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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夏喬恩 -【民女難為(春色無邊之雪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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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1 00:00:56
標題:
夏喬恩 -【民女難為(春色無邊之雪篇)】《全文完》
夏喬恩 -
民女難為
(春色無邊之雪篇)
冬安向來秉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接下雪史兩年,嬌俏甜美的她始終漫不經心,
不是到處揪出壞人懲戒一番,就是鑽研機關術,
每到緊要關頭,才肯拿出紙筆臨陣磨槍,
也難怪會被她爹盯上,勒令挖出尉遲觀的春花情事!
但尉遲觀明明是禁慾的神官,幾乎可說是個半仙了,
這春花再等個百年,恐怕連芽也冒不出來吧?
可她爹又說了,尉遲觀雖為皇后胞弟,但天賦異稟,
能夠感知未來,知曉自己年過三十,本命與皇宮相剋,
因此已於十天前卸下神官一職,自請離宮……
唉唉唉!就算如此,身邊有大內高手隨行保護的他,
也不見得會去花天酒地、恣情縱慾呀!
硬要讓他在明年春冊佔上三頁,這分明是為難她嘛!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1 00:01:04
楔子
史官寫史,春史寫春,不道江湖,不論是非,僅述風花雪月。
春史一名,早出於江湖六十年前,其來歷身分成謎,亦不知其人其貌,然以春冊筆法來判,各代春史有四,分封風史、花史、雪史、月史,各傳承三代,恪守一年一春冊之責,忠實記載名門風流韻事。
孟春過後,春冊入市,雅俗共賞,大發利市、毀人英名——
故春史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1 00:01:40
第一章
春回大地,花兒綻。
京城南方的攬香草原上,此刻正是百花齊放,蝶飛兔忙,五顏六色的花草開得滿山遍野,恍若千萬彩錦散落一地,更似雨後虹霓墜落,春風拂過,濃郁的花香幾乎要將人迷醉。
由於要穿越數條溪流才能抵達,攬香草原向來杳無人煙,靜謐得就像是個人間仙境,然而一匹黑色駿馬卻忽然躍過矮石,震碎這片芬芳仙境。
仔細一瞧,原來駿馬上還坐著個男人。
只見男人面帶驚恐,雙腿緊夾馬腹,不斷喝令馬兒跑得更快,馬蹄無情踐踏花草,所到之處盡是花死土飛,驚得蜂蝶東逃西竄,兔兒更是拔腿就跑。
「唉,你到底還想跑多久啊?」
軟軟的嬌嗓伴隨著春風,忽然在濃郁的花香間化開,惹得男人尖銳抽氣,迅速扭頭察看。
「我在這兒呢。」軟軟嬌嗓再次響起。「就在你的前方。」不知何時,草原上竟又多了另一道人影。
男人臉色發白,緊急將頭扭回,果然就瞧見一名少女站在繽紛的花海間。
少女身形嬌小,臉兒不過巴掌大,五官精緻又討喜,蕩漾在唇邊的笑,說有多甜就有多甜,美麗得就像是尊無邪的瓷娃娃,然而此時此刻,男人只覺得她比妖魔鬼怪還嚇人。
一路上他快馬加鞭,已經逃了半個多時辰,可無論他怎麼逃,就是甩不開她。
他所駕馭的黑馬,雖無法日行千里,卻也是難得一見的精良好馬,然而她的速度卻更勝馬兒,如今馬兒已累得氣喘吁吁,她卻不見任何疲憊,甚至悠閒得像是不曾奔跑過。
雙手微顫,男人索性把心一橫,決定來個正面交鋒,就算她速度再快,總不會還擋得住馬兒的衝勁,待馬腳一踹,他就送她上西天!
可惜少女卻看穿他的想法,下一瞬間,一顆木球陡地自小手間疾射而出。
木球看似無奇,卻無預警炸出駭人巨響,馬兒受到驚嚇,瞬間揚起上半身,嘶鳴踢腳,本能的將男人拋到半空中——
「啊!」
男人發出慘叫,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重重地摔入花草裡,落地時,還被迫吃了滿嘴的花。
「多行不義必自斃,你這惡貫滿盈的採花賊也該束手就擒了。」少女從花浪裡走來,她的步履輕盈,恍若蜻蜓點水,小心的沒有傷著任何花草。
而一旁的馬兒卻依舊踏著驚懼的步伐,不斷蹂躪花草,好不容易抓回一些心神,卻是一溜煙的循著原路逃走了。
「呸!」男人吐出嘴裡的花,接著強忍著膝間的劇痛,蹭著臀兒,狼狽的往後退去。「我、我和妳素不相識,更和妳無冤無仇,為何妳要如此苦苦相逼?」
「雖然你和我無冤無仇,不過城裡和你有仇的人倒是不少。」少女露出甜笑,自身後抽出一條皮繩。「方員外、錢員外、郭大人、雷大夫、洪師傅都恨不得能將你五馬分屍呢。」她點出一長串的人名,好心的提醒他所幹過的壞事。
那些人的閨女全都不幸慘遭他的毒手,有些死了、有些瘋了,城裡人心惶惶,就怕還有人要受害,正巧她入城落腳,閒來無事,又想試試木球的威力,索性便追上了他。
事實證明,木球威力還算不錯,但若是想對付高手,就得在球裡灌入碎刃增加殺傷力;若是想對付一群高手的話,那就得做成木鞠,然後再塞入化骨粉,或是淬心毒。
沒料到少女對自己的底細瞭解得如此透徹,男人不禁更加驚駭。
眼看少女愈靠愈近,自己卻痛得連站都站不起來,男人只能掏出匕首,奮力射去,可惜後者不過輕輕一個側首,便輕而易舉的躲過。
「唉。」她憂愁嘆氣。「若是城裡找不著毒蜂,我還真想瞧瞧你被毒蜂螫得滿頭包的情景呢。」話才說完,粉色繡鞋便狠狠踹向男人的胸膛,瞬間將男人踹倒在芳香的花草間。
粉色繡鞋甚至不及男人的手掌長,力道卻猶如千斤錘,男人怎麼掙都掙不開,所有氣血被壓制在胸口,臉色瞬間變得青白。
「妳、妳——妳到底是誰?」
「冬安,今年十八歲。」少女報上姓名,並特地附上年歲。
男人錯愕瞠大眼,本能的朝她胸前瞟去,臉上的神情就好似在尋找那應該存在,卻又遍尋不著的——
噠!
