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龍瑋琳 -【調情海王子(龍族英豪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13 00:06:13
標題:
龍瑋琳 -【調情海王子(龍族英豪之三)】《全文完》
龍瑋琳 -
調情海王子
(龍族英豪之三)
羅淇曼這小妮子一定是瘋了!
居然敢在結婚典禮前一分鐘「落跑」,
丟下人人稱羨的准老公,
隻身前往偏僻無人的海濱探險,
卻在無意中邂逅了一位神秘的男子,
龍子銘活脫脫似個慵懶、邪惡的大酒蟲,
渾身卻又散發出引人想入非非的魔力!
他還一廂情願地以為,
淇曼身穿新娘禮服是來海邊「溜貓」呢!
最最最糟糕的是,
龍子銘竟大方地勾引起才逃婚的新娘!
天啊!這個人不是太隨便了,
就是男性荷爾蒙過盛,
淇曼這下該如何抵擋這位致命的調情高手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13 00:07:17
第一章
陰冷潮濕的三月天,春季還沒正式開始,天空卻出現了難得的陽光。正所謂“一樹春風千萬枝,嫩于金色軟於絲”,暖洋洋的太陽仿佛也在催促著春神的來到,此時去賞陽明山上的櫻花倒也正是時候,滿山櫻花紛飛的模樣,絕不輸給前些日子合歡山上的雪景。總而言之——
今天實在是個適合結婚的好天氣!
由於新郎倌的母親信奉天主教,所以這對新人很早就預訂了教堂的時間,決定在今天舉行結婚典禮,完成他們的婚姻大事。
成千上萬朵的純白色長莖玫瑰佈滿整個走道,滿天星則是恰如其名的將整個教堂點綴得閃閃發亮,不但讓教堂的氣氛看起來神聖莊嚴,更顯出他們對新人的無限祝福。
新郎的親戚朋友們分坐兩旁,琴師早已在左側的風琴前就緒,神父站在中央的殿前,逕自默念著手中的聖經經文。
禮堂裏的歡樂氣氛感染了每一人——只除了新娘。
也許是缺乏自信,也或者是自我要求過高,總之,當伴娘將新娘面紗用髮夾夾在她頭上時,她驀然覺悟到自己永遠不能成為新郎理想中的好太太。
“不……”羅淇曼忽然低喃。
“淇姐?你說什麼?”伴娘完全沒有注意到好朋友的情緒變化。
“不,我不能……”
“小姐們?”周邦彥探頭進來。“還沒準備好嗎?”
“邦彥。”淇曼抬頭望向新郎倌,也就是淇曼今天準備發誓和他一輩子相守的男人。
周邦彥走了進來,他一身純白色的三件式西裝,頭髮抹得油亮,臉上的笑容得體,一副標準的新郎倌模樣。
他望著淇曼的眼神溫柔又深情,簡直可以把人給望穿了。
“咳咳,”伴娘華霜濃輕咳了兩聲。“拜託,室內溫度剛剛好,請不要再加溫了。邦彥,典禮開始前你是不能見新娘的。”
“親戚朋友們已經到齊,大家都等不及想觀禮了。”邦彥說。“我只是來看看你們需不需要什麼幫助。”他說完,轉身要出去。
“等等。”淇曼叫住了他。“我有話要告訴你……”
“什麼事?”他滿臉笑意的往她面前一站,等候著她的話語。
“我……”淇曼用眼神暗示華霜濃,希望擁有幾分隱私。
“時間還很充裕,你們聊吧,我出去逛一逛。”她的好友、同事兼伴娘果然十分地識相。
“緊張嗎?嗯?”邦彥溫和地微笑著。“你是全天下最美麗的新娘了,我很高興能娶到你,你會讓我成為最幸福的男人的。”
他冷靜的態度和溫柔的表情,讓她幾乎無法啟齒。
“不,我不能。”她一鼓作氣,把自己剛得到的結論出了說來。“我不能嫁給你,邦彥。”
“淇曼,親愛的,你……”
“不,我是說真的。”淇曼的眼神中充滿了堅定。“我錯了,我不能嫁給你,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接下來的沉默對淇曼來說,足足有一個世紀這麼長。
他一定很生氣,他有理由生氣的,不是嗎?
“我知道了,”周邦彥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謝謝你的坦白。”
“邦彥,我……我很抱歉……”
“不需要。”
淇曼緊緊地咬住下唇,害怕周邦彥仇視她。在沒有得到他的諒解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唯一確定的就是自己絕不能嫁給他。
“我不想引起軒然大波。即將舉行的結婚儀式只會讓你我難堪,外面的賓客我會處理,你先走吧。”周邦彥平靜地說。
沒臉再面對他,淇曼拔腿就跑,逃出開始響起結婚進行曲的教堂——
臺北縣金山鄉 龍門別宅
真誠信賴的軒尼詩、深沉穩健的威古心、仁義道德的馬嗲利、光輝燦爛的拿破崙、溫暖驅寒的波爾多白葡萄酒、歷經滄桑的XO——六瓶專機空運進口的洋酒,六種截然不同的風味,一個人跑到濱海別墅來休假的龍子銘,卻是將這六瓶從家裏A來的洋酒一口氣全部打開,每一種酒倒滿一個杯子後,一口一杯地把它們喝個精光。
一般人三杯黃湯下肚之後,會開始胡說八道起來,他老兄六瓶洋酒下肚之後,不知怎地,竟喝得他獸性……啊,不,詩性大發呀!
關於酒的詩詞,他記的倒是不多,索性,想到什麼就念什麼吧。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婉天。”龍子銘對著空蕩蕩的客廳大聲地吟著。
好一個酒國英雄啊,他居然還清醒得很!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老大不高興地瞪了無辜的電話一眼,決定不接。
“花無人戴,酒無人勸,真他媽的醉也無人管上這詞是宋朝黃公紹筆下的“青玉案”——“加長”版。
電話鈴聲沒有斷。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誰共我,醉明月?”這是曹操的“短歌行”加宋朝辛棄疾的“賀新郎”裏頭的詞。
但,電話那頭的人相當固執。
鈴聲足足響了三十次,而且顯然還不肯就此甘休,龍子銘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電話接起來。
“喂!”他的口氣惡劣,大有責怪對方打斷他吟詩的意思。
“龍子銘,你把我的好酒全帶走了!”電話那頭傳來堂兄龍子俊氣急敗壞的嚴厲指控。
“不是全部,是只有六瓶。”龍子銘平靜地反駁道。
龍子俊的語調突然冷了十度。“那六瓶正好是我年份最好、最醇、最名貴的收藏品——你這傢伙分明是故意的。”
“大哥,酒是買來喝,不是擺著好看的。”他輕輕鬆松地再上訴。
“那也輪不到你喝!”龍子俊吼道。
龍子銘無聲地咧咧嘴,無話可說了。
“你這幾天是怎麼回事?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尤其是今天,聽小妹說,你一回到家裏,二話不說就把我的酒抱走,你究竟搞什麼鬼?”子俊詢問道。
龍子銘發現自己對於一心二用頗為在行的,就像現在,他可以一手拿著酒瓶,一手抓著無線電話,一邊聽著大哥的牢騷,一邊走到屋外欣賞落日。
“我沒有‘搞鬼’呀。”他純粹就字面意思解釋。
“不要跟我打哈哈。”龍子俊試圖以龍家老大的威嚴。
可惜這一套對龍子銘從來不曾管用過。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明月已爛醉。”他對著龍子俊吟起改編版的“月下獨酌”,倒也順暢。
“你還有閒情吟詩。”龍子俊為之氣結。
“大哥,你懂不懂什麼叫做:‘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龍子銘語調愉悅地反問道。
“我管你是通大道還是合自然,把我的好酒還給我!”
“六瓶洋酒下肚啦。”他哈哈狂笑。
“龍子銘!”龍子俊火大了。“有種你就不要回家來。”
突然,龍子銘的眼光落到海岸邊一個白色物體上。
咦?那不是……
“好啦好啦,大哥,了不起再買酒來賠你就是,我現在有事要辦。”他毫不客氣地打斷龍子俊的話。
“不要找藉口掛我的電話。”
“很重要的事那。”
“你會有什麼見鬼的重要事?”
“我要去撿一個東西,撿到了再告訴你。”
龍子俊的聲音充滿了驚異。“撿東西?撿什麼東西?老天!你要改行去海邊檢破爛嗎?”
“去你的,我只是情緒低潮、心情沮喪罷了,你以為我瘋了嗎?”他的聲音透露著幾分生氣。
很好。龍子俊確定了一點:至少子銘沒有得自閉症。
“誰家女兒對門居,物情惟有醉中真。”這又是“東飛伯勞歌”加“浣溪沙”裏頭的詞。
“你到底想幹麼?”
“我說了,我得去撿一樣東西。”
“海邊會有什麼好撿的?”龍子俊的聲音充滿了困惑。
“新娘。”
傍晚時分,海岸邊上的潮水上漲得很快,打濕了淇曼新娘禮服曳地的裙擺,也使得她手中抱著的貓兒驚慌不安地直叫嚷著。
“別再瞄瞄瞄的叫個不停了,好不好?”淇曼喃喃地抱怨道。“我知道你怕水,不過,誰叫你是我的寵物,註定要一輩子陪我受苦受難。”
小花貓一臉無辜地低嗚一聲當作回答。
淇曼低頭望著她的寵物——無賴,無賴也回視她;它猜不出女主人的心事,只好用一雙貓眼發問似地,對著淇曼投以懷疑的目光。
“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淇曼被無賴望著,強烈的罪惡感油然而生。“好吧!我承認我瘋了。我是個怪物,我該死、該殺、該槍斃,行了吧?”
無賴從她手中跳出,迅速朝向後方的幹石頭撤退。
“嘿,無賴,回來,”淇曼對著無賴大叫。“你不理我了嗎?”
無賴顯然很享受忤逆女主人的樂趣,它看上一塊石頭,於是便跳上去,快樂地坐在那裏喵嗚喵嗚叫。
“唉……”淇曼歎一聲,對著安穩地坐在石頭上的無賴傾訴著。“我不值得像邦彥那樣的人愛,還害他出了那麼大的糗。”
無賴顯然對淇曼的告解不感興趣,它望望自己盤據的這塊石頭,確認自己應該是安全了,便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大呵欠,自顧自個兒的舔舔爪子。
“他可以打我、扁我、揍我,甚至海K一頓,再不然,起碼也該罵我兩句,可是他謝我——噢!我真想把他殺了再到教堂門口自焚!”
無賴抬高一邊的眉毛看了她一眼。
她不自覺地提高音量。“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冷靜的人,殺千刀的,說不定他早就算准了我會悔婚,他只是禮貌地等我提出來。”
無賴甩甩頭,懶洋洋地趴回石頭上,閉起眼睛見周公去。
唉!她瘋了,居然在對“貓”彈琴。
今天絕對是她這輩子最糟糕的日子,或許她該在年曆上記下這個倒楣日,以後每年的這一天,她都要小心別讓自己衰死。
她又長長地歎氣,這大概是她今天下午坐在這裏所歎的第一百零八口氣了。而她每一次歎息,就會被自己一身緊身的新娘禮服繃得喘不過氣。這一件特別訂做的合身禮服緊緊束著她,仿佛一再地提醒自己,婚姻就像禮服的箍圈,下擺拖長的裙尾則代表了婚姻的鎖鏈。
現在她明白了,婚姻是戀愛的墳墓,這是千古不滅的定律!
海浪突然襲來,打濕了她的腳。
救命!她最好學無賴一樣撤退,她站起來,可是她的腳坐麻了,根本站不穩。
她脫下鞋子,又一個大浪打來幾乎把她的高跟鞋卷走,她火速搶救回那雙“貝裏尼”的鞋子,差一點又摔進海裏,這一番折騰,讓她的禮服下擺全濕,一直濕到膝蓋處。
她是應該受罪,懲罰自己居然放棄周邦彥。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到像周邦彥這樣誠懇、體貼、溫柔、斯文、聰明能幹又風度翩翩的男人了,然而就在五個小時之前,她把他一個人丟在教堂裏。
“喵——”無賴的叫聲從她身後不遠處傳來,但她卻不以為意。
她只顧著欣賞夕陽雲彩奇妙絢麗的變化,所以有好一會兒沒有回頭去看看無賴是不是還在和周公的女兒約會,還是已經葬身大海。可是淇曼還是不想轉身回去,只想貪婪地戀看著夕陽西下的最後一道彩霞。
另一個海浪打上來,大浪又沖打上她的膝蓋,力道之大讓她感到一絲害怕。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連蔚藍的海水也慢慢變成有點恐怖的黑色,她沒由來地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趕緊往後退到乾燥的沙地。
她是活該受一點罪,但,罪不至死吧?
就在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剛才沒站穩時腳踝被她原先坐的石頭邊緣劃傷了,正在一點一滴地流著血。
這下子好了,她的新娘禮服泡了海水,腳又流血,更讓她嘔到家的是——她餓了,不但是餓了,還餓呆、餓翻、餓到前胸貼後背了。
她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吃到東西,可是她的冰箱卻是空空如也,她也沒有任何的零嘴小吃或營養餅乾,因為就在她突然決定不結婚之前,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再回到這間小木屋,然而這又是她目前唯一僅有的落腳處。
淇曼突然一陣沒由來地想哭——
“喵——喵——喵——”
無賴的聲音突然變得又驚又急。
淇曼覺得不對勁,連忙回頭去搜尋無賴的身影,不料卻發現無賴剛才還沾沾自喜霸佔到的那塊石頭,這會兒四周已經覆滿了水。
“不——”淇曼著急地叫了出來。
要命!這個時候的潮水怎麼漲得這麼快?
慘了啦!她只不過是一時沒去注意這只又怕水又怕死的小笨貓而已,這下子無賴可能要因為她的粗心而慘遭滅頂了。
這個時候就會發現環保人士的用心之處了——放眼望去,淇曼居然找不到任何木板、繩索、樹枝,或是空保特瓶等等,供她搭救無賴的工具;連一張可以讓無賴交代遺言的紙屑都看不到。
怎麼辦?她自己又穿著笨重的禮服,行動根本不便,她該怎麼搶救無賴?
“退後,小姐。”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什麼?”她被嚇得立刻回頭。
淇曼根本還來不及看清楚發出聲音的是什麼東西,就看到自己眼前閃過一個龐然大物,那個龐然大物像個海上驍雄似的,用快速、穩健的步伐涉過幾乎已經淹到他膝蓋的水,把無賴從石頭上一把抓到懷裏。
好傢伙,這個人顯然是特地為她救貓來的。、
英雄!英雄!淇曼忍不住想歡呼。想不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中古世紀時期的騎士——雖然他救的不是公主,而是公主的寵物。
“搶救成功。”他回頭,臉上露出超大的微笑。“放心吧,你的貓沒事了。”
淇曼終於能看清眼前這位英雄人物了。她發現自己視線的焦點被一身健壯的肌肉和被牛仔褲裏著的長腿包圍。
牛仔褲的褲管從膝蓋以下全部是濕的,淇曼的目光往上移,看到縐巴巴的襯衫豪放不羈地放在牛仔褲外面;衣服的扣子沒扣,敞露出結實的胸膛,再往上,只見一雙黑色的眼睛像兩盞探照燈似地向她射來,一頭濃密的黑髮則像剛被颱風狂掃過的鳥巢一般淩亂不堪,完全看不出是什麼髮型。
這個人的身材則是“夏天的棉被”——真不是蓋的;一定是天天游泳,皮膚才會曬得接近古銅色,身體也練得很壯。
重點是,他還有一張堅定的嘴唇和固執的下巴。
真是……帥呀!
淇曼的心頭抨然一跳;她一向不信任打扮得光鮮亮麗的英俊男人,當然,連邋遢的英俊男人也不能!瞧瞧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有多麼不可信任——哪有人這樣看一個陌生女孩子的?
對,這種男人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她還是不要高興得太早!
陌生男子抱著貓走回淇曼身邊,將貓輕柔地交回她手中。
“謝謝你。”她的聲音僵硬。
帥帥的男人用懶洋洋的目光盯著她的新娘禮服。“不客氣。”他連說話的腔調也是懶洋洋的。
“對不起,我該走了。”她一手抱無賴,一手抓起裙擺,用最驕傲的姿態邁步以維護自尊。
雖然她的腳很痛,膝蓋又僵硬得快罷工,但她絕不允許自己在這個死相的陌生人面前昏倒;可是,這實在很吃力,她走了兩步就不得不停下來。
她低頭,連忙為自己的停步休息找話說。
“再次謝謝你救了我的貓。”才怪!
陌生男人的眼中含滿笑意。“別急著離開,夕陽還沒完全落下,你還有幾分鐘可以欣賞。”
“不了。”淇曼搖搖頭。
“不會是因為我吧?如果我的出現打擾了你的寧靜,那我很抱歉。”
“不,不是因為你。”絕對不是因為你,少臭美了!淇曼暗暗罵了一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要欣賞落日美景,並不限於今天。”
她抬腳要走,但卻不小心絆到自己累贅的長裙,就在她以為自己就要跌入海裏時,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快速地伸了過來,一手拉住了她的臂膀,一手則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腰,她也就因此跌靠到一張堅實的男性胸膛上。無賴則險象環生地跳到陌生男子的肩膀上。
噢,不——她八成是本世紀末衰到最高點的女人!
沒有哪一個女人會倒楣到發生這種尷尬的情況,除了她——掃把星羅淇曼;她絕望地靠在他胸口上聽他的心跳,用力把鹹濕的空氣吸進她肺裏。
忽然,她感覺得到,一股溫暖的氣息吹動著她的發梢,紮紮的鬍子輕觸著她的太陽穴,而他牛仔褲上的皮帶銅扣壓著她的胃,接著,她聞到濃烈的酒味。
這下可好,她竟然落到一個酒鬼手裏了!
多麼精彩絕倫的一天呵,他會發酒瘋嗎?希望不會,否則她就有生命危險了。
她現在就可以想像得到明天早報的頭條新聞:臺北縣金山鄉一帶的海岸發現一名身著白紗禮服的無名女屍,身上沾滿泥汙和血漬,疑似遭到不明醉漢先奸後殺,殺完了再奸!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黴運的盡頭在哪里?午夜十二點嗎?
她不能浪費時間打第二個冷顫,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她站穩了自己的腳步,連忙用手推開男人的胸膛,她和他保持了半臂左右的距離,這才覺得安全一點,心跳緩和了一些,終於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了。
他身上應該掛一個牌子,“危險!內裝易燃液體”,她懷疑這個傢伙身體裏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酒精。
她忽然發覺自己有些頭昏。完了,她只不過是靠他近了一些,難道這樣也會酒精中毒?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仿佛發現她的恐懼,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有趣的微笑。
他的牙齒好白好漂亮,天哪!更危險了!
他的牌子上最好再加上一句備註:(括弧,小姐們,注意!此人的微笑深具魅力,迷死人不償命,請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他盯著她的唇,似笑非笑地半眯著眼睛。
“你大概以為我是個酒鬼?”他替她提出疑慮,然後主動解釋道。“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喝酒一向有節制,不然,你可以試試我的舌頭是不是還靈活敏捷。”
這可不是開玩笑,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把櫻桃梗子放在嘴巴裏,用舌頭將它打成一個蝴蝶結的功夫堪稱一絕!
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淇曼幾乎要尖叫了;她不但遇到一個酒鬼,還是個色魔,難怪他的眼神充滿了饑渴。
“不必了,”她小心翼翼、不動聲色地提起裙擺往後退一步,拉長他們之間的距離。“我並不懷疑。”
他雙手插進牛仔褲口袋,上前一步審慎地打量她。
“謝謝,”他又微笑了。“如果我早料到傍晚時會遇見鄰居,就不需要藉酒澆愁。對了,告訴我,你常常幹這種事嗎?”
這一回,他的笑容帶著誠懇的歉意。
但是,淇曼不想接受他的偽善。“什麼事?”她生氣地瞪著他問。
“穿著新娘禮服到海邊來溜貓,”他撫著安然地站在他肩上的無賴。“這只貓是誰的?我討厭所有貓科動物,如果這只貓是新郎倌的,而你又正好打算把他騙到海邊來毀屍滅跡的話,我很樂意幫你把他的貓處理掉。”
淇曼翻了翻白眼。“很抱歉要讓你失望了,這是我的貓。”
“它是你的貓?原來如此;那麼,咱們的新郎倌也和我一樣討厭貓嗎?”他再次於話題中提到“新郎”這號人物。
而他這句話的潛臺詞是——放眼望去,怎麼都沒見到新郎?
“不!”淇曼氣惱地再瞪他一眼o
“噢,對不起,那是我會錯意了,我還以為新郎因為你堅持要貓咪陪嫁而氣憤地跳海了。”
淇曼的腦海中立刻幻想出邦彥沉入水裏的畫面,他的模樣肯定還是不慌不忙地整理領帶、摸摸頭髮,為滅頂前做最後的準備。
噢,不,她怎麼可以詛咒邦彥?
淇曼閉上眼睛歎了口氣,看來她糟糕的一天還沒過完,這個邋遢的野男人顯然是逮著機會想尋她開心。
她冷冷地看著陌生人,不打算對他的話做反擊,只是用她又大又圓的一雙杏眼暗罵他——姑娘的心情夠差了,少來惹我!
“我真的該走了。”懶得再和他周旋下去,她斬釘截鐵地說。“我有比在這裏讓人笑話更重要的事要做。”
譬如說,回她的小屋裏喝熱開水嚼冰箱裏唯一剩下的冰塊來充饑。
“是嗎?真可惜,我正想要好好認識鄰居呢。”他仍是一臉邪笑。
淇曼伸手把無賴抱過來,突然想起他剛才也說過他們是鄰居。
這附近除了她租的那間小木屋外,就只有一幢紅木玻璃屋,而且正好就在他們現在站的地方崖上。淇曼曾經胡亂猜想著會不會是個像“怪叔叔”一樣的老人住在那裏。但是她面前的這個男人不但不是個糟老頭子,而且還是個頂多三十五歲,如假包換的帥男人。
“這房子是你的嗎?”她斜傾著頭,望著紅木玻璃屋問道。
因為忍不住好奇,所以淇曼一時之間竟忘了他很可能是個討人厭的酒鬼、色魔、外加神經病。
“不,是我們家的度假別墅。”他微笑著。
難怪她沒見過他。天哪,真是要命,他的微笑真好看。
不不不,切記,切記,帥小子不可靠。別隨便相信人,天知道他是不是真是那房子的主人,他可以隨便一指呀!
他十分有趣地看著她臉上的情緒變化,和她那雙大眼睛裏信任與不信任的迭相交織。
“龍子銘,你的新鄰居。”他伸出一隻右手,臉上綻放出友善的笑容。“我知道我的樣子一定很邋遢,正如同我剛才所說的,如果我早知道會在此刻認識鄰居,我就不會讓自己這麼邋遢地出現。”
淇曼猶豫了五秒鐘,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握住他的手,發覺他的大手溫溫熱熱的。
她可以相信這傢伙不是什麼瘋狂殺人魔嗎?
“羅淇曼。”遲疑地,她報出了自己的全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13 00:07:38
第二章
“對不起?”龍子銘追問。他體內含量過高的酒精似乎影響了他的耳朵和腦袋,他無法分辨出她的嘟嚷聲究竟代表了什麼字。
“我叫羅淇曼。”她一字一句地重複自己的名字。她徒勞無功地想抽回手,發現自己纖細的手指被他的大手箍得死緊,掌心的溫熱很快便溫暖了她冰冷的手。
“我……可以把手收回來嗎?”她小心翼翼地道,不敢惹惱他。
“抱歉,”他歉然一笑。“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你好,羅小姐。”
“你好。”怎麼會不好?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哪一個女人不是在她結婚那天快快樂樂的?她欲哭無淚地乾笑一聲。“我需要帶我的貓去收收驚,再見。”
龍子銘皺起眉頭,沉思了半晌道:“你一定是個游泳好手——很顯然剛才是我多事了。”
“不,我對游泳一竅不通。”淇曼搖頭,眨著一隻大眼。“為什麼問?”
他聳聳肩。“因為我隨時可以為你涉過三十公分的水去救貓,但如果是一百公分深的水,我就要考慮了。”
“一……一百?”淇曼先是錯愕地看著他,然後隨著他眼睛的視線看去,發現回家的路已經被漲潮的海水淹沒,而且水勢洶湧。
淇曼的腦海中閃過七個字:笨笨笨笨笨、笨笨!她只顧呆坐在石頭上選好的角度看瑰麗的夕陽雲霞,卻沒想到退路被截。那首歌是怎麼唱的?我已沒有退路?
這一帶海岸的底下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尖銳石頭,再加上她拖著長尾巴的白紗禮服,還有手上這只怕水怕得要死的笨花貓,她要怎麼游泳?
“預祝你游泳快樂——對了,不介意我叫你淇曼吧?很高興能認識你,這下子我知道該上哪去‘借糧’了,拜拜。”龍子銘咧嘴一笑,以愉快的聲音說道。
“等等,你要去哪里?”淇曼見他轉身要走,情急地抓住他的手臂。她叫住他的同時,眼前已浮現自己淹死的情景。
現世報,這真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現世報,誰教她剛才還在詛咒周邦彥淹死。!
“上去,”龍子銘頭往上一抬看他的屋子。“別為我擔心,這個崖很堅固,不會被海浪打壞,坡也很好爬,我爬過很多次了。”
“鬼才為你擔心,”淇曼高叫了起來。“那我呢?”
龍子銘好整以暇地望著她。“月色這麼好,在月光下穿著新娘禮服游泳實在很浪漫,我當然不會阻止你。”
這傢伙……淇曼恨得牙癢癢的。她往崖上看了一眼,當下決定道:“不,我也要跟你上去。”
“你要怎麼一邊爬一邊提裙子一邊抱著貓?”他捉弄似地反問她。
她楞住,臉上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
“你真是好騙,”他輕笑一聲,從她肩上抓走無賴。“放心吧,淇曼,我相信它可以自己爬上去。”他把無賴放下地,果然,無賴立刻動作敏捷,毫不猶豫地爬上崖去了。
好哇,可惡的無賴,她最親愛的寵物,竟然再次瀟灑地棄她而去。望著有些險峻的崖壁,淇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龍子銘臉上的笑容,簡直頑皮到了極點。“女士優先,請!”
天色已經變得昏暗,淇曼的腳又僵硬著,她的禮服下擺更因為泡了海水而變得沉重,害她簡直無法行動。她戰戰兢兢地往上爬,掃下了許多小石子,結果走在她後面的子銘卻倒楣了。
“哎喲!……嘿,小姐,你想害死你的救貓恩人嗎?”龍子銘痛苦地低吼著。
“是你讓我走在前面的。”淇曼有一絲絲整倒他的快感。
“算了算了,靠邊走,把手給我。”他到她旁邊來摟她的腰,她稍微輕鬆了一點,但仍不時被裙擺絆到。最後,她乾脆放棄使力,順從地讓他拖著她走。
好不容易,他們終於爬上了崖,淇曼上氣不接下氣地一屁股坐到一塊石頭上,瞪眼望著滿天星斗喘大氣——這真是個亂七八糟的一天。
“嘿,你的腳還好嗎?”龍子銘瞧見了她腳上的傷,很是關心。
“哇,天啊……”淇曼一直到此時才注意到自己傷痕累累的腳,瞧瞧那些一道道的刮痕,她幾乎要以血流成河來形容自己的腳丫子了。
“我的腳在流血……我不能動了,回不了家了,拜託你照顧我的貓吧!”
“我告訴過你,我討厭貓科動物。”他再次宣告。
“那你就讓我和我的貓死在這裏。”沒力氣走路回家,至少能幽自己一默吧?
“這樣吧,既然已經上來了,到我家去坐坐如何?”龍子銘好心地建議道。
不等她答應,他便毫不費力地拉她站起身,她順勢跌入他懷裏,立刻感覺到他身體的熱度,接著,他把她整個人橫抱起來。
“嘿,放我下來。”她掙扎著。
“為什麼?
“我……我自己會走。”她很爭氣地說。
“但是你在流血,”他重重地深一口氣。“別動好嗎?再動我可要鬆手,讓你滾下岸去,一路滾進太平洋。”
她不動也不說了,安靜地窩在他懷裏。老實說,被他抱在懷裏還挺舒服的,她索性閉上雙眼,假裝是周邦彥抱著自己,就像是新郎抱新娘進入洞房——
明知已經不可能,但幻想一下總無罪吧?
