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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絹 -【笑羅剎(霸道之四)】《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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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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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5 00:09:42
標題:
唐絹 -【笑羅剎(霸道之四)】《全文完》
唐絹 -
笑羅剎
(霸道之四)
這個大叔級的男人想做什麼?!
別以為對她笑個不停,她就會傻傻跟他走,
大人全都是笑裏藏刀,為了錢,啥事都幹得出來!
可他卻說:“我家雖然家徒四壁,但是很溫暖。你跟我回家吧!”
騙子!她就是因為家裏太窮,養不起她,才會被掃出門,
窮人家連吃頓飽都有問題了,哪來的溫暖啊。
不過,看著他那溫和無害又充滿暖意的笑容,
她的心,仿佛真感到一絲絲的溫度,漸漸滲入。
反正自己無處可去,就勉強窩去他那空空如也的家好了。
她發現,他家雖不至於家徒四壁,但也跟貧民窟沒兩樣了,
他是個官,卻是個窮到連內褲都快拿去當的官。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停的“東撿西撿”,
撿了一堆跟她一樣孤苦無依的小蘿卜頭回來,
然後自己拚得跟牛一樣,就為了換來他們幾餐的溫飽。
就算他笑著說,為了他們這些“家人”,不當官也無所謂,
但她看得出來,他的笑容背後,並不是真的什麼都不在意。
她好想問問他,一直這樣笑著,不累嗎?
如果他願意,她可以出借她的小小肩膀,讓他靠一下的……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3-1-25 00:10:30
楔子
“走開……”
十三歲的稻禾,即使在下雪天裏衣不蔽體、饑餓虛弱,可她仍努力張大眼睛,瞪著眼前這個年輕男子。
這個笑容好看、溫暖、一點也沒有惡意的男子。
男人沒有走開,而是將擋雪的傘靠得更近,蹲著的身子向前傾,像是要抱她。
“你走開!”稻禾又叫。
“沒事的,不要害怕。”她的無禮,並沒有激怒男子,他反而柔聲地安慰她。
稻禾的心一緊,因為從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會對她這麼好的人,一定都是有目的的,一定是!
“我沒有錢!”她脫口而出。
男子一愣。
“我不能幫你做任何事!”
“……”
“洗衣掃地、賣身體,一樣也不行!”就像她後娘說的,她是沒用的廢物,所以才會被趕到這裏等死。
“我沒有要你做這些。”男子笑了笑,那笑並不是嘲諷。
“你們大人就只想著錢。”她吼,不相信他露出的笑容是代表著善意。“沒錢的事,你們才不會做!”
瞧這個男子,穿著筆挺端莊的朝服,面容生得貴氣英俊,一定是個做大官的,她知道,她不可以接近這種人。
男子被她這樣一頂,偏頭想了想。
“的確。你幾歲呢?”問著,他將身上的外袍脫下,罩在稻禾身上。
他這無意的舉動,卻又讓稻禾一駭。她想掙開他的衣服,可男子的手勁很大,根本不像他溫和的面容那樣無害。
“別這樣,你會冷的。”男子又笑。“說啊,幾歲呢?”
“十、十三。”看著那笑容,好像不回答的話,會很對不起他似的。
“倒過來,我三十。”男子笑說:“沒錯,在你眼裏,我是個大叔。”
稻禾皺眉。
“可我是個不喜歡錢的大叔。”男子說:“恰好碰上你這個也沒法子換錢的小姑娘,你不覺得剛剛好嗎?”
“騙人。”
“我沒騙你,有錢並不代表能做任何事。”
稻禾心一抽,怯怯地看向那男子的臉。
那是白淨、五官出眾的臉。她尤其注意他那雙細挺秀氣的眉下的雙眼,那雙眼是真誠的,沒有在說謊。不像她以前遇過的那些大人,即使嘴在笑,可眼裏卻是陰森森的。
光看這男人的眼,就會覺得渾身溫暖。
她能……相信他嗎?
男子趁她猶疑之際,嘿咻一聲,把她抱了起來,擁在懷裏,往街上走去。
稻禾當然哇哇大叫。
“不要怕,我帶你回我家,我家雖是家徒四壁,至少很溫暖。”
“我不要!我不要!”
“嘿!我們現在要走上大街,大家都在看喔!”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有,我希望你好好活下來,快樂地活下來。”
稻禾一怔,突然,有點想哭。
她不掙紮了,別開臉,沙啞地說:“我沒有錢。”她脆弱的心,只能用這句話防衛,她不要讓任何人看到她想要依靠的軟弱,那只會讓她招來更多欺負。
“我知道你沒錢啊。”男子很坦然地說。
“我沒錢可以還你。”還他的恩情。
男子想了想。“那等你健康了,不再需要我了,就出去工作吧!到時候看你想還我多少,就還多少。”
稻禾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
男子對她笑。“如果這麼做,可以讓你接受我,我當然很樂意。”
稻禾發著抖。
男子感覺到了她的緊張。“怎麼?很冷嗎?我走快些,你忍著點。”他加快腳步回家。
稻禾將頭埋進男子健壯的胸膛裏,悄悄地掉著眼淚。
她真的會……遇到好人嗎?
她想要相信,她會。想要相信這個大叔,是個好人,她喜歡他的笑。
平複情緒後,她小聲地說:“我、我叫稻禾。”
男子聽到了,笑著說:“是稻米禾穀的‘稻禾’嗎?”
稻禾點頭。
男子興奮地叫著。“哇,一聽就覺得是很幸福的名字,因為一年四季總能吃得飽飽的。”
稻禾臉紅,可她不想讓他看到。
“我叫杭悅離。”男子說:“愉悅的悅,離開的離。”
稻禾不解,一個這麼愛笑、彷佛能把快樂幸福帶給他人的人,為什麼要取這樣的名字?快樂,離開了?
稻禾不及深思,杭悅離抱她的力道又緊了幾分。他說:“以後,你就是我的家人,請你多多指教,稻禾。”
稻禾咽了口口水。
家人……親密的家人……是她向往了好久的夢想。
她能再次從家人身上得到幸福嗎?
她不知道,但是她想要相信這個總是滿臉帶笑的男人。她的心因為他的笑,不知不覺地漲滿了溫暖,為她驅走了寒冷。
她知道,從此,那裏,一直都會有他的位置。
她的小手揣緊了杭悅離,算是回應。但似乎覺得這樣不夠,便又小小聲地說:“多多……指教。”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3-1-25 00:10:54
第一章
“杭大人,您應當明白,你們這群武侯,已經失勢了吧?”一名癡肥模樣的磨勘院官員,斜著嘴笑說。
相較之下,坐在他對面、正接受質詢的杭悅離,面貌出眾許多,五官挺正、眉眼溫和——即使他即將被罷官、下放。
“我當然明白。”杭悅離笑說。
那士侯派的官員翻了翻桌上的奏本,撚撚他得意的八字胡,說:“濤瀾侯叛國了,清穆侯不知蹤影,隆仁侯嘛……虧心事多得很。如今你又鬧出這樣的事,不太好吧?”
“但這事我沒做錯。”杭悅離雖笑,但語氣卻是硬的。“漕河旁的舊坊區是貧民唯一能遮風避雨的地方,官都沒權去動它,更何況是那夥奸商,我不過是阻止他們罷了。”
官員嗬笑兩聲。“難道你不知道,那商人是副宰相的女婿?”
杭悅離很平靜。“知道,所以我更要做。”
官員板起臉,本以為搬出副宰相的名號可以讓他害怕,沒想到杭悅離一點也不在乎。他抄起筆墨,飛快地在奏本上批寫。
“大人很生氣,貶謫的本子已經下來了。”官員說:“這次不是貶個七品小官就算了,杭大人。”
杭悅離笑著聽。
官員更大聲了。“是窮州!你可能走到一半,就被那路途給折騰死了!即使到了,也只是個小小的司戶參軍。看你搞個屁!”
杭悅離起身,朝官員作個揖。“多謝,貶謫的命令何時執行?”
官員傻眼,窮州是多麼貧困的州域,而且又被貶為一個小小的管理戶籍、賦稅的參軍,若是別的京官接到這樣的命令,可能絕望到寧可一死。可杭悅離卻仍只是淡淡的一聲“多謝”?
“清明月。”官員咬牙答道,不想再多說。
臨走前,杭悅離看了看官員惱怒的模樣,說:“你們士侯派不必操心。”
官員看他。
“我樂豐侯,不會跟你們鬥的。”杭悅離聳聳肩。“我不在乎這些。”
官員嗤一聲。“那你在乎什麼?”
杭悅離笑了笑,不答話,走出了門。
他問他在乎什麼,他當然不會說。那是他所剩的人生中,最珍貴的寶物,是他能感受到自己被需要的來源,他絕不會讓這些珍寶受人覬覦。
那就是……他的家人。
出了官署,他回家的腳步加快。
“大家!我回來了!”一跨入家門,杭悅離就歡快地大叫。
接著,屋子各處便響起了砰砰砰的腳步聲,夾雜著孩子們高興的笑聲。再眨個眼,就見一、二、三、四……總共八個小蘿卜頭,一起往杭悅離奔去。
“悅離回來了!悅離回來了!”大家叫。
即使杭悅離雙手提著大包小包、像菜籃模樣的東西,舉步維艱,但他仍任由這些孩子擁著他、抱著他,而他也蹲下身來,用好不容易空出的手摸摸他們的頭。
“今天剛發餉,所以我買了好多東西回來給大家吃。”他對孩子們說。
孩子們大聲歡呼。
“啊啊!你又花錢了!”此時,孩子們的後頭出現一個嬌軟、卻聽來有些倔脾氣的女聲。
杭悅離抬頭,笑看那十五、六歲模樣的嬌嫩女孩。“家裏的東西都沒了,當然得買些東西回來給你們吃啊,稻禾。”
“你看看你!”稻禾快步走向杭悅離,趕緊替他分擔些東西。“你身上穿的可是官員的朝服,怎麼就這樣上耕市買菜呢?你不覺得這樣子很奇怪嗎……大寶、二寶,快點幫忙拿一些。”
“喔。”名叫大寶、二寶的兩個大男孩,趕緊幫忙提了些東西進屋子。
杭悅離笑嗬嗬的。“是啊,很多婆婆媽媽在看,我的模樣一定很怪。”
“沒錯,怪極了!哪有男人、而且還是個官,自己跑耕市買菜的?”稻禾一邊念著他,一邊替他拍整被弄皺的朝服。瞧,袖子上還有一片菜葉子。
“謝謝你,稻禾。”杭悅離笑說。
稻禾覷了他一眼,又趕緊低下頭來替他拍整衣裳,好藏住自己通紅的頰。
她很清楚,那些婆婆媽媽們之所以一直看著杭悅離,除了他那副官服配菜籃的怪模樣,當然,也一定是被他那出色的外表給吸引了。
尤其是他笑起來,那與世無爭、溫柔體貼的樣子……想要不被他打動?怎麼可能。
拉整著朝服,稻禾發現杭悅離的背後有個鬼祟瑟縮的小影子,她睜眼,心裏大喊不妙。
她看著杭悅離。“你……不會又撿了個孩子回來吧?”
“啊?”杭悅離搔搔頭。“你……說什麼?”先裝傻再說。
稻禾嘟著嘴,一個箭步上前,把那躲在後頭的影子給拉了出來。
那影子,是個五歲左右的男孩,瘦得皮包骨,衣服破爛,臉上黑呼呼的,只有兩顆畏生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打量著稻禾。
稻禾看他那模樣,心裏一抽。她咬咬牙,忍住以前的那些回憶。
她看向杭悅離。“下次撿孩子的時候,先看看自己的荷包,好嗎?”
他老是帶孩子回來,這三年來,他不但撿回了她這個藥罐子,之後又陸陸續續自各地撿回大寶、二寶……等八個孩子,花了一大筆錢在養他們這些沒有生產能力的家夥,自己卻不吃不喝,像個老牛拚命賺錢。這人到底是怎樣?她都為他感到心疼了。
“但我沒辦法放下他不管,稻禾。”杭悅離解釋。
稻禾又看了看那怯怯可憐的孩子,她低聲說:“我知道。”就像三年前,他無法丟下她一個人在那兒受寒一樣。
杭悅離,就是這樣的人。她知道。
“等我。”稻禾小跑步,往屋子後院的井奔去。
“不要跑步,稻禾!”看她跑步,杭悅離難得緊張。“你要幹嘛?要提水嗎?我幫你提,你不要靠近井邊啊!稻禾!”說著,他趕緊把肩上挑的東西放下,跨步想追上稻禾。
稻禾大聲地說:“沒事!大寶已經幫我提了水在外面,我不會靠近井邊,你少操心。”
杭悅離鬆口氣。
當稻禾拿了條帕子與一盆水回來時,她仍是用小跑步的。
果然,她走到一半,就軟了腿,跪在地上。
“稻禾!”杭悅離驚慌失措地叫,趕緊上前抱她。
他動作快,稻禾的膝還沒碰到地,就被他給擁進懷裏,不過水盆卻掉在地上,水灑了滿地。
“我不是說過你不可以跑步的嗎?以後也不可以靠近任何有水的地方!你那貧血的毛病很危險,有什麼粗重的活兒,都叫我來做。我不在,就叫大寶、二寶,不要自己來,懂嗎?”
杭悅離說起教來,簡直就跟只老母雞一樣。只見他此刻終於沒了笑,表情異常的嚴肅,卻更透出他俊美五官上的英氣。
“我知道,我不過是扭條濕帕子而已,又不是什麼粗重的活。”她抬起頭,想笑,讓杭悅離知道自己沒事。“我最近好很多了……”
沒想到一抬頭,杭悅離的鼻尖竟近在咫尺,近到可以感受到他急喘的鼻息,她的周邊充斥著那屬於男人的陽剛氣味。
稻禾馬上臉紅,趕緊轉開話題。“啊!水盆都翻了,我得再去舀盆新的。”說著就要起身。
“別動!稻禾。”杭悅離強硬地製住她。“我去舀就好,你先留在原地,不要亂動……千萬不要動喔!”他不放心,一再交代。
“是的,老母雞。”稻禾打趣地說。
杭悅離這才露出笑容,拿起盆子去井邊打水,順道喚大寶、二寶出來,把剩餘的東西搬進去。
她這貧血的毛病,即使給大夫看過也不見好轉,這病根大概是源自於小時候的飲食貧乏,根本沒有藥可醫。
杭悅離知道,但依然三不五時就買一堆滋補的吃食,半哄半誘的要她吞下去,不然就是耳提面命地叮嚀東叮嚀西。要不是他的聲音和軟好聽,她和大寶他們一定會被念到瘋掉。
可是……能被他這樣放在心上嗬護的感覺,真好。
雖然……他似乎對每個人都一樣好。
稻禾抖了抖帕子,轉向那滿臉汙垢的五歲孩子。
她看到那孩子依然睜著大眼睛打量她,好像是害怕這陌生的環境與人。
稻禾伸手拉他過來,要為他擦臉。那孩子卻撥開她的手,又後退幾步。
“你過來,我不會傷害你。”她先放柔聲音哄勸。
孩子不聽。
“過來。”稻禾只好板起臉,硬著聲,裝凶,想嚇唬他。
不過這招似乎把孩子驅得更遠。
稻禾歎口氣。
她明白自己的個性,因為小時被後母家人欺負,為了保護自己,無形中臉上就會出現一層冷漠,讓人難以靠近。但她並不想用這層冷漠,來對待這些身世和她一樣坎坷的小孩。
她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這些孩子比別人更需要溫暖與耐心,就像當初杭悅離對她一樣。她希望自己的存在可以像一顆太陽,溫暖他人。
所以,稻禾對那孩子笑了。“你剛剛也看到了吧?那個把你帶回來的大叔,是個脾氣好到會惹來一堆人占他便宜的老好人。即使他自己吃不飽,還是買了一堆好吃的東西讓我們享受,還堅持把你帶回來,跟我們一塊兒吃好吃的東西……”邊說,稻禾邊靠近那孩子。“你覺得,像他那樣的好人,會像那些遺棄你的家人一樣,欺負你嗎?”
孩子一愣,直盯著她看。
“當然不會。”稻禾說:“所以你一定要留下來啊,跟我們大家在一起。”
孩子小小的拳頭握了起來。
稻禾牽起那小拳頭,輕輕地將他拉到身邊,小心翼翼地幫他擦臉。
那孩子沒有反抗,任稻禾替他清理。
“哇,沒想到你長得挺帥的。”清理幹淨,稻禾笑說:“或許長大後,你會和那個大叔一樣英俊喔!”
“真……真的嗎?”那孩子終於開口了。
稻禾嗬嗬地笑。“當然,不過從現在開始,你要把自己弄幹淨一點。”
孩子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搖搖頭。“沒有。”
稻禾一怔,完全無法想象這孩子以前的生活,連名字都沒有取,或許在他家人看來,他連小貓小狗都不如。
稻禾趕緊正了正心神,說:“那就叫九寶吧!”
“九寶?”
“你是我們的第九個寶貝!”
“嗯……”
雖然這孩子沒什麼表情,可稻禾知道,他喜歡這個名字。
“那你就叫九寶嘍!”她牽著他的小手,搖了搖,笑說:“一會兒就去跟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吧!”
早早就端回水盆的杭悅離,一直靜靜地在一旁看著稻禾與那孩子的互動。
他深深地看著稻禾鼓勵、哄勸那孩子的笑容。即使她自己也曾遭遇到那樣的不幸,她仍願意為他人揚起那樣的笑容。
像太陽一樣暖和的笑容。那笑容教他看不厭。
孩子最先發現他站在那裏看他們。
稻禾微驚,回頭就看到杭悅離,不知他站在那兒多久了。
“啊啊,你來了,怎麼都不出個聲?”
杭悅離笑了笑,不說話,卻對那孩子說:“九寶真的長得很帥,說不定長大後還會比大叔英俊喔!你要當個好人,可是不要當一直被人占便宜的好人,就像大叔一樣。”
稻禾臉紅,原來他聽到那些話了。她羞得想躲,趕緊站起來。
可她蹲久了,猛地站起來,又是一暈。
杭悅離眼尖,這次直接把稻禾橫抱在懷裏,帶著進屋。
“哇啊啊!你幹嘛啊?”一陣天旋地轉,稻禾又回到了杭悅離的懷裏。
“你直接待在我懷裏,我比較放心。”杭悅離笑說。
“我又不是小嬰兒!”
“你是,你是我最不放心的小嬰兒。”
稻禾臉更紅。“這什麼話啦?”好肉麻喔!
杭悅離喚那孩子。“九寶,我們進屋。”他笑著看稻禾。“大叔給你們煮甜滋滋的糯米糖粥,有加很多桂圓喔!”
聽到桂圓,稻禾又叫苦。“桂圓?!桂圓很貴耶!”
“不貴不貴。”杭悅離說:“能讓你們吃得健康,都不貴。”
稻禾聽了,低下頭,悄聲說:“好啦,隨便你。”
其實,她好感動,感動這樣的體貼。
☆☆☆☆☆
稻禾除了嚴重的貧血,肺也不好。所以杭悅離跟這屋子裏的孩子們約法三章,他不在家時要替他監督稻禾,不但不準讓她接近有水的地方,也不準她去碰灶上的廚火油煙。
因此,這棟破陋窄小的屋子裏,為一家十一口準備吃食的責任,全都落在杭悅離的身上——沒錯,就是堂堂樂豐侯,官再怎麼貶也是個名義上的七品官員的杭悅離。
他們的屋子雖小,待在睡覺的大通鋪房,望向門外的盡頭,就可以將那一端廚室裏的動靜給看得一清二楚。但是這種四周都充滿著家人、孩童歡騰喧鬧的聲音,卻在無形中增加了溫暖的感覺。杭悅離喜歡這種氣氛,而稻禾雖然嘴巴嫌吵,可心裏也對這樣的家依戀很深。
雖然……對一個侯爵來說,這屋子實在太像貧民窟了。誰教這家夥都把他的官餉俸祿與侯爵食邑拿去養他們。
稻禾被杭悅離抱進屋後,就被強製“拘留”在睡房裏,不準動半步,至於晚飯則由他準備,餐桌的擺設也交給大寶、二寶那些較大的孩子們。
但稻禾不喜歡這樣,總覺得自己是個廢人似的。於是她起身,悄悄地走出房,要進廚室,希望可以幫杭悅離一些忙。
看他換上簡便的衣衫,挺拔的身影不斷在廚灶間忙來忙去,一會兒顧著正燉著的糖粥,一會兒又去翻動炒得香氣四溢的菜蔬,接下來又忙著劃開剛洗淨的鱸魚、切蒜切蔥的,簡直就是一個奴僕樣。
見他正要將鱸魚丟進湯鍋煮,稻禾想要進去,替他打開鍋蓋。
大寶忽然大叫:“悅離!你後面。”
稻禾一驚,趕緊叫大寶噤聲。
杭悅離轉頭,看到稻禾,佯怒道:“我不是叫你在房裏等嗎?”
“我想幫忙,不行嗎?”稻禾噘嘴。“我不要當廢人。”
“你才不是廢人。”杭悅離笑說:“我只是怕你發生危險。”
“不然你來排筷子好了。”二寶說。
“這還差不多。”稻禾只好出去排筷子。
她一邊排筷子,一邊偷覷著繼續忙碌的杭悅離。
“喂,你買了桂圓,又買了鱸魚啊?”她大聲地問。
“是啊。”杭悅離邊忙邊應答。
“你不要亂花錢好不好?”
“你不知道嗎?”他別過頭,笑了一下。“鱸魚對女孩子家的身子很好,待會兒你要多吃點。”
“你每餐都這麼說。”他每天早中晚餐,都說某樣吃食對女孩子家很好,要多吃之類的話來哄她。
“這次不一樣,春天到了,要多多進補。”杭悅離說。
瞧,這次又有不同的理由。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有進補的理由。
“喂,杭悅離。”稻禾問,聲音比之前小了一點。“你覺得這樣,值得嗎?”
耳尖的杭悅離當然聽到了,正巧炒鍋上的菜都盛起了,他的忙碌告一個段落,便轉身看著稻禾,一邊用布巾擦手。
“什麼值不值得?”杭悅離笑問。
稻禾見他滿頭大汗,便從懷裏掏出一條帕子,折成方塊,上前想要替他擦拭。
可她臉皮薄,忽覺這樣的姿勢頗為曖昧,頓了一下,她板起臉來,直直地伸出手,喏了一聲,示意杭悅離接去擦汗。
“嗬,謝謝。”杭悅離見她臉紅,笑得更溫柔。“很值得啊。我記得這話你也是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問。我們相處三年,就有一千多日了,你也問了一千多遍了。”
被這一頂,稻禾倔強地說:“我只是覺得,如果換做是我,一定會吃不消。辛苦的都是自己,可自己卻沒享到什麼福,倒讓我們這些不事生產的家夥占了便宜,你不覺得不甘心嗎?”
杭悅離想了想,笑道:“不會啊。”
稻禾啊了一聲。
“看你們開心,看你們快樂,我就開心快樂了。尤其是你,稻禾。女孩子家,就要常笑,我希望可以看到你常笑。你不知道嗎?你笑起來很好看。”
“喂……”每次,話題到了這邊,稻禾便接不下去了。
因為很會看人臉色的她,明白杭悅離此刻露出的笑容是真誠的,他沒有說謊,也沒有誇大其辭。
他是真心地想要他們在他的羽翼下,過得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
有時,她都不禁質疑,自己到底有哪點好,可以接受杭悅離這般無微不至的照顧?
稻禾不願細想,再細想下去,她只會感到沮喪。因為她不但沒有好到可以承受這樣的照顧與溫柔,更沒有能力去回報和付出。
她哼了一聲,指著那盤剛盛起的清炒菜蔬。“那盤給我!”
“咦?”杭悅離一愣。
“端個盤子總行吧?”稻禾說:“我沒那麼弱,昏倒之前,一定會先把盤子好好放在桌子上的。”
杭悅離笑了一聲。“好吧!那就麻煩你了,快開飯了,端好菜就先坐著吧!”
話雖這麼說,可稻禾還是看到他對大寶使了個眼色,要大寶好好看顧她,似是不希望她有任何閃失。
之後,蒸蛋、回鍋肉片、水煮雞、鱸魚湯與糖粥都上了桌,這一餐又是一頓豐盛如過年的佳肴。
上座後,杭悅離還是一樣,一定要稻禾坐在他身邊,他才好照顧她這食量小又愛挑食的人。不同的是,他的另一邊坐著九寶這個新成員。
“為了慶祝九寶成為我們家的新成員,大家要盡量吃。”杭悅離說。
稻禾翻翻白眼,他又巧立了一個大吃大喝的新名目。
開飯後,只見杭悅離先將小九寶照顧好,用蒸蛋拌了飯讓他慢慢吃,然後又起身,給其餘八個孩子都添了菜、添了肉、添了湯。
本以為他忙完了,會坐下來吃自己的,不料他連稻禾也不放過,要好好的照顧一番。
他舀了鱸魚湯,替她挑了鱸魚最肥美的部位。“來,稻禾,這鱸魚完全沒有腥味,這個部位入口即化,快吃……”說到一半,他頓了一下,仔細地看著碗裏的魚肉。他叫了一聲。“啊,有魚刺!等等,我挑出來。”細心地挑過一回,他才將碗遞給稻禾。
稻禾畢竟是個成年人了,他這般對孩子似的照顧讓她不禁唉唉叫。“你不要管我,我可以自己來,你快吃好不好?”從坐下開始,就看他一直為他人忙和著,自己都沒吃。說著,她的筷子便替杭悅離夾了菜。
但杭悅離的筷子更快,馬上半空攔截,將她原本要夾給他的菜,轉送進她的盤子裏。再來又是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桂圓糖粥,送到她面前。
“稻禾,你一定要把這碗糖粥吃完。”杭悅離說:“女孩子家吃了,身體才會好。”
“好好好,我會吃。”稻禾說:“那你呢?”
“我還不餓,餓了我自己會吃。”
“你每次都這麼說,可我從來沒看過你在餐桌上好好吃過一頓。”
杭悅離很奇怪,她從來沒看過他在餐桌上安分地吃過一頓飯。真吃了東西,似乎也只是沾個味道,而不是為了填飽肚子。
她很好奇,這個人平常到底是吃什麼維生,讓他有那麼好的精力做個稱職的“母親”,照顧他們這群孩子?
杭悅離歎氣,為了讓稻禾放心,他當著她的面吃了一塊雞肉。
“好了,我吃了,你別操心了,好不好?”他哄她。
“哼……”稻禾板著臉喝糖粥。
他竟然敷衍她,可惡!
“很好,乖孩子。”杭悅離滿意地笑了。
“我跟你說,杭悅離,你不要對我那麼好。”稻禾逞強地說。
“什麼?”
“我不是說過嗎?以後我健康了,就要離開這裏,出去工作,好還你這三年來養我的錢。”
杭悅離臉微沉,但還是笑著說:“是啊。”
“你現在對我太好,累積的錢太多,我到時候可能還不起喔!”
杭悅離靜靜地看著她。
他那樣看著她,讓她緊張。她咽了口口水,又說:“我可能會還到傾家蕩產,連養活自己都做不到。”
“養不活自己,那就找我,讓我養。”杭悅離說。
“耶?”怎麼問題又回到原點了?“我是認真的!”稻禾嘟嘴。
“我也是認真的,稻禾。”杭悅離的臉好嚴肅,連小九寶都知道他是認真的。
稻禾承受不起那深深的凝視,趕緊低頭,呼嚕嚕地喝起糖粥。
“反正我一定要賺錢,還給你就是了!”她嘟嘟噥噥地說。
杭悅離微笑地看著她將糖粥全喝下了,也就不再說什麼。見她的碗見底,他又替她舀了一碗粥。
“我們也要出去賺錢。”忽然,大寶至八寶異口同聲地答。
杭悅離微愕。“你們說什麼啊?”