粉色繡鞋瞬間更換目標,踹向男人腦側,將男人踹暈。
「死性不改,找死!」冬安輕哼,拿著皮繩,以俐落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將男人五花大綁,捆成了一顆蠶蛹。
拉著皮繩的另一頭,冬安正想拖著男子轉身離開,卻忽然察覺到一抹不尋常的氣息。
「誰!」
水眸微瞇,精準朝西方某點望去。
「是我。」一抹黑影瞬間由遠至近,赫然是名俊美逼人的男人。
「爹!」冬安綻開燦爛的笑靨。「您怎麼來了?」她雀躍的朝男人奔去。
「春史進行得如何了?」
奔跑的身影瞬間凍結。不過短短一句話,便讓冬安笑意盡失。她雙腳併攏,站得挺直,活像是尊僵硬的石雕像。
「我正在寫、正在寫……」她軟聲回道,眼神卻四處飄移,始終不敢多看男人一眼。
「妳接史兩年,成天放著正事不做,不是到處胡鬧,就是研究機關術,每到緊要關頭,才肯拿出紙筆臨陣磨槍,妳說這樣對嗎?」男人嚴厲地問。
冬安不敢回答,只能搖頭。
「我養妳十三年,傳授妳一身功夫,是為了讓妳胡鬧用的嗎?」男人又問。
繼續搖頭。
「機關術又是為了讓妳拿來抓壞人用的?」
還是搖頭。
「既然都不是,就不准再漫不經心,自今日起,我要妳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尉遲觀,想辦法揪出他的春事。」
「尉遲觀?」一張再熟悉不過的俊容閃過腦海,冬安重重一愣。「可他不是神官嗎?」歷代神官可都是「清白」之身,哪來的春情春事可寫啊?
「十天之前,他已卸下神官之職,並離開京城,妳連這事都不曉得,還配當春史嗎?」男人再次譴責。
冬安眨著水眸,再次乖乖的閉上小嘴。
「尉遲觀乃是當今皇后胞弟,天賦異稟,能感知未來,可惜年過三十,本命與皇宮相剋,才會卸下神官之職,自請離宮。」男人解釋道。「既然不是神官,就不必再齋戒禁慾,明年春冊,尉遲觀之名必在春冊佔上三頁。」
冬安瞠大眼,隨即露出一臉苦相。
就算尉遲觀不再是神官,卻不見得會出宮花天酒地,就算他當真出宮花天酒地,有沒有那份「能耐」在春冊上佔上三頁,還是個問題呢。
小嘴微張,正想討價還價,不料男子卻又道:「雖然出宮,尉遲觀身側卻有大內第一高手鐵碩伴隨,這路上妳凡事謹慎小心,千萬別露出馬腳。」
「可是——」
「這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否則妳這輩子別想再認我這個爹。」
喝!
望著自家爹爹,冬安總算明白什麼叫做自食惡果。自她接史之後,爹爹便以工匠身分隱居於市,兩年來不曾主動找過她,連她都難以掌握他的行蹤,不料今日卻忽然找上門來,喝令她辦正事。
「寫史雖求真實明確,但必要之時,助人一臂之力也未嘗不可。」男子淡淡補充。
冬安一愣,不確定的眨著水眸。
「助人一臂之力?爹爹的意思是……」
「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該怎麼做,聰明如妳應當明白。」男子意味深長的撂下這幾句話,便消失在草原上。
冬安天資聰穎,一點就通,只見她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隨即便拖著男人,蹦蹦跳跳的離開攬香草原。
※※※
黃泉山向來以險峻陰冷聞名,山中又有野獸出沒,平時人煙稀少,只有村莊裡的獵戶們會結伴入山獵虎,將毛皮拿到遠方的城鎮販賣。
然而半年前,一批不知打哪兒來的流寇卻闖進了黃泉山,當起了山寨王,非但虐殺入山獵戶,更肆無忌憚的四處打家劫舍,搶奪村民的錢財榖糧,強擄走村莊裡的婦人少女,搞得民不聊生。
村民無力反抗,只能報官處理,不料那些流寇陰狠狡詐,竟懂得運用地勢設下陷阱,官府幾次攻山皆是未果,反倒損傷慘重。
為求自保,村民只能含著血淚陸續遷移至他處。
如今黃泉山附近的六座村莊儼然已成了空城,而黃泉山也成為名副其實的黃泉地,除了不知情的外地人,再也沒人敢靠近黃泉山一步。
然而這一日天甫破曉,距離黃泉山腳不遠處的小溪邊,卻出現了兩名男子。
其中蒼衣男子一身勁裝,身形魁梧高壯,手持長劍,眼神銳利,行進間始終不著痕跡的注意著周遭動靜,顯然是名武人。
另一名男子則是身穿一襲月牙素袍,身形雖不如蒼衣男人魁梧,卻也頎長精實,俊逸斯文,舉手投足間有股難以言喻的高貴閑雅。
「爺,這座山不對勁,是否該繞道而行?」蒼衣男子謹慎問道,一雙銳利黑眸卻忽然望向隱藏在雲霧之中的黃泉山,彷彿察覺什麼動靜。
「要到慶縣這條路最近,就走這條吧。」素袍男子溫聲說道,神情怡然自得,不見絲毫擔憂,手裡始終拿著一截斷枝。「不過欲速則不達,到了山腳岔口,倒是得停下腳步。」
蒼衣男子回頭。「爺的意思是?」
「這座山荒涼了太久,也該是時候恢復生機了。」素袍男子話中有話的說著,任由斷枝自掌心裡滑落,回歸塵土。
草木雖不能言語,卻屬於這片山,透過它,他足以知曉許多事。
蒼衣男子也不追問,只是將目光又放回到山腰上。
隨著幾聲厲鳴,雲霧底下忽然竄出幾十隻野雁,拍著翅膀飛到了天際,緊接著就連蝙蝠也飛到了天上,好似山裡發生了什麼大事。
素袍男子卻視而不見,依舊從容往前走去,蒼衣男子只好保持警戒,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
不久,兩人終於抵達山腳岔口,一頭母鹿卻忽然從樹林裡跳了出來,自兩人來時路竄逃而去,接著一頭山豬、兩隻山羊也陸續從樹林裡逃了出來。
「救命啊!救命啊!」
樹林裡又有動靜,不過這次逃出來的可不是動物,而是嬌小美麗的冬安。
只見她握著一顆小木球,靈巧躍過一塊大石,小嘴雖然喊著救命,臉上卻堆滿了靈靈甜笑,一邊逃,還一邊將木球往身後丟。
轟!轟!
隨著兩道巨響響起,兩道白煙登時自林間竄出,緊接著就見八名壯漢哀號著自陡峭的斜坡上迅速滾落,狠狠摔出樹林,臉上身上全插滿了碎鐵刃,鮮血淋漓,不像是人,倒像是鬼。
冬安回頭瞧了一眼,不禁嚷得更大聲了。
「哇!有鬼啊、有鬼啊,好可怕,救命啊!」她一手拍著胸口,另一手卻是摀著小嘴,得費好大的力勁,才能阻止自己不笑出聲。
「老大您沒事吧?」
「咱們這就來救您!」
五名壯漢飛快的自樹林裡追了出來,見到兄弟們的慘狀,全都變了臉色,想攙扶,卻又不知該如何攙扶。
「老子哪需要人救,快把那該死的娃兒捉回來,我非得剁了她不可!」山寨王以刀尖撐地,忍痛撐起身體,對著手下憤怒咆哮。
「可那娃兒身上暗器太多了,要是——」五人不敢輕舉妄動。
想當初他們劫那娃兒上山,就是相中她生得精緻美麗,雖然是年幼了些,不過待他們玩膩,將來也不怕脫不了手,卻沒料到那娃兒竟然身懷絕技。
僅僅一顆木球,便讓寨裡的兄弟昏死一半,接著還趁他們兵荒馬亂之際,將三個大男人才推得動的木柵門炸出一個大洞,自行跑下山。
他們一路追趕,卻陸續中招,兄弟們傷的傷、倒的倒、跌下山崖的跌下山崖,如今就連老大也身負重傷,天曉得她還有幾顆木鞠?
