望著自家窗口,「我先上去看看。」他有種莫名的不好預感。

  「我在後接應你。」尉遲星思考了一下,做出讓步。

  「注意安全。」許柔叮囑說。

  「好。」

  金特推開銹跡斑斑的鐵門,剛剛踏步走上台階,就見一個足球被踢過來,撞到台階上,彈起來越過他,衝向二樓他家的大門。

  匡噹一聲,足球砸到門又撞過來。

  大門發出了輕微的卡噠聲,緊接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想起,火焰破門而出。

  幾乎是一瞬間,金特被強烈的氣流沖摔到街上。泥瓦磚塊如冰雹般落下。樓房的第二層徹底垮塌,火光塵屑四濺。

  許柔護著一個小孩子倒在地上。由於爆炸影響,她突然間什麼也聽不見,但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立即爬起來衝過去看金特的情況。

  金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腹部插著一塊玻璃,衣服滲出血跡。胳膊也開始流血。

  漫天的灰塵裡,周圍所有人都在倉皇逃竄,尖叫。

  許柔顫抖著,迅速拿起手機撥打120。尉遲星跪下來,脫下襯衫給金特包紮汩汩流血的傷口,而郭元天摸了一把臉上厚厚的灰塵,爬起來擦乾手上的血跡,大吼著疏散周圍群眾。

  ……

  後來,許柔對這一整天的記憶都不甚真實,就好像蒙上了一層紗。

  作為警察,尉遲星和郭元天必須留在爆炸現場,盡快搜索可能被掩埋的群眾。而許柔幾乎完全是憑借本能行事,就好像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一般,陪著金特進醫院,看著他進手術室,聯繫他的父母,跑上跑下辦理手續。

  她強迫自己先壓抑住所有情緒,安撫悲傷的三姨媽和姨父。

  直到夜深人靜,那些凶殘的情緒才開始洶湧上來吞噬她的心智,叫她發現自己早就渾身冷汗,疲憊至極。

  萬幸在金特的手術非常順利。

  當晚,深夜。

  瞿醫生從病房裡出來,看向依舊等在外面的許柔,「沒事了,你回去休息吧。金特剛做完手術需要靜養。」

  「我還是在這裡候著吧。他爸媽身體不好,兩個人都有高血壓,我讓他們先回去了。」許柔聲音嘶啞。

  「我說沒事就沒事。」瞿醫生強調,「他傷雖然重,但是好在沒讓重要臟器受損。」

  「……是我連累他的。」

  「是你救他的。這總比他被扣上殺人犯的罪名好吧?」瞿醫生平靜地看著她。

  就在這時,尉遲星和郭元天過來了。許柔立即打起精神,讓自己看著沒那麼憔悴。

  還沒走到跟前,郭元天就迫不及待地說,「跑了,陳虎跑了。房東住一樓,說早上金特一出門,他就出門了。」

  「炸藥怎麼解釋?」瞿醫生問。

  「炸藥安裝在大門後,只要敲響,就會爆炸。」尉遲星說,「幸虧他命大,足球替他擋了一遭。」說著話,他握住許柔的手。

  「這說明你們的調查方向是對的。」可能由於職業特性,瞿醫生出奇地冷靜,「陳虎有問題,他跟寫日記的人是同夥。」

  「黎斯語這邊,你有啥新消息嗎?」郭元天問。

  「去我辦公室說吧。」瞿醫生瞥了一眼走廊盡頭的攝像頭,不遠處還有兩個人正在聊天。

  ……

  瞿醫生辦公室。牆上的時鐘指晌午夜一點。

  為了防止半夜沒精神,瞿醫生端出茶水來招待大家。

  「茶葉太多——」郭元天剛要抱怨,看到瞿醫生的眼神,舌頭立刻拐了個彎,「沒關係,不管你給啥,我都喝。」

  「砒霜呢?」瞿醫生挑眉。

  「砒霜也喝。」郭元天甜蜜蜜地說。

  尉遲星咳嗽兩聲,在郭元天耳邊低聲問,「你的底線在哪裡?」

  「不好意思,這種東西我沒有。」郭元天仰頭望天花板,雙膝併攏坐得規規矩矩,眼神跟著瞿醫生跑。

  尉遲星無話可說了。

  「說正事吧。」瞿醫生一掃白大褂衣擺,坐下來,「黎斯語在醫院的這段時間,除了警察來得夠勤快,只有四個人來看過她。她的父母和弟弟,以及天帆集團的老總杜鶴帆。她家人過來,主要是想知道能拿多少賠款,至於黎斯語醒不醒,無所謂——不醒最好,他弟正好拿錢娶媳婦。而杜鶴帆過來是正兒八經瞭解黎斯語的情況,還找我聊過,挺關心的。」

  「喲!沒聽說這兩人關係好。」郭元天彷彿發現了大八卦,「會不會是他們倆——」

  「你想多了,黎斯語搞舉報這事兒還挺複雜,他最希望的就是黎斯語趕緊醒過來說說更多內情,好回去下手整治。」

  「你怎麼知道?」許柔問。

  「我喜歡八卦。」瞿醫生直截了當地說。

  「……看不出來。」許柔默默地說。這真是跟郭元天湊一對兒了。

  「跟某人邊聽邊說不同的是,我只聽不說。」瞿醫生交疊雙腿,掃一眼郭元天,喝一口茶,很平靜地說,「是我的地盤,當然什麼都瞭如指掌。」

  郭元天用崇拜的星星眼看著瞿醫生,簡直心花怒放。

  「尉遲星跟我說過,黎斯語是杜鶴帆的秘書之一,在總裁辦工作。但她是副總周國祥的情人,由周國祥一路提拔上去。」許柔接過話茬,「最開始她只是集團物流客服,後來在公司週年慶上演節目,被周國祥看中,就坐火箭一樣升上去了。」

  「對,說白了,靠臉靠身材。」瞿醫生說著她瞭解的情況,「投毒案事發後,警方進駐天帆,陰差陽錯發現這公司內部腐敗挺嚴重的。報紙上也提了幾個項目。但是有一點,連警察都沒查出來。」

  「你說你說。」郭元天慇勤地給瞿醫生添茶,雙手奉上。

  「那幾筆貪腐項目,實際上是為了給南井溝葡萄生產項目挪賬。在這個項目裡,黎斯語和周國祥一起把杜鶴帆架空,流轉出好幾筆巨額資金不翼而飛,但是賬面都做全了,沒毛病。」

  「杜鶴帆以為自己是最終拍板的人,殊不知他那點選擇都是設好的。懂了吧?為什麼周國祥沒把黎斯語放在自己手下,而是讓她在杜鶴帆那邊工作。這就是原因。」瞿醫生看到對面三個人的驚訝目光,吹了一下杯子裡的茶葉,「我有朋友也在總裁辦工作,警察還去調查了她。但是她為了保身,什麼都沒說。」她彎了一下嘴角,「而我,只聽不說。」

  「南井溝葡萄酒這事兒,我還有資料。」許柔從包裡掏出U盤。黎斯語的U盤早就給警察了,但是她之前拷貝了一份。畢竟,黎斯語是為了讓她幫忙破譯密碼,才去舉報了蘇鴻,牽連出天帆集團。

  瞿醫生將電腦搬過來,插了U盤,幾個人一起看電腦裡的舉報材料。

  許柔在旁邊介紹說,「現在國家扶貧做得特別好,每個貧困地區都因地制宜搞發展。南井溝就是例子,那邊天氣乾旱,晝夜溫差大,適合種葡萄。蘇鴻就跟著領導在那邊常駐扶貧,最開始他們修路修水庫,後來引進了天帆的葡萄酒項目。」

  「周國祥就負責這個。」瞿醫生說。

  「等等——」尉遲星摁住許柔滑動鼠標的手,「葡萄酒……項目……一共5個縣城的農業合作社參與,總共解決8萬農戶的生計。」

  「對,攤子夠大,所以能做手腳的地方也多。黎斯語說,農戶跟公司簽訂合約後,從頭到尾都得按照公司的要求來,選什麼樹苗,用什麼農藥,從日常管理到收割嫁接,全部都由公司安排的專業技術人員來帶。每一個環節都有巨額利潤點。」許柔問尉遲星,「關於周國祥,你們有消息嗎?」

  「他現在停薪留職在家,避一陣子風頭就會回工作崗位上。」尉遲星說。

  「杜鶴帆不介意他做的事情?」許柔很驚訝。

  「介意啥啊。我們以為的大錢在他們眼裡看來可能就是小錢而已。資本家之間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郭元天難得說了一句正確話,「再說了,能被自己秘書和副總聯合架空的人,你覺得他有什麼手腕?周國祥手裡把著的是天帆集團最生錢的生意和資源,杜鶴帆怎麼敢貿然動手?」

  「的確,杜鶴帆這幾年挺飄的,又是投資劇院,又是搞慈善,光做些門面活兒,哪想得後院著火了。」瞿醫生說。

  「那回到投毒案上來,周國祥嫌疑最大,但是已經被洗清了。他沒有作案時間。至於杜鶴帆,有錢的冤大頭一個,直到投毒案發生才知道自己公司出了啥問題。」許柔分析著,「那會是什麼人對黎斯語下手?供應商?沒吃到紅利的同事?還是看不慣蘇鴻的公務員?」

  「要搞清楚這件事,恐怕得去南井溝一趟。」尉遲星思忖道,「黎斯語案最開始是崔潛負責,你想想他能做什麼。」

  「好吧,那我奉陪。」郭元天聳聳肩。

  「我明天去借車。」尉遲星說,「免得洩露行蹤。」

  「週六出發可以嗎?我也跟你們一起去。」瞿醫生伸了一個懶腰,「正好年假還有幾天。」

  她的主動讓許柔和尉遲星都有些詫異。

  「你為什麼……願意幫我?」許柔忍不住問,「我們平時也沒那麼熟悉。」

  「這需要什麼理由?見義勇為?助人為樂?」瞿醫生覺得她過於大驚小怪,挺好笑的,「Girls help girls.」

  「謝謝你。」許柔笑了。

  ……

  三天後。

  從臨城到南井溝,一路開車花了十多個小時。

  綠意蔥蔥的道邊樹很快變成大片的玉米地,然後就是漫山遍野一攏一攏的葡萄樹籐。

  郭元天下車摘下墨鏡,一甩頭,「嗯,我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那只是農藥的味道。」尉遲星關上車門。

  「喂,幹什麼的?」從旁邊的樹蔭裡走出來一個年輕人,戴著草帽,手裡掐著煙。

  「賣水果的,想看看葡萄。」

  「別看了,全部都簽合同了,你們去別的地方吧。」年輕人說完轉身回去。

  倒是路過的一個扛著鋤頭的五十多歲農民湊過來,「你們是來看葡萄的?今晚有住的地方嗎?」

  「沒有。」許柔說。

  「那正好,去我家住,就前面的農家樂。叫我老曹就行。」老曹笑瞇瞇地壓低聲音,「我家也有葡萄,我到時候領你們去看。」

  尉遲星看了大家一眼,「好,您帶路。」

  去老曹的家並不遠,十分鐘就走到了。那是路邊一家自建院子,半新不舊的平房,屋後有個大池塘,邊上種著幾棵棗樹。院子門口豎著個搖搖欲墜的,紅配綠的招牌——來喜農家樂。但是看門口的落葉,顯然門可羅雀很久了。

  老曹的老婆,一個胖乎乎的農家婦女,正坐在院子裡捶腿。水泥地上曬著一大片玉米。

  「來客人了,老婆子!」老曹高喊著,隨後介紹說那是他的老婆,也姓曹。

  曹大媽拄著枴杖站起來,招呼著客人到堂屋坐下。大廳裡擺著五六張飯桌,塑料凳子全部摞起來放在牆角。見大媽腿腳不方便,尉遲星上前幫忙擺好凳子。

  出於職業習慣,瞿醫生問了一聲:「您是風濕嗎?」

  「不是,骨質疏鬆,前段日子還摔了一跤。」曹大媽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連連擺手,「不礙事,不耽誤功夫啊,你們點菜,要吃啥有啥。」

  雖說要吃啥有啥,但眼下也只有地裡的菜,池塘裡的魚,還有散養的雞。老曹只有一個兒子,不願意做農,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了,兒媳婦倒是在家,一手抱著三四個月大的孩子,一邊幫忙端菜。

  女孩子看著挺年輕,鼻尖點著雀斑,不太愛說話,幫忙端菜後,就抱著孩子躲進旁邊的屋子裡不出來了。

  老曹則在旁邊磕著煙斗,跟許柔一行人聊天。說起地裡的葡萄,很快老曹就說出了實情——他家裡葡萄也是天帆的,如果尉遲星真的是水果商人,那到老曹家也是白來一趟。

  「我看你們車牌是黑龍江,大老遠夠累,到我家休息也沒錯。」老曹嘿嘿一聲,露出缺了好幾顆牙的笑容。

  「那您介紹一下村裡其他人種葡萄的情況唄?」尉遲星抽出一根煙遞給老曹。這煙是他在鎮上買的。

  「好說好說。」老曹眉開眼笑地接過煙,「咱村兒前年開始有人種葡萄,大家都參加是去年——就是扶貧項目。」

  「跟大企業合作,掙不少錢吧?」郭元天在旁邊插嘴。

  「掙鈔票哪這麼容易!我們還是靠老天爺吃飯的。我這都還沒回本,欠供銷社好幾萬塊。」說到這個,老曹開始皺眉,咂咂嘴,「一開頭吧,挺好。天帆還有技術專家呆在村子裡忙活。後面,說是買了他們的葡萄籐,就要用他們的新型農藥,還有什麼自動化機器。我不懂,反正買機器就行了。」

  「可以不買嗎?」許柔問。

  「不買?那專家就說你的葡萄就沒別人的好,一斤扣幾毛,一下子少個千把上萬塊,你捨得?或者他們乾脆不要了。能眼睜睜看著葡萄爛地裡?」老曹繼續說,「我兒子在外頭找人一打聽,施肥機外頭賣2萬一台,天帆的人賣4萬。還不止,埋籐機除草機粉碎機,價格全部翻倍。」

  許柔聽著,心裡沒有多大的震驚。這些都是黎斯語在舉報信裡寫的細節。其中的回扣,蘇鴻吃掉了一部分。

  「不過,最近村支書出去開了好幾次會,說是天帆被舉報了。政府都在查。我就說舉報得好!人在做,天在看。最好把我們那些錢都吐出來!」老曹激動得拍拍大腿。

  許柔微微一思索,說道:「您認識蘇鴻嗎?」

  「認識。」老曹有些詫異,「你認識?」

  「……聽說過。」

  「哦,最近幾個月就是他陪著天帆的專家往這跑呢。最後一次見吧,他說他辭職不幹了。要我說,做公務員多敞亮氣派。」老曹回憶著,瞇起眼睛,「那時候他談的對象也時常來。」

  郭元天和瞿醫生不約而同看向許柔。

  許柔臨到嘴邊的「我沒有來過」生生壓回去了,改口道:「你是說天帆的黎斯語嗎?」

  「呦,你也認識?」老曹瞪大眼睛,「不過我不知道那姑娘叫啥,蘇鴻喊她黎秘書。畢竟是搞工作的場合嘛。」

  他想了想,像是記起什麼滑稽的事情,咧嘴道:「黎秘書還懂點農活。蘇鴻一看就是城裡人,矜貴呢——水稻是哪個,小麥是哪個,完全不清楚。別說種葡萄了,讓他下田就兩眼一抹黑。」

  說到這裡,老曹的兒媳帶著孩子出來沖奶粉。

  瞿醫生看她行動不便,就上前幫忙。那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來想等婆婆來搭把手,但是曹大媽在屋子裡滴眼藥水。於是乎,她便將孩子遞給瞿醫生。

  小嬰兒的臉蛋紅撲撲,正在嘬手指頭。瞿醫生笑著接過他,嬰兒脖子依舊是軟的,頭抬不起來,順著姿勢靠到瞿醫生肩頭,這個動作讓瞿醫生臉上的笑容滯了一下。

  又聊了一會兒,老曹說道:「你們晚上怎麼睡?我先把行李提進——」

  「不用了。」瞿醫生突然開口,回頭看向尉遲星和許柔,「你們住這兒吧,我和元天去別的地方看看。」

  「啊?為什麼?」郭元天有點傻眼。

  「我說換地方就換地方,你那麼多廢話幹什麼?」瞿醫生把孩子遞給那位年輕的母親。

  「哪裡不滿意?」眼看著到手的雙倍房費要飛掉一半,老曹很是慇勤,「先去看看屋子再做決定嘛,很乾淨——」

  「大爺,我朋友兩人在你這裡住,就夠意思了。你可是說有貨源,我們才過來。搞半天就是吹牛。我想去別家看看又怎麼了?」瞿醫生說話相當不客氣。

  「天都黑了,不是我沒提醒你啊,可不好找——」

  「您甭蒙我。來的路上都看到不止一家農家樂了。」瞿醫生直接打斷他。

  老曹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只能悻悻作罷。

  出了大門,許柔才低聲問瞿醫生,「怎麼了?」

  「沒事,你們在這兒住。我有點事,明天早上過來找你們。」瞿醫生扭頭喊尉遲星,「車鑰匙,尉遲星。」

  「注意安全。」尉遲星把車鑰匙遞過來,「有事聯繫。」

  瞿醫生爽快地開車門上車,又遲疑一下,「晚上別吃飯了。」

  「啊?」許柔很懵。

  「就當減肥,晚上別吃了。」瞿醫生關上車門。

  許柔和尉遲星站在門口,看著車消失在路口。

  老曹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說著,無非是些說瞿醫生不講理的話,轉頭對還留在這裡的兩人更加客氣。

  晚上,許柔靠著床頭翻閱最近找到的這些資料,怎麼也理不清頭緒。她原本以為那個藏在暗處的人只針對她,但是卻出現了陳虎,這個人是被尉遲星送進監獄的。他一直記恨尉遲星。

  而在曾經故事的結局裡,尉遲星執行擊斃許柔的任務時,藏身處發生爆炸。

  也就是說——那個暗處的人,那個寫日記的人,有崔潛作幫兇,還有陳虎。那個人,不光知道許柔,還對尉遲星瞭如指掌。可是為什麼要陷害尉遲星?