龍子銘用腳踢開屋則的鐵絲網門,進入花香四溢的院子。他步伐蹣跚地走到門前,用膝蓋頂著門支撐她的重量,騰出一隻手去旋開門把。
突然,他正經八百地說:“唔,我們被跟蹤了。”
“是無賴,”淇曼連忙眨著無辜的大眼睛望他。“外面很冷,它可不可以也進屋去?拜託!”
“我沒有那麼不通人情,”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對著他漂亮的白色地毯皺眉。“不,我的地毯要遭殃了。”
“對不起,我的禮服在滴水。”淇曼試著爭取自由,她可憐兮兮地說。
要是她的小屋裏也有這麼一張漂亮的地毯,而有人在上面灑了髒兮兮的海水的話,她會把那個可惡的傢伙一腳踢進太平洋。
他抱著她走進廚房,他先把她放到廚房的小桌子上,然後走到門邊去開燈。他站在電燈開關旁,偷偷地觀察著她,當他兩眼的焦距對準淇曼時,喉間忽然發出了個古怪的聲音。
他臉上的表情倏然變化,然後突然爆出笑聲。
“哈哈哈……”他不可抑止地笑個不停。
淇曼氣憤地想找東西砸他。就在她四下張望的同時,她的眼皮一眨,一顆豆大的淚珠就從眼眶裏滑了下來。
“嘿!對不起。”龍子銘一見到眼淚,立刻變得手足無措。
他這一說,淇娼的眼淚冒得更凶了。索性,淇曼開始放聲大哭,把自己一肚子的不安和委曲全都傾洩了出來。
龍子銘完全無法反應過來,他最不會應付的就是眼淚。他三步並兩步地走到她身邊,卻又不知如何安慰她。
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抱歉,我不會安慰人,所以,如果你覺得哭一哭會好過一點的話,你就盡情哭吧。”
“都是你!”淇曼忽然無理取鬧地對他喊道。她的確需要好好發洩。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笑你。”
“你是故意的。”淇曼用含滿淚水的眼睛,生氣地瞧著他叫道o
“我已經道過歉了啊,”他輕拍她的背,對著她輕聲低語道。“別哭了……再哭就更醜了。”
“你還說!”她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不說,”他猜到她一定受了不少委曲,連忙擠個眼睛逗她。“很顯然我今天犯了水忌,連喝個酒都要被討伐,我不想再被你的眼淚淹死。”
她氣憤地對他的笑話不為所動,他連忙從保暖電壺裏倒了一杯熱咖啡端來。
“我現在很誠懇謙卑地向你道歉,請你接受。”他甚至誇張地對她鞠躬哈腰。
淇曼終於止住了淚,尷尬地點點頭。
龍子銘忽然輕攬她的纖腰向她靠來,淇曼畏然地一縮;看出她的緊張和疑慮,他伸手指向流理台。“別緊張,我要把你抱到流理臺上,幫你把腳沖乾淨,才好上藥。”他笑著解釋道。
“哦……謝謝。”她不好意思地滿臉通紅。
他將她抱到水溝邊,輕輕柔柔地握起她的腳沖水,淇曼又一次感到他身體的溫暖,她已經對子銘的懷抱有熟悉的感覺了。
“既然我們已經成為一對好鄰居了,你要不要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他假裝不經意地問起。
事實上,他好奇得要死!明明就是要步入結婚禮堂的人,為什麼又會獨自一個人傷感地坐海邊看夕陽?
“我……在舉行結婚典禮之前,從教堂裏逃走。”不知如何啟齒的淇曼,乾脆開門見山地說道。
“看得出來。”他淡淡地說了一句,卻絲毫沒有嘲諷的意味。
“我的未婚夫叫周邦彥,喔,今天下午之前他都還是准新郎,直到我發現如果我真的嫁給了他,將會是自己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龍子銘沒有說話,他走開了一下下,帶回了消毒藥水和OK繃。他沒有催促她,等著她自己主動開口說下去。
結果,喝了幾口咖啡,心情鬆懈之後,淇曼開始滔滔不絕。
“我昨天還和幾個朋友慶祝了‘單身女郎的最後一夜’,在餐廳裏快快樂樂地鬧到半夜,今天卻發現我實在沒辦法發誓和他廝守一輩子,所以就在最後一刻,我告訴他我反悔了。”
“他有什麼反應?”龍子銘好奇地問道。
一談到這個,淇曼更有一籮筐的話說。“他謝謝我的坦白!”淇曼有些生氣地道。“他的反應平靜的讓人生氣。說真的,我很懷疑他要怎麼面對賓客?他要怎麼向他的父母、兄弟、親戚、朋友解釋?難道他要說:‘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因為新娘臨陣脫逃,所以婚禮不得不取消。’”
“現在反海,總比到時候再花錢請律師辦離婚手續要好——雖然他自己就是個年薪百萬的超級名牌大律師。”淇曼自我調侃道。
“超級名牌大律師?嘖嘖——淇曼,這就是你的損失了。”他打趣道。
“所以呀,誰說邦彥遲鈍少根筋?說不定他是想到由我主動提出解除婚約,可以替他省下一筆贍養費,所以謝謝我。”
他實在忍俊不禁,很開心地笑了出來。“看樣子,他是個心思細密的人。”
“是的,邦彥一向能夠未雨綢繆。他什麼都計畫好了,從夏威夷的蜜月旅行、一直到我們的金婚紀念日要如何慶祝,我們兩人下半輩子的生涯規劃全都儲存在他那顆價值千萬的腦袋裏。”
“金婚紀念?那是五十年後的事情啊!”他再次爆出笑聲。
“還有最誇張的,他告訴我,他把將來孩子們從幼稚園到上大學的教育基金全都準備好了,等他將來退休後,他還打算帶著我環遊世界呢。”
“他是個標準的好丈夫呢。”他評論道。這個周邦彥除了過分鎮靜之外,的確找不到其他任何一絲缺點。
“是喔。”仔細想想,淇曼幾乎可以肯定他可能連她會悔婚都想過。
如果周邦彥罵罵她,她還會覺得好過一點,偏偏他還謝謝她,教她不知所措。
子銘也替自己倒了杯咖啡。“嘿,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
淇曼聽到有得吃,感動得幾乎痛哭流涕o
“謝天謝地,我快餓死了,你這裏有泡面嗎?”
他大笑。“比那更好。”
能有個像龍子銘這樣的鄰居真不錯,淇曼忽然開始有種相見恨晚的感受。
想想看,她剛才還以為他是個酒鬼、色魔、神經病、變態,而他卻救她免於淹死、摔死、流血過多致死和餓死。
“想不想吃我的拿手料理?”龍子銘走到冰箱前,開始翻箱倒櫃。
“拿手料理?”淇曼咽了咽口水,還以為自己可以大快朵頤一番。
“自製廣東粥!”他得意地宣佈。
“啊?”
老實說,“廣東粥”實在和她的想像有一段遙遠的距離,可是淇曼餓壞了,只要有東西能填填胃就謝天謝地了,哪里敢挑剔?材料都是現成的,所以二十分鐘不到,一鍋熱騰騰的粥便上桌了。
淇曼稀裏呼嚕、狼吞虎嚥地吃完兩碗,準備向第三碗進攻。
子銘臉上雖然沒有變色,但帶了不少驚訝。
“我想,”他忍不住說。“大概是罪惡感使你的胃口這麼好吧?”
淇曼一聽,一張粉臉立刻脹紅。搞什麼啊?他不懂“吃飯皇帝大”嗎?在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潑她一盆冷水,算什麼英雄好漢?
“我幹麼要有罪惡感?”她解決掉第三碗,終於飽了。
子銘笑著凝視她的臉,似乎因為她的這句話感到高興。
“仔細想想,是我挽救了他的下半輩子那。”淇曼越想越覺得自己有理,周邦彥謝她還真謝對了。“以前也有過一次不良記錄,又不是我的錯。”
子銘握著馬克杯的手頓在半空中。“以前有過一次?”這回他可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了,反正她也不喜歡太冷靜的男人。“你是說,你逃婚逃了兩次?”
“喔,不是啦!”她連忙搖搖手,鄭重地否認。她喝光碗裏剩下的湯,安頓好五臟廟,淇曼覺得心情好多了,可以應付他的任何問題。
“我不是指逃婚兩次,我說的不良記錄是指我還在學校念書時,曾經認識一個叫林建業的。他是學校籃球隊隊長,我以為自己對他一見鍾情,而且我們就像小說裏描寫的那樣,恨不得每天黏在一起,三個禮拜之後,他開口要我搬到他在校外租的學生宿舍一起合住,我還沒有回答他的邀請便逃之夭夭了。”
怪了,她幹麼向他透露這麼多?黑社會老大到警察局投案都不會招供比她詳盡,但她發現自己的話就像瀑布的水般嘩啦嘩啦地流個不停。
她望著他帥氣的臉,頓了一下。“龍子銘?”
“嗯?”他貪戀地看著她臉上的淡淡紅暈。
“我的頭有點怪怪的,你是不是在咖啡裏放了東西?我通常不會這麼聒噪。”
她的腦袋好像在旋轉,幾乎讓她連坐都坐不穩。突然,她睜亮了眼;天啊!她太沒有警覺性了,他也許在咖啡裏下了迷藥。這個叫龍子銘的傢伙,他該不會是想要毛遂自薦當新郎的替身吧?她發現自己的神智有些模糊,眼神也開始呆滯起來,看著龍子銘,她倒覺得他的外表一點都不比周邦彥差,不,何只不差,龍子銘還多了幾分男人味道,他的邋遢相反而有種男性魅力。
“放心,我煮咖啡通常都會加幾滴威士卡增添風味,不是什麼迷魂藥。”他直視她的雙眼說。她的眸光綻放著蒙朧的光彩,他從未見過這麼美的眼睛。如果他早知道會讓淇曼的眼睛看起來如此令人心蕩神搖的話,他會多加半瓶。
她不禁被他的目光吸引住,他為什麼這樣看她?淇曼不安地摸著她指間的戒指。她本來就有點暈了,現在被他看得更昏。他有用這種凝注感情的眼神望著女人的習慣?還是他難得見到一個專做糗事的女人覺得很有趣、好奇?
“我……剛才說到哪?喔,對了,林建業;那是我二專時候的事……其實如果真的要算,我記得念高職的時候也有一次……龍子銘,你要去哪里?”
他起身推開椅子。“去吞‘一盒’普拿疼,”他說。“我的頭也開始痛了。”
“哈!還敢說你沒醉。”她自以為聰明地找到他頭疼的病因。“龍子銘,你必須為你的酗酒付出代價。”
他走到剛才放藥水膠布的地方,拿出一片頭痛藥吞下之後,拉開嘴角對她做了個責難的表情。“親愛的羅淇曼小姐,你不覺得你對我的頭痛應該負絕大部分的責任嗎?”他搖搖頭對她抗議道。
子銘作勢要替她再添些咖啡,被她急忙阻止。
“不!別再倒了,”她用手掩著咖啡杯口。“我已經不能動了。”
他放下咖啡壺坐回椅子,一臉好奇地研究淇曼。“我不曉得咖啡會有這種副作用,怎麼會突然不能動了?”
“我只要一沾到酒就會四肢無力,”完了,她怎麼會暴露自己的弱點?“你到底在咖啡裏放了多少威士卡?”
他把椅子向前拉,身體往桌邊靠,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撐著下巴。“我說過了,只有幾滴,不可能醉人的。”他莞爾一笑o
“我所有糗事讓你在短短的一個晚上全挖光了。”她自嘲地說。
“如果你想聽,我願意和你交換糗事。”他一臉正經地聲明,反而換來淇曼愉快的輕笑。
子銘又用懶洋洋的眼神看著她。“就我個人而言,我倒不覺得逃婚是件糗事,但是我實在太好奇了——你到底是有什麼毛病啊?通常逃婚的是男人,只有男人才會被女人逼得同意結婚,也只有男人才會在最後一刻反海。”
瞧他說的,好像逃婚是男人專屬的權利。
“你就當我是個異類好了。”淇曼聳聳肩,滿不在乎龍子銘要用什麼眼光來看她。她低頭去看左手上綻著藍白光芒的鑽戒,發覺自己在不經意中,會有輕撫戒指的習慣。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對周邦彥還是不能忘懷?不!不可能,她的決定是對的,她不能嫁給周邦彥!
“啊——淇曼,叫你的貓不要咬我的腳!”子銘跳了起來,很快地把椅子往後推,把他的長腿放到餐桌上。“我需要它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好讓我開始恨它。”
“它叫無賴,”淇曼斜睨他一眼。“真不敢相信你會這麼討厭貓,你真是個沒愛心的人。”
“嘿,再怎麼說我也救了它那。”其實他真正想救的是眼前這個穿著白色禮服的漂亮新娘子,而不是這只花花斑斑的小笨貓,不過沒關係,他現在把她們一起撿回來了。
淇曼丟來一個眼神,仿佛認定了他是個會虐待小動物的壞男人。
他啜了一口咖啡,把眼光從她身上移開。“其實我自己就是個不願意結婚的人,我只要一想到結婚就會讓我冷汗直流,不過我的心態從今天開始不同了,事實上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一個新婚女人的心態。”
“新婚女人?”淇曼眨了眨眼睛。
“沒錯,”他眼中的黑眸有盈采流動。“我是為了她喝酒。”
“喔!”她的心刺痛一下,她的頭也在抽痛。
原來龍子銘早已有女朋友了,他為什麼不抓緊她?因為她要結婚而他不肯,所以她只好去找肯結婚的男人,把他一個人丟下來孤單地酗酒?
淇曼試著放輕聲音問:“某個女人想把你綁上結婚禮堂,所以你從臺北的家逃到海邊別墅來?”
他不置可否地微笑,而且還笑得很開心的樣子。那副德行,實在不像是個失戀的人,反倒像是中了六合彩。
“我只能告訴你,我很高興到別墅來度我的假。你還要不要喝點別的?”
“不!謝了,我已經一肚子水。”加上苦水。
淇曼扶著桌子站起來,但是腳才一碰到地她就禁不住呻吟出聲。八成是僵坐了一個下午又吹了海風所致,她背上的肌肉發酸,腿肌也僵硬不堪。
“天!”她低聲自語。“我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個二十四歲就開始老化的人。子銘,可不可以請你幫忙載我回家?”
子銘起身把碗盤和咖啡杯收到水槽去。“你應該多運動,才爬一小段坡就使你累成這樣。”
“基本上,我有點懶。”
“有點?”
她遲疑地扶桌走了兩步,如小孩學步。疼痛的感覺令她眯起了眼睛。
“好吧,我承認……不是有點,是很懶,行了吧?”
子銘靠在流理臺上望著她,他的眼睛在她美好的曲線上打轉。淇曼瘦不露骨,胸部渾圓有勁,腰肢纖細,下半身則被篷裙遮住,只露出蔥白的腳丫,他忍不住在心裏嘟嚷,她的確是有懶惰的本錢。
他清楚地記得把她抱在懷裏的奇妙感覺,如果不是怕被控告思想太過邪惡,他肯定現在就抱她撲上床,三天三夜不放她回家。
一想到這兒,他立刻咽一下口水,竭力咽掉莫名的衝動。
“拜託,能請你送我回家嗎?”她的心頭陡然一顫,差點暈厥過去。
從來沒有人這樣看過她,好像想把她一口吞下去似的。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眼睛能變得如此炯亮,但……他應該不會對一個喜歡逃婚的女人感興趣的。
對吧?
他摸摸牛仔褲的前後口袋,輕皺一下眉頭。“我一定把我的車鑰匙留在樓上了,你等一下,我去拿。”
“子銘。”他轉身看她,她舔舔唇,喉頭癢癢的。“我還沒謝謝你。”
“你謝過了。”
“不,我是指你拯救我失控的情緒,還傾聽我的抱怨。”
四目交接,空氣中的分子立刻起了化學反應,淇曼聽到無賴在桌下騷動,在抓她的白紗,但是她沒有辦法把目光自子銘眸中挪開,她被定住,被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對溫柔的眼睛,溫柔得教人沉醉,溫柔得教人想把一切託付給他。即使他一頭亂糟糟的黑髮,一臉亂糟糟的胡渣,卻也絲毫不減他眸中似水的柔情。
她打了個哆嗦,突然意識到冷,也意識到危險。
腳下的瓷磚涼涼的,但他的眼睛多溫暖啊!溫暖著她的心,哪有什麼危險呢?會有這麼一對溫柔眼眸的人絕不會傷害人。然而她又發現,他溫柔、溫暖的眼睛底下有一團火,令淇曼莫名的戰慄的火,她不敢去撩撥,不敢去一探究竟。
他的嘴角向上彎一下驅除緊張,她才得以重新呼吸。
“不必謝我,”他頑皮地一笑。“至少今天晚上還不需要。來吧,我帶你到沙發上坐一下。”
淇曼猛然張開眼睛,訝異地發現自己居然意亂情迷地閉上眼了。子銘用力地摟摟她的肩,讓她把身體的重量交給他,領著她離開廚房走進客廳。
“不,我好累,我現在不想坐。”
“沒關係的,我有一張很舒服的長沙發,我只是要你坐一下,我馬上回來,來,躺下。”他輕輕推她躺下,拿起一個抱枕讓她當枕頭。
“我想睡覺,這樣我會永遠爬不起來的。”她一邊呻吟一邊呢喃著,腦袋舒服地在墊子上轉動,找到最佳睡姿。“你不必對我這麼好……”
“開什麼玩笑?你是我撿回來,我當然要對你好。”他笑著。
他坐在她腰間的沙發上,牛仔褲輕抵著她的纖腰。他傾下臉和她相對,和她離得好近好近,她害怕地立刻往沙發裏縮,希望沙發能下沉幾寸。
“別害怕,睡吧。”他輕柔地對她催眠。
他的鼻息吹到她額頭上,她緊張地閉上眼睛,眼皮才一閉上,瞌睡蟲便立刻向她報到。朦朧中感覺到他的唇在她唇上輕刷,顫然發出低吟。
好溫柔好溫暖的唇,就和他的眼睛一樣。
他也發出一聲低吟,他的唇再次蓋上她的,這次不僅是輕刷,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吻,真真切切地探進她唇內索取、吮吸,把他眼底的火灌進她唇內、心內,熱烈的舌攪勸她的饑渴。
這是他在抱她進屋時她就想做的了,當他終於抬起頭來時,她仍閉著眼睛重重地呼吸。
老天!她一定是在作夢,夢裏有一張柔軟的唇炙熱地吻她,害她胸中脹滿了火。從來沒有人曾給她這樣的吻,周邦彥的吻沒有這種爆炸力,也吻不出她心中的火花。而子銘的吻溫柔熱情兼備,簡直是世界完美。
她轉一下頭,把臉頰貼在枕頭上,她不會睡著,只是趁子銘去拿車鑰匙的時候偷閉一下眼。
她真的好累,累得不想追究龍子銘是何方神聖。她怎麼會有一種和他心靈契合的感覺?他們認識還不到八個小時,然而她卻覺得好像已經和他相識一個世紀,她還讓他吻她,他只是一個初次見面的男人呀!
她是怎麼了?算了,不想那麼多,她好累,讓她眯一下,一下下就好……
“淇曼,我找到我的車鑰匙了。”子銘從二樓下來,一見她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便放輕了腳步。
“喵——”無賴很安分地坐在沙發旁的地毯上,張著大眼望著他。
“唔,無賴,看樣子今晚就剩下我和你了,對嗎?”他在茶幾上坐下,伸手去輕撫著無賴的頭。
這只小貓咪的腦袋瓜子摸起來還挺舒服的;不過,他還是討厭貓。
“喵喵——”不打算叫醒她嗎?無賴的目光顯然傳達著詢問之意。
“我實在不忍心吵醒她,就讓她在這兒睡吧,你說呢?”
“喵喵喵——”既然她睡著了,就任你處置吧——無賴的眼神如是說。
“喂,你這個眼神是什麼意思啊?我可不是那種會趁人之危的小人喔。”龍子銘鄭重地聲明。
“喵……”
很顯然,無賴的意思是說,它才不相信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13 00:07:54
第三章
轟隆隆的雷聲,將她從夢中驚醒。淇曼一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伸展一下四肢,蹭到腳上的繃帶,才使她想起一切。
“哇啊……”她渾身酸痛地坐了起來。
天亮了,她發現自己居然在子銘的沙發上睡了一整夜,令人懊惱的是,一夜的好覺並沒有讓她覺得好過一些。
無賴不在她身邊,不曉得是它自己找地方窩了,還是子銘趁她睡著時把無賴煮來吃了。不過淇曼現在沒心情去追查無賴的生死下落,她只想儘快逃之夭夭,等她梳理乾淨了再回來替它報仇便是。
她把昨天順手丟在門外的高跟鞋撿起來,現在不想穿它,淇曼四處張望著,發現門邊有一雙羊毛拖鞋。
子銘既然好心地收留她一個晚上,當然不會介意她借用一下他的施鞋,她可憐的腳會很感謝他——想到這兒,她毫不猶豫地把雙腳套了進去。
打開前門,再無聲地關上,淇曼望向天際。
天空一片灰濛濛的,她聽到一聲幹雷,雲朵移動得很快,風起雲湧,似乎是暴風雨欲來的前奏。
她向下望。很好,潮水退了,她可以跨上礁石回家。
不管有沒有暴風雨,她都衷心地感謝老天,因為她現在可不需要利用陡峭的斜坡,由於銘屋外的梯子下到海邊即可,昨天是因為漲潮,海水截斷通往梯子的路,所以他們才必須爬坡。
天空開始下雨,雷聲也再度響起,雨水滴進她的衣領,沾濕她的睫毛,她舉步開始向前跑,跑離這幢紅木玻璃屋,也跑離那位有致命吸引力的主人。
龍、子、銘——她輕聲地念道,嗯,她會想念他,還有他的吻。
淇曼還在家門外就聽到了電話鈴聲,匆忙之間,她將門打開後也顧不得關上,便急急跑去接。
“喂?”她上氣不接下氣。
“羅淇曼,你最好有一百個以上的好理由!”是她的好朋友華霜濃,她壓低了聲音,顯然是從公司打來的。
“嗨,霜濃。”
“別嗨了,我不過是走開一下讓你們小倆口聊聊,你就失蹤了;要不是知道周邦彥太優秀了不可能做奸犯科,我會以為是他在最後一刻反悔,和你談判不成失手把你給幹掉了。”
“霜濃,”淇曼驚呼出聲。“我的天,你的想像力真豐富。”
“沒辦法,職業使然,”華霜濃是個電腦系統工程師,腦筋一向轉得很快,而淇曼則只是她這一組裏的程式設計師。
華霜濃理所當然地把淇曼的話當成了稱讚。“說,你昨天到底中了什麼邪?”
“我……我臨時改變主意。”淇曼最怕別人興師問罪。
“臨時?改變主意?”華霜濃的聲音提高了兩度、四度,最後變成了八度。“這哪是理由,這是藉口。”
“我知道,”淇曼解釋道。“我跟邦彥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我應該早一點發現。”
“早一點發現?發現什麼?淇曼,你昏頭啦?你和周邦彥是絕配,你到哪里再去找像他條件這麼好的老公?”華霜濃似乎忘了她是在辦公室裏打私人電話,聲音越爬越高。
淇曼濕透了,身上在滴水,冷得直發抖。“霜濃,饒了我吧,我現在沒辦法向你說明白,告訴我,邦彥的媽媽生氣了嗎?”
華霜濃沒有立刻回答,在做一個深呼吸控制音調似的。“她不只生氣,她昏倒了,被嚇得差點心臟病發,還把氣發在我身上!”
淇曼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她忘了,雖然是邦彥的親生母親,但是邦彥處事的冷靜態度,顯然與他媽媽完全無關。
“我應該親自向她解釋的,”淇曼不安地說。“可是我當時只想趕快離開教堂,也許……也許我該去見她一面向她請罪。”
“太晚了,”華霜濃故意用萬分遺憾的口吻歎了一聲。“你大概找不到她,她跟邦彥到夏威夷去了。”
“我想也是,”淇曼幽幽地道。“勤儉是周伯母的持家之道。”她搞不清楚自己有什麼樣的感覺,只覺有點惋惜,同時又松了一口氣。
華霜濃低聲痛駡的聲音立刻像連珠炮似地傳來。“淇曼,你的‘頭殼’壞了嗎?就算你反悔了,跟他結婚度完蜜月再離婚不是比較符合經濟效益嗎?你就這樣跑掉可是拿不到贍養費的耶。”
“謝謝你喔。”淇曼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道。
淇曼和華霜濃在公司共事兩年半了,她知道華霜濃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從她和周邦彥剛開始約會時,華霜濃就預定了伴娘的名額,她一直鼓勵淇曼要抓牢周邦彥,在淇曼身旁敲了不少邊鼓。
“你這個傻孩子真是不滿足,要是換成我,即使他媽媽再尖酸刻薄幼稚無知十二倍我都願意。”
“你有機會了,霜濃。”淇曼慢條斯理地說。“邦彥現在正需要人安慰,你可以趁虛而入,乘勝追擊。”
雖然只是一句玩笑話,但是華霜濃聽出她聲音中的平靜,她歎了一口氣:“我真不瞭解你,昨天你還準備跟他廝守一輩子,今天卻可以輕輕鬆松地把他丟給我,親愛的淇曼,要不是和你共事了這麼久,我會以為你是個薄情寡義的人。”
淇曼不想再談周邦彥了,她心裏想的只有另外一件事——龍子銘醒來發現她不告而別,會有什麼反應?
淇曼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想,大概是我對愛情免疫了。”
“真沒想到,老天爺給了你一張漂亮的臉蛋、一副姣好的身材,卻忘了給你大腦。這年頭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知道嗎?”
“謝謝你,霜濃。”淇曼心裏蕩起一道暖流。“我不會有事的。”
然而事實上,華霜濃的話只是讓淇曼發現更多悲慘的事實。
她想大聲嘲笑自己的笨拙,可是笑不出來。
她剛剛發現自己失業了。是的,沒錯,她是真的失業了,早在決定好婚期之後,她便辭去了工作,現在當不成人家的老婆,她自然得喝西北風了。
她迅速在腦海中盤算了一下,預估自己銀行裏的存款大概只夠再苟延殘喘幾個禮拜。
“淇曼,”華霜濃放柔了聲音,拉回了淇曼的思緒。“我不知道你跟周邦彥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如果你想談談,你知道我樂意洗耳恭聽。星期六來找我,我們好好聊聊o”
“好。”淇曼裝出愉快的聲音,一口答應。掛下電話後,她腦中卻只剩下一個念頭——不知道一個人只喝海水能活幾天?
龍子銘不知道自己應該生氣,還是松一口氣。
早上一睜開眼睛,他便迫不及待地下樓來,卻發現自己撿回來的新娘不見了,只剩下那只討人厭的貓;不知什麼時候溜進他房裏不說,還大剌剌地跳上他的床,窩在棉被一角裏呼呼大睡。
這個有著一雙大眼睛的新娘,幾乎已經擾亂了他的心。
真是豈有此理,她起碼該基於禮貌,先告訴他一聲再離開吧?
電話鈴聲才剛響,他便沖了過去。
“喂?”他的聲音充滿了期待,而且,他打算對淇曼今天早上的不告而別來一段演說。
“哇,真是難得,大哥還說我得等上三分鐘才等得到你來接電話。”
聽到這聲音,他才想起淇曼並沒有他的電話號碼。
不,淇曼大概不是那種會刻意抄下貼在話機邊上的電話號碼的人,他很快地分析出結論。
子銘立刻隱藏起心中的失望。“算你走運,我正好要用電話,再晚一分鐘你就打不進來了。”
“哦?”打電話來的人是他的妹妹,她用好奇的口吻追問道:“大哥說你在海邊撿到一個新娘。”
“關你什麼事?”他沒好氣道。
“哎喲,這麼凶。”她做作玄虛地說道。“好吧,那我就不告訴你今天早上的熱門新聞了。”
“你會有什麼熱門新聞?”
“嘖,開玩笑,我‘八卦公主’的外號可不是叫假的o”
“好啊,那就說來聽聽吧。”
龍子銘其實也是個滿八卦的人。
“我想我知道你的新娘是什麼人,”她仍然皮癢地想在子銘面前賣關子,卻不知道淇曼其實對自己的身份一點也不隱藏。“你應該知道‘周氏聯合律師事務中心’吧?”
一聽到這個姓氏,子銘很好奇她知道了多少,於是應道:“當然知道。”
“你怎麼知道?你又不認識人家?”她故意這樣說o
“我就是知道,而且我知道周家那個老八婆說的都是騙人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她真的很漂亮!”