「五個大男人還怕一個娃兒不成,你們要是不去,信不信老子我一刀砍了你們!」山寨王揮舞著大刀,表情猙獰極了,鑲在身上的碎刃折射出朝陽的光,混著猩紅鮮血,顯得怵目驚心。
五人縮著脖子,嚇得連連後退。
唔,雖然被碎鐵刃刺中挺嚇人的,倒也還不足以致死,可老大身手了得,一刀就能讓人一命嗚呼,兩害相權取其輕,看來他們只能將那娃兒捉回來當活祭品,平息老大的怒氣。
聽見身後總算又傳來腳步聲,冬安才又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跑,卻在前方的岔口瞥見兩抹人影。
「咦?你!就是你!」她驚喜望著素袍男子,改變方向朝他奔來,不料蒼衣男子卻忽然移身擋住她的去路,禁止她靠近。
「無妨。」男子揮退手下,主動走向冬安。「姑娘可需要幫忙?」他迎視她過於湛亮的目光,注意到她身形嬌小,天真得就像是個孩童。
「好啊!」她開心點頭。「有人在追我。」她指著身後,一雙水眸卻緊緊的盯著他瞧,像是捨不得移開眼。
尉遲觀!
她終於找到尉遲觀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上山下海找了半個月,沒想到卻是在這兒黃泉山腳下,讓她遇上他這個前任大神官。
「我曉得,那些人可是山賊?」
「對,所以待會兒他們追上來時,你幫我告訴他們,就說我朝那條路跑走了。」她指著南方的小路,慎重交代。「就那條,千萬別說錯了。」
尉遲觀頷首,從容不迫朝遠處望去。「他們快追上來了。」他提醒道。
「喔。」她還是杵在原地。
「姑娘還有事?」
「待會兒你想往哪兒走?」她好奇問,小臉既天真又無邪。
他看著她。「往南。」
「那就是走同樣的路了,不行,這可不行——」話還沒說完,她已伸手探向他的大掌,急著想告訴他,那條路上有——
唰!
一把未出鞘的長劍無預警刺向她的小手,她面不改色,小腳一蹬,瞬間閃身至尉遲觀的身後,只探出巴掌大的小臉,對著偷襲的蒼衣男子甜笑。
好快的身手,想必他就是爹爹口中的大內第一高手——鐵碩。
「那條路我急著用,你們先待在這兒,待我解決了那批山賊再通過,行嗎?」她笑容可掬的詢問著他。
鐵碩沒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瞪著她。
尉遲觀露出笑意,沒有閃避,卻也沒有讓鐵碩收回長劍,一雙溫煦的黑眸若有似無的掃過那貼在身上的小手,眼底似乎閃過些什麼。
「姑娘若是有要事要忙,自然可以先請。」他客氣道。
「那就多謝了。」話還沒說完,嬌小的身影已衝出到十丈之外。
鐵碩擰起眉頭,瞬間明白從頭到尾,她壓根兒是故意耍著那群山賊玩,以她的輕功修為,那些山賊就算是騎上千里馬,也追不上她。
「人呢?往哪裡逃了?」五名山賊總算追到了岔口,卻不曉得該走哪條路。
「瞧,前方有兩個人。」有人發現尉遲觀和鐵碩的存在。
「殺過去問問。」
「好主意。」
五人提著刀,殺氣騰騰的來到兩人面前,沒頭沒腦的劈頭就問:「說!人往哪裡逃了?」
尉遲觀噙著淡笑,溫文回答:「適才有個小女孩,朝南方的小路跑走了。」
「原來是往南逃了,快追!」得到答案,五人立刻朝南方的小路衝去,只是跑了幾步,又衝了回來。「不對,我們怎麼曉得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你該不是騙我們的吧?」五人狐疑瞪著尉遲觀和鐵碩,總算意識到一絲不對勁。
半年來,附近的村莊全被他們搶怕了,壓根兒沒人敢經過這岔口,這兩人卻呆呆的站在岔口上,實在不合理。
「你竟然還帶著劍,莫非是官府派來的人?」五人後知後覺,直到這時才發現到鐵碩手裡拿著長劍。
鐵碩不發一語,甚至懶得多瞧五人一眼。
「我們是從外地來的。」尉遲觀解釋著。
「原來是外地來的。」五人恍然大悟,心中疑慮頓時煙消雲散。
是啊,也只有外地人才會闖進這黃泉山,來個羊入虎口。
「我還是第一次瞧見木頭做的劍鞘,那把劍該不是破銅爛鐵,只是拿來充門面用的吧?」五人之中有人道,一雙眼直盯著鐵碩手中的長劍。
「是啊,連話都說不出來,我看他一定是嚇呆了。」另一個人也提出看法。
「那他們就不是官府的人了?」
「哼,官府的人早被我們砍怕了,哪裡還敢來?」
「那好,咱們先解決那娃兒,回頭再來解決這兩頭肥羊。」
「好主意。」
五人立刻擬出作戰計劃,決定來個買一送二,要是能夠逮回那娃兒,再送上這兩頭肥羊,老大一定會很高興。
決定了,五人立刻提刀往南方的小路追去,只是他們才往前跑了十幾步,腳下的小路卻忽然塌陷,還來不及反應,便迅速摔入一個大坑洞裡。
咚!咚!咚!咚!咚!
五個蘿蔔同時摔入洞,惹得黃土瞬間飛揚瀰漫。直到斷裂的枯枝和雜草,如雨點似的砸到身上,五人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是摔入陷阱裡了!
軟嫩的笑聲,迅速自洞口飄了下來。
「笨蛋,那個人才不是嚇呆了,他只是懶得理你們,你們真該慶幸他那把破銅爛鐵沒出鞘,否則你們早死了。」冬安得意洋洋的站在洞口邊,說話的同時,還順道踢了幾顆小石子入洞,將落井下石的意思發揮得淋漓盡致。
五人摔得鼻青臉腫,腦袋又被落下的石子砸得發疼,不禁氣得破口大罵。
「妳這個該死的小娃兒,到底是誰?」
「我叫冬安,今年一十八歲,早已不是什麼小娃兒了。」覺得小石子殺傷力實在不夠,她探向腰間,摸索了半天,總算找著最後一顆木球。
五人瞪著木球,登時嚇得面無血色。
「不要啊!姑娘饒命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1 00:02:01
第二章
盤據黃泉山頂的山賊死的死、傷的傷、昏的昏,接獲通知後,官府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所有人抓入大牢,被囚禁在山寨裡的婦人少女們,也終於重獲自由。
時值正午,官差們自山頂運下一批批的兵器,以及一箱箱搶來的錢財米糧,正忙著登記,而忙了一整個上午的冬安,則是悠閒的坐在大樹下,享用著官差們特地獻上的肉包子和涼茶。
白雲徐徐自樹頭飄過,吃飽喝足後,她慢條斯理抽出繡帕擦拭雙手,還懶懶的打了個呵欠,不料腦海裡卻忽然閃過一道身影。
「啊!」小嘴發出驚呼,冬安迅速自地上蹦了起來,不停左右張望。
「冬娃兒──不!不!冬姑娘,發生什麼事了嗎?」聽見驚呼,官差們連忙聽下手邊的事,一個個關心的圍到她身邊。
這群山賊壞事做盡,罪大惡極,無奈他們始終無法將這群山賊繩之以法,誰知這不知打哪兒來的女娃兒,卻一舉大破山寨,重挫所有山賊。
雖然不可思議,不過這個天真又討喜、名喚冬安的小姑娘,可是他們的再造恩人啊!