  「你有什麼仇人嗎?」許柔扭頭問他。

  尉遲星微微蹙眉,「硬算的話,只有陳虎。」

  「真的說不通。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她深深思索著,這才發現自己窩在尉遲星的臂彎裡,兩人躺在床上,靠著床頭。頓時,許柔的心跳莫名有點亂。

  而尉遲星還未察覺到什麼,直接抽走她手裡的文件夾,「把黎斯語這事兒弄明白,應該能找到線索。先別想了,你需要休息。」他知道許柔這幾天沒睡好,憔悴了很多。

  許柔嗯了一下,縮到被子裡。尉遲星突然傾身過來,她陡然一僵,臉開始發燙。

  「……你以為我要做什麼?」尉遲星帶著笑意的眼裡出現了不一樣的情緒,他只是伸手過來關燈而已。

  「沒什麼。」許柔迅速說。

  「老房子,隔音可不太好。」他啞聲說,低頭用鼻尖碰碰許柔的鼻尖。

  ……

  第二天,許柔是在雞叫聲中清醒的,才早上六點,太陽還沒升起來。她起床拉開窗簾,看到尉遲星已經在院子裡活動手腳,跟老曹說著話。

  老曹看樣子是要下地做農活,對他來說,今天已經起床遲了。

  許柔立馬收拾洗漱出門。

  老曹帶著他倆到了地裡。一大片葡萄樹的大海裡,老曹的地位於最末尾蔓延至山腳的地方。

  「不同的品種,不同時候熟。我們種的都是釀酒葡萄,八月底摘。現在就要埋籐了。」老曹介紹說。

  「埋籐?」許柔不懂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就是挖個坑,把葡萄樹埋進去,明年春天再刨出來種上。」

  許柔頓覺神奇,她對葡萄種植完全沒有任何知識,便繼續追問,「為什麼?讓樹在地下發芽?」

  「不是。」老曹指點給許柔看,「葡萄樹不抗凍,就得冬天埋土裡保溫。」他邊說邊示意,扛著鍬在旁邊挖土,「平時還得多檢查。兔子打的洞也都得重新填上。」

  聽了半天,許柔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原來南井溝冬天氣溫低,所以冬季來臨的時候,要在葡萄樹邊挖個溝,把葡萄籐折疊埋起來,等春季氣溫回暖,土壤解凍,再把葡萄樹從坑裡刨出來,重新上架。這是因為葡萄樹不耐低溫,凍壞會影響產量。

  尉遲星一直在旁邊若有所思,沒有說話,此刻卻突然望向山腳,抓住許柔的手,「我想起來了。」

  「什麼?」

  「這片地……也是拋屍地點。」尉遲星望向最北邊的田地,語氣驟然嚴肅,「曹伯,那塊地是誰的?」

  「我外甥家的,不過是我在種。」老曹錘著腰,歇歇氣。

  一陣寒風吹來,尉遲星感覺臉上的溫度在一點點下去,連帶他心裡也如此,「山腳,明年開春挖葡萄籐——應該就是老曹——挖出一包人體殘骸,有指骨,所以他慌忙報警,後來這包殘骸裡檢測出玻璃碎屑。」這就是他曾經看到的新聞。

  「玻璃碎屑……」許柔瞬間呼吸不穩,緩了緩才說道,「是碎掉的耳環。」

  尉遲星心裡涼了半截,但還是穩住心神,大聲問:「曹伯,你這塊地,平時都有什麼人來看?」

  「沒外人看。」

  「不是,我是說整個葡萄項目裡,都有誰來看你的地?」

  「哦,那就是天帆的專家。每次他來,都是蘇鴻還有黎秘書陪著。」

  許柔握緊拳,記住名字。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4:11

第53章 農藥

  回到老曹的農家樂,許柔遠遠的就看到車停在路口。院子裡,瞿醫生跟曹大媽說著什麼,而郭元天則在逗鵝玩,然後被鵝猛追猛叨。

  老曹看到他倆就撇了撇嘴,倒是曹大媽跟瞿醫生聊得樂呵呵,「吃早飯嗎?」

  「我們幾個不吃,沒那個習慣。」瞿醫生直接說。

  許柔尷尬地笑了一下,不吃就不吃吧。尉遲星看看郭元天,郭元天無辜地聳聳肩,一隻大白鵝還叼著他的袖口不松嘴。

  「行吧,我們那點粗茶淡飯,伺候不起您城裡貴人。」老曹扛著鋤頭進了雜物棚。

  「你趕緊曬苞谷去。」曹大媽高喊,「尥啥蹶子。」她脾氣和善,挺喜歡瞿醫生。再說了人醫生可關心她身體,剛剛還免費義診。

  瞿醫生看著老曹的背影沒說話,半晌後,突然叮囑曹大媽,「剛說的您記住啊,回頭去醫院檢查一下。」

  「有空就去。」

  說話間,老曹的兒媳婦過來了,拎著兩條在塑料袋裡撲騰的活魚,「抓了兩條,都是大個兒的。」

  「謝謝。」瞿醫生說。

  郭元天立刻屁顛接過來,掏錢。

  「不用錢不用錢。」曹大媽立即攔住郭元天。

  「大媽,錢是肯定要給的,我們不能白拿。」瞿醫生笑著。

  「那你帶點紅薯干走。自家晾的。」曹大媽說著就叫兒媳婦去屋子裡拿晾曬好的紅薯干。

  「孩子也快點帶去醫院看看,小孩脖頸一般兩個月就能硬起來了。這時候要注意營養,奶粉用礦泉水沖吧。」瞿醫生叫住那年輕的兒媳婦。

  「喲,咱這可是農村。還礦泉水呢,咋不說天上神仙喝的玉露呢?」老曹陰陽怪氣地說。他從雜物棚出來,坐在一邊卷褲腿準備洗腳。

  「大爺,您瞅我朋友已經在你這消費了,就少甩臉子了。」瞿醫生很平靜,絲毫不動氣。

  「你不要理他,他就這德性。」曹大媽接著說。

  「就問一個事兒,葡萄地裡噴的那些農藥,還有剩的麼?光瓶子也行,我買一個。」瞿醫生有說。

  「你要農藥幹什麼?沒有。再說葡萄都摘完了,誰還存農藥?」老曹脫下鞋,繼續說道,「農藥也是天帆供應的,有專人拖來撒,還回收。」

  「回收?」許柔愣住了,與尉遲星對視一眼。

  「他們說怕污染,所以回收去做啥玩意兒處理。」老曹想了想,「那藥挺好使,啥草都能滅乾淨。你們真要買的話,我給個電話,就天帆的銷售。」

  「行,那就留個號碼。」瞿醫生說。

  收拾好後,幾個人餓著肚子上路,還提著兩條活魚。

  一上車,許柔就迫不及待地問:「咋回事啊?從昨天我就想問了。」

  「昨天我和元天跑了五六戶人家。」瞿醫生說。

  前排,坐在副駕駛的郭元天悄悄跟開車的尉遲星說:「媽呀,到處惹人罵。」

  「到每家看一遍,我才能確定一件事。」瞿醫生拍拍駕駛位頸枕,「尉遲星,前面到葡萄地,停一下。」

  「好的。」

  停下車,瞿醫生拿著一個塑料袋,到田里挖了一點土。

  許柔看明白了,「你是要拿回去檢測?魚也是要帶回去檢測?」

  「對。」重新上車,瞿醫生拿著免洗酒精消毒液反覆擦拭雙手,「我發現這邊農民家裡起碼都有兩三個人不對勁。還都是一樣的毛病:眼花看不清——他們都以為是老花眼;運動障礙——比如曹大媽的腿;還有牙齒鬆動和脫落,牙齦炎——比如老曹。」

  「農村老人保障少,大半輩子都在幹農活,又累又操勞,這些是常見的毛病吧?」郭元天不敢隨便反駁心愛的瞿醫生,只能虛心反問。

  「那你再看老曹的孫子,快半歲了,頭都抬不起來。我逗他,他反應也很遲鈍,還吞嚥困難,經常溢奶咳嗽。典型的水俁病。」瞿醫生說,「通俗點說,慢性汞中毒。」

  這話如同一個驚雷在車裡炸開。尉遲星一個急剎車,避開在路上亂串的一頭山羊。坐在前排的郭元天要不是綁了安全帶,就差從車窗飛出去。

  然而,車裡卻良久沒人說話。

  「那個,」郭元天驚魂未定地乾笑了一下。看到幾人神色異樣,他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確認道,「汞中毒?水銀?」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汞可是劇毒物質。

  「沒錯。」瞿醫生面不改色。

  許柔失神許久,才澀澀道:「……是說這幾家人都——」

  「不是這幾家幾個人,我懷疑是8萬人。」瞿醫生平靜地說,「8萬人慢性汞中毒,原因就在農藥。農藥導致我們腳下每一片土地都有毒。」

  其他三人臉色都白了。

  「等回去檢測一下土壤和魚就知道了。我也叫曹大媽趕緊去醫院看看,有事聯繫我。」瞿醫生無所謂地從包裡拿出之前在高速公路服務站買的小麵包,問大家:「吃嗎?」

  「不了。」郭元天打了個寒噤,連連搖頭。

  縱然餓著肚子,尉遲星和許柔也絲毫沒有吃東西的慾望。

  安靜的車廂內,只有瞿醫生撕包裝袋的聲音。

  ……

  回到臨城,瞿醫生馬不停蹄拿著土壤和魚去檢測。尉遲星和郭元天重返工作崗位,而許柔去醫院看望金特後,臨時改變回家的想法,獨自打車去了一個地方——黃家橋步行街,蘭順茶鋪。

  蘭順茶鋪,是蘇鴻家父母的生意。大門裝修得古色古香,柱子邊掛著綠色的吊蘭,枝葉在微風裡飄蕩。茶鋪兩邊是一排排的茶櫃,當中是飲茶的紅木大桌,邊緣造型蜿蜒,佈置成高山流水的樣子。而最裡頭,收銀台後,坐著的人就是已經沒有公職的蘇鴻。

  「歡迎光——」聽到門鈴響,蘇鴻抬起頭,看清來人,頓時唇邊的微笑停滯住,但是很快又恢復如常,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從容的風度顯得他好像是那個更加大度的人,「好久不見。」

  許柔直接走進來,淡淡地說,「買茶葉。」

  「有想要的?還是給你介紹幾種?」蘇鴻起身走到茶桌邊。

  「你介紹。」許柔坐下來。

  「茶,分好幾大類,青紅綠黃。不同產地又有不同品種,不同功效。」蘇鴻起手煮茶杯,泡茶倒茶,「比如說這大紅袍,解熱防暑,消食去膩。金駿眉,提神消疲,抗衰老。不過心黑的人,爛得無藥可救,喝什麼茶都不管用。」他抬眼看許柔。

  許柔平靜地看著他表演,「就金駿眉,我要寄走。」

  「地址?聯繫方式?買多少?」蘇鴻起身就走。

  「179……」許柔直接報出老威的電話號碼,她盯著蘇鴻的背影,果然發現對方脊背僵硬,停住腳步。

  許柔慢慢說完,等不到回應,她一歪頭,「還要地址嗎?」

  蘇鴻刷地轉身,臉色由青轉白。

  「我給你點線索——老威,能想起什麼嗎?」許柔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喝茶。

  蘇鴻後退一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當然知道。只不過,裝傻是你唯一的能耐。」許柔放下杯子,一字一句地說。她探望金特時,警察剛剛走。而金特告訴她一個重要細節——老威前段時間時不時接到一個187開頭的號碼通話,一直沒標注身份,聽聲音是男的。

  187,蘇鴻手機號就是187開頭。

  崔潛在前,老威在後。

  而蘇鴻,到底在這件事裡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尉遲星來電。

  「天帆派到南井溝的農業專家,是副總周國祥的妹夫。」尉遲星說,「當時黎斯語出事的時候,他也在國外,跟周國祥一起。」

  「我知道了。」

  「但是還有另外的事情,快來派出所一趟。」

  「好。」許柔放下手機。

  經常往曹伯地裡跑的人,只有三個,農業專家,蘇鴻,還有黎斯語。許柔其實根本就不懷疑農業專家——既然是專家,那就不可能在明知葡萄種植會埋籐挖籐的情況下,犯了埋骨葡萄樹籐邊的錯誤。只有不甚熟悉這個的人才會,而黎斯語是受害者,那麼就剩下一個最有嫌疑的人——對農業瞭解甚少的蘇鴻。

  蘇鴻埋骨。

  而尉遲星的來電則讓許柔確定了這一點。

  許柔重新抬起頭來,眼神似乎帶著血腥氣,聲音從牙縫裡出來,一字一句,「你殺了我。」

  蘇鴻徹底驚愣,「你說什麼?」

  「是你殺了我。」許柔步步緊逼,眼角通紅。肯定是蘇鴻殺了她,隨後通過老威在動物園嫁禍金特,然後搞定一切。

  蘇鴻被她的表情嚇到。或許出於心虛,或許出去膽怯,他往後退到牆角,慌亂中踩翻了旁邊的垃圾桶,「殺了你?你抽風還是神經病?好端端一個大活人站在這裡,說我殺了你?」

  「那你就動動你這生銹的腦子,如果要殺我,你怎麼動手?怎麼給自己找後路?」許柔句句陰執,逼得蘇鴻冷汗直冒,「你不是自作聰明自以為是嗎?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