“喔——一
不行!子銘當下作了決定,他不能坐視淇曼的名譽受損。
“給你一個任務,”子銘只想替淇曼討個公道。“替我盯著周家,把周邦彥的一切動態告訴我。”
電話那頭傳來俏皮輕快的聲音。“Yes,Sir.”
一連喝了三杯純咖啡後,淇曼的三魂七魄這才終於到齊。昨天是個災難日,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讓她心力交瘁,累到最高點。
其他的衣服都已經收進皮箱,她懶得去翻,只有從行李的最上層拿出她專科時代買的一件厚運動衫和牛仔褲。
雖然衣著仍嫌隨便了一點,不過,在回到子銘的屋子接無賴之前,她想為自己略施胭脂;她必須以事實來證明昨天子銘見到的那個一團糟的臉不是平常的淇曼。
這是攸關個人名譽的問題!
她有兩個大行李箱、四個紙箱,和三個大袋子,所有家當就這麼七橫八豎地躺在地上,她正因為自己不記得把化妝品塞到哪個袋子,而把所有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放在地板上時,一陣敲門聲震動了她的神經。
她呻吟一聲,猜到來者何人。周邦彥在夏威夷,華霜濃在公司裏,只有一個人會在接近中午的時候來敲她的屋門——
淇曼從門上的“貓眼”向外望,一眼便認出了那對黑色眼眸的主人。她打開門往他的手臂望去,看見無賴正掛在他手上。
“嗨,淇曼,你好像忘了它。”龍子銘穿著深藍色牛仔褲和白色純羊毛衣,袖子掠至手肘,頭髮整整齊齊,鬍子也乾乾淨淨,只有下巴有個小紅點正滲出血絲。
她衷心地希望那不是被無賴給抓傷的,否則它可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淇曼絕不會把今天的他當成醉鬼、色魔、瘋子。如果昨天她曾經認為他長得很帥的話,那他今天就是十分英俊了,英俊得教她起雞皮疙瘩。
屋外的雨勢不小,他的臉濕淋淋的,頭髮也在滴水。
“我……”她咳了一聲,掩飾見到他的緊張。“我正想去接它。”
他抓抓無賴的肚子。“我想也是。你要把貓丟在哪里?有垃圾筒嗎?”
她立刻一手插腰裝出兇悍模樣。“我不敢相信你真的這麼恨貓。”
他笑而不語,只是斜著頭靠在門框上打量她,撫摸無賴的手忽然轉移對象來到她的顴骨上,害她差點跳了起來,隨即,他的手又回到無賴身上,但是無賴被他輕撫過的顴骨卻還在發燒。
他側頭看看漸漸開朗的天色,一手抱著貓。“我可以進去躲一下雨嗎?”
淇曼急忙退後讓路給他。“請進。”
他經過她的身側,故意輕掃她的臂膀。
她聞到他刮鬍子水的的味道,心中莫名的一蕩,臉上竟然也發燒起來,他迷人的微笑更令她手足無措:“小心地上的東西,我這裏有點亂。”
他莞爾地看地上的雜亂:“我注意到了。”
淇曼關上門並瞪他一眼。原本還想數落他幾句的,但是一看見他那張揶揄的笑臉,她終於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然而,他那一對目不轉睛的黑眸又害她笑不下去,她的心跳立刻加快,空氣中的分子再度產生化學效應。
“你在盯人,盯著人看是不禮貌的。”她嗅怨道。
“這話對我來說不公平。”子銘咧咧嘴,向她靠近一步。他的一雙賊眼直溜溜地掃一遍她全身再回到她臉上,似笑非笑地用眼角勾人。
“看美麗的女人是無罪的。”他補充道。
你快把我看穿了!淇曼回盯他,如果可以讚美男人美麗的話,他是她所見過最美麗的男人,他是最帥氣最有男人味的一個,光是看著他就會令她呼吸困難。
這個該死的男人,他有一種使人想入非非的魔力,讓人想撫摸他、擁抱他、親吻他、佔有他!
她應該早一天認識他的,這樣她就可以把逃婚這件事推到他身上!
“不要告訴我你要搬家,我們才剛成為鄰居呢。”
“不是的。”她清清喉嚨,但喉嚨仍是幹啞啞的。“我以為我要搬家了,記得嗎?我昨天本來應該要結婚的。”
子銘皺著眉看著地上的一團亂。“你知道你需要什麼嗎?”
“知道,”她認命地點點頭。“我需要一支軍隊o”
“嘿,別垂頭喪氣,”他輕鬆地拍拍她肩膀,樂觀地說。“你需要讓自己快樂一點,事情總會好轉的。”
淇曼眯起眼睛瞪他,覺得他反而在幸災樂禍。
“屋外在下雨,屋裏一團槽,冰箱裏沒有半點食物,我從昨晚到現在沒吃東西,請問你,我該如何快樂?”
喝,是不是餓著肚子的女人脾氣都特別壞?
“這樣吧,看看你需要什麼,我載你去附近的市場買東西,如果你跟你的貓表現良好的話,我還可以請你吃東西,這個建議怎麼樣?”子銘再度發揮“助人為快樂之本”的美德。
怎麼樣?簡直好得過分!這傢伙有援助落難同胞的嗜好嗎?
“我……”她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理由拒絕。
“我開的可是紅色的BMW跑車。”他開始誘惑她。
噢,惡魔,他是惡魔!
“我……我……”
“還是敞篷的喔。”誰能抗拒他的魅力?
她忽然靈光一閃。“外面在下雨!”
“我們可以把頂篷蓋起來。”他笑著,仿佛嫌她小家子氣。
“我還沒有把裝著衣服的紙箱拆封,你必須接受我現在的穿著。”她在做最後的掙扎,不想受他英俊的外貌誘惑。
“行。”他向她靠近一步。
她心跳著看他朝自己向前進,迷惘地不知道該不該在地上畫一條橫線,劃清他們之間的楚河漢界。
“我喜歡你穿這樣,淇曼,你知道嗎?我們很像。”子銘深情凝視著她,突然宣佈他發現的結論。
“是嗎?”她昏亂地迷失在他極具說服力的眼眸。
他的手撫著她臉頰,再移到她絲一般柔軟的秀髮,和嬰兒一般柔嫩的頸項,這個動作令淇曼忽然感到燥熱難耐。
是氣溫上升了?還是她的脖子著火了?
一根有力的手指托起她下巴,使她的眼睛無法逃遁。從他眼中,她看到了自己癡呆的反應。“我覺得,我們同樣地幽默、風趣、迷人、開朗、討人喜歡而且對婚姻過敏。”
“那我們的確相像。”她憨憨地說話。
“所以,”他微笑著輕撫她臉頰,然後用手指纏著她的一繒發絲玩。“我們不應該辜負緣分。”
緣分?他們有緣嗎?如果有緣的話,怎麼會到昨天才遲遲相見。
唉,也許他們只是有做鄰居的緣分。
“那我們該怎麼辦?”她不敢再直視他的眼,只好低下頭盯著他寬廣的胸膛。
“跟著感覺走,”他笑開了臉,害她的心猛然地跳得飛快。“第一點,別再把周邦彥或是林建業或是你高職的那一次什麼勞什子的鬼東西記在心裏。”
不要記在心裏?淇曼用懷疑的眼光看他一看;到底是誰記得比較清楚?他根本是故意的。
“好吧,第二步呢?”她幽幽地問。
“停止告訴自己——羅淇曼是個掃把星。”
淇曼盯著他下巴上被刮胡刀剃到的小紅點看,子銘繼續玩她的頭髮,沒有催她快回答,他是個很有耐心的男人。
“我知道,羅淇曼是個掃把星。”她愣愣地重複他後面一句話。
“不!”他恨不得吻醒她。
“但我是啊,”她吸吸鼻子。“我告訴你我失業了嗎?”
“沒……沒有。”他嘴角一揚,好像是聽到了一則笑話。
“別笑我。”她不依地嘟起嘴。
“抱歉。”他實在忍不住了,只好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她提高聲音說話,企圖嚇阻心裏的毛毛蟲不要蠢蠢欲動。“只剩下一件結婚禮服,銀行裏的幾千塊錢和信用卡帳單。”
“不,”他的眸子好溫暖,一看就知道是個會救貓的“新好男人”。“你還有我呀!”
不只救貓,他還救過她。現在她幹麼向他訴苦?希望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嗎?哎呀呀,淇曼,你又開始迷糊了,你這樣對他半嗔半怨的是什麼意思?還不快快蘇醒。
“我能信任你嗎?”她已經無法維持平靜的語調,沙啞地出聲問。
她想讀出他的表情,兩道眉聚在一起專心地研究他的臉。就在她看入他深邃的眼眸時,她發現那裏面有著她所不瞭解的東西。
太快了,她無法相信她所看到的。
他有多認真?
太危險了,她剛才怎麼會問這種笨問題?她還沒想出應該如何跳開這個話題前,他的嘴唇就準確地覆上了她的唇。
她的背脊一顫,她的神經異常敏銳地感覺到她唇上的溫暖,同時又遲鈍麻木得不會掙扎。
老天!她快死了,她快被甜蜜淹死了——這可能是世界上最愉快的死法。
她早該知道他有不良企圖,她早該知道會有這種報應,就在他低下頭的前兩秒鐘,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一團火光,但她被他充滿磁性的嗓音迷醉而沒有警覺。
雖然瘋狂,但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對她的心靈施壓力,不能錯失良機,必須試試看和他熱吻的滋味。
他的唇緩慢規律地在她唇上移動,好性感、好撩人。他溫暖的手沿著她的脊椎骨探索,激起了她所有的神經末梢同時呻吟。
當他輕壓她向自己身上貼近時,她正式地在他唇中發出受不了的低吟聲。她迷失了,完全地迷失。
她的手迷路地亂闖,闖上他肩頭,闖上他頸項,闖進他濃密的發中。
她背上的手用力了一點,使得她無法佯裝自己的感覺。
“啊……”她不能呼吸了,不能一下子接受這麼多,她張開嘴來接受空氣,卻接到了他又一次入侵的舌。他溫熱濡濕的舌緩緩地進入她唇內,立刻交纏上她饑渴不安的舌。
天哪,他嘗起來有鹹鹹的春雨味道、甘霖的味道。
一股熱流在她全身激竄,衝擊她的胃、她的腸、她的心、她的肝、她的胸口、肚子、腹下。
她一定是瘋了,否則她怎麼會希望和他這樣吻到天荒地老。
“淇曼……”子銘輕喚著她的名字。
他終於讓她呼吸,但他的唇沒有休息,繼續纏上她的臉頰、眼皮、鼻尖。他的手也沒閑著,十指輕輕柔柔地插入她發中。
她感覺到他做了個深呼吸,她睜開迷離的眼睛,看到他仍閉著眼睛在回味,他的睫毛好漂亮,又長又密,漂亮得不像是男人的睫毛。
“我想你能。”他仍閉著眼,低聲說,聲音厚厚粗粗的。
她的心仍在餘波蕩漾,而她的腦子早在他的唇一碰上她時就停止運作了。“我能什麼?”她沙啞地問,完全忘了自己剛才提出來的問題。
“信任我。”他張開眼睛,世界上最晶亮的眼睛,沒有虛偽只有誠摯。
“如果每個對我說這句話的男人都給我一個十元硬幣的話,我現在會是個百萬大富婆。”她眯起眼睛,慢慢地說。
他笑了。“穿上你漂亮的‘貝里尼’高跟鞋吧,痞子們要去逛大街嘍。”
龍子銘仍是一貫懶懶的,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13 00:08:14
第四章
這一陣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當他們從一家龐大的超級市場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出來的時候,雨勢已經小得可以不必撐傘。
“在這裏等我。”子銘輕攬她的肩,要她往屋簷底下站。“我去把車子開到這裏來。”
“不要緊的,”淇曼望瞭望街道上的雨滴。“雨不大,我們可以一起把東西提到停車場去。”
“不。”子銘很堅持。“我不要你淋濕。”說完話,他把淇曼再往角落推。“我馬上回來,等我。”
她點點頭,他便大步邁入雨中,走向左側的停車場。
淇曼望著他的背影,發現她永遠也不會在周邦彥身上找到子銘的種種不理智的行徑——為了一個女人喝得酩酊大醉,翌個落難的陌生人撿回家,喝咖啡時加糖加奶還加烈酒,在任何人面前都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並且選擇適當的時機實行他的大男人主義。
但是,她好喜歡子銘這般人性化的表現,她甚至喜歡他“討厭貓科動物”的想法,這種事在人格發展完美無缺的周邦彥身上永遠也找不到。而她現在可以肯定一件事:如果她當真嫁給了周邦彥,那麼她總有一天會被他的“完美無缺”逼瘋。
“這位小姐,請問一下……”一個有濃厚閩南腔調飽高大男人忽然站到淇曼的面前來。“這裏的公車幾分鐘一班?”他指著遠處的公車站牌問道。
站牌前有兩、三個人啊,他怎麼不直接去問問那些要搭公車的人?
淇曼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好心地告訴他。“金山和淡水之間的班次很密集,開往臺北的就比較少,要半個小時才有一班。”
“是嗎?謝謝你。”他伸手想和她握手,淇曼才遲疑一下,那個人便主動地把淇曼的手拉起來握。“謝謝,真是太謝謝你了。”
“不……不客氣。”一發現他握著她的手不放時,淇曼有點慌了。
和子銘握手的那一次,他也是緊緊握著她的手,但是子銘的手有讓人安心的感覺,然而此刻,她卻只感到一陣厭惡。
下一秒鐘,淇曼的厭惡更竄升到最高點,因為那個男人的手開始沿著她的手臂往上摸。
“小姐,你人真好。”他不懷好意地對她擠眉弄眼。
“對不起,請你放開我。”她試圖拉回她的手,但是他的手卻使勁地箍住她的手腕,幾乎抓痛了她。
“別生氣嘛,小姐。既然這裏的公車這麼難等,我想你一定願意陪我聊一聊。”他厚顏無恥地更往她身邊靠。
“我不願意。”她冷冷地說。“公車站牌在那一頭,要搭車請你自便。”
她的口氣已經帶著明顯的敵意了,然而對方依然裝傻。
“小姐,別這樣,我是個好人……”
他沒有機會把話說完。
“把你的髒手拿開。”
在電光火石的這一瞬間,那名男人被一陣猛烈的力量往後拉,他一時措手不及,竟就這樣的橫飛出屋簷,重心不穩地摔在地上,濺了一身濕。
“子銘。”看到他出現,淇曼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無聊男子的臉上出現一陣羞愧和怒意交錯的表情。“幹……什麼?”他氣得跳起來,壓根兒沒瞧清楚把他摔出去的是什麼人物,便爆出一長串低俗粗魯、不堪入耳的髒話。
“用不著把四書五經搬出來,”子銘向前一步走出屋簷外,用冷峻無比的眼神瞪著他。“你有何高見?”
對方一看到子銘冷酷的神情,便閉上嘴巴再也不敢開口了。
“淇曼,他有沒有傷到你?”子銘依然面帶怒容地直視著眼前的無聊男子。
“沒……沒有。”她有些被眼前的一連串突發的狀況嚇著。
他這麼明顯的憤怒是什麼?是他對她的保護欲讓他如此生氣嗎?
“算了,子銘,他沒有對我怎麼樣,只是想謝謝我。”淇曼覺得好窩心,對那傢伙也就不那麼生氣了。
他悶哼一聲。“那他的表達方式還真奇特。”
無聊男人瑟縮了一下,連忙爬起身來沒命似地跑開。
子銘轉身看她,臉上立刻換成急切的表情。“真的沒事?”他關心地追問。
“嗯。”她點點頭,笑了。
他終於放心,替她把停在一旁的車門打開,將她舒舒服服地安置在車座上。“我們回家吧。”他說。
傍晚時分,車窗外的世界仍是一片煙雨濛濛,子銘只用三十公里的時速緩慢地沿濱海公路行駛。馬路兩旁的行人個個都撐著雨傘,面露不耐煩的表情從街上匆匆走過。淇曼望著外面,心裏暗自感謝能乾爽地坐在舒服的跑車裏。車裏放的是張中立暢人心胸的排笛演奏,她放鬆了心情,陶醉在其中。
後座狹小的空間裏堆滿了他們採購的東西,其實子銘自己只買了一包土司和三包冷凍食品,其餘則都是淇曼的,她一想到自己像個購物狂似地把自己想到的補給品拚命往車籃裏丟,就覺得有點丟臉。
“怎麼了?”子銘一向被她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吸引,覺得永遠看不膩o
“你買得那麼少,冰箱裏的食物怎麼會堆得那麼多?”她忍不住好奇地問。
他舒適地斜靠著車門,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靠在車窗上。“我每次來都會帶一大堆食物和補給品,可是要離開的時候卻不一定吃得完,加上我的家人們也有同樣的習慣——幾乎已經成為一種惡習,所以冰箱裏的東西會越堆越多,看上去好像永遠也吃不完似的。”
淇曼聽他這麼說,忍不住輕笑起來。有兄弟姊妹的感覺真好啊。
“老實告訴你,廣東粥是我最拿手,也是找唯一會的——烹飪是我除了貓和感冒以外第三樣討厭的。”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淇曼突然想到一件令她好奇的事,立刻發問道:“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你是問我從事什麼工作嗎?”淇曼點點頭,子銘於是一本正經地問答。“唔……我的工作就是,扮演好龍家好吃懶做的大少爺角色。”
“大少爺?”淇曼不解地凝望他。
“我們家是個大財團。”他毫不做作地說明。
“財團?”龍——‘紫晶龍’?”她吃驚地瞪大著眼睛,張大了嘴。
很少有人不曾聽過“紫晶龍”的事蹟。當今十大財團之一的龍氏集團,在幾年前和其世交鐘氏與高氏三大家族,共組了一個名為“紫晶龍”的集團,資本額多達上百億,他們的事業遍及國內外,港澳兩地的子公司多達十家,投資專案更是從國防科技、航空器材、觀光業到化妝品、火柴製造等等,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集團。
“紫晶龍”的董事成員是由龍家的第三代龍子俊、龍子賢、龍子銘,和鐘家的第二代鐘偉華、鐘瀚華、鐘靖華,以及高家第二代高文達、高文偉八個人為首組成,但是龍子俊在董事會裏並不掛名,因為他具有公務人員的身份。
他們八個人分別擁有自己的事業,國內業界的好事者常稱呼他們是“紫晶龍八龍王”;平時雖然是各吃各的飯,各管各的事,一旦有人不知死活惹到其中一個,後果一定是八個人聯手反擊,其氣勢之盛,簡直有如八國聯軍人無人之地。
前不久“紫晶龍”成員之一的高文偉還曾捲入一樁詐欺案,後來他運用了一些小策略,十分戲劇性地把事情擺平,還替自己贏回一個美嬌妻。事後,“紫晶龍企業集團”更是聲名大噪。這些事情,凡是對國內經濟稍有瞭解的人都知道。
淇曼眼前的這個……痞子,竟然就是“紫晶龍”之一的龍子銘?
子銘聳聳肩,嘴角上掛著一抹微笑。“沒錯。”
淇曼的臉上寫滿了不相信。“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你沒有問啊。”
“因為我沒有想到——”淇曼每次想起自己剛開始以為他是個酒鬼、色魔、神經病,臉上的表情又是一陣豐富有趣。
“說不說又有什麼差別呢?難道說,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你我是‘紫晶龍’的一份子,你就會對我好,拜倒在我的牛仔褲下嗎?”
淇曼連忙搖搖頭。
“這就對啦。”他空出手來握住淇曼的手。“你不必因為我的身份改變對我的看法。”
到家後,子銘把他的車停在淇曼的後院,他提著三大袋、兩小包的塑膠袋,從後門直接走進廚房裏。
“我後悔了,”子銘喃喃地抱怨著。“我不該帶你去購物的,你買的東西都是我在提。”
“嘿,幫我提東西是你祖上有德、三生有幸,”淇曼故作生氣狀。“你應該感到受寵若驚才對。”
“是喔。”他扁著嘴,一副任人差遣的苦命相。
她見了,樂得大笑。“你的幽默感可以讓我放鬆心情,我跟邦彥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必須把自己的神經繃得死緊,以配合他的步調。”
他拿著果汁的手停在空中,不喜歡這個話題中的男主角。“謝謝,那我真的應該受寵若驚。”
“不客氣。”她大方地給他一個迷人的微笑。慘了,她愈來愈喜歡他了。他把袋裏的東西一一取出來,她連忙阻止。“放著就好,待會兒我自己來弄。”
“你傷了我的心,”他神秘兮兮地搖搖頭,然後從袋裏拿出一瓶白葡萄酒。“你難道還不瞭解,我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
“香檳?”她睜大了眼睛望他。“不會吧?哪來的?”
他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回答她的問題。“我在結帳的最後一刻放上櫃抬的,我們要來慶祝一下。”
“但是我不曉得我的杯子在哪里。”淇曼無助地看著地上的四個紙箱,恐怕他們得花上一陣子的時間來找杯子。“我們要慶祝什麼?”
他已經開始動手翻箱倒櫃。“很多事……哈,找到了。”他幸運地在第一個紙箱裏就翻出兩個用報紙包好的玻璃杯。
“你真是吉星高照。”淇曼有點嫉妒。為什麼她從來沒有這麼幸運過?
他笑了。“不是吉星高照,只是比別人多了一份‘積極’。咱們來慶祝成為新鄰居,如何?”
淇曼笑得好開心,子銘實在是比邦彥有趣多了。他為了慶祝他們成為鄰居而幹了六杯,也慶祝周邦彥和他媽媽在夏威夷玩得愉快,慶祝世界上所有錢太多的財團金主和目前正失業的程式設計師……就在這個時候,屋裏所有的燈光突然熄滅。
“哇,淇曼,我知道燭光晚宴很羅曼蒂克,但你不覺得先點上臘燭再關燈會比較好嗎?”子銘的聲音在黑暗中說。
“不!”淇曼的喉頭發緊。“噢!不!不!不——”
“嘿!嘿!別歇斯底里,你在破壞情調呢!不要慌,可能只是保險絲斷了。”他的手找到她的,輕輕地摩擦她的手背給她一點安慰o
“不關保險絲的事,是我的錯。”她暈眩地說。“天啊!我怎麼這麼笨?我怎麼會讓這種事發生?”
子銘聽得一頭霧水,趕緊追問。“喂!等等,我聽漏了哪一段?”
“你還不懂嗎?”淇曼沮喪地拍一下自己的腦門,很想一頭撞死。“我以為我要搬走了,所以通知他們斷電。”
子銘整整呆了五秒鐘。“你要電力公司切斷你的電?”
“我告訴過你我平常是很有效率的。”她懊惱地大叫道。“我做了一切准新娘該做的事,只差沒有結婚——真是該死。”
她很想用力敲一下自己的腦袋瓜子,可是那一定會讓她痛得哇哇大叫,只好懊惱地打桌子出氣,一巴掌拍下去又覺得手痛,於是抓起一包泡面往牆上摔。
“摔東西是治療情緒的好辦法。”子銘不慍不火地說。“你有沒有手電筒?”
淇曼眨眨眼睛,已經比較能適應黑暗中的視線。“沒……啊!我記得有幾根臘燭放在儲藏室裏沒打包。”她話還沒說完,子銘便開始在黑暗中移動。
“子銘,你要去哪里?”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她驚慌地叫著。
“車上,我後車廂裏有手電筒……啊!”
淇曼聽到他踢到東西的聲音,和他喃喃的詛咒聲。
“你沒事吧?”她緊張地問。“我忘了警告你客廳的地上都是東西。”
“我……很好……”他的聲音不太樂觀。“到目前為止還沒摔死。”
另一個踢到東西的聲音,和子銘的哀嚎聲。
“子銘……”她真的很擔心。
她聽到了他開大門的聲音。“我馬上回來。”
淇曼在黑暗裏等待,深深覺得自己的前途也是一片“黑暗”——她必須儘快找到一份工作,否則很快就會坐山吃空。其實沒有燈光也可以沒有燈光的情緒,她可以和子銘兩人點起臘燭,在燭光下對坐。燭光一定會把子銘的黑髮照耀得烏黑亮麗;他的眼眸裏燃燒著火炬,火炬裏只映照著她一個人的影子……神經病!她在幹什麼啊?淇曼搖搖頭,把自己的綺思幻想搖掉。她伸出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頸子去平撫突然跳動不已的頸動脈。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她哭都來不及,哪還有心思去想那些羅曼蒂克的事。
開門聲讓她完全清醒,她看到一圈手電筒的光線。她站起來,手電筒的光先是照到她的牛仔褲,再往上照出她隆起的胸前。
“找到了,”子銘清清喉嚨說。“我們現在有了手電筒和打火機。”
他來到她面前。淇曼必須很努力才能按捺住心跳,因為子銘用手電筒的光來回地輕撫她的嘴唇。
“這個角度看起來很像鬼婆婆。”子銘突然說。
“鬼婆婆?”她雙手插腰做母夜叉狀忿然道。“我有那麼醜嗎?”
“嘿!有點幽默感嘛。”他熄掉手電筒,卻換成用打火機的火光照她的臉。
淇曼伸手要打他,但他立刻熄了火笑著往後退,她只打到了空氣,她不甘心地摸索著往前進,卻又一頭撞進他溫暖的胸膛。子銘的手臂立刻輕摟她的纖腰,他的鼻息熱熱地吹到他額頭上,她慌忙地推開他,不讓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輕笑。“你的儲藏室在哪里?”
她藉著手電筒的光,領他來到儲藏室門口。子銘打開儲藏室,伸手在一格格的木板上摸索一陣。
“怎麼樣?”淇曼關心地問。
“只剩下兩根臘燭,如果我們今晚想玩撲克牌的話恐怕不夠,除非……”他望著她,別有深意地拖長尾音。
“除非什麼?”她昏眩了,不曉得自己怎麼會發出如此沙啞的聲音,可能是那只放在她腰上的手害她缺氧的緣故。
偏偏在這個時候,那只手加了一點力道,她的身體便向他靠去。當她碰上他皮帶上的銅扣時就根本不能呼吸了。
他無限輕柔地吻她鼻尖。“淇曼,你是個乖小孩嗎?”他柔聲低語。“我懂得所有可以在黑暗中玩的遊戲,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玩?”
“那些遊戲危險嗎?”她的喉嚨乾燥得像撒哈拉沙漠。
手電筒和臘燭滾落到地上,現在,他的兩隻手都在她腰上了。
“可能。”他磁性的嗓音低語。“你知道的,反正不是贏就是輸。”
他的雙手探進她的厚運動衫,在她平滑的胃部徘徊,她的肋骨被他的十指包圍,可憐的肋骨全在歇斯底里地尖叫。
“不!這不好玩……”她掙扎出聲音來,卻模糊得幾乎無法分辨,反倒像是她愉快的呻吟。
從地上手電筒微弱的燈光,她看到了他臉上的一抹微笑。
老天爺啊!他的微笑比他的手更致命,他的手只能摸到她的身體,他的微笑卻能觸及她的內心。
她的胸口發脹,仿佛瀕臨爆炸邊緣,脈搏更是快得嚇人。
“我……我要撿臘燭。”她硬擠出話來。
他的唇輕輕地刷過她下巴和頸子。
“我,我不大會玩遊戲。”
他的唇刷過她唇瓣。
“我……”她的膝蓋發軟,不得不把身體的重量交給他。
“你在跟我打啞謎嗎?”他重重地呼吸,嘶啞地呢喃。
他的手掌向上摸索,直到她曲線的高峰處,他用溫熱的大手溫柔地逗弄她挺立的乳尖,她抓緊了他的毛衣輕聲呻吟。
喂喂喂,她還沒答應要玩呢!他怎麼可以就開始了?
“臘燭可能被你摔斷了。”她儘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別去感覺他的手帶給她多少愉悅。
“這個藉口用過了,”他輕輕搖頭,否決“臘燭”這個話題。“我已經等了很久了。”他的聲音粗糙得像沙紙,他的手卻細柔得像醫生。“你也在等待嗎?”
他的手已經使她發瘋,瘋狂地想得到更多更多,她不能回答也無法回答,因為她的神經被他的手趕跑,而他的唇已經堵住她的唇。他完全佔有她的唇,他的手恣情地揉捏她纖細嬌弱的身軀,害她貪心地往他身上貼擠,雙手無助地插進他柔軟的黑髮裏。他更深地吻她,更炙熱地吸吮她口中的蜜汁,雙手滑到她背脊,再回到她面前,一次三次,使得她全身著火,全身燃燒,欲望的激流在體內奔竄。
救命啊——子銘沒有事先警告她玩這個遊戲對心臟有危險!