「不是,是我把人給忘了!」四處找不著人,冬安癟著小嘴,沮喪得好想哭。
天啊,她竟然將尉遲觀給忘了?!
「冬姑娘妳先別急著難過,妳倒是說說妳將誰給忘了?咱們這就立刻替妳找去。」見她泫然欲泣,官差們全都心疼極了。
雖然她老堅持自己十八歲,不過她身形嬌小,又生得可愛無邪,他們怎麼瞧,就覺得她和家中的孩兒差不多歲數,讓人莫名想保護她。
「一個男人,一個我找了好久的男人。」她哭喪著臉,有氣無力地說道。
這批山賊雖然死傷慘重,可難保沒有漏網之魚,顧及山寨裡還有人被關著,為避免那些人被拿來當作人質,她只好央求尉遲觀幫忙看管山寨頭子一群人,自己折回山寨裡救人,不料待她再度下山時,岔口卻憑空多了十幾名官差。
官差們一見她,便忙著詢問前因後果,弄清楚經過後,所有人樂不可支,直圍著她道謝,還特地差人買來肉包子和涼茶,當作是她的午餐。
事情一波接著一波,她忙東忙西,一不小心,竟就將尉遲觀的存在給忘得一乾二淨。
她找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終於找著尉遲觀,沒想到她只顧著上山救人,卻將爹爹交代的正事給忘得一乾二淨,她怎麼會這麼糊塗呢!
「冬姑娘說的可是一個時辰前,幫忙到官府報案的男人?」官差們揣測著。
她搖頭。「不是他,我要找的,是他的主子。」
「原來是尉遲公子。」官差們恍然大悟。「冬姑娘若是想找尉遲公子,聽說他正趕著到慶縣呢。」
冬安雙眼一亮。
「你們怎麼曉得?」
「是這樣的,鐵大俠領咱們來時,妳正好回到山寨裡救人,尉遲公子說他們有要事在身,必須趕往慶縣,不便久留,就先行離開了。」想當初鐵大俠來報案,說明黃泉山上的山賊已被人制伏,希望他們趕往現場逮人,他們還當是玩笑,不料卻是真的。
「慶縣?慶縣離這兒遠嗎?」得到答案,冬安笑顏立綻,總算不那麼沮喪了。
「也不算遠,從這兒出發,腳程若是快些,三個時辰之內就能抵達。」
三個時辰?
行!她一個時辰內就能到。
「我這就去追人。」話還沒說,她已旋身衝出八丈之外。
「欸,請等等啊!」官差們壓根兒無法反應,只能放聲大喊。
她只好停下腳步再次旋身。「怎麼了?」
官差們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上來。
「冬姑娘剿了山寨,又救了那麼多人,是咱們所有人的大恩人,村民都急著向您道謝,請您務必賞光,和我們一塊兒回到官府,接受村民的謝意。」
「不用了,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可是──」
「村民的謝意我心領了,還請各位大哥回頭轉告村民,南方那條小路被我挖了個大洞,往後若是有人經過,請務必當心。」噙著甜笑,冬安朝所有人揮揮小手。「那就告辭了,後會有期。」
話還沒說完,嬌小的身影已消失在眾人眼前,這次,官差們甚至連出口喊人的機會都沒有。
直到一陣春風拂來,一群人這才猛然回神,愣怔的你看我、我看你。
什麼叫做迅雷不及掩耳,如今他們總算是見識到了。
※※※※
羅佳鎮是位於襄州南陲的一個小鎮,不大,卻相當熱鬧,尤其是渡船頭前的石板路上,不分晝夜,總是聚集著人潮。
迥異於行人們的東張西望,鐵碩始終謹慎走在尉遲觀的身側,注意著周遭的動靜,若非必要,絕不開口多說一句話,可就在經過客棧時,他卻忽然停下腳步,主動打破沈默。
「爺,您已經趕了十幾日的路了,今日還是提早歇息吧。」
尉遲觀也停下腳步。
他看著粗獷鋼硬,其實比誰都要細心謹慎的鐵碩,露出溫煦的淡笑。
「也好,連日來你陪著四處尋人,一定也累了,今日就好好的歇息,明日再趕路。」
「屬下並不覺得累,屬下只是擔心您。」鐵碩面無表情地說道,卻注意到街上已有不少姑娘停下腳步,癡傻的看著尉遲觀。
爺風采天生,俊逸優雅,原就引人注目,一笑起來更是閑雅迷人,總容易惹得姑娘家芳心大動,可惜爺似乎早已習慣引人注目,對於姑娘家的仰慕示好總是若無所覺。
「我並非尊貴之軀,你不用為我擔憂,何況這一路上全靠你張羅打點,想來我還沒好好的謝過你呢。」
「爺千萬別這麼說,屬下只是做該做的。」
「就算如此,還是煩勞你不少,實在該謝的。」一陣風過,路旁煙綠楊柳輕輕曳動,柳枝嬌嫋可人,不禁讓他失神憶起一張無邪笑顏,他握緊手中木墬,若有所思地問:「過了羅佳鎮又是無盡山水,我能感應公主的去向,卻始終找不著人,你說這其中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
「也許只是時機未到。」鐵碩依舊面無表情,語氣間,卻聽得出對尉遲觀信心滿滿。
「也或許,是我出了問題。」尉遲觀卻似笑非笑的自我調侃。
沈默的臉龐難得出現一絲裂縫,鐵碩看著他,表情明顯有些愣怔。
「還記得黃泉山腳,教訓山賊的那位姑娘?」尉遲觀揚起嘴角,加深笑意。
鐵碩瞇起黑眸,冷硬點頭。
「記得,她不是普通人。」他從來沒見過那麼俊的輕功,即便是他,也沒有自信能夠與她並駕齊驅。
「確實。」他也同意。「膽敢隻身勇闖山寨,將所有山賊整得落花流水,她的武功修為可見一斑,只不過讓我在意的,卻並非她的身手。」收起木墬,他看向自己的手背,溫煦黑眸瞬間閃過一抹銳光。
他異能天生,能夠透視人心,感知萬物,預知未來,自幼便入宮擔任神官,可惜年過三十,本命與皇宮開始相剋,才會自請出宮,替皇上尋找遺落民間的庶出公主。
感知尋人對他而言並非難事,他原打算找到公主後,便讓鐵碩獨自一人將公主護送回宮,自己則恣意行走大江南北,研究各地風俗民情,不料事情並不如預期般的順利。
出宮一個多月,公主遍尋不著,卻遇見了那名喚冬安的小姑娘。
那日,她像個小爆竹似的衝到他面前,並在閃躲鐵碩的瞬間,將手貼在他的手背上,可奇異的是,他竟然無法自她身上感知任何事──
那是前所未有的現象。