“悅離總有一天會老吧!”大寶說:“你老了,就換我們來養你啊!所以我們也要出去賺錢。”
杭悅離笑了笑。“不用了……”
“不行!一定要!”二寶說:“因為我們很喜歡悅離,所以我們一定要賺錢養悅離。”
接著,大寶就領著其餘六寶大聲喊:“喜歡你!悅離。”
連不太說話的九寶也吞吐地說:“喜、喜歡你……”
杭悅離哈哈大笑,摸著九寶的頭。“好,我收到你們的心意了,我很高興。不過說這些之前,你們不是應該要快快長大嗎?要快快長大,就要多吃啊!所以快點吃、快吃……”說著,他又給大家夾了滿滿一堆的菜。
稻禾看著大家開心的臉,看著杭悅離笑得幸福的表情,突然,有些落寞……
小孩真好,都可以很坦白地說出自己的心意。
如果……她也可以讓杭悅離這麼開心,該有多好……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3-1-25 00:11:23
第二章
“稻禾!稻禾!”大寶焦急的聲音忽然在院子裏響起。正幫九寶縫製新衣的稻禾放下手邊的活兒,不解地來到窗邊。“怎麼了?做什麼這樣大呼小叫?”她問。
“外頭、外頭……”大寶跑得氣喘,說不上話。後頭的二寶趕緊幫忙說:“外頭有一群客人!”
“客人?那外請他們進來啊。”
“可是那些客人穿得很華貴,一看就知道應該不是我們家的客人。”
“華貴?”
“嗯,看起來是嬌貴的小姐,身上好香,穿的衣服都亮晶晶的。”
稻禾也覺得奇怪。要說客人,大多是平時很照顧他們的鄰家大嬸。不知為何,雖然杭悅離貴為侯爵,但幾乎沒有一位達官貴人會上他們家拜訪,而他們也的確沒有財力去招呼這類貴客。或許正因為如此,杭悅離也不想招這種嬌客來府上作客。
“她們已經候在門外了嗎?”稻禾問。
大寶、二寶趕緊點頭。
沒辦法了,杭悅離現在還在朝上,這裏就屬她最大,她得好好招待人家才行。
就怕招待不周,會得罪對方、拖累杭悅離。
她吩咐大寶去燒水,叫二寶去準備上次杭悅離特地為他們買來的梅花糖、鴛鴦葉,然後打理了一下自己,往門口迎去。
其餘的孩子都在院子裏玩。孩子嘛,總會玩得髒兮兮、亂哄哄的,稻禾早習慣了,但她還是決定喚來三寶,要他把孩子們領出去玩,別擾了前來拜訪的貴客。
三寶來了,不過她還沒交代,一陣陣嫌惡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老天,樂豐侯住在這種地方?”
“姐姐,你沒問錯住址吧?確定不是在懷仁坊?”
“這裏簡直就是貧民窟!”
“去去,別靠過來,你會弄髒我的羅裙。去,過去點。”
稻禾心裏一陣冷。
她定睛一看,發現那位妝容精致的女客在催趕的人是九寶,而九寶不過是盯著她看而已,像他這種怕生的孩子,才不會主動靠近生人。
那樣催趕人,好像在趕畜牲似的。
稻禾突然生起一股氣,她說得很大聲。“三寶!快把大家領到外頭去!”
她的聲音很大,引起了那些嬌客的注意。
三寶聽話,趕緊集合大家往外頭跑。
那些女客人們個個抬起下巴,以居高臨下之勢看著稻禾。
“請問這裏是樂豐侯府上嗎?”
“沒錯。”稻禾忍著脾氣,盡量有禮地說:“請問諸位找他何事?我可以代為轉告。”
有人瞧不起稻禾,鄙夷她身上土裏土氣的陋衣。“這不關你的事吧!我們要找的人可是樂豐侯,話當然也是要當面對他說的。”她們覺得她不過是個奴隸,不夠格過問主人的事。
稻禾吸了口氣,指指屋裏,說:“他快下朝了,大約再一刻鍾就會到家。諸位若不嫌棄,就到裏頭去等他吧l”
那些女人看了看這棟破屋子,拿起團扇遮著嘴,眼睛露出輕蔑的嘲笑。
“你確定樂豐侯住這兒?我看這是奴僕房吧!”
“姐妹們,我們往後頭走走,或許後頭就是樂豐侯的大宅邸。”
稻禾一肚子火,連她自己都覺得神奇,她說話竟還可以如此輕聲細語。“這位客人,他的確住在這兒。再往後頭走,只有一口破井而已。”
人家不願意給她們看,這些嬌貴小姐只好忿忿作罷。不過,一定要酸一下稻禾的。“喂!你是樂豐侯的誰?”
稻禾一愣。
“是啊!瞧你這樣沒大沒小的。”
稻禾皺眉。
“他、他、他,是怎樣?你是不會叫一聲主人啊?”
稻禾咬牙。“我不是他的僕人。”
“嗬,那你會是誰?情人嗎?”
“妹妹,這個笑話好笑!嗬嗬嗬……”
她們就一邊拿稻禾當笑話,一邊往屋裏走去。一直躲在角落注意動靜的大寶、二寶,趕緊跑出來看稻禾,問她有沒有事。
稻禾陰著臉說:“你們出去玩。”見他們一愕,稻禾又說:“這裏交給我,你們應付不了這種人的。”
“可是……”
“我可以沉住氣,你們不行。”稻禾說:“難得有千金人家肯來拜訪杭悅離,對杭悅離一定有好處,我們不可以扯他後腿。”
她其實隱約察覺得到,雖然杭悅離從不願親口說出來,但她知道他在朝上一定有困難,在同僚間難以立足。否則,為何身為一個官宦人家,卻幾乎沒有應酬?
難得有人想來和他攀關係,她一定要替他好好把握。他們雖是他的負擔,但他們也想幫助他!
此時,屋裏傳來叫聲。“喂!怎沒人奉茶啊?這是待客之道嗎?”
稻禾握緊拳,叫:“這就來。”因為急,她不顧自己身體,趕緊跑進屋去。
一進屋,她的眼突然一暗,腳一空,還好她機靈,扶上柱子,沒跌倒。
“啊!還杵在那兒做什麼?我們渴了!”她們使喚起稻禾,就像使喚自家奴婢一樣自然。
“這就給你們倒去。”稻禾順口氣,摸著牆,顫顫的往廚室摸去。眾人見她這詭異笨拙的模樣,紛紛舉著團扇掩笑。
來到廚室,稻禾弄了很久,還不小心燙到自己的手腕,好不容易才弄出一壺茶來,端了出去。
茶壺剛擱下,小姐們又說:“不會替咱們倒啊?”
“呃,這……”稻禾有口難言。她怕自己這暈眩的症狀,會把滾水倒到別人的大腿上。
“哼,樂豐侯養這奴僕做什麼?連倒茶都不會。”又有人火上加油。
稻禾被這一激,不管三七二十一,舉起茶壺,就要往茶杯倒去……
不過,她沒想到自己的身子竟不中用到,連提個重物都會出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稻禾身旁的官小姐發出慘叫。
稻禾被推了一把,瞬間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果然,她把熱水倒到人家的大腿上了。
“對不起!我……”她上前去,想看看那人傷得怎麼樣。
“你故意的對不對!”那小姐發瘋,一揮手,就賞了稻禾一巴掌。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忽然,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稻禾一驚,轉頭,看到杭悅離已回到家,親眼目睹這一出鬧劇。
她慌慌的說:“我、我不小心……”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插嘴。那小姐裝可憐道:“樂豐侯!我們難得到你家作客,瞧你家奴僕怎麼對人的?竟拿滾水燙人家的腳,你要幫我們評評理啊!”
稻禾緊張了,她們怎可這樣亂說?
“不、不是的。杭悅離,我不小心的……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稻禾,先不要講這些。”杭悅離卻打住她;不聽她解釋。他說:“你去叫大寶、二寶打水來。”
“我去打。”稻禾自告奮勇,畢竟這是她闖出來的禍。
“不準!我不是說過你不可以靠近水井嗎?”杭悅離沒有笑的臉,看起來很可怕。“快,去叫大寶、二寶。”
稻禾突然覺得臉頰好灼熱。杭悅離這樣盯著她看時,有沒有發現她被這些女人狠狠的甩了一巴掌呢?她也很痛、很燙啊……
她低頭。“嗯,我知道了。”
“您是王尚書的千金,王蓉小姐吧?”出門時,稻禾聽到杭悅離用他那如春風般的聲音,安慰那位被燙傷的小姐。“抱歉,發生這種事,我不知該怎麼向您賠罪才好。”
那小姐一被安慰,更是不放過機會,盡情的嗚嗚噎噎。
稻禾咬著唇,撇過頭。
杭悅離這算什麼?被打的人是她,該哭的人應該是她……
但,她不會哭。她不想認輸,不想對那小姐認輸,也不想對杭悅離示弱。
她總覺得,如果為了這種事哭,就好像會被杭悅離知道……其實,她心裏有多在乎他!
她才不稀罕他的安慰!
她深吸口氣,忍住眼淚,趕緊去找大寶、二寶。
☆☆☆ ☆☆☆ ☆☆☆
“我代稻禾,向諸位致上歉意。”
平息紛鬧後,杭悅離不但親手為這些貴客奉茶、張羅茶點,甚至對她們深深地一鞠躬,每個動作都不馬虎,以表示他由衷的歉意。
那些女人想得意地笑,卻又得裝著受委屈的苦臉,哼哼哈哈地裝客氣。
“我們也不是想找她麻煩,只是她一壺熱水就這樣兜頭淋下,我們實在是嚇到了。”
“是啊是啊,幸好沒傷得太嚴重,事情過了,也就算了。希望侯爺不要太責怪她……”
杭悅離笑得感激。“悅離感謝諸位小姐的寬宏大量。”
稻禾站在一旁,陰著臉。
她不懂這些小姐何以變臉變得如此快?在她面前個個凶得像要吃人的老虎,在杭悅離面前卻又乖巧得像只小白兔。
她更不懂,杭悅離為什麼要這樣輕聲輕氣地道歉?做錯事的人是她,他幹嘛這樣向人低頭?幹嘛對她們那麼好?
她這才知道,杭悅離不止對她,他對誰都很好……
他就是這樣博愛的好人。他的好,從來就不獨屬於她。
她越想,臉色越悶,就這麼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而那些人談得正熱烈,也就忽略了角落裏還有個人。
場面話說完,這些小姐開始說出今日前來拜訪的目的。
“聽說侯爺近日發生了一些事情?”
“是啊是啊,我聽我父親說,您要……呃……”
“直說無妨。”杭悅離笑說:“諸位的消息沒錯,貶謫令已下,大概下旬月就要動身,前往窮州。”
大夥倒吸口氣,緊接著唉唉叫,好像被貶到窮州的是她們自己。
稻禾也隱約聽到什麼,皺起眉,看向他們。
“窮州?那麼遠?侯爺是做錯什麼事?”
“唉呀呀,我們真為侯爺抱不平呀!”
“是啊,我聽我爹爹說,侯爺您做的是好事,為了保護貧人的家,才對抗那些奸商的。這樣就要把人外放到窮州?真是殺人不眨眼啊!”
一時間,屋子裏全都是在為杭悅離說話的聲音。
☆☆☆☆☆
但杭悅離的表情依然平靜。他輕輕地說:“事情已定。不過,諸位的心意,我心領了。”
忽然,角落傳來了有些生氣的聲音。“你被貶去窮州,為什麼沒跟我們說?”
杭悅離緩緩地回頭,看著出聲的稻禾。
稻禾正瞪著眼,氣怒地看他。
這麼重要的事,她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而且還是從這些多嘴的麻雀口裏知道的?
諸位小姐看到稻禾失態的模樣,皆嗤嗤地偷笑著,奈何杭悅離在場,她們也不敢太放肆。
不過,杭悅離的反應卻出乎她們意料。畢竟驕傲的她們一直以為稻禾不過是一個奴婢,沒什麼分量說話的。
杭悅離露出溫柔卻不舍的表情,用嗬護的口吻對稻禾說:“我只是不想讓你們擔心。”
“你這是什麼話?”稻禾說:“你去窮州,那我們呢?”
杭悅離不說話,只是深深地看著她。
“我們怎麼辦?”稻禾再問。
“你先出去吧,稻禾,晚點兒我再跟你說。”說著,杭悅離起身,伸手要牽住她,把她帶到屋外,讓大寶他們顧著她。
此時,一位看似這群小姐中最嬌貴的千金,說話了。
“事實上,侯爺,您可以不去窮州的。”
杭悅離與稻禾一愣。
那小姐笑得胸有成竹。“我父親可以幫你說話。”
杭悅離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位小姐。“我記得,您父親是磨勘院新任的知院?”
“沒錯。”那小姐嬌笑。“我父親有權左右他手下的任何一道命令。”
“是嗎?”杭悅離應了一聲,但是外人卻看不清他的表情,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願意。
倒是稻禾,聽得很認真。而其餘的小姐也沒料到,她們的同伴還藏了這一手。
“若我請您父親動手腳……”杭悅離問:“您想要我怎麼報答您呢?”
那小姐笑得花枝亂顫。“侯爺說話真直接。”緩了口氣,她說:“若我父親替您調職成功,我希望侯爺可以上我家提親。”
屋子裏頓時嘩然。而稻禾的腦子裏則是轟地一聲巨響,爆炸了。
提……提親?這女人要杭悅離做她的……丈夫?
她怯怯地看向杭悅離,他依然是那副閑適的表情,看不出到底是趨之若騖還是避之唯恐不及。而與他朝夕相處三年的稻禾都看不出了,更遑論這些膚淺、只看表面的小姐們。
“侯爺意下如何?”那小姐又逼近一步問,似是非要在今天得到答案不可。
可杭悅離還是看著那小姐,不說話。
稻禾察覺氣氛詭異,連她自己也變得怪怪的。
怎麼搞的?她到底希望杭悅離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事實上,一般人聽到這天大的好消息,即使要他們趴在地上像狗搖尾巴乞求,他們都要巴黏上去。畢竟窮州是多麼荒涼的地方,在京城住久的人光是想象都會背脊發涼,寧可一死了結。她覺得杭悅離應該要答應,入贅雖然沒面子,但至少好過在窮州窮死餓死。
可是,他當了人家的丈夫,大寶他們怎麼辦?還有,她……她怎麼辦?
她並不希望他當別人的丈夫。她很自私的,希望彼此就維持現狀,誰也不是對方的誰,他們生活在一起就是這麼天經地義,像家人一樣自然,這樣就好了。可是一旦他成為某個女人的丈夫,他們就連這最基本的關係都沒有了。
她好矛盾。她想要明事理,她想要自私到底……她到底要遵從哪一個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掰開杭悅離的手。
杭悅離一震,看向她。“稻禾?”
她強笑,並推了杭悅離一把。她說:“你過去吧!好好談談。我去叫大寶、二寶他們來生火、煮晚飯。”說完,她馬上轉身,走了出去。
不馬上轉身的話,敏銳如杭悅離,一定會發現她迅速紅起來的眼眶。
真糟糕啊她,不過是下這樣的決定,視線就立刻被淚水給弄糊了。她又不敢用手去抹,要是被杭悅離看見了怎麼辦?她只有硬著頭皮往前走,走出這教她難受的氛圍……
忽然,她感覺她的腳踢到了硬物。她哇地一聲,因為絆到了門坎,整個人結結實實地跌了一跤。
後頭馬上響起哄堂大笑。這次,這些鶯鶯燕燕也不裝腔作態了,因為實在太好笑了。
稻禾緊緊地埋著頭,握緊拳頭。好丟臉、好丟臉、好丟臉……
她一直都在逞強。離開杭悅離後,她根本什麼也不是,她什麼也不會做,連走個路都會跌倒。
“有那麼好笑嗎?”杭悅離低沉緊繃的聲音像一把劍,刷地一聲,砍斷這一陣笑聲。“看人跌倒有那麼好笑嗎?”他嚴肅地再問。
“呃……”有些人不敢說話了。
剛剛那自恃甚高的千金,卻自以為杭悅離將有求於她,竟高傲地說:“笑是很自然的事,沒必要想笑的時候還刻意忍住吧?侯爺剛剛難道不想笑嗎?”
杭悅離馬上答話。“不想。”
那小姐被頂得臉一陣青自。她呼了口氣,說:“好了,這事打住。侯爺還是過來坐下,好好跟我談一下方才那筆交易吧!”
不料,杭悅離壓根兒不理她,他徑自蹲在稻禾身旁,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
“稻禾,來,小心,有沒有怎麼樣?”
他一看到稻禾哭花的臉,就微笑。“那麼痛啊?都哭成小花貓了。”
“我……我哪有?”稻禾哽咽的說,拿袖子擦眼淚。
“噓,不要這樣擦,你臉頰會痛。”他用哄孩子的方式說。
他摸上她剛剛被賞了巴掌、仍有些紅腫的面頰,輕輕地摩挲著。被他這樣一安撫,稻禾又想哭了,高興得想哭。
原來,他都看在眼裏,他知道她的委屈與疼痛。
“頭還暈嗎?”他問。
“我可以自己起來。”稻禾嘴上這麼說,不過試了幾次,腳還是不穩地發抖。
“別逞強,我抱你吧!”
稻禾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個溫暖結實的懷抱圍住。杭悅離一站起來,她的視線便居高臨下,將那些小姐既錯愕又羞怒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杭悅離看看天色。“糟糕,天都黃了,晚餐還沒煮。”他說:“先來點餐前點心吧!你和大寶他們想吃什麼?我這就去弄。”
稻禾戳戳他,要他看一下背後那些如深宮怨婦般的女人。
可杭悅離還是不理,以她為優先。“快說吧,想吃什麼?”
“好好好,我去問大寶他們。”稻禾想趕快躲開這些女人。
“好,那我們去問大寶他們。”說完,杭悅離竟就這樣抱著稻禾走出屋子,不僅屋裏那桌客人傻眼,稻禾也倒抽一口氣。
“侯爺!你情願就這樣貶到窮州?”那高貴的千金惱羞成怒地吼,全失了大家閨秀的溫柔。
杭悅離停住腳步,轉過頭,笑道:“抱歉,諸位,天快黑了,寒舍鄙陋,做出的菜可能不合胃口,不留諸位便飯了。您們請回吧!”
“杭悅離!”見杭悅離沒回答問題就走,那千金更是火大地直呼其名。“你不要後悔喔!我爹爹什麼都做得到!”
稻禾聽得心登地一跳,緊緊抓住杭悅離的衣襟。
杭悅離對她笑了一下,好像在說:沒事,你不要擔心。
那千金又冷笑。“你可能會得罪全禁國最有權決定你仕途的人,你最好考慮清楚。”
杭悅離仍是背對著眾人,說:“對我來說,娶一個沒有同情心的女人做妻子,比貶去窮州還教我難過。”
“什、什麼?”
“而且我離不開我的家人。”杭悅離下逐客令。“門口在那兒,諸位請回吧,我不送了。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不等客人回應,杭悅離徑自抱著稻禾往院子走,找到了一臉擔心的大寶他們。
然後,稻禾聽到屋子傳來劈裏啪啦的怒罵聲。她簡直無法想象,那會是從教養深厚的官小姐們嘴裏罵出的話。
可杭悅離卻聽若未聞。
他依然是好心情、好脾氣的樣子,問大夥道:“大家,餐前點心想吃什麼?我這就去做——”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3-1-25 00:11:43
第三章
那些官小姐氣轟轟地離開後,終於還了他們的小窩清靜與悠閑。方才她們待在屋子時,連孩子們都覺得緊繃,不敢撒野地玩。
現在客人走了,杭悅離也回來了,大夥便瘋了似的跟杭悅離玩在一起。
晚餐吃豐盛的魚肉粥,尚在灶上熬著,還有甜滋滋的糖糕正在蒸籠裏熱著。杭悅離為了打發這等待的時間,便和大家在院子裏玩起了老鷹抓小雞的遊戲。
大寶當老鷹,杭悅離這個天生就愛照顧人、保護人的家夥,當然是自願當老母雞,張著大羽翼,保護一幹弱小。
稻禾則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裏拿著杭悅離替她準備的濕涼巾子,為頰上的紅腫冰敷著。
這種激烈的遊戲她不適合玩,萬一半途昏倒,被人踩死怎麼辦?所以她也就百無聊賴地坐著看他們玩。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奮力保護大家的杭悅離。
他要被貶去窮州,卻沒有跟他們提起過。
窮州是個很荒涼的地方,土地不適合種莊稼,畜牧的草也長不出來,所以連牛羊都養不起。貶謫到那兒的官員,根本就跟流放的牢犯差不多。
先不論要在窮州這地方生活,有多麼艱難,光是那跋山涉水的路途,就教人膽寒。途中要穿過艱險的峽穀急流,聽說許多旅人便是命斷那些崖穀。
他將要去這麼遙遠的地方……
他本來可以不去的,只要娶了那個千金小姐,他就不用去這麼遙遠的地方。可是,他拒絕了。
但是,他去了窮州以後,他們怎麼辦?他就要這麼丟下他們嗎?他們可以一起去嗎?可是那路途連一個健壯的成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他們這群病人與孩子。萬一拖累了杭悅離怎麼辦?
稻禾越想越苦惱、越矛盾,臉整個皺了起來。
一直在注意她的杭悅離,當然看到了她表情的變化。
他暫停了一下遊戲,朝她走過去。
“臉頰還痛嗎?”他輕輕地拉起稻禾捂著巾子的手,溫柔地問。
稻禾搖搖頭。“不痛了。”她說:“我倒是覺得剛剛那個被我燙傷的人,她比較痛。”
杭悅離笑了笑。
想到這件事自己還沒解釋完全,稻禾趕緊補充說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過我也有錯啦,頭那麼容易昏,還妄想幫她們倒茶……”
“你沒有錯,稻禾。”杭悅離說:“我都知道了,大寶他們都對我說了,是她們刁難你。”
稻禾傻愣愣地看著他的笑。
“即使大寶他們不說,我也知道你不是這種人。”
稻禾臉紅低頭,心怦怦跳。“下次我會注意,好好招待客人,不要讓她們被氣跑。”
杭悅離歪著頭,打趣地道:“不過這次是我氣跑的。”
稻禾噗嗤一聲。
“還有,剛剛很抱歉。”杭悅離說:“看到那人燙傷,我也有點慌,沒有及時關心你。”
稻禾一愣,原來杭悅離都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沒、沒有啦……”奇怪,她有露出很怨慰他的表情嗎?他怎麼知道?
“我只是怕她會怪罪你。”杭悅離聳聳肩,貌似輕鬆地說:“老實說,這些母老虎不好得罪。”
稻禾不客氣地戳破他。“你剛剛不就得罪了一只最凶的?我可以得罪,可我不希望你得罪。”
“哼,好啦,都是你在說。”
“對了,稻禾,要不要一起玩?”杭悅離伸手牽她。“老鷹抓小雞。”
稻禾趕緊搖手。“不、不好吧!我哪能玩?你不是禁止我跑跑跳跳嗎?”
“我沒要你跑跑跳跳啊!”說著,杭悅離把稻禾懸空抱起。“我要你待在我的懷裏玩。”
“耶?”
“我不喜歡你一個人悶在那裏。”
稻禾暗叫不妙,她剛剛的哀苦表情都被他看見了。
“可是我很重,你抱著我怎麼當母雞?放我下來啦!”
“你不重,你輕得像羽毛,每次抱著你,就更提醒我自己,總有一天一定要把你養得肥嘟嘟的。”忽然,杭悅離的臉逼近,他深深地看著稻禾。“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喜歡你在我懷裏的感覺。”
這次,稻禾連耳朵、脖子都紅了。她害羞地拍打他。“你在說什麼啦!”
這樣會讓她誤會的!
杭悅離哈哈大笑。
一旁的大寶、二寶也在催了。“喂!要不要玩啊!快點來嘛!”
“來了!”杭悅離應了聲後,對稻禾說:“抱緊我,不要被大寶抓到。”
“好啦!”稻禾哼了一聲。“就當你是個母親,喜歡抱著自己的孩子跑來跑去吧。”
杭悅離嗬嗬笑。“對,你們都是我的心肝肉。”
於是,稻禾便成了一只頭號小雞,被杭悅離抱在懷裏護著,而二寶他們依然牽著母雞的衣角,依序列隊排在後面。
隔著杭悅離的背,稻禾看到後面的二寶、三寶竟在竊笑。他們年紀稍大,大概了解男女之間的曖昧情事。笑夠了,還用手指嫗嫗臉,好像在笑稻禾羞羞臉,要人家抱。
稻禾是真的很羞,不過還是裝狠凶回去。
遊戲開始,大寶這只老鷹很盡職地凶狠撲過來,馬上引來大家的尖叫聲與歡笑聲。
杭悅離因為懷裏抱著一個稻禾,動作自然變得遲鈍,常常被大寶逮到縫隙去抓後頭的一幹小雞。可杭悅離一旦發現,又會馬上用自己的身體去擋,結果大寶的“鷹爪”總是抓到他。
她見狀皺眉。“喂,杭悅離,如果大寶真是老鷹,你這只母雞早就死了啦!”
她微微掙紮。“放我下來了,你這樣不好跑。”
不料,杭悅離不但不放人,甚至更收緊手臂,就是不放稻禾下來。
“你不可以賴皮。”他說。
“什麼?”她賴什麼皮?
“這樣才是最真實的情況啊。”杭悅離說:“若真有什麼危險,我要保護的就是你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如果真會受傷,也是我受。我不會讓那些危險傷到你們半根寒毛。”
稻禾一怔。這些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此時,大寶學老鷹叫起來,拍動雙翅又朝杭悅離他們撲過來。杭悅離依然揣緊稻禾,帶領後頭一幹小的逃跑。
他們就這樣玩到廚室裏飄出了糖糕的糖香為止。
稻禾其實玩得不是很專心,還好杭悅離沒發現。她一直在想著他說的話。
每想一遍,她就好陶醉,她的心感到一陣舒服的酥麻。
即使她知道,這些話不是對她一個人說的,可她還是深深地感受到,一種被嗬護著的甜蜜感受。
這嗬護好像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可以跟她搶的……
可是……一旦他去了窮州,她還能享有這種嗬護嗎?
☆☆☆ ☆☆☆ ☆☆☆
杭悅離替大家舀了魚肉粥後,又張羅了配食的醬菜。
他坐在九寶身旁,一邊照顧著這個最小的孩子吃飯,一邊關注著大家吃飯的進度。見大家吃了半飽後,他趕緊起身,在廚室裏忙了一會兒,出來時手上端了個托盤,托盤上是大家的瓷杯子。
“你們記得我上次醃的糖梅子嗎?已經醃好了喔!瞧,我把它調成梅子茶,大家喝喝看,可以幫助消化。”說著,他便替大家分杯子。
看他那忙碌樣,稻禾實在無言。這家夥每次吃飯,都像個僕人似的忙東忙西,從沒看他好好吃過一頓飯。
有時他不吃,有時只沾個幾口。他的好體力到底是哪來的?大寶他們喝了一口茶,連連叫好喝,稻禾也誇讚了幾句。
杭悅離笑得眼都眯起來。“你們喜歡真是太好了,我很高興喔!”說得好像小媳婦面對公婆一樣。
不過二寶卻露出了略微失落的表情,喃喃地說:“可是悅離如果去了窮州,我們就吃不到這些東西了。”雖然小聲,但是這話還是被杭悅離聽到了。
他的笑容暗了下來。“你們知道啦?”
提到這話題,稻禾也是臉一亮。
“那些母老虎說得那麼大聲,他們怎會沒聽見。”她說。
這時,大寶也開口了。“悅離去了窮州,我們怎麼辦?”