他的唇終於離開,她悠悠地歎氣。他熱熱的雙手捧起她的臉啄一下她的唇。她的胸脯貼上他胸膛,即使隔著彼此的衣服還能感到他身體的熱度。
“淇曼,”他目露凶光地迸出一句話。“有人在敲你的門。”
是哪個殺千刀……不,該殺萬刀的程咬金害他必須中斷他美好的夜晚?
“敲門?”她沙啞地問。那不是他們的心跳聲嗎?
“很不幸,他已經敲了半天了,而且固執得不肯離開。”
她遲鈍的聽覺慢慢地蘇醒,聽到外面憤怒的叫聲和敲門聲——
“羅小姐,開門!”
現在她聽得一清二楚了。
“是哪個該死的傢伙選這個時候來殺風景?”子銘的眉毛打結成一團了。“我們可以不要理他嗎?”
“不行,”她歎口氣,閉上眼睛。“我想我知道是誰。”
“快開門,不然我要叫員警了。”這一次,門外傳來威脅聲更大。
“你確定?”
“確定。”她撿起手電筒往前走,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子銘跟著她,一手攬著她的肩給她精神上的支柱。她在開鎖的時候外面的人仍不耐煩地大聲咆哮——而且用字粗魯。
子銘輕柔地捏一下她肩膀,以資鼓勵。“我是不是應該打電話給我的堂哥,請他派一支特種部隊過來?”
淇曼輕咬著下唇,她很想笑,但此時實在不是大笑的好時機。她打開門,手電筒的光直射到門外的中年男子臉上。
“林先生,請進。”淇曼用喪氣的聲音說。“子銘,這是林木森先生——”答案揭曉。“他是我的房東。”
中年男子開始連珠炮似地發火。“羅小姐,你這個人未免太過分了,房租到期了還不搬出去,你把我這當成什麼了?”
“請聽我解釋。”淇曼試圖插嘴。
“不用解釋,我們的租約只到昨天,你的房租也只付到昨天。”
“沒錯,”淇曼只好提高聲音。“但我房租只付到昨天是因為我本來預備要結婚,不是故意賴著不走。”
“結果呢?哼!”林木森像只恐龍般從鼻子裏噴出氣來。“你發現這裏是絕佳的蜜月套房?而且免費?他媽的,你把我當冤大頭?啊?”
“淇曼,打電話報警。”子銘冷冷地說了一句。
“報警?我才是那個想報警的人。”他們看見林木森的臉脹成豬肝色。“笑死人了,你們以為不開燈就可以瞞天過海嗎?休想!”
淇曼一手扶著快爆裂頭哀求。“林先生,拜託你冷靜一分鐘聽我解釋……”
“我不想聽,我現在要加收你的房租,然後,你跟你的老公馬上給我搬出去,否則我就報警。”林木森仍然得理不饒人地大叫。
子銘輕柔地把淇曼拉靠向自己,他直視著這個叫林木森的傢伙,心裏在盤算著自己應該狠狠揍他一頓,還是乾脆用錢把他給活活砸死。
“快把這些東西清乾淨。”林木森還在咆哮著。“我的新房客禮拜一要搬進來,我要你把這個地方整理得就像你剛搬進來時一樣,聽見沒有?”
平常淇曼是很少哭的,但這兩天她流的淚已經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還多。像現在,她的淚水又威脅著要衝出眼眶,深深感到狼狽、無助又冤枉。她要怎麼解釋她在最後一分鐘臨時改變主意不結婚?她要怎麼解釋她現在無處可去,無家可歸?又要怎麼解釋她不是故意關燈,是因為電被切掉了。
罷了,看這樣子她只會越描越黑,要此刻正暴跳如雷的房東安靜下來聽她解釋,那還不如現在就收拾細軟到海灘上露營省事。
就在這個時候,子銘決定接手。“淇曼,你何不到廚房去泡咖啡。”他握住她微微顫抖的肩膀,把她往廚房的方向推。“我想和林木森先生聊一下。”
淇曼僵硬的身子不肯離開,也不知道子銘葫蘆裏賣什麼藥。“我不會這種高難度的;沒有了電,什麼東西都不能動。”
“好吧,不要咖啡,去幫我倒一杯水,乖,去吧。”反正他就是存心趕她走。“小心點,慢慢走。”
“子銘……”她不能自己跑去避難,丟下他一個人面對這只暴龍。
“去,再見。”他又幫她轉回身面向廚房輕推她向前。
淇曼沒有想到,甚實自己這句話裏的主角應該要對換——她不能丟下林木森一個人面對子銘這只“龍”。她歎口氣走進廚房,卻只坐在餐桌邊拉長了耳朵傾聽門口的一切動靜。
“你這傢伙……”林木森搶先發難。
子銘一瞪眼,一副嚴肅不可侵犯的模樣。“林先生,不管你聽不聽我們的解釋,我都不想再聽到你指責淇曼的不是。”
“你說什麼?”
起先林木森還吼了兩句,教淇曼心裏害怕得不知所措,但接下來,一切就都安靜了,有人講話的聲音,可是聲調相當地平靜,沒有人拉著嗓子吼叫,也沒有人往牆上摔東西,淇曼不禁在心裏頭犯嘀咕——這是哪門子的惡鬥?
幾分鐘後,有人開前門的聲音,顯然是林木森離開了。
“吆!”無賴突然淒慘地雞貓子喊叫了一聲,嚇得淇曼從椅子上跳起來。
“抱歉,我踩到了它的尾巴。”子銘走進烏漆麻黑的廚房,一臉歉疚地說。“這麼暗我根本看不見。”
“你的夜間視力不是很好?”淇曼沒好氣地問。
“我討厭的東西就看不見。”他滿不在乎地道。
淇曼一方面為無賴心痛,一方面怨子銘接手幫她收拾爛攤子卻又不肯讓她在場,讓她有他和林木森串通好要謀害她的錯覺。她眼前又浮現明天的早報上寫道:海邊小屋發現一具女屍,根據警方初步研判,歹徒是裏應外合侵入的,而她忠心耿耿的貓先她一步被人亂腳踩死……
“你沒事了,”子銘來到她面前。“林木森答應讓你住到禮拜天,你可以有幾天的時間另外找房子。”
“怎麼回事?為什麼他突然改變心意?”她好奇死了。
他長長地歎氣,臉上的表情可以去演舞臺劇。“會叫的狗不會咬人,我猜他這個人一定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告訴他我是個窮光蛋,所以你不願意嫁給我而去和一個有錢人結婚,結果卻在結婚當天被老公拋棄,他聽完感動得差點哭了,還要我好好安慰你。”
“龍子銘先生。”她眯起眼睛看他。“如果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
她說不下去了,因為他按住了她肩膀,半威脅半開玩笑地說:“羅淇曼小姐,你有踐踏男人自尊心的嗜好嗎?好吧!我賄賂他滾開,你欠我五千塊。”
要是沒有子銘,她真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沮喪到跑去跳海。
瞧瞧她現在的狀況,沒有婚禮,沒有工作,沒有地方住、沒有電、沒有錢。只剩一隻胖貓和五千塊的債務。
“子銘……”她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臉上的激情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安慰的微笑,一個好朋友的微笑,似乎在訴說著,一切盡在不言中。
“去找你的臘燭。”他突然說。“我要在我走之前把你的臘燭點燃。”
“你要走了?”話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說這話的語氣太曖昧了。
“去拿臘燭。”子銘故意忽略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地說。
淇曼決定今晚睡在沙發上,他幫她把一根臘燭點在浴室裏,一根放在冰箱上面,並把手電筒塞進她手裏。她躺了下來,看著他小心地把無賴抱進它的紙箱,摸了摸無賴的頭道晚安。
哼,他討厭貓才有鬼。淇曼在心裏嘀咕。她想說些感謝的話,但聲音都梗在喉嚨裏出不來,想到子銘要回家她便冷了起來。他真忍心把她一個人丟下?
他在後門面前停住腳轉身,燭光照出他柔和的臉部表情。
“如果我邀請你今天晚上到我家過夜,你會怎麼說?”
“不。”她的腦袋還沒來得及思考,嘴巴就已經反射性地做出回答。
他聳聳肩。“我想也是,別介意,我只是問問罷了,沒有別的企圖。”
騙死人不償命!如果沒有別的企圖他幹麼那樣笑?
他微笑著推開後門。“晚安。”他給她一個飛吻,然後消失在夜色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13 00:08:33
第五章
雖然滿腦子都是淇曼的影子,但是,龍子銘今天打算採取“欲擒故縱”的策略,說什麼也不去找淇曼,散發自己的魅力。
這時候,一向最會出鬼點子的他,又有了最新的餿主意。
雨停了,他把那輛BMW的頂篷打開,還它原本敞篷跑車的本色,帶著輕鬆愉快的心情,一路飄回龍家大宅。
他還沒踏進家門便發現今天的龍家大宅熱鬧非凡,院子外的車道上停了五輛十分高級的私家轎車,隨車的司機們則無聊地在院子裏的一個角落裏玩起撲克牌。一走進家門,子銘又瞧見原本很閑的管家和幫傭兩人,現在卻由左右兩側的起居室裏跑進跑出地忙著沏茶。
而左右兩側的起居室裏傳來的吵雜聲,就像是有十幾個人在喝茶、聊天、嗑瓜子兒還同時打牌。
偌大的大廳顯得空空蕩蕩,只有一個人賴在沙發上死抱著電話不放。
“……家裏太熱鬧了……是啊,我老爸和伯伯的牌友這幾天常到家裏來走動,少則兩桌,多則四、五桌,隨便幫忙端個茶都能賺到七、八千塊的花紅,我看澳門的中型賭場也不過如此了……不關我的事?乖乖寫作?開什麼玩笑,我忙著聽那些叔叔伯伯姑姑阿姨們細數他們的當年勇都來不及,哪有時間寫稿?”
龍子銘瞪了她一眼;這個小鬼,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好啊,沒問題,拜拜——”龍璋琳丟給哥哥一個騙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出版社打來的啊?”龍子銘突然熱心地問。
“嗯。”不疑有他,她應聲道。
“又拖稿了?”他太瞭解自己的妹妹了。能坐的時候絕對不站,能躺的時候絕對不坐,總而言之只有一個字:懶。
她吐吐舌頭。“拖稿有理,斂財無罪——這是我的至理名言。”
“是嗎?”龍子銘盯了她一會兒。
瞧她那副心虛的模樣,這回肯定是火燒屁股了。
“我倒是覺得家裏真的太吵了,”龍子銘心懷鬼胎地笑著。“想不想找地方清靜一下啊?”
“想!”雖然有花紅可以拿,但是伺候這些叔伯姑姨實在毫無樂趣可言。
“是嗎?”
她看著哥哥,忽然發現苗頭不對:糟糕,中計了!
“你……你想幹麼?”她張大了眼睛,瞪著龍子銘。
他笑容裏的一抹邪氣,足以讓任何人見了都會想奪門而出——慘的是,他老兄高大的身軀,早已把大門口堵住,活生生像是“卡門”再世。
“我、要、你、搬、家。”他吐出五個字。
她倒抽一口冷氣。“你要把我趕出去?”
“什麼話?你是我妹妹,我怎麼會想把你趕出去?”龍子銘一板一眼的表情,說起話來也正經了七分。
“那你到底想幹麼?”她已經向後縮到快陷進沙發縫裏了。
“請你去海邊度假,怎麼樣?”他笑著宣佈。
“海邊?你要我搬到金山那棟別墅去?”
“錯!”他說。“不過,你要去的地方距離咱們家的別墅很近、很近……”
星期六下午,淇曼照約定和華霜濃在她公司附近的餐廳見面,她們聊了好久,直到天色很晚了才開車回家。
淇曼向華霜濃敍述她認識龍子銘的經過,華霜濃聽完笑得前仰後翻,當然她還說了家裏電源被停掉的事,但是她沒有提到房東在趕她,也沒說她的銀行存款正在節節下降,她習慣獨立,不想把自己的問題推給別人。
淇曼一面開車一面注視前方的藍色天空,希望她的心情能像藍天那樣開朗。但是,一大堆的問題壓得她喘不過氣;電的問題、房子的問題、工作的問題,還有她的錢能夠讓她活多久的問題——生命充滿了各種挑戰。
她把車開得很慢,不想太早回家,回家幹麼?反正家裏沒有電,眼前一片黑暗的她根本什麼事也做不成。但是明天早上開始,她必須認真地鑽研早報裏的人事工作欄和租屋廣告,她必須找一間便宜的公寓,不然她就真的得露宿街頭了。
月亮出來了,海邊的夜景別有一番風味,她常常坐在屋外看星星聽海濤,除非這一帶還有別的房子要出租,否則以後大概都不可能擁有這種享受了。
她把車停好,慢慢地走到後面。她拉開背包的拉鏈找鑰匙,眼角的餘光卻瞄到廚房裏竟然燈火通明。
怎麼會有光線?家裏根本沒電,哪來的光線?
難道是小偷?不可能!怎麼會有小偷跑到海邊的小木屋來偷東西?小偷也不可能七早八早就登堂入室。如果真的是小偷,那他的手電筒一定是一千支燭光的強力手電筒,才能讓屋裏看起來這麼亮。
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雙手害怕地發抖,她試著轉開門把——門沒鎖。她記得很清楚,出門前她明明把門反鎖了。一想到這兒,她又打了個冷顫。
就在這時,淇曼聽到一陣笛聲。爐上竟然在燒水,那個笛聲是水壺內的水被燒開時水蒸汽冒出來所引發,而且它的聲音尖得簡直就是特地要引人注意。
小偷會在她家裏燒開水?這是哪門子的樑上君子?
她忍不住了,深吸一口氣壯起膽子,毫不猶豫地便開門沖進去。
“啊?你回來啦。”
一個女孩就站在淇曼面前,害淇曼當下傻住。
“你好,我是韓文湄。”那是一個個子比淇曼高一點,年齡也可能比她小一點的女孩子。總之,她絕對不可能是個賊。
淇曼楞楞地接著打招呼。“呃……我叫羅淇曼。”
“我知道,房東告訴我了。”韓文湄把瓦斯關掉,笛聲立刻慢慢消失。“你回來的正好,一塊來喝茶吧。”她手腳俐落地取出兩個上好的陶杯。
淇曼注意到韓文湄竟然穿著子銘的羊毛拖鞋。
“希望你不介意我借你的拖鞋穿,”小湄微笑著倒了兩杯茶。“這鞋好大,可是上面的羊毛好舒服。”
我介意,十分、非常、相當該死的介意!淇曼在心裏怒吼。看到別的女人穿著子銘的拖鞋,她心裏很不是味道。
“那不是我的拖鞋,是一個朋友的。”她以平靜的聲調說。
“我想也是,”韓文湄微笑著。“你直接叫我小湄就行了,我聽不慣別人連名帶姓的叫我,來一杯熱茶好嗎?”
“我很想,”淇曼蹙起眉頭。“但我記得我沒有茶葉。”事實上,那天去購物回來之後,淇曼發現自己居然迷糊得連咖啡都忘了買o
“喔!我買來了。晚上喝茶,早上喝咖啡,這是我的習慣。”說完,小湄立刻端了一杯茶到淇曼面前。
淇曼眨了眨眼睛,呆了五秒之後才提出疑問。“你……來這裏做什麼?”
小湄聽了之後也一呆。“哎呀!看我多糊塗……對不起,對不起,我囉嗦了半天卻沒有表明來意——我是個寫小說的,是這裏的新房客。我應該星期一才搬進來,可是我原先租的地方到期了,房東說你不會介意我早幾天搬來和你共用房子。”
她當然不會介意,她根本不能介意,林木森肯讓她再多住幾天已經是他的恩典了。可惡的林先生,她希望他走路摔死、坐車撞死、吃飯噎死、喝水嗆死!
“我早該知道。”淇曼生著悶氣,卻無法對無辜的小湄發作。“他向我們兩邊加收房租,貪這幾天的小便宜。”
“哦?他是那樣的人嗎?”小湄端起熱茶,朝著杯口吹氣。“我倒覺得他人滿好的。”
淇曼險些被熱茶噎到,差點喘不過氣。“滿好?”
“嗯,”小湄認真地一點頭。“他很幫忙呀,我下午來的時候屋裏還沒有電,他立刻打電話給他在台電公司的朋友,三十分鐘後電就來了。”
“天,真是奇跡!”淇曼自言自語道。這幾天還真是高潮迭起、奇跡不斷。
“你為人真是隨和,都沒有沖著我咆哮耶。”小湄笑道。“別人要是發現自己家裏突然多了一個陌生人,可能早就已經報警來圍剿了。”
“我的適應力不錯,”淇曼有時候也滿佩服自己的。“我確定你不是小偷後就放心了,畢竟看到陌生人在你的廚房裏燒開水比看到她在翻箱倒筐要好得多了。”她說完,再喝一口熱茶。今天挺冷的,她發現自己還真是需要喝喝茶暖暖身。
“你比我冷靜多了,”小湄笑著點點頭。“我哥哥常常笑我像個沒什麼常識的鄉巴佬,遇上一點小事就會大呼小叫。”
“別聽他的,太冷靜也不是什麼好事。”淇曼直覺地想到了周邦彥。
小湄提起水壺走上前來,在淇曼的陶杯裏添上熱水,普洱加上菊花的香氣立刻四散,和第一泡的味道完全不同。“你跟他描述的完全一樣。”
“誰呀?”淇曼有點不敢問,可是她好奇死了。
“呃……”小湄頓住了她為自己添熱水的手。“是……是……房東。”
“你聽到的絕對都不是好話!”淇曼苦笑了一下。
“不不不——”小湄笑著拉長尾音。“他說了你不少好話,而且他還說你是他所見過最漂亮的女人。”
淇曼瞪大了眼睛。“你確定我們在談的是同一個人?”
“沒錯。”小湄篤定地道。“我說的是‘我的房東’。”
小湄的房東,那鐵定是林木森不會錯。
淇曼的頭又開始痛,她認了,不過就算她頭痛到休克昏過去,她也不會相信林木森會說她是他所見過最漂亮的女人。
事實上,她會比較希望這句話是出自另外一個人的嘴裏……
淇曼的日子暫時不會太無聊,因為這幾天小湄簡直把淇曼當成同住了好幾年的姐姐一般,一天到晚對著她吱吱喳喳無話不談。
小湄喜歡穿著寬大的睡衣和那雙羊毛拖鞋坐在電視機前喝熱茶吃爆米花,她是個很開朗很健談的人,常常說些有趣的事情,令人不得不喜歡她。
這一天,當小湄終於起床時,淇曼已經在報紙上的廣告欄畫了好幾個圈圈。
“早安。”小湄打著呵欠走進廚房,臉頰因為剛睡醒還紅撲撲的。
“不早啦。”淇曼笑著。
“哇,洋裝。”小湄揉揉眼睛,發出一陣驚呼。“你要去約會啊?”
“不是。”淇曼圈起一則出租公寓的廣告。“我今天早上必須早一點行動。”
“行動什麼?今天是星期天耶。”小湄傾身看一下報紙。“沒有人在星期天早上工作——除了牧師。嘿!你到底在幹什麼?”
“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在找房子呀。”淇曼突然皺起眉頭,一臉困惑地問小湄。“‘安坑’在什麼地方啊?”
“千萬別考慮那裏,”小湄斬釘截鐵道。“那是個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地方。”
“是嗎?”淇曼沮喪地把其中一個圈圈畫掉。“難怪房租這麼便宜。”
小湄把研磨好的豆子丟進電壺裏開始煮咖啡,然後一屁股坐在淇曼旁邊椅子上,用詭異的眼神瞄了淇曼一眼。“你為什麼要考慮預算?”小湄問。
淇曼聽完只好苦笑一番,她既羨慕又佩服小湄開朗的個性,如果小湄也和自己一樣沒有工作也沒有錢,而明天就要被房東掃地出門,不知道她是不是還能保持一貫的樂觀豁達。
“因為我的銀行存款少得可憐,”淇曼無奈地歎氣。“照這個情形看,能找到一間有水電的公寓就是萬幸了。”
小湄的眼珠轉呀轉的,終於停住。“那你幹麼要搬走?”
“因為我說過我要搬走。”淇曼扮了一個鬼臉。“你應該知道我們的房東不是個泛泛之輩,我不過是延遲幾天搬出去,他就氣得簡直恨不得把我殺了。”
不只是林木森,她對另外一個人也感到極度的不滿。那個以拯救鄰居為嗜好的自大狂哪里去了?為什麼又消失無蹤了?
小湄忽然說道:“反正這裏有兩個房間,你可以繼續住在這裏,我們一起分擔房租。在我交出下一個故事之前,我的荷包也是幹的,兩人合租的話可以節省一半的房租那。”
“我……我從來沒想過……”淇曼眼睛一轉,蹙起眉頭。“你怎麼知道我在找工作?”她不記得她對小湄透露過。
小湄遲疑了一下。“我猜的。因為我想如果你的收入固定就用不著搬走了,不是嗎?”
淇曼認真地考慮,三秒鐘後便認定這是最好的辦法,除此之外她也沒有別的路好走。“你真的願意這麼做嗎?”淇曼問。“你原本並不打算和人分租的。”
“我喜歡朋友,”小湄真誠地說。“算你幫我一個忙,我們可以節省彼此的開支,房租伙食一律對分,好不好嘛?”
“當然好。”淇曼笑著伸出手和小湄相握。“你不知道這個點子幫了我多大的忙。我本來以為明天開始我就要睡到公園的涼椅上,用牛皮紙袋遮住臉。”
說真的,事情發展至此,她實在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不要這麼悲觀,天塌下來還有人頂;相信我,你很快會找到工作的。”
“希望如此,”淇曼道。“這年頭的資訊人員不值錢了,我看了三天的報紙,沒人肯請個小小的程式設計師,不過,找工作的事實在也急不得,能先安頓好住處我已經很謝天謝地了。”
“對呀!”小湄高興地拍手。“我們正式成為室友了——值得慶祝。”
說時遲那時快,小湄的話聲剛落,她們就聽到了敲門聲。淇曼擦了擦手走到門邊,一打開門便屏住了呼吸。
“嗨!”子銘穿著海軍藍的短褲和白色運動衫,悠哉地出現在門口。
該死三次加殺千刀的龍子銘,他怎麼可以趁她一點戒心也沒有的時候,又這般光鮮亮麗地從她眼前冒出來?完了!死了!毀了!她就算是一個月不和周邦彥見面,也不會有像現在這樣和子銘重逢的悸動和震撼。
“把嘴閉上,淇曼。你的嘴張大得連航空母艦都飛得進去。”他笑著說。“你想我想得這麼厲害嗎?”
鬼才想念你!她想大叫,可是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謝謝你的關心,我很好。”她清了清喉嚨後才說。“你怎麼樣?”
他低下頭盯著她的唇,好像在猶豫要不要吻她。“我好渴。”
她用食指把他的下巴推遠一點,保持安全距離。“你要喝杯飲料嗎?我們有開水、果汁、牛奶、咖啡和茶。”
“我們?”子銘盯著她,一副丈夫在質問太太是不是偷人的模樣。“我希望我沒有打擾‘你們’?”他特別加重了“你們”的語氣。
他憑什麼那樣質問她?淇曼正要發火,小湄出現在客廳的一角。
“淇曼,是誰呀?”小湄一見到子銘,立刻兩眼一亮。“我在奇怪你怎麼出來這麼久,所以出來看個究竟。”
她當起介紹人的角色。“小湄,這位是龍子銘,我們的鄰居。子銘,這位是韓文湄,林先生的新房客,我的新室友。”
淇曼看著子銘的反應,只見他用非常“友善”的笑容望著小湄。
“鄰居嗎?真是太好了。”小湄欣喜地說。她沒有露出一絲面對著陌生人的彆扭神色,仿佛子銘已經是幾十年的老鄰居。“龍大哥,你叫我小湄就行了。”
“嗨!小湄,很高興我們多了你做伴,如果你發現自己缺了什麼,可以隨時過來找我借。”子銘接著望向淇曼。“她是室友?這麼說你不會流落街頭了?”
哼!難得子銘還記得要關心她;淇曼擠出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笑容。“我有了落腳處你很失望是嗎?我知道你很想擺脫無賴。”和無賴的主人。她想道。
子銘詭譎地笑,仿佛讀得出她的心思。“我是很想擺脫無賴,但是它似乎很喜歡我,我不忍心讓它失望。”他的話中帶有弦外之音。
淇曼瞪他一眼,卻沒發覺自己的臉隨之紅了起來。她氣得想狠狠地咬他一口,就像他踩無賴的尾巴那樣,咬得他鮮血淋漓、雞貓子喊叫,才能洩她心頭之恨。
“龍大哥,”小湄笑盈盈地。“我剛才好像聽到你說你渴了,你要喝什麼?”小湄立刻以女主人兼老朋友的姿態招呼他。
“我也餓了。”子銘的眼睛在淇曼身上流連忘返。“我有個主意,我們今晚上街去吃一頓,好好慶祝一番,你說怎麼樣?”
“我說,”淇曼咬牙切齒地說話,氣得險些把一口玉牙咬碎,他當初為什麼就沒想過要帶淇曼出去好好慶祝一番?“如果你以為我……”
“太好了,”小湄打斷她的話。“如果龍大哥要當東道主,我們是一定不會錯過的。”
子銘詭異地一笑。“好,那我七點鐘來接你們。再見。”
小湄立刻上前一步挽留他。“你不是又餓又渴嗎?何不跟我們一起吃早餐?我煮了一壺咖啡,烤個吐司也很快的。”
“謝了,我現在還不能吃,”他吞了吞口水,發覺自己實在餓了。“我規定自己要再跑十分鐘才能坐下來吃一頓豐盛的早餐。淇曼,你好像也滿缺乏運動的,想不想運動一下增強體力?”
如果她想要用運動增強體力的話,她會選擇拳擊——而且她會拿他來當沙包。
“運動太痛苦了,”淇曼沒興趣地說。“我不喜歡虐待自己。”
“看來我必須糾正你的觀念:有機會的話。”
淇曼看著地上,如果她的腳勾得到子銘的影子的話,她會把他的影子踹死。
子銘發現自己得不到她的反應,便識趣地結束話題。“小姐們,晚上見。”
“嘿!等等,龍大哥。”小湄把轉過身去的子銘叫回來。“你不是很渴嗎?喝杯飲料再繼續跑嘛!”
淇曼很不是滋味的吃醋,小湄可真捨不得讓子銘走。
他感激地微笑。“不行,堅持到底才能戰勝自己。”
“你常常戰勝自己嗎?”淇曼半好奇半諷刺地問。
“親愛的淇曼,自從認識你開始我就常常面臨必須作戰的處境。不過——”他笑得很樂,一副樂於和自己作戰的樣子。“我喜歡挑戰。”
說完話,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淇曼怔沖地想道。他的臨去秋波又是什麼意思?一聲不響地消失個三天三夜,一回來又用那種眼神勾人家的魂魄。
賊!他是個偷心的賊。
淇曼第一百零八次告訴自己,她不是為了龍子銘而裝扮,她刻意打扮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想讓他見識一下自己漂漂亮亮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本來嘛,哪個女人不想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
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她最醜的時候,唏哩嘩啦地哭了好幾場,那副模樣連她自己看了都討厭,然而,今天晚上的她可不一樣了。
她挑了一件水洗絲質的小禮服,淺綠色的禮服沒有肩帶,將她光潔圓潤的裸肩展現無遺,腰間別著一條細細的墨綠色麻繩腰帶,勾勒出她纖柔的柳腰,這件衣服妙就妙在只要帶子一拉,整件衣服就會鬆開。
這對正在度蜜月的新婚夫妻來說很方便,但是,要和子銘及小湄去吃大餐可能就有點危險,為了預防萬一,淇曼把帶子打了兩個結,以防穿幫。
子銘穿著一套三件式的灰色西裝,準時在七點鐘到達,他英俊得就像從時裝雜誌上走下來的男模特兒,既正式又帶有一絲不羈。
替他開門的小湄連忙讓他進門,他微笑著,輕鬆自在地讚美她。
“嗨,小湄,你穿得很漂亮喔。”
“謝謝。”
他接著望向淇曼。然後,笑容在他臉上凍結!
他的眸子從她臉上往下溜,裸肩、隆胸、腰上的結、圓臀,再回到她臉上和她四目交接。
淇曼無法從他臉上的表情讀出他的心,他到底喜不喜歡她這個樣子?怎麼變得癡癡呆呆的,連基本禮節都忘了。
她緊張地開口打招呼。“嗨!晚安。”
“晚安。”他望著她肩上濃密的黑髮,目光再停駐到她誘人的乳溝。
他不喜歡嗎?淇曼在心裏納悶。他至少應該禮貌地讚美她一句呀!