更是他無法解釋的異象。
若非她來去如風,剎那便轉身衝向山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必會拉住她好好研究一番。
這是頭一遭,他主動想觸碰一個人,可惜他有要事在身,無法久留,更可惜他根淺命孤,注定與人難有緣分,這一別或許便是天涯海角,永無再見之日……
「救命啊!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啊!」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忽然傳來少女的呼救聲。
那呼救聲又軟又可憐,比貓兒的嗚嗚還要惹人心疼,不少行人紛紛轉頭,循聲朝西方一座大宅望去,就見一名比陶瓷娃娃還美麗的小女孩,穿著一襲珍貴的紅綢嫁衣,正提著裙襬站在高牆上,好似打算自上頭一躍而下。
所有人全都抽聲發出驚嚷,篤定那個小女孩一定是活膩了。
尉遲觀也瞧見了,靜謐黑眸瞬間泛起波瀾,迸射出詫異的光芒。
才說無緣,便又相遇,他與她之間究竟是……
「爺,是冬姑娘。」鐵碩也注意到了。
才說曹操,曹操就到,沒想到那名喚冬安的姑娘,竟是與他們如此有緣。
「她一身嫁裳,莫非是要嫁人?」尉遲觀無法管束自己的腳步,幾乎是見著冬安的瞬間,高牆他便朝著高牆靠去。
「不不不,那女孩當然是被逼的!」一名路人意外聽見尉遲觀的低語,不禁憤慨的提供解說。
原來羅佳鎮不只熱鬧,還有個勾結官員、魚肉鄉民的大富豪──史簿仁。
這個史簿仁不只為富不仁、狠戾暴虐,還特別喜愛狎玩孩童,這幾年遭他玷污凌虐的孩童不下百名,當地官員卻視若無睹,甚至還助紂為虐替他擄人。
那高牆就是史簿仁特地讓人築高的。
牆高十尺,不只能夠防盜,還能防止宅裡的奴僕禁臠逃走。
先前就有好幾個人因為不堪凌虐,想盡辦法翻過那高牆逃走,結果不是摔斷雙腿,就是跌斷了胳臂,全還沒來得及再爬起來,就讓史簿仁底下的走狗給捉了回去,不用說,那些人全沒一個好下場。
如今,這女孩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那人愈說愈憤慨,喋喋不休的將史簿仁的惡行全抖了出來,卻沒注意到尉遲觀抿緊了嘴角,溫煦黑眸掠過一抹懾人厲光──
咚!
冬安果然自高牆上一躍而下,只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她既沒摔斷雙腿,也沒跌斷胳臂,而是完好如初的站在牆腳,一雙粉嫩小手還忙著將頭上的珍珠鳳冠給扯正。
直到珍珠鳳冠不再歪斜擋眼,她才邁開小腿,晃到一間打鐵鋪前,興致盎然的捧起一盒鐵珠把玩著。
「站住!別跑!」忽然間,五名手持刀劍的大漢也爬上了高牆,敏捷的自上頭躍下。
女孩嘆了口氣,只好掏出了幾枚碎銀扔在鋪上,捧著木盒繼續逃命。
「嗚嗚,我是被逼的,求求各位大哥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吧。」她一邊在人群裡穿梭,一邊可憐兮兮的回頭求饒。
「哼!我勸妳還是乖乖的束手就擒,嫁給史大人,包妳一生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一群人在後頭追趕著,手中的刀劍鋒銳得嚇人。
深怕會遭到池魚之殃,路人全迅速退至石板路的兩側,轉眼間,石板路竟變得寬敞無比。
少了阻礙,五人順利追趕了上來,眼看五人只消伸長手臂,就能將女孩手到擒來,所有人卻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敢出面相助。
「騙人,那個死老頭分明就有病,不但會虐待人,還男女通吃。」冬安大聲指控,將史簿仁的性癖赤裸裸的攤在陽光下。
「閉嘴!」為首的壯漢立刻出口喝叱。「妳少敬酒不吃吃罰酒,否則待我將妳捉回去後,有妳好受的!」
「不要,人家好害怕。」撫著胸口,冬安泫然欲泣的向前奔跑著。
也不曉得是不是故意,一路上她不停的東跳西閃,滑溜得就像是頭狡猾的小狐狸,五名壯漢雖然緊跟在後,卻始終碰不著她絲毫,不禁逐漸失去耐性。
就在五人決定以暗器逮人時,她卻猝不及防的轉身,好不委屈的將手中的木盒往石板路一撒──
嘩啦啦啦!
剎那,數十顆又圓又滑的鐵珠子滾落一地,不懷好意的朝五人腳下直衝而去,五名壯漢壓根兒來不及閃躲,便開始失去平衡。
「救命啊,殺人啦,救命啊!」冬安殺人喊救命,眼看五人竟然還敢妄想穩住腳步,立即摘下頭上的珍珠鳳冠,朝五人用力砸去。
咻的一聲,價值千金的珍珠鳳冠挾著驚人的威力,瞬間掠過眾人面前,正中其中一人的腦門,成功將人擊暈。
緊接著,擱在攤販上的石獅雕像也被她扔了過來。
伴隨眾人尖銳的抽氣聲,那尊雕像竟然就這麼不偏不倚、精準無誤的撞上另一人的胯下,那人甚至連哀號都發不出來,兩眼一翻,便暈厥了過去。
這悲壯的一慕嚇得在場的人全瞪大了眼,男人們更是不約而同的用手迅速護住胯下,害怕的躲到人群後頭去了。
冬安愈丟愈起勁,最後甚至連攤販拿來做生意用的桌子,也扛到了頭頂──
「冬姑娘,別來無恙。」
溫和男嗓順著春風,輕輕拂過冬安雪白耳廓。
晶亮水眸先是用力眨了一下,接著她才像是憶起什麼似的,迅速抬頭朝著那好聽的男嗓望去。
春光下,就見尉遲觀徐步朝她走來。
他氣質閑雅,卻靜若深海,目光溫和,卻深斂沈穩,唯一不變的是他那噙在嘴角的笑,還是那樣的溫煦迷人。
「尉遲觀?!」她驚喜低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噢!莫非老天爺是心憐她一路尋人太辛苦,才進了羅佳鎮,又被那個「死不仁」相中,命人將她綁到了府邸,所以特地好心將尉遲觀送到她面前嗎?
老天實在待她不薄啊!