杭悅離低頭,沒有說話,手邊則忙著喂九寶。而九寶也像在期待答案一樣,盯著他瞧。
“我想過了。”過了一會兒,杭悅離才沙啞地說:“我不能讓你們大家跟我到窮州受苦。”
稻禾倒吸一口氣。
“不過你們不要擔心。”他笑,想讓大家安心。“在我走之前,我會替大家找到適合的家,你們的生活不會有問題的。”
“至於你,稻禾。”杭悅離看向她說:“你可以如你所願,去外頭工作了。我會幫你找好工作,不會太辛苦,也很穩定,你可以好好養活自己。”
稻禾瞠大眼。這家夥,好會掩飾!平常對他們說出的話、露出的笑,好像他會待在他們身邊一輩子似的。可現在竟然不讓他們跟去窮州?
“不要開玩笑了!”稻禾忽然拍桌,怒道。
大家都嚇了一跳。
“稻禾?”杭悅離說:“我沒開玩笑。”
“是誰說要養我一輩子的?是誰說他是認真的?”稻禾罵:“又是誰說他不會放棄任何人的?不就是你嗎?我現在想起來了,那時候你說如果我養不活自己,就要找你,讓你養,卻不是說要我回來、回到這個家。原來你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這個家會被拆散了?原來你之前說的承諾都是騙我們的!你難道是個專講甜言蜜語的偽君子嗎?”
稻禾罵得很難聽,但杭悅離仍是靜靜地看著她。
“更何況,還會有誰比你更疼這些孩子?你放心交給別人?”稻禾說:“不過是去個窮州,又不是要生離死別,你做這樣的安排幹什麼?”
大寶和二寶聽得精神振奮。“沒錯,只是去窮州啊!我們當然要一起跟去。”
杭悅離說:“但是,那裏的生活很苦,我不希望將你們拖下水……”
稻禾打斷他的話。“我問你,杭悅離。”她指著他,凶凶地說:“如果我們要跟去,你會覺得我們拖累你嗎?”
杭悅離這次回答得很快。“不會,當然不會。
“我只是怕,路途艱險,你一個人都顧不了了,還要照顧我們這一幹弱小。”
杭悅離不知哪來的自信。“這不是問題。”他輕描淡寫地說。
稻禾再拍桌。“那就成交啦!”
“咦?”杭悅離疑惑。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等等,稻禾……”杭悅離又解釋。“窮州真的很苦,冬冷夏熱,生活不比京城舒適……”
“不要再說了!”稻禾衝動地握住杭悅離的手。“不管怎麼樣,我們都不會離開你的!要受苦,大家一起受;要享樂,大家一起享。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吧!”
☆☆☆☆☆
這句話起了作用。杭悅離難得焦急的表情,慢慢地緩和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被感動給迷蒙了的眼睛。
“你們說,我這樣講,對不對?”稻禾又找其它人背書。
“對啊!稻禾說得有理!”大寶第一個回應。
“我才不要住別人家呢!”二寶說。
“我覺得只有悅離煮的菜好吃。”三寶說。
四寶至八寶都連連點頭,對對對地叫。
九寶雖不說話,卻也是緊緊地攀著杭悅離的手,不放開。
杭悅離嗬笑了一聲,笑著看稻禾。“我現在才發現,你已經是個孩子王了,大家都聽你的。”
“你還沒回答,什麼時候出發?”稻禾不理會他,徑自問。
“清明月就得走。”
稻禾突然站起來。“哇啊!不到十天啊?行裝家當怎麼整理?”
杭悅離緊張。“稻禾,你不要這樣突然站起來,頭會暈的……”說著手就要扶她。
“哎呀!現在沒時間頭暈。”稻禾撥開他的手。“大寶、二寶、三寶,待會兒吃完飯就要趕快整理喔!否則會來不及呢!”
“沒問題!”
“哇,要出遠門了耶!”
“雖然是去窮州,不過是跟悅離喔。有悅離在身邊,就不用怕啦!”
“喂!我們快吃,吃完了快去收拾準備。”
“喔——”
頓時,餐桌上無話,每個孩子都卯起勁來吃,很期待等會兒收行李家當的工作。
稻禾呼了口氣,吼得有些渴,便也乖乖地坐下來,端起杯子喝梅子茶。
忽然,她覺得有視線膠著在她身上,她隔著杯緣尋去,發現杭悅離依然深深地看著她。
她嗆到了。
杭悅離趕緊替她拍拍背、順順氣。
“幹嘛這樣看人?”她沒好氣地問,害她像孩子一樣,喝茶還會嗆到。
“稻禾……”杭悅離輕輕地喚她一聲。
稻禾渾身一抖,那聲音就像喚著最心愛的人一樣,是甜膩的、軟綿的。
“怎……怎樣?”稻禾的心怦怦跳。
杭悅離朝她張開手臂。“你過來。”
要抱她?不會吧!她結巴。“為、為什麼……”
杭悅離不等她說完,便自個兒傾身過去,將小小的她擁入懷裏,抱個滿懷。
稻禾的臉貼向他那堅實溫熱的胸壁,他陽剛的熱氣,令她的臉紅得像桃花。
“謝謝你,稻禾。”杭悅離對她耳語。“其實,我也怕,怕跟你們分開。”
稻禾一愣。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用這種口氣,述說自己的心情。平常,他總是笑笑地迎人,好像沒煩惱,甚至沒有恐懼。原來,他也是有害怕、無助的時候。
稻禾覺得自己好像應該說些什麼。“不、不用怕啊!我跟大寶他們,都會陪你啊!”
他的手勁加重,烙在她身上的熱度又更深了。“對,要永遠陪在我身邊……”
稻禾害羞得說不出話。
這時,二寶壓低聲音跟大寶說:“喂:男生抱女生,是什麼意思啊?”
雖然特意壓低,不過稻禾還是聽到了。她聽到了,杭悅離一定也聽到了。
大寶想了想。“嗯……應該是互相喜歡吧……男生喜歡女生,很正常……”
“哇啊啊啊——”稻禾大叫,想把大寶的回答壓過。
抗悅離哈哈大笑。
“大家,都過來。”他還是不放開稻禾,另一手卻空出來,迎向九個孩子。
“讓我抱一下。”
孩子喔了一聲,紛紛向杭悅離圍攏,他大手一包,把好幾個孩子都攬進懷裏。
“有大家在,我就什麼都不怕。”杭悅離說:“去窮州,你們也不要擔心,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們饑餓受凍。”
“嗯,我們知道啊,悅離是萬能的。”大寶說。
杭悅離將大家抱緊。“謝謝,謝謝你們。”
稻禾被抱得尤其緊。他偏過頭,對稻禾輕聲說:“謝謝你,稻禾。”
☆☆☆ ☆☆☆ ☆☆☆
大寶領著眾孩子,在收拾廚室裏的鍋碗飄盆。稻禾則坐在大通鋪上,整理著大家的衣服,一一折好放入箱子裏。
杭悅離走進房間,從懷裏掏出了一只小錦囊。他輕輕坐在稻禾身邊,說:“稻禾,你停一下。”
“嗯?”稻禾看他。
他笑得神秘。“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稻禾想了想。“沒什麼特別的。大寶的生日是七天後,二寶的生日可能要到窮州才能過了……”
“你真的不記得?”
稻禾老實地搖搖頭。
杭悅離歎氣,笑說:“今天,是我在街角遇到你,抱你回家的日子。”
稻禾一愣,隨即低頭。“這種日子有什麼好記的。”三年以前的事,她想忘都來不及,怎麼還會留心記著。
“當然要記。”說著,他伸手在錦囊裏掏著,從錦囊裏拿了一個東西,握在手掌裏。“對我而言,這很重要。因為……是你為我帶來新的人生。有了你之後,才有大寶、二寶他們,家裏才變得熱鬧起來。”
“那是大寶、二寶他們好相處,不像我剛來的時候要自閉。”
“但是我發現,你才是這個家的凝聚力。”
“啊?”稻禾想了想。“是你才對吧?”
“不,是你。稻禾,是你。”杭悅離笑說:“是你讓我知道,我必須好好把握眼前這些東西。”
“什麼啊?”這話是什麼意思?
杭悅離不答,牽起她的手,替她戴了一個東西在手上。“這個,是我送你的小禮物。”
稻禾一看,抽了一口氣。是一枚戴在無名指上的小金戒。
“小嬰兒滿周歲,不是都會得到一點小金飾嗎?”杭悅離說:“是為了祝福他們一生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我也想這麼祝福你,所以就準備了這麼一個小戒指,你喜歡嗎?”
稻禾一直看著,緊抿著唇。
“稻禾?”杭悅離擔心她不喜歡。
稻禾喃喃地說:“你又亂花錢了。不過,挺漂亮的。”她抬頭,甜甜地笑著。
杭悅離望著她的眼神變得好深。“喜歡嗎?”
稻禾點頭。“當然,是你送的嘛!”說完,她有點咋舌。這話多曖昧,她竟說得那麼順口。像要抹除這句話的曖昧氣息,稻禾嘟嘴,抱怨似的說:“可是你平常對我已經很好了,又這樣傷財,不太好吧。”
杭悅離笑了笑。“只要看你們快快樂樂地笑,健健康康地活得比誰都好,路走得比任何人都穩著,知道自己要什麼,我就覺得對你們的這些好,都很值得。”
稻禾皺眉。“你這樣說,很像臨終前的老母親對小孩說的話喔!”
杭悅離嗬嗬笑。“是嗎?”
靜了會兒,他的笑容收斂了起來,突然說:“我是個沒有資格得到快樂的人。但我希望我身邊最重視的人,可以代替我得到。”杭悅離說:“至少,我這一生要做到這一點。”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做他是沒資格得到快樂的人?他這種好人都沒資格,還有誰有資格?
杭悅離但笑不語。
“喂,說話啊……”稻禾正要追問時,廚室裏忽然傳來鐵鍋砸在地上的巨響。
杭悅離一驚,馬上到廚室一探究竟。原來是架子太高,大寶構不著,沒抓穩,就讓鐵鍋掉在地上了。
接著,杭悅離便在廚室忙著,直到睡前,稻禾都沒機會跟他單獨說話。
稻禾看著那只金閃閃的小尾戒,細細地摸著……
她似乎……從來沒有好好地了解過杭悅離。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3-1-25 00:12:11
第四章
磨勘院規定,樂豐侯必須在穀雨月時,到達窮州西北的某一縣城令丘,向當地官府簽到。因此時序還不到清明月,杭悅離他們就已準備上路。
一早,一輛裝了蓬子的馬車就等在外頭,杭悅離與大寶、二寶他們則一一將行李細軟搬上車去。
稻禾當然又被安置在一個角落,看著他們搬東搬西。杭悅離不準她太過勞動。
但是她看到連小九寶都能拿鐵水壺、木水桶上車,讓她真不是滋味。
“真是的,我又不是殘障的人。”她碎念著站起身,去拉擺在大門口的一只衣箱。
不料卻被大寶、二寶瞧見。
大寶哇地一聲,趕緊扯開喉嚨打小報告。“悅離,稻禾不聽你的話,她在搬衣箱!”
哇塞,原來大寶他們都是杭悅離的眼線?
“什麼?”院門處傳來了一聲驚叫,緊接著就看到杭悅離慌慌忙忙的跑了過來。“稻禾,我不是說過嗎?你不可以搬東西——”
“拜托,我是大人了,搬家這種大事,我怎麼可以閑在一旁?”稻禾不爽。“連九寶都幫得上忙。”
她看了看杭悅離,瞧他忙得汗流浹背,明明是一個官,卻穿得像在河道旁拉纖船只逆流而上的纖夫,實在是很狼狽。她想幫忙減輕他的負擔。
杭悅離卻不聽她的抱怨,一把扛過她手裏的衣箱,另一手牽著她。他說:“不行,把你放在我的視線外,我實在不放心。”
他將稻禾牽到車旁,先將衣箱放了上去,接著又抱起稻禾,輕而易舉地將她送上車。
稻禾叫。“哇啊啊,我又不是嬰兒!”
“你坐好,在車上幫我接東西,這樣可以了嗎?”杭悅離只好找事情給她做。
“好啦好啦,在你眼皮子底下做事,這樣你總放心了吧?”
“當然。”杭悅離笑了笑。
之後他便又去忙了。稻禾則留在車上,挪著衣箱包裹,希望把車廂整理得寬敞些,大家坐起來也比較舒服。
“稻禾,這邊還有一箱。”四寶叫她。
“喔,好。”稻禾傾身過去拉箱子。
此時,她才看到,他們家附近的鄰居都已出來看熱鬧,她聽到有三姑六婆在碎嘴。
“啊啊?杭悅離一家怎麼了?”
“聽說被貶到窮州啊!”
“咦?七品小官已經夠慘了,還被貶到窮州?”
“他做錯什麼事?”
“誰知道?有人就是官運差。”
“帶著這一家弱小?嘖嘖,這路途可有得磨了。可憐啊,杭悅離。”
稻禾緊抿著嘴。這些婆婆媽媽,覺得這樣對別人的遭遇指指點點,很有趣嗎?
還有幾個好事者,幹脆叫住正在忙的杭悅離。杭悅離手上正扛著大木箱,此時要走也不是,要放也不是,只好扛在手上,好脾氣地回答那婦女的話。
“杭悅離,你們要搬去哪兒?”那婦人說話時,眼睛總是斜斜地看杭悅離。稻禾就聽二寶說過,她老在背後說杭悅離沒出息。
“窮州的令丘。”杭悅離不理會她那帶著點鄙夷與輕視的眼神,依然老好人似的回答。
“天啊,路途一定很辛苦。”說完,婦人還用鼻子哼了一聲。
“嗬嗬,我們會小心。”杭悅離道謝似的點了點頭。
“你要帶這一家子去啊?”她說得不以為然。
“是的,沒錯。”
“老天,這可不是受罪嗎?”她的聲音突然拔高,好像在嘲笑似的,沒有半點同情的溫暖。
稻禾一聽,臉色都變了。
四寶也聽到,他悄聲問稻禾。“受罪?受什麼罪啊?”
稻禾不理四寶,繼續看著杭悅離笑笑地說:“他們是我的家人,家人到哪兒都是要在一塊的,沒什麼受不受罪的。”
“窮州是個不毛之地啊!單身漢子去就行了,你不怕這些孩子拖累你?”婦人說著,眼睛瞟了稻禾一下,似乎還想加一句:還有一個病人。
這時候,大寶、二寶他們也都搬了東西到車邊,婦人說的話,他們都聽見了。
“拖累”這兩個字,讓懂事的孩子都沉了臉色。
聽到那些風涼話,看到大家心懷不安的樣子,稻禾忍無可忍。
“大家!”她用力拍拍衣箱,大聲地喊:“在路上,大家要靈活點、能幹點,把你們平常的聰明懂事發揮得更徹底!”
稻禾說得很大聲,引來了杭悅離與那婦人的注意,往她看去。
“我們是杭悅離的家人,不是拖油瓶,知道嗎?”她再說:“路上很辛苦,到了窮州也很辛苦,可是我們大家都在一起,我們還有杭悅離,根本就不用擔心!”
大寶第一個意識到稻禾的用心。“是啊,我們平時就很懂事了,從沒讓杭悅離擔心什麼。”
二寶也恍然。“到了窮州,我們會更懂事。”
三寶附和。“我們會做很多事喔!”
四寶、五寶他們也喊著。“是啊是啊!”
這時,其餘的三姑六婆也分了耳朵,聽稻禾他們在喊念什麼。
稻禾深吸口氣,又說:“而且,大家知道嗎?杭悅離為什麼會被眨到窮州?”
大家搖頭。
稻禾將杭悅離告訴她的實情說了出來,雖然杭悅離應該不希望她把這事大聲嚷嚷,可是她一定得說,這是她唯一可以幫他做的事。
“他會被貶到窮州,是因為他想要幫助漕河旁舊坊區的居民,他們吃喝都有問題,最後卻連遮風避雨的房子也要被那些奸商拆去,杭悅離看不過去,出面阻止,才被貶到窮州。你們覺得,這很丟臉嗎?這樣也要被人家說嘴嗎?”
“才不丟臉呢!”大家附和。
稻禾氣勢洶洶地往那些婆婆媽媽們看去,看得婆婆媽媽們面紅耳赤,她們自然知道稻禾是故意說給她們聽的,便一個一個低著頭走開了。
她哼了聲,再看向纏著杭悅離說話的那婦人。
她故意對杭悅離說:“喂!杭悅離,不要一直跟人家說話嘍!你看大家,在你說話的時候把東西都搬上車了,我們不會是你的負擔,你也小心點,不要變成我們的負擔喔!”
杭悅離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他說:“對,我得小心點,不可以變成大家的拖油瓶呢!”
說完,他朝那被稻禾說得很尷尬的婦人欠身。“抱歉,我們還得忙呢!希望以後還能做鄰居。再會。”
少了那些婆婆媽媽的碎嘴與鄙夷的眼光,他們做起事來更迅速。
到了午時,杭悅離便駕著馬車,稻禾與大寶他們坐在車廂裏,一行人往窮州出發。
多虧稻禾那些話,大家的氣勢都很旺盛,連杭悅離也是。
☆☆☆ ☆☆☆ ☆☆☆
“你這個小頑皮,竟然就這樣說出來。”稻禾坐在杭悅離的身旁,看他駕車。
杭悅離突然伸過手,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笑說。
“我是忍無可忍啊!”稻禾不平地道:“她們怎麼可以什麼都不懂,就這樣說嘴?”
“她們要怎麼說,是她們自己的修為。我們能影響的有限,不可能管住每個人的嘴,聽聽就算了。有時候太在意,反而氣壞自己的身體。”
聽到杭悅離又是這般雲淡風輕,稻禾有點生氣。“好啦,我做錯了,行嗎?我管不住自己的脾氣,看到人家這樣說你就生氣,我脾氣太壞了!”
“稻禾……”
“還有,你對每個人都那麼好嗎?”這點最讓她忌諱。“連那看不起你的婆婆媽媽們,你都願意端一張笑臉給她們看……”
稻禾覺得自己這麼說有些小心眼,可是這口氣就一直梗在心頭,很難受。
她其實早就知道,杭悅離的好、他的笑,是對大家的,不是只對她而已。她老叫自己別誤會這樣單純、沒有任何男女情愛的心意,然而一旦發現陌生人也能看到他的笑、也能感受他的好,她就很不是滋味,心裏總會泛起妒意的酸澀。
她只是不想承認,她想霸占杭悅離……她不想承認。
杭悅離感覺到她的不快。他笑問:“你生氣啦?”
“才沒有。”她撇過頭去,假裝看風景。
“看來。你還不夠了解我喔。”杭悅離說。
“我怎麼會不了解你?”稻禾悶悶地說:“你對每個人都好,你對每個人都會笑,這就是杭悅離。”
“我就說你不了解我。
“什麼?”稻禾回過頭。
“我對那些人的笑,對那些人的好,跟對你的笑,對你的好……”他深深地看著她,說:“並不一樣。”
稻禾的心一顫。
“人與人相處,還是需要些虛情假意的交際,否則到哪兒都會樹立敵人,最後累的可是自己。”他說:“但是對你、對大寶他們,如果不是真心以對,你們怎麼可能那麼在乎我呢?”
“在……在乎?”稻禾的臉莫名的紅了。“哼,誰在乎你啊?”
車廂後頭傳來了應和聲。“我們啊!我們很在乎悅離啊!”是大寶他們。
杭悅離哈哈笑,大聲地向他們答謝。
他再看向稻禾。“你不在乎我嗎?”
稻禾又別開頭,不說話。
“不在乎的話,別人那樣說我,你又為何要生氣呢?”
“我就聽不慣那些人誤會你,這跟在不在乎沒有關係。”稻禾還是嘴硬。
杭悅離笑得心知肚明,不打算跟她爭。“稻禾,你剛剛說錯了一句話喔!”他說。
“什麼?”稻禾微驚。“我說錯什麼話?”
“你說你做錯了,你不該脾氣壞,當著那些人的面實話實說。”杭悅離說:“當然,我知道,那是氣話。”
“才不是氣話。”稻禾嘟嘴。“你剛剛不是說了,做人不要太計較嗎?”
“但是,我很高興你為我說話。”
稻禾一愣。
“那些話雖然口氣不好……”他望著她,笑道:“但聽在心裏卻很溫暖。”
看著杭悅離的笑,稻禾心裏麻麻的。
她好像……有點明白,剛剛杭悅離說的話。
他對她的笑,跟他對其他人的笑……真的有些……不一樣呢!
“我喜歡你每次幫我說話,那義憤填膺的模樣。”
聽到他說喜歡,稻禾傻到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我很高興我們搬到窮州了。”他說:“就我們大家,不會有其它討厭的外人來打擾我們。”
“是……是啊……”稻禾吞吐地應了一聲。
“路途的確很艱辛。”杭悅離遙望著遠方,那片土黃色的連綿迭嶺,便是京畿西北與窮州之間的界山。光是遙望,就知道這片山脈不易通過。但杭悅離仍是一派樂天地對稻禾說:“但你們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們餓到、冷到的。”
稻禾本想問,他哪來的自信這麼說?她知道,他們這輛車上帶的水與糧,只夠撐個三五天。
不過,杭悅離的笑就是有一種魔力,讓人安心,讓人想全心全意相信他。
最後,稻禾哼哼地說:“是啊是啊,光看你的笑,我們就飽了。”
這話逗得杭悅離又哈哈地笑了起來。
☆☆☆ ☆☆☆ ☆☆☆
杭悅離那番樂天的話,不是只為安撫人心的謊話,而是言出必行的實話。
穿過那片京畿與窮州交界的界山,一路上,只有快要枯死的灌木叢和黃禿禿的沙石,沒有翠綠的樹林。他們連條溪的影子都沒有瞧見,更別說是那些可以獵食充饑的野物。
稻禾終於明白,為什麼大家這麼怕去窮州。不只是因為那個地方的確應了一個“窮”字,更因為這條必經之路是如此的鷲荒。人可能還沒到窮州,就已經餓死、渴死在這條路上了。
他們車上的糧水,只夠撐到第五天。第五天以後,他們車上已經完全沒有吃的東西了。
稻禾在車廂裏給大家倒完最後一袋的水。“珍惜點喝,喝完了就沒有水嘍!”
她還留了一杯,爬出車廂,來到杭悅離身旁,她將水遞給他。
“你喝一些吧!”
“你喝了嗎?”杭悅離問。
稻禾不回答,直說:“你喝吧!”
杭悅離看她。“你一定沒喝。”他伸手摸摸她幹裂的唇。“瞧,唇那麼幹,你都沒喝水?”
稻禾皺眉。“你才是呢!一直待在外頭,日頭那麼強,風沙那麼幹,你才是最該喝水的人。快喝啦!”
杭悅離拗不過她,只好接過土杯,喝了水。
“吃的、喝的,什麼都沒了?”他問。
稻禾憂愁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杭悅離伸手。輕輕地揉揉她皺起的眉頭。“女孩子家不要老是皺眉,老得快喔!”
“什麼啦?”現在她在煩惱吃喝的問題,他卻扯到這個?
“你別擔心。”這種時候,杭悅離的笑還是不吝嗇地展現。“我會想辦法。”
“是嗎?”稻禾疑惑。“來到這種地方,任你想破頭皮都找不到吃的。”
“怎麼?後悔跟來啦?”杭悅離調侃她。
“才沒有呢!”稻禾急著否認。
“你想吃什麼?”杭悅離嗬嗬笑。
“耶?”
“順便問問大寶他們想吃什麼?”
“還可以選擇啊?”只要有米幹和水,他們就偷笑了。
“當然。”杭悅離說得信心十足。
稻禾只好回到車廂去問。緊接著,大寶他們的回答聲就像報數一樣地響起。
“奶汁魚!”
“鹽局雞!”
“我想喝豆腐羹。”
“梅菜燜肉!”
“蒸蛋蒸蛋!”
“我想喝悅離醃的梅子茶。”
稻禾大叫:“老天!你們還真是老實不客氣。”
他們說得理直氣壯。“悅離是問我們想吃什麼啊!”
“哈哈,是啊,我是這麼問的。”杭悅離大笑。
稻禾爬出來,坐到他身旁。“你還笑?不好笑。你看這種地方,有水就是天賜的了。”
“你想吃什麼?”杭悅離依然笑得開朗地看她。
“為什麼你到了這種時候,還可以笑得這麼天真啊?”
杭悅離再問。“你想吃什麼?快說啊。”
“喂!”稻禾覺得他堅持得莫名其妙。
“稻、禾——”忽然,杭悅離拉長聲音叫她的名字。
稻禾微驚。“幹、幹嘛?”
“我問得很認真。”杭悅離說:“你想吃什麼?”
“哼。”稻禾賭氣地回答。“好啦,就桂花糕吧!”看他上哪兒找桂花糕去。
“沒問題。”杭悅離答得爽快。他看看天色與四周地形,說:“今晚我們就在那邊的山坳處休息吧!”
稻禾看了看,應道:“好。”
“待會兒我把車停好,你照顧大家一下,我很快回來。”
“你去哪兒?”
杭悅離又是燦爛一笑。“找你們開的菜單啊!”
☆☆☆ ☆☆☆ ☆☆☆
稻禾一直以為杭悅離在安撫他們,可看他說得信誓旦旦的模樣,又不覺得他是在開他們玩笑。
她和大寶他們圍坐在火堆前,一起等候著杭悅離歸來。
幾個年紀小、還不太懂事的孩子們都一臉期待地等著。而大寶、二寶曉事,也和稻禾有一樣的憂慮。
“稻禾,你覺得悅離沒問題嗎?”大寶問。
“還好我只開了蒸蛋,要吃蒸蛋不難吧?”二寶說。
“他連找只雞都有問題。”稻禾說:“我也不知道,但看他笑得老神在在,我想我們也不必替他操心。你們應該知道,他是個很值得信任的人。”雖然她自己不太相信啦……
“只是……”她對著那些年紀較小的孩子說:“到時候若只有米幹吃,不可以鬧脾氣喔!”
“耶?”果然,那些孩子們苦叫。
稻禾擺起架子訓斥他們。“喂,誰保證說不會成為杭悅離的負擔的?你們知道杭悅離有多累嗎?他一整天都在駕車,在外頭風吹日曬的,你們在幹嘛?在玩、在睡覺。現在他還要幫我們張羅晚餐,我們不該體諒他嗎?”
孩子們被說得啞口無言。
稻禾又提醒了一次。“懂我的意思嗎?不準鬧……”
可話說到一半,外頭忽然起了大風,飛沙走石,一片霧茫茫。
大家慘叫,趕緊跑到稻禾身邊躲著。稻禾自己也很害怕,可杭悅離不在,他們也只能靠她了。
她緊緊抱著大家,說:“唉、唉呀,聽說啊,窮、窮州最多這種風了,以後遇多了,大家就會習慣了……”
說是這麼說,其實她怕得要命。萬一一會兒從這堆風沙中衝出一頭野獸,他們這群弱小孩怎麼辦?
杭悅離,快回來啦!稻禾在心中叨念著。
☆☆☆☆☆
突然,風整個灌入他們身處的洞穴,把火給撲熄了,霎時視線全暗,更讓膽小的他們個個放聲尖叫。
一片漆黑,風聲就像野獸一樣呼呼吼叫,稻禾總覺得下一刻一定有什麼會從那片風沙中衝出來,然後把他們給吞噬掉。
他們便這樣縮成一團,天真地以為只要不動,經過的野獸可能會把他們看成石頭,便悻悻然走掉了……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
“稻禾、大家!”
稻禾一愣。不是野獸的吼叫聲,而是——杭悅離的聲音!
“火怎麼熄了呢?”杭悅離問:“你們在哪兒?答個話吧!”
稻禾趕緊反應過來。“我們在這兒!”