淇曼試著打破僵滯的沉默。“你很適合穿三件式的西裝。”
“是嗎?”他摸一下領帶,眼光又飄回她胸前。“就那樣嗎?”
她不解地眨眨眼。“就那樣?”
“你的衣服,就那樣嗎?你不加一條披肩或是毛衣?禮服外面不是應該還有一件斗篷嗎?”子銘的表情十分、非常、相當認真:“是不是放在封好的紙箱裏?別那麼懶嘛,要不要我幫你拆箱找衣服?”
“我不敢相信,”小湄喃喃道。“我真不敢相信有這種事。”
子銘拋給淇曼一個要她閉嘴的目光,轉向淇曼說:“外面有點涼,你光是穿這樣會太冷,我可不希望你感冒,餐廳裏有冷氣,所以你最好還是加一件衣服蓋住肩膀,才不會著涼。”
“我……不怕冷。”淇曼快要哭出來了。
她花了三個鐘頭精心打扮,他沒有一句讚美的話也就算了,還想把她密密麻麻地包起來,她的身材那麼見不得人嗎?
她的禮服並不算暴露,只是少了兩條肩帶,他就那麼受不了看她的裸肩嗎?還是他寧可看她穿舊運動衫破牛仔褲的樣子?
“我以為我穿這一件滿好看的。”她委屈地吸起嘴。
“我沒說你不好看。”子銘鬆開自己的領帶,仿佛急需要一些氧氣。“你看起來很漂亮,我不反對你穿這件衣服,我是怕你感冒,希望你加一件外套。”他說話的同時,臉上沒有笑容。
“龍大哥,你真體貼。”小湄微笑道。“如果你也要我加外套的話……”
“我沒問你。”他瞪小湄一眼,臉上仍然毫無表情。他轉向淇曼,看見她欲哭無淚的表情。“算了,就當作我沒說過,我們走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13 00:08:49
第六章
子銘選的是臺北一家著名的大餐廳,位在那棟大樓的最頂樓,視野遼闊,景致優雅。餐廳裏石牆木梁,以清朝宮廷的樣式表達建築風味,天花板上墜下一些朦朧的大紅色紙燈籠,輕音樂悠揚悅耳,給人寧靜放鬆的感受,在附近各大西餐廳林立之中,的確獨具一番風味。
他和淇曼並肩,小湄則跟在後面,門口的領班一見到他立刻鞠躬哈腰。“龍先生,您好,歡迎光臨。”
子銘對他頷首微笑,他們一家人常來,和領班也熟了。
“龍老爺子今天沒有來嗎?”領班臉上出現一副失望的表情。
“是的,今天就我跟兩位朋友。”子銘朝身旁的淇曼點點頭。
“龍三少對我們這麼有信心,希望兩位小姐在這也有賓至如歸的感覺。”領班對淇曼發出驚豔之歎,隨即,他的眼光落到了子銘身後,看見了小湄。“咦?這位不是……”
“我們可以就座了嗎?”子銘立刻打斷他。
“啊?是,您預約的是靠窗的位置,我們已經準備好了,這邊請。”
服務生領他們到面向陽明山的窗邊,為他們點燃桌上的蠟燭,另一個服務生接著過來,恭恭敬敬地遞上三份功能表。
“這家餐廳的東西最好吃了。”小湄興奮地說。
“咦?你來過?”淇曼吃了一驚。
“不!”小眉立刻回答。“我的意思是……這家餐廳雖然不是特別出名,但是聽說菜色一流,口感很棒,加上這裏的氣氛輕鬆又舒服,我一直很想來嘗一嘗。”
“我也是,”淇曼被子銘的心思大為感動。“我喜歡這裏的裝潢。”
但是才過沒幾分鐘,當他們點好的佳餚一一被端上桌之後,淇曼發覺自己一點胃口也沒有了。
子銘和小湄兩人自從打開話匣子之後就沒再停過,也沒有將她拉入話題,她只能沉默地坐在一旁聽他們的談話。他們聊得好自然、好開心,有如多時不見的老朋友,讓淇曼覺得自己是個電燈泡。
子銘並沒有忽略她,他盡心地做個好主人,替她挾菜、替她端湯,問她喜不喜歡、好不好吃。但事實上,他卻更熱衷於和小湄談話。
他對兩人的態度截然不同,對小湄講話時他就是輕鬆自在的“子銘”,對淇曼講話時他則是彬彬有禮的“龍子銘”。
他的眼睛不時飄向淇曼的肩頭,好像她裸著肩在這裏吃飯是極為不雅的事,最後他堅持淇曼一定覺得冷了,硬要把他的西裝套上她肩膀。
淇曼剛進餐廳的時候心情還滿好的,覺得自己是個美麗、性感的女人,但等到上甜湯的時候,她已經被子銘搞得像個石像,希望自己從這一刻開始消失。
子銘看過她最失意、最糟糕的樣子,而今天她足足花了三個小時徹底打扮,相信今晚可能是自己有生以來最漂亮的一夜,也希望子銘對她的印象改觀。可是她的努力都白費了——他跟另一個女人談得好愉快,對她唯一關心的只是她裸著肩膀會不會感冒。
開車回家的三十分鐘裏,淇曼靜悄悄地一句話也不說,她沒心情發表什麼言論,更不敢輕易開口——她怕自己一開口便會冒出三字經。
到家之後,小湄禮貌地邀請子銘。
“龍大哥,進來喝杯茶吧。”她沒有詢問淇曼便自作主張提出邀請。
淇曼冷冷地旁觀一切。
“好啊。”子銘愉快地答應。
小湄走進廚房泡咖啡,子銘則安然地在沙發上坐下,他打開電視,一手按著遙控器,一手鬆開自己的領帶,好像在自己家裏一樣舒坦。
淇曼仍僵直地站在客廳一角,活像個道具。
子銘愜意地把腳擱到咖啡桌上,再打開兩粒襯衫上的扣子。“淇曼,坐呀。”淇曼惡狠狠的眼光刺進他後腦。“謝謝你,不過你好像忘了,這裏是我家,不必勞你招呼。”
“喔。”子銘應一聲,眼睛仍然盯在電視機上。“今天的菜好不好吃?合不合胃口?喜歡嗎?”
“你已經問了第十三次。”她希望用聲音殺了他。“領班定很感激你。”
子銘終於轉過頭來看她。“淇曼,我今天得罪你了嗎?”
“沒有。”她看到花瓶裏的玫瑰有一片枯葉子,她惡狠狠地拔掉它,以洩心頭之恨。
他清了清喉嚨。“那麼為什麼我覺得你今天晚上很討厭我?”
“討厭你?那怎麼會?”她冷冷地說。“對不起,你請自便,我要去幫小湄端茶。”
“站住。”子銘趁她從身邊走過的時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我能解釋。”
“用不著解釋。”淇曼咬牙切齒地說著,希望掙脫他的束縛。“謝謝你的好心讓我免除死於感冒的危險,我會感激你的。”
“我要求上訴。”他平靜地說,無意鬆手。
“上訴駁回。”
“不。”他不過輕輕一拉,淇曼便跌進他懷裏。子銘有力的手緊擁著她的肩,另一隻手撫摸她額前的頭髮。
他的臉和她的離得很近,太近了,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道,他的眸中央映著她的臉,她應該大聲咒駡他,但是她的力氣一下子不知道怎麼不見了,只能低喊。
她的腦中只剩一片空白,只能感覺他的體溫、他的呼吸和她自己的心跳。
“我承認我很緊張。”他深情款款地說。
“緊張什麼?”
“看著別的男人注視你。”他盯得她意亂情迷。
他的手輕撫著她的脖子,害得她的頸動脈蹦跳得好厲害,他上揚的嘴角宛如一根琴弦挑動了她的心。
“你知道餐廳裏有多少男人在盯你嗎?你沒發現我們的桌子邊老是有一些無聊的男人在走動嗎?我一整個晚上都在後悔沒訂包廂的位子,一整個晚上有十次想把你藏到桌子底下,還有幾次想把那些盯著你看的男人打得滿地找牙——我從來不知道我的脾氣那麼暴躁,直到今天晚上。”
“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她的態度仍舊僵硬。“你和小湄聊得很愉快嘛!”
“小湄?她只是個小鬼。”他的唇輕刷她太陽穴,輕得似有若無。“我們是聊得很愉快,但那是因為小湄是個很容易相處,使人感到很自在的小女孩。”
“可是我不是?”她提高聲音說。
“親愛的,”他溫柔地輕笑。“你太迷人了。我必須老實告訴你,只要你繼續穿這件衣服,我就無法放鬆我的神經。我決定以後每半年才能讓你穿得如此性感地和我出門,否則我的心臟會負荷不了,大概活不到五十。”
“別說這種話。”她連忙用手遮住他的嘴。他乘機親吻她的手心,害她趕緊又把手縮回來。
燈光照射他的臉,使他看起來英俊得不可思議,她很想再伸出手去撫摸看看那絕美的五官是不是真的,但她沒辦法動,像是被定住了,只能用目光愛戀地輕撫他的臉。
他懶洋洋的微笑令她悸動得發抖,她的眼睛逃不開,直跌進他深邃的眼眸中。
他的凝視轉到她唇上,用拇指愛撫著她顫抖的雙唇。
她的理智飛跑了,她的怒氣化成煙霧,她甘心被惡魔的化身龍子銘誘拐,因為他的吻是世界上最甜蜜的,他的懷抱就是她的家。
當子銘終於抬起頭來時,他的唇是濡濕的,他的眼是蒙朧的,他的表情像是到天堂走了一遭。
“淇曼,”他低聲呻吟。“沒有你的吻我怎麼活?”
“子銘……”
他們的眼光膠著,彼此竭力控制被欲望衝擊得顫抖的身體。她的喉嚨幹啞心裏刺痛,那是愛嗎?她執意尋找的愛情出現了?
愛?愛?有這麼嚴重嗎?別否認,不是愛是什麼?否則不見他的三天怎麼會度日如年?否則看他和別的女人談笑她怎麼會醋勁大發?否則她怎麼會用全心靈回吻他,和他有同樣的感受,沒有他的吻她怎能活?
她愛龍子銘,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她不曾愛過任何男人,除了子銘。因為她浪漫又固執,潛意識裏相信她會找到一個讓她全心全意付出的男人。
他發覺到她顫抖得很厲害,把她抱得好緊好緊,緊得她幾乎要窒息。
廚房裏傳出乒乒乓乓的聲音,小湄在暗示她要端咖啡出來了嗎?淇曼一驚,立刻用力推開他。
“沒有用的,”他平靜地說。“別裝作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她不改平板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低估我了。”
小湄端了個託盤出來,上面有茶、咖啡和一大盤水果。
“嘿,你們聊到哪了?”
任何事,任何事也比不上到前任未婚夫家退回結婚戒指還要艱苦。
距離子銘帶她們出去吃飯那天已經一個禮拜了,周邦彥應該已經銷假回事務所報到,她的工作仍然沒有下文,心情沮喪得仿佛跌落穀底,墜入深淵,身陷萬劫不復的泥沼。
當然,子銘也是淇曼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一個禮拜以來他只來過兩次——一次來借蛋,一次來還蛋。那兩次剛好都只有淇曼一個人在家,然而子銘卻沒有多停留,火燒屁股似地在椅子上坐不到三分鐘便匆匆離開。
淇曼第一次發現自己有雙重人格,也許別人不是這麼解釋雙重人格,但她發覺自己好像分裂成兩個,一個用癡迷的眼光盯著子銘,一個用冰冷的眼光漠視他的存在,一個想把子銘擁住,一個拚命把他推出心房。
儘管如此,而她心中也明白,她沒有任何理由再拖延了,她必須到豪華氣派的周家去,退還那枚戒指。
一夜的輾轉難眠,讓她眼下多了一層的黑眼圈。她挑了一件象牙白的套裝,刻意畫了個嚴謹又有禮的妝,企圖掩蓋失眠的倦容。
誰知道才走到門口,她又退縮了,只好再告訴自己,先吃早餐保持最佳狀況,吃完早餐就立刻出發到周家。
小湄打著呵欠進廚房。“早安。”
“早,”淇曼把葡萄乾遞了過去。“要不要吃?”
“那是你的早餐?”她睡意猶濃地說。“你會營養不良的。”
“才不呢,早餐吃得太營養會肥死的。”
小湄塞了一把葡萄乾進嘴裏。“我要是你的話根本不會擔心。”她說。“你是我見過胃口最好的女人,但是你卻沒有一絲贅肉,你有得天獨厚的好口福。”
“是嗎?”她聳聳肩,不認為自己當真得天獨厚。
“淇曼,”小湄看出淇曼眉間的憂鬱。“你確定你要親自去還戒指?你為什麼不用寄的?或者,乾脆留作紀念?”
淇曼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站起來——不能再在廚房裏了。
“我懦弱地逃走,起碼應該禮貌地親自退還戒指表示歉意。”
“但是我感覺得到,”小湄關心地說。“你很不想去,你自己也清楚你去了會後悔。”
淇曼迅速抓起皮包和鑰匙。“謝謝你的關心,你已經使我覺得好一點了。”
“我中午就回來。”她提高音量,順便振奮一下自己的心。
“淇曼。”小湄叫住她,她回頭。
“我支持你的決定o”
淇曼感動極了。“謝謝。”
周家的巨宅一向使淇曼感到害怕,然而今天的周家巨宅看起來更冰冷陰沉。
周邦彥的賓士車不在,肯定是到事務所去了,落地戶的窗簾緊閉,讓淇曼更覺得那裏是龍潭虎穴,一進去只怕會出不來。
她還是聽從小湄的建議,把戒指郵寄回來好了。
不,振作一點呀,淇曼!還了戒指之後無事一身輕,從此可以好好安心地睡覺了!
她正要舉手敲門的時候,漂亮的雕花大門開了。
“我看到你的車停在門口。”周家夫人冷冷地說。“如果你是要來找邦彥的話,他到事務去了,你有事快說。”
該死!該死!淇曼痛駡自己,她的膝蓋為什麼不爭氣地發抖?她又不是沒有心理準備周太太會用冰冷的眼光看她。
“早安,伯母,你好。”她用平靜的語調問候。
周太太的銀髮在腦後盤了一個髻,一絲不苟的,仿佛屈服于她的威嚴儀姿,竟然沒有一根頭髮敢跳絲。
她把淇曼的問候當成耳邊風。“還好我們周家祖上有德,邦彥終於認清了你的真面目;我個人在親友面前所受的羞辱困窘還在其次,但是邦彥怎麼能受得了這般打擊?我早就告訴他,你不適合做我們周家的媳婦,可是他偏不聽。”
“伯母,”淇曼木然地說。“我想跟邦彥當面談談,請你轉告他我來過……”
“不,進來。”她敞開大門。
“我……我要走了。”淇曼的手腳冰冷,她不想再走進冰庫。
“不要急,我有話告訴你。”周太太命令道,她的語調比平常更加威嚴。
淇曼僵硬地走進去,聞到周太太身上高級名牌香水的味道,她只覺得一陣昏眩。“我不該耽誤你的時間,”淇曼昏然地想穩住自己。“對不起,我應該先打個電話來的。”
周太太冰冷的眼眸比無賴的眼睛更像貓眼。“這就是你魯莽的地方,和你擅自從教堂離開的魯莽行動如出一轍。”
“我很抱歉。”她的臉燒紅了,有羞有怒。
“我不想跟你多囉嗦,總之,你休想要再回到邦彥的身邊。像你這種出身的女人永遠無法成為一個好太太、好母親。”
“伯母,”淇曼抬起頭,眼中的懼意逝去,雙手緊緊握拳。“我的出身和這有什麼關係?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私生子嗎?”周太太口氣厭惡地道。“幸好邦彥沒娶你,我們家可不希望有個來歷不明的後代,親生父親不認你,連你媽也不要你,五歲的時候就把你拋棄,你以為這樣的身份配得上邦彥嗎?”
淇曼倒抽了一口冷氣,她的肺部急速缺氧,她快昏倒了。“我告訴過邦彥,他說沒關係。”
“不然你要他怎麼說?他向你求婚以後你才說出來,他是個有教養有榮譽感的君子,當然不會把話收回來,他才不像你那麼不負責任!”
“他這麼說的?”淇曼的聲音開始顫抖。
周太太冷笑一聲。“他不必說,我瞭解我兒子,比你更瞭解他。”
淇曼靜靜地脫下手上的戒指。“我……我是來把戒指還給邦彥的……”
“哦?”周大太仍然不打算放過她,對著她冷嘲熱諷了一番。“我沒想到你會歸還戒指,我們也不稀罕你戴過的東西,就當作是邦彥付給你的服務費好了,不過……我醜話可是說在前頭,如果你將來要誣賴你的私生子是邦彥的,我們周家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不……”淇曼手中的戒指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驚恐地退後,直到她的背碰到門把,她忽冷忽熱、反胃噁心、心跳亂得完全失去規律,沮喪地想殺了她自己。
不會!她絕對不會生下私生子,連她自己這個私生子都不應該存在!
她打開前門,見到陽光,陽光一向是她的支柱,但是在周家領域之上的陽光,她竟然只感到刺骨的冰冷。
“怎麼?要走啦?不送。”周太太站在原地。
淇曼轉頭面向周邦彥的母親,想到邦彥將來可能和他母親一樣地傷害她,她只有慶倖。“我很高興我的決定是對的。”
周家夫人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慘白可怕。
淇曼命令自己好好地走回車上把車開走,機械地沿著無止盡的道路一直開一直開,開到車子沒油了,她才停下來。
她下車走路,不想待在動彈不得的汽車裏,她必須繼續走,專心地走,才不會思考。
她不想思考,不要思考。她把記憶緊緊地壓在心底,不想讓任何一絲回憶逃出來,不讓任何一絲情緒出走。
她不要去回想——天下不只她一個私生子;她拒絕去回想——她是樂觀進取的淇曼;她絕對不想回想——不讓任何一個人知道她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孤兒。
沒錯,她是個私生子,所以她必須把二十年前的過去掩埋,但那是她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父親對她而言只是一個名詞,媽媽更是她心中永遠的痛!
她還記得那一天,清清楚地記得,她的媽媽幫她在頭髮上綁了一條藍色的絲帶,告訴她乖乖在家裏等。她開心地站在窗前看著媽媽走出家門,她一直站著,一動也不動等媽媽回來,然後,天黑了,她開始流淚。
五歲的小小心靈預知了她將面臨怎麼樣的命運——
親愛的媽咪,你為什麼不要我?媽咪,只要你還要我,我會很乖的。我不會哭,不會吵,不會吃很多。
淇曼打了個哆嗦,一樣的天黑了,一樣的她開始流淚——
路越來越黑,黑得幾乎看不見。淇曼朝著有燈光的地方走去,走進一個工業區,看到一些辦公大樓和早已關門休息的商家。
家在哪里?她好累,她要回家。
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公用電話亭,她走進去,從皮包裏找到一塊錢,然後開始撥號碼,她只記得一個電話號碼——海邊小木屋的。
家?那是個家嗎?那不是家,那只是個落腳處,她沒有家啊。
“喂?”是小湄的聲音。
“小湄,”淇曼抹掉頰上濕濕的淚。“小湄,是我。”
“老天,淇曼!你跑到哪去了?你說你中午會回來吃飯,可是現在都快半夜,我擔心死了。”
她把淚咽回喉嚨。“我不知道已經這麼晚,我只知道天黑了,我又迷路……”
“淇曼,你沒事吧?”小湄在電話那一頭焦急地喊。
“我好累……”
該死!她又哭了,她早就答應自己不哭的,她答應過自己好多次了!都是周太太害的!她割開了淇曼的傷口,還在傷口上抹鹽!
“你到底在哪里?”小湄著急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路燈變得好大好大。“我的車沒油了,我不記得我把車子丟在哪里……”
“淇曼,發生了什麼事?”
“我應該聽你的話,我不應該去周家,我以為自己已經免疫了。可是……”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然後。小湄溫柔、清楚、緩慢地說:“淇曼,我去接你,告訴我你在哪里,我馬上就到。”
“我不知道。”淇曼的心思全散了。
她想起一句名言:生命是艱苦的,如果你不努力活就會死。
“淇曼,看看街牌,你的周圍有什麼建築?”小湄很有耐心地引導她。
她用袖子擦掉眼淚,報出了路名。“這裏有很多辦公大樓……”她再擦掉眼淚。“前面有一家便利商店……”
“淇曼,掛電話後走進便利商店,我馬上就來接你。”
電話掛了,只剩下嗡嗡的聲音,她走過無人的停車場進入商店。
便利商店裏的店員悠哉悠哉地將貨品上架、補齊,對她完全視若無睹。她買了一罐熱咖啡,轉身去看雜誌架。
時間過得很慢,她差點以為小湄永遠也找不到她了。
突然,她聽到車聲,她望向玻璃門外,一眼便看見了紅色敞篷BMW,跟著車裏走出那個熟悉高大的身影。
她放下雜誌,走出門,熱烈地投入他懷裏。
“子銘!”她的淚再度狂洩。
“沒事了,淇曼。”子銘一把將她抱得緊緊的,似乎再也不願意放開。“你沒事了……有我在,沒有人會傷害你……”
“小湄……”
“她打電話給我的,我對這一帶比她熟。”
她把頭埋在他胸前,不想讓他看到哭腫的紅眼睛。“對不起……”
她知道了,當她打電話回家的時候,她其實就是想找子銘,可是她不知道他的電話,她在等小湄來接她的時候,心裏也一直混淆著,心裏一下子想著子銘馬上就來了,子銘一來她就安全了,一下子又想著子銘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為什麼道歉?”
“我……”
她累了,不想再假裝她不在乎子銘,不想再假裝他們之間沒什麼。
“我好想你……”她終於說出口。
子銘擁緊她,將自己的熱力傳遞給她。“淇曼,我們回家,我來帶你回家。”
“嗯。”她偎他更近。“回家。”
家,她到家了,她終於知道,他的懷抱就是她的家,她的天堂——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13 00:09:05
第七章
回家的路上他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問她任何問題,一直到了熟悉的街道上,淇慢才發現他把車開得很慢。
“小湄告訴我你今天去找周邦彥。”他側頭深深地看她一眼,這才開口。“你想談談嗎?”
淇曼茫然地搖搖頭然後閉上眼睛,記憶必須鎖起來,因為碰了會痛,會好痛好痛,痛徹心扉。
“我們可以開收音機嗎?我想聽音樂。”
子銘的手握住她要轉開收音機的手。“淇曼,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小湄打電話給我之後我都快瘋了,如果你不說出來,你永遠也好不了。”
“子銘。”她慢慢地喚他的名,知道他真的關心。
他的眼睛碰上她的,卻像怕看到她眼中濃濃的情意似地急忙看回路上。
“帶我回你家。”她的聲音好遠好遠。
他坐得直直的,她可以感覺到他全身的肌肉突然一緊,他的一頭亂髮沖淡了臉上僵直的線條,表情很難看。
“我不是英雄。,”他平靜地說。“如果你只是需要安慰,最好去找別人。”
“我不需要安慰,只是想讓腦子保持空白幾個小時。”她向他望去。
為什麼他咬著牙?為什麼他會有奇怪的表情和痛苦的神色?好像想把她用幾百層的拒馬隔開似的。
“你想忘記一切嗎?”
車子往前開,路燈繼續倒退,一明一暗的光線使得子銘的側面看起來變得好陌生。
“沒錯,”淇曼喃喃低語。“忘記一切。”
“淇曼?”他擔憂地望她一眼。
“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她轉頭看著窗外的柏油路面,逕自低語著。“沒有問題,沒有答案,天堂裏一定乾乾淨淨的,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不需要這麼悲觀,”子銘給她一個苦笑。“這不像你。”
“子銘……”
“噓……”他在她耳邊對她輕聲細語地催眠。“別說了,什麼都不要想,我們就快到家了,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他如她所願地打開了收音機,理查-克萊德門的鋼琴演奏曲輕柔地從音響裏流瀉出來,充斥在整個車座裏。
淇曼閉上了眼睛,利用這一份寧靜,平撫自己的情緒,也緊緊地把不好的回憶全部封鎖住。
一回到玻璃紅木屋,子銘也不招呼她,只是帶著無線電話走進廚房。淇曼站在窗邊眺望海上的夜色,心裏猜想著他應該是要打電話給小湄報平安。
他的第一通電話的確是打到淇曼的小木屋,向小湄匆匆交代了幾句後,他打了第二通電話,直撥龍家大宅二樓,龍子俊書房裏的分機。
“喂?”
“大哥。”龍子銘二話不說,直接表明了來意。“幫我安排一些事情。”
“幹什麼?你把我這兒當黑社會的‘天誅幫’還是‘地滅堂’?”龍子俊還以為他是吃飽撐到或是閑得發慌,又想來找碴了。
“你的身份還需要我來定位嗎?”子銘的語調不同以往的嘻笑。
子俊聽出了他語氣的不同,直覺地,他知道子銘一定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才打電話來向他尋求支持。
“你需要什麼樣的協助?”他不急著問理由。
子銘毫不保留地說出自己的計畫。
“明天一早幫你安排好。”子俊答應道。
“謝了,老哥。”子銘說。“我欠你一次。”
子俊聽完,沉默了半晌。“你會來找我調兵遣將,一定是件很大條的事嘍?”他以試探的口氣問道。
“不,不是什麼大條的事,但……”子銘冷笑一聲。“這是私人恩怨。”
他回到客廳之後,遞了一個馬克杯給淇曼。
“這是什麼?”她心不在焉地瞧了一眼。
他把她拉坐到沙發上,自己坐在她身邊。“熱巧克力,我相信你需要。”
淇曼皺眉看看杯子裏的液體,她顫抖的手使杯裏的液體晃得濺濕了她的手指。
“的確,我抖得好厲害。”
“沒事的,喝下去就好了。”他的聲音好輕好柔。
她望入他的眼睛,她的眼眶裏有水,使她看不清他。她的嘴唇幹得要裂開,她舔舔唇。“你不要我在這裏,是不是?”
他眼睛裏的火花一閃而逝。
“我去把客房準備好。”他轉開頭避開她的眼睛。
“為什麼不帶我回家?”她低聲問,覺得好尷尬。
他把雙手插進褲袋裏,兩眼盯著天花板發呆。人雖然在她眼前,心卻不知飛向何處。她喝了一口熱巧克力,捧著馬克杯走回窗前。
他望著她纖細柔弱的背影。“我想你可能需要個朋友,而我希望自己能看著你,照顧你,我擔心你會……”他吸了一口氣。“你今天晚上需要我,這就夠了。”
“可是不夠。”她心痛,因為她知道自己傷害了他。
對他而言,這樣是不夠的,然而他卻心甘情願接受這種折磨。
淇曼看著他映在窗上的影子,看著他離開。她把熱巧克力喝完,拿著杯子走進廚房,洗好杯子放回原處之後,她便回到客廳。
這時,子銘也正從二樓下來。
“我準備了一間客房,”他淡淡地微笑,試圖沖散空氣中那一抹奇怪的氣氛。
“希望你不會討厭那套太豔麗的床套。”
她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後才道:“我想你還是送我回家好了。”
“不信任我?”他的臉上有微笑,可是他的眼睛卻很冷。“跟我上去,我們用最不痛苦的方式把這件事做完。”
分裂之一的淇曼警告她樓上是龍潭虎穴,千萬不能上去,否則就算她有九條命也不夠死;另外一個淇曼卻好奇地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最後,好奇的淇曼戰勝了,她無法對他說不,只好跟著他上樓。
他在一個客房前停下,將門打開。“說晚安,淇曼。至少對我說聲晚安,我需要它來陪我度過漫漫長夜。”
我卻需要你的人來陪我;她用眼睛對他說。陪我,用你的嘴巴對我說晚安。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他連忙轉身迅速地下樓。
“別走。”她驚慌之餘脫口而出。”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既大膽又無禮,但她心中的那份悸動告訴她,如果她真的讓子銘在此刻離她而去,她鐵定會化成一縷輕煙,在他的背影下消逝。
他一步一步地踱回來。“你確定你想這麼做?”他的聲音深沉沙啞,頸動脈跳得飛快,眼神則是充滿了饑渴情欲。
“比我從教堂離開的那一刻還要確定。”她的眼中閃著一抹不可思議的光芒。
她從來不曾這麼想過一個男人,想他的欲望強過一切,得不到的話她會心碎,碎成一千片、一萬片。
他雙手摟著她的腰,拖她靠到他身上,把頭埋進她濃密的秀髮裏,一次又一次地親吻她柔軟的耳垂。
“淇曼……”他在她耳邊低喃。“你無法想像我有多想要這麼做。”
她偎著他溫暖的身體,低喚他的名字。“子銘……”
他的手慢慢地撫上她的雙頰,熱烈的眼光教她心馳神搖,血脈沸騰,教她忘了一切——只要他能這樣永遠看她。
“給我一個機會……”他的頭慢慢低下來,聲音嘶啞地說。“讓我給你……”他輕刷一下她顫抖的手。“永恆……”他的唇結實地覆到她唇上,卻又輕柔無比,熱熱的舌輕舔她乾燥的唇,滋養她久旱的唇瓣。
她無法忍受,也無法再等待,她的唇內也一樣需要得到滋潤,她張開唇邀請他可愛的舌頭進入。
她必須跟他更契合,她是如此的焦急,如此的渴望。她的手壓緊他的背,她飽脹的胸部需要他堅實的胸膛。她的另一手找到他脖子,手指插入他發中,要他更深更熾烈地吻她。
她已經昏迷了、瘋狂了,火熱的身體難耐地在他懷中扭動,瘋狂、猛烈地回吻著他,以最原始的肢體語言傾訴她的愛意。
欲望的洪流排山倒海而來,怎麼都阻擋不住,而他也和她一樣焦躁,火燙的唇頻頻熾吻她的頰、她的鼻、她的眼,最後再回到她甜蜜的口中。
他輕輕推開一點,以便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和她一樣水汪汪,一樣的迷離,眼中有情有欲有原始的需求。
她櫻唇微張喘著氣凝視著他,她頭昏,頭昏得很,她快死了,只有子銘能救她。誰都澆熄不了她心中的那把火,誰都撲滅不了遍燃她全身的火災,只有他。
“我已經等了好久。”他雙手在她上臂來回地輕撫。“好久,好久……”
他的眼睛吻住她的眼睛,他的手笨拙地拉下她洋裝的拉鏈,然後輕輕的,怕弄疼她似的,把她肩上的洋裝剝下讓它滑落到地毯上。
他再度吻住她的唇,吻住她的呻吟,她閉上眼睛,全心感受他的手撫著她細緻的頸項再移動、移動,拇指隔著薄薄的衣料撫弄她的敏感處,她的手也難耐地溜進他襯衫裏,她需要感覺他,需要真實的他。
他的唇在她臉頰上烙印,沿著她的頸動脈密密親吻下來,終於找到了他想要的甜蜜,肆意地輕咬吮吸……不!她受不了得到這麼多的愉快。
他抬起頭看她,臉紅紅的,她一定是全身都被欲火燒紅了,他在等什麼?他還不知道她的心意嗎?他還沒發現她的腳已經軟得站不住了嗎?