  「你才腦子有病!少在我店裡撒潑!」蘇鴻嘴角抽動,手下意識在桌邊摸索,抓住了煙灰缸,企圖自衛。

  他這驚慌失措的模樣,讓許柔輕蔑地冷笑起來,「等著吧,我會看著你進監獄。」

  就在這時,警笛聲越來越近。

  許柔推開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門鈴又喊了一聲——「歡迎光臨!」

  ……

  派出所,尉遲星早就等在門口。

  許柔從出租車剛剛下來,就見到警車也到了,蘇鴻在幾個警察的包圍裡走進派出所。

  他看著許柔的眼神,不是一般的憎恨。

  尉遲星見到蘇鴻,眉頭不屑地皺到一起,冷漠得不多分一個眼神。

  「叫我來,是因為他嗎?」許柔盯著蘇鴻的背影。

  「不,有一個人,你得見一下。」尉遲星略一思索,「我們之前的揣測都沒有錯。」

  許柔很快就明白他為何這麼說了。

  陳警官帶著她推開一個接待室的門,裡面坐著一個年輕女人,披散頭髮,盯著桌面,嘴裡唸唸有詞,不知在說什麼。

  而當她聽到開門聲,抬起眼睛看過去——許柔縱然有心理準備,也瞬間感覺心裡拔涼。

  那是一個長得跟許柔非常相似,簡直說雙胞胎都不為過的女人,年齡相似,面容相似,身材相似。大概唯一的問題就是對方的雙眼皮還未完全恢復,而且神情極其古怪。

  她見到幾人也沒多餘的表情,只是慢慢仰頭看著天花板,輕輕搖晃著身體,繼續說著什麼,又像是在哼著雜亂無章的歌,眼珠子偶爾毫無控制般在眼眶裡打轉。

  大概是身上有點癢,她伸手抓了抓腰,衣服就這麼被掀開,露出腹部。

  「我們昨天突襲了陳虎,就是老威,他的另一個住址,沒找到他,但是卻發現了這個女人。」陳警官慢慢地說,「也帶去看醫生了,檢查發現精神失常,完全沒有任何個人自理能力。她手上細微的傷口很多,應該之前流浪過很久。」

  「她是誰?」許柔莫名發楚,根本不敢進屋。

  「不知道,人臉識別出來是你。」陳警官看著許柔,「她被做了一系列整容手術。什麼鼻綜合,顴骨內推。」

  「做手術的醫院呢?」尉遲星問。

  「這個只能大海撈針慢慢查了。」陳警官說。

  「到底是誰?讓我看看!」大廳裡傳來一陣喧嘩聲,然後郭元天就奔了過來。

  「哎,你來幹什麼,跟你沒干係啊。」陳警官意圖阻擋。這裡可沒特警什麼事兒。尉遲星之所以能在這裡,是因為他是許柔的男朋友。

  「嘖,這話就見外了。我是許柔的閨中密友。」郭元天一個勁兒往接待室裡巴拉,「我跟尉遲星之前還被偷襲了呢,我來看看是不是那女的偷襲我的。」而看到那人的模樣,郭元天直接倒吸一口涼氣,扭頭問許柔,「你是有什麼變態愛慕者嗎?得不到你,就搞一個替身。」

  「我沒——」

  許柔話還沒說話,就見屋子裡那不知名的女人突然尖叫起來。

  她看到了郭元天,突然就跟癔症發作一樣彈起來,歇斯底里地抓著頭髮尖叫,把桌上的花瓶抓起來朝郭元天打去,然後爬進桌子洞裡,咬著頭髮,渾身發抖。

  很快,她癱坐的地方出現了水漬,空氣裡瀰漫著一陣腥騷味。

  門口幾人紛紛下意識往後退。郭元天直接捏著鼻子臥槽一聲,轉身奔出去。陳警官壓抑著反胃的感覺,讓他們到大廳等,然後叫人來打理那個女人。

  回到大廳,尉遲星只注意到一個問題,「元天,她為什麼看到你後反應這麼大?你見過她?」

  「沒有啊。」郭元天也是納悶,又覺得晦氣,「從來沒見過。」

  「你要不要仔細想想?」許柔說。

  不過撇去這一點,她盯著郭元天今天這一套穿搭,有點不好開口,「你這身是——」

  「怎麼樣?」郭元天頓時來了精神,擺個pose,「奢侈品牌男士風衣,海淘的。」他穿著一件棕色格子大衣,再配上一條寬鬆的暗紋褲子,繫著腰帶,就像是從十九世紀英劇片場趕過來的一樣。

  「挺好看的,下次別穿了。」許柔說。

  「……我覺得沒毛病啊。」郭元天低頭打量自己,又去問尉遲星意見。

  許柔的目光則再次投向詢問室的方向。

  蘇鴻就在裡面。

  而這一次,他百口莫辯。

  ……

  深秋,雨又下了起來。

  尉遲星家的天台上,花草久未打理,生長肆意,在雨中洗刷了葉子上的灰塵。

  「土壤和魚的檢測結果出來了。」瞿醫生推門而進,揮揮手裡的一大摞資料,然後就愣住了——她看到了客廳當中穿著奇裝異服的許柔。準確說,許柔是穿著一條中世紀復古長裙,正在試大小。

  「你是要去參加漫展嗎?別說還挺漂亮的。」瞿醫生站在旁邊欣賞。

  「不是,我們以前排練過一個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小短劇,上頭覺得效果不錯,今年的匯報演出還得再來一遍。」許柔走過來,關心的還是檢測,「檢測怎麼說?」

  「土壤是重度汞污染,魚體內也檢測到了金屬汞,說明水體也有污染。肯定就是農藥沒跑了。」

  「曹家去做檢查了嗎?」後頭進來的郭元天關上門。

  「還沒聯繫,」瞿醫生問他,「你能搞到黑龍江歸屬地的號碼嗎?」

  「沒問題,包我身上。」

  「我也順道包裝一下這汞中毒的信息,再告訴他們。」瞿醫生到處張望,「尉遲星呢?」

  「他上班去了,到原來的單位報到。」許柔說。

  一聽這話,瞿醫生立馬扭頭問耳朵上掛著藍牙耳機聽歌的郭元天,「那你怎麼還在這裡?你不去上班?」

  「哦,遵命,女王大人。我這就去上班!」郭元天敬了個禮,轉身屁顛拿包走人。

  幾天後。

  新聞上,老曹正大罵天帆集團,並且聲稱作為勇敢發聲的農藥汞中毒第一人,他希望能得到政府多一些照顧。

  這一次,除了副總周國祥,還有總裁杜鶴帆被警方帶走。在網上,天帆集團由於坑害8萬農民的瘋狂行徑被罵慘了。

  然而根據尉遲星得到的消息——蘇鴻百般洗白自己,說是崔潛和老威聯繫的他,幫他在黎斯語案中開脫,這樣就能給他們自己擺脫麻煩。崔潛是主謀,但是為了避嫌,很多時候是老威幫忙傳話。還有當初的牛家兄弟,都是崔潛的障眼法,為的是讓許柔以為是牛家兄弟跟許燦有關係。

  不過他承認了和黎斯語有染,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他倆的交往經過。根據蘇鴻口述,黎斯語與周國祥為情人關係,但後來覺得上位無望,便就轉頭跟蘇鴻在一起了,指望能跟他結婚。但是對於蘇鴻來說,這只是一段露水情緣,玩玩而已,不會真的娶黎斯語。

  看著電視上臉部被打碼的蘇鴻,許柔說道,「他就是一個……十足的偽君子,齷齪的小人。他絕對還隱瞞了一些事情,說不定其實幕後主謀就是他。」

  「但是目前的確沒有證據說明他是主使。就那副膽小怕事的樣子,真讓他殺人,他肯定不敢。」尉遲星將胳膊放到沙發背上,好讓許柔靠著。在尉遲星眼裡,蘇鴻又蠢又壞,但頂多只是個嘍囉。

  「那還能有誰?有關係的人也就這麼幾個。」許柔皺起眉頭認真思索著。

  尉遲星的目光投向電視,摁下暫停鍵——上面是新聞主持在介紹天帆集團總裁杜鶴帆。

  「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人。」

  新聞裡,杜鶴帆被長槍短炮的媒體包圍著,略顯狼狽地在律師護送下走進派出所。

  「等等!」許柔刷地站起來。

  她動作太大,吸引了旁邊正在低聲討論的郭元天和瞿醫生的注意力。

  「這件衣服!」許柔大步跨到電視機前,指著杜鶴帆豎起領子的那件風衣,「這就是元天買的那件奢侈品牌同款大衣!」她被自己的想法震住了,「這就是那個女人見到元天就尖叫的原因。」

  郭元天愕然,立即從大門口的衣架上取了衣服,拿過來仔細認真對比,「真的是同款。」於是他立即開始馬後炮,「杜鶴帆,杜鶴帆……我就說他不可能只是個有錢的冤大頭。能坐到那種高位的,怎麼可能傻白甜?」

  「這是個調查方向,雖然光憑衣服來判案挺武斷。」瞿醫生處變不驚,神色自如地咬了一口蘋果。

  尉遲星陷入沉思,琢磨著以前瞭解的信息,「杜鶴帆資助了市第三福利院,還去看望過那裡的孤兒。」

  「他也在我們小學辦了獎學金,還挺巧的。」許柔傾身拿過筆記本,開始記錄,「他在其他福利院做過慈善嗎?」

  「沒有。其他學校?」

  「也沒有。」許柔搖搖頭,這個她可以確定。

  「這不就是精準狙擊你倆?」郭元天抱起胳膊總結。

  許柔突然想起來,自己的工作群裡,前幾天似乎有人提到過杜鶴帆,便立即拿手機搜聊天記錄,果然如她料想——

  「哎,聽說咱們這次重新演出,還邀請杜鶴帆來頒獎呢。一等獎特豐厚。」

  「聽說他是白手起家的富豪,@密斯袁是你老鄉吧?」

  「對啊,不過他後來改了籍貫,嫌棄我們那兒窮鄉僻壤給他丟臉了唄。有兩個臭錢了不起?他最初還不是窮人一個,學都沒上完,當出租車司機才賺了第一桶金。看不起誰呢,呵呵。」

  「等等?開出租車還能發財?我怎麼沒遇見過。」

  「我覺得,」許柔放下手機,十分嚴肅,「我們有必要瞭解一下杜鶴帆的背景。」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4:26

第54章 總裁

  週一開盤,天帆集團的股票直接暴跌腰斬,成為街頭巷尾最為勁爆的經濟新聞。警方進駐天帆總部,開始啟動對天帆含汞農藥毒害案的正式調查。有傳聞天帆高層早就知道了含汞農藥的問題,但是選擇用錢來讓相關人士住嘴。

  杜鶴帆被禁足在家,隨時接受警方傳喚。新聞報道裡,他鑽進車裡時面色灰白,不復往日神采。

  而就在這時,傳來了本案最大關係人,副總周國祥在家吃飯噎住,意外身亡的消息。

  「這死亡原因太扯淡了。」瞿醫生啪一聲摔下報紙,不屑地翹起二郎腿。

  「吃飯吃掛了,這概率大概等於被隕石砸死吧。」郭元天吃著披薩感歎道。

  此刻,下班的晚上,所有人在尉遲星家聚頭吃飯,分析當下的情況。除了可憐的金特還住在醫院裡。不過他也在慢慢康復當中。

  「可他就是負責葡萄酒項目的高管啊,害了幾萬人中毒,活著肯定得坐牢,說不定是畏罪自殺呢。」周圓圓喝著可樂,刷著杜鶴帆的老舊新聞,突然抓抓頭髮,很是費解,「黎斯語,真的是周國祥的情人,不是杜鶴帆的?」

  這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四雙眼睛全部盯著周圓圓。

  「為什麼這麼問?」許柔說。她也在翻天帆集團的官網,尋找關於杜鶴帆的消息。

  「額,我平時嗑cp,你知道,都恨不得在屎裡扣糖。」周圓圓將電腦屏幕轉過來給大家看,「瞧這個視頻,有沒有感覺杜鶴帆和黎斯語之間挺曖昧的?」

  視頻內容是天帆總部年會,黎斯語表演音樂劇片段拿了第一名,杜鶴帆給頒獎。

  「沒什麼問題。」郭元天不明白,「這不挺正常的。」

  周圓圓麻利地將視頻放大,速度拖慢,「注意到了嗎?杜鶴帆先把獎盃遞給黎斯語,然後轉身離開。這時候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周圓圓有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終於來到她的專業領域了。

  「咳咳,你們重點看黎斯語的動作。」周圓圓拿起筆示意,學著許柔之前給大家解釋情況時的嚴肅語氣,正兒八經地解說道,「在杜鶴帆把手放到她肩膀時,她幾乎同時下意識地將頭偏過去,就跟要用臉蛋碰他的手腕似的。這是熟悉到一定程度的慣性反應,不經過大腦思考的。陌生人會這樣嗎?不會。對沒有私交的領導會這樣嗎?不會。只有暗戳戳搞曖昧或者談戀愛的real couple才會這樣。」她的語氣很是篤定。

  「再看看她的表情,剛剛還是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商業微笑,可是歪頭的時候卻抿起嘴唇,牽著唇角,內收下巴,這是妥妥的害羞又甜蜜啊!」如果是搞cp,這點東西都夠周圓圓在論壇寫三篇小作文了。

  她說完,等著大家的反應,卻發現其他人都盯著電腦屏幕上那個反覆被播放的動作,跟老僧入定似的。周圓圓以為自己還不夠有說服力,便扯扯許柔的袖子,「你跟他們說呀,看肢體小動作分析兩人有沒有搞對象,我可是專業的。」

  「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許柔肯定了她的說法。只不過由於這個消息太過震驚,許柔得多消化一會兒。

  「光憑這一個視頻,證據不夠充足,圓圓你能找到類似更多的證據嗎?」尉遲星拿紙巾擦手,打開自己的電腦,「我跟你一起找。」

  「沒問題!」周圓圓精神抖擻,把自己搞cp的經驗告訴尉遲星,「我們平時都是重點扒行程有沒有交疊,比如出行同一趟航班靠一起的座位之類的。然後多看ins,看那些配文模稜兩可的圖片裡,墨鏡或者勺子反射出來的人影——你可以借鑒一下這個經驗。」

  「我也問問我朋友。」瞿醫生想起那個在天帆總裁辦工作的朋友。

  「靠,這彎彎繞繞太多了。」郭元天把空調溫度調高,又拿起沙發上的毯子披著,「瘮得慌。」

  「不做虧心事,怕什麼鬼敲門。」瞿醫生毫無所謂,拿起手機朝陽台走去。

  ……

  一個小時後,越來越多的線索被擺上檯面。

  瞿醫生的朋友表示,黎斯語的確跟杜鶴帆關係不錯。但是沒人覺得他倆有啥工作以外的交流。畢竟黎斯語跟周郭祥有染的八卦傳得太廣,所以大家都以為黎斯語再怎麼跟杜鶴帆熟稔,也只是單純地為了掩蓋她和副總的關係。

  而周圓圓和尉遲星發現的微妙細節點則更多——

  新酒莊開業,杜鶴帆和周國祥都在場。在煙花驟然升空時,黎斯語受到驚嚇的第一反應是朝杜鶴帆的方向後退。

  晚宴活動,黎斯語打扮漂亮地出席,陪著客戶與杜鶴帆以及周國祥分別合照。兩張照片裡,她站得離杜鶴帆很近,有個微微側身的弧度朝著他。而在另一張照片裡,她和周國祥之間有兩指的距離,她站得筆直,正面對著鏡頭。

  尾牙紅毯,黎斯語是主持人,杜鶴帆抽筆在簽名牆寫字時,胳膊碰到了她的胸。但是她壓根就沒有躲。

  集體年會,黎斯語和杜鶴帆擁抱時,下半身沒有距離,但是在跟周國祥擁抱時,下半身明顯避開距離。

  「這就是有男女關係啊!」周圓圓憤憤然地放下筆,「而且都是黎斯語主動!那個姓杜的完全沒有看出來有留戀,都是女的一個勁兒在暗暗縱容與示好!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卑微!」

  許柔一動不動地看著電腦屏幕上黎斯語和杜鶴帆擁抱的照片,心下複雜。

  「這段關係太不正常了!」周圓圓激動地在客廳裡來回走動,「這個男的表情總是冷冷的,看不到一絲溫存。他如果有經紀人,肯定要罵得狗血淋頭,這啥表情管理啊?總裁就不做表情管理嗎?他該去上上情商課!我愛豆都去上過。」

  「怪不得杜鶴帆跑來看望黎斯語,而不是周國祥。」瞿醫生瞇起眼睛。

  「看他寫字落筆果斷,行事風格也一定如此。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天天搞慈善的熱心商人,但骨子裡絕對是個狠人。我們之前關於天帆的調查判斷要全部推翻。」尉遲星皺起眉頭。所有人一直以為,黎斯語跟周國祥為情人關係,兩人合夥架空杜鶴帆,挪用資產。「實際上,黎斯語跟杜鶴帆是情人關係,周國祥是障眼法。」