她發誓,待她搞定這些走狗和那個「死不仁」後,她就馬上執行爹爹交代的任務!這一次,她絕對,絕對不會再把人給弄丟了。
念頭一定,冬安當下便決定,要將剩下的三個人一併解決掉。
兩個大男人才扛得動的桌子握在她手中,輕巧得就像是把掃帚,紅菱小嘴不過嘿咻一聲,木桌便像爆竹似的飛了出去,不料尉遲觀卻猝不及防的撈過桌腳,巧妙化去木桌的勁勢。
他隻手舉著木桌,竟是臉不紅氣不喘。
「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些人罪還不足以致死,還是手下留情吧。」他溫聲勸道,同時還將木桌擱回原地,過程中不發出丁點聲響。
「這木桌頂多砸得他們頭破血流,不會弄死他們的。」她幾乎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她從沒見過哪個男人同他這般優雅,一舉手一投足都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即便如此,國有國法,這些人若當真有罪,也該由當地官員問案懲處。」
唔,就連他的聲音也好迷人啊。
在尉遲觀的勸說之下,冬安還真的乖乖的點了點頭,溫馴得就像是隻無害的兔子,完全讓人想像不到,她適才還打算拿桌子砸人。
「好,都聽你的,這些人就交給官員處理。」反正她也玩膩了。
「哼!我家老爺就是國法,想辦咱們,等下輩子吧!」僥倖逃過一劫,三人非但不知感恩,反倒掄起刀劍,囂張對著尉遲觀揮舞。
只是,他們還沒來得及說出更多無禮的話,便讓鐵碩給點住了穴道,登時成了三座石雕像。
「幹得好!」冬安忍不住撫掌喝采,讚嘆鐵碩的快狠準。「喏,這裡還有尊石雕。」她好心獻上順手摸來的暗器,可惜鐵碩卻沒領情,他甚至沒有多瞧她一眼,便迅速退至尉遲觀的身側。
「快!就是那個不知好歹的臭ㄚ頭,快替我拿下她,當心別弄傷她!」氣急敗壞的咒罵聲,忽然自石板路的另一端飆了過來。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四名壯漢扛著一頂黑木涼轎,火速朝冬安奔來。
涼轎門面大開,一身珠光寶氣,卻生得腦滿腸肥的史簿仁就坐在裡頭,正以又愛又恨的目光遙瞪著冬安,轎子四周還跟了群彪形大漢,瞧那些人的穿著,全是官府派來的人。
得到命令,所有官差立即衝向前,將冬安團團圍住,手中的兵器在春陽底下,折射出駭人的光芒。
石板路上,尖銳的抽氣聲此起彼落,所有人都為冬安的安危感到憂慮。
「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他胖到沒人扛得動了呢。」身為目標,冬安倒是一點也不害怕,反倒嘀嘀咕咕的抱怨著,只是下一瞬間,她卻忽然鑽到尉遲觀的身後,可憐兮兮的哭嚷起來。「尉遲觀救我,這些人想捉我。」
「放肆!快離開爺。」鐵碩板著臉叱喝。
「不要。」冬安搖頭拒絕,非但沒離開,反倒靠得尉遲觀更近了。「那些人想捉我,我好害怕,你就好人做到底,再幫我狠狠的教訓這些人嘛。」她指著立在石板路中央的三尊雕像,嚷得更大聲了。「就像他們一樣呀。」
「什麼!」十幾名官差才聽見冬安的話,果然全變了臉色。
瞧那三人僵硬的站姿,顯然是被人點了穴道,莫非這蒼衣男子是武功高手,而且是來和史大人搶人的?
所有人連忙握緊手中兵器,充滿殺氣的緊盯著鐵碩,而後者,這才驚覺冬安的陰謀。
她一路竄逃胡鬧,鬧得整條大街雞飛狗跳,卻在這緊要關頭躲到爺的身後,擺明就是想拖爺下水!她甚至還故意在官差面前將他拱出,將他當作擋箭牌──
可怕的青筋,瞬間浮現在鐵碩的額角。
「兄弟們,上!」伴隨著凶猛的呼喝聲,所有官差立即蜂擁而上,急著將鐵碩拿下。他們不曉得事情的前因後果,只曉得想立大功,就要心狠手辣,就要置人於死!
鋒銳的兵器自四面八方襲來,鐵碩壓根兒沒有逃脫的空間,只能被迫抽出長劍,正面迎戰。
刀劍相擊,鏗鏘尖鳴頓時不絕於耳。
「耶!好棒好棒,就是那樣,對對對!再補他一拳、再賞他一腳。」冬安簡直樂壞了,只見她高舉雙手,拼命的搖旗吶喊,就算綢袖滑到臂膀,露出大片粉嫩的肌膚也絲毫不在意。
「冬姑娘,當心著涼了。」不料尉遲觀卻忽然握住她的小手,輕輕將她的手臂拉下。
小手垂下,大紅綢袖也一路下滑,迅速遮覆住所有誘人肌膚,不讓任何男人占去絲毫便宜。
冬安卻不以為意,她只注意到,尉遲觀就在她的身邊呢!
確定春光不再外洩,大掌便打算有禮抽回,她卻更快的捉住他,她仰高小臉,一雙無邪水眸就像仲夏星空,燦爛得難以言喻,那彎彎微笑的紅唇,甚至比月牙還要美麗。
她是如此的嬌小,即便踮起腳尖也不及他的肩高,莫怪總讓人誤會她只是個娃兒,但她卻又太過美麗,無論到哪兒,似乎總有麻煩追著她──
又或者該說,她帶著麻煩到處跑?
「尉遲觀,沒想到我們這麼有緣,才分離半個多月,又見面了呢。」她雀躍說道,一雙小手親暱地拉著他的大掌,彷彿他們之間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溫煦黑眸幾乎沒有任何波動,只是淡淡掃過那熱情的小手,再淡淡回到她美麗的小臉上。
「先前沒能和冬姑娘當面道別,還望冬姑娘別見怪。」他有禮賠罪,閒適得像是沒瞧見,有好幾名官差正從眼前飛過。
「怪什麼,反正我們又見面啦。」她格格輕笑。「對了,你可不可以別老喚我冬姑娘?相逢自是有緣,你就喚我冬兒嘛,我爹都是這樣喚我的。」她笑得好甜好甜,整顆心都沈浸在失而復得的喜悅中。
「冬兒。」他從善如流,試著將手抽回。
「嗯,果然順耳多了。」她加深笑意,又拉住他的大掌,像是不允許他離開身邊半步。
說時遲那時快,一名官差就這麼驚險的自他身後掠過,整個人撞上一株柳樹,樹倒了,人也暈了。
鐵碩不愧是大內第一高手,十招之內便解決了所有人。十八名官差暈的暈、倒的倒,沒暈沒倒的,也全被拋到十幾丈遠的渡河裡,忙著泅水上岸。
眼見底下的人全被打得落花流水,史簿仁終於肯移駕他那肥敦敦的身子,自涼轎上走了下來。
「廢物,全是一群廢物!」他火冒三丈的叫罵著,同時還舉起肥滋滋的短腿,踹了下趴在轎邊的官差。「還不快給我爬起來。」
「史……史員外」那人呻吟得更大聲了。「不、不行啊,那人實在太強了,咱們壓根兒不是他的對手……」呻吟聲和抽氣聲不斷自那人口中逸出,任誰都看得出那人傷得多重。
可惜史簿仁天生就沒良心,他聽不下解釋,反倒多補了那人兩腳,震得身上一層又一層的肥肉,晃蕩出令人眼花撩亂的波濤。
也許是太過氣憤,也或許是平時太過疏於活動,這兩腳竟也踹得他重心不穩,眼看就要跌跤,四名轎伕立即撲了過去。
「老爺,當心啊!」四人雙臂大展,八手相接,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合力將史簿仁扶正。
「全都給我滾開!」史簿仁用力推開四人,氣急敗壞的來到鐵碩面前。「你是哪裡來的傢伙,竟敢到我的地盤上撒野?! 你曉不曉得我是誰?」他大聲質問,那高高在上的模樣,彷彿是這世界的帝王。
鐵碩懶得回答,只是冷冷的瞪著他。
「混帳,你是沒聽到我的話嗎?」史簿仁學他瞇眼,仰高的鼻恐一漲一縮的噴著氣。「嘖!該不會是個啞巴吧。」他甩著寬袖,逕自下出結論。
冷銳黑眸微瞇,鐵碩開始考慮,該不該將眼前的神豬直接塞在土裡。
「鐵大俠才不是啞巴,他只是懶得理你。」銀鈴笑聲忽然插入兩者之間。冬安拉著尉遲觀,蹦蹦跳跳的來到史簿仁的身前。
瞧見冬安,鐵碩臉色更沈,就連額角也再次浮出青筋。
光天化日之下,她一個姑娘家竟然公然對爺手來腳去,簡直是不成體統、不知羞恥!爺是什麼身分,怎容許她冒犯?