他讀出了她的心思,輕輕抱起她,放她躺到床上,她無助地看他,看到他眼中同等的饑渴,看到他的身體和她一樣灼熱。
他凝視著她,一眨也不眨的,用眼光告訴她耐心一點,他馬上就會來溫暖她。除去了衣物後,他馬上實踐他的諾言,一次又一次地吻她,一次又一次地在她唇邊囈語,她聽不見他說了些什麼,她已經進入半昏迷狀態,被情欲沖激的昏昏然不知所以。
他的手在她身上滑動,她顫抖、呻吟著;她以吻輕刷他的臉,雙手無助地抓緊他,幾乎受不了這種致命的甜蜜。
“噢……”她嘶喃地在他身上蠕動。
他的頭自她皙白乳峰上抬起,欲火燒紅了他的眼睛,他的手下移到她最敏感的地方。
“說吧,淇曼。”他發出嗄啞難辨的聲音。“說你需要我……說出來。”
他的眼中有旺盛的欲,也有熊熊的情,她只覺得靈肉合一的愛情在此刻表露無遺。
他溫柔地對她微笑,溫柔地給予她滿足,吻著她,有力的手臂托起她臀部,完全地佔有她,她也熾情地配合著他,一陣濁重的喘息聲,兩人一同迷失在古老的韻律裏——
他望著她,眼睛同時和她纏綿。在她愉快的呻吟聲中,她知道,他們的心靈也在纏綿,完完全全的,沒有任何保留。
她醒了,而且第一個感覺就是子銘還躺在她旁邊,用一隻手臂和大腿粗魯地抱著她、佔有她。
他們真的那麼熱情地纏綿了一整夜嗎?她真的聽到了他說他愛她嗎?是的,沒錯,在她被欲情迷惑得昏亂時,她真的聽到了幾十遍他說——我愛你。
她做了一個深呼吸,深深地吸,氣聚在胸中,再緩緩地吐出。她側頭看他被她抓亂的發,好想再一次感覺他身體的溫軟。
她沒有動,看著子銘的後腦袋,回想起昨夜,她是個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媽媽的迷路孩子。
她輕輕地掙脫他的懷抱,悄悄地溜下床,拿了她的衣服和鞋子進入浴室。
現在走吧!如果等子銘醒來,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
為了他好,她希望他別對她認真,她需要他,只有他才能給她全然的安全感,她再也無法投入第二個男人的懷抱。可是她不能給他什麼,她一無所有,她什麼也不是,她只是一個……一個私生子。
她走到門口回頭看他,他睡得很熟,臉上則掛著滿足的笑容,多可愛的一個男人啊,她怎能不愛他?可是她不值得愛,她配不上他,她會默默地愛他,偷偷地愛他,但是他希望他能找到一個比她更好、更值得他愛的女人。
“子銘……”她像他昨晚一樣,在他耳邊低喃。“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你。
淇曼在沖下樓梯的時候必須緊緊抓著扶手,她看不清路,因為淚水早已阻礙了她的視線——
一進家門,淇曼就脫下鞋子拎在手裏,躡手躡腳地想通過客廳走回自己的房間,深怕把小湄給吵醒。
昨夜是那麼地神奇美妙,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從現在起,她會經常回憶那一段甜蜜,直到永遠。
可是,她不準備讓這美好再發生,一次就夠了,一生中有這樣的一次她就滿足了。她配不上邦彥,配不上子銘,她是個來路不明的私生子,她可以自己一個人苟且偷生,可是她不想拖累任何人——這是她自己的十字架。
總之,她不想見任何人,更不想解釋自己出軌的行為。可惜偏偏天不從人願,就在她要經過廚房的時候,眼角餘光瞥到小湄好整以暇地坐在廚房裏。
“哈!終於!”小湄幾乎是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你這傢伙,快,快點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
淇曼低頭把鞋子放下,一邊武裝自己的心情,這才抬起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怎麼這麼早就起床?”
“你的意思是認為我還在呼呼大睡嗎?”小湄滿臉不高興地說。“你也把我看得太悠哉了,昨晚發生那樣的事,我怎能安心睡覺?”
“抱歉,小湄,讓你擔心了。”
“擔心?我?別開玩笑了,確定你被龍大哥帶回他家之後,我就一點也不擔心了。”小湄愉快的神情,真的一點也不像是在為她擔心的樣子,反倒是像個等著聽故事的興奮小孩。
“既然如此,你在這兒等門幹麼?”
“我要聽‘實況轉播’。”小湄笑嘻嘻地道。
淇曼輕歎一聲保持沉默,等於默認了。接著,她被小湄的笑容傳染,雖然她沒有微笑的權利,就在她決定把對子銘的感情封殺時,她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你真是的……”她裝出輕鬆的語調說。“你特地把自己從被窩裏挖出來就是為了要調查我?”
“不是調查。”小湄一揮手,嚴重、慎重、鄭重地否認。“我是關心你。你知道,我發覺觀察你的人生比看電視連續劇有趣多了。“
“小湄,這是真實的‘悲慘世界’,”她想起昨天的遭遇。“我一點也不覺得有趣。”
“我也沒說我當你是個笑話呀,”小湄的纏鬥功夫倒真是一流。“昨天晚上接了你的電話之後,到龍大哥通知我你沒事為止,我的頭髮大概白了上百根,腦細胞八成也陣亡了一半,你現在就不能滿足我一點點的好奇心嗎?”
淇曼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子銘的身影,她連忙打開冰箱,把頭鑽進冰箱裏,希望能冷卻她臉上急速上升的紅暈。
“真的很對不起,害你擔心。可是子銘不是打電話給你了嗎?”她不敢讓小湄看見自己此刻的表情。
“沒錯,他電話給我了,他說你的心情很壞,他會照顧你。”小湄的眼睛不饒她,一秒鐘也不肯自她臉上移開。
基本上,龍子銘會對她透露半句話那才有鬼呢。
“我是心情不好,”淇曼喃喃地坐下來。“他也照顧我了。”沒有人能比他“照顧”得更好,只有他能那樣完美地照顧她。
“我就知道,”小湄笑得好樂。“從他看你的眼光我就知道,還有那天晚上我們出去吃飯時他那副怪異的行為——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他那一副恨不得把所有盯著你看的男人打得滿地找牙的模樣,方圓五裏的人都能感覺得到他的殺氣。”
她簡直比當事人還興奮。“好了好了,不用謝我,我只是個喜歡當月下老人的小孩,如果你真的不想說,我也就不追問……別忘了我是寫小說的,我可以自己想像昨夜的情景……”
淇曼立刻避開小湄的眼睛。“你怎麼會以為我們……發生了什麼事。”她心虛不已地抑制心跳。
“別裝了。”小湄對她擠個眼睛微笑道。“全寫在你臉上呢!”
“你……介意嗎?”淇曼忽然低聲問。“我的意思是……你和子銘……”
小湄眨眨眼睛。“我和龍大哥?怎樣?”她一副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的表情。
“你們很談得來,我以為你也被他吸引,你們……”淇曼越說聲音就越小。
小湄噗哧一聲,微笑、輕笑,接著大笑、爆笑、狂笑,笑得她東倒西歪,氣竭聲嘶,直拍著自己的胸口順氣。
“天啊……”小湄的笑音未歇。“淇曼,你害我笑岔了氣。”她抹掉自己笑得流出眼眶的淚水。
“有這麼好笑嗎?”淇曼不解地發呆,就算她說錯話好了,小湄也不必笑成那副德行吧?況且那天在餐廳裏吃飯的情景,她會把他們聯想在一起是理所當然的。
“拜託你,淇曼。”小湄終於笑完了,但她臉上還在微笑。“龍大哥也許在血統上是很優秀的,但是我跟他絕不會發生那種感情,更何況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眼裏只有你。”
“他的眼中是有我,但絕不可能只有我一人。”淇曼喃喃地喝一口剛才小湄遞過來的茶,心情的確不再沉重了,可是她仍舊皺者眉頭。
“笑一笑呀,淇曼!我們要慶祝你擺脫了周家老巫婆的詛咒,並且祝福你和龍大哥永浴愛河。”
淇曼的頭痛得更烈了。永浴愛河?這算是諷刺嗎?她閉上眼睛,揉揉她酸痛的後頸。要不是知道小湄是個單純的人,淇曼會以為她是在消遣自己。
“小湄,別把事情想得那麼美,我不知道我跟子銘有沒有將來,你也知道昨天晚上我心情很壞,只是需要一個肩膀依靠一下,他找到迷路的我,而且安慰我,讓我暫時忘了一切煩惱痛苦,就是這麼簡單。”
“你只需要一個肩膀依靠一下?”小湄茫然地望著淇曼。“聽起來怎麼像是‘癮君子’會說的話?難道你們並不是真的情投意合?”
“昨天晚上我們是情投意合。”淇曼淡淡地微笑,但微笑馬上逝去,不該貪戀那短暫的歡愉。
她吐出一口氣。“可是那並不能改變事實,我現在不想跟任何男人有牽扯。”
是嗎?一半的她問自己,另一半的自己不想回答。
小湄看著她的表情,絕對是失望——墜落谷底般的失望。
她緩緩站起來。“我要去洗個澡,回床上蒙頭大睡,如果子銘打電話來,告訴他……”
“要我轉告什麼?”小湄平靜地問。
當他醒來發現他的床邊是空的,他會怎麼想?
“算了。”淇曼無力地聳聳肩。“我想他大概不會打電話來。”
會嗎?不會的,他很可能和她一樣,只把昨夜當成人生中的一幕插曲。
其實,當淇曼一起身時,子銘就已經醒了。
他悶不吭聲地聽著她的腳步,想著她的動作,而她在他耳邊的話語,他更是一字不漏地刻在腦海裏。
等她一離開之後,他便坐了起來。
考慮了三秒鐘,他依然不改初衷,毅然決然決定按照計畫行動;明明知道自己的行為淇曼並不見得會感激,但他就是忍不住想替她討回公道。
他無法忍受淇曼被周家的人羞辱,不光只是因為他不能容許自己喜歡的人被傷害,還因為他突然瞭解到,淇曼不敢面對自己,而選擇在他還沒醒來則離去的原因,只是因為她被傷害得不敢再去相信任何人,他的心就痛苦得糾結在一起。
雖然淇曼從來不曾提起,但是他感覺得出來,她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去,而那些深深困擾著她,就像個不肯安息的幽魂,一再地糾纏著淇曼,讓她害怕得只有選擇逃避——
今天的行動將會成為他一輩子的秘密。至於秘密是什麼……當然就是秘密了。
總而言之,周家這一回可是惹錯人了。
這一天的淇曼沒有一分鐘安寧,那是個星期日,她醒得很早。她沒有任何應徵面試的約會,加上在床上翻來覆去四十五分鐘,終於決定自己找點事情做,否則她會瘋掉。
她起來換上運動衫牛仔褲,花了三個小時沒頭沒腦地翻雜誌,神經繃緊地以為隨時聽到電話鈴聲,或是“某個鄰居”來做友好訪問的聲音。
然而,她最後發現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不做任何表示就是他的表示嗎?很多,這樣他們就兩不相欠了。她無助地逃走而他也不想費力追她。
這不正是她期盼的嗎?乾乾淨淨地不把昨夜當成一回事。
但是,突來的一陣電話鈴響,淇曼還是被嚇得跳了起來,戰戰兢兢地、哆哆嗦嗦地,猶豫了半天才接起電話。
“喂?”她的心快跳出來。
“叫小林來聽電話!”對方的口氣兇惡。
“這裏沒有叫小林的!”
“那小陳在不在?”
“這裏也沒有叫小陳的!”她毫不客氣地吼回去。“你打錯電話了!”
“嘎?對不起,是我打錯了……”對方一楞,連忙道歉,然後匆匆掛了電話。
淇曼的神經放鬆了,同時卻氣憤地想放聲大哭。不是他——當然不是他,竟然不是他!
為什麼?為什麼子銘沒有馬上殺氣騰騰地沖進屋裏來,然後用兇狠的眼光看她,既粗魯又佔有地對她大吼:你為什麼逃走?昨夜對你不具任何意義嗎?
然而事實呢?事實就是昨夜對他才真的不具任何意義,否則他應該來看看她,他是大男人呀!
到了晚上,她終於覺悟;她和子銘之間的感情完了,結束了,他們之間的感情甚至還沒有開始,只有一夜的激情而已。他絕對無意來串門子,絕對無意來看看她是不是還活著。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第一百次告訴自己:這樣最好,她可以不必再自責苦惱,反正子銘根本不在乎她。
放他去吧,LETITBE,她沒有資格愛他,記得嗎?龍子銘是個豪門大少爺,而羅淇曼是個沒人要的私生子!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子銘那麼令她心儀的男人了,然而她卻不能擁有他的愛。
這是她活該、應該付出的代價,她這一輩子都背負著名為私生子的十字架,一輩子,永遠也解除不了這項罪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13 00:09:20
第八章
時間是接近午夜,當淇曼終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睡一覺時,小湄卻在這時神色驚慌地闖進她房間。
“淇曼,快來幫忙,淹水了!”
淇曼的腦筋一時之間還轉不過來。“你在說什麼?幹麼拿著濕毛巾走來走去?地毯都被你滴濕了。”
“要是這張地毯能把所有的水吸幹的話,我明天就去買它個十張八張回來!”小湄近乎驚慌地大叫著。“淇曼,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水龍頭壞了,排水管又塞住,浴缸裏的水已經滿出來,流到門外啦。”
淇曼立刻跳下床來,當她一腳踩在地毯上的水時才真正發現災情慘重,從浴室裏流出來的水儼然已經成為一條小河,小河流過走廊,進了她房間。
“天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眼睜睜地看著地上的水浸濕了地毯。
“怎麼辦?”小湄一臉驚慌失措的樣子。
“我去看看能不能把水關掉。”淇曼立刻反應道。
她一馬當先地涉水進入浴室,果然發現水龍頭壞了,正在以最大的流量不停地冒出水來,簡直是宇宙世界超大型的“尿尿小童”。
她震驚得沒有時間去懷疑水龍頭怎麼會壞掉,連忙想辦法要用毛巾把水龍頭包起來,但是水勢太強了,根本沒有辦法制止,只是平白把自己弄濕了一身。
“小湄,趕快打電話找水電行。”她高喊。
“遵命。”小湄匆匆跑開,淇曼又和水龍頭搏鬥了三分鐘之後,小湄再度出現在浴室門口。“報告!水電行的老闆說他明天一早會來,最晚十點鐘。”
“明天一早?到時候他得到海裏去找我們了。淇曼拍拍額頭歎氣。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開始納悶了。真是奇怪,水龍頭今天一整天都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壞掉?水管平常也都有保養,為什麼突然不通?
“先關掉總開關再說吧。”小湄當機立斷。
“很好,總開關在哪?”淇曼這麼一問,兩個人都呆了——沒有人知道總開關在哪里。
他們立刻在房子的裏裏外外到處搜索,卻仍然沒有找到室內的水源總開關,十分鐘後,浴缸裏流出來的水已經淹到小腿肚了。淇曼只好先把所有電器用品的插頭拔掉,把怕濕的東西能搬高的就搬高——包括笨貓無賴。小湄則是手忙腳亂地在一旁幫忙。
“我們最好再找別家水電行。”淇曼沒來由的想哭,不!一個水災已經夠了。
“都快半夜了誰會肯來,”小湄說。“而且誰知道這還得要花多久時間才能修好……哎呀,龍大哥!”
淇曼心驚膽跳地站直身子,水濺濕她摺高了的牛仔褲褲管。“在哪?”
她還以為是子銘到了,結果,她只看見小湄提著裙子步向客廳,邊走還邊雀躍。“我真笨,怎麼沒有早一點想到他?”
瞧她那副模樣,簡直像是想到了可以找超人來拯救世界和平似的。
“他一定知道總開關在哪里,我要叫他來幫助修理。”小湄興奮地說著。
“等等,小湄,你確定他……”
“喂,龍大哥嗎?我是小湄……”淇曼還來不及遲疑,便聽到小湄高八度的聲音,好像是故意要她聽見似的。
雖然百般不願面對子銘,但是,事到如今除了向他求救外,她也實在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畢竟兩隻腳丫子一直泡在水裏實在不是很有趣。
片刻後,小湄回到廚房向她報告。“他馬上來,我想他有把握救得了我們,太棒了!淇曼,太空救難隊馬上就到。”
淇曼一言不發地點點頭,然後開始感到頭暈、眼花、胃痛、噁心、手腳發麻、四肢無力,總之,她全身都不舒服。
本來已經下定一百個決心要和他一刀兩斷,可是現在卻不得不向他求救。
子銘又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來?見義勇為的好鄰居?如此而已嗎?不,再想下去她要瘋了!在等他來的這幾分鐘太難熬,她必須使自己忙碌;她走回浴室去,用漱口杯把浴室的水舀到窗外。
幾分鐘後,救星出現了。
子銘一來就把浴室的門框塞住,臉上掛著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打量她。他穿著一件鵝黃色的薄毛衣,牛仔褲卷到膝蓋上,他的眼睛和平常一樣溫柔,帶著笑意,好像他忍著想大笑一場的衝動。
“嗨,‘救難小福星’來也。”他斜靠在門框上看她。
“子銘。”她立即站直,霎時臉紅到耳根。
淇曼愛戀地看他,跟他凝視了五秒鐘,才想起眼前的災難——她身邊還有個正在噴尿的小童。
“喂!拜託。”小湄在子銘背後叫。“你們可以待會兒等危機解除了再調情嗎?龍大哥,你知不知道自來水的總開關在哪里?”
“當然知道,”子銘摸摸小湄的頭,把她當妹妹似地對她笑。“放心,你們不但有一個喜歡幫助人的好鄰居,而且他還無所不能。”
淇曼乏力地靠著牆,覺得她在暈船。他不生氣嗎?他為什麼對她一點敵意也沒有?今晚是純粹來扮演好鄰居的?難道他已經忘記了昨夜的事?或者,他是一天換一個女人的風流男子,對每個女人溫存纏綿,也對每個女人說我愛你?
“淇曼?”小湄側頭看她。“你還好嗎?休息一下吧。”
“我是打算要休息了,”她把漱口杯丟進浴缸。“反正遲早要死在林木森的手裏,何必先把自己累死?”
“誰?”
“林木森,我們的房東啊!”淇曼一臉狐疑地盯著小湄。
“喔,對……可是,他怎麼能怪我們嘛!”小湄聳聳肩。“眼前的小水災是突發狀況,又不是我們故意製造的,而且救星也來了,這不是挺幸運的嗎?”
“幸運?”淇曼昏然坐到浴缸邊。“真不瞭解你對這個字的定義,我可以想像林先生看到這一切之後,他不是決定把我們毒打一頓之後抹鹽曬乾,就是選擇一刀宰了我們之後再鞭屍!”
“這是意外嘛,他不會怪我們的。天災人禍誰料得到?所謂人有失足、馬有亂蹄,吃燒餅沒有不掉芝麻的嘛。”小湄攤攤手,做出無奈的表情。
“是啊,我也知道這個道理……”淇曼一翻白眼。“問題是,芝麻不會淹沒地板,浸濕地毯……”
說時遲那時快,水龍頭的水突然轉小,水聲戛然而止。
“萬歲!”小湄叫道。“他解除我們的危機了!”她沖出去找她的英雄了。
淇曼終於松了一口氣,她把瓷磚上的濕毛巾撿起來丟進浴缸,不曉得該從哪里開始做善後工作。
小湄是個破壞王!以後不管她再弄壞什麼東西她都不會意外。
她走出浴室,發現到子銘和小湄坐在廚房裏。她不自覺地默默打量著子銘,發現除了他的褲管濕了一截以外,他看起來和昨天一樣英俊,甚至更英俊更風采。
唉!淇曼……好好控制自己的口水吧。
“我們在開會,”小湄發現了淇曼,於是問道:“你要加入討論嗎?”
她看看一身濕的自己。“不了,把判決告訴我吧。”
“你想先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子銘沖著她問。
“這種時候會有好消息嗎?”她一時忘記碰上了子銘含笑的眼睛,急忙垂下眼睛去看他的手,他的手昨晚曾給她數不盡的愉悅。
“樂觀一點,事情本來會更糟的。我們已經控制住情況,你們的傢俱都安然無恙,只有地毯和壁紙的下半截全毀。”
“太好了,至少我們只要換一半的壁紙。”她諷刺地嘀咕著。“這是你所謂的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她沒好氣地問道。
這可怪不得她的壞脾氣,實在是因為她的銀行存款經不起這種天災人禍。
“耐心一點,淇曼。”他安慰地對她微笑。“我正在告訴小湄你們的房東可能買了保險,這是好消息。不幸的是可能要花幾天的時間這裏才會恢復原狀——這才是壞消息。”
淇曼和小湄對望了一會兒。
“淇曼,你還記得你說過要去睡公園涼椅的那件事嗎?”
淇曼更是睜大了眼睛,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小湄垂頭喪氣的——尤其是小湄剛剛才在企圖說服自己,她們挺幸運的。
“睡公園也許會很有趣,空氣定很新鮮,我們會遇到各形各色的人,希望晚上不會有吊死鬼、賴皮鬼、色鬼、酒鬼,我們要不要先去買個睡袋?”
“誰准你們去睡公園來著?”子銘站了起來,用嚴肅的口吻斥道。“小姐們,你們要跟我回家。”
“不!”淇曼恐慌地低喊出聲。
兩雙相似的眼立刻向她望過來:一雙睜得大大的,一副莫名奇妙的模樣,一雙則是好整以暇地,用眼睛在對她微笑。
她困難地吞咽口水,暗罵自己幹麼拒絕得那麼急、那麼快。
“謝謝你,可是我不想麻煩你。”她握緊拳,控制自己千萬別顫抖。
“不麻煩,”子銘悠然自在地說。“一點也不麻煩,你不知道我一個人住在那間大房子裏有多寂寞,我喜歡有人作伴,而你們兩位可愛的小姐也可以免於霜風露宿之苦,這個計畫不是很好嗎?”
“別開玩笑了。”淇曼的腳底涼颼颼的,大概是因為褲角濕濕的緣故吧!可是她為什麼在流冷汗呢?“我們不一定非離開不可,就算一定要走,我們也可以暫時住到旅館去,或是……或是……山
“公園涼椅?海邊沙灘?”子銘嘲諷地笑著。“臺北車站?”
淇曼又氣又急,一張臉都綠了。“小湄,請你轉告他,不要嘲笑別人好嗎?”
“請你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抬槓。”小湄很合作地幫淇曼的忙。
子銘趁淇曼不注意,瞪了她一眼,她立刻話鋒一轉。“我想我可以說服我的室友考慮一下我們的經濟情況,接受你慷慨的建議,搬到你家直到這裏整修好。”
“聰明的孩子,你做了一個非常明智的決定。”子銘轉向淇曼。“你呢?”
淇曼用雙手蒙著臉低聲呻吟——她低數位的銀行存款是她的致命傷。抬起頭,她用茫然的眼神望著他。
住他家?天哪,那無疑是等於搬進撒旦的大本營!
“你要跟我回家嗎?”他的語調雖然平淡無辜,但是眼睛卻似乎是在問:你要跟我上床嗎?
瞧瞧他此刻的眼神,仿佛像是一隻張大了嘴巴的大鱷魚,正露著他森森的白牙準備把她吃掉。如果他再用那種眼光看她,她的骨頭就要散了。
她清了清喉嚨。“我想我很難拒絕。”
“親愛的羅小姐,向我說聲謝謝如何?”他微笑道。
“謝謝。”她心不甘情不願地用機器人的木然語氣重複他的指示。
“我想你一定很累了,”聽出她的不情願,他用憐愛的眼光看著她。“也難怪,這一場‘出入意料’的水災,加上你昨天晚上又那麼晚睡……”
如果目光能夠殺人,她就會瞄準他的心臟,一刀把他刺死!刺完再把他抹鹽曬乾!他一定要在小湄的面前說這些嗎?
他假咳兩聲仿佛想忍住笑。
笑你個頭,淇曼在心底早已破口大駡。突然,她靈機一動,立刻用手裏的漱口杯舀起一杯水,動作俐落地往他頭上一倒,提早替他過潑水節。
“哇啊——”
淇曼看著眼前這間雅致的小套房,作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再回到昨晚子銘替她整理好的客房,更沒想到今天又要再躺到這張她和子銘曾躺過的雙人床。
兩眼一花,淇曼仿佛看到了昨夜兩個交疊相纏的一對男女,他用盡所有的溫柔與她縝倦纏綿,和她耳鬢斯磨,在她耳邊細語:愛你、愛你、愛你……
老天,不!昨晚的一切已是過去式了,那是歷史,是小說,是一段落幕的戲,是一出永遠不再上映的三流濫情電影。
淇曼逼自己把腦袋裏的東西掏空,視而不見;她匆匆地把臨時帶過來的行李放好,換上睡衣,不想去回憶任何片段,只想讓自己的腦海裏一片空白,然後倒頭就睡。然而,她躺在床上後,卻是一刻也不能成眠。
她左翻右翻,只差沒有前翻後翻,輾轉翻了幾次她都睡不著,而且把自己搞得出了一身汗,被子踢掉之後又覺得冷,下床把窗戶關上後又感到悶,簡直快被逼瘋了。
怪了,怎麼都沒聽到小湄的動靜?她已經睡了嗎?她沒有認床的習慣嗎?她不覺得睡在陌生的床上會不安嗎?還是她真是那種隨地都能一覺到天亮的人?
她突然又想起子銘剛才特別向她指出他房間的位置,他這個舉動到底是何用意?還說如果她們有任何需要的話儘管叫醒他沒關係。天殺的,她能不能去按鈴申訴他的房間害她失眠?