  「這就說得通,為什麼當初周國祥犯這麼多事兒,還是穩坐副總職位了。」郭元天拿著尉遲星的彈力繩鍛煉胸肌,費勁地說,「他是給杜鶴帆擋槍的。」

  「可杜鶴帆為什麼用自家錢還偷偷摸摸的啊?」周圓圓很是疑惑。

  「董事會,他頭上還有個董事會。我認為他肯定是拿錢去堵含汞農藥這事兒了。」尉遲星說。

  郭元天連忙說,「還有買打手來揍我倆,以及買通崔潛啊,老威啊……」

  周圓圓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我明白了!肯定也是他主使其他人投毒黎斯語的。因為黎斯語想舉報他!」

  「那跟許柔有什麼關係?」瞿醫生抓住重點,「他既然只針對黎斯語一個,何必要來陷害許柔?」

  「密斯袁跟杜鶴帆是老鄉,我可以問問她。」許柔立即說,「網上關於杜鶴帆的消息都是在他發跡之後。而在他發跡之前,幾乎毫無影蹤。」

  ……

  果然,密斯袁沒有讓許柔失望。

  第二天是週六,密斯袁一邊坐在沙發上給腳塗指甲油,一邊跟許柔視頻聊天。她最近跟體育耿老師表白成功,心情好得很。

  「哎呀,你直接來我家啊,過會兒我家耿老師也來呢。」密斯袁很是高興,「要不,你把男朋友也帶來!」

  「不了,」許柔笑笑,當下實在是不安全,她擔心會影響到密斯袁,「等上班——」

  「哈嘍,許柔的男朋友。」密斯袁眼尖,發現許柔背後廚房裡出來一個男人,上次秋遊見過的尉遲警官。

  「你好。」尉遲星笑著看鏡頭,將一杯溫熱的薑糖水放到許柔手邊,她生理期來了。

  「好久不見吶。下次一起玩啊,我帶我男朋友出來跟你們一起玩!」密斯袁迫不及待地說。

  「好,有時間就叫我們。」

  「一言為定!」密斯袁瞅著尉遲星從視頻裡消失,才重新拿起一瓶護甲液姿勢扭曲地塗腳指甲,即便這樣,她還是神采飛揚地哼著歌,「對了,你幹啥想打聽杜鶴帆?是不是也聽說天帆要破產的消息了?我二姨的股票全虧手裡了。」

  許柔愣了一下,她倒是不知道天帆已經快走到破產。

  密斯袁神秘兮兮一笑,「算了,你不說我也知道。」她覺得許柔肯定是因為蘇鴻才想瞭解天帆這件事。畢竟根據新聞報道,許柔這前男友也被捲進去了。

  許柔不明白她「知道」些什麼,但也樂意順水推舟,「那我找你瞭解這事兒——能不能不告訴別人?」

  「行啊。我家耿老師也不是多好奇的人。」密斯袁聳聳肩,「你就是想知道杜鶴帆的背景,對吧?我一個遠房堂叔就跟他一個村子。杜鶴帆家裡五兄弟,他是老四。窮,孩子又多,他初中沒畢業就出門打工了。」

  「做什麼工作?」視頻外的尉遲星問。他坐在許柔對面。由於密斯袁穿著睡衣,他不好跟許柔一起視頻。

  「先是在餐廳端盤子,後來去當保安。」密斯袁想了想,「他當保安那會兒十七八歲吧,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回家休養半年,整個人性格大反轉。我堂叔說他以前挺樂呵一小伙子,後來陰鬱得很,也瘦得厲害,聽說還自殺過。」

  「再後來呢?」許柔問。

  「再後來,他家裡給攢他了幾千塊錢找個路子,叫他出去打工。畢竟那時候農村窮,他家人還多,養不起閒人。他就拿錢去考了個駕照,跟著他一遠方親戚一起當出租車司機——哎,發達暴富了。」

  「開出租車怎麼暴富?」許柔擰起眉頭。

  「不清楚,反正他不到兩年就開公司了,最開始買人家連鎖餐廳,然後買地,搞工廠,五年不到,天帆就起來了——所以他現在也不到四十歲呢。」密斯袁一臉八卦。

  「那時候他才二十左右?」尉遲星問。開出租車不到兩年,就盤了連鎖餐廳——這不是沒幾百萬的積蓄做不到的事情。

  「對,」密斯袁點點頭,「所以才說他運氣好啊。哎,啥時候輪到我和我家耿老師暴富。中彩票也行啊。」她語氣幽怨。

  尉遲星思忖著,他注意到一個細節,「杜鶴帆十七八歲生的那場病,是什麼病?」

  「不知道。」密斯袁搖搖頭,「他家從來不說。可能什麼見不得光的傳染病吧。」

  所以密斯袁也不知道更多額外的消息。

  「哎,我家耿老師要來了,不聊了。明天咱們排練,許柔你別遲到啊。」密斯袁聽到隔壁門鈴響,她記起正事兒,還得去換衣服化妝呢。

  「行,明天見。」許柔說。

  然而晚上大家碰頭時,瞿醫生第一個否定了杜鶴帆得傳染病的說法,「他每年都在我們醫院體檢,身體非常好。」她頓了一下,「我不覺得這場病是重點,頂多對他的性格產生影響而已。」

  「但這絕對跟他後來掙錢有關係。」尉遲星說,「我查閱了天帆近些年的商業記錄,每年都有幾筆百萬級別的罰款,惡意競爭,行業壟斷,土地糾紛——這些罰款對天帆來說微不足道,但足以說明主事人並沒有多少良心。」

  牆上的時鐘敲響了九下。已經晚上九點。而郭元天還沒過來。

  「你讓元天去查什麼事情了?」許柔問。

  「等他回來就知道了。」尉遲星說。八卦,是郭元天的開掛能力。打探消息讓他去,再合適不過。

  沒幾分鐘,門鈴就響了。郭元天帶著一身風雨寒氣衝進屋子裡。許柔接過雨傘掛到洗手間去,出來就看到他一邊脫外套,一邊叫嚷著肚子餓。

  周圓圓正在吃周黑鴨,立即拿了一隻鴨腿給他。

  「大家——」郭元天迫不及待地撕了一塊鴨肉,示意所有人坐下,「都坐好,我今天打探到的消息太tm勁爆了。」

  周圓圓眼睛一亮,就跟頭頂上亮了個燈泡一樣,「杜鶴帆是變性人?」

  郭元天咬著雞腿卡住,「倒也沒有這麼勁爆。」

  他灌了一大口可樂,才啪一聲從兜裡掏出一疊折起來的資料,「我可是找了好幾個單位的哥們,連國安的都——」他頓了頓,「你們自己看。」

  這一疊被雨水打濕的資料,其實不多。

  第一張是多年前報紙的影印版,上面寫著十七歲的餐廳服務員見義勇為,在爐子突然起火時,撲上去保護了一對母女。他的臉嗑在桌子上,導致斷了兩顆牙。

  年輕的服務員得到了嘉獎——一張證書。

  在那模糊的照片上,顯眼的是十七歲杜鶴帆陽光般的笑臉。他臉上依舊帶著稚氣,穿著服務員制服,露出缺了門牙的牙齒衝著鏡頭笑。

  縱然受了傷,但他那昂揚向上的飽滿情緒依舊溢出照片。

  「在餐廳端盤子,是杜鶴帆的第一份工作。由於救人,他雖然得了褒獎證書,但是胳膊燒傷了,所以老闆不太樂意他繼續在那裡工作。」郭元天果真是餓慘了,三兩口解決掉一隻鴨腿,繼續吃魷魚,「然後他被迫辭職,去了一個小區當保安。」

  第二張紙,是一個小區的介紹資料。

  「是高檔小區。」許柔仔細讀著,就在臨城。

  「對。他在這裡主要看地下停車庫,等業主開車時給開個大門什麼的。」

  第三張紙,是複印的一張照片,估計還未成年的杜鶴帆穿著保安制服站在崗亭前抿著唇微笑。他很清瘦,眼眸低垂,但依然十分清秀。

  但是顯然曾經遭受的挫折已經讓他內斂很多。

  然而第四張紙,就徹底不一樣了。

  這是一張農村過年唱大戲的照片,右上角寫著「我縣文化劇團下鄉精彩演出集錦」,應該是文化劇團自己拍的照片。

  這張照片主要拍攝唱戲演員,但是在圍觀人群之後,大門緊閉的灰瓦屋簷陰影裡,是一個縮著脊背的男孩。亂糟糟的頭髮下是一張瘦得跟骷髏一樣的臉,泛著不健康的青紫,他穿著過大的毛衣,像套在蟬殼裡一般,眼神澀縮,神色憤恨。

  許柔直愣愣看著這照片,下意識問,「他怎麼了?」短短半年的保安工作,怎麼就讓這個曾經青春氣十足的男孩變成這個模樣?

  「他被性侵了。」郭元天放下手裡的鴨脖子。說到這點,他心裡也沉了沉,沒有食慾。「大晚上的在地下停車場巡邏,被一個中年男業主酒後強姦。」

  郭元天慢慢講述了這段經過。杜鶴帆從農村出來的時候還是一張白紙,單純陽光,還想著好好工作認真生活,賺錢養家,娶妻生子。結果沒料到年紀輕輕的遇到這種暴虐殘害,毀掉了他整個人,也讓他原本簡單的世界化為灰燼。男性被性侵,犯罪者罪名很難判定,而對他動手的人,階級地位也遠在他之上。

  杜鶴帆投訴無門,還處處被白眼譏笑。後來,物業公司給了千把塊錢就與他解聘。而那個犯下暴行的男人,和妻子兒女一起依舊住在那個高端小區,過得滋潤無比。

  客廳裡一時沒有人接茬說話。只聽得掛鐘的指針滴答滴答。

  半晌,許柔喃喃說道:「這就是他……後來想要自殺的原因。」

  「不過,就那男的十年後,他全家,包括他自己,死於煤氣中毒。」郭元天沉默片刻,「說實話就眼下這情況,我懷疑這煤氣洩漏跟杜鶴帆有關也說不定。總而言之,他被物業公司解聘後就回家,大病半年,然後出來學車跑出租。這行累死累活也掙不了大錢。但是他否極泰來,運氣好。買彩票中了五百萬。二十年前的五百萬啊,擱現在上千萬了。而且他中了不止一次。」

  說到彩票,周圓圓小小聲道:「我咋才中五十塊呢……」

  「有錢了,他就開始錢生錢,此後不管幹啥投資,炒房,炒地,互聯網,全部是大掙的風口,全部順風順水,賺得盆滿缽滿,富得流油——直到現在,農藥汞中毒案爆發了。」郭元天聳聳肩,感歎道,「真是跟做夢似的,南柯一夢,大富大貴,回神發現依舊一貧如洗,除了賠錢,還得蹲監獄。」

  這,就是杜鶴帆的人生故事。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榮華富貴皆是浮雲。金銀散盡,分明報應。可聯想原因,可悲可歎。

  良久,都沒有人說話。

  也沒有人明白——這一切,跟許柔有什麼關係?

  或者跟尉遲星有什麼關係?

  ……

  夜深,月亮爬到樹梢上,許柔側躺枕著手臂,望著窗外淡淡的銀色月光,依舊在考慮這件事情。

  「怎麼還不睡?」尉遲星睡得輕,醒來發現她竟然還沒睡,便低頭親親她露在被子外的肩膀,摟住她的腰。

  「我想不明白。他到底跟咱們有什麼關係?」許柔躺回他的懷裡,感受他身上更高的溫度。

  「我明天開車去一趟杜鶴帆老家,也不遠。你先睡,明天還得排練。」尉遲星低聲勸慰她,吻吻她的黑髮。

  「嗯。」許柔縮進被子裡,閉上眼睛。

  腦海裡,突然閃回江邊廢棄大樓崔潛自殺那一天。

  「殺了你,我就能逆轉命運。」他說。

  「我……不能再受制於人了。」

  「這世界上壞人很多,小心點,許柔。」

  許柔猛地睜開眼睛,頓覺毛骨悚然。

  逆轉命運!

  崔潛說的是逆轉命運!

  他說的壓根不是什麼嫁禍栽贓,或者洗白罪孽之類的詞。他要的是徹底更改人生,翻盤重來。普通人會輕鬆容易地用這種詞彙嗎?不會,肯定不會。

  然而,尉遲星有資格這麼說。因為他會穿越時空——只有能夠穿越時空的人才能逆轉命運!

  而尉遲星是二十年前因為車禍才有了這種能力。

  那麼二十年前,杜鶴帆是一個出租車司機。

  許柔因為自己的瘋狂想法而顫抖著,她迅速坐起來,啪一聲打開床頭燈。燈光瞬間照亮臥室,照亮她胳膊上因為心寒而起的雞皮疙瘩。

  燈光刺眼,尉遲星瞇了下眼睛,傾身詢問她怎麼了。

  「二十年前,你搭乘出租車時出了事故。司機也受重傷了,是不是?」許柔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勁兒大得幾乎要掐進肉裡,「你說你感覺到生命危險時可能會穿越,那麼——」她嚥了下唾沫,「那個司機呢?」

  尉遲星幾乎是瞬間清醒冷靜。

  這是一個他從未考慮過的方向。

  二十年前……那個出租車司機,是誰?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4:40

第55章 綵排

  二十年前,七歲的尉遲星出了車禍。原因是乘坐的出租車與水泥罐車迎面相撞。根據當時的報道看,這場車禍明明是可以避開的。但是司機卻沒有採取任何措施。

  鑒於這位年輕的司機拿駕照不到一年,所以媒體將其原因歸結為經驗不夠。

  在報紙上,這位同樣受了重傷的年輕司機化名杜明。

  他姓杜。

  尉遲星從交管局的朋友那裡得知,查詢卷宗看,當年那個司機名叫杜鶴帆。

  聽到這個消息,許柔心中轟然一聲,有什麼陡然崩塌,塵埃漫天,慢慢萬籟俱寂。

  最大的嫌疑,指向杜鶴帆。

  就是他,那看不見的幕後黑手,那彷彿對一切瞭如指掌的兇手就是杜鶴帆。

  此刻,許柔詭異地平靜。「他肯定跟你一樣也從車禍當中獲得了穿越時空的能力,所以才短短幾年暴富,然後成為億萬富翁。」 擁有穿越能力,就優於眾人擁有了一切機會。他能預知所有的財富渠道,什麼行業新興,什麼股票賺錢,一清二楚。

  但是在最初,回到他一貧如洗的時候——這場車禍並不是偶發。而是他極有可能想自殺。

  可為何他後來會盯著許柔誓不罷休,這就得由他自己去解答了。

  許柔,身處一場還未發生的謀殺案。這並不能將杜鶴帆繩之以法,不過尉遲星和郭元天則會通過合適的方式敦促相關同事盡快搞定天帆含汞農藥一案,盡快讓杜鶴帆入獄。

  ……

  週六,下午兩點。

  前往劇院的途中,馬路上堵得水洩不通。這條路是通向劇院最便捷的路,兩邊商舖林立。

  「前面出現交通事故了。」尉遲星查看最新的交通情況,「走附近一條路,大概會遲十五分鐘,行嗎?」

  「沒問題。」許柔點頭,給密斯袁發消息。

  排練本來定在學校,但是密斯袁上午在群裡說她找人在劇院安排上了,畢竟在這裡排練好找感覺,於是將地點改為上次演出時曾經排練過的劇院。

  許柔曾聽說過這個劇院要拆遷了,因此現在沒有任何演出活動。

  劇院位於近郊,背靠一座公園,安靜而幽僻。週六的下午,公園本應有人玩耍,但是尉遲星開車一路經過碧波蕩漾的水湖和兩側植被茂密的林蔭道,都沒有見到一個人。

  出於警察的某種直覺,他發現這點甚是奇怪,「週末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這條路只通向劇院的後側門,來的人本來就少。」許柔並沒多心,看到前方路口的保安亭,「那邊有人。」

  劇院側門保安亭,年輕的保安打開窗戶,「幹什麼的?」

  「來排練的。」

  「登記一下。」

  尉遲星寫下自己的名字,順便問道:「師傅,這個劇院什麼時候拆遷?」

  保安順著他的眼神看向自己背後的日曆。在日曆上,今天的日期被劃上了一個大大的紅叉,「本來計劃是這兩天,但是碰上公園也在施工,怕過於擾民就改時間了。」

  「為什麼要拆遷?」許柔也好奇。這座劇院雖然有三十多的年頭了,但是看著就非常堅實雄偉。

  「上面說劇院太小了,要重新造個大的。」保安見他們登記完了,揮揮手,「進去吧。晚上六點前必須出來。」

  「好的。」

  在樓下停好車,兩人一起進了劇院主樓,到達排練的小型劇場。

  許柔靜悄悄打開門,探頭一瞧,就看到密斯袁和耿老師已經在台上開演了。導演坐在觀眾席第一排,跟著音樂節拍打著手勢。

  「快去吧,已經遲到了。」尉遲星不想打擾大家,壓低聲音,「我在樓下車裡等你。」他並不放心把她獨自留在這裡一下午。

  「那待會見。」許柔也悄聲說,踮起腳尖輕輕在他唇角吻一下。

  ……

  為了音效考慮,劇場的牆壁凹凸不平。關上門,便將一室喧囂關在了室內。

  由於此刻只是綵排,所以空蕩蕩的觀眾席一片黑暗,越發顯得亮著燈的舞台神秘極了。因為飾演朱麗葉表哥的那位同事臨時請假,所以現在參加綵排的只有飾演朱麗葉的許柔,羅密歐耿老師,以及死神密斯袁。

  遠遠的,許柔就看到密斯袁和耿老師站在舞台上。她扶著觀眾席椅背,小心翼翼地順著台階走下去,「不好意思我遲——」

  「我說過,一切按照劇本走!再來一遍!」導演戴著鴨舌帽,揮著台本,縱然拖著長音,但也聽得出在煩躁邊緣。

  許柔猛地頓住了。

  這不是曾經的導演——實驗一小教音樂的女老師,而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導演轉身過來,看到幾步之外的許柔。他突然微笑起來,念了她的名字,「許柔。」他的語氣熟稔極了,就彷彿已經把這個名字咀嚼了千萬遍。

  杜鶴帆。

  這是在電視上才見過的杜鶴帆。

  這是一切陰謀的始作俑者,杜鶴帆。

  這個不到四十歲的男人,看著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保養得益讓他眼角沒有一絲皺紋,但近日來的各種麻煩已經讓他眉心刻了幾道深深的痕跡。他的眼睛很亮,但是透著一股瘋狂的光芒。

  明明室內沒有風,但許柔卻感覺瞬間冷水淋透般冰涼,腦子如被針刺一般嗡嗡疼起來。她的本能求生反應就是跑,然而剛剛轉身,她就又如雙腳被灌了鐵水一般固在原地——密斯袁和耿老師還在這裡!