大掌猝不及防向前一探,就想拉開冬安──
「妳這個臭ㄚ頭,還不快跟我回去!」見到冬安,史簿仁也伸長了手,迫不及待的想捉住她。
「不要。」在兩人碰到自己之前,她一溜煙的又躲到了尉遲觀的身後。
「出來!」兩人異口同聲地喊道。
「等等、等等,我找個東西。」她一手揪著那潔淨素袍,一手探到嫁裳裡摸索著。「啊,找到了!死不仁,你瞧這是什麼?」小手終於掏出一個小木匣,她將木匣伸到大餅臉前晃啊晃的,臉上的笑容既天真又燦爛。
「大爺我管它是什麼東西。」史簿仁氣壞了,只想找她算帳。「能讓大爺我相中可是妳的福氣,妳卻私自逃跑,甚至勾結外人鬧事,待官府再派人來,信不信我全讓你們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我當然信,畢竟,官府裡養的全是你的走狗嘛。」她好天真的說道:「所以為了以防萬一,逃走之前,我順道進你的書房『借』了兩本帳冊,沒想到帳冊裡全是你勾結賄賂官員的證據,你說屆時官員來了,會是跪下來求我呢?還是幫著你捉我呢?」小手繼續揮著木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1 00:02:22
第三章
「什麼?!」
史簿仁瞬間臉色大變,總算肯正眼瞧著那木匣了。
他的確將勾結官員的兩本帳冊全擱在一個小木匣裡,並將木匣藏在桌角的暗格裡,這秘密除了他誰都不曉得,她怎麼會──怎麼會──
「尉遲觀。」小手扯了扯素袍。「按照我朝律法,賄賂官員、壓搾百姓、凌虐下人、姦淫少女,該處以何種刑罰呢?」雖然尉遲觀側過了身,還低下了頭,她卻還是得仰高小臉,才能直視他。
「鞭刑、棍打、縊首、閹割。」他依序回答,神情始終溫煦如春陽。
「沒有五馬分屍?」她好惋惜地問。
深邃黑眸瞅著她,眼底似乎泛起點點笑意。
「沒有。」他回道。
「沒有鋸割?」她不死心。
「也沒有。」
「那插針、灌鉛、刖足、腰斬、凌遲?」
「若是情節過於重大,手段過於殘暴,甚至故意置人於死,按我朝律法則必須血債血還、以命抵命。」在所有人引頸翹望下,尉遲觀繼續用他那好聽的聲嗓,溫和的解說當今律法。
聽到這兒,史簿仁幾乎站不住腳,臉色比紙還要蒼白。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被嚇暈,不料他卻出乎意料之外的伸出手,瞬間奪走冬安手中的木匣。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誰也沒預料到史簿仁會來這一招,甚至就連鐵碩也來不及預防。
奪到木匣後,史簿仁便像顆球似的跑到轎伕們的身後,迫不及待的打開木匣,打算將證據毀屍滅跡,誰知帳冊才離匣,木匣底部卻無預警迸射出數道銀光。
「啊啊啊啊啊──」淒厲的哀號聲瞬間穿透眾人的雙耳,直達雲霄。
那痛苦的哀號聲,就像是有頭肥豬正被人宰割,更像是被人綁在竹架上,用大火烘烤著。
除了尉遲觀和鐵碩,沒人曉得史簿仁為何會發出這麼可怕的哀號,直到那肥敦敦的身軀轟然倒地,所有人才清楚瞧見,他的兩腿間、世上所有男人公認最、最、最、最重要的部位上,竟然插滿了銀針!
喝!簡直就是──簡直就是──
簡直就是太精采了!
眼看喪盡天良的史簿仁終於得到報應,聚集在路旁的鎮民無不欣喜若狂的咧開了嘴,可顧忌著官府的人可能就在附近,沒有人敢笑出聲,只能直勾勾盯著那塊「針包」瞧。
無論男女,不分老幼,所有人全睜大了眼,看著這大快人心的一慕。
四名轎伕卻是嚇得目瞪口呆,只能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
趁著這個空隙,冬安連忙咚咚咚的奔到史簿仁身邊,蹲在地上,清算起銀針的數目。
「十七根?討厭,怎麼少了三根?可惡,一定是爬牆時把銀針給震偏了……」她噘著小嘴嘟嚷著,眼眉之間卻蘊著壞壞的笑。
「冬兒。」尉遲觀無聲無息的來到她身邊,將她自地上拉了起來,阻止她繼續對男人最重要的部位指指點點。「這是怎麼回事?」他溫聲問著,明白此事絕對跟她脫離不了關係。
「我不知道啊。」她搖搖頭,露出好無辜的表情。「木匣是他的,我也不曉得他在裡頭動了什麼手腳,幸虧我打開木匣時,什麼事都沒發生,否則就慘了!」她睜著眼睛說瞎話,將所有責任全推到了史簿仁的身上。
死人不能開口說話,半死的人當然也不能。
「冬兒。」尉遲觀表情不變,一雙黑眸卻瞬也不瞬的鎖著她。
無邪水眸慌亂的眨了幾下。
「我真的不知道……」
「冬兒。」他的語氣,溫和地不帶壓迫。
「我、我我我我──」她緊張得舌頭打結,連話都說不好。
奇怪,明明他既沒生氣,也沒出口責罵,怎麼她卻覺得自己好不乖、好心虛、好不應該?