杭悅離摸到了打火石,重新將火堆點上。他看到大家都嚇白了臉,稻禾甚至紅了眼眶。
她說:“剛、剛剛……起了好大的風。”
“很像怪物在叫。”大寶補充。
杭悅離一愣。“抱歉……”
“你道什麼歉?”稻禾抹抹眼。“又不是你起的風。”
“哈哈,是啊。”杭悅離伸手,替稻禾撫平她被吹亂的頭發。他心疼地說:“我只是覺得,我應該在你們身邊才是。”
稻禾聽到這話,心竟然更酸。可她覺得如果放肆地哭出來,就好像在跟杭悅離撒嬌一樣。不行!她應該要堅強才對。
“好啦!我回來了。放心,不會有事了。”杭悅離笑笑地說:“瞧瞧我為大家帶了什麼好料!”
見杭悅離這麼說,大家便離開稻禾身邊。有些到洞口邊看看外頭,確認風真的停了,四周也沒有奇怪的生物;有些孩子則是餓得受不了,圍在杭悅離身邊,看著他提進來的那些草籃。
“你們瞧……”杭悅離一一打開了草籃。“奶汁魚、鹽炳雞、豆腐羹、梅菜燜肉、蒸蛋,還有不可少的白米飯。有很多,大家要吃多少就吃多少,還有……”他又提來一只陶壺。“梅子茶!雖然不是我釀的。”
“嘩——悅離!你好厲害喔!”大家聞到那陣香氣,幾乎是瘋狂地尖叫。
稻禾看傻了眼。“你、你去哪兒弄來的?”
杭悅離一邊盛飯,一邊說:“哪兒弄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要吃飽。”
這種答案當然滿足不了稻禾的好奇心。
只是見他在忙,孩子們都餓壞了,她只好讓大家趕緊開飯。只是這個疑問,一直存在她心上。
“來,稻禾,你的白飯。”杭悅離端了一碗白米飯給她,忽然想到什麼,又在草籃裏找了找,端出一盤還微微冒著熱氣的桂花糕。“啊!對了,我沒忘記,你的桂花糕。”
稻禾簡直是看歪了嘴。“你、你、你、你……還真的找到了桂花糕?”
“當然,人不可以食言而肥。”杭悅離一本正經地說。
於是,大家便圍成一圈,開開心心地吃了起來。而杭悅離依然像以前一樣,忙著替大家布菜、夾菜,自己根本沒吃上幾口。
見他這樣,稻禾吃得很不盡興。她想到他白天都在駕車,入了夜還要出去替他們張羅這些吃的喝的……他到底哪來的精力做這些事啊?
稻禾放下碗筷。
“稻禾?”杭悅離注意到了。“怎麼了?不合胃口嗎?”
“沒有。很好吃啊。”稻禾掰了塊桂花糕。“只是啊……啊,杭悅離,靠過來一點……”
“怎麼了?”杭悅離問,一邊靠過去。
稻禾趁他嘴巴張開時,趕緊塞了一塊桂花糕進去。
杭悅離嚇了一跳。
“拜托!你也吃一點吧!”稻禾因為“偷襲”成功,笑得很開心。
杭悅離看她笑成這樣。也露出了滿足的笑。他嚼了嚼,誇道:“嗯,這桂花糕還不錯吃呢!”
“大寶,給杭悅離裝碗飯吧!”
“好。”飯桶就在大寶旁邊。
“不,我不餓……”杭悅離想阻止。
稻禾認真地看他,說:“一起吃,大家一起吃才有味。”
“稻禾……”
“你不吃,我可吃不下。”說著,就要丟下碗筷。
“好好好,我吃,我吃。”杭悅離只好接不大寶遞來的飯。
稻禾是心裏竊笑,她終於找到治杭悅離的辦法了。這個沒脾氣的好人!
☆☆☆ ☆☆☆ ☆☆☆
夜晚,吃飽的孩子們都睡了。
稻禾將碗碟收好,也打算就寢。明天還得坐一天的車趕路呢!
“稻禾,你累嗎?”剛哄完孩子的杭悅離悄聲地叫住她。
“我還好。”該喊累的人是他吧!
“那太好了。”杭悅離靠近她,牽起她的手,說:“你想不想洗個熱水澡?”
“耶?”
“你有好幾天沒洗澡了吧?”
“呃……”是有那麼多天啦!可是這種話當著一個女孩子的面悅,也太直接了吧!
“你一定很不舒服,走,我帶你去洗澡。”杭悅離看了看天色,發現夜濃得伸手不見五指,他不放心讓稻禾自己走,便來到她面前,作勢要背她。“來吧,我背你。”
“啊啊——我不——”稻禾想拒絕。
“噓,不要吵醒大寶他們。”杭悅離小聲警告她。
稻禾沒法跟他爭,只好被他“綁”到背上,任他把她背出洞外,走了一小段山路。
“你要帶我去哪兒啊?”稻禾回頭看向洞口。“這樣離大寶他們太遠,發生危險怎麼辦?”
“你不用擔心,我會隨時注意。”杭悅離又是那副自信樂天的模樣。
“還有,你要帶我上哪兒洗澡啊……”不知為何,說到洗澡這個詞,稻禾忽然臉紅,越說越小聲。
“不要看這個地方荒山野嶺的,你知道嗎?其實這裏有天然的熱泉……就在這小路的盡頭。”杭悅離說。
“真的?”
“剛剛找食物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杭悅離笑說:“看到的時候好高興,因為終於可以讓你洗澡了。”
“什麼啊?”稻禾嬌嬌地抱怨著。討厭,老是為她著想……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杭悅離說:“身體髒,讓你覺得很不舒服。”
“你老是這樣偷偷注意我嗎?”稻禾沒好氣地問。總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被看進他的眼裏。
“是啊,不注意你,我注意誰呢?”杭悅離哈哈地說。
稻禾心裏一麻,一時想不到可以應和的話。
她應不應該表現出……高興呢?任一個女孩子聽到這話,應該都會高興吧……
可一旦高興,自己的心意,會不會就此顯露?
她一點也不希望……讓杭悅離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
總覺得,這心意一旦洩漏出來,兩個人的關係就不能像現在這樣親密了。
他現在對她的好,只是家人之間、兄妹之間的好……她一點也不敢多想,他們彼此是可以再往前走一步的。
於是,她佯怒地拍了杭悅離一下,叨叨地念道:“我告訴你,你別老說這種曖昧不清的話,這樣很容易讓人誤會的。”
“誤會?”
“是啊,以為我們倆之間有什麼。”
杭悅離想了想。“真有什麼,也沒什麼不好啊。”
“你這樣對其他女孩,那些女孩可是會誤以為你喜歡人家呢!”稻禾暗示他。
杭悅離笑了笑。“是啊,就像那些大官千金一樣。”
“總之……”禾還想說什麼,卻忽然意識到四周的空氣變濕潤了。
杭悅離加快了腳步。“啊!到了到了。”
果然,一群光禿的奇岩之後,就是一潭冒著輕煙的熱泉。杭悅離放下稻禾,伸手摸了摸水,讚道:“這水熱得剛剛好,來,稻禾,快脫衣服。”
“啥?”稻禾臉紅。
杭悅離一愣,隨即也臉紅。
總是從容自若的杭悅離,難得見到他露出這樣羞窘的表情。稻禾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總之,我人就在石頭後面,你慢慢泡,不要擔心。”杭悅離趕緊找話講。
“你可以回去洞裏啦。”稻禾說:“我記得這路怎麼走了,一會兒我可以一個人回去。”
“不行!”杭悅離十分堅持:“萬一你忽然頭暈,發生意外怎麼辦?”淹死、摔死,都有可能!不行!他不可以讓她冒這個險。
“好、好啦!”稻禾準備要脫衣了,又看了看杭悅離。
杭悅離臉上的紅還未褪去,他高高地揚起頭,快步地走到石頭後。
在石頭後面,他又像老母雞一樣嘰嘰喳喳。“稻禾,我每隔會兒就會叫你,你要回答,不回答我就衝過去找你喔l”
“知、知道了!”真是的,還真是放心不下她。
接著,稻禾便開始脫下衣裳。
“稻禾?”
耶?他的“每隔一會兒”竟然這麼快啊?
“在。”
石頭安靜了。稻禾開始脫褲子。
“稻禾?”
拜托……
“在,我很好。”連水都還沒沾呢!
“下水了嗎?”
“托你的福,還沒。”
“喔……”
最後,稻禾試了一下水溫,雙腳先伸下去,慢慢地、慢慢地,呼——終於泡到熱水了。果然,十幾天沒洗澡,對姑娘家來說真是一大酷刑。
“稻禾?”
“我在。”
“水溫好嗎?”
“嗯,很好。”
“舒服嗎?”
“很舒服啊。”
“太好了。”光聽聲音,就知道杭悅離又笑得開朗了,好像此刻正泡在熱水裏的人是他自己一樣。
對了,他不想泡嗎?其實,她一點也不辛苦,真正在做事,流汗的人是他啊!
他也是好幾天沒洗澡,卻總是優先想到她……
“稻禾?”石頭又開始叫喚。
要不要叫他……一塊來洗呢?
“稻禾?”他又叫。
可、可是……一塊來洗,彼此的身體不就看光光了嗎?
“稻禾?”他再叫。“你再不回我,我就衝過去嘍!”
雖然,呃,不可否認,她很想,呃,很想,看看……看看杭悅離的身體啦!
“稻禾,我數到三喔!”
哇啊啊,好羞好羞,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稻禾!”
稻禾一驚,從自己的遐想裏驚醒。
“我沒事、沒事!”她趕緊說,免得某人真要衝進水裏把她抱起。
“你怎麼了?怎麼都不回我?”石頭擔心地說。
“沒有啦,想點事晴。”
“想什麼?”
她當然不可能老實說,想叫一塊下來洗澡……
她只好說:“沒、沒什麼大不了的。”
“稻禾,你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麼?”
稻禾再驚,果然,杭悅離很了解她。但她當然否認。“沒有沒有。”
“好吧。”石頭說:“你慢慢泡,好了叫我。不過,我還是會一直喚你,你一定要回答喔。”
“喔。”
這一個充滿些微曖昧氣氛的夜晚,就在老母雞的叮嚀聲下慢慢度過……
“稻禾?”
“在。”
“稻禾?”
“我在……”
“稻禾?”
“……”
“稻禾?稻禾?”
“喂!你不累啊?”
有時,她真的非常懷疑,杭悅離到底哪來的精力啊?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3-1-25 00:12:32
第五章
這一天,天氣很差。
黑壓壓、像火燒出來的,如濃煙般的烏雲,從遠方鋪天盞地而來。
雷聲一直悶悶地打著,稻禾總覺得自己的骨頭也跟著悶悶地痛了起來。
“快下雨了嗎?”大寶看著外頭問。
“這種地方下起雨來,一定很可怕。”二寶看著遍地的沙,說:“會像黏黏的面團一樣,讓人走不動。”
稻禾抱著不斷在發抖的九寶。九寶這孩子,特別怕雷聲,以及陰暗沒有天光的空間,所以今天的路程裏,她都坐在車蓬內陪他。
不過,他們走得越久,雷聲卻越大,沒有消減的跡象。
每轟隆一聲,九寶就將他的頭更深地埋在她的腹部。
稻禾咬咬牙,說:“不如,我們叫杭悅離停一下吧!休息一下也好。”
於是稻禾將九寶托給大寶他們照顧,自己爬到車外,想跟駕車的杭悅離說話。
她拉拉杭悅離的衣角,說:“杭悅離,天氣那麼差,我們停……”
她頓了一下。以前,通常只要她叫出杭悅離的名字,他總會馬上反應過來,笑笑地問他們有什麼事。可現在卻有些詭異,她都拉了他的衣角,他竟然還若有所思的盯著天空。那瞧得認真的模樣,似乎是想瞧出些什麼。
“杭悅離,你在看什麼啊?”稻禾爬出車蓬,坐到他旁邊。當她看清杭悅離的表情時,整個人一駭。
她以為杭悅離這個人只會笑,喜怒哀樂裏頭,別人休想看到他的怒與哀。
他應該是個沒有脾氣的人,可如今,他的表情、他的眼神裏,卻異常嚴肅,好像有一種病在他體內發作著,讓他想生氣、想發怒、想恐懼,想把所有所有負面的情緒都給發洩出來一樣。可他卻顧忌著什麼,只能冷著臉,忍耐著一切……
稻禾有些不安,只敢小心翼翼地問:“杭悅離,你……你怎麼了?是不是待會兒要發生什麼事?”
還是說,杭悅離的骨子裏,其實還是個怕打雷的小男孩?她胡思亂想。
杭悅離一愣,轉頭看著稻禾,眼神複雜。
“沒事。”他勉強地牽起嘴角。“什麼事都沒有。”
稻禾皺眉。他以為她不了解他嗎?那種笑,一看就知道是有什麼的強笑!
“怎麼了嗎?大家都還好嗎?”他像是很久沒看到他們、沒空關注他們一樣,突然陌生地詢問。
“我們是還好……可是九寶他——”稻禾正要回答。
忽然,天空大刺刺地劈下一記如刀斧般銳利的電光,就落在他們眼前的地平在線,嚇得稻禾兩眼放直。
杭悅離趕緊捂住稻禾的耳,並朝車廂裏大聲地喊:“大家快捂住耳朵!”
緊接著,雷聲肆無忌憚地大作,好像雷公就在他們耳邊大聲咒罵,連捂著耳都受不了這尖銳得仿佛要刺穿耳膜的聲音。
稻禾的臉色發白。“我、我們……”她看著杭悅離,發現他的臉與眼,冷硬得像是在瞪視著仇人一般地看著天空。
此時,車廂內馬上傳來九寶的大哭聲。這孩子嚇到無法控製自己了。
杭悅離加快馬車的速度,最後將馬車停靠在一處逆風的山壁。若下起風雨,這裏的石壁可以抵擋風雨的侵襲,保護好馬車上的人。
“稻禾,你進車廂裏,好好看顧他們。”杭悅離下車,將馬車牢牢地係在一方石柱上。
“什、什麼?”
“聽我的話,快進去。”杭悅離的口氣充滿威嚴與急促,好像是不講道理的暴君。
“那、那你呢?”稻禾問:“你要去哪裏?”
杭悅離掀起車簾,又催:“不要多問,快進去!”
“呃,好……”他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讓稻禾也不敢多問了,乖乖地爬進車廂裏。
杭悅離嚴肅地向車廂裏的大大小小說:“大家,乖乖地跟好稻禾,不要跑出車外,車外很危險,知道嗎?”
“知、知道。”大家也被杭悅離這難得的表情給嚇愣了。
“大寶、二寶,好好幫稻禾。”杭悅離對大寶、二寶說:“你們是男生,要擔起保護大家的擔子。”
大寶、二寶點點頭。
“九寶。”他再看向一直啜泣不停的九寶。“你是男孩吧?”
九寶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男孩不可以怕雷聲。”他像個威嚴的父親在訓話。
以前那溫柔的杭悅離,不見了,是什麼事讓他變了樣?稻禾看著他,心裏不安地想。
最後,他望著稻禾,伸出手,握著她細弱的手腕說:“拜托你了,稻禾。”
說完,就要走人。
稻禾趕緊拉住他。“你要去哪裏?外面不是很危險嗎?那你還出去?”
“你不要擔、心……”
稻禾一急,脫口而出。“你要丟下我們嗎?”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杭悅離那決絕的表情,以及方才交代每個人的沉重口氣,讓稻禾感到別離的恐懼。
杭悅離一愣。
稻禾再問:“你要丟下我們嗎?”
杭悅離的眼神軟了下來,開口,想說什麼。
此刻,又是一道雷光劈下。這雷光之大,把每個待在陰暗中的人的臉,都給照白了。
大家有了經驗,馬上舉起雙手,捂著耳朵避雷聲。
杭悅離的臉色更難看了。
“絕對不要出來!”他吼,然後用力地甩下車簾。
“杭悅離!”稻禾好想追出去,可一聽到九寶的啜泣聲。以及五寶他們牙齒打顫的聲音,她忍下衝動。
外頭又起了一陣大風。這大風就像在洞穴裏的那一晚,轟轟轟響著,仿佛有什麼怪物陷在那風裏,嗚嗚地吼叫,下一刻就要奔出來吃人一樣。
稻禾讓大家圍成圈圈,自己則護在最外圍,抱著每個顫抖的小身軀。
然後,他們都聽到了……
雷聲、風聲,不斷在外頭交纏著、爭鬥著。就像雷、風都化身;成了有身體的巨人,在外頭打得你死我活一樣。
那巨大的聲響、那猛烈的晃動,就好像天地要裂開、要毀滅了似的……
稻禾緊閉著眼,在心裏呐喊。
杭悅離……不要、絕對不要,丟下我們!
她就這麼一直在心裏喊著,喊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他們的恐懼持續到了夜晚,持續到了隔日清晨,一直都還在。
因為,杭悅離都沒有回來……
☆☆☆ ☆☆☆ ☆☆☆
隔了一天,風勢變小了。雷聲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幾不可聞了。
因為怕、因為餓、因為冷,車裏的稻禾與孩子們個個抱頭昏睡成一團。連稻禾都天真地以為睡著了,就可以不用面對外頭危險的狂風暴雷,還有杭悅離不在他們身邊的事實。
然而睡得沉了,稻禾的夢囈裏依然有這個名字。
“杭悅離……”她皺著眉,緊緊地抓著她身旁大寶的衣角,好像在抓著她叫著的那個人一樣。“不要走,不要……我很怕,很怕……”
大寶只是動了一下,繼續睡。畢竟這群人受驚了一整晚,誰也沒睡足。
此時,有腳步聲,靠近了車旁,還夾雜了微帶痛苦的喘息聲。
車簾被悄悄地掀開一角,外頭的日光刺進了車廂內。
稻禾嚶嚀一聲,不舒服地動了一下。發現怎麼避都避不了日光,便勉強睜開了眼……她見到了那高大的人影。
“哇!”她叫了一聲,倒吸一口氣。這一叫,把大家都給叫醒了。
“是誰!不要過來!”她直覺地伸出手臂,把大家抱成一團,像縮頭烏龜一樣縮著發抖。
“噓,稻禾,是我,沒事了,是我啊……”那人趕緊出聲安撫。
稻禾一愣。這說話的溫柔勁……除了杭悅離之外,沒有別人。
稻禾顫顫地抬起頭,眯著眼,細看那逆著光的模糊人影。
人影伸出手,替稻禾睡亂的頭發理了理、撫了撫。
“杭悅離?”
“對,是我。沒事了。稻禾。”
稻禾總算清醒了點,認出了那人影的輪廓。真的是杭悅離,是恢複笑容的杭悅離!
整夜的恐懼與緊繃,在此刻都瓦解了,稻禾哇了一聲,整個人撲向杭悅離,緊緊地抱住他寬闊的胸背。
“稻禾?”杭悅離輕喚她。
稻禾的臉深深埋在杭悅離的胸口,不說話,也不動。
杭悅離摸摸她的背,問:“你在哭嗎?”
“才沒有!”稻禾倔強地說:“我只是怕……怕你發生什麼事,怕你受傷了、死掉了,從此就丟下我們,再也不回來了。”
杭悅離知道稻禾的個性,明明在哭,卻硬要說沒有。
曉得她在擔心他,他的口氣放得更軟了。“我沒事,我什麼事都沒有,倒是你們……還好嗎?餓不餓?冷不冷……”
稻禾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她發現杭悅離說話時,胸口好喘。
她趕緊擦幹眼淚,抬頭看杭悅離。她說:“你先別問這個,倒是你,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你真的沒有怎樣嗎……”
稻禾越說越小聲,臉上既驚訝又擔心。她叫:“杭悅離!你的臉色怎麼那麼蒼白?”
“什麼?”杭悅離卻嗬笑兩聲帶過。“有嗎?”
他看起來一副重病在榻的模樣,眼窩深黑,嘴唇微紫,明明額頭都冒冷汗了,竟然還輕鬆地反問一句“有嗎”?
稻禾想繼續追問,杭悅離卻馬上轉開了話題。“大家一定餓了吧?車上還有吃的嗎?沒有啊!沒關係,再趕個半個時辰的路,北方有一個小村落,應該會有飯館與旅舍,我們今晚就住在那兒吧!大家可以睡床鋪嘍!忍著點,很快就到了。到了以後,我馬上煮熱呼呼的東西給你們吃……”
說完,他立刻走到前頭,解了馬繩,上了馬車,駛動了車子。
稻禾不放棄,想爬到前頭,再問杭悅離。她太擔心他了,不能放著他不管。
“杭悅離……”
可杭悅離卻伸手止住她。“稻禾……”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像是疲累、病弱。
他說:“大家都餓了,也很害怕。你就先待在車廂裏,幫我照顧他們,好嗎?”
“可是……”
“稻禾,拜托你!”杭悅離的口氣重了。“我沒事,不要再問了。”
稻禾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倆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稻禾說:“我知道了。”頓了一下,又說:“我不會再問了。反正,你什麼都不會跟我說……”
杭悅離仍是靜默。
稻禾咬牙。“從以前到現在,你有事都不會跟我說,難道我就這麼不可靠,不能分享你的心事嗎?難道就要像廢人一樣,一直接受你的好,卻什麼也不能為你做嗎?原來,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樣的人。”
杭悅離一震,回過頭想澄清。“不是的,稻禾……”
可來不及,稻禾已合上車簾,拒絕談話。
☆☆☆ ☆☆☆ ☆☆☆
果然半個時辰後,北方出現了一座小村落。
他們出了點錢,借了一間有鋪、有灶的農房一天。
一下馬車,杭悅離便馬不停蹄地開始劈柴、生火,一邊為孩子們煮洗澡水,一邊又在灶上熬了小米豆粥。
大寶、二寶都來到杭悅離身邊幫忙。他們抱著柴,站在杭悅離身旁,隨時遞給他柴薪。
此時,大寶問:“悅離,你真的沒事嗎?你的臉色,真的很像生病。”
杭悅離強笑。“大概是聽太多雷聲了吧!其實我這個人很膽小,很怕雷聲。”
“是嗎……”大寶不太相信的樣子。
二寶說:“我們知道你跟稻禾吵架了。”
杭悅離愣住。
大寶說:“你看,她都不肯進來。以前她不是老吵著要幫你嗎?”
杭悅離默默地攪著灶上的豆粥。然後,他低聲問:“她在外頭做什麼?”
“她坐在後院,顧洗澡水。”大寶說。
二寶又說:“不過看她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洗澡水燒幹了,她可能都不會有反應。”
“好了。”杭悅離說:“不用再添柴了。大寶,你去準備碗筷吧!我來準備一些配粥的小菜。二寶,你……”他停頓了一下。
“嗯?”二寶等著。
杭悅離歎口氣,說:“你去叫稻禾進來吧!要吃飯了。”
吃飯時,大家也如往常一樣,自動圍坐成圓圈,並等著杭悅離為他們盛粥。
只是,平時總坐在杭悅離身旁的稻禾,卻換了位置,離他好遠,像是要避著他似的。
杭悅離當然知道她在避著他,但是在孩子面前,他也不便露出低落的情緒。他依然強顏歡笑地說:“今天沒什麼好菜,就小米粥加花豆,還有一些酸豇豆、醃黃瓜。大家將就一點,等我們到令丘以後,再找一間象樣的館子,吃得飽飽的,好不好?”
“好——”大家開心應和。
☆☆☆☆☆
杭悅離笑了笑,巡視著大家的碗,看誰還沒有盛粥的。
看到了一個空碗,他一愣,隨即笑著對稻禾說:“稻禾,碗拿過來吧,我幫你盛……”
“其它人的都盛完了嗎?”稻禾冷冷地問。
“就只剩下你啊,稻禾……”
“不用了。”稻禾站了起來,走到那鍋粥旁。“我自己會盛。”
杭悅離難得皺起眉頭。
大寶、二寶幾個會看臉色的孩子,紛紛昨舌噤聲。
“我來,稻禾。”杭悅離說著,就要拿過稻禾的碗。
“我自己來。”稻禾不聽。
杭悅離深吸口氣,一把拿住稻禾的碗。稻禾卻不放手,擺明要跟他爭。
“稻禾!?杭悅離又驚又氣。
“我又不是廢人!”稻禾沒好氣。“連盛個粥都不會。”
“你當然不是。”杭悅離的口氣也激動了起來。“你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
稻禾被這樣一凶,心悸了一下,眼眶紅了。手一軟,碗便被搶了去。她為了掩飾自己想哭的情緒,便也不跟杭悅離爭了。
“不要再說這種話了,知道嗎?”杭悅離說,邊為她盛粥。
稻禾低頭,不說話。
杭悅離將盛好粥的碗遞給她。
稻禾正要伸手接。忽然,她看到杭悅離的手猛地一抖。
他手上的青筋與血管的顏色,竟穿透皮膚,顯露得如此清楚鮮明。再一抖,抖得連粥都灑了一些出來。
稻禾忽地一震,趕緊眨眨眼睛,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她怎麼會看到,有一片一片像魚鱗的東西,從杭悅離的手背上長出來呢?
此時,他趕緊將碗擱在桌上。哆地一聲,太過急促大力,把稻禾嚇了一跳。
“你們先吃。”杭悅離別過頭,快步走開。“不用等我。”
稻禾愣怔地看著他走出屋外。她本想追上去,問……
問……問什麼呢?
反正,他什麼也不會告訴她……她什麼也不能幫他分擔。
最後,她只好乖乖地聽杭悅離的話,坐下,自己先吃了起來。
☆☆☆ ☆☆☆ ☆☆☆
吃完晚餐,大家合力收拾過後,稻禾便讓孩子們先睡。
杭悅離曾回來幫忙收拾一陣子,可現在到了入睡時間,見大家都躺下了,他竟然悄悄地起身,又出了屋去。
稻禾一直都睜著眼,注意著他的動靜。
腳步聲越來越遠,越來越聽不到……聽到的,反而是自己越來越不安、激烈的心跳。
杭悅離到底怎麼了?他的手上真的長出了那些怪東西?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他是不是在隱瞞他們什麼?
這些疑問一直盤旋在稻禾的心中。
最後,她受不了了!她也起身披衣,出了屋。
走出院子後,她遠遠地看到一個人影幽幽地往西邊的樹叢晃去。不知為何,她直覺那人就是杭悅離,於是她跟了上去。
進了樹林,靠近了那人影,一看那熟悉的發式、袍子、背影,她知道自己沒看錯,是杭悅離。可半夜深更的,他一個人來這兒做什麼?
忽然,杭悅離站定在一處略小的空地上,稻禾一驚,以為他發現了自己,屏息不動。
“出來吧。”杭悅離說。
稻禾倒吸一口氣。真、真的……被發現了嗎?她還是不敢動。
“我知道你在那兒,快出來。”杭悅離又說。
稻禾想,大不了被念一念!挪了挪腳步,準備出去自首。
此時,她卻聽到有另一個男聲,回應了杭悅離的話——
“你以為,躲到這窮鄉僻壤,就可以逃過良心的譴責嗎?”
稻禾僵住,大駭。
“昨天,我可以殺了你。”杭悅離以她從沒聽過的冰冷語調說:“我既然放過你,你就不準再靠近我半步。”
她打著顫,心想,這是杭悅離嗎?這是總微笑對人的杭悅離,會說出的話嗎?
她不相信……她鼓起勇氣,微微探出頭,朝那塊空地打量著。
除了杭悅離,那裏又多了一個人。天色昏暗,那人又披了一身黑袍,稻禾看不清他的模樣,只從他的身形與聲音,知道他是個年輕的男人。
“好啊,那你就殺我啊,殺啊。”男人諷笑說:“你為什麼不殺?就像你當年殺了自己的家人一樣,全部狠心殺光啊!”
稻禾聽了又是一驚。她繼續聽下去。
杭悅離沒有正面回話,只說:“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杭噩。”
“沒什麼。”男人無所謂地說:“只是看到你假慈悲的做善事,自以為是的認定自己是好人,就讓我覺得很惡心!”