她側頭瞄一眼床邊的小鬧鐘,她和小湄到子銘家已經整整一個半鐘頭,時間長得足夠淇曼洗了一個熱水澡浸泡她緊張的肌肉再躺回偌大的雙人床上,也長得讓那些回憶又悄悄駐進她腦海,害她回憶了大多不該回憶的事。
她轉開床邊的收音機,找到I.C.R.T.的頻道,一首令聽者會忍不住熱淚盈眶的美妙歌聲立刻將她包圍。
該死!她沒有地方可逃,到處都是令她想起子銘的事物,連聽個音樂都令她瘋狂地想念子銘。
就在這時,她的房門突然開了。
“我爸說兩個女人可以抵過一百隻鴨子。”子銘站在門口看她。“現在我相信了。”走廊的燈照著他的臉,淇曼看出他沒有笑容。
淇曼目瞪口呆地看他,然後急急把被單直拉上她下巴。
“你要不要喝點熱牛奶?”他大剌剌地走進房間,一腳朝後把門關上。“我們幾個兄弟都討厭喝牛奶,但是如果你喝完牛奶可以乖乖睡覺,我會立刻開車到最近的一家便利商店去幫你買回來。”
他慢慢地走近她,光線被他關上,房間裏暗暗的,只有自窗簾縫洩進來的月光,但她看得見他赤裸的胸膛,聞得到他身上香皂的味道,他只穿了一件寬睡褲,她的喉嚨發緊,好像有人緊緊地掐著她的喉嚨似的。
“我很好。”她想保持正常的聲調但是沒有成功。“我很舒服,謝謝。”
“你確定不會再走來走去、開窗關窗的了嗎?你發出來的噪音吵得我無法成眠耶。”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會再吵你了,我保證。”淇曼往棉被裏躲。不對呀,她才應該要向他抱怨,是他害得她睡不著的呀!
“謝謝。”他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了下來,一條長腿曲在床上幾乎碰著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是天生的搗蛋鬼,就好像颱風眼,別人已經為了你亂到最高點了你卻渾然不覺。”
淇曼聽了他的話,更往棉被裏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說得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引起第二次世界大戰似的。
他好笑地看著她。“你要我幫你把毯子拉好嗎?你這樣子會窒息。”
“不,我很好。”她急忙往上滑一點露出下巴。
“要我幫你按摩嗎?”他溫柔地問。
“不!看在老天分上,子銘……”她很高興他在黑暗中看不見她的雞皮疙瘩。“你讓我感到愧疚。”
“我只是想照顧你,你今天晚上患了失眠症嗎?”他微笑道,仿佛樂於見到她因為自己而神經衰弱。
“我從來沒患過失眠症。”她強逼自己冷靜。
“那你幹麼還不睡在床上翻來覆去?已經是淩晨兩點了,每一個不患失眠症的好女孩都睡著了,聽聽小湄,她在自己房裏睡得像豬一樣,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她不高興,發火了。
幹什麼一直怪她?睡不著又不是她的錯?他怎麼可以如此咄咄逼人?要知道狗被逼急了也會跳牆。
“這房間的窗子一開就冷得要死,關上又熱得要命,床太軟了,像流沙一樣的害我幾乎陷在裏面,這床毯子蓋著會太熱不蓋又會太冷,我還一直聽到浴在滴水的聲音。”她劈哩啪啦地對著他批評,仿佛罵罵他就能出氣。
“喔,是嗎?這就奇怪了,”子銘一點也不生氣,反倒似笑非笑地注視她。“你昨天晚上挺能適應的嘛!”
她倒抽一口氣,咬緊下唇把頭撇開,渾身燥熱地望向剛才她關上的窗戶;沒有空氣,難怪她不能呼吸。
“好吧!”子銘柔聲道。“我們要談開來嗎?”
她仍然拒絕看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說謊。”他一手抓起她手腕,拉起她靠近他。“你製造了一整晚的噪音等我來,我不來的話你會鬧到天亮,可憐可憐我,我需要睡眠。”
她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她不想和他這麼靠近,她伸手要推開他。但是她的手指不知道怎麼搞的竟然一碰到他胸膛就被吸住。
下一秒鐘,他攫住她的唇,長長一吻後,更次更深更熱烈地吻她。她失魂地貼緊他,雙手抓著他的肩,再滑到他背上。他卻離開一點,她以為他要拋下她了,但他仍然吻著她,大手掀開隔在他們之間的毯子,然後整個人壓到她身上。她欣喜地迎接他的重量,抱緊他炙熱火燙的身體,難耐地在他身下蠕動。
他突然抬起頭,抓著她的肩膀把她推遠一點。她只能楞楞地望著他,望著他跳得飛快的頸動脈。她的眼睛張得大大的,看著他輕輕地拂開她頰上的頭髮。
“到此為止,”他逼自己平靜下來。“停止你內心的掙扎吧。”
“不,”她沙啞地低喃。“不要……”
“我不會對你怎麼樣,”他站起來,退開一步。“遊戲規則改變了。”
“為什麼?”她不懂他的意思。
他在門口轉過身。“除非你願意,否則我不要。我不想看到你明天早上又後悔,我們適可而止就好,這樣你就不用一大清早逃回家。”
淇曼因為他的一席話而啞口無言。
“你希望我們兩敗俱傷,還是一生廝守?”他苦笑,淇曼永遠都不會忘記他的表情。“如果你做好了決定,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子銘離開後,她腦袋裏的神經回路全攪在一起,差一點就要“當機”了。
他把她的身體加熱,卻在最後一刻踩煞車,丟下她一個人獨守空閨以懲罰她,害她從沸點驟然降到冰點;這是什麼意思嘛!
她雖然生氣、憤怒、害怕、迷惑、孤單,可是她絕不讓他有機會譏笑她,她可以渴死、餓死、熱死,但絕不會被人笑死,不會像只小狗般可憐兮兮地伏在他腳邊向他撒嬌,求他憐憫。
她數過羊、數過牛、數過貓、數過鳥、數過一切的一切,以求打發冗長的黑夜。最後,淇曼終於捱過她一生中最漫長的一晚,最近的四十八個小時裏她睡不到四個小時,終於知道失眠是多麼的痛苦。
當太陽出來的同時,她知道自己的麻煩還沒有過去,於是,她決心作戰!
她要龍子銘為他狂妄的態度付出代價,她要把他當作木頭人,對他視若無睹,教他後悔昨晚拋下她。
淇曼立刻下床,從行李袋裏翻出最醜的土黃色直筒裝換上,再把頭髮仔細地梳起來紮在腦後,活像個老太婆造型。對鏡子裏那個“俗”到最高點了,淇曼這才滿意地下樓去。她走進廚房,發現只有小湄一個人。
“早安。”小湄看看她,好奇地睜大了眼睛。“淇曼姊,雖然我們現在是災胞,但是你也不必‘打扮’得像個災胞吧?”
淇曼鎮靜地坐下來,開始培養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
“請你把牛奶遞給我好嗎?”她不打算解釋自己的行為。
“當然。”小湄過分禮貌地微笑。“要喝茶嗎?”
“好,謝謝。”
“吐司?”
“好。”她需要增加體力以備作戰之需。
小湄咬著指甲注視淇曼。“你今天的造型真是不錯,可惜龍大哥不能在這裏欣賞。”
淇曼要很努力憋著才沒把自己口中的牛奶滄出來,她以漫不經心的口氣問道:“哦?他去哪了?”
“去慢跑。他要我們隨意,只要不讓無賴在他的地毯上撒尿。”
就那樣?淇曼喪氣地垂下雙肩。
她披好了戰袍磨亮了武器,殺聲震天一鼓作氣地沖到戰場,敵人卻擺她一記“空城計”,教她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他沒說,你有事要找他嗎?”小湄問。
他是不是故意躲著不見她?還是他看穿她的企圖,一看到打扮得醜哩呱嘰的晚娘相就從後門溜到海灘上大笑三聲,讓她不戰而敗?
“沒什麼事,”淇曼用力咬一口吐司,可惜咬的不是敵人的肉。“我只是奇怪他家裏有客人在,他竟然能放心地走開。”
“我們不是客人。”小湄聳聳肩說。“我們是難民,龍大哥已經好心收留我們了,我們不能指望他還會日夜陪著我們提供娛樂。”
“我沒那意思。”淇曼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小湄說得對,是她自己臭美地以為子銘滿腦子的心思都掛在她身上。該死,她花了一番功夫才梳好的老太婆髮型竟沒有觀眾,一身的布袋裝也只是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傻子。用手當扇子扇了扇,淇曼氣餒地替自己找臺階下。
“我好熱,今天幾度啊?”她不敢正視小湄的眼睛。
“最高溫二十八度。”小湄立刻報告。雖然現在還不到正午,但她禮貌地接受淇曼拙劣的演技。
“我要去換一件比較……比較……”
“涼快的衣服?”小湄微笑道。
“對。”不想再多說話,淇曼立刻落荒而逃。
“第一回合,比數是一比零;龍子銘先馳得點,羅淇曼不戰而敗。”小湄學著電視上播報體育的記者。“各位觀眾,不要走開喔。”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13 00:10:03
第九章
翌日,淇曼的鬧鐘在六點把她吵醒。
她揉揉眼睛,心不甘情不願地下床更衣。今天是星期二,她和一家電腦軟體公司的首席工程師約好要面試,而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早起床過了,即使是還在以前的公司上班的時候,她都不必這麼早出門。
她和對方把會面時間約的早,一方面是想藉此調整自己的作息,一方面是想避開子銘。昨天的不戰而敗,讓她想逃;逃得越遠越好!
淇曼走進廚房,打算泡一杯又濃又烈的咖啡把自己叫醒,卻在冰箱上面看到一個草莓圖案的磁鐵底下壓了一張便條紙。
兩位睡美人:臺北臨時有公事待辦,我必須立刻趕到,所以無法等你們起床後當面道別,拜——
P.S.我可能要到星期四或星期五回來,試著別太想我。
子銘留
淇曼讀完紙條,腦袋忽然變得空空的,心中只剩下一股極強烈的落寞。
她一整個早上都心不在焉,無法集中精神在自己的事情上。她匆匆吃完早餐出門時,心裏想的是子銘出門前有沒有吃早餐;開車來到電腦軟體公司之後,心裏想的是子銘在公司裏處理公事的情景;甚至是在和首席工程師面談的時候,她心裏想著的仍然是子銘的留言……
臭美,誰會想你!
“……羅小姐?”工程師打斷了她的思緒。
“啊?抱歉……”她眨眨眼睛,把腦海中的人影驅逐出境。“我有點心不在焉……”她承認道。
“沒關係,我能理解;我剛剛是在問你,你什麼時候能來上班?”
淇曼真的覺得自己像個土包子,但她仍然忍不住張大了嘴。“你是說……”
“看了你的履歷之後,我想我不用再考慮,你被錄取了。”首席工程師很欣賞她過去的工作成績。
“真的?”她雀躍不已。“我隨時可以開始為公司服務。”
“那很好,你下個禮拜一來報到。歡迎你的加入。”
“謝謝,”淇曼興奮得想找個地方大叫。“我會努力的。”
她要開始轉運了嗎?這代表她要開始一帆風順了嗎?老天爺是不是覺得她太可憐,決定去捉弄別人的命運了?
她心情愉快地跑到一家百貨公司去大採購,再到她和子銘去過的購物中心去買了幾樣料理,然後立刻飛車回家,想要和小湄一起大肆慶祝一番。
她沖進紅木玻璃屋,一邊大叫:“小湄,恭喜我吧,我找到工作了!”
“淇曼,”小湄也從二樓沖下來。“我正要留字條給你。”
淇曼愣了下來。“字條?”
小湄提著一隻大背包,神色匆匆。“我要到宜蘭去收集一些寫作資料。”
“怎麼沒聽你提過?”
“因為是臨時決定的。”小湄一臉歉然的表情。“事實上是因為有人要請我去吃海鮮,我看到龍大哥的紙條了,所以我本來是拒絕出門的,但是他拿收集寫作題材來誘惑我,我推不掉,所以……”
“你什麼時候回來?”淇曼呆然地問了一句。
小湄側頭想了一會兒。“後天。”
“子銘說他要到星期四或星期五才能回來,那這兩天不就只剩我一個人?”淇曼的心都涼了一半。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她極度、十分、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她被拋下了,又再一次地被人家遺棄了……
“不好意思,要留你一個人顧家了,我會帶禮物回來的。對了,你說你找到工作?恭喜你!拜拜——”小湄像一陣風似地走了。
淇曼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先是子銘然後是小湄,他們先後消失,反倒只有她一個人存在——今早想逃的人不是她自己嗎?這下子她得在子銘的大房子裏一個人孤孤單單冷冷清清寂寂寞寞地住兩、三天了。
真奇怪,她以前很習慣一個人住。想說話的時候就對無賴說,可是現在她覺得害怕,這房子大得離譜,她只要輕微地發出一點聲音,房子就會有好大的回音。
她受不了屋內突然變得如此冷清,於是開著車子又出去繞了一圈,直到天色漸暗。回家的途中經過一家“麥當勞”,她停車去買了自己最愛的餐點,到家之後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她和無賴一起分享著和照片上有些差距的麥香堡,而她的胃口奇差無比,連她最喜歡的麥克雞塊也吃不下第四塊。
她一點都不想慶祝了,完完全全地沒心情,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冷冷清清寂寂寞寞的,一點都不好玩。
太安靜了,她打開子銘的鋼琴製造一點噪音。但越敲琴鍵心越煩,琴聲回蕩在屋子四周,好像在嘲笑她的自作自受。
電視也沒什麼好看的,子銘家沒有裝第四台,而三家有線電視此刻淨是一些陳腔濫調的電視劇,看得淇曼想把電視機給砸了。
她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子銘今天晚上有誰陪伴?
雖然她開始轉運了,但是黴運卻顯然還沒走完,她很想找個人分享好消息,可是不巧的,人都不見了。
她強迫自己睡覺,補足兩天來的睡眠不足,但是她仍舊睡不著。她想起子銘的三溫暖浴池,決定去享受一下,她伸手拿浴袍才想起沒有這個必要,就算她在子銘的大房子裏裸奔狂叫也不會有人介意……無賴大概會介意,但它無權抗議。
子銘的臥室是客房的兩倍大,還擺了一個書架和一組懶骨頭。她很快地流覽一遍臥室裏的裝潢和擺飾,卻撇開臉不去看床,把它當成邪物。
她打開三溫暖的蒸氣,讓霧氣陪伴她,要是子銘在,他們可以在霧中對望,多有趣。噢!不!她又在胡思亂想了,她不可能和子銘在三溫暖室對坐,即使身上圍上浴巾也不成——這太危險了,她只要一見到他體溫就開始上升,如果再用蒸氣一蒸,那不等於人肉巴比Q嗎?
享受過三溫暖之後,淇曼走出浴室。他的床上有一件淺墨綠色的絲質襯衫,她想也不想的就穿上,她把袖子摺起兩摺,扣上了兩顆鈕扣,襯衫的下擺蓋住她半條大腿。
這樣已很對得起無賴了,至少她沒有裸奔。
她下樓到廚房去,想找飲料解渴。根據小湄的經驗建議,洗完三溫暖後喝一杯冷開水可以促進新陳代謝。
促進新陳代謝又怎樣?冷開水?哼!她打算來一杯威士卡呢!既然沒有人跟她一起慶祝,大不了她可以“舉杯邀無賴,對影成三人”。
她一口氣喝掉三分之一杯的威士卡,苦辣的液體幾乎害她滄出淚來,喉嚨也火燙地燒著,她不甘心地再倒了三分之一的酒,帶著酒杯來到客廳,一屁股坐在鋼琴椅上,冷冰冰的椅子碰上她光溜溜的臀部,害她驚叫了一聲。
她才從椅子上跳起來,就看見站在門口的子銘——
他一進門便知道麻煩來了。
其實子銘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待辦急事”,因為他說謊!他不敢見淇曼只是因為他想逃開誘惑。
他知道淇曼心中有一個結,一個很久以前就留下的傷痕。他可以瞭解淇曼在那一晚把自己給了他之後,第二天一早卻匆匆逃開的原因。與其說她不相信承諾,倒不如說她害怕承諾,因為承諾曾經如此深深地傷害過她。
在他“溫和”地到周家替淇曼要求道歉的時候,他便已經知道所有淇曼的過去;她的母親在沒有丈夫的陪同之下,到醫院生下了淇曼。之後,在淇曼面前也絕口不提父親的事情,所以,小小的淇曼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一直到母親也不願意承受她這個包袱,於是把她丟在家裏,自己一個人帶著行李遠走高飛,讓淇曼成了周家那個惡婆娘口中的私生子。
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知道自己再也離不開淇曼了,他向自己發誓,他要保護她、照顧她,一生一世都不離開她。
但是淇曼仍然無法坦然面對自己的感情,使得子銘有十分強烈的挫敗感,“不知道該如何化去她心中的那一份不安與恐懼。他知道自己誘惑得了她,但他不希望在每次的纏綿之後,看到淇曼眼中的後悔,和她無法自拔的逃避。
不,他不能忍受這種事情,他要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件事,他要一輩子和淇曼相守;他要永永遠遠地在每個夜晚裏擁著她入睡,看著她在自己懷中醒來。
他幾乎在淇曼的鬧鐘響起的同時,就已經穿好衣服準備閃人了,他匆匆下樓寫好字條之後便開著車子離開。他選擇走陽金公路,打算從陽明山飆回臺北市區,但在經過龍家大宅時他沒有停留。
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之下,他回到自己的公司去,想藉著工作來冷靜自己瘋狂想要淇曼的心情。
然而這一招,徹底失敗——
“總經理!”他公司裏的執行秘書冷欲秋看到他出現在辦公室門口,除了大吃一驚之外還感到一絲絲的不安:由總經理臉上沒有笑容的表情看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嚴重的大事。
“欲秋,報告公司這一陣子的營運狀況。”子銘說完話便朝自己的辦公室走,砰一聲地把門關上。
執行秘書冷欲秋連忙沖進自己的辦公室,帶了這幾天的業務報告和會議記錄來到子銘的門前。
“總經理,您怎麼突然回來了?”他進門後,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子銘睨了冷欲秋一眼。“怎麼?我這個當老闆的不能‘突然回來’嗎?”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您不是在休假嗎?”
“取消了。”他簡潔地回答。
沒有笑容的表情,冷欲秋看著他的臉,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他見過子銘生氣的臉,憤怒的臉,甚至曾經因為自己的疏忽而換來他的破口大駡。可是今天這樣面無表情,他是第一次看見。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冷欲秋好奇地想著。
子銘心不在焉地聽著冷欲秋的報告,心中焦急難耐地想知道自己前一晚向淇曼說的話到底有沒有用。
他聽小湄說了,他一早去晨跑的時候,淇曼竟然一大早起床,把自己打扮得像個老太婆,只為了和他賭氣,讓他又氣又好笑。接下來的一整天,她躲進自己房裏,甚至連吃飯時間也不出來。
他會狠下心來這麼做,真的只是因為不想再見到她被自己那莫名奇妙的罪惡感束縛,其實那晚他從她房裏離開,他也不好受。
他能逼迫淇曼認清事實嗎?他能使淇曼瞭解他對她的愛嗎?他能讓淇曼打開心結,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迎向他的懷抱嗎?
結果這一天,在公司裏一件事也沒做成不說,還差點掀起一場十分嚴重的罷工運動。
他好幾次因為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發飆,四個女秘書被他嚇得花容失色,哭哭啼啼滿腹委曲地把事情重做;三個平常就很混的職員被他叫進辦公室狠狠地刮了一頓鬍子,其中一個當場拂袖而去。到了下午三點半,所有的員工都準備以罷工抗議老闆惡劣的脾氣,其中還有幾名宗教狂熱份子認為,他們的老闆會突然回來發飆是因為被邪魔附身。
最後,冷欲秋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帶著破釜沉舟的心情走進子銘的辦公室,哀求子銘繼續度假,否則他這個執行秘書就要辭職。
不得已,他只好丟下公事離開,回到海邊的別墅。然而,他才一打開大門,便看到眼前這幅景象,教他怎麼能不心驚膽跳?
“嗨!子銘……”淇曼首先和他打招呼。
“嗨!”他的聲音粗糙粗啞得仿佛得了重感冒。
子銘穿著西裝,但領帶早已解了下來掛在肩膀上,襯衫的扣子有一半敞著,看起來頗為狼狽,比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好不了多少。
他好像很累,有點懶散,需要睡眠,更需要刮鬍子。
淇曼站了起來,她沒有醉,但是酒精卻使她完全地鬆弛了。自從在海灘聞到他的酒味之後她就一直處在緊張狀態,而今天她告訴自己,她需要放鬆。
“我沒有想到你今天晚上會回來,”她一邊說,一邊把身上襯衫的扣子一粒粒扣好——她需要的是放鬆,不是放肆。“……這樣有點尷尬。”
他悶悶地問:“小湄在哪里?”
“她到宜蘭去,星期四才會回來。”
室內突然陷入一片寂靜。
子銘好像反應遲鈍地接受這個消息,半晌之後才動一下嘴角。“我要殺了她;我要把她的脖子扭斷,再吊起來鞭屍?”
那不是太過分了嗎?完全放鬆了的淇曼想,小湄又沒有做錯什麼,他幹麼生這麼大的氣?私自潛逃的客人都得扭斷脖子鞭屍?包括她?
子銘怔忡地望著她身上。“你……在幹什麼?”
“喔!對不起。”她略微尷尬地說。“屋子裏沒有別人,好空虛好安靜,我一個人在這裏好怕,本來想早早上床睡覺,可是翻來翻去又睡不著,所以去洗了個三溫暖,襯衫就在你床上,我想我最好穿一點東西,免得無賴深受打擊……你覺得我太嘮叨了嗎?”
“像五十只鴨子。”他面無表情。
她撇起嘴,覺得好委曲。“子銘。”
“嗯?”他盯著她看。
“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明天早上再告訴你,現在你要上床睡覺。”子銘的視線一遇上她的大眼睛,然後就再也分不開了。
“睡覺?”她可不可以把罪名加到醉酒頭上?明天早上她就可以對自己說因為喝醉酒昏頭了,所以才會不小心地走進他懷抱。
剛才在彈琴的時候她不是覺得有點涼嗎?現在怎麼變得好熱?她身上到處都是熱流。“我還不想睡,或許我可以玩撲克牌,或是……”
“閉嘴,淇曼。”他的表情僵硬得漠然宛如泥塑雕像。“我們都知道你不想玩撲克牌,想玩‘或是’,對不對?”他的語調平淡地不帶一絲情感。
她抿緊乾燥的嘴唇走向他。她在他身旁蹲下,從他腳邊把無賴抱了起來,然後一言不發地上樓,回自己房間打開窗戶坐在床沿聽海濤。
隨後,她聽到子銘上樓砰然關上他的房間門,和他喃喃詛咒的聲音。
他吃了炸藥嗎?她只不過是好心地提出建議,想點事情做好讓他們打發漫漫長夜,他幹麼那麼凶?
看在他一直對她很好的分上,她原諒他,打算等個十分鐘之後去消消他的火。
十分鐘後,她真的帶著微笑去敲他房門。“子銘,你睡覺了嗎?”
她又聽到他的詛咒聲。“幹麼?”他吼道。
老天!他真的吃了炸藥了。
“我聽到了聲音。”她不安地低語道。
“什麼聲音?”他的叫聲小了一點點。
“我不知道是什麼聲音,好像有人在樓下,我會怕,你開門好不好?”
房門立即大開,開到撞上另一邊牆壁。子銘光著上身,下身穿了一條棉布牛仔褲,但是沒有拉上拉鏈。
他的眼下黑黑的凹陷,顯示幾天來他睡覺的時間不會比她多。現在她有信心可以打敗他了。
當當當,第二回合開始!
“你聽到了什麼?”他雙手插腰,目光凜然地望著她。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可能只是風聲,不過我想你最好還是下去看看。”
他給她一個假笑。“派無賴去,它這個食客應該不介意為主人做點事吧?”
“龍子銘,我是說真的。”她嘟起嘴。“如果你不去看看我會睡不著。”
他翻翻白眼。“好吧好吧,算我倒了八輩子的楣。”他擦過她身側大步下樓。
淇曼走進他房間遊蕩,聽到他打開廚房後門的聲音,她帶著微笑,坐到放在窗前的軟墊上等他。
他上樓後,站在門邊用一臉臭臭的表情看著她。他把牛仔褲的拉鏈拉上,但腰間的扣子仍沒扣。性感,但是很可惜;要是他的臉色再好一點的話就更完美了。
“樓下沒人沒鬼沒小偷。”他一肚子的火氣待發。
“我真的有聽到聲音嘛。”她吐吐舌頭道,她派吃了炸藥的他去運動運動幫助消化是一番好意耶。
“你明明知道只有風。”他責難道。
袖子松下來了,她好整以暇地卷起。“我也希望沒有小偷。”她聳聳肩。“不過最好還是察看一下比較放心,誰知道半夜裏你會在你的房子裏發現什麼呢!”
“尤其是臥室。”他憋著氣說話。
“你指的是我嗎?”她的眼睛清澈晶亮。“我是你不想見到的東西?”
喝酒要喝得這樣暈暈然膽氣豪壯最好,喝醉了就沒意思。這樣暈暈然她才敢大膽地打量子銘性感的身體。突然,她想到一句妙極了的話: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我想我的確是在指你。”子銘的聲音緊緊的。
他的眼睛瞟了一眼她裸露的修長玉腿便立刻閉上,再次張開眼睛的時候,他的眼線落在窗外的月亮。
“我數到三,希望我數完的時候你已經不在這裏了,我要你出去、失蹤、消失,反正我不想見到你,你聽清楚了沒有?”
“喔。”她無辜地應了一聲。
“一。”
“我討厭人家威脅我。”她喃喃道。
“二。”
“我是來把襯衫還給你的。”她突然站起來,從最下面一顆鈕扣解起,一臉歉然地微笑著。“我不應該沒問你一聲就借走,對不起。”
“你敢再碰一顆鈕扣的話,我發誓……”他眯起眼睛威脅她。“我會把你抓起來放在腿上打屁股打到天亮。”
“野蠻人。”她的手沒停反倒加速,她的手指真可愛,靈活敏捷,一下子就將全部的鈕扣全解開。
在他的手碰到她的肩膀之前,她的身體還是遮掩得好好的,是他先動手的,冷空氣刺激她炙熱的肌膚。他撥開她的衣領,大大的雙掌撫在她細緻的脖子上。
“你要扭斷我的脖子嗎?”她呼吸困難地問。
“可能。”他的眼睛和剛才已經不一樣了,溫柔得害她膝蓋發軟。“等我吻過你之後再討論。”他真的又猛又烈地吻了她。
她的兩腳發軟,完全沒有支撐能力,幾乎撞進他懷裏。他呻吟了一聲,雙手一點也不溫柔地剝掉她肩上的襯衫,將襯衫丟去和他的領帶作伴。
“記得,這是你要求的。”他要她記住。
“我不只是在要求,”她輕笑著,沒有抗議他的粗魯,沒有抗議他把她抱得那麼緊。“我在哀求。”
“……你是在玩火。”
“要不要我提醒你,你正是那一團火?”
他一言不發,將她放到床上,用眼睛和細吻回答她的問題,雙手則忙著扯開牛仔褲的拉鏈。
濃烈的煙味把她滄醒,她望向窗外,發現月亮不見了,換成濛濛的天光。屋裏的光線仍然灰暗,子銘坐在窗前吞雲吐霧地抽著煙。
“子銘。”她輕喚他。
他轉頭自煙霧中看她。“你睡你的,淇曼,再睡一會兒。”
她完全清醒,害怕得清醒,他的聲音為什麼那麼奇怪,他的表情為什麼這麼無助?她拉著被單溜下床,來到坐在軟墊的子銘前面,她能感覺得到他全身的肌肉頓時一緊。
“我不知道你會抽煙。”她低語。
“我不抽。”他長長地吸一口,再輕輕地吐出來。“我去年戒掉了。”
淇曼皺著眉,鬆開一隻抓被單的手,小心地放到他腿上,發現他的肌肉僵硬得像石頭,他很緊張,非常地緊張。“為什麼你現在又抽?”
他聳聳肩,臉轉向窗外。“也許是惡習難改吧!當我感覺受到壓力的時候,抽根煙能讓我鬆弛神經,然而每一個人都告訴我,這是個十分差勁的藉口。”他淡淡地微笑。
“子銘。”她困惑得很。“你不要嚇我,你怎麼了?”
他好像沒聽到,仍然看著窗外。過一下子才突然說:“我迷失了,迷失在你的懷裏,你的笑,你的吻,你給我的歡愉,不過……值得了。”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值得什麼?”