  那兩人正站在舞台上,毫無聲息。

  準確說,密斯袁渾身顫抖著,滿臉淚痕,而耿老師則面如土色,由於劇情而坐到地上,腿軟得都爬不起來。

  「演員到齊。」鴨舌帽下,杜鶴帆整張臉都籠罩在陰影裡,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因為她不敢跑而滿意地翹起唇角,「感謝我安排的車禍吧,讓你順利來這裡——該你上台了。」

  總所周知,杜鶴帆愛好文藝,業餘投資戲劇,就連黎斯語都是在年會表演音樂劇才……被他看中。

  「你想幹什麼?」許柔咬著牙,攥緊拳。

  「不打個招呼說你好,或者問問你是誰?怎麼在這裡?」杜鶴帆攤開手,似乎為許柔的無禮而感到遺憾,「那就直入正題吧。」他歡快地說,「我們正在玩一個遊戲,歡迎你加入。首先,請上台。」

  「你只想找我而已,讓他們走。」許柔一字一句地說。

  杜鶴帆耐心地歎了口氣,陡然變了臉色,像禿鷲的雙眼透著狠厲,暴怒呵斥,「上台!」他的聲音在廳內迴響,嚇得密斯袁腿一軟,她淚聲俱下地央求,「許柔,你快過來,快點!」

  許柔咬緊牙關,只能轉身朝舞台走去,手伸進兜裡——

  「看了那麼多演出,不知道這裡沒信號?」杜鶴帆的聲音在台下響起,帶著顯而易見的諷刺與得意。

  許柔猛地轉身看向他。杜鶴帆旁邊的座位上放著一個粘著粉紅色兔子耳朵的手機——那是密斯袁的手機。

  他話音剛落,舞台上空一溜天排燈突然噌地亮起。

  站在舞台上,許柔猛地抬頭,看向二樓觀眾席後的燈光控制室——那裡亮著燈,有一個身材雄壯得像熊一樣的人站在窗口前。

  老威。

  是失蹤許久的老威。

  如果這人在這裡,那麼——許柔腦海裡冒出了「炸彈」兩個字,臉上的血色瞬間退去。

  「這出復排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會在年底聯歡會上演。屆時我作為嘉賓,給你們投票頒獎。所以,我提前觀看,不為過吧?提點意見,也可以。」杜鶴帆精神抖擻地坐回去,交疊雙腿,提高嗓音,臉上洋溢著愉悅的笑容,「那麼現在,我再來講解一下本次綵排規則,主要是有彩蛋——贏了,你繼續是個loser;輸了,你會跟我一起被世人銘記。」縱然在笑,他的笑意卻帶著一絲狠毒。那雙眼睛依舊泛著冷酷的寒光。

  旁邊側門突然開了一條小縫,竟然是之前迎接尉遲星和許柔的保安走進來。他此時換了一身衣服,身上的黃色警示馬甲顯眼極了,好像是什麼項目或者工種的安全檢查人員一樣,「最後一遍清場,通過了。」

  「謝謝。你和車隊可以下班了。」杜鶴帆優雅地點頭。

  那保安也點點頭,眼神掃過許柔,面無表情地轉身,一瘸一拐地離開。

  他瘸著腿——許柔瞬間想到了曾經襲擊他們的那兩個歹徒。其中一個被她一棍子打在膝蓋上。而後來警方搜索了全城醫院,都沒有發現膝蓋被打傷的求醫者。難道是這個人?

  不過等等,什麼叫「最後清場」?要清什麼場?

  尉遲星肯定還在車裡,他什麼時候會發現這裡的異狀?

  「這齣劇的正式演出時間為二十五分鐘。但是考慮到排練要重新磨合一下,所以就算一個小時。」杜鶴帆看了看手錶,此刻是下午三點,他繼續和顏悅色道,「正好一個小時後劇院定向爆炸。」

  重新聽一遍,已經超過了密斯袁的心理承受力。她篩糠似的發抖,跌落在地,哭得不能自已。而耿老師還癱坐一旁,不知是擦眼淚還是汗水。明明是初冬,但他穿著一件灰色薄毛衣,冷汗流得已經渾身濕透。

  「下午四點,劇院會按時爆炸。整個劇院分佈有三個不同的爆破點,一共使用炸藥50公斤,引爆時間間隔0.5秒。」杜鶴帆想了想,「剛剛最後一次清場的意思是——方圓三百米之內,除了咱們,再沒有一個活人了。接下來就等著爆破。」

  這個劇院就是一個炸藥桶。而許柔幾人則身處炸藥桶腹地。

  「聽到了嗎?倒計時滴答,滴答,滴答。多美妙的聲音。」杜鶴帆享受這想像中的音樂,語氣悠閒,「為了保證爆破有效,我特意請助手為你們腳底下的地板也安裝了兩份炸藥。這兩份炸藥有爆炸順序。如果先踩中甲,再踩中乙,那麼兩份一起爆炸。如果先乙後甲,那就自動失效。這就意味著,運氣足夠好的話,在一個小時之內綵排結束,你們就可以順利走出去。但是如果有人中途退場,拒絕綵排,不好意思,直接爆炸——聽明白了嗎?」

  他微笑著看向許柔,揚手示意,「開始。」

  許柔深深呼吸著,強迫自己鎮定,必須要鎮定。她飛快思索著,手機信號被完全屏蔽,周圍三百米之內毫無人跡的情況下——該怎麼通知尉遲星?該怎麼通知警察?

  或者,尉遲星現在是安全的嗎?那個假保安會不會對他下手?杜鶴帆還有沒有其他的幫手?

  無數思緒從她腦海裡跑過,但是此刻,她只能說的話是——「密斯袁,耿老師,我們來綵排。你們先起來。」她不敢過去,怕一出場就踩到炸彈,只能用語言低聲而耐心地鼓勵,「老天爺會站在我們這邊的。」

  密斯袁哆哆嗦嗦地站起來,而耿老師則是手腳不聽使喚一樣,試了好幾遍才勉強站穩腳跟。

  從頭開始出場——

  密斯袁和耿老師分別從兩邊上台。作為羅密歐,耿老師先說起台詞。他聲音嘶啞,用盡全力才發出完整的音節,「維羅納,我愛的城市——」

  頭頂傳來吱呀聲,許柔下意識往上看去,發現天排燈已經被拆了不少。大概是還能繼續用的燈都被收走了,而老舊的燈才被留下跟著整個劇院一起爆破。

  那排燈之前被降下來取燈,然後匆忙升上去,壓根就沒有固定好。許柔心裡一動,面色依舊,但視線朝旁邊看去——牆壁上的升降系統果然鬆垮地組裝在一起,地上還有好幾顆螺絲釘,以及一個螺絲刀。

  「卡!重來。」杜鶴帆不耐煩地皺眉,「情緒,注意情緒!時刻注意,要感染觀眾。」

  密斯袁的臉色就跟白紙一樣,只能僵硬地重新退回一邊。

  而許柔則是心徹底沉了下去。杜鶴帆要的是「精彩」水平的綵排。在這種命懸一線的場合,怎麼可能?

  再一次,密斯袁和耿老師重新上台。

  果然沒幾秒——

  「卡。」杜鶴帆揮了揮台本,「死神,你忘詞了。重來!」

  於是乎,再次一次。

  然後是第三次,第四次——

  密斯袁和耿老師已經極度接近崩潰邊緣,這時候,杜鶴帆才滿意地示意繼續下一幕。

  而此刻,已經十五分鐘過去了。

  下一幕,是羅密歐與朱麗葉見面。死神密斯袁則在後位跳舞。

  「舞會,無聊的舞會——」許柔說著自己的台詞,剛剛走到舞台中央,就聽見輕微的卡噠一聲從密斯袁腳下傳來。

  她和耿老師都毛骨悚然地愣住了,立即看向密斯袁。

  密斯袁僵立在原地,恐懼得一動不動。

  「恭喜,」杜鶴帆抬起眼皮,這才高興起來,「你們發現了第一個炸彈。」

  而密斯袁承受不住這巨大的壓力,再次痛哭出聲。縱然這樣,她也像個石像一般佇立著。

  「啊,對了。」杜鶴帆揚了揚頭,「為了保證效果真實刺激,我也不清楚甲乙分別是哪個。所以——大家繼續。」他似乎對這場好戲上了癮,看得津津有味。

  「肯定沒事,相信我。」許柔盡量朝密斯袁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握緊了袖子裡的螺絲刀。但是她心知自己的笑容肯定很難看。

  耿老師也顫抖著,麻木地說著台詞,還得調動情緒,扭曲地操控臉上的肌肉。否則稍不注意,杜鶴帆就是一個「卡」。

  時間,變得異常煎熬。

  十分鐘後——

  「我們憑什麼會錯過——」許柔走到舞台中間,朗誦自己的獨白。而就在此時,她腳底也傳來一聲卡噠。

  那一瞬間,神經反應已經超過了大腦反應的速度,舞台上三人齊齊崩斷了腦海中那根弦,緊緊閉上眼睛。

  而預料中的爆炸聲並沒有響起。

  密斯袁下意識睜開眼睛,發現沒有發生爆炸,頓時被翻天覆地的狂喜淹沒,只是她還來不及笑,就見杜鶴帆繼續老神在在地開了口——

  「二十五分鐘——戲還沒演完就全部踩完。比我想像得快。」杜鶴帆拍了拍手,站起來,「所以,現在請隨意走動。」

  「你什麼意思?」高壓之下,許柔眼睛通紅,額頭出現青筋。

  「沒聽說過薛定諤的貓?」杜鶴帆反而覺得可笑,抱著雙臂,暢快地說道,「你們得挪開,才知道爆不爆炸啊。」

  走動還是不走動?這是一個問題。不挪動,不會發生爆炸,但是劇院也即將定向爆破。挪動,那麼是會爆炸,還是不爆炸?這將由許柔和密斯袁自己選擇。

  杜鶴帆這最後一句出來,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讓密斯袁瞬間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許柔狠狠地盯著杜鶴帆,厲聲道,「如果爆炸,你也活不成!」

  「你認為我想活下去?」杜鶴帆的眼神果真就如同精神病院的瘋子一般,哈哈大笑,「苟活不如同歸於盡!」農藥事件曝光,公司破產,牢獄之災,他已經要下地獄。可是他絕對不會獨自接受命運審判,他要拉這個世界陪葬。

  他話音剛落,二樓觀眾席後位的燈光監控室突然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爆裂聲。

  許柔下意識以為是定向爆破提前開始,卻見得那裡玻璃四濺,寒光閃耀。

  老威破窗摔倒在二樓觀眾席走廊上,另有一人揪著他的衣領,由於慣性也一同摔落。

  尉遲星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跡,站起來,看向一樓舞台的方向。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4:54

第56章 逃脫

  許柔看不清尉遲星的面容,但卻瞬間得到極大的解脫感。

  老威爬起來,半邊臉在流血。他眼神凶悍,身形龐大卻動作靈活,像一頭熊一樣朝尉遲星撲過去。尉遲星一個轉身,別臂壓肘,踹向他的膝關節。

  老威撲到觀眾椅上,不甘示弱起身一掌劈向尉遲星的腰肋,將他摔至觀眾席前方一米寬的空地,欄杆也跟著晃了晃。

  眼見老威再次衝過來,尉遲星一個側衝閃至他身後,鎖住老威的喉嚨,腳下一拌,卻不料老威不穩之下直接頭朝下翻出欄杆。

  他一隻手抓住欄杆,吊在半空。尉遲星也被帶出二樓,懸掛在半空。

  「小心!」許柔情急之下喊破嗓子。

  眼見情況再次生變,密斯袁的心理防線已經全部崩潰。「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她摀住頭,失聲尖叫。許柔還來不及勸說,就見她突然一步後退,蹲到地上抱頭哭泣——

  什麼都沒有發生。

  竟然沒有爆炸!

  許柔說對了,老天爺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狂喜之下,她迅速穩重心神,「快跑!」

  不過這時她才猛地意識到——杜鶴帆去哪裡了?

  來不及細想,密斯袁和耿老師跌跌撞撞朝舞台側門跑去。許柔則跳下舞台衝向尉遲星。

  可是緊接著,脖子一緊,有一隻手鷹爪一樣從後面鉗住她的脖子,拖得她往後一仰,趔趄幾步。

  那冰涼的觸感告訴她,杜鶴帆在他身後。她垂眸,看到他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拿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像是自己做的什麼——

  許柔心下一寒,自製手雷。

  判斷了一下距離,尉遲星直接鬆手跳下。緊接著老威也落地,當空被尉遲星一腳踹上去,攔腰撞垮觀眾座椅,而後又被一胳膊砍到脖頸。他抽搐了兩下,撲到地上不動彈了。

  尉遲星喘著粗氣轉身,看到了觀眾席前方的杜鶴帆,以及被他控制在手的許柔。

  「我一直在等你。」杜鶴帆獰笑著,手下加重了力氣,「你終於來了,尉遲星。」

  尉遲星受了傷,衣衫帶血。他慢慢地走過來,一瞬不瞬地盯著杜鶴帆,「你既然要找我,那就讓我來做人質。放開她,否則十五分鐘之後,我們都得死。」

  「對我們來說,死亡意味著重生,不是麼?」杜鶴帆繼續微笑著,「就像曾經,你在爛尾樓遭遇爆炸,轉眼穿越,重新洗牌——你不夠聰明,來來回回都為了這一個女人奔忙。金錢、權利,哪一樣不比她重要?所以利用這次爆炸,重新回去吧,重新成為人上人。」因為穿越,杜鶴帆斂財無數。在他看來,這才是正道。而尉遲星,純粹是愚蠢到拎不清。

  尉遲星氣極反笑,「混賬!我的人生難道你說的算?你是操控上癮?」

  他的不屑與鄙夷成功點燃了杜鶴帆的情緒。對方臉色一變,額頭青筋直跳,「你無路可走!必須回去——」為什麼?為什麼眼下尉遲星已經到了生死危急關頭,他還沒有穿越?