“那不關你的事。”
“你一定以為收養那些孩子,就可以贖罪吧?”男人突然狠戾起來。“我告訴你,你永遠贖不了,你手上永遠沾著自己兄弟姐妹的鮮血!”
“如果你再出現,我不在乎再沾上你這個弟弟的血!”杭悅離發狠地說:“你從沒搞清狀況,杭噩。當初要不是你們野心勃勃,想要靠家族的力量打擊皇室,篡位稱帝,我也不會痛下殺手!”
“那你為什麼連小妹也殺?她什麼錯都沒有!”
“……”杭悅離無法反駁。
“你害我杭噩現在,什麼狗屁親人都沒有!”男人發怒。“而你竟然在那裏假惺惺的,享受那種假慈悲得來的天倫之樂,你這種怪物怎麼不會遭到天譴呢?”
“夠了!”杭悅離喝道:“你現在離開,永遠不要讓我看到你。”
“那個女孩,相處起來很像自己的親妹妹吧!”男人說不夠,又說:“瞧你疼她的,就像在疼自己的妹妹似的!你的想法我難道不了解?怪物也想做善事,想要彌補你當初錯殺那些無辜弟妹的錯,對不對?嗤,真是太可笑了,可笑透頂。”
稻禾緊緊地握拳,緊緊地咬著唇。
“杭噩!”杭悅離低吼。
“既然她是你贖罪的對象,那我就要殺了她,讓你贖不了罪!”
“你敢——”
稻禾捂著耳,趕緊轉身,循著原路跑回去。
正在氣頭上的杭悅離仍是聽到了這腳步的動靜。他一驚,別過頭去察看,只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在樹林間莽撞地奔跑。
他的心被擰住了,嘴裏不由自主地吐出稻禾的名字。
“稻……稻禾?”
此時,那個名叫杭噩的男子瞬間消失在杭悅離眼前,不知所蹤。
杭悅離擔心杭噩會狙擊稻禾與孩子們,也趕緊奔回屋子。
屋子裏正彌漫著睡意,與平和的呼息聲。
看著每個床鋪上都有人,每個人都均勻、平靜地打著鼾,杭悅離鬆了口氣。
不過他還是巡視了每個孩子的狀況,就怕有什麼萬一。
當他來到稻禾身旁時,他靜靜地站在她身邊。
稻禾正背對著他。他知道,稻禾沒有睡。
稻禾也真的沒有睡,她正半眯著眼,注意杭悅離的動靜。
她希望他不要叫醒她,不要理會她,就當她一直都睡在這裏,壓根兒沒有聽過他和那個男人的對談……
她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不知道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她也不想追究杭悅離過去曾犯下多麼恐怖的錯,可是、可是她沒辦法忽略那句話——
瞧你疼她的,就像在疼自己的妹妹似的!你的想法我難道不了解?怪物也想做善事,想要彌補你當初錯殺那些無辜弟妹的錯……
如果這話是真的的話,是真的的話……
稻禾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此刻心裏想著杭悅離對她的笑、對她的好、對她的溫柔、對她的體貼……
但是越想,她的心就越痛。
原來,那些令她心動的東西,全都是假的——她不過是杭悅離用來贖罪的工具罷了!
身後的杭悅離,坐了下來,就坐在她的床鋪上。
然後,他掀開她裹住腳的被子。
稻禾一驚。
杭悅離伸手,摸了摸她沾滿泥沙的腳。他的手好溫暖,更凸顯了她的腳是如何的冰冷。
她聽到杭悅離歎氣。他低啞地說:“都在被子裏躺那麼久了,怎麼腳還那麼冰呢?稻禾。”
稻禾緊張的閉緊眼,不回應。
就當杭悅離在對他自己說話吧!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想聽——
沒想到杭悅離又說:“你是不是跌倒了?”
稻禾一聽,腳不由自主的縮了一下,想遮蓋她袍裙上的髒汙。可這動作反而是欲蓋彌彰。
可惡!為什麼在杭悅離眼前,她總是像個說不了謊的小孩?
“我不是告訴過你,再怎麼急,也不要跑嗎?”杭悅離想掀開她的裙擺,檢查膝蓋的傷口。“摔得嚴不嚴重?我看看……”
稻禾突然一氣。
她不過是他的一件善事罷了!善事罷了!
她翻了身,故意把裙擺壓住。也因為翻身,離杭悅離遠了幾步。
她這麼做,只是生氣。但看在杭悅離眼裏,卻是另一番解讀。
他愣了好一會兒。他知道,稻禾聽到他與杭噩的對話。
回了神,他想開口,問稻禾一句話。
你……你是不是怕我?稻禾。
可最後,他苦澀的把這句話吞下。
他仍是溫柔的、輕手輕腳的,幫稻禾蓋好被子,不希望她冷著了。
“好好睡吧,明天再趕個路,就到令丘了。”他自言自語似的說。
他也不奢求響應,便自己睡下了。
不過那一夜,兩人都一夜無眠,各自想著心事……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3-1-25 00:12:55
第六章
隔日清晨,用完早飯,道別那戶人家,杭悅離一行人又繼續上路。
不過到令丘的一路上,稻禾都待在車廂裏,和大寶他們在一起。而杭悅離則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外頭駕車。
連大寶、二寶他們都看出不對勁了。
大寶看了看車廂外,悄悄靠近稻禾,小聲地叫:“喂!稻禾。”
稻禾卻兀自出神著。
“喂!嗤!”
稻禾還是發著呆,大寶索性捏了稻禾的大腿一把。
“哇啊——”稻禾又驚又痛,大叫出聲。
杭悅離聞聲趕緊停下馬車,掀開車簾,緊張地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大寶吐舌,就是不想讓杭悅離聽到才小聲叫稻禾的,沒想到還是驚動了這只母雞。
“哈哈,沒事啦!剛剛經過一個坑,我的頭不小心撞到稻禾的下巴。”大寶只好打哈哈。
杭悅離還是擔心的看著大家。
“沒事啦!悅離,沒事啦!可以繼續走了。”
“是嗎?”他環顧了每個孩子,當他的視線定在稻禾身上時,眼神變得深沉而複雜。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
稻禾知道他在看她,趕緊低頭,讓頭發遮住自己的臉。
“稻禾。”杭悅離問:“要不要到前面坐?就不會被撞到下巴嘍。”
稻禾悶悶地說:“不用,我坐在這裏,很好。”
杭悅離看著她的眼神有點不滿。
大寶他們都噤了聲,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杭悅離生著悶氣的模樣。
“好吧……”最後,杭悅離退到車外,繼續駕車。
馬車又開始前進,車輪輾過土地的噪音,讓大寶逮到機會,趕緊發問。
“稻禾,你們怎麼啦?”
稻禾瞪他一眼。“你剛剛為什麼捏我?”
“我們很擔心你耶!”大寶說。
“是啊,他叫你很多次,你都不理他。”二寶幫腔。
“我……”稻禾別開頭,逞強的說:“我沒事啦。”
“嗯,我覺得你跟悅離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大寶說。
“是啊是啊,以前都黏在悅離身邊撒嬌,現在那麼多機會,怎麼不黏?”二寶與他一搭一唱。
“什麼叫黏在他身邊撒嬌?”這小孩說話還真直咧。
“你沒看到悅離剛剛的表情嗎?”大寶說:“他好像生氣,又好像難過耶。”
“對啊對啊。”二寶問其它人。“三寶、四寶、五寶,你們看到了沒?”
“看到了。”大家異口同聲。
“悅離從來不會這樣。”大寶說。
“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麼?”二寶問。
“才沒有。”稻禾噘嘴。
“騙人!”大寶說:“如果悅離不是很在乎你,他幹嘛那樣看你?”
“他在乎每個人,不要說得我跟他有什麼似的。”稻禾有點心酸地說:“我們什麼都沒有,我就跟你們一樣而已。哪一天你心情不好,他也會這樣擔心你……”
因為每個人,都是他用來贖罪的工具,是他想要清除良心譴責的善事而已……
稻禾本還想加上這些話的,可這些話對孩子們說又有什麼用?於是她閉嘴。
“喔!原來你在氣我們跟你是一樣的待遇啊?”二寶語出驚人。
“什麼?”
“因為稻禾很希望她在悅離眼中是最特別的,最好是男生喜歡女生的那種。”
二寶直接說。
稻禾一愣。她咬牙。“胡說八道!”
“我才不胡說,你的臉明明就這樣說的。”
稻禾啞口無言。
“夠了,你不要說了。”稻禾只好喝止他:“再說,我就生氣了。”說完,她趴在自己的膝窩裏,擺明不想再跟人說話。
“你明明就已經在生氣了……”二寶又不識相的插上一句,結果被懂事的大寶敲了下頭。
稻禾生氣,是因為她沒辦法反駁二寶說的話,他說的是事實。
她希望,杭悅離對她的好,是男生喜歡女生的那種。
她也想要成為他生命中快樂的因子。
因為、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裏一直有杭悅離。
如果杭悅離對她的那種好,不是她希望的那種,那她寧可什麼都不要。
那只會讓她很痛苦、很難受……
☆☆☆ ☆☆☆ ☆☆☆
一到令丘,杭悅離便先將車駛到該城縣府。他下了車,要大家乖乖的留在馬車上,不要亂跑。之後他便只身進入縣府,準備向當地官員辦理報到的事務。
大約一個時辰後,他完成了報到的繁冗手續,因為擔心大家又餓又累,便趕緊駕著馬車,往縣府撥借給他的屋子去。他希望可以快快整理好屋子,讓大家有個舒適的地方住,今晚也可以吃得豐盛一點,以慰這一個月的辛苦。
“好了!我們到了。”抵達住處,杭悅離跳下馬車,歡快地對大家說:“這就是我們在窮州的家。”
他掀開車簾,準備將孩子一個一個抱下車時,突然一愕。
“大寶!”杭悅離急問:“稻禾呢?”
大寶竟支支吾吾。“我……我不曉得。”
“你怎麼會不曉得呢?”杭悅離又急又氣,聲音不由自主地硬了起來。
大寶被嚇僵了。
杭悅離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凶,可他心裏的焦急實在壓不下,他低著頭,緊閉著眼,努力理著自己的不安。他實在很怕,怕被仇恨蒙蔽的杭噩抓到了落單的稻禾,會對她不利。
他呼口氣,抬頭,忍著怒氣再問:“來,好好告訴我,稻禾,她……她是什麼時候離開車上的?”
大寶還是不敢回答的樣子。
最後,反而是二寶看不下去,推著大寶。“悅離很擔心耶!你還不說。”
“可是稻禾叫我們不要說啊。”大寶悄聲地回道。
杭悅離知道大寶知情,追問:“大寶,你告訴我,我不會生氣。現在最重要的事,是一定要找到稻禾,知道嗎?我怕她會發生危險。這裏是窮州,不是穰原!”
大寶掙紮了一下,才說:“她是在你進去縣府的時候,跑掉的。”
“她去哪裏?”
“好像是……進城後的第二個街口,那裏有一戶大戶人家。她說,她想要去那裏。”
“做什麼?”
大寶搖頭。
“好,我知道了。”杭悅離將大家一一抱下來,又吩咐道:“大家待在屋子裏,幫忙整理東西。絕對不要跑出來,知道嗎?”他耶顧四周,這裏是鬧區,諒杭噩也不敢在這裏大搖大擺地作亂。
他替孩子們將行李細軟都搬進屋後,就要往街上找去。
他不知道稻禾到底是怎麼了。自從那晚,她聽到他與杭噩的對話之後,她對他就這樣若即若離,不理不睬。
他更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看到她對他這樣冰冰冷冷的模樣,心裏竟生起了一頭會咬人的怪獸,不斷啃蝕著他的心。那怪獸是落寞,是憤怒。
他希望她依賴他,黏著他永遠張著一雙想要關心他、了解他的雙眼看著他。
而不是害怕他,指責他,甚至想……離開他。
他現在才發現,原來這三年來,他已經如此習慣她的存在。習慣照顧她、習慣對她好、習慣對她笑,更習慣她因為感受到他的好,而軟化的表情及響應的笑。
想到大寶他們長大後要離開這個家,他都不覺得心慌,可一想到稻禾想要離開他,他就無法抑止這樣的心亂。他有時甚至希望,希望稻禾的身體不見好轉,可以一直待在他身邊,讓他照顧她。
他對稻禾到底是什麼感覺?
他走上了大街,四處張望尋找。找著找著,他看到了一個小小人影,也在慌慌張張地四處找著,看起來就像個迷路的外地人。
一看仔細,他便趕緊跟了上去。
他靠近她,聽到她喃喃自語。“奇怪……縣府的人不是說就在這一帶嗎?”
杭悅離冷冷地出聲:“你找什麼?稻禾。”
稻禾嚇得呀呀叫,趕緊轉身。可動作太猛,讓她眼前霎時一花,腳步踉蹌,就要往後跌。
杭悅離眼捷手快,馬上抱住她。但他的臉上一點笑都沒有。
“你在找我們的家嗎?”他嚴肅地問。
稻禾掙開他,自己站穩。“我……我是要回去拿我的東西。”
“拿去哪裏?”杭悅離又問。
稻禾看了眼杭悅離,發現他的五官因怒氣而剛硬,一時間竟不敢對他說實話。
她抿著嘴,不回答。
“你剛剛去哪裏,稻禾。”杭悅離問。可語調不似問句,卻像強是命令。
稻禾還是不說話。
“去哪裏!”杭悅離問得更大聲。
稻禾深吸口氣,想說得理直氣壯。“我去找工作。”
杭悅離皺眉。
“找到了,幫人洗衣。”
杭悅離的眼睛瞪得更大。
“那戶人家給的報酬很好,而且也包吃包住。”
“你說什麼?”
“這些年很謝謝你的照顧,我要離開了。”稻禾再說:“等我賺到錢,都會還給你,這是我們以前說好的。”
“稻禾!”杭悅離得咬著牙,才能忍住自己的脾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稻禾微訝,為什麼……為什麼杭悅離會一副很受傷的樣子?
杭悅離不等稻禾回答,便拉著她,往他們家的方向走。他又氣又傷,已經顧不得力道了。稻禾像只小羊,被他拖著走。
稻禾對他叫:“我可以靠我自己生活!”
杭悅離不理,依然快步走著。他拉著她,到了他們家的小巷子。
“我要靠我自己生活!”稻禾再叫:“我可以養活我自己,不需要你!我不需要!”
杭悅離忽然轉身,緊緊地箍住稻禾又急又怒地問:“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稻禾紅著眼眶看他。
看她難過得想哭,杭悅離心裏也是一酸。他低啞地說:“我……我讓你感到害怕嗎?你怕我嗎?你想逃開我嗎?稻禾……”
兩人靜了一會兒。
“我不怕你。”最後,稻禾哽咽地說:“可……可是,我不是善事。”
“什麼?”杭悅離一愣。
“難怪……難怪你什麼也不願和我說。快樂的、痛苦的、傷心的,你都不願告訴我。”稻禾低頭,聲音越說越模糊。
但杭悅離不但聽得一清二楚,那些字句甚至重重地敲在他的心頭上。
“因為我在你眼中,只是一件善事,一件用來贖罪的善事。你對我越好,你心上的罪惡感就會減輕,我的功用就只是這樣而已。我早該明白,是我不自量力,老想著要為你分擔憂勞。現在想想,你一定覺得我可笑得很,對不對?”
“稻禾……”他好難過。“你怎麼會這麼想?”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對她的心情不是這樣的。
她不是一件善事,她是人,是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
他只是怕,怕真正的自己、過去的自己一旦被她知道了,他就是那個要被離棄的人。所以他才什麼都不說,只是很一廂情願的,想要稻禾留在他身邊,一直任他照顧、守護到天荒地老……
“我、我明天就要去那戶人家了。”稻禾趁他發愣時,甩開他的手。“真的很謝謝你的照顧,我會回報你的。”
在眼淚還沒掉下來之前,稻禾趕緊走開。
杭悅離癡癡地看著她。
回報?不,他要的回報,不是金錢,不是物質。
而是、而是……
他握緊了拳頭,在心裏下了決定。
☆☆☆ ☆☆☆ ☆☆☆
稻禾進了屋,與九個孩子一起幫忙,將帶來的細軟行李一一歸位。
但大寶覺得奇怪。
“稻禾,你的東西怎麼不放好?”他指了指幾只未拆的衣箱。
稻禾鬱鬱地說:“我明天就離開。”
“什麼?”大家瞪大眼,個個聚到稻禾身邊。
“你要去哪兒?”二寶問。
“就在城門前的那戶人家,幫忙洗衣。”稻禾看見大家不舍的表情,便強笑著說:“你們別這樣。我不是離開這座城,我們還是生活在同一座城,空閑的時候,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平常不怎麼說話的九寶,憋著哭音說:“不……不要走。”他拉住她的衣服。
“九寶……”稻禾咬咬唇。“你不要這樣。”
“不要走啦……”九寶哭出了聲音。
“九寶!”
看到九寶哭了,每個孩子的臉上也都布滿了哀傷。
☆☆☆☆☆
大寶難過地問:“悅離……他知道你要走嗎?”
稻禾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此時,後頭突然冒出一個霸道、威嚴的聲音。
“我不知道。”
大家一驚,都回頭看。只見杭悅離一臉陰沉地站在後頭。
“我什麼都不知道。”杭悅離硬著聲音說:“既然有我不知道的事,那它就不可能發生。”
稻禾愕然,不懂杭悅離怎麼忽然不講理,像變了個人似的?
“你怎麼會不知道?我已經跟你說過了!”稻禾說。
“大寶!二寶!”杭悅離不理她,只是對孩子們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你們帶大家去吃飯。”
大寶、二寶也是第一次見到杭悅離這專製的模樣,不敢違逆,趕緊領著大家走出去。
杭悅離犀利的眼神再看向稻禾,稻禾竟有種被某物刺中的感覺。
“洗澡水放好了。”杭悅離說。
“啥?”稻禾根本搞不清狀況。怎、怎麼突然說到這個?
“我帶你去洗澡。”杭悅離依然面不改色地說:“你已經好幾天沒洗澡了,走吧。”說著,就去拉她的手。
“你……你……你真是莫名其妙!”稻禾頂嘴,想甩開他。
杭悅離卻更用力,直接將她拉進懷裏,扛抱起她,往後屋走去。不管稻禾在他懷裏又踢又撞的,他仍是不動如山。
稻禾越發覺到,平時不該被他那無害的笑容給騙去,原來這個男人蠻起來,他的擁抱也是一座掙脫不開的鐵牢。
後屋通往後院,後院裏又有一間小屋。杭悅離頂開了門,原來這間小屋是一間專用的浴間。裏頭的浴盆正蒸騰著熱氣,洗澡水真的放好了。
杭悅離將稻禾放在一座木台上,稻禾見隙就想溜,杭悅離便再給她一個蠻橫的懷抱,緊緊地將她壓在他陽剛氣濃烈的身體下。
稻禾夾在牆壁與肉牆之間,動彈不得。
“哇啊啊——你幹什麼啊!你很重——”雖然杭悅離沒有弄傷她,可是她討厭這種過分的親近。
他們……明明就不可能是這種親近的關係。
“脫衣服。”杭悅離命令。“洗澡。”
“什、什麼?”這男人,到底想搞什麼把戲?
“脫不脫?”杭悅離再問。
“不脫!我又不想洗澡。”稻禾叫。
“脫不脫?”他聲音更緊繃。
“不!”
杭悅離眯了眯眼,那眼神變得好……好危險,他的呼息也變得濃濁。
“那我幫你脫。”忽然,他笑了。可那笑不是他的招牌濫好人笑,而是……
一個男人充滿情欲與邪魅的笑。
稻禾臉紅。不僅是因為他那十足登徒子架式的話,更因為他這少見的表情,有一種……挑逗的性感。
“你、你敢?”稻禾真的嚇傻了。
“怎麼不敢?”杭悅離邪邪地笑著。“我只是沒有跟你說實話罷了,稻禾。其實……我一直在等著可以讓我們關係更進一步的機會。你信不信?”
稻禾繃緊的身體,忽然一軟。這……這是什麼意思?
“再不脫,我就幫你脫嘍!”杭悅離祭出最後警告。
稻禾哇啦大叫。“好啦好啦!我只要自己洗澡,你就會放過我,對不對?”
“沒錯。”
“那你出去啊!”
“我守在門口。”
“那你還是要出去啊!”還站在這兒幹嘛?!
“不,是守在這裏面的門口。”杭悅離說:“因為我有話跟你說。”
“你、你這個人……怎麼那麼無賴啦!”
“對一個想要離開我的人,我也只能用無賴的方式來留住她。”杭悅離收起笑容,說得很認真,不像玩笑。
稻禾心裏很暖,可是她又怕……怕這些甜膩的話只是謊言,而不是真情。
此時,杭悅離走到門邊,背對著她。他說:“我數到十,數完我就轉過身。”
“什麼?”
“你最好在我數完之前,脫好衣服,泡進澡桶裏。”
“啊啊……”
“一……”
稻禾只好趕緊脫衣服。
“二……”
雖然她喜歡杭悅離,但她可還沒有準備在他面前袒程相見。
“三……”
數不到五,杭悅離已聽到噗通一聲,水花四濺的聲音。知道那頭倔強的小羊已經乖乖待在澡桶裏,哪裏也跑不了,他鬆了口氣。
她終於,可以乖乖地聽他說話了。
“稻禾,我就站在這兒,你不要擔心。”他的聲音又回複了往昔的溫柔。“別怕,我不會偷看你的。”
“你到底要我怎樣?”稻禾沒好氣地問。
“水溫夠嗎?”
“不要岔開話題!”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聽我說話。”
“要說話,你也可以用正常一點的方式說啊!”幹嘛突然變成邪惡的花花公子啊?
“不這樣治你,你願意聽嗎?”杭悅離說得很坦白。“你一定會捂著耳朵,拚命逃開我。”
“哼……”稻禾說“你想說什麼?”
“你不是一件善事。”
稻禾沒說話。
“我知道你那晚,把我和那個人的話都聽進去了。”杭悅離說:“我不瞞你,稻禾。那個人,是我的親兄弟,他叫杭噩。”
稻禾靜了會兒,回應道:“我知道,我從你們的對話裏猜出來了。”
杭悅離吸了口氣,又說:“我曾經做過,很可怕的事。”
稻禾默默地聽。
“我……殺了我所有的親人,杭噩,我本來以為,他也不在了……”
“但他還活著。”稻禾見杭悅離有些說不下去,便幫他接話。“而且,他想要找你複仇?”
“對。”
稻禾沉默地想了一會兒。然後,她平靜的問:“你為什麼要殺你的親人?”
杭悅離一愣。
他一直以為,光是說出這個事實,就會讓稻禾嚇得說不出話來,他甚至做好了從此被離棄的心理準備。沒想到,稻禾還能這般平靜的問出這個問題。
他的口氣有些急。“你難道……不怕……不怕我嗎?”
“我聽過你們的對話了。”稻禾說:“該驚訝的,也早驚訝過了。我現在在意的,是為什麼。”
杭悅離的心好激動。多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不可能被原諒的人。
所以他才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杭悅離,被愉悅拋離的人。
他……還能被知道真相的人,所諒解、所包容嗎?
“杭悅離?”稻禾叫他。
杭悅離調整呼息,說:“那天,我傷得很重,心裏……全是被背叛的憤怒。”
稻禾聽著。
“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那不是自己。”
“為什麼?”
“父親死後,我繼承爵位。杭噩和幾個兄弟,試著要說服我………”杭悅離吸口氣,說:“推翻皇室,篡位稱帝。”
稻禾一震。即使這件事她早就聽過了,但再一次聽見,還是覺得很震撼、很不可置信。而且,他們哪來的自信,哪來的力量,可以那麼有把握,推翻那手握百餘萬兵馬的皇室?
但稻禾沒發問,繼續聽杭悅離說。
“我沒有答應。”他說:“所以,他們聯合起來欺騙我,想要將我除掉。”
“所以你……你受傷了?傷得很重?”
“對,那次僥幸,大難不死……可、可是……”
“可是什麼?”
“當我清醒過來,我已經殺死我所有的兄弟姐妹。”
稻禾一駭。
“連那些無辜的、年紀小的弟妹。”杭悅離越說越沙啞。“都死在我手裏。是我,是我親手殺了他們的。”
忽然一陣冷風襲來,稻禾全身一寒,無法停止顫抖。
“我是罪人。”他說:“我是令人害怕的罪人。”
稻禾緊抱著身體。
“而且我很卑鄙,很自私。”他再說:“竟然為了永遠留住你,一直沒有勇氣對你坦承這件事……我只是怕,怕你怕我、討厭我、想推開我……所以,我什麼都不敢說。”
稻禾恍然。
“現在說出來了,反而覺得心裏一鬆。”杭悅離呼了口氣,稻禾聽到他拉開門的聲音。“我說完了,你要離開,要去哪裏,我都成全你。只是,我希望你能時常回來看我們,還有,能明白一件事……”
稻禾有些緊張,他開門要去哪裏?說完這些,他要走去哪裏?
“你不是善事。總是注視著我,關注著我,為我著想的你……”杭悅離帶著溫柔的笑意說:“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件事。”
稻禾的心再也壓抑不了激動。
“我喜歡你,稻禾。”
說完,杭悅離走了出去。
等等……
稻禾的腦海裏出現了杭悅離那正漸漸被茫霧給削蝕的背影,那個她一直存放在心底的身影,快要因為彼此的誤會而被啃蝕掉了!
杭悅離!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那個身影曾經為她帶來過溫暖,他不可以就這樣走掉——不可以!
稻禾終於大叫。
“不要走!杭悅離——”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3-1-25 00:13:16
第七章
稻禾想要留住他。
原來,他們都誤會了彼此的意思。
他不是因為覺得她可有可無,而不對她敞開心扉。而她也不是怕他,才對他疏離,甚至想逃離他。
原來,他們在彼此的心裡,都有一定的份量,一定的地位。
她要留住他,不管他過去曾經犯過多麼可怕的錯誤,她要留住的,是那個對她無微不至、總將她時時刻刻放在心上掛念的杭悅離!