以往只有爹爹生氣時,她才會這樣的忐忑不安,怎麼他卻比爹爹還要厲害,他甚至不用擺出嚴厲的表情,就足以讓她頭皮發麻……
「總、總之,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啦!」她胡亂揮著小手,決定耍賴到底,打死不認帳。
見她蹦蹦跳跳的想要逃,尉遲觀輕輕嘆息,只能迅速將她拉回到身邊,免得她一個不注意,意外踩到不該踩的「地方」,當真鬧出人命。
「讓開!讓開!」
石板路上又傳來騷動。
只見一名身穿綠袍繡金練雀的官員,領著大票兵馬,自轉角衝了出來。
該名官員顯然是接獲通報,知道有人在此地鬧事,因此才抵達現場,便命令手下亮出兵器,將尉遲觀、鐵碩和冬安三人團團圍住。
「通通捉起來!」
「放肆!」鐵碩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所有人頓時眼前一花,壓根兒沒看清楚他做了什麼,就見七、八名官差飛到了空中,原本殺氣騰騰的人牆登時破了個大洞,再定眼一看,鐵碩已將手中長劍駕在該名官員的脖子上,並將一塊銀製令牌湊到他眼前。
「看清楚,這是什麼東西?」鐵碩大聲喝令,一身氣勢竟嚇得官差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慘白著一張臉,雙眼暴凸的瞪著那塊東西。
「這、這這這這──」官員先是尖銳的抽氣,接著是大口大口的喘氣,最後咚的一聲,竟然當場癱軟跪地。
「大人!」見官員嚇得面無血色、全身顫抖,僥倖沒被鐵碩打飛的幾個官差,飛也似地奔到官員身側,急著想攙人。
「攙什麼!」該名官員揮開那些人的手,驚恐的朝著尉遲觀用力叩首。「大人饒命!大人饒命!下官不知大人竟是──竟是──下官知錯,下官願接受責罰,還盼大人高抬貴手,饒下官一命啊!」
這突如其來的跪地求饒,可嚇壞了鎮民。
那令牌究竟藏著什麼玄機,竟然能把他們羅佳鎮最惡名昭彰的壞官嚇成這副德行?! 他甚至還對著那素袍男子大喊大人,莫非他是個大官?
就在鎮民又敬又畏的看向尉遲觀時,冬安卻忽然扯嗓大嚷。
「各位各位,請聽我說,這位尉遲公子乃是朝廷大官,為人清廉公正,那位身手矯健的鐵大俠,則是大內第一高手,他們都是好人,各位若是有所委屈,兩位大人一定能幫你們主持公道。」她笑嘻嘻的證實了鎮民的臆測。
「什麼?」
「真的嗎?」
「我們羅佳鎮終於能夠撥雲見日了。」
「我兒子有救了!我兒子有救了!」
「大人,我們好苦啊,請您一定要幫幫我們!幫幫我們啊!」
聽見尉遲觀的身分之後,所有人全激動的跪倒了地上。
好多人朝尉遲觀叩首,眼淚串串流下,他們訴說著自己悲慘的遭遇、訴說著史簿仁的殘暴不仁、訴說著官員們的為虎作倀,哭聲、咒罵聲不絕於耳。
尉遲觀神情平靜,始終默默的傾聽,直到哭聲方歇,才又開口。
「我皇仁慈,必不忍百姓受苦,此案我定會上奏朝廷,請御史大人裁奪。」
聽說他的保證,所有鎮民淚流得更凶了,只是這次,卻是喜悅的淚水。
眼看大勢已去,官員和官差們個個面如槁木,虛弱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上奏多麻煩,一刀鍘了不就得了?」冬安嘖了一聲,小聲嘀咕,不料尉遲觀卻忽然低頭看她。「怎麼了?」她立刻綻開笑容,佯裝無辜。
「妳若不急著趕路,今日就一塊兒留在這兒吧。」他彬彬有禮的提出邀請,瞅著她的眼神,卻透著一抹深思。
「好啊!」冬安迅速點頭,對這個邀請可是求之不得。
就是今晚,今晚她一定會執行爹爹交代的任務!
「鐵碩。」他接著看向鐵碩。「將所有涉案人員押入官衙地牢,暫封史宅,證據蒐集齊全後,讓人快馬加鞭,將此案速報給御史大人。」
「我也幫忙!」冬安熱心嚷道。她撿起腳邊的長劍,一馬當先的衝到鐵碩的身邊,學著他拿劍架在官差們的脖子上,將那些人嚇得臉色蒼白。
見她故意胡鬧,尉遲觀卻不阻止,只是彎身撿起掉在史簿仁身邊的木匣,若有所思的研究著木匣。
剛勁指節輕敲木匣底部,卻發現木匣下底幾乎被人鑿空,裡頭似乎藏著某種機關,然而外觀上,卻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鑿痕,甚至就連木匣底部的小孔,都細膩難識,
如此巧妙工法絕非尋常工匠能及,她一路被人追趕,卻還能在倉促間設置出這樣精密的機關,可見她原就精通機關術,甚至先前她拿來對付山賊們的木球、木鞠,恐怕也是出自她的一雙巧手。
冬安、冬安……
貌似娃兒,卻已是個姑娘;談吐無邪,卻是武功高手。他甚至未曾表明身分,她卻早已知曉他的身分來歷。
兩次相遇,兩次精采,他和她之間,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緣分?
※※※
尉遲觀言出必行,在確定史簿仁等人諸多罪行後,立即寫了封密文,並蓋上私印,讓人快馬加鞭將密文火速送至京城,交給當今御史大人閻律。
昔日金碧輝煌的史宅在史簿仁入獄後,立即被貼上了封條,成為一座幽院,而仗勢欺人的官衙,也改由鐵碩暫時坐鎮。
除此之外,這些年來官府從鎮民身上搜刮而來的錢財,在經過清點之後,也全被鎖入官衙裡的證據箱裡,就待閻律派人來審,再還諸於民。
惡人被逮、惡官收押,羅佳鎮上上下下無不歡欣鼓舞,不過最讓他們開心的,還是能夠與親人團聚。那些被迫簽下賣身契,在史宅受盡凌虐的奴僕,全都在尉遲觀的首肯下,得以返家與親人團聚。
一日之間,羅佳鎮由暗化明,所有人無不將尉遲觀視為再造恩人。
眼看尉遲觀和鐵碩忙了整整一日,鎮民們立刻貼心的在客棧裡替兩人準備了兩間上等廂房,還特地備了一桌佳餚,讓尉遲觀和鐵碩能夠好好飽餐一頓。
沾上兩人的光,冬安自然也得到了口福。
豐盛佳餚一盤盤的上,她拿著竹筷,也就理所當然一口接著一口的嚐著,巴掌大的小臉漾滿了微笑,比嚐到肥魚的貓兒還要可愛。
「尉遲觀,你也吃啊,別客氣嘛。」她順手挾了塊肥蟹擱進尉遲觀的碗裡,眼角餘光卻瞥見鐵碩皺起眉頭,冷冷的瞪著她。
無邪水眸,粉嫩如花瓣的小嘴揚得更高,她卻佯裝不知情的低頭挾起一隻雞腿,大口咬下。
「別盡是吃肉,也吃點菜。」他禮尚往來,也替她挾了些菜。
「喔。」她看著那些菜,小嘴卻還是啃著雞腿。
這些日子為了尋找尉遲觀,她經常錯過宿頭,只能啃啃乾糧或是打打野食,好久都沒嚐過這樣精緻的佳餚,她當然要連本帶利,一次狠狠吃個夠。
啃掉一隻雞腿後,冬安立刻相中另一盤肥魚,不料尉遲觀卻又挾了些青菜,擱進她的碗裡。
「再吃一些。」
「喔。」她點點頭,小手卻還是朝肥魚進攻。
這條肥魚是羅佳鎮特有的河魚,不