  「這跟你何干!」尉遲星粗暴地打斷他。

  許柔非常冷靜。見此情景,她猛然想到一種揣測,「因為只有你回去,他才能回去!」她話音剛落,杜鶴帆就猛地勒緊她的脖子。

  尉遲星恍然大悟。而杜鶴帆的反應則坐實了許柔的揣測。

  按照這個思路,在那場車禍中,重傷的杜鶴帆是受到尉遲星的影響,而連帶著穿越。說不定在之後也是尉遲星在穿越時,讓杜鶴帆也一起穿越。

  這種差別,或許是因為年幼的生命更加純淨,能接受到宇宙自然的力量;或許因為尉遲星更接近死亡線,更符合穿越標準。

  「我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功成身退,享盡人間繁華。」杜鶴帆喉頭滾動,目眥盡裂。

  許柔不信他所說的「就差一步能功成身退」,貪慾怎麼可能有盡頭?而尉遲星聽到這種話,也是心下覺得荒唐至極。但更重要的是,他發現了杜鶴帆盛怒之下,心智更容易被影響,也更容易忽略他此刻已經走到距離他們不到五米的範圍。

  「是這個世界欠我的!」杜鶴帆怒吼,「想救她,你就回三年前!」

  三年前?尉遲星將天帆的發跡瞭解得一清二楚,「三年前,天帆收購葡萄酒公司。」

  「天帆其實可以走得更遠,只是時運不濟。當時我要的是效果更強更好的農藥。那幫蠢貨的確做到了,但是卻搞出了更嚴重的副作用!」杜鶴帆眼神癲狂。

  這件事,等他發現的時候,一切都遲了。

  杜鶴帆並不是一個很有良心的人。就算發現農藥已經在全部葡萄種植基地鋪開,但是能用錢解決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含汞農藥帶來的是更高的經濟利益。追逐金錢,那就必須承擔一定的風險。而當時他還認為自己完全有能力將這件事掩蓋下去。

  只不過,後來情況便超出他的掌控,因為喝了酒的消費者被查出慢性汞中毒,這就意味著葡萄酒當中也含有汞元素。這將不是8萬農民的問題,而是全國乃至海外市場的問題。

  於是,他開始為自己謀劃後路,最先能拿來用的當然是一直以來的棋子,沒有能力卻身居高位的法人代表周國祥,以及幫他暗中轉移資產的秘書兼情人黎斯語。

  只不過黎斯語派駐南井溝,無意間發現了農藥問題。她意識到這件事遠遠不是杜鶴帆口中那麼簡單,自己很有可能被牽連進監獄,於是為了自保,她開始暗中收集資料。

  杜鶴帆很快便做了一個決定——將她滅口。

  在最原本的宿命裡,他有著清晰無比的計劃。

  第一個方法,是等她酗酒昏睡時引燃一起火災。

  動手的人是老威。

  杜鶴帆時不時會瞭解一下尉遲星的情況,也就發現了老威這一心狠手辣的角兒,還是做炸藥的一把好手,就此收入麾下。

  老威在廚房完成任務,卻萬萬沒想到,那緊閉的臥室裡除了黎斯語,還有她的秘密男友蘇鴻。

  蘇鴻並未宿醉。於是黎斯語成功逃過一劫。

  杜鶴帆就此發現了黎斯語與蘇鴻的勾結。

  黎斯語此時已經想要在蘇鴻這邊上位,便主動找上許柔,挑明身份。許柔當即悔婚,但還未來得及廣而告之——因為她陰差陽錯發現了妹妹身亡的秘密,最終查到崔潛,便懇求黎斯語與她一同去警局報案。

  黎斯語此時已經因為天帆之事有了強烈的危機感,想著自己若需要配合警方辦理另一樁案件,那麼也能暫時保身,因此積極配合。

  那是一個陰雲密佈的日子。

  杜鶴帆決定親自動手,將黎斯語約在江邊見面,在電話中承諾給她一筆錢將所有事結束。

  而黎斯語則又跟許柔商量,她表示自己有事要去江邊,請許柔到時候直接去找她,然後兩人一起前往派出所。

  而崔潛,則一直跟蹤著許柔。

  於是乎,同一個場合,兩場不同的謀殺。

  杜鶴帆殺死黎斯語。崔潛殺死許柔。

  而後,杜鶴帆看到崔潛將許柔用箱子裝著推入江灘。

  待崔潛離開,杜鶴帆立即下水,將箱子裡的許柔替換為黎斯語,而後將許柔交給了在動物園後廚工作的老威。

  最後,杜鶴帆找到崔潛,提出合作。兩人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崔潛負責掃尾眼下的許柔殺人潛逃案,而杜鶴帆則幫忙抓住害了崔潛父親的兇手。

  為了完全洗脫嫌疑,杜鶴帆將意外發現的街頭流浪精神病女子帶走。這個年輕女人有著一張酷似許柔的面孔,再配合做做整容,便就是一張許柔的臉。

  他將這個女人交給崔潛,由崔潛和老威輪流帶著在外地,甚至緬甸留下痕跡,造成許柔活著出逃的假象。

  然而殺害崔潛父親的兇手卻一直未能落網。崔潛意識到輕信了杜鶴帆,帶著那精神病女子返回臨城。

  這時候,眼看瞞不住農藥的秘密,焦頭爛額的杜鶴帆決定先把棘手的崔潛解決,約崔潛在江邊廢樓見面,同時讓老威在樓中藏入炸彈。

  只不過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崔潛和那女子洩露行蹤,臨時為了保身,拐走街邊兒童,躲入另一棟樓。

  進入炸彈樓的則是特警。

  炸彈按時爆炸,尉遲星穿越。連帶杜鶴帆一起穿越。

  重來的幾次,讓杜鶴帆越加清楚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為了完全洗脫自己,他提前找上崔潛,暴露身份,以所謂的「逆轉命運」為誘餌,讓崔潛一人幹掉黎斯語和許柔二人。

  為了讓許柔這個行兇者的身份更加完美,他偽造密文日記,在日記當中提到黎斯語住處的火災,並也樂此不彼地根據日記去實踐,進一步加重許柔的嫌疑。

  為了字跡不被懷疑,他讓老威反反覆覆地撞傷了許柔的胳膊。

  他甚至自信到在這一次重來,竟然加入密文紙條,有趣好玩,又能增加許柔殺害黎斯語的嫌疑。眾所周知,許柔熱愛密碼學。

  當然,他也發現了尉遲星在一次又一次地拯救許柔。

  疑心病更甚的杜鶴帆決心讓老威拉金特下場,並再增加一枚棋子——蘇鴻。

  他通過中間人幫蘇鴻洗清和黎斯語的關係,卻在最後將一小部分許柔的骨頭放在了蘇鴻車裡的後備箱。

  蘇鴻全然不知,開車跨省到南井溝工作,直至某天突然發現後備箱裡的異物。驚嚇之下,他選擇埋骨葡萄地。

  如此一來,就算尉遲星最後發現了許柔被害的真相,那麼殺死她的人只有兩個嫌疑對象,一個是金特,一個是蘇鴻。

  不管尉遲星順著哪一條路調查,都不會找到隱秘的杜鶴帆。

  所以,他認為自己做得十全十美。然而由於尉遲星沒有一次是回到三年前天帆葡萄酒事業開始之時,所以不管怎麼穿越,天帆集團終將破產,杜鶴帆將重新面對一貧如洗鋃鐺入獄的人生結局。

  所以,他唯一的要求就是——重返三年前。

  「這不可能。」尉遲星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我沒有機會了。」

  杜鶴帆眼眶血紅,聲音從牙縫裡咬出來,「你認為我會相信?」

  尉遲星舉起手慢慢朝他走去,向他示意,「二十年前那場車禍後,我手上多出一條疤痕,就跟第二條生命線一樣,每逢穿越,必定消失一段。現在只剩下一個黑點。你認為我還有機會?」

  杜鶴帆徹底愣住了。他壓根沒有想到竟然還有這回事。

  所以,他還能翻盤嗎?

  尉遲星看著許柔,目光落向她袖口銀光一閃的螺絲刀,話卻還是對著杜鶴帆說,「認命吧,你不管再怎麼重來,作奸犯科也不會有好下場。上天給過你機會,是你選擇一條路走到黑——這個世界不欠你。你欠世界無數性命!」他說完就朝許柔輕輕一點頭。

  「外面有人!」許柔立即失聲尖叫。

  憤怒與震驚之下,又陡然受刺激,杜鶴帆下意識朝門口望去。

  說時遲那時快,尉遲星朝他撲過去,同時許柔舉起袖子裡的螺絲刀朝後刺去。

  尉遲星將杜鶴帆撲倒在地,一把奪下手雷。由於這玩意兒是簡易自制,所以引線分明。他直接拆掉引線,丟棄一邊。

  杜鶴帆肚子上插著一把螺絲刀,痛苦蜷曲在地。

  此刻,距離下午四點還有五分鐘。

  「快走!」尉遲星一把拉起許柔,朝舞台右側門奔去。

  然而一個黑影突然從幕布下一躍而出,抓住尉遲星右腿。

  尉遲星一把將許柔推開,朝她怒吼,「快走!」

  許柔拚命搖頭,眼看尉遲星跟老威纏打一起,她奮力拉扯牆邊的排燈控制系統。頭頂燈光顫抖,傳來吱呀聲。

  「小心!」許柔再次大喊。

  尉遲星猛地抬頭,看到一排鋼鐵支架混著電線和燈具從天而降。他迅速閃身,來不及躲開老威的拳頭,胸膛直接挨了一拳。

  然而老威則被排燈砸在了舞台最後方。

  被飛速牽扯過去的電線掃過許柔的右腿,她頓時跌倒在地。

  尉遲星受了重傷,嘴角再次溢出鮮血。可他依舊費力地扶起許柔往側門口走。

  現在,只不過剩下兩分多鐘。

  許柔一隻腳在地上拖著,麻木著完全使不上力氣。她明白自己這腿是被電到了。而她此刻也成了尉遲星的累贅。

  尉遲星蹲下身,拼了全力將她背起來。

  出了大門就是樓梯,從二樓到一樓再到劇院大門,這距離不短。

  「放開我,尉遲星,放開我。」許柔顫抖著。

  尉遲星咬著牙關,背著她,繼續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往下挪。

  「放開我!」許柔哭泣著央求,「放開我,你才能活下去。」

  尉遲星不說話,他壓根就沒有多餘的精力來說話。大概是剛剛跟老威廝打時額頭受傷了,他能感覺到血色模糊了他的視線。但是他不會放手。

  許柔只能穩重心神,改口道:「我自己來走,我感覺到恢復一些了。你讓我下來。」

  於是乎,尉遲星攙扶著她。許柔將嘴唇咬出了血,盡可能拖著那條麻木的腿,加快速度出了劇院,往柵欄大門走去。

  剛剛走出大門,背後就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強烈的氣流衝過來,許柔下意識將尉遲星推向草叢。她自己則躲閃不及,被飛過來的鐵柵欄砸倒,一路滾下草坪,滾到馬路邊上。

  許柔靜靜地躺在鵝卵石鋪就的人行道上,一支鐵箭頭穿透了她的肩胛骨。週身巨大的痛楚讓她意識模糊。但是她依舊睜著眼睛,看著晃動的樹葉,灰塵瀰漫的天空。

  好像有什麼濕潤的東西,浸透了她的衣服。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一點點消失,就連呼吸也力不從心。

  然而突然之間,有腳步聲傳來。

  那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從煙塵中跑來,衝到她身邊,檢查她的情況。

  這個男人三十多歲,劍眉星目,有臥蠶。他長得非常英俊,眼角有著若隱若現的紋路,顯得成熟極了。

  發現許柔狀況不妙,男人神色嚴肅,轉身跑向路邊關閉的便利店,一拳砸開玻璃門,踹開鎖,毫不遲疑地衝進去。

  很快,他拿了一個急救箱跑出來。一針腎上腺素注射給許柔,然後就立即給她做人工呼吸。

  那是非常熟悉的氣息,非常熟悉的唇齒。

  許柔的意識慢慢又被他拉回。

  「醒過來,快點醒過來。」男人不斷地親吻她的眼眸,她的嘴唇,握住她的雙手給予她溫暖,急促焦慮但不失溫柔地低聲呼喚,「我和妍妍都需要你。」

  許柔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了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只不過這張臉上,額角有一道非常明顯的疤痕。

  見到她終於醒過來,男人欣慰地與她額頭相抵。而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了警車的呼嘯聲。這聲音越來越近。

  男人只能放下她,凝神盯著她,退入那消散的煙塵當中。

  許柔咳嗽著,虛弱得連抬一下眼皮都費勁。她再次聽到了腳步聲,然後就見尉遲星從山坡另一側尋來。他完全是憑著毅力堅持,終於在耗盡所有力氣前找到她,將她摟到懷中。

  許柔抬眼望著他,看到了他額角新生的傷口。

  她想說什麼,卻乾澀著說不出來,只能無言而欣慰地撫摸上他的臉頰。他則伸出手握住她顫抖的手。他的掌心,有一個模糊的小黑點。

  他們成功逃脫了。

  她從心底發出一聲深至靈魂的歎慰——

  我命中注定的愛人啊。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5:11

第57章 番外:我們憑什麼要錯過(上)

  「你說,如果二十年前車禍沒有發生,你平安活下來了。我們會再次相遇嗎?」

  「當然會,因為我們是命中注定。」

  我們,憑什麼要錯過?

  ……

  「媽媽你看,流星雨!」七歲的邢維維趴在出租車的後車窗上,驚喜地指著天空,讓身後的媽媽看。

  年輕的母親摸摸孩子毛茸茸腦袋,跟他一起朝窗外仰頭望去,「真燦爛啊。你可以許個願。」

  「那我要許願每天都能——」

  「願望不能說出來,藏在心裡才能實現。」母親笑著叮囑。

  邢維維立即閉眼認真默念許願。

  前排,上崗不久的司機和坐在副駕駛的邢父也下意識朝天空望去。

  十字路口拐角,突然出現一個龐然大物——滿是灰塵的水泥車帶著路燈下映照出來的巨型陰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碾壓過來。

  司機愣了一下,一種晦暗的神色從他臉上閃過,他沒有採取任何剎車措施。

  「小心!」父親眼疾手快,一把掰過方向盤。

  刺耳的剎車聲裡,出租車輪胎打滑,堪堪擦著水泥車的車尾,與它錯身而過,濺著火星撞上路邊電線桿。

  後排的母親嚇得尖叫出聲,一把緊緊摟住兒子。

  「呸,狗日的沒長眼睛?怎麼開車的!」車窗外傳來水泥車司機的怒罵。

  年輕司機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他抬起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越來越遠的水泥車,胸膛劇烈起伏著。

  小男孩則幾乎要嚇哭了。

  「沒事,沒事。」母親低聲安慰著嚇壞的兒子。

  ……

  二十年後,冬。

  一場小雪後,安靜的街頭,光禿禿的樹枝凝著細小冰珠,偶爾往下撒幾滴融化的雪水。

  臨城第一實驗小學一間教室裡,許老師正準備下課。

  「聽明白老師剛剛說的話了嗎?」許老師站在講台上大聲問。

  孩子們奶聲奶氣拖著長長的尾音喊道:「聽——明——白——了!」

  「好,下課!」

  「老——師——再——見!」

  隨著下課鈴聲響起,孩子們興奮地尖叫起來,拉起書包往外衝——寒假來啦!