她急急忙忙爬出澡桶,想要拿袍子穿上,可忽然眼前一昏,整個人竟就要往地上跌去--
「稻禾!」杭悅離聽到嘩啦水聲,便覺不妙,趕緊跑進澡間,他眼捷手快,馬上抱起稻禾。
見稻禾這樣莽撞地爬出澡桶,他那母雞性格便跑了出來。「你這壞孩子!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突然爬出澡桶!很危險!你知道嗎?」
稻禾緊緊抱住他。
被軟軟、馨香的擁抱環住。杭悅離的氣消了一半。
「你不要走!杭悅離。」稻禾埋在他懷裡,嗚嗚咽咽地說:「我沒有怕你,我真的從來沒有怕過你!我只是自卑,自卑自己只是你清除罪過的一件善事而已……我以為,你心裡一定沒有我……」
「稻禾……」
「其實我根本不想離開,離開好痛苦,好難受!」稻禾又說:「可、可是,我那麼喜歡你,卻又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如果一直待下去,心就好像要被撕裂一樣,若不離開,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心裡一直都有你啊,稻禾,一直都有啊!我以為我的好已經全然付出了,我以為你一定可以知道的。」杭悅離急忙解釋。
「你對每個人都這樣!」稻禾轉而氣呼呼地說:「對每個人都好,這就是杭悅離!」
杭悅離一愣,然後笑道:「那好,以後我不對其他的女孩子笑,這樣可以嗎?我的好,只專屬於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搞什麼?說得她好像是妒婦。
「稻禾……」杭悅離口氣一沉,說:「你真的……不怕我?不怕我這雙,殺了親人的手?」
稻禾抬起頭:「這事發生了多久?」
「十、十多年吧。」
「這十多年,你一定都在懺悔?」
「沒有一刻不懺悔的。」
「你當初救起我,還有大寶他們,也是懺悔的一種方式?」
杭悅離有些窘。「的確,當初救起你們,是想懺悔。但,稻禾,現在真的不一樣了,你相信我--」
「我知道。你說過,我不是善事。」稻禾倒是冷靜多了。
杭悅離呼口氣。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怕你,杭悅離。」稻禾說出實話。
他愣怔著。
「對我們好、對我們笑,總是和善待人的杭悅離,是這麼真實地存在著。」稻禾說:「你剛剛說的那個杭悅離,都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人了。你為什麼要那麼堅持呢?」
杭悅離的眼睛朦朧著。
「而且,我現在比較在意的……」她紅了臉。「是那個說喜歡我的杭悅離。」
「稻禾……」
「我想再問清楚一次。」稻禾正經地說:「你剛剛說的那個喜歡,是男生喜歡女生的喜歡嗎?」
「對,是男生喜歡女生的喜歡。」
「不是喜歡小孩、喜歡朋友、喜歡小貓小狗的喜歡嗎?」
「對,不是。」
「真的?」
「對,是真的。」
「沒騙我?沒哄我?」
這次杭悅離不回答了。他直接用行動來表示--他俯下身,深深地吻了稻禾。
稻禾一愣,整個人傻住,只能呆呆地任憑杭悅離擺佈。
杭悅離箍緊她的小頭,舌霸道地撬開她僵硬的唇齒,然後溫柔地進入她、摩挲她、溫暖她,讓她的口裡充滿著他濃烈的陽剛氣息。
本沉醉在這吻中的杭悅離,忽然睜開眼,看著憋紅臉的稻禾。他趕緊離開她的唇,她噗哇一聲,終於可以呼吸了。
「傻孩子!」杭悅離念道:「要呼吸呀!你怎麼不呼吸呢?」
「可以呼吸嗎?」稻禾傻傻地問。因為一呼吸,就會把他身上好聞的氣息全融進了體內。兩人第一次靠那麼近,讓她好害羞。
見她這嬌羞的模樣,杭悅離失笑。
他撫了撫稻禾的發,輕柔地說:「這,就是男人對他愛著的女人,會做的事,知道嗎?」
「真的嗎?」
「喔?你還需要什麼證明嗎?」
這時,杭悅離的眼往下滑。他瞇了瞇眼,注視得很認真。
「怎、怎麼了?」
稻禾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她的臉更紅了。
剛剛,她沒有抓到袍子。就這麼跌出了澡桶外。所以說,她現在是--全裸、一絲不掛地,被杭悅離抱在懷裡!
「哇啊啊啊--別看別看!」稻禾一手環胸,想遮住春光,一手則推著杭悅離的臉,想讓他別過頭去。
可杭悅離卻難得的強硬了起來。他撥開稻禾的手,說:「讓我看,稻禾。」
「什麼?」
杭悅離依然正色道,不像開玩笑,只有無比的認真。「讓我看,看你的身體,稻禾。」
稻禾差點被他認真的神情說服,可最後她還是矜持著。
「不公平!為什麼只有我給你看?」
杭悅離一怔,喔了一聲。「原來,你覺得不公平?」
「對。」
「好。來,你先坐在檯子上,小心點,頭還會暈嗎?」杭悅離將她抱到檯子上坐。
「你、你幹嘛?」
杭悅離笑得天真。「當然是也讓你看我的身體啊。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稻禾耶了聲,還沒反應過來,杭悅離已經動手解衣。
她看傻了眼。
充滿力量的男性胴體,美麗性感的陽剛曲線,以及緊繃結實的古銅色肌肉,修長健壯的四肢,還、還有,那最壯觀的雄性風景……盡現在稻禾眼前。
「這樣,公平了嗎?」杭悅離大方地展現他的身體。
稻禾紅著臉點頭。「公平。」
杭悅離抱起了她,走向澡盆。
「我們一起洗澡。」
「好。」稻禾現在根本沒有思考能力。人家說什麼,她都好。
她這呆呆、傻傻的模樣,杭悅離覺得好可愛。可他又擔心,這麼單純的她要是遇到心懷不軌的登徒子,豈不是太危險了?
所以,他在心裡暗暗發誓,要好好守著她,讓她一生只准看他一個人的身體。
兩人一起進了澡桶,全身的濕透,讓彼此的身體黏合得更緊密。稻禾的豐滿緊緊地貼住他壯闊的胸,而他的碩大堅硬,也緊緊地抵著她女體的凹陷處。
他低啞地在稻禾耳邊說:「我現在,再讓你知道另一種,男人愛女人的方式,好不好?」
稻禾還是傻呼呼地說:「好。」
於是,那晚的澡間,滿佈著盎然春意……
大寶和二寶都覺得,他們兩個人在澡間待得太久了。
「他們到底在幹嘛啊?」大寶疑惑。
「拜託,我們也想洗澡,好不容易有澡間了。」二寶抱怨。
「我們去看看。」大寶說。於是兩人便跑到澡間去。
大寶拍拍門,沒有回應。
二寶貼著門,聽著裡面的動靜。
「啊。裡面有點吵耶。」
「什麼聲音?」
「嗯嗯啊啊的,我聽到稻禾和悅離在叫……」
「真的耶。」
「他們生病了嗎?」
「老天!那可不得了!」大寶驚叫,二話不說趕緊打開門。
「稻禾!悅離!你們怎麼了--」
裡頭的景象,讓大寶、二寶傻眼。
赤裸的杭悅離正趴抱在赤裸的稻禾身上,他的表情看起來好疲憊,可是卻又滿足地在笑。而稻禾的臉好紅,好像在發燒。
其它孩子也跟著跑來,一探究竟。
大寶雖然不曉得裡頭正發生著什麼事,可他直覺就是要關上門,不該讓其它更小的孩子看到。
稻禾知道大寶、二寶他們看到了,她終於恢復意識,哇哇大叫。「他、他們看到了……對不對?杭悅離?」
杭悅離慵懶地趴在她身上,臉貼著她,說話時,氣息都吹在她臉上。他低啞地開玩笑說:「不怕,他們要看,也只看得到我的屁股,不會看到你的。」想了想,又說:「他們雖是孩子,但我也不會讓他們看到你的美麗。」他輕吻著稻禾的額。
「你真的好棒,稻禾。」
稻禾臉紅,咬咬唇,撒嬌地說:「你也很棒。」
杭悅離呵呵笑。
此時,大寶在外頭問:「稻禾,悅離,你們沒事嗎?」
杭悅離回答:「沒事,我們很好。」
「真的?」
「大寶,去告訴大家,稻禾不離開了,她會永遠留在我們身邊!」
外頭大呼萬歲。
「我們今天就不洗澡了,澡間讓給他們吧!」二寶俏皮地說:「悅離,你繼續抱她,她就不會離開了。」
杭悅離哈哈大笑,說:「遵命!」
然後他低頭,露出性感的笑容,挑逗稻禾。「還要不要?嗯?」
「你剛剛看起來好像很累……行嗎?」稻禾體諒他。
「你待會兒就知道我行不行了……」
說完,他深深地吻住她,另一波濃稠的春意又再度釋放。
稻禾知道,兩人自那場恩愛之後,關係便非比尋常。
雖然不比共患難、長廝守的夫妻,但也超越了一般只是住在一起生活的家人。
她總覺得,既然兩人的關係如此,那麼,她是不是應該變得能幹點,好為她的愛人--唔,想到這個詞,她的臉就會紅--做點什麼呢?
她不要只是一味的接受杭悅離對她的好,她也想為他做些什麼。
最起碼的,就是分擔些家務。杭悅離現在任職令丘縣府的司戶參軍,官雖小,做的事卻又多又雜,回家的時間都晚了半刻。
他雖什麼都不說,但稻禾想他一定又忙又累,她真的希望自己可以為他分擔些憂勞。
不過,說這些之前,她的身子不健康、不強壯,這念頭就不過是些空想罷了。
所以,首先,她要變健康才行!
於是,有天傍晚,她來到正在煲湯炒菜的杭悅離身邊,說:「杭悅離……」
杭悅離抬眼看她,眼一瞇。「你怎麼到現在還連名帶姓的叫我呢?」
「什麼?」
「我們的關係不比尋常嘍!」他神秘地對她笑了笑。
稻禾想到那些彼此親密地交纏在一起的夜,臉就紅了起來。
杭悅離喜歡看她紅通通的臉,所以不介意自己使點壞,逗弄她。
「不、不然我該叫你什麼?都習慣這麼叫了。」
「像大寶他們一樣,叫悅離啊。悅離總比杭悅離親近些。」杭悅離想了想,又反駁說:「不不不,叫悅離就沒了分別。不如……就叫「離」吧?嗯?」
「離?」
「是啊!」
「不要,好惡、心。」
「喔?你不這麼叫,我就不理你了。」杭悅離難得耍了脾氣。
「什、什麼?」稻禾急了。「喂,杭悅離,我有正事要跟你說耶……」
杭悅離沒在聽,逕自叫來大寶他們,要他們端菜、布碗盤。
「杭悅離……」
他走出廚室,壓根兒不聽稻禾說話。
啊啊!不被他理睬的感覺好難受喔!看見他獨自招呼大家用餐,唯獨忽視她,只因為她不叫他的單名,實在是有夠小氣!
這個傢伙是怎麼回事?談起戀愛來,他平時的包容與沉穩怎麼都不見啦?難道這才是真正的杭悅離嗎?
嗚……不管了!她討厭這種被忽視的感覺。
她跑到杭悅離身邊,拉住他。
杭悅離其實一直注意著她,見她像只迷途的小兔子般不知所措,他覺得有點心疼,可如果不好好調教的話,這小傢伙永遠學不會如何和他親近。他們的關係已經不比尋常了,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樣,那是滿足不了他的。
「喂,那個……」
「嗯?」杭悅離提醒她。「你在叫誰啊?叫大寶還是二寶?」
大寶、二寶都在竊笑。
稻禾臉色赤紅。「那個……哩……哩……」
杭悅離皺眉。「你發音很不標準喔。」
她再吸口氣。「離……」
「太小聲了,我聽不見。」杭悅離還是要逗她。
她很聽話,再大聲。「離……」
杭悅離哈哈笑,將稻禾擁進懷裡,低頭就給她額頭一個吻。
「哈哈,我聽見啦!」
稻禾摸著額,緊張道:「小孩在這裡耶……」
「怕什麼?他們都知道我們很恩愛的,對不對?」他對大寶、二寶眨眨眼,他們一副小大人似的點點頭。
他把稻禾抱到自己身邊坐。
「唉唷!我自己可以走路。」
「不要,我要你一直待在我懷裡。」他耍賴。
他這麼一賴,稻禾實在不知要說什麼。
何況,她覺得這樣的杭悅離……其實也挺可愛的。嘻嘻!
「來,今天我給你燉了一鍋雞汁粥,你一定要吃。」杭悅離趕緊幫稻禾舀了滿滿的粥。
「喂,杭悅……」稻禾接收到杭悅離警告的眼神,趕緊改口。「那個,離,我有事要跟你說。」
「嗯?什麼事?」聽到那聲離,他馬上堆滿如花的笑容。
「你知道要吃什麼藥,才能治我這身貧血嗎?」
杭悅離一愣。「怎麼了?你平常不會這麼問我。」他知道稻禾最恨吃苦藥,以前剛帶她回家時,為了餵她吃藥,真是費了一番苦心,買糖的錢都還比藥多。
「我希望能治好貧血,能嗎?」稻禾說:「我希望可以更健康一點。」
「要健康,多吃點就好了。」
「我想吃藥會不會比較快?」
杭悅離深深地望著她。
「干、幹嘛?」稻禾好像被看穿一樣,突然有些不自在。
「其實你不用這麼做。」杭悅離正經地說:「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待在這個家、陪在我身邊,我就感到很幸福了。你不用再勉強自己,做其它事。」
稻禾昨舌。她的企圖這麼明顯嗎?都還沒講半個字,就被對方知道自己打的是什麼算盤。
她搔搔頭。「我沒有勉強自己……可、可是,我真的很希望,可以幫你分擔些什麼,而不是一直接受你的好。」
杭悅離溫柔地望著她。
「而且,我健健康康的,不也是減輕你的一項負擔嗎?」
杭悅離馬上界面。「你不負擔。」
「唉唷,那只是比喻啦。」
「比喻也不行。」杭悅離很嚴肅地說:「不准說你自己是負擔,我不要聽到這種話。」
「好啦好啦……」
「認真答應我,稻禾。」杭悅離板著臉。
稻禾投降。「是……」
杭悅離歎氣,笑了笑。「好了,你快吃。你只要多吃點,身體就會健康。」
「喔。」稻禾說:「不過,喝藥不是比較快嗎?」
「你真的想喝?」
「嗯,我下定了決心,要養好身子。」
「好,明天回來,我就去藥鋪抓藥。」
「嗯!那就拜託你嘍!杭悅離。」稻禾說得自信滿滿。
杭悅離眼睛危險一瞇。「你又來嘍!」
稻禾一顫。「啥?」
「看來我不訂個處罰辦法,你是不會改的。」老是杭悅離、杭悅離的叫,都叫到生疏了。
「呃,我會改……」
「不,我現在就要處罰。」杭悅離霸道地說。
稻禾一驚。「你、你要怎麼處罰?」
「就是……」
稻禾眼前的杭悅離的臉忽然放大,灼熱氣息直逼向她,一個不留神,她的嘴裡就湧進了陽剛氣十足的柔軟,放肆地挑逗她,挑逗得她全身酥軟。
她本想專心投入這吻,可斜眼一瞧,發現孩子們都在看--
哇啊啊啊--
之後吃飯,稻禾都窩在杭悅離身側,不敢正臉面對大家。
實、實在好羞人啊!
不料罪魁禍首竟還涼涼地說:「以後再叫我全名,我就這樣處罰你!」
雖說是處罰,不過……這是好甜蜜的處罰啊……
之前稻禾說得信誓旦旦,一定要養好自己的身體不可。
可一旦那黑糊糊的藥湯端到自己面前時,她整個膽量都不知退到哪兒去了。
她坐在桌前,顯得侷促不安,遲遲不拿起藥碗。
坐在她對面的杭悅離,插著腰,嚴厲的監視著她。
「稻禾。」
稻禾一驚。「是--」
「你不是說要養好身體嗎?」杭悅離依然好溫柔地說。
「呃,我是這麼說……」
「那你怎麼還不喝?」他說:「藥涼了會更苦。」
「你、你在看我,我不好意思。」她找著借口。
杭悅離馬上識破。「我總覺得我一走,你就會把藥給倒掉。」
稻禾咋舌,他猜得真準!
「好啦!我說話算話,我這就全部喝完!」
拿起碗,稻禾豪爽地仰頭,一鼓作氣,把苦藥全部喝完,像個壯士在喝生平最後一盅酒一樣。但她可沒辦法大呼再來一碗。
「噗哇--」她痛苦的吐舌。「怎麼會那麼苦?好難過……」她苦得臉都皺成一團了。
杭悅離笑了,他走到稻禾身後,從背後環抱住她。
「來,稻禾,你回頭一下。」
「嘔,幹嘛?我很難受……」嘴上雖是這麼說,稻禾還是乖乖的轉過頭去。
杭悅離立刻湊上去,送她一個火辣纏綿的吻。
稻禾嚇到,想退開,杭悅離卻不給退,大手托住她的頸項,讓彼此的距離更親密,唇舌與氣息交纏得更緊合。
最後,是杭悅離發現稻禾又在憋氣了,才趕緊放過她。
「你每次都憋氣。」他寵溺地揉揉她的發。「我的吻讓你那麼難受嗎?」
「才不是……」就是因為太香太甜了,怕自已迷醉得失去意識,所以才不敢太放肆。就像遇上了好吃的甜點,總會克制一下,怕馬上就吃完了。
杭悅離笑了笑,也不計較答案。「現在還苦嗎?」
這麼一提,稻禾才覺得嘴巴的苦味消去了不少,殘留的,都是杭悅離的氣息。
她搖搖頭。「不苦了,都是你的味道。」她直率的說。
杭悅離呵呵笑,他就是喜歡稻禾這直率的個性。
「怕你苦,我還準備了一樣東西。」杭悅離起身到廚室,端出一碗熱騰騰的湯品。他說:「我幫你煮了糯米甜酒釀。」
「哇,好香。」一聞就知道,是用香醇的好酒去釀的。
「如果你不喝藥,我就不會端出這碗好料。」杭悅離裝嚴肅地說。
「好啦……我這不就喝完了嗎?」
「所以不擇手段,我都要讓你把藥喝完。」隨即,他又笑:「因為我想讓你吃到這碗好料。」
稻禾心一動,臉悄悄地紅了。
不管他做什麼,都是為她想、為她好。
「來,喝吧。」杭悅離將碗放到稻禾面前,也替她準備了調羹。
「謝、謝謝。」
曾經,她以為自己很不幸。可現在,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她好希望,這個幸福可以一直持續下去,不要離開她。
稻禾便在杭悅離的微笑注視下,將甜酒釀喝得精光,一滴不剩。
結果……
「喂,杭悅離……」打了個酒嗝,稻禾粗粗魯魯的叫著。
正在清理碗盤的他馬上糾正。「不是說好不能叫全名嗎?叫全名就要處……」
他回過頭,突然噤聲。
稻禾抱住了他。
她抬起紅通通的臉,雙眼迷濛,看著杭悅離。「啊,我說啊,你這個人,真是越看……嗝……越看越英俊耶!你好帥喔!杭悅離……」
杭悅離這才知道,稻禾的酒量這麼差。
不過,這段酒後吐真言,老實說,他也滿愛聽的。
稻禾雙手環住他的胸,像在打量什麼,手緊了緊,又鬆。她說:「你看,你的胸膛好大好壯,抱起來好緊實喔……嗚呼呼……」說完,她將頭埋在他胸口,像只慵懶的小貓在他胸前磨蹭。
呃,她現在這樣子,算是吃他豆腐嗎?可被吃豆腐的他,怎麼反倒覺得慾火焚身?
「稻禾,你……」他想說什麼,阻止這慾火。他看看天光,還早,在外頭玩的孩子隨時會進來,他還想給稻禾留點面子。
雖然她這紅撲撲、傻乎乎的可愛模樣,讓他恨不得馬上就要了她。
稻禾打斷他的話。「喂!杭悅離,你剛剛是不是要說,叫你的全名,就要處罰我?」
「稻禾……」他想再說話,卻又被詭異的感覺止住。
他往下看,發現某人不安分的腳,在他的胯下輕輕的磨呀磨……
這個小傢伙,什麼時候學會使壞?
「你想處罰我?」稻禾嘟著紅唇,湊近杭悅離的脖頸,輕輕吐氣,然後咬了一口。
杭悅離全身酥麻一顫。
忽然,稻禾粗魯地扯開了杭悅離的衣襟,露出他那身堅實豐壯的胸脯。
他一嚇。「稻禾?」看看外頭,還不見那些孩子的人影。還好……
「可惡!平常都是、是你處罰我,今天換我,換我要處罰你!」稻禾已經講到有些語無倫次、口齒不清了。
說完,她果然立刻展開了連他這個大男人也難以消受的情慾攻擊。
「稻、稻禾,這裡不好,等一下,我們到……嗯……」他抱起那只在他身上作怪的小貓,想往後頭的澡間走去。
可稻禾卻用行動表示,她一點也不想等。
最後,杭悅離沒能撐到澡間。
只好在還亮著天光的臥鋪上,冒著隨時會被孩子看到的危險,任稻禾對他胡作非為,而他也熱情回應。
因為他實在太愛她了。
愛到他無法不馬上響應,她難得一見的主動求愛。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3-1-25 00:13:33
第八章
九寶很少說話。少到讓人幾乎快覺得,他是個不能說話的小孩。
所以,連大寶、二寶他們,都不太知道這孩子在想什麼。
可有一天,他卻這麼問稻禾。
“稻禾。”他吞吐地說:“你和悅離,會是我的……爹娘嗎?”
稻禾正在喝杭悅離燉給她的補藥,補藥已經夠苦了,聽到這個問題,稻禾把藥全噴了出來,然後猛咳嗽。
“稻、稻禾,這樣很髒……”九寶說,並好心地拿來布巾給稻禾擦。
“謝謝喔,九寶。”稻禾趕緊鎮定。“當然不是,你忘了你的親生爹娘嗎?”
九寶搖頭。“記得。”
“那我們就不會是你的爹娘啊。”
“可我的意思是……有一天、有一天,你們會是嗎?”九寶不放棄。
“有一天?”
“我、我覺得,你們會是耶。”
稻禾瞠大眼。“你、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我覺得你們感情好好。”九寶天真地說:“人、人家都說,感情好的人,才能做小孩的父母親,對不對?”
“嗬嗬,是啊。”稻禾尷尬地笑。對嗬,她和杭悅離的關係那麼親密了,被說成是夫妻或是孩子們的爹娘,似乎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夫妻啊……杭悅離的妻子啊……嘻嘻,這頭銜還真好聽呢!
發現九寶在看她傻笑,稻禾正了神色。她拍拍九寶,說:“我說啊,九寶,老實說,我們已經很像你的爹娘啦!大寶他們則是你的兄弟。你早就有一票家人了,為什麼還要想這些問題呢?”
“那我出去的時候,可以說你們是我的爹娘嗎?”
“這個嘛……”這樣直說好像有點難為情,畢竟她和杭悅離還不算這種關係。
“呃……重要的是,我們相處起來的感覺,那種名分上的問題,其實不太重要。”
九寶的表情竟落寞了。“所以,你們是假的?”
“假、假的?”
“你們還不能真正變成我的爹娘嗎?”
“呃,真正啊?那我要問問杭悅離耶,哈哈……”要她這樣問,還真羞呢!
“嗯,那你幫我問。”說完,九寶默默地離開了。
稻禾有點心疼地看著他小小的背影。她想起大寶曾和她說過,和外頭的孩子們玩在一起的時候,九寶很忌諱人家問他父母親的事,總會默默地避開這個問題。
他是真的很想要一對“真正”的父母親,而不只是生活在一起、感情很好,卻不是真正的父母親。
傍晚,杭悅離從官府回來,正在準備晚餐時,稻禾便來到他身旁,跟他說了這個問題。
“九寶這孩子真讓人心疼。”稻禾說:“平時不怎麼說話,可是心裏想的,卻不是一個天真的孩子應該有的。”
“他說了什麼?”杭悅離問。
“他問我們能不能成為他真正的父母親。”稻禾只是陳述事實地說出來,並沒有想到其實這算是另類的……求婚。
倒是杭悅離一聽,愣了一下。
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背過身去,狀似忙著找東西。
“他還說,我們現在是假的。”她有點苦惱。“這孩子,該不該說是聰明呢?還是過於敏銳了些。”
杭悅離還是沒出聲。
稻禾這才發現,四周有點安靜,也才驚覺,自己剛剛問的問題太過露骨。
幹嘛?她在借機和杭悅離求婚嗎?
她難為情地嗬笑幾聲。“哈哈,杭悅離,呃,你不要誤會喔!我、我只是轉述九寶的話,我、我、我不是在跟你……那個……”求婚喔!
上次喝了甜酒釀,發了酒瘋,已經主動過一次,還好杭悅離脾氣好,還安慰她說他喜歡她的主動挑逗。可她自己早已經在心裏下了重誓,不可以再這麼失態了。
她實在怕給杭悅離帶來困擾。
“稻禾。”杭悅離的聲音有些低沉。“我問你。”
“啊?”
他轉身,深深地望著她。“你覺得……我是個,能帶給你們幸福的人嗎2”
稻禾咦了一聲。
“我是個能依靠的人嗎?”
“你怎麼……”悅離怎麼變得那麼沒有自信?
他的眼神有些擔憂,又問:“我……我不令人害怕嗎?”
起初,稻禾被他的問題問得一呆。呆了半晌,她突然有點生氣了。
她憤憤走上前去,用力戳著杭悅離的胸。“你又來了!”
“什麼?”
“我實在不知道,你為什麼老對自己沒自信!”
“稻禾?”
“你已經夠好了,杭悅離!夠好了,已經夠讓我們幸福的了。你這個人是天底下最濫的濫好人,你是即使犧牲自己,都希望我們過得舒舒服服的人!你說,這樣的人不好嗎?這樣的人不能讓人幸福嗎?這樣的人會讓人害怕嗎?”
杭悅離看著她,終於恢複了一點笑容。“稻禾,你好凶喔。”
“哼!因為我實在很討厭看到你這個死樣子!”稻禾又罵:“我怕你幹嘛?你到底有哪裏好怕的!真是的。”
“有啊。”杭悅離試著恢複輕鬆。“在床上熱情的我。”
稻禾臉紅。“我在跟你說正經的。”
“我也是跟你說正經的。”他說:“今天晚上,就讓你怕一下。”
稻禾跺腳。“哎呀!我不跟你說了。總之,不準你再這樣沒自信!你永遠是我們最好的杭悅離,我們才不會怕你呢!”說完,她急急要走。
忽然,杭悅離拉住她,將她拉回懷裏,他俯身,就是火辣纏綿的一吻。
那吻裏有感激、有疼惜、有想要一輩子廝守的渴望。雖然稻禾又在憋氣,可是她感受得到。
“又憋氣。”杭悅離放開她,寵溺地說:“不要忘記,你不叫我離,我就這樣懲罰你。”
“厚!你這個人很奇怪耶!”因為太羞了,稻禾捂著臉趕緊跑掉。
“小心點,不要跌倒喔。”杭悅離在她身後叮嚀。
他癡癡地看著她的背影,臉上又露出了五味雜陳的表情。
他輕輕地說:“謝謝你,稻禾。”
謝謝她願意大聲說出來,她不怕他。
他希望她一輩子,都不要怕他。
☆☆☆ ☆☆☆ ☆☆☆
正午,大寶與稻禾一起準備午餐。午餐是杭悅離早上就準備好的,他們只需將食物回熱就可以了。
備好午餐,他們便分頭去叫其它孩子們進來用午餐。
“五寶、六寶、七寶,進去用午餐嘍!”她沿途叫著。
“好。”
“啊!八寶。”稻禾問:“你有看到九寶嗎?”
“沒有耶。”
七寶說:“我剛剛看到他跑到門外,去看挑貨郎。”
“耶?他跑出去了?”稻禾趕緊跑出院門,跳望巷弄兩端。
在前巷另一端,她隱約看到一個小孩的身影。
她眯著眼,想看清那是不是九寶。
此時,那孩子身邊出現一個男人。那男人蹲下來跟孩子說話。
孩子點點頭,男人站了起來,孩子便跟著男人走了。
直到那一刻,稻禾終於看清了。
那孩子的確是九寶!
看到他和陌生的男人走了,稻禾的心簡直要跳出來。她不顧三七二十一,拔步要追。
她邊追邊喊:“九寶!你去哪裏?你回來啊!喂!九寶——”
因為追得太猛,稻禾眼前一黑,便栽了跟鬥,跌得滿身灰土。
“好痛……”她一抹下巴,發現都擦破了皮,流了血,痛得都快流出眼淚。
她心裏很慌。杭悅離不在家,就該由她來保護孩子,這是她唯一可以為杭悅離做的事,她不可以讓他擔心,更不可以事事都依靠他。
想著,稻禾咬牙,又爬起身,搖搖晃晃地往前追去。
好不容易跑到拐彎處,稻禾慌張地四處張望,卻都沒有看見九寶與那男人的身影。
“九、九寶……”無助終於讓她哭了出來。她邊走邊喊:“九寶、九寶……”
她不知道九寶往哪個方向走去,只能直覺地一直走、一直走。
忽然,她覺得有人靠近她。她心一悸,趕緊回頭,看是不是聞聲找來的九寶。
“九寶!”