“再愛你一次,值得我明天將從你眼中看到的後悔。”他無怨無尤,望著她迷惑的臉,溫柔地笑著說。“我不是在抱怨,淇曼,我知道我做了什麼,可是你使我難以自製。對不起。”
“對不起?”她還沒睡醒嗎?怎麼腦子昏沉沉的?“我不懂。”
“你懂的,到了早上你的恐懼回籠的時候你就後悔了,你會找各種理由原諒你自己迷糊時的行為,你昨天晚上喝醉了,一個人顧家讓你又孤單又害怕,而我占了你的便宜,你是無辜的,是不是?你已經開始後悔了嗎?親愛的?”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她被他的話刺傷了。“你錯了。”
“是嗎?”他撚熄香煙。“我不覺得我錯了。”
“不,”淇曼急切地想說服他。“我可以告訴你,今天晚上我很清楚我做了什麼,我沒有喝醉,我也不後悔。”
“因為天還沒亮。”他的聲音仿佛來自遠方。“到了白天就不一樣了。”
她以最溫柔的聲音說:“那我必須努力說服你。”
“淇曼,我並不要求……”
她用手掩住他的嘴。“我不要你要求。”她仍然跪著但把身體送過去,當她的胸脯挨上他胸膛時,發現他屏住呼吸。她微笑道:“我要你哀求。你一定聽說過愛情是一場男人和女人的戰爭。”
“你要求開戰?”他顫抖的手撫到她發上。
“你要我停火嗎?”她在他唇上輕喃。
“不。”他嘶聲道。
“那麼……”她的唇刷一下他唇瓣。“你在哀求了嗎?”
“是的……噢,是的……”
下一秒鐘,他再次迷失在她溫柔的折磨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13 00:10:14
第十章
星期四的下午,仍然不見小湄的蹤影出現,不過淇曼並不替她擔心,因為她知道小湄可以照顧自己,只當她是在宜蘭的朋友家玩瘋了。反倒是子銘在這一天卻接到一通意外的電話。
電話鈴響起的時候,他們正在廚房裏討論晚餐的內容,也不知道子銘是哪根筋搭錯,今天一直嚷著要吃蛋糕。
“我來接,”子銘搶先一步走到客廳裏接電話。“喂?喔,嗨,雯伶……是的,謝謝……不,我還沒那麼老,我才三十二歲。”
雯伶?淇曼放下手裏的食譜,好奇心升到最高點。子銘和這位叫雯伶的女人是什麼樣的關係?
她起身走到流理台前,打開水龍頭沖洗杯子,不想聽到子銘的談話內容,然而子銘卻帶著無線電話機回到廚房來。
“不,我不回去……我一個朋友在這裏……不!你休想!你不能來,這是私人派對,你們不在歡迎之列……嫌我心狠?別鬧了……怡婷也打電話回來?……真是的,自己的兄弟反而都沒表示……你幫我向她問好。什麼……我不知道……”
淇曼好奇地看子銘一眼,他卻給她一個微笑,要她稍安勿躁。
“是,雯伶……好,我答應,再見。”子銘終於掛上電話。“真是……這兩個女人就是喜歡聯手欺壓我。”
淇曼呆呆地望著他,並不搭腔。
“不過也只有她們兩個有良心,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子銘沾沾自喜的表情,看得淇曼滿不是滋味。“我有跟你提過吧?丁雯伶和高怡婷?”他問。
“沒有。”淇曼沒好氣地道,她終於忍不住提出疑問:“她們是誰?”
“她們是兩個很漂亮的女人!我的嫂子們。”
淇曼呆住了。“你堂哥們的太太?”
“正是。”子銘笑得像個惡作劇的大男孩。
“喔,你……”淇曼又氣又羞。“你故意讓我吃醋。”
“我不是故意作弄你。”子銘反駁道。“至少在她打電話來之前沒那念頭。”
“她打來做什麼?”她好奇地追問。
“今天是我生日,她打來問我要不要回家,她好像猜到了我要和‘某人’一起過,所以一直瞎起哄,想要過來看我出洋相。”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才不信呢……”
他從牛仔褲的後口袋掏出皮夾,拿出身份證送到她鼻子前面。她讀著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兩眼突然張得老大。“真的是你生日!”
“當然是我的生日,所以我才說晚餐想吃蛋糕。”他回到最初的話題。“你知道嗎?當我在公司裏頭看那些報告的時候,我滿腦子想的都是要和你一起一起度過我的三十二歲生日。”
“真的?”淇曼似乎想起了什麼,於是追問道:“你還沒告訴我,怎麼突然回來了;你公司裏不是有急事要辦嗎?”
“不是,我說謊。我只是想逃避誘惑,我說過希望下次由你主動,而且我幾乎就要成功了。結果雖然星期一避開你了,但我卻將近崩潰,最後只好決定找個地方躲起來,等你把事情想清楚。”
“哦?”她瞪著子銘,氣他竟然這麼早就看清事實。
經過那一天,她的確認清了。
“那天傍晚,我公司裏一半的職員吵著要罷工,秘書小姐一個個淚眼汪汪地要求提早下班回家,我的得力助手以辭職威脅我回來繼續度假。而這一切全都因為一個大眼睛的小女人害的。”
她感動地用她的大眼睛含情脈脈地看他。
“我怕我如果再多待一天,我的事業就要毀了;為了避免發生這種慘劇,所以我就回到這裏……”他頓了一下,給她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我以為只要小湄在,我就會保留一點理性,不至於拖你上床溫存個三天三夜——結果我一進門就知道我的麻煩來了。”
“所以你像是吃了炸藥。”她嗔他一眼。
他尷尬地笑著承認。“如果當時你沒有來敲我的房門,我可能會沖個冷水澡,做一百個伏地挺身,在我失去理智撞開你的房門之前殺個一、二十分鐘——我在等你採取行動,並不表示我不會有所行動。”
“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她嬌媚地微笑。“我敬佩有自製力的男人。”
自從她昨晚投降後她就輕鬆無比——戀愛多好多容易呀!她愛子銘,她可以大膽地說給自己聽,不過她也只敢告訴自己。
她小心不去想未來,未來太遙遠,子銘還沒有要求她承諾什麼,所以她可以暫時不想那麼多,沒有過去沒有未來,過一天算一天。
“當然,只要我想,我隨時都能控制我自己。”子銘發現了淇曼曖昧的眼光,連忙把他的椅子往後退幾寸。“我們還沒決定晚餐要吃什麼?”
他們凝視了好一會兒。
“你是壽星,看你想吃什麼嘍?”淇曼已經暗自決定,要替他烤一個蛋糕。
“我想吃……你。”
她正想開口抗議,子銘便把她沒出口的話吻掉。她掙扎了一下子,可是卻使得他開心地笑著,他吻得好輕好柔好慢,教她無法堅持。
因為他的吻,她身體輕飄飄地差點飛上天。“那我只好……如你所願了。”
“我愛你。”他用手指輕撫她的臉頰,對她耳語道。
“子銘。”她抖顫的手撫上他顴骨,她知道她自己的目光必然和他相同,需要、饑渴、害怕和……愛。但她很難開口,她從來不曾說出那個字,只能用身體語言告訴他,急切地撫摸他。
喘息漸漸平息,但是她心中的波濤更加洶湧。子銘閉著雙眼,享受著有她陪伴的這一刻,她抱著他望向窗外的大雨,雨點打在玻璃窗上像是特大號的淚珠,她瑟縮一下把子銘抱得更緊。
她能永遠抱緊他,永遠依靠他嗎?
“淇曼,你有沒有兄弟姊妹?”準備晚餐的時候,子銘突然問起。
其實他早已知道答案是什麼,而且他漠視這些問題已經夠久了。如今,他希望她能對他敞開心扉。
淇曼卻假裝沒聽見。“子銘,你這裏有沒有奶油?”
“有。”他從冰箱裏拿了一罐奶油遞給她。“你聽到我的話沒?你有沒有兄弟姊妹?你的老家在哪?”
淇曼突然覺得冷,胃也開始隱隱作痛。“我沒有兄弟姊妹,我是個……”私生子?不,她無法在子銘面前說出這句話。“我八歲的時候才被一個羅太太領養,住在宜蘭的一個小鎮裏。”
他圈住她的纖腰,推她來到椅子前面。“坐下來,告訴我你所有的事。”他鼓勵道。
她雙手抱著自己的手臂,感受著一陣陣的寒意。她不願意提起,因為她不知道子銘聽完會有什麼反應,然而她總有一天要說的。
淇曼決定不說太多,只敢大概地說明身世,因為周邦彥他母親在她胸口上插的那把刀還在,雖然她相信子銘不會在意她的出身,可是她不想冒太大的風險。
她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八歲的時候一個寡婦把她自孤兒院領養出來,學校裏的老師因為她的遭遇而對她特別好,她的作文參加比賽時得優等獎,體育課卻一直都抱鴨蛋,領養她的老太太現在已經五十歲了,羅這個姓氏就是跟著她姓的。
淇曼說的好像她的生命中從不欠缺什麼似的,只願意提起她想回憶的事。
子銘很有耐心地坐在她對面,聽著她絮絮叨叨地說半天。
“對不起,”她有點緊張地笑了笑。“我的人生既不精彩又不有趣,你一定聽得很不耐煩。”
“不,我很高興聽。”他拍拍她的手背。“只要是關於你的事,我都很高興聽;剛才和我大嫂通電話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對你瞭解得很少;而你,又是個不愛問問題的女人,你知道嗎?這會使我們兩人在別人眼中看來很畸型。”
淇曼笑了,她頑皮地眨眨眼睛。“莫非你有什麼不良記錄吧?”
“當然沒有,可是如果你不問的話,又怎麼知道?”他理直氣壯地說。
“有道理。”她舔舔唇。“不過,我並不急在這一時發掘出你全部的秘密。”
看見她的小動作,他的眼光立刻改變,他聽見自己喉結蠕動的聲音,連忙搖搖頭,好像想搖掉他心中的欲望。
“來吧!淇曼,”他拉她站起來。“晚餐準備好了,找個地方開派對如何?”
淇曼還來不及反應,子銘便拉著她走出廚房,他用一個藤編的野餐籃裝他們的晚餐,還帶了一瓶冰過的香檳。
子銘帶她走上一個窄梯進入他的閣樓。淇曼驚訝地望著這裏,她不知道有這個地方,這裏算是三樓,也算是屋頂,但是是用不銹鋼框做成的玻璃屋頂,閣樓的空間有整間房子那麼大,仰頭就可以看到天空,看到驟雨打在玻璃上。
如果天氣好的話,一定可以看到滿天繁星。
子銘已經在地上鋪了一張羽毛墊,他把野餐籃擺在中間,把香檳酒打開並倒滿兩隻高腳杯,最後在旁邊的一張白色圓桌子上點上兩根臘燭。
“祝我生日快樂吧!”他喃喃地親吻她脖子說。
“生日快樂。”她不敢大聲講話。這景致太美了,她深深地迷失;迷失在這個特殊的男人給予她的愛情中。跟他在一起永遠不會單調枯燥,跟他在一起有數不清的歡笑驚喜。
他們盤腿坐到羽毛墊子上,享受著他們這一切浪漫的氣氛。頭頂上的風雨似乎越來越大,但他們誰也不在意,因為他們眼中只有彼此,只有溫柔甜蜜的愛情。
淇曼感覺越來越熱,醇酒溫暖她,子銘的眼神溫暖她,她熱得沒有辦法集中精神和他聊天。他們的眼睛相遇,默默地傳遞訊息。他拿走她手裏的酒杯放到墊子外面,然後去飲她口中的醇酒。
當他終於抬起頭時,詢問她的眼光是炙熱、急切的。淇曼用微笑回答他,把臘燭吹熄。
子銘拉她站起來,順手抱起她下樓進入他房間。
天空突然出現好亮的閃電,接著一聲雷聲大作,整間房子都幾乎隨之震動。淇曼嚇得抱緊子銘,頭鑽進他臂彎。
當一切又平靜下來時,她再睜開眼睛,發現屋裏一片黑暗。
“命運,”她不安地喃喃自語。“我一輩子註定前途無‘亮’。”
她怕黑,這是她的秘密之一,她從小就怕黑暗會把她吞噬。因為她媽媽拋下她遠走高飛的那一天晚上,她住的那個地區停電,她獨自一人過了個可怕的夜晚。
子銘走到床頭櫃前摸出一個盒子,劃亮一根火柴。“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不,子銘,等等,”淇曼跟著他來到門口。“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裏。”
“不行,你待在這裏,我要出去看看,剛才的閃電可能打中電線桿,我必須去確定附近是不是有什麼災難。”他說完話便匆匆下樓去了。
她什麼都看不見,只好回到子銘的床上坐著。她耐心地等,等到她不耐煩得幾乎想沖下樓去,子銘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他拿著一個大型的備用燈,走到衣椅前拿出一件風衣穿。
“你要去哪里?”淇曼楚楚可憐地用雙臂緊緊地抱住自己。
“剛才的閃電擊中了一根電線桿,”他說。“有一條電線躺在路上冒火花,電話壞了,我必須開車到遠一點的地方找公共電話。”
淇曼僵直地看著他取出車鑰,她的胃在抽痛。“別去……等到風暴過去了再說好嗎?”
“不行,電線燃燒起來是很危險的事,我有一個朋友在電力公司,我必須打電話通知他,請他派人來搶修。”
他把燈放進她手裏,她冰冷的手指自己握住燈把。“那你就帶我一起去。”她顫抖著聲音說道。
“別傻了,風雨這麼大,你不用跟著去受罪,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要聽我的。”他輕啄一下她的額頭,他的唇涼涼的。“我們的派對還沒結束,我不會去很久,頂多一個鐘頭。我保證,我會儘快回來!”
他又匆匆下樓去了,幾分鐘後她聽到車子發動的聲音,她走到窗邊看,直到什麼也看不見。
又一次再見!又一次倚在窗前看車子開走,她驚慌地憶起。
“我會儘快回來,我會儘快回來……”這句話不斷地在她腦中旋轉。
媽媽沒有回來,子銘也不會回來了,她應該去追他的,現在去追會不會太遲呢?如果她追不到他,那她就將永遠失去他。老天,她不能接受這種事情,今天是她一生中最快樂一天,她得到了真愛,得到了子銘濃濃的愛,她不能失去他,子銘必須回來,一定要回來,他和媽媽一樣,他會回來的……她不斷地告訴自己。
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告訴自己千百次子銘會回來,她蜷曲在床上,但是羊毛棉被卻始終暖不起來,因為她自己一身的冰冷。
一個鐘頭過去了,兩個鐘頭過去了……她拿起燈到樓下,窩在沙發上,用子銘的大衣將自己緊緊裹住,她要子銘一打開門就見到她。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聲響了。
“淇曼。”他的聽起來又疲憊又遙遠。“一整晚都一直試著打電話給你,線路剛剛才接通。”
這是她第一次在電話裏聽到子銘的聲音,她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甚至淚流不止,她擔心死了。“子銘,你沒事嗎?”她淚如雨下,冰涼地滑過雙頰。
電話裏傳來一陣線路不穩的吵雜聲。“……在路上,我還不能回去。離家裏大約五公里外的道路被塌坍的泥沙和石頭堵住了,他們說一個鐘頭後會清乾淨道路。你還好嗎?”他叫道。
“我很好。”一個鐘頭夠她用的了,免得痛苦地說再見,這是她無法改變的命運。
“我很快就會回家繼續我們的派對。”又是一陣吱嘎聲。“淇曼,我愛你。”他高喊。“等我——”
她的眼淚流的更凶。“我也愛你。”她嗚咽地道。“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她虛軟地放下電話,用顫抖的手抹開眼淚往樓梯上走。電話鈴又響了,在她收拾行李時一直響個沒停。她躲進浴室換上毛衣牛仔褲,然後提了三個袋子上車。
路上有一部工程救護車和黃色的警示燈,他們正在清理道路,一組頭戴安全帽的人員在工作,道路好像隨時可以開放。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火紅色的BMW也隨時會從西邊來,淇曼轉向東邊的路,跟著太陽向前走。
子銘永遠不會原諒她,而且八成恨死她了。他一定會以為她又一次逃離承諾,以為她不負責任不關心別人的感受。
就讓他那麼想吧!他永遠不會知道她是因為太愛他才必須離開他,他永遠不會知道她有多愛他,所以她必須在她還能離開的時候離開,她的潛意識知道子銘對她是認真的,她試著抗拒過他的吸引力,但是愛情來得太快太烈,她根本無法阻擋。
她配不上子銘,更沒有資格做他的女人。
她沿著濱海公路開了好幾個小時的車,只停下來加油喝一杯咖啡。想了一下之後,她往山上開,山上清涼的空氣使她精神一振,大為清醒。
她回到自己出生的小鎮,可是小鎮不一樣了。二十年,她離開了二十年,小鎮變得熱鬧,一切建築也都改觀,只有地點相同地名相同。
怎麼會這樣?她以為過去是永遠存在的,可是過去不見了,她以為自己逃不開,以為過去是她打不倒的敵人,連她對子銘深厚的情感也敵不過。
她迷路了兩次才找到自己熟悉的巷子,但是她的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花園洋房,她低矮陰暗的家變成一棟乾淨明亮的房子。淇曼坐在車裏等待她的感覺,但是感覺不來,她沒有感覺,她竟然對這種改變沒有感覺。
她仰頭看陽光,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感覺到——她自由了。
過去已經不存在,沒有辦法再傷害她,那是她媽媽的錯,不是她的錯,她犯不著背十字架,她已經不是五歲的淇曼,她已經長大,正常地長大,有一點心理障礙,但沒有成為問題兒童,沒有成為街頭浪女,以優異的成績自大學畢業,現在能獨立地養活自己,是一個成熟堅強的女人,她應該為自己感到驕傲。
她的母親輸了,她母親選擇逃避是因為她不夠堅強,她不能重蹈母親的複轍。
逃不是辦法,逃走的後遺症永遠治不好,會在心裏生瘡潰爛,面對問題解決問題才能根本治療。她愛龍子銘,他用眼睛對她說過千百回,她一點都不懷疑他深愛她,既然他那麼愛她,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愛只能使她堅強,不會傷害她,愛可以治療一切。
她再望向那棟房子。悲劇在二十年前就應該結束,舊房子不見了,稚弱的淇曼也不見了。她的新生命早就該開始,現在還不遲,她有了子銘就等於有了全世界。
家,那是她唯一的家。
“她會去哪?”
說這話的是龍子俊。他和妻子丁雯伶原本只是想送個蛋糕過來就走人的,沒想到在半路上就看見了子銘的車,正在等著道路重新開放通行,於是他們便一起回到紅木玻璃屋。
“是啊!我們剛才來的一路上都沒見到對面車道有車子,可見得她也不是走往臺北的方向。”雯伶頗為擔心地說。
“別替她操心了,嫂子。”子銘低頭望著正窩在他腿上的無賴,沒有看過窗外一眼。他的表情淡漠,看不出他心裏正在想什麼。
“她會回來的。”他說。
“我希望你的想法是正確的。”子俊對於眼前的情況並不感到樂觀。
“當然正確。”子銘胸有成竹地說。
“你是認真的嗎?”子俊直視著他的眼,以嚴肅的口吻問道。
“第一眼見到她時就認真了。”他依然理直氣壯。
“很好。”子俊從沙發上站起來,輕輕撫平西裝褲上的縐褶處,心不在焉地隨口說道。“我欣賞有耐心的人,既然認為自己是為了值得的人而等待,那麼等待的本身就是值得。”
子銘挑眉望了子俊一眼,不確定他的話到底是褒是貶。
他摟著雯伶的肩膀,往門口走去。“總之,蛋糕送到,老人家的話也帶到,剩下來就沒我們的事了,退場吧。”
他的車停在車道上。火紅色的BMW沾滿了泥巴,黑色頂篷上也儘是塵土。鐵絲網的門是開著的,她找遍了屋子,甚至連閣樓也找,子銘不在,唯一能證明他回來過的是廚房水槽裏的一個髒咖啡杯。
她到屋外找,他也不在花園裏,綿綿的細雨又開始下著,遠方的海面上出現一道彩虹,海邊則有個寂寞人影。
他坐在一塊被海水包圍的沙地上,頭髮被海風吹得蓬亂,臉上沒有表情。他腿上的東西一動吸引淇曼的目光,無賴在抓他手上的毛玩。她知道他曉得她靠近了,他撫著無賴的手沒有停,但是她能感覺得到他的緊張。
她平靜地問:“我錯過派對了嗎?”
“沒有。”他的食指騷騷無賴的耳朵。“我們在等你出現。”一直沒有看她,目光對準無賴。
她在撫平自己超速的心跳之後才說:“你們等了很久了嗎?”
“不久。只是……我終於瞭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
說完話,他的手猛一拉她便跌進他懷裏,無賴驚惶地逃竄讓位。他惡狠狠而粗獷地吻她,她也熱辣辣地吻回去,她自由了,不必再隱藏她的愛。
他把她抱得死緊,幾乎要壓碎她的肋骨,用盡全生命吻他,深怕一放開手她就會消失似的。
他離開她的唇重重地呼吸,雙眸真盯著她看,仿佛怕他一眨眼她就會消失。她微笑地撫摸他冰冰的面頰。
可憐的傢伙,一定把他整慘了,是不?不過沒關係,她會彌補他,用一輩子的時間彌補他、愛他。
“我相信你會回來。”他說。“我太愛你了,無法去想別的可能。”
“我忘了我的貓。”她頑皮地微笑,沒有眼淚了,淚水已經流幹,從今以後只有歡笑。“謝謝你照顧它。”
“別誤會,我還是不喜歡它。”他撇撇嘴。
“哈!我看到你撫摸它。”
他笑了,就像是雨過天青,撥雲見日。
家。果然沒錯,只有子銘的懷抱才是她的家。她終於回家了。
“子銘,”她哽咽著,覺得熱淚盈眶。“我愛你。”
“謝謝天!”他輕喘道。“我全是你的。”
“我愛你。”她的眼睛模糊了,他的眼睛是不是也模糊了?“我好愛好愛你。”才說過不哭的,但是,喜悅的淚不算哭。
“我也愛你,”他吻掉她的淚再吻上她的唇。“現在換我對你告解一番了,記得我說過我不結婚這一類的屁話嗎?”
她的眉頭糾成一團。“記得。”
“那是戰略。”他吻得她眉心。“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
“別提了,”她喃喃道。“我結婚大喜的日子。”她幽自己一默。
“不。”他頓了一下。“事實上在前一天我就在我的陽臺上見到你,你拿了一袋麵包屑在喂海鷗,我一看到你就知道我終於找到了我想要的女人,為了證實我還拿了望遠鏡仔細地看你。”
“你無法想像當第二天早晨我看到你穿了新娘禮服走出屋子時差點跳海,我覺得我的頭部中彈活不成了。”
“你看見我?”淇曼蹙起眉。“什麼時候?我怎麼沒看見你?”
“我走下海灘正在思考要如何開始追求你,事實上我已經想了一個晚上,預備對你自我介紹,可是你卻以新娘的打扮出現,所以我只好學一般男人在失戀的時候會做的事。”
淇曼凝視著他,只覺得熱淚盈眶。“可憐的子銘……”她貼上他臉頰,為了他的買醉而心疼不已。“你喝酒,喝醉了,就是我們相遇的那天晚上……”
“我自己也沒想到,那天晚上我竟然撿到了我心儀已久的新娘和她的貓,接下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除了……小湄。”
“小湄?”淇曼心頭一驚。小湄跟他們之間會有什麼利害關係?
他給了她足夠接受一打驚奇的吻後放她呼吸。“她是我妹妹。”
天!他好帥,教她永遠都吻不夠。“你說誰?”她被他吻得天旋地轉了。
“小湄。”他臉上的笑容擴張到最大。“她真的是我的妹妹。那天林木森先生來找你麻煩的時候,我就把那間小屋買下。”
“什麼?”她大叫。
他的臉上一副心虛的表情。“我知道你的經濟情況後就‘說服’小湄搬來,要她扮演林木森先生的新房客——你不得不承認她頗有演戲的天才,犧牲兩條絲襪把水管塞起來就是她的點子。”
“你是說……你……她……”淇曼抓緊子銘的肩膀。“喔……我要殺了她。”
他忍不住大笑。“她說她會在我們結婚的時候親自向你請罪。”
淇曼的嘴巴張得大大的,但她來不及說什麼就被吻住。
海浪打濕了她的牛仔褲,子銘吻著她慢慢拉她站起來吻,他們可以就這麼吻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子銘摟著淇曼,他們互摟得緊緊的,不捨得須臾分離。
“子銘,”淇曼直視著他的眼。“你不想問我為什麼逃走嗎?”
“我不會問,”他深情款款地凝視她。“你回來就好了。”
“我愛你,龍子銘,你是我的一切。”她輕聲傾訴。“我的心結解開了,我再也不會逃了。”
“很好,因為我也不會再讓你從我身邊逃走。”他抱緊她。“我發誓,你絕對不會再有想逃的感覺……”
“是的,不會再有想逃的感覺了。”她展開笑顏,一切都將會有新的開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13 00:10:51
終曲
真正的愛情。
是沒有名字的,
在相遇前,
等待就是它的名字;
你我相愛,
當你日日夜夜以心守候我時,
你知道;
我必將生生世世以心回報你。
後記
某一天,龍瑋琳和好友在閑嗑牙(事實上是在找機會拖稿),好友問起:“最近在寫誰的故事?”而我回答“在寫龍家老三”時,卻換來好友的一陣臭駡:
“要死了!你不是說過絕不再寫系列嗎?不是說要把你老哥給暗殺掉,死都不寫他的故事嗎?你出爾反爾,怎麼對得起廣大的讀者群眾?”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耳根子太軟,禁不起幾位忠實讀者們的誘惑!
他們都用甜言蜜語拐騙我,讓我萌生把“龍族英豪”系列寫完的念頭,大發慈悲地讓龍子銘敗部復活,再加上我找不到其他的故事可以寫,還為此硬逼自己的腦細胞跳樓、跳海、跳捷運……
自從《海耶堡情迷》、《情海諜對諜》之後,已經過了好久好久,久到小女子龍瑋琳都忘了,自己曾經寫過這個名為“龍族英豪”的系列。
這本《調情海王子》出版之後,我終於把“龍族英豪”系列做一個結束,正式寫下句點,各位親愛的讀者們,這下子你們無話可說了吧?
其實,如果是小女子我的忠實讀者就會知道,龍瑋琳的故事一向都有某種程度上的關聯性,例加:這一本書中的主角也許會在下一本書裏出來串場,而下下本書中的主角可能早在上上本書中曾經以配角的姿態出現,某些人物總會在某種時機派上用場,某些角色則是蠢蠢欲動,仿佛隨時準備在最新的故事中跳出來當主角,當然,還有一個臉皮世界超級厚的小女生更狠,每一本書都不肯放過,每一個故事都有她的存在……
(真的,不騙你,她連科幻故事都能軋上一角,厲害吧?)
(哎呀,糟了,真的開始“分裂”了……)
(哎呀,有人聽不懂嗎?這是個私房笑話,沒看過《不可能的婚約》就不會懂,快去看!)
所以,大家不要以為只有冠上系列名稱的故事才是系列,所有瑋琳的小說,都是精采又好看的系列故事喔。
(哎唷!好噁心,居然替自己打廣告。)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接下來,小女子要利用這個空間和讀者們做些交流,首先,親愛的菀榕,不管你是“小間諜”還是“小毒者”,叫你補習時不要偷看小說,你居然給我看漫畫!你皮在癢喔?趕快把握時間做最後衝刺吧!
雪芬,你建議的九份之旅,我會找時間去的。只是我的功力不夠,寫不出那種淒美的愛情故事(我的腦袋瓜子裏沒有“淒美”那種羅曼蒂克的細胞)。告訴你,只要是人都會害怕孤單的,但是,除非你先封閉自己,否則人是永遠不會孤單的,擁抱人群,你就不會再孤單了。
可愛的、溫柔的、超級有品、超級有格的育禎妹妹,請你不要扭曲事實、誤導群眾,《時空追緝令》和《不可能的婚約》才沒有隔了幾百年,他們只不過才隔了……咳咳……半年而已。
(不能心虛、不能心虛,一心虛人家就知道你是賊了。)
還有,拜託,下次寫信時不要同時用那麼多種顏色的筆,不然終有一天我會看你的信看到變成“色盲”!
親愛的小茹妹妹,為了瑋琳姊姊我小小又脆弱的自尊心著想,請你以後別再提到“情人節”、“七夕”、“巧克力”、“禮物”、“男朋友”等等令人髮指的字眼好嗎?
酷小弟培文,你很久沒寫信給我嘍,從單姑娘那兒知道你常打電話到出版社問候我的近況,真是感謝,我沒有時間回你的電話,但永遠期待你的來信。
好了,各位讀者們,咱們下次見嘍!
龍瑋琳 於一九九七年四月五日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早晨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