  累了一天的許老師則垮了肩膀,擺著一張彷彿被欠錢的臉,夾起書本出教室。

  「小許老師,放假有活動麼?」

  「躺,宅,追番。」

  許老師揮揮手,頭也不回地離開。

  等到許老師忙活完,已經是最後一個出教學樓。偌大的學校空空如也。她獨自挎著行李包走到保安亭,刷卡出門,抬頭就看到路邊樹下等著的人。

  「我的親娘啊!」許燦猛地頓住,然後就跟噴著氣出發的火車頭一樣衝過去抱住了快兩年未見的姐姐,「老天爺!啊啊啊——」她興奮得大喊大叫。

  「哈哈哈,慢點慢點!」許柔被抱了個滿懷,笑著拍拍妹妹的背。

  「怎麼回事!你回來都不告訴我!」許燦激動得臉通紅。

  「給你個驚喜啊。」許柔捏捏她的臉頰。見到妹妹這麼高興,她冰天雪地的等了一個多小時,算是沒白費。

  許燦樂得咯咯笑,跟花兒似的。

  「你就在這兒上班啊?」許柔回頭打量著臨城一小。這所小學紅磚白瓦,挺好看的。

  「實習,唉,還不知道能不能考進來呢。」許燦噘嘴,有點煩惱,「我本來以為小學很好帶。我的天,一個學生就相當於一個吱兒哇亂叫的開水壺,整個教室四十幾個開水壺。上課上得我腦仁疼。」

  「什麼亂七八糟的,當心讓家長聽見。」許柔提醒她說話當心,拉住她往路口的地鐵站走。

  「你在部隊過得怎麼樣啊?」

  「挺好的。」

  大四畢業那年,許柔出乎眾人意料地選擇了參軍,順利渡過新兵營訓練後,被分配至某空降旅,成為一名空降女兵。四年裡,她只在前年回來休假過一次。

  而這一次,許柔總算可以在家過年了,還能幫妹妹看看工作的事情。許燦如今念大四,讀的臨城師範大學,即將畢業。

  從臨城回家,不到半個小時的高鐵。許燦由於隔三差五總是往家跑,所以行李就只有一個包。

  一路上,她嘰嘰喳喳說著所有人的八卦,什麼藍曉穗整容當網紅啦,潘凱結婚有小孩啦。

  「你還跟他們玩呢?」許柔問。

  「沒有,」許燦搖搖頭,聳聳肩,「慢慢就不聯繫了,大概是臭味不相投。現在各自在朋友圈裡躺屍。」她又想了想,舔著臉說道,「只不過如果他們過得沒我好的話,那我會高興點。」

  許柔哭笑不得,給了她一個腦瓜崩。

  「喏,你看,金特的針織店。」許燦點開手機照片給許柔看,有點得意,「我可是股東哦。」她跟金特關係非常好。

  照片裡是一間以藍粉色為主的針織店,金特一米九幾的大老爺們穿著圍裙,正帶領幾個孕婦認真地織嬰兒鞋子。他前年出獄,慢慢攢錢開了這家店。

  「不錯啊,我還以為他是小打小鬧呢。你投了多少錢?」

  「五百塊。」許燦認真地說,看到許柔挑起一邊的眉毛,便氣急道,「五百塊也是錢啊。我可省了好久。」

  「行行行,我們許燦也學會省錢了,這可不容易。」許柔配合地鼓掌。但這話怎麼聽怎麼怪怪的。

  許燦依舊氣鼓鼓瞪著姐姐,像河豚一樣鼓著腮幫子,但沒幾秒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著抱住許柔,「你不許笑話我。」她習慣性撒嬌。

  「好好好,不笑。」許柔一如既往地溫柔。

  兩個人沒一會兒又鬧成一團。

  ……

  回到家,父母已經在做飯。屋子裡飄著飯菜香味,溫馨又暖和。

  許燦換了鞋就迫不及待找出一面錦旗出來炫耀,「快看,這是什麼?!」

  錦旗上寫著——「見義勇為,品德高尚,敬贈臨城師範大學許燦同學。」

  她等著許柔誇獎。

  許柔抓了一把瓜子坐到沙發上,縱然她已經聽妹妹在電話裡提了八百回,但還得配合演出驚喜交織的感覺,「厲害啊,許燦!見義勇為,竟然還有錦旗!」

  「那是,我還有報紙報道呢!」許燦得意洋洋地抽出她專門去裝裱好的報紙。

  許母從廚房探出頭來,看到的就是二閨女又在那喜滋滋地炫耀。她笑著回身去端菜,也不知這丫頭哪裡學的這麼好面子。

  許柔邊嗑瓜子邊看臨城晚報,頭條新聞就是本市一名女大學生在夜市排隊吃烤冷面時遇到扒手。她奮起直追,為失主找回錢包,而錢包裡有價值十萬元的金項鏈。

  「我當時如脫韁的野狗一樣奔出去了。」許燦繪聲繪色地表演,「過程完美,但是結局不怎麼完美,眼睛被那個小偷一拳打青了。」她非常懊悔,「記者採訪我時還沒消腫呢。早知道要拍照,我就化個全妝了。」

  「沒把你眉骨打斷都是好的。以後多注意。我教你幾手防身的。」許柔說。

  「吃飯了。」許母在餐廳喊。

  「來了。」許柔依舊在看報紙,許燦新聞下面一篇說的是有個出租車司機杜某心懷怨恨報復社會,開車連撞幾人,然後在火車站持刀砍人,結果被特警狙擊手當場擊斃。

  「哦,對了,這個杜某。」許燦想起什麼,「十年前還犯過搶劫罪呢。被搶的是我一個同學,還長挺帥的。你說世界也真小啊。」

  「長挺帥?沒聽你提過啊。」許柔知道妹妹是個顏控。

  「不是我的菜啊。我也有個人審美的好不好。反正他身體挺差,讀了一個學期就休學了。」許燦抓了抓腦袋,「聽說這個暴徒被擊斃後,他家可高興了。」

  「不過說起帥哥,」許燦拿起手機興致勃勃找本地特警隊的抖音賬號,「等一下啊,我給你看那個狙擊手的照片,太太太太太帥氣了!」

  「吃飯了,還不來?!誰最後來誰刷碗!」許母又在餐廳喊。

  聽到這話的瞬間,許柔放下瓜子,許燦放下手機,一起搶道往餐廳沖。

  許燦搶先一步衝到餐桌前,望著滿桌甲魚豬蹄基圍蝦,還有一大塊牛排——震驚了。 「不會吧?姐姐回來,就做這麼豐盛?」

  「等你把駕照考上了,也給你做這麼多。」許母將筷子分給大家。

  「咋不說叫我考清華北大咧。」許燦又噘嘴。學駕照兩年,她科三已經考八回了,還沒過。「這麼多菜,怎麼吃得完。」

  「吃得完,我得增肥。」許柔戴著手套開始啃豬蹄,「最好過年能長個十斤。」

  許燦的心態徹底崩了,怨念又羨慕,「我啥時候也能這麼凡爾賽啊!」

  「咱倆情況不一樣。我體重太輕,跳傘不好控制身體,總是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影響安全,也影響成績。」許柔耐心解釋。

  「哦,那你多吃。」許燦立即給姐姐夾豬蹄。跳傘可不是開玩笑的,一不小心就會丟掉小命。

  吃完飯,許燦摸著圓鼓鼓的肚子,開始給她爹剝蝦,剝著剝著就開始央求零花錢,「爸爸,我實習工資還沒發呢。」

  她給許柔擠擠眼,示意姐姐幫腔。於是許柔問,「過年有錢買新衣服嗎?」

  「沒有!」許燦清脆地回答。

  「……」許父看著自己碗裡堆成山的蝦仁,心知這次自己大意了,只能說道,「錢包在書房,你自己去拿。」

  「歐耶!」許燦起身擦手,興沖沖去房間,「謝謝親愛的爸爸贊助一千塊錢!」

  許父剛想說拿太多了,就聽許燦大喊你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好的爸爸。得,他只能認了。

  許柔在旁邊笑彎了腰。

  吃完飯,母女三人看電視。許父則出門遛彎。

  許母說起下週二走親戚,許柔搖了搖頭,「不行,我那天要去臨城陪圓圓試婚紗。」

  周圓圓,許柔的閨蜜,永遠熱愛《士兵突擊》。許柔進部隊,新兵報道時認識的一個男生後來當了特種兵。斷斷續續相處下來,許柔覺得這個男生不錯,便介紹給了周圓圓。

  而現在,他們要結婚了。

  許燦站在桌邊撬著一大瓶爆米花的瓶蓋兒,「哎,我同事也要結婚了,一個英語老師,叫袁貴秀芬,她和體育老師——啊,對了,她要是邀請我去參加婚禮,是不是得給紅包?」

  「當然了,正好爸給你一千塊錢。」

  「哎呀你們這一打岔,我都忘了要說啥。」許母戴上老花鏡,看同事之前發過來的信息,「那你去臨城的話,正好去趟三姨媽家,邀請他們一起過年。」

  「哦,我知道。邢叔叔一家邀請我們去臨城過年。也叫上金特,是吧?」許燦撬開了爆米花,蹦得滿地都是。

  「沒事沒事,我來掃地。」怕母親生氣,她立即跳起來去拿掃帚。

  「邢叔叔是誰啊,他同意讓金特家一起麼?」許柔問。

  「同意啊,人多熱鬧。邢叔叔你不記得啊?你爸老同事,調回來三年了。你上次回家,我還給你說過的,邢叔叔的兒子——」

  許柔一聽就明白了,「哦,那個男生。」

  「對,跟你一樣,工作特殊。防暴反恐大隊的,成天不出單位,一出單位就去各個地方比賽,還去國外訓練了半年多。我聽他媽說,他心思全在工作上。」

  許家和邢家長輩玩得好,兩家最初都存了點從朋友變親戚的心思,但兩小輩都沒心思談戀愛,這事兒也就過去,不提了。

  許燦也記得這事,抱著爆米花擠過來艱難地坐下,「為啥不給我介紹男朋友啊?我還母胎solo呢。」

  「那你對婚姻有什麼看法,說說看,許燦女士。」許柔問。

  「我想結五次婚。」

  一瞬間,空氣很是沉默。

  「睡五個不同類型的男人,我都想好了,比如第一個類型——」

  許母低頭到處找拖鞋。

  許燦話都沒說完,趕緊逃跑。腳底呲溜一滑,爆米花又撒了一地。

  ……

  晚上,許柔在電腦前看周圓圓發過來的婚紗圖片。而許燦躺在床上,一邊吃奧利奧,一邊聽歌,還翻看著許柔那些晦澀難懂的書籍。

  「你真要考研?」許燦問,「繼續研究密碼學?」

  「嗯。」許柔打算直接在部隊考軍校。

  「你在部隊到底是幹啥的?」許燦很好奇。她總感覺姐姐不是單純的空降兵。

  「不能告訴你。」

  「切。」盯著許柔坐在桌前的背影,許燦往嘴裡塞了最後一片奧利奧,換了話題,「我知道你對談戀愛沒興趣的原因。」

  「那你說來聽聽。」

  「你心裡其實有喜歡的人。」她故作神秘地摸了摸下巴。

  許柔立即回頭看她,「你聽誰說的?」

  「媽呀,我猜對了?!」許燦震驚地爬起來,被滿嘴的餅乾嗆得直咳嗽。

  許柔將水杯遞給妹妹,神情略微不自然,「……你先喝水吧。」

  「你喜歡誰啊?這年頭不流行暗戀了。」許燦大口喝著水,眼睛還盯著姐姐,「睡了他!表白!我支持你!」

  「……你這個順序是不是不對。」

  「隨意啊。你喜歡什麼順序都OK。」許燦攤開手。

  許柔卻看著周圓圓的婚紗,慢慢失神。

  關於那個人……是喜歡的麼?或者,只是有好感?

  或者說,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命中注定這回事?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介意這個人。

  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有時候許柔自己也覺得挺可笑的。

  不過,說起這個人,還得說回一年半以前的夏天。

  那是許柔參軍後第一次回家,正巧遇上七月多天連續暴雨。本地迎來近十年以來最大的洪災。由於汽車火車停運,許柔不得不推遲返回單位的時間,許母就提起了同事的兒子,然而許柔直接說沒時間——因為隨著新聞報道說軍人警察都投入抗洪搶險救災隊伍,她也坐不住了。正巧街道居委會開始召集年輕人抗洪,許柔便立即報名。

  「手機一定要帶身上啊。我打電話你必須接。」臨出門時,許母翻箱倒櫃找出遊泳時用的防水袋,擦了好幾遍才塞進許柔的包。包裡已經滿滿當當放了許燦積攢多天的糖果麵包巧克力。這基本是許燦全部的家當,全部無私奉獻出來了。

  「電筒可以充電,可以放電池,」許父叮囑女兒,「備用電池在背包側邊的小兜。」

  「好,我記住了。」許柔背起包,看著父母都憂心忡忡的樣子,笑著寬慰他們,「沒事,我會保護好自己。許燦你在家把爸媽看好。」

  「沒問題。」許燦認真點頭。

  許柔就這樣出門了,跟著主動報名抗洪的其他年輕人一起先坐車後換快艇,去了受災最嚴重的鄉鎮。沿路的街道,都變成了河。

  路過一家人走樓空的農村自建房,兩隻小奶狗站在差一點兒被淹沒的櫃子上嚶嚶叫,許柔將包裡的火腿腸和麵包留在那裡。

  她這才發現許燦還放了一個歪七扭八的手工護身符在包裡——許燦平時喜歡做手工,不過大都做耳環戒指什麼的。護身符還是頭一次看到。

  到了目的地,大家立即分配任務,許柔幫忙鏟沙裝袋,但沒一會兒她就被一個警察拽住胳膊,「聽說你是軍人?」這位警察留著在泥水裡巍然不動的大背頭,穿著黑色作戰服,套著髒兮兮的救生衣。衣領口露出騷包的花襯衫。

  「對。」

  「那你會包紮傷口?」警察試探著問。

  「會。」

  警察打了個響指,拉著她就走,「走走走,衛生站忙不過來。」

  於是乎,許柔的志願地點又變成衛生站。

  說是衛生站,其實是衛生院在受災群眾安置點的臨時簡易醫務室。防疫消殺組已經連軸轉了好幾天,而醫療保障組則非常缺人。

  由於洪災,這邊大多是因為搶險而受了各種外傷,腿抽筋,虛脫的人。許柔負責傷情不重的簡單外傷包紮。

  她沒時間吃飯,也沒時間喝水,很快就習慣了鼻腔間充斥的泥水腥味,一雙手由於反覆沖洗,早就褶皺發白。

  一起工作的瞿姓女醫生拿了一管護手霜給她,「你先休息吧,誰叫你過來的?」

  「謝謝。」許柔笑笑。這位醫生知道她是軍人,其實想問的是她哪個單位來的,但是許柔卻理解成了是誰叫她過來衛生站,便說道:「一個大背頭警察。」

  瞿醫生突然揚了揚眉,轉身走了。

  小護士跟在後面悄悄跟許柔八卦,「那是瞿醫生前男友。」不知道犯了什麼錯事,半年前分手時跑到瞿醫生的辦公室痛哭流涕跟小媳婦似的。

  許柔心下有些驚訝。不過更重要的是手頭的工作。她就這樣一刻不停地忙活到半夜。發電機轟隆隆直響,燈下飛著小蟲,久違的月亮在陰雲後出現。

  若有似無的月光裡,許柔踏進台階下剛好淹沒腳踝的水,接應昏迷的傷者。這位傷者是一位特警。

  瞿醫生迅速給他檢查,「嚴重脫水。」她回頭吩咐護士趕緊去拿藥。

  「他三天沒合眼,白天還中暑了。」護送他來的人說。

  瞿醫生毫不客氣地責備,「中暑還撐到現在才來,休息犯法啊?」

  「那不是……那也得他自己樂意下前線啊。」對方嘟囔著說。

  現在並不是問責的時候,許柔幫忙將特警的袖子捲上去,發現他的胳膊曬傷嚴重,全部脫皮,膚色異常,還佈滿道道劃痕。

  「得打破傷風。」聽到大門口又傳來騷動,又送來一個摔破皮的小孩。瞿醫生擦了一下額頭的汗,跟許柔說道,「這裡我來吧,你過去看看。」

  「好的。」

  許柔起身離開,直到處理完那邊的情況才又回來幫忙。

  特警已經醒了,並且不肯睡床,把最後一張空餘的床鋪留給那個摔傷哭鬧的孩子,他自己靠牆席地而坐,打吊瓶。

  昏暗的燈光裡,他閉眼靜靜坐著,很是疲憊。

  許柔在他身邊輕坐下來,擦乾手,開始給他胳膊上藥。他肯定會回前線的,所以一點小傷都不能馬虎。

  「謝謝。」特警睜眼發現是穿著白大褂的人低著頭給他料理傷口。

  「應該的。你其他地方有受傷嗎?」許柔問。

  得不到回應,她這才抬頭看向對面的人,「你其他地方——」這一看,她稍微愣了一愣。

  特警渾身的衣服早就濕透了,頭髮還是濕潤的,黑髮一根根豎立著,耳邊髮梢偶爾滑落一顆水珠,順著下頜往下流,繞過喉結,沒進衣領。

  他是真正的劍眉星目,有一種粗糙的砂紙打磨出來的男子氣概。只不過此刻疲憊過度,他閉著眼睛,聽到問話才再次睜眼,牽起嘴角笑了一下,臥蠶明顯,還有酒窩,這笑容看得出很是費勁。「不好意思,我太累了。」