一回頭,那根本不屬於孩子的身影整個籠罩住她,她眼前霎時一片灰黑。
那男人靠得太近,稻禾警覺有異,急著後退。
可那男人更快,一手攫住了她,那種抓法,會讓人以為他想吃了她。
稻禾嚇得叫出聲,猛地抬頭,才看清了這男人的面目。
她一愕。
她以為她看到了杭悅離,變得邪惡、憤世嫉俗、不再溫柔的杭悅離。
“你怎麼這麼莽莽撞撞的?稻禾。”那男人笑著說。那笑,竟讓人覺得不懷好意。
他用像杭悅離的臉、像杭悅離的聲音,叫她稻禾、跟她說話,不知為何,竟讓她覺得惡心又陌生。
突然,稻禾心生一念。
“你、你是杭噩?”她叫,一邊想掙脫他。
杭噩嘴角一勾,突地更用力將稻禾拉近身,另一掌毫不憐香惜玉地劈向她的頸窩。
稻禾被擊昏,倒在杭噩的腳邊。
杭噩冷笑著,看向左手邊的牆角縫,那裏正躺著失去意識的九寶。
“我準備好了,杭悅離。”
杭悅離突然全身一寒,抖顫了一下,手上成堆的卷軸全掉在地上。
他的頂頭上司見狀,馬上罵道:“你在搞什麼啊?杭悅離。”
他趕緊笑笑,賠不是。“抱歉、抱歉,腳絆到了東西,我會收拾好。”
雖然他貴為全禁國最尊貴的武侯之一,也曾在穰原當過高階京官,可現在,他不過是個連七品官都不如的小小參軍,充其量只是地方小縣爺的跑腿夥計,再加上他從不擺架子,被人罵了都能微笑以對,總教人以為他是個好欺負的人。因此在這以大吃小的官場裏,只要他做錯一件事,就會馬上討罵,好讓那些人彰顯自己的權威。
“真是的,做事這麼不仔細。”那人還不放過他,碎碎念。“難怪會被貶到這鬼地方。”
杭悅離聽了,仍是帶著笑,彎腰撿著掉落的卷軸。
此時,縣府門戶的守衛跑了進來,通報道:“杭參軍,外頭有人找你。”
“什麼?是誰?”杭悅離好奇。來這裏四、五個月了,不論是家裏的人還是外人,都沒有人找過他。”
“是兩個小孩。”守衛說:“好像叫大寶和二寶。”
杭悅離愕然,直覺不安。他匆忙放下卷軸,急急往門口奔去。
大寶和二寶就站在府門外,兩個小小的身影被巨大的府門影給壓得極小,像要被消融一樣。那景象更讓杭悅離感到害怕,腳步更急。
走近了,這才看到兩個人臉上都有淚痕,還有懼意。
而一向調皮的二寶一看到他,更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大寶、二寶!”杭悅離急著抱住二寶,安撫他,然後看向大寶,急問:“怎麼了?家裏發生什麼事了?稻禾呢?”
大寶努力鎮定,哽咽地說:“悅離,稻禾和……和九寶,被人抓走了。”
“什、什麼?”
大寶再說:“有一個男人,來到家裏說,他們在他那裏。”
杭悅離瞠大眼。
大寶拿出一個東西,放到杭悅離手上。一看,是一朵枯萎的木棉花果。
“他要你去有這個東西的地方找他。”
有木棉花果的地方,是令丘城東的棉山,那山頭上種滿的,正是這種紅豔的木棉花。
杭悅離咬牙。“我知道了,你們不用擔心。”
說著,他就要起身。
大葆拉住他,即使他再早熟、堅強,也經不起這懼怕。他發抖地問:“悅離,他、他會殺了稻禾和九寶嗎?”
杭悅離一震。
“你去了,會不會就不回來了?”大寶再問。
杭悅離心一酸,將兩個孩子抱住。“不要怕!你們是男子漢,遇到事情不能只是哭,知道嗎?”
兩人難過的點點頭。
“我會回來,我會帶著稻禾和九寶平安的回來,要相信我,乖乖在家裏等著,知道嗎?”
“好。”
“大寶,你做得很好,你馬上就跑來找我,這麼做是對的。”他放開他們,催道:“我送你們回家,回家後把門窗鎖好,陌生人來了都不要開門,其它孩子就拜托你們了。”
大寶、二寶思思地響應,杭悅離牽起他們的手,就直接往大街上走。
“杭悅離!你去哪裏?你的東西還沒處理完咧!”此時,後頭傳來他上司的吼罵聲。
“家裏出事,我必須回去!”杭悅離頭也不回地答。
“混帳!你家裏出事也不關咱們的事,你給我回來,把東西處理好了再走!否則我就罷你的職。”
杭悅離還是不理。
那人氣不過,跑上前去拉扯住杭悅離。
不料杭悅離就像爆開的鞭炮一樣,回身扯住那人的衣領,面目猙獰。
“別惹我!”
那人嚇得噤聲。
“除了家人,我什麼都不在乎。”杭悅離頒冒青筋,顯然他所隱忍的怒氣與急躁,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多更多。
這上司老是以為杭悅離好欺負,欺負慣了,便想爬到人家頭頂上、踩人家的尊嚴。此刻他才知道這人不但不好惹,更看清楚了,那平常看來溫儒的身形,其實是比他高出一個頭的。
“你想怎樣,是你的事。”杭悅離推開他,咬牙道:“我什麼都不在乎。”
說完,他就拉了兩個孩子,匆匆地走了。
那人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他問一旁的守衛:“喂,你確定那人是杭悅離嗎?”
☆☆☆ ☆☆☆ ☆☆☆
杭悅離將孩子安頓好,便趕赴棉山。
他太天真了,是稻禾對他的愛情與包容讓他幾乎忘了,他過去的罪過還沒被徹底消除。杭噩就是他的罪過,他的懲罰,是他痛苦不堪的身世與記憶。
上了棉山,他沿途大叫:“杭噩!我來了!我在這裏!你給我出來。快放了他們!杭悅——”
四周很安靜,只有幹風掃過落葉、沙子的聲音。
他不放棄,繼續叫:“稻禾!九寶!我來了,你們在哪裏?快出聲——”
這樣沿途叫了幾回,行經一處山壁時,他忽然聽到有人的聲音在響應。
“杭悅離……”
他停下步伐,張望四周。“稻禾?稻禾——”
“杭悅離……我在這裏!這裏……”
杭悅離尋出聲音是從叮壁後側出現的,他趕緊搜索山壁。
山壁後有一個山洞,黑漆漆的,杭悅離保持警覺,同時又喚,“稻禾!你在這裏嗎?”
“杭悅離!杭悅離——”洞裏果然傳來稻禾的聲音。
他心一鬆,急急忙忙就衝進洞裏頭。才踏進去,就看到被捆綁住手腳的稻禾像只蛇在地上蠕動,想要憑著自己的力量爬到有天光之處,讓杭悅離找到她。
“杭悅離……”稻禾看到他,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讓他好心疼。
“稻禾、稻禾!”杭悅離緊緊地抱住她,臉貼著她的臉,想感受她仍活著的溫暖氣息。只是稻禾的臉好冰,他想她一定是被這洞裏的陰風給冷著了。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裏,不怕,稻禾……”杭悅離安慰著她,安慰到最後,聲音都沙啞了。他這才知道,自己在憤怒的同時,又有多麼害怕。
“杭悅離,這繩子綁得我好疼,快幫我解開。”稻禾說。
“好,好。耖杭悅離趕緊替她解繩。
☆☆☆☆☆
繩子一解開,稻禾馬上抱住杭悅離的粗腰,在他懷裏大哭。“好恐怖!真的好恐怖……”
“沒事,沒事了,稻禾,我就在你身邊啊!”她這樣哭,讓他的心好痛。“杭噩沒傷害你們吧?”
稻禾搖搖頭。
“太好了。”杭悅離鬆口氣。接著,他探看這洞口四周,一愣,問:“稻禾,九寶呢?”
稻禾的身子一震。
“稻禾?”
“他……”稻禾的臉埋在杭悅離懷裏,聲音欲言又止。
“九寶怎麼了?快說,九寶怎麼了?”難道杭噩傷害了那無辜的孩子?
稻禾還是沒有動靜。
“稻禾!看著我!”
“他在……”
“稻禾?”
稻禾緩緩地抬起頭……
不知為何,杭悅離覺得很詭異。
稻禾終於在他面前露出了臉。
杭悅離大驚。
那張臉,竟是九寶的臉?
那張九寶的臉在笑,可聲音卻是稻禾的。“他在這兒呢,杭悅離……”
杭悅離想掙開這怪物,可他的身子被緊緊地抓著。
忽然,他的背後一痛,使他呼吸一窒。
“你怎麼啦?杭悅離。”九寶的臉笑得開心。“喔,背後被刺了把刀,還刺偏了呢!真是可惜,怎麼沒有一刀刺中心髒呢?”
“你、你是……”杭悅離急喘地說,更想掙開這怪物模樣的人。
可那人牢牢抓著他不放,用九寶的臉、稻禾的聲音跟他說話:“我是你的稻禾和九寶啊!怎麼,不認得我們啦?怎麼可以這樣?好讓我們傷心喔!杭悅離。”
九寶忽然咧嘴一笑,雙手掐上杭悅離的脖子,用力之猛,將杭悅離整個人往地上摔,而那把刺進後背的刀子便陷得更深了。
杭悅離痛到無法叫出聲。
“你會忘了我們對不對?”那人又說:“就像你現在快樂得幾乎都要忘了那些曾死在你手中的親人!對不對?”
“住、住手……杭噩……”杭悅離痛苦地叫著:“我、我不想跟你打……”
“少假慈悲!”那攻擊者又笑又罵:“你最好不要跟我打,就讓我把你殺死最好!”
杭悅離知道溝通無效,便咬著牙,用下盤的力量撐起雙腿,雙腿有力地夾住攻擊者的脖頸,然後使力一扭。
攻擊者一驚,為了保護頭頸,便順著杭悅離的力量,往後翻去,這才離開了杭悅離的身體。
杭悅離艱難地起身,伸手到後背,忍痛拔掉那把刀,一邊戒備地盯著那人的舉動。
當那人再爬起來時,披頭散發下的臉,果然是他的弟弟杭噩。
“你……什麼時候學會這變臉的把戲?”杭悅離諷刺地說:“你從來不把家族的力量用在正途上,以前是,現在也是,你到底想要什麼?”
“你不用說教。”杭噩笑得歇斯底裏。“我只想要你死!”
“稻禾他們在哪?”,
杭噩不回話,卻抱住身體,像在忍著什麼劇痛一樣。
杭悅離防備地倒退一步,警告他。“你即使用了那份力量,也不可能殺了我!快告訴我,稻禾他們在哪?”
忽然,有東西從杭噩的衣服裏爆開,當它們展開時,竟是一對巨大、黑暗如汙水、如蝙蝠的翅膀。而亂蓬的發裏生出如樹枝般的脫角,身體上紛紛長出光亮的斑點,細看,才知那是如魚甲一樣的鱗片,他的背後也生出了如蛇一般滑溜靈活的尾巴。
他的形貌一出,外頭的天色突然黑了大片,雷聲、閃電更是大作。
杭悅離被巨亮的閃電給刺了眼,本能一縮,趁此間隙,杭噩就像一頭靈巧的爬獸,四肢著地猛地奔來,才一眨眼,就將杭悅離給撲倒在地。
他張開利齒,要咬杭悅離的頸,杭悅離踢開他,他又攀附上,甩也甩不開。
“混帳!”杭悅離一怒,抽出方才插在背後的小刀,一把刺進杭噩的左眼。杭噩發出淒厲的慘叫,縮成一團,像滑膩的泥鰍。
杭悅離爬起身,威脅道:“你再不交出他們,我就殺了你!”
杭噩捂著傷眼,又罵又笑。“你這算什麼?”
“快說!”
“用這可怕的力量,殺了自己的親人,然後去保護那些跟你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的人,還假惺惺的不想讓他們知道你的真面目,你這樣又算什麼?杭悅離!”
杭悅離被激得臉色發自。“他們在哪?!”
杭噩邪笑,往後一躍,躍上山壁,從那岩石後抓出兩人。那兩人正是九寶和稻禾!
“九寶!稻禾!”杭悅離大叫,看著九寶正嗚嗚地哭著,而稻禾雖然害怕抓著她的怪物,可仍然努力鎮定的看著他,似乎不想讓他擔心。
“我要讓你知道,我失去所有親人的痛苦!”杭噩吼,便要張開利齒,向九寶咬去。
“不要!”杭悅離想要阻且,可他卻愣住了。
稻禾就在他面前。他要讓稻禾看到他的真面目嗎?可沒有那份力量,他根本保護不了他們……
就在他愣怔的時候,稻禾卻采取了行動——
她伸出自己的手,護住九寶,讓那利齒狠狠的咬住她。
她痛得哭出來,可還是用身體去扭撞九寶,想讓九寶從杭噩的手裏撞脫。杭噩激怒,大手一甩,就把九寶給甩了出去。
“九寶!”杭悅離趕緊奔上前去,準準的接住他。
此時,稻禾發出慘叫。
杭悅離一看,杭噩正扯著她的頭發,對她罵道:“小妞,很勇敢嘛!為了他,你什麼都肯做嗎?為了他死,你也肯嗎?”
杭悅離看到稻禾的血流得滿手都是,心真的很痛。他疼她、保護她都來不及,怎麼肯讓她受傷?
“杭噩!不要傷害她!我求你!求你!”杭悅離不得不放軟語氣,求道。
“哼!感情真好。”杭噩不屑。“那用你的命,來換她的,要不要?”
稻禾哭叫。“不要!”
“好!你不要傷害她!”杭悅離答應,然後將九寶放下,要他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他又對杭噩說:“我不反抗,你放了她。”
然而卻不見杭噩放人,只見他凶猛的衝下崖石,背後的大尾巴一甩,狠狠的把杭悅離打了一頓。杭悅離猛地撞上岩石,還不及叫痛,那大尾巴又像鞭子一樣狠狠甩了過來,用盡力氣,拚命的攻擊他。
“不要!不要!你不要打他!怪物!”稻禾大哭。
杭悅離被打得滿頭是血,被那尾巴卷起脖子、像條死魚般拎起來時,甚至暈眩得連稻禾的臉都看不清。
他痛得顫抖。“你……滿意了?把稻、稻禾,放了……”
“不。”不料杭噩卻說:“剛剛,是報你刺傷我的仇。”
杭悅離睜大眼。
“那年你殺了大家的仇,現在才要報。”
“杭噩!”
“我要這女人,死在你面前!”杭噩呲牙咧嘴。“我要讓你知道,失去家人有多痛苦l”
說完,那怪物的臉一轉,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往稻禾的臉咬去。
稻禾嚇白了臉,兩眼瞪直。
忽然,杭悅離嘶聲吼叫——
杭噩感覺尾巴一痛,停下動作,回頭去看,突地一只比他的臉更大的手,就往他的頭罩去。那手和他一樣,有銳利如刀的爪,深深的刺進他的皮肉裏。
杭噩又痛又驚,只好甩開稻禾,伸出雙手去抵抗這恐怖的大爪。
倒在地上的稻禾,無暇顧及自己身上的傷痛。
因為她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
她以為杭噩的恐怖模樣,已經夠叫人害怕了。可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本來是杭悅離站著的地方,會變成一個……
和杭噩一模一樣,卻比那怪物更大、更壯、更嚇人的東西。他的蝠翼更大,他的角更長,他的魚甲鱗片更硬,他的尾更有力,杭噩被他抓在手裏,簡直就像個被大人拎起的小孩。而他一出現,四周就刮起了大風,足以把樹林吹倒的大風。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稻禾已經無法判斷了。
杭噩不斷掙紮,那東西像狼一樣咬住他的頸,好像在咬兔子似的輕易,然後蹲伏四肢,往西邊低落的土坳奔去。
接著,稻禾聽到淒慘如亡命的叫聲。天上的雷聲和閃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肆無忌憚的大風。
稻禾捂著耳朵,一邊往樹叢奔去,想要躲起來。她一邊跑,一邊掉著驚懼的眼淚。
她什麼想法都沒有。
她只知道她要趕快逃,趕快躲起來,不要被那個怪物找到。
那個怪物……那個怪物,連杭噩都可以殺掉了,那她怎麼辦?她會不會也被吃掉?
其實她一直都很害怕,就連救九寶的時候都怕得要命,卻還是勇敢地付諸行動。那都是因為有杭悅離在她身邊,她一直以為杭悅離會救她的,所以她才可以勇敢、才可以堅強。
可現在杭悅離不見了!出現了一個比杭噩還要可怕的怪物,稻禾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怕得快要發瘋了!
她找到一處隱密的樹叢,鑽了進去,背對著外頭,蜷曲地窩著。
“是夢、是夢、是夢……沒事的,沒事的……是夢、是夢……快睡……快睡,醒來就沒事……就沒事……”她不斷喃喃自語,不斷說服自己,可手上的痛、內心的驚懼實在過於真實,根本騙不了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風弱了下來。
視線昏昧,讓稻禾以為自己陷入了睡夢中,可她卻還是能聽到清晰的腳步聲與野獸的喘息聲,步步向她逼來。
然後,傳來了翻找樹叢的聲音。
她還無法思考這聲音是為何而來,她躲藏的樹叢已經被一雙大爪給撥開了。
她大驚,轉身一看,看到了一張滿是鱗片與鮮血的臉。即使那臉的輪廓是她多麼熟悉的線條,可她還是放聲尖叫!
“不、不要!不要過來!”她哭叫,硬要往更裏頭的樹叢鑽。
可那怪物的大爪卻攫住她——力道輕柔,那銳利的爪也不曾傷到她。可稻禾還是怕得亂踢亂蹬,想要掙脫這抓攫。那怪物不依,又伸進一只爪,將稻禾給捉了出來。
怪物似乎想看稻禾的傷,便將她扳正,面對他。
“不要!不要!不要傷害我!求求你!求求你!”稻禾哭得狂亂,哭得都沒有聲音了。
那哭聲讓怪物一震,面露哀愁,他用沙啞幹裂的聲音叫:“稻禾,是我……”
可這耳熟的呼喚聽在稻禾耳裏,卻像野獸在低吼。她哭叫得更劇烈。
那怪物更急。稻禾,是我,不要怕,是我啊……稻禾……”
他想撫摸她,就像以往的日日夜夜一樣,只要他撫摸她,她就會安定下來,像小貓一樣慵懶安心的偎在他懷裏休息。她受了太多驚嚇與傷害,他想好好保護她,好好疼愛她,如此而已……
可他的爪還沒碰到稻禾,以為要被撕裂的她卻嗚咽了一聲,人隨即往後一仰,暈倒在怪物的懷裏。
“稻、稻禾……”
他看著稻禾嚇得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看著她滿是鮮血的手,心痛地觸摸她。
然後,他終於正視自己的手。布滿鱗片、帶著血的利爪,大到可以整個包覆稻禾的小頭顱……
不要過來!不要傷害我!求求你——
稻禾方才的求救聲不斷在他耳中回響。
對,他是怪物。他一直是讓人害怕的怪物。
他為什麼會天真的以為,稻禾不會怕他這副模樣呢?
他緊緊地抱住稻禾,顫抖。
他在她懷裏哭泣。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觸摸她。
他明白……他失去她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3-1-25 00:13:52
第九章
樂豐侯的祖先,其實是一種被古人稱為“天囿”的神,因為擁有掌控天氣的能力,仿佛把天囿於自己的手掌心中,故有此名。傳說其身如蛇,手爪如猛虎,有蝠翼善飛。
然而擁有如此神奇能力的天囿先祖,也因此日益狂妄自大,囂張跋扈,終被少司命帝貶為凡人。但有感於他們出身尊貴、立功繁多,因此仍是封爵、封邑,禮遇他們。
杭悅離從他父親手上接下樂豐侯的封號時,就明白了自己身世的奇異,身為嫡長子的力量,更是淩駕於每個兄弟姐妹之上。也知道為何家族數百年來始終低調,於官場上不爭不鬥,於人情上亦不諂不媚。
因為擁有如此強大力量的他們,根本什麼都不用爭。連天都能掌控的他們,就像一只飛翔於高空的鷹,俗世的一切都是平地上的繁瑣黑點。
可他也曉得,自己擁有可怕的力量,和教人恐懼害怕的外表。
以前,他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個可以為他人帶來幸福的普通人。
但這陣子,他卻忘了。
因為稻禾,因為她全心全意注視他的眼神。從那眼神裏,他知道他是她的天、她的唯一。他更知道,她不害怕他,即使在知道他曾因憤怒痛心,而殺了自己的家人……
但他忽略了。忽略了這不帶害怕的眼神裏,是因為不知情。不知情他用了這份恐怖的力量,殺了全家人。
他天真地以為,可以不讓她知道的,天真地以為,他們可以平平凡凡地終老一輩子。
如今,他才知道那是妄想。
他那醜陋的模樣,被稻禾看到了。稻禾失去意識,倒下了。
倒下前,還一直哭喊著:不要過來!不要傷害我!求求你!
他知道,他無法再像個凡人一樣,去擁有她了。
☆☆☆ ☆☆☆ ☆☆☆
九寶虛弱的躺在床上,大寶給他喂些粥和藥。而二寶他們則安靜地聚在臥房門口,個個擔憂地看著裏頭的杭悅離照顧著發燒、昏迷不醒的稻禾。
他們剛回來的模樣,真的嚇壞了這群孩子。杭悅離滿頭是血,渾身狼狽不堪,而稻禾則血流得滿手都是,不但到現在都還昏迷不醒,甚至發起燒來,冷汗直流,面色發白,痛苦難耐。這使得這群平常調皮多嘴的孩子們,怕到都不敢亂吭一氣。
杭悅離替稻禾的手包紮妥當,接著便全心全力地照顧著她,時時用溫水替她擦汗,她冷時便幫她裹緊被褥,她的唇幹裂了,就小心地喂她喝水。
他照顧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可是大部分的時間,他就只是呆坐著,眼神憂傷地看著稻禾,自己的傷口都不處理。
他那樣看稻禾,好像她要死了,他要失去她了似的。那種憂傷,根本不是看著一個單純只是發燒的病人而已。
連孩子們都感覺有異。
大寶便問九寶。“你為什麼要跟陌生人走?”如果這孩子不跟陌生人亂走,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九寶不想說。
大寶只好改口問:“我們沒有怪你,只是想了解原因。”
九寶才呐呐開口。“那個人,說要帶我去找我爹娘,所以我就跟著去了。”
“你還在想這件事?”
九寶忍著快哭的臉,點頭。
“稻禾和杭悅離就像我們的爹娘,你為什麼還……”
九寶嗚嗚噎噎地哭了出來。發生這種事,他也很難過。
二寶他們便都聚過來,安慰九寶。
大寶只好進到臥房,看看稻禾的情形。
“悅離。”他叫。
杭悅離沒有聽到似的,仍是深深望著稻禾痛苦的眉眼。
大寶便去搖他。“悅離。”
杭悅離一震。“呃,怎麼了?你們餓了嗎?”
“不是啦。”大寶說:“你要不要去擦個藥什麼的,你看起來也傷得很嚴重,臉色很不好。”
杭悅離強笑,他摸摸大寶的頭。“不要緊,我沒事。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每次用完那股力量,他就像大病一場,過幾天就會慢慢恢複體力。
大寶看著他。“真的沒事嗎?”
“當然,當然沒事。”說完,他轉過頭去,不讓大寶看他的臉。
“稻禾會好嗎?”大寶又問。
“當然會好,她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們要對她有信心,她很健康的。”
說著,杭悅離便伸手,去撫摸稻禾滿是冷汗的額頭。
沒想到,他一摸她,她就掙紮地嗚咽。
“不、不要……”
他們一愣。
稻禾的眉皺得更緊。“不要過來,不要……怪、怪物……”
杭悅離臉色一白。
他看向大寶,大寶正一臉不解。
“怪物?她把悅離的手當成怪物了?”大寶說:“她還真是病得不輕。你們到底遭遇到什麼事了?”
杭悅離很想跟大寶說,稻禾說的,是實話。
“沒什麼。”他說:“被人挾持,本來就是件嚇人的事。要是你,也會連連做惡夢。
大寶點頭。
杭悅離又說:“你先出去吧!幫我在廚灶上生個火,一會兒我就煮晚飯給你們吃。”
“好。”大寶出去了。
杭悅離的笑臉全不見了。他難過地看著稻禾。
他想摸她,可他知道,他不能再摸她了。
他的撫摸,不再是她最愛的疼寵了,而是怪物,會讓她聯想到怪物的抓攫。
“對不起,稻禾……”他哺喃地說,不斷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越說越沙啞,越說越無法自已,最後,只能無聲的慟哭。
☆☆☆ ☆☆☆ ☆☆☆
夜晚,擔心因為要照顧稻禾而吵醒孩子們,他讓大寶他們睡在另一間房,他則與稻禾獨處一室。
睡至夜半時,他忽然被稻禾渾身無法抑止的顫抖驚醒,他趕緊爬起來,觸摸她的額頭與身體。
稻禾的高燒不但不退,甚至燒得更厲害,可她卻覺得冷。
“稻禾!”他看到稻禾冷到牙齒都在打顫,眉頭的緊結讓他很不忍。
他用厚被裹緊她,卻不見效用。
此時,稻禾發出難過、痛苦得像哭泣的嗚嗚聲。
這讓杭悅離想起那時她極端恐懼無助的模樣,面對杭噩的威脅,她雖然想裝堅強,將哭泣都給壓下,但那模樣只是讓他覺得好心疼。
他的心緒激動翻騰,想也不想,就將自己與稻禾的衣物給脫了,直接用自己的體溫與愛撫去暖和她。
他像平常兩人恩愛一樣,去舔吻女人身上最敏感的部位,用大手去摩挲她最豐滿柔軟的地方,直到確定她熱烘了為止。他渴望她的潤澤,也渴望她的健康,他的呼吸因此越來越濃濁,噴拂在她極燙的肌膚上。
突然,他一怔。
“稻禾?”他不敢置信。
他發現,稻禾全身僵硬。因為緊張、害怕而生的僵硬。
為什麼?為什麼連他的愛撫,都會讓她心生恐懼?
他撫摸她、想讓她感到舒服的手,難道只會讓她想起那只怪物的爪子嗎?
“稻禾……”他沙啞地說:“不怕,是我……真的是我啊,稻禾……”
“不……”稻禾嗚咽出聲。“不要……不要過來……”
他感覺到懷裏的小手開始出力,想要推擠他的親近。
她想從他的懷裏逃開!
不知為何,這個念頭不但讓杭悅離喪氣,甚至是憤怒、瘋狂。
她不該怕他,他是那麼愛她,她不能怕他。
“不準!稻禾,不準這樣對我!”
她硬是要推開他,他不從她願,更是緊緊抱住她,更是強硬霸道地撫弄她的身體,那手勁之強,幾乎忘了她是個病人,而是一個熱情、極富挑戰的伴侶。
就在他的欲望即將爆發的那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濕了。
那不是汗,而是淚水。
他喘息地看著稻禾,她的臉上滿是恐懼與淚痕。
她怕到哭。
是怎麼了?她是不是夢到他正在把她撕裂、吞吃人腹?
他強勢的氣息退卻了。他伸手去抹拭她的淚,用一種幾近哀求的聲音說:“不要這樣對我,稻禾……不要……”
如果連她都怕他……那他要怎麼活?