  「你休息一會。」

  許柔不再說話,捲起他另一邊的袖子,拿著藥酒小心擦拭。縱然很疼,但對方已經又閉上眼睛,似乎睡著了。

  這個地方是鎮子裡的中心小學,旁邊牆壁邊靠著用來防補房梁的木板。突然,哪個地方卡噠一聲輕響。

  幾乎是轉瞬之間,特警伸出手來猛地將許柔按到他懷裡。

  許柔鼻子撞到他的胸膛,聽得耳邊匡當一陣響。潮濕木屑味騰起,嗆得她咳嗽。

  她立即回頭,額頭擦過他的下巴,看到那堆木板砸到她剛剛坐的地方,又滑到台階下的水裡。她抬起頭,正好看到他睜開眼睛。

  對方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臉。

  他眼裡帶著某種柔和的笑意,輕輕彎了彎嘴角。顯然,片刻的休息已經讓他的體力得到補充。

  許柔身體一僵,重新坐直,「……謝謝。」

  「不客氣。」

  然後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軍人?」他問。

  「要風油精嗎?」許柔問。

  然後,有一瞬間微妙的安靜。

  「如果有。」他凝視著她。

  許柔突然覺得有點燥熱,便立即起身去抗洪搶險物資那邊找志願者。瞿醫生也在那兒,看到她拿東西是要給特警,突然添了一句,「多拿點吧。」

  許柔不明所以,說道:「我也是想多拿一些。」

  於是乎,她拿了五瓶風油精,五份中藥補劑回來,「你可以分給同事。」

  「謝謝。」特警起身,單膝撐地時突然順勢拽住她脖子上的身份信息識別牌——這是剛剛她被拉到他懷裡時,從衣領裡抖落出來的。

  所以,怪不得他會問她是不是軍人。

  小小的身份信息識別牌,上面標有許柔的軍種,血型等信息,當然也有姓名。

  「許柔。」他念出牌子上的名字,目光移到她臉上,唇邊露出笑容,明朗,英俊,眼眸裡帶著一些更深的情緒。

  大門口突然傳來車喇叭聲,有人焦急地喊著什麼名字,似乎在找人。如此急促的語氣,讓許柔心裡一涼。這陣仗昨兒個才見過,肯定是潰堤了。

  透過窗戶,許柔看到是那個大背頭警察。但那警察好像不太敢進大廳,只肯縮頭在大門口找人。

  「邢隊,誰是邢隊?」有熱心群眾幫忙喊。

  「來了!」許柔身旁的特警神色一緊,大聲回復。眼見吊瓶已經打完,他也不喊護士,直接拔掉針頭,起身抓起救生衣。前來找他的大背頭特警焦急地跟他說著什麼,兩人跑進夜色中的大雨裡。

  許柔根本來不及說以他的身體情況還不適合開工。

  在爭分奪秒的救災前線,沒有人會來得及說再見。

  ……

作者: 阿良車輪餅    時間: 2022-12-18 00:15:27

第58章 番外:我們憑什麼要錯過(下)

  「再見。」

  許柔從司機手裡接過發票,從出租車下來。

  「這裡,許柔!」 婚紗店櫥窗裡,周圓圓穿著一條蓬鬆漂亮的婚紗裙,朝她揮揮手。

  進了婚紗店,好久不見的周圓圓想上前給許柔一個擁抱,但由於裙子厚重龐大而妥協放棄。

  由於新郎還在部隊裡,所以周圓圓的整個婚禮準備流程是由她在兩家父母的幫助下操辦的。婚禮時間定在農曆新年後。

  「太累了,我真的不知道結個婚竟然這麼多事情。」周圓圓說話艱難,聲音沙啞,就跟喘不上氣似的,「你看我這個裙子好看麼?」

  「你嗓子怎麼累成這樣了?」許柔皺著眉,很是心疼閨蜜。

  「不是,我是憋氣憋的。」周圓圓指指自己的腰身,比劃著,「太緊了。」緊到坐都坐不下去,只能站著。

  「……那你趕緊換。」許柔無奈,又覺得好笑,這不是自己找累麼?

  「可這個裙子是最漂亮的。」周圓圓不肯放棄。

  「你才是最漂亮的,相信我,穿什麼都好看。」許柔認真地勸說。

  周圓圓想了想,終於眉開眼笑,讓導購扶著,跟慈禧太后一樣小步走著去換衣服。

  等換了另一條寬鬆點的婚紗,她終於說話變正常,站在鏡子前左看右看,「哎呦,舒服多了。」

  許柔瞅了瞅她,「我覺得胸口的設計不太好看。」她在旁邊一排婚紗裡扒拉,抱著一條裙子過來,「你試試這條。」

  「OK。」周圓圓點頭。她媽媽去領印刷的請柬了,得待會才能過來,所以現在就只有許柔這個參謀。

  「美女好眼光啊,這件婚紗是我們這邊今年最受歡迎的款式之一呢。」導購笑瞇瞇地說。

  「我知道,你們老闆說過的。」周圓圓回頭跟許柔說,「這家店是蔣飛家開的,可以給我內部優惠。」

  蔣飛,是大學同學。

  說曹操曹操到,蔣飛推門進店,旁邊還有一個男生。

  「喲,許柔,好久不見。還在部隊嗎?」蔣飛上來就熱情地握手,充分表達了對女空降兵的敬佩,然後介紹了一下他身邊的男生,「這我發小,蘇鴻。」

  「你好。」蘇鴻看著許柔笑著問好。

  「哦,我記得你。畢業時咱們班拍集體藝術照,蔣飛請來的攝影師就是你。」周圓圓突然想起來。

  許柔也跟著點點頭,雖然她並沒有參加班集體的藝術照,因為當時她去參加驗兵體檢了。

  寒暄幾句,蔣飛又和蘇鴻一起離開。

  一會兒後,周圓圓收到來自蔣飛的信息。她坐到正喫茶點的許柔身邊,「蔣飛問我們週末要不要去唱歌,點名請你一起。」

  「為什麼?」許柔吃著一塊綠豆糕。

  「蔣飛有女朋友,」周圓圓琢磨著,「會不會是剛剛那個男生想認識你?」

  「認識?剛剛不是認識了麼?」許柔很是無所謂。綠豆糕真好吃啊。

  「肯定不是指普通的認識啊。」周圓圓想了想,「不過你自己想想吧。反正我只是傳個話。」

  「我週末有安排了,去我三姨媽家。」許柔拿紙巾擦擦手。

  「那我就說咱們不去。」周圓圓打字回復蔣飛,自言自語道,「感情這種事情呢,還是得信緣分。你看我和我老公就是命中注定。不過我猜肯定很多人在不經意間錯過了,或者匆匆忙忙沒等到對的人就結婚了。」

  「……你是在勸我去,還是不去?」許柔狐疑。

  「不去,我感覺你跟他也沒啥緣分。」周圓圓看得出來許柔不感興趣。而當初她可是對她老公一見鍾情。

  「所以,只有真正的愛情才能讓我踏進婚姻的殿堂,要不然我寧願一輩子不結婚。」許柔將最後一份綠豆糕吃掉。

  「我也是這樣想啊。」周圓圓薅著裙子起身,打算再去試一件婚紗,「所以我超幸運!」

  她喜歡《士兵突擊》,而她的老公正是因為小時候看了《士兵突擊》而入伍。那個男人看著粗糲,卻心細得很,每逢假期,必定是陪著她跟她一起追CP。

  ……

  給周圓圓幫忙了幾天,許柔便去金特家一趟,然後回家休息。

  很快就到了新年。

  大年三十前一天,許家人大包小包準備好了一切過年用品,來到臨城過年。至於晚上住宿,由於不想麻煩同事和親戚,所以悄悄提前訂好酒店。

  大年三十當天,許家,金家,還有邢家一起去了一個轟趴館。這家轟趴館陳設簡單,但也可以唱歌打麻將看電視,主要方便做飯——廚房夠大器具齊全。

  在那裡,許柔見到了爸媽的老同事邢叔叔,還有他的妻子。兩個人都性格和善,挺好相處。不過她沒見著他們的兒子,那個在反恐防爆大隊裡工作的年輕人。他今天臨時出任務去了。

  反恐防爆大隊,是特警隊伍。

  而且這麼說的話,他也姓邢?

  許柔心裡咯登一下,突然有了某種莫名的悄悄的期許。

  只是……

  可能麼?不可能吧?

  她也在狐疑,這得多大的概率啊?

  到了轟趴館,大家還沒坐熱屁股呢,許燦就跟人來瘋一樣折騰起來,一會兒貼窗花,一會兒跑出去亂竄,還跟金特一起不知從附近哪個菜市場買來一隻活的土雞。

  當時大家都在忙活,三個父親在包餃子,三個母親在洗菜滷菜。許柔則在翻箱倒櫃地找麻將——晚上家長們要打麻將,但是剛剛把轟趴館的麻將拿出來,發現少了兩個二筒。

  「活土雞來啦!」許燦拎著雞衝進大門,被雞扭頭一啄,她立馬撒了手。

  「小心!」金特見勢不妙,想要幫忙但還是遲了一步。

  雞掙脫了繩子,撲稜著翅膀,在客廳裡亂竄,搞得滿地雞毛。

  廚房裡的幾人只能都放下手裡的活兒,跟老鷹抓小雞似的,上躥下跳捉土雞。

  「這怎麼辦啊?」許母望著滿地狼藉,很是擔心。

  「沒事,好打理,收拾乾淨就行。」邢母說,「我們跟老闆熟,經常來。」她參加的中老年舞團經常在這裡團建。

  許燦在旁邊哈哈大笑,煽風點火,「金特你快點啊,趁著雞不注意的時候——扭脖子!這個你在行!」

  許母一聽就腦仁疼起來,拽著許燦進榻榻米房間,許燦正在這個房間裡找麻將,看到母親碰一聲關上門。

  「你說話注意點。」許母訓斥小女兒。

  「我怎麼不注意啦。」許燦覺得委屈。

  「別說什麼金特在行扭脖子。這種話一個字不准提。懂嗎?」

  「哦。」許燦老實點頭。

  「這一天天的不著調。許柔你盯著她,別叫她胡來。」許母是真生氣了。

  「好。」許柔打開電視櫃下的抽屜,「哇,二筒找到了!」

  ……

  被許母教訓一頓後,許燦終於老實到晚上。

  吃完晚飯,長輩們開始打麻將。許柔坐在沙發上看春節聯歡晚會,而許燦和金特坐在旁邊打遊戲,並且頻頻被小學生團滅——之所以知道對方是小學生,因為他們說他們今天遊戲限制時間已經快到了,而且九點就要睡覺。

  「不會吧不會吧,」許燦跳下沙發,發現大人們都在打麻將,「大年三十的晚上就這麼無聊度過嗎?我們出去買夜宵吧!再買點炮仗!去郊區夜遊,怎麼樣?」

  「都十點了,就安分呆著吧。再說你想買這些,得去市中心裡碰運氣。」許柔說。大年三十的晚上可沒幾家店開門。

  「那就去唄。金特,走嗎?」許燦躍躍欲試。

  「行啊,反正沒事。」金特站起來。

  「姐,真的不去?你可是要增肥誒。」

  「不去,我不餓。」

  「冰箱裡只有年糕了哦。」許燦再次提醒——老姐最不喜歡吃年糕。

  「那也不出門。」許柔信誓旦旦。

  於是乎,許燦和金特出門了。

  許柔看了一會兒電視,打算回酒店休息。她在部隊養成了嚴格的作息時間,此時有些睏。而且她早上要起床跑步,還是酒店健身房方便一些。於是她便起身去跟長輩們打招呼。

  「你怎麼回去?開我們的車吧?」邢母問。

  「走路就行,半小時就到了。」許柔笑著說,「我喜歡走路。」

  「那行,注意安全。」許母說。

  許柔穿上外套戴上圍巾,一邊看手機一邊打開門。手機上是周圓圓新發來一條消息——「蔣飛又說年後唱歌,我傳個話,你來麼?」

  拉開門的瞬間,許柔眼角餘光注意到外面有人。她下意識抬起頭,瞬間就愣住。

  外面在下雪,來人的肩頭落著雪花。他正欲敲門卻看門開了,也有點驚訝,打個招呼,「嗨。」

  許柔回神,一年半前的記憶瞬間鮮活地撞進腦海,心跳不自覺地慢慢加快,「……嗨。」

  寒風吹進來,他立即閃身進來,順手關上門,然後才想起什麼,笑著問,「你要走?」

  「額,我……」

  「尉遲星?」麻將房,邢母喊了一聲,「兒子你來了?」

  「誒。」他依舊眼裡帶著笑意,對許柔說,「稍等一下。」

  然後他過去問好,邊走邊脫下外套,裡面依舊是沒來得及換下的黑色作戰服——顯然,他出完任務,趕來得很匆忙。

  邢母一般洗牌,一邊抬頭問:「吃了嗎?」

  「還沒。」尉遲星一手撐著母親的椅背,一手幫她擺麻將。

  「那你快去吃點。對了,這是許叔叔的大女兒,許柔。」

  「我記得。」尉遲星笑著望向麻將房門口的她。

  他說的是他記得。

  這個微妙的句子並沒有引起長輩們的注意。而許柔心裡則是咯登一下,然後心跳徹底亂了節奏。

  「這是我兒子,大名邢維維,平時都叫尉遲星,你也叫他尉遲星就好了。」

  「好的,阿姨。」

  從麻將房出來,許柔些許尷尬地提醒他,「廚房沒吃的了,只剩年糕。」其他都被許燦禍害完了。

  「沒事。」他重新戴起手套,頓了頓,「雖然我捍衛別人吃年糕的權利,但是我自己不吃。」

  「我也不吃。」許柔眨眨眼,總算在這一屋子年糕愛好者裡找到一個同類,「不明白為什麼過年非得吃這個。」

  「可以換別的,比如糯米酒釀。」他說。同樣是糯米做的,這個更好吃。

  「對!尤其是血糯米做的。」她很高興。

  他笑了,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

  許柔扯了一下圍巾,擋住自己微微發熱的臉,「你經常參加長輩間的聚會?」

  「沒有,這是第一次。」尉遲星幾乎沒有多考慮,順其自然地說下一句,「我以為你會來,所以過來看看。」

  他的態度太自然了,自然到許柔當下去揣測都彷彿是冒犯。

  他一定跟她當初的想法一樣,他知道她的名字,想來看看是不是同一個人。

  許柔繼續將圍巾往上提了提,她的臉燙得很。

  周圓圓又發來詢問的消息,許柔匆匆回了兩個字,「不去」,然後迅速把手機拿到背後,息屏。

  「我打算去吃個夜宵,一起嗎?」他望著她,眼神溫和。

  「好。」許柔毫不猶豫地點頭。

  尉遲星打開門,往旁邊退了一步,示意她先出門。

  ……

  又是一個寒冷到呼吸會看到冒白氣的夜晚。

  燈火璀璨的街頭下著小雪。萬家燈火燦爛,窗戶上有暖氣形成的細小水印,遠處天空時不時綻開絢麗的煙花。

  兩個人順著寂靜的路往前走著,聽著樹梢雪花堆積後落到草叢上的撲簌聲。

  「冷嗎?」他問。

  「還好。」她強迫自己望著道路前方,但視線還是不自覺落到他的影子上。

  「拿著。」他掏出一個黑色的暖手蛋,遞到她手裡,溫熱的。他的指尖從她掌心劃過。「有想吃的夜宵嗎?什麼都可以。」

  「我不挑食,你想吃什麼?」許柔將手縮回兜裡,指尖摩擦著那暖和的蛋殼。那淺淺的溫暖一路匯入她心頭。

  「讓我想想,附近有一家華人開的老字號叻沙面——」

  「你也去過?」

  「我很喜歡……」

  淺淺路燈下,兩個人的人影一高一低,越走越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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