“稻禾,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我是杭悅離,是愛你的離啊……你要看看我,不要這樣對我……”
他的頭抵住她的額,不斷地乞求。
卑微地乞求到,兩人的淚水都融在一塊了……
☆☆☆ ☆☆☆ ☆☆☆
那昏睡的幾天,稻禾的確無法遏止那些惡夢的侵害。
她夢到那比杭噩更高、更壯的怪物,將杭噩五馬分屍,吃得一乾二淨。
然後那怪物步步向她逼近,攫住她、不斷用爪子刮裂她的身體。
她什麼聲音都聽不進去,那是個無聲的世界,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奔逃、一直奔逃,卻也不知道自己該逃到哪裏。
那幾天,她只覺得好冷,冷到連牙齒都在打顫。
有時,會有一股溫暖的泉源湧向她,可每次那溫暖要接納她時,她就會看到那只怪物朝她奔來。所以她總是逃避那股泉源。
可有一次,逃跑的她,聽到了一個聲音……
對不起,稻禾……不要這樣對我,稻禾……不要……
稻禾,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我是杭悅離,是愛你的離啊……你看看我,不要這樣對我……
她愣住了。可那時她還不敢停下來看,仍一直跑、一直逃。
不知過了多久,那股溫暖的泉源又過來包攏她了。她本能想逃,可當她轉過頭去時,卻發現……
其實後頭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點點的微光在閃爍著。那微光給人很溫暖、安心的感覺。
所以她不逃了。
接著,她聽到了聲音,杭悅離的聲音。
不怕,稻禾,是我……
稻禾屏息。
記得我之前老是問你,你怕不怕我?你每次都很肯定地說,不怕。
你知道嗎?稻禾,我好開心,每次聽到你這麼說,我都覺得好開心。
盡管我知道,那是你還不知道真相的天真想法。
稻禾靜靜地聽。
你知道那年,我是怎麼殺了我的家人嗎?對,就是用了這可怕的力量。
我是個怪物,我不否認、我是個早就沒有資格得到幸福與快樂的人,所以我想在有生之年中,傾盡所能,做些好事,讓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受惠。我本來以為,這是我生存的唯一目標。
當初,我就是抱著這個想法,將你留在身邊。
可就像我一再跟你說的,你不是一件善事,你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你雖然倔強,很少把自己的感覺表達出來,但我知道,你總是為我著想,總是想著辦法,想要我好、想要我感到幸福,這些,我都知道。我喜歡你這麼珍視我。
這是實話,稻禾,因為有你,我覺得,好幸福,好快樂。
稻禾心裏一酸,喉頭啞痛。
我也希望你幸福、快樂。你要好好吃飯、吃藥,不要操勞過度……
等等!為什麼這些話,那麼像離別前的道別語?
杭悅離為什麼要說這些話?
要好好照顧自己喔!稻禾……
不!不可以!
禍禾往那閃爍的亮光追去。
她開口大喊:“杭悅離!你去哪裏?”
忽然眼前一陣刺眼亮光——
當稻禾睜開眼時,她看到了屋子上的木梁。
她渾身大汗地喘息。
她終於醒來了。
她爬起來,環顧四周,沒有人。
“杭悅離?”
剛剛明明就有那麼強烈的感覺,覺得杭悅離就在她身邊耳語。
床旁的桌子上,有水和一鍋用草窩悶著的熱粥,稻禾想,那應該是杭悅離替她準備的吧!
他總是為她著想。
可是她現在醒來所想的事,不是急著見他,而是在想,要怎麼面對他?
她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像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天真孩子般,那樣賴著他、靠著他。
稻禾對自己的想法感到慚愧。
她就這樣坐在床上,看著那鍋粥發愣,直到大寶進來。
“啊!稻禾,你醒了!”大寶沙啞地說。
稻禾微笑。“對啊,讓你們擔心了。”
“我弄粥給你吃。”大寶低著頭,來到桌邊。
她疑惑地看著好像想掩飾什麼的大寶。
“大寶?你……哭過啊?”神奇,大寶這男孩很少哭的。
“才……才沒有。”他背對著稻禾,欲蓋彌彰。
“我想你應該不會是擔心我擔心到哭。”稻禾逗他。
大寶沒說話。
稻禾覺得這小子怪怪的。
“喂!杭悅離呢?”她隨口問。
她想,依照杭悅離的個性,應該是第一個衝到床邊,把恢複健康的她抱起來轉一圈的人……
雖然還是對他的真面目心有餘悸,可老實說……
她好想被他抱起來,轉一圈。
☆☆☆☆☆
大寶久久不說話。
“大寶?”
“稻禾……”
“怎麼了嗎?”稻禾覺得不安。
大寶轉過身,眼睛早哭得紅腫。他說:“悅離走了……”
稻禾一愣。
“你、你說什麼?”
“他走了,離開這個家了!”
她的心緊緊地抽痛著。
我也希望你幸福、快樂。你要好好吃飯、吃藥,不要操勞過度……
要好好照顧自己喔!稻禾……
那些在夢中出現的話,真的是杭悅離對她的道別?
“他去哪裏?”
大寶搖頭。“不……不知道……”
稻禾因為急,出了點脾氣,她想要知道肯定的答案。
“我想他會回來的!”她說。
大寶抽噎。
“他不可能丟下我們的!”她的口氣有點凶。“他永遠不會。”
她之所以發脾氣,是因為她不想對自己承認……
是自己的排斥與恐懼,把杭悅離給趕走的。
“我們等等看,他會回來的!你別哭,哭成這樣,好像他真的永遠離開了。”
說完,稻禾便起床更衣,因為生氣,臉便生了些紅潤,看起來不再那麼病懨懨的。
她和大寶他們一起待在家裏,很有耐心地等啊等……
直到晚上,杭悅離真的……都沒有出現過。
難道真的如大寶說的,他離開這個家了?
晚飯時間,大家餓了。
稻禾疲累地說:“大家忍著點,我這就去煮飯……”說完,大寶、二寶也起身要幫她的忙。
此時,門上叩叩了兩聲。有人在敲門。
稻禾眼睛一亮,大寶動作更快,趕緊衝去打開門。
“悅離!”他歡快地叫。可一開門,他的臉色就沉了。
稻禾急急地問:“是杭悅離嗎?”
她看到大寶彎下腰,拿了一個籃子進門。
“沒有人……”大寶落寞地說。
“什麼?”
“外頭只有這個籃子。”
他們把籃子打開,裏頭都是熱騰騰的飯菜。
“你想,這是悅離給我們送來的嗎?”二寶低低地問。
“我想是吧。”大寶說。
“那他人呢?”三寶問。
“我不知道……”
“悅離是不是真的永遠不回來了?”
這個問題一出,九個孩子都噤了聲,屋裏彌漫著難過的氛圍。
稻禾突然一股氣上來,衝到屋外。
“你這樣算什麼?杭悅離!”她對著空曠的院子大叫。
“你要離開就離開!不見就不見!為什麼還要送飯過來?為什麼還要給我們希望?我們不需要你照顧,你要回來就回來,要走就走,誰管你啊!走得遠遠的最好!”
她氣。她氣他怎麼可以用離開、用消失來懲罰她?
她怕他的真面目又怎樣?兩人的感情那麼深了,他以為只要讓她眼不見為淨,她就會開心嗎?
怎麼可能?
她只會一輩子深深責備自己。
面對她的責罵,四周只有風聲與樹葉騷動的聲音響應她。
那晚,以及之後將近半年的日日月月,杭悅離都沒有出現過。
☆☆☆ ☆☆☆ ☆☆☆
雖然曾那樣責罵杭悅離,可稻禾仍不放棄尋找他的下落。
她跑到杭悅離工作的官府,詢問他的下落。
“你說那家夥?”官爺鄙夷地說:“他早辭官了,不幹了!你不知道?”
“辭官?”
“老天,那家夥就這樣不見了,害咱們光是找人手就找得一團亂。”那官爺煩躁地說:“要找到像他那樣任勞任怨、脾氣又好的參軍,真是有夠難的!”
“是嗎?”稻禾的心就像跳下懸崖一樣,整個空蕩蕩的。
“你是他的家人?”
“是的。”
“那家夥什麼都不計較,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家人,這是官府上下大家都知道的事。每次急著回家,就是要煮飯照顧你們。你們既然那麼親密,怎麼會不知道他去哪裏?”
稻禾被說得很慚愧。
她從官府走回家的路上,默默地想著。
在高燒昏睡的那幾個夜裏,她總無法忘記那只怪物對她張牙舞爪的模樣。
她知道那只怪物是杭悅離變成的,而她竟然還害怕得想逃離他。
可事實上,那只怪物會不會只是想要……
想要保護她呢?或安撫她呢?
因為他是杭悅離啊!是疼她都來不及,更不可能會去傷害她的杭悅離啊!
突然,她想起杭悅離以前常常問她的問題。
我……我讓你感到害怕嗎?你怕我嗎?你想逃開我嗎?稻禾……
我……殺了我所有的親人。你難道……不怕、不怕我嗎?
你覺得……我是個,能帶給你們幸福的人嗎?
他其實一直在問她、等她的回答。即使她的回答是那麼天真無知,他還是覺得很滿足。
他雖然總是笑臉迎人,一副樂觀沒有煩惱的樣子,喜歡照顧人,不想讓他們感到惶恐,可是——其實最不安、最孤獨的人,就是他自己。
而她,除了接受他的好之外,根本沒有為他做過什麼,甚至害怕他的真面目,而拚命地在夢中逃開他。
那天,他會顯露出那真面目,也是為了救她!
稻禾停下腳步,淚眼模糊,渾身顫抖。
她……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杭悅離?她怎麼可以怕他?
她是最了解他的人,應該最清楚明白,杭悅離是絕對、絕對不會傷害她的……
而她竟然怕他、那麼怕他。
是她趕他走的。是她把杭悅離趕走的……
她哭了出來,視線糊成一片,看不清路,卻搖搖晃晃地繼續在路上走。
忽然,後頭傳來尖銳的馬鳴,以及劇烈轉動的車軸聲。稻禾嚇了一跳,可要閃開那輛疾駛而來的馬車已經來不及,眼看就要被撞上——
她連叫都叫不出聲,只能害怕地緊閉眼睛。
此時,刮起了一陣大風。
街上的人紛紛在叫,不但是被這風給嚇到,更是驚愕於這風之大,竟可將馬車給刮離了原本行駛的方向。
稻禾起初也是被這大風給刮得天旋地轉,以為自己會重重地摔下地、撞上牆,她緊咬著牙,準備承受疼痛。
可大風之後,又忽起一股柔風,緩緩地撐在她身後,像一個人穩靠在她後方,不讓她跌跤,再輕輕地將她放到地上坐著。
她沒有被馬車撞上,也沒有跌痛。全都多虧了這股風。
稻禾傻了。她趕緊環顧四周,想找到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她知道這股風是誰起的。
每次杭悅離回來前,都會起一陣大風。所以,她知道這股風,是誰起的!
她焦急地一看再看,像沙漠中饑渴的旅人找著水那般的急。
可是……沒有。
都沒有。
哪裏都沒有杭悅離的身影,四周依然只有她不認識的陌生人。
她的心情落寞,剛才那場風,就像夢一樣,那般不切實際。
她默默地在那裏坐了一會兒,才起身,慢慢走回家。
回到了家,她發現……
一如以往,門口依然放了兩只有蓋的竹籃。稻禾走過去摸了摸,還是溫的。一只竹籃裏放了飯菜;另一只竹籃裏則溫著已煎好的湯藥。
那是給她溫補身體的湯藥,每一餐都會附一盅。
其實,他沒有離開他們。只是他們看不見他而已。
可是,這種生活又算什麼?
明明可以見面,卻必須這樣刻苦地想念著對方。這比完全失去了他,還要教人難受。
“杭悅離!”稻禾站起來,向四周大叫。“你出來!”
四周無聲。
“我要你出來!和我們一起住!”稻禾再叫。“我不怕你,我真的一點都不怕你。像你這種一直笑、沒有脾氣的家夥,我一點也不怕!你出來!快出來啦——”
周遭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太安靜了。安靜到讓稻禾感到喪氣,感到絕望,即使她這樣求,杭悅離依然不理會她。
她知道,自己的退縮恐懼一定傷他很深很深。
她無力了,跪坐了下去。
“對不起……”
她傷他很深,可他還是在危險時救了她,還是願意為她準備補身的湯藥……
而她怎麼可以那樣對待他?她討厭自己、討厭死自己了——
“對不起……”她像個孩子一樣,嗚嗚地哭了出來。“我很愛你啊,杭悅離,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啊……”
她哭得很傷心,孩子們都在外頭玩,沒人安慰她。
只有一股柔風,輕輕地包攏住她,不讓她被秋天的涼風給冷著。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3-1-25 00:14:11
第十章
大寶進到屋子時,像過去半年一樣,看到稻禾又一個人坐在窗台前,愣愣地看著窗外的夜色。
大寶走過去,把窗戶給關好。“稻禾,現在是冬天,你不可以這樣吹風啦!”
“沒有關係。”稻禾看他。“其實這風一點也不冷。”
她知道,有人總默默待在角落,替她擋掉冷風,為她捎來舒服的微風。
只是那個人到現在,遲遲都不願出現……
“你知道我們一群人平常都在幹嘛嗎?”大寶問。
“做什麼?”
“找悅離。”
“是嗎?”稻禾歎了口氣,問:“找到了嗎?”
“當然沒有。”
“就這樣,已經半年了呢。”
“他竟然就這樣離開我們半年了。”大寶有點鬧脾氣地說:“他難道不會想念我們嗎?”
“其實他沒有離開。”稻禾安慰他。“他一直都在,都在看著我們,所以他當然不會寂寞,因為他看得到我們。可是……”
稻禾臉色一變,不平地說:“這樣對我們真不公平。”
“不公平?”
“我們看不到他,只能苦苦地想念他,他怎麼可以這樣不公平地懲罰我們?”
“啊,稻禾。”大寶問:“我們能不能讓他自己來找我們呢?”
“怎麼做?”稻禾有些灰心地說:“我們永遠都在他的注視下,他一直都找得到我們。”
“是喔……”
“不然你想怎麼做?”
“不知道啊。”
“是啊,我也沒想法……”稻禾沉思著。
“算了。”大寶苦惱的歎了口氣。
“時候不早了,快去叫大家睡覺。”
兩人便悶悶地散開,各自準備上床休息。
☆☆☆ ☆☆☆ ☆☆☆
隔日,平時顯得平靜安寧的家有點不對勁。
三寶、四寶等年紀較小的孩子如往常般,在門口與鄰居家的孩子玩跳格子的遊戲。忽然,大寶、二寶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急急地問:“喂!你們有沒有看到稻禾啊?”
三寶搖頭。“沒有,我們待在這裏玩很久了,都沒有人出入啊。”
二寶難得有些害怕地說:“你知道嗎?我明明看到她在井邊打水的,才剛剛的事,可現在卻找不到人。”
“啊!悅離不是說她不可以靠近井邊嗎?她不會掉下去吧?”三寶驚叫。
其它孩子一聽,都停下手邊的遊戲,面露茫然與些微的恐懼,聽著這群大孩子的討論。
“井裏太黑,我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掉在裏面。”二寶說。
大寶便招集大家。“我們快過去看看。”
於是九個孩子紛紛跑到井邊,如果他們有多加留意,就會發現有一股風正跟隨他們的腳步,也來到了井邊。
大寶從廚灶那兒燒來一把火炬,探進井裏察看。
二寶則往井裏叫喚。“稻禾!”
“沒有……沒有人……”大寶說,安心了些。
大家鬆了口氣。
“那她去哪裏呢?”二寶問。
“我們真的沒看到人走出屋子。”四寶說。
“會不會……”九寶囁嚅地說。
“九寶,你說啥?”站在他旁邊的七寶問。
大家注意聽九寶說話。
“會不會是被那個杭……杭噩給、給抓去了?”九寶對那天還餘悸猶存。
此話一出,大家一陣嘩然。
“悅離不是已經殺死他了嗎?”二寶大叫。
“他、他還活著?不、不會吧!”四寶哭咽地說。
“怎麼辦?”大家紛紛地問。孩子們亂成一團。
大寶則努力保持鎮定。“大家不要急!我們分頭去找,去稻禾最常去的地方找找看,我想她一定是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跑去買東西或什麼的。說不定我們找回來以後,她就回來啦!”
“好!”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便散開去找。
屋子旁有一棵大榕樹,榕樹枝葉茂密,是個很好的遮蔽處。而孩子們又憂心,討論得熱烈,根本沒發現那榕樹上,有個人正忐忑難安地窺視著他們。見他們紛紛跑去尋人,他也緊張地跟隨過去。
會不會被那個杭……杭噩給、給抓去了?
這些話,抓得杭悅離的心,緊緊的。
他一直都在看顧他們,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事?
杭噩還沒死嗎?
他親手殺了這個兄弟,只想為大家求得一個安寧的生活。為了這個想望,他甘願讓自己成為弑弟的罪人。可如今他不但要背負這個罪過一輩子,甚至連讓他們安穩地過日子都沒有辦法?
他以為離開她,是最好的選擇,他無法為了自己的渴望與幸福,而讓她一直活在那怪物的夢魘中。即使她不斷地呼喚他、想念他、為他流淚,他都狠下心來,拒絕出現。
可是他這樣三思孤行,對彼此而言,到底是對是錯?
稻禾!你千萬不要有事——
他用那份先祖的力量,乘風奔馳,不但走過九個孩子找過的地方,更找過全令丘城的大街小巷,以及城外的荒郊野地。
可是不論是他還是孩子們,直到黃昏、太陽下山,都沒有找到稻禾。
九個孩子眾集在縣城內的廣場上,個個垂頭喪氣,較小的孩子也都哭了出來。
“稻禾在、在哪裏……”九寶無助又害怕,哭得雙眼紅腫。
“好餓喔……”七寶摸摸肚皮,也快餓哭了。
“忍著點!”大寶訓道:“現在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
七寶低頭,不說話,偷偷地掉眼淚。
“喂!你幹嘛對他發火,又不是他害稻禾不見的。”二寶勸道。
大寶也不想吵架,便忍著脾氣。
三寶哀哀地說:“嗚……如果悅離在的話……就好了……”
杭悅離遠遠的,聽到這句話,心裏一揪。
到底……什麼才是對他、對稻禾、對他們最好的?
他最大的願望,不就是希望大家過得快快樂樂、健健康康的嗎?
他給自己的理由總是很好聽:因為不想再讓她感到恐懼。其實追根究柢,只不過是因為他在自卑,自卑自己那恐怖的真面目,完全無法忍受自己所愛的人看他的陌生眼神。
難道他一直都是在為自己想,而忽略了稻禾真正的心聲?因此老天要用她的安危來懲罰他?
如果是,他承認他錯了,他願意贖罪,只求稻禾一切平安!
想著,於是,他跨步走了出去,慢慢地靠近那群垂頭喪誌的孩子們。
他大聲地說:“大家!”
先是大寶、二寶、三寶抬頭,他們看到杭悅離,好像有點反應不過來,竟呆傻地看著他好久好久。
“不用擔心,有我在!”他衝上去,抱住大家。“我們會找到稻禾的!”
“悅離!”意識到自己又回到了那熟悉的懷抱,孩子們個個歡快地大呼小叫,叫著叫著,便都委屈地哭了出來,連大寶也是。
“悅離!”大寶哭著。“求求你,不要再離開我們了!求求你。”
“不會了,我再也不會這麼做了。”他說。
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稻禾,然後,也要對她許下這個承諾。
☆☆☆ ☆☆☆ ☆☆☆
杭悅離讓較小的孩子先回家吃飯,而他與大寶則繼續在令丘城裏繼續尋找。
路上,大寶對杭悅離說:“悅離,我跟你說……”
“嗯?什麼事?”杭悅離一邊四處探看,一邊聽。
“其實,稻禾跟我說過,你是一個……”大寶想著接下來該用怎樣的詞彙。他想了很久,才說:“……怪物。”
杭悅離全身一震。良久,他才說:“所以,你知道了?嗯?”
“對,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們的原因。”大寶關注他的反應,說。
“你,怕嗎?”杭悅離望著大寶,幽幽地說:“怕我嗎?大寶。”
大寶望著他一會兒。然後,他緩緩牽上杭悅離的手,緊緊地握住。
杭悅離覺得,他的手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被人握住過、依靠過了。
這種感覺,真溫暖,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想念。
“我覺得你還是我們的悅離啊。”大寶很直接地說:“稻禾也說,你之所以變成怪物,是因為要救她和九寶。”
杭悅離深吸一口氣。“可再怎麼說,我還是讓她感到害怕。”
“你真的看過她害怕的樣子嗎?”大寶問。
杭悅離一愣。
“她那時候昏迷不醒,你怎麼知道她真正的想法是什麼?”大寶問得直接,因此顯得有些嚴厲。
“我知道她怕……”杭悅離吞吐地回答。
“可是她跟我說她不怕。”大寶說:“她還說,變成那樣的悅離,會飛喔!因為你有很大的翅膀。”
“大寶……”杭悅離很驚訝,為什麼這孩子對他說這些的時候,口氣不但沒有一絲恐懼的成分,甚至好像很期待看到似的?
“真希望你可以帶我們飛飛看。”大寶笑嗬嗬地說。
杭悅離五味雜陳,一時回不出話。
“我和稻禾都在想,其它人知道了,也一定會和我一樣期待。”大寶又說。
“你們不怕我……我可能會傷害你們嗎?”杭悅離沉思良久,只能問出這話。
“不會啊!”大寶想也不想就說:“稻禾就說過,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可能會傷害我們、欺騙我們,可唯獨你不會!”
杭悅離靜靜地聽,聽得心好暖。
☆☆☆☆☆
“她還說,你這個濫好人,只會犧牲自己、讓自己吃足虧,也要讓我們過好生活,她說這樣的悅離到底有什麼好怕?”
“她真的,那麼說?”杭悅離顫顫地問。因為他好激動。
“沒錯。”大寶答得斬釘截鐵。
杭悅離覺得視線模糊,鼻酸,有點想哭。
“所以……”大寶問得小心翼翼。“悅離,你願意原諒稻禾嗎?”
“什麼?”杭悅離驚訝,不知道他怎麼突然這麼問。
“稻禾跟我說,你因為不原諒她怕你,所以離開我們。”
“不是的!大寶,不是這樣的!”這誤會可大了。
他是不希望她一直活在恐懼與無助當中,才忍著劇烈的心痛離開她。她以為他很樂意這樣嗎?
大寶一笑。“那太好了,等你找到她的時候,你要親自跟她說喔!否則那家夥喔,老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真是的……”
杭悅離覺得疑惑,怎麼原本憂心忡忡的大寶,好像變得不怎麼擔心了?
大寶看了看夜色,便拉著杭悅離,往家的方向走。“夜好深了,我們回家休息吧!”
“咦?那稻禾呢?”杭悅離問。
“呃,明天再找好了……”因為說謊,大寶說得有些吞吐。
“大寶,你有事瞞我嗎?”杭悅離感到詭異。
大寶答不出,只好使出小孩特有的耍賴權利。“唉呀呀,我真的累了,我們快回家、快回家。”
於是,杭悅離就傻愣愣地被大寶給拉了回去。
已經有好久好久,杭悅離只能默默地待在外頭,以渴望卻自知永遠得不到的心情,看顧著這棟小屋子在夜裏所散發出的燈火。
他一直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進到這個溫暖的家門了。
以致於他現在要進去,便疆得有點情怯。
但大寶可不管這些,硬要將他拉進屋裏。
“你說你不會再離開我們了。”大寶說:“你不會還想睡在外頭吧?”
“對,我說過。”他深呼吸。“我不會離開你們,一刻都不會。走,我們進去吧。”
大寶開心地笑了笑,便拉著杭悅離進屋。
進到屋裏,杭悅離只覺得室內的燈燭,好像被一些什麼東西,給映照得更為紅亮。
他發現室內滿是紅布匹的掛飾,滿是紅蠟燭高燒。
“這……這是怎麼了?”杭悅離驚訝。
這時,全部的孩子都湧了出來。
他們快樂地大叫:“悅離!悅離!這裏喔!這裏!”然後七手八腳地把他推向臥房。
“你們這是……”杭悅離本想問個究竟,可看到房內坐著的人是誰時,便傻了眼,噤了口。
“稻、稻禾……”
坐在臥鋪上的,正是一身大紅深衣的稻禾。
稻禾看到杭悅離,眼睛裏淚光婆娑,可嘴上還是很強硬地說:“嘿,終於想到要回家睡覺啦?”
“你、你不是……”
杭悅離恍然大悟,看向那群幫凶,孩子們趕緊退出去,大寶壓後關門,順帶附上:“喂!要百年好合喔——哈哈!”
那群小子溜得很快,臥房內很快恢複寧靜。
兩人深深地凝視著對方,好像要看上一輩子才覺得知足。
是稻禾先開口。“你看到我這身打扮,都沒有任何反應嗎?”
杭悅離著迷地說:“很美麗,稻禾……”
“還有呢?”
“紅色很適合你。”
“還有?”
“嗯,你變瘦了,稻禾。”瘦得他好心疼。
“唉呀,重點都沒說出來。”
“……”杭悅離說不出來。
稻禾有些生氣。“一個女人家穿上喜衣等你,你覺得代表什麼?”
杭悅離一愣,隨即明白了。
可他不敢太興奮,怕這一切都是夢,因為太過思念稻禾、深愛稻禾而生的夢。
如果夢醒,只會讓他覺得更空虛。
“我……”他倒退幾步,想離開這個夢,他不敢面對這麼美好的夢。
“杭悅離?你要去哪兒?”稻禾看出他想退縮,趕緊跳下床鋪要抓他,可衣裙太窄,讓動作太大的她,差點兒要被絆得四腳朝天。
“啊!稻禾——”杭悅離眼捷手快,趕緊接住她。那觸感如此真實,使他一抱上她,就不願意再鬆手了。
“真是的,你剛剛一副在做夢的表情。”稻禾嘟嘴。“你說,夢裏面的人會這麼笨拙嗎?”
“不會,稻禾。”杭悅離的頭深深地埋在稻禾的頸窩,他沉醉在只屬於她的氣息裏面,久久無法自拔。
而他也感覺得到,稻禾的呼息平順,沒有任何僵硬與顫抖。就像以前一樣,接受他、歡迎他。
“對不起,杭悅離……”良久,稻禾悶悶地說。
“什麼?”杭悅離抬頭,撫摸她的臉,沙啞地問:“為什麼要道歉?稻禾。”
“我……曾經,怕你……”稻禾說得愧疚。
杭悅離臉一沉。“不,是我不好,是我讓你害怕……”他深吸一口氣,想要親口問,親耳聽到答案。“你……現在還怕我嗎?”
稻禾盯著他。“一個怕你的人,會讓你這樣緊緊抱著,還任你像只小狗一樣,聞半天嗎?”
杭悅離噗哧笑了。
稻禾也笑。“你有聽大寶說了嗎?”
“聽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稻禾伸手,輕柔地撫摸杭悅離深刻的輪廓。“真正愛一個人,是絕對不應該計較他的秘密以及不完美。你看,我那麼不好,你還不是那麼重視我……”
“你沒有不好!”杭悅離打斷她。“不要說自己不好!”
稻禾嘻嘻笑。“你看吧!你都那麼包容我了。更何況你是全天下最英俊的濫好人,我不知道還要嫌棄你什麼。”
杭悅離聽了,內心激動。但他還是想問:“你覺得……我能帶給你幸福嗎?”
“當然可以!”稻禾急著說:“這半年你不在身邊,我感覺不到幸福!如果我覺得你根本無法帶給我幸福,那我現在穿著這身喜衣幹嘛?我告訴你喔!杭悅離,我今天一定要跟你成親!”
說完,她臉紅了。一個女孩子對男人說這種話,還真羞。
杭悅離看著她紅撲撲的臉,雙眼濕了。
“喂,杭悅離。”哇!她下的藥太猛,把男人給惹哭了。她想著該怎麼安慰。
“你、你不要哭喔……”
“稻禾。”杭悅離嘎啞地說:“你又犯錯了……”
“啥?”
“要叫我離才對……”說完,男人一個欺身,宛如餓虎撲羊,把他深愛的小女人卷進他熱情的欲望與懷抱中。
兩人就在激情的纏綿中,互許了終身。
而杭悅離也在考慮,自己是不是該換個名字了。
因為他不再是個被喜悅所離棄的男人。
有這小女人在身邊,他覺得自己的生命,終於得到了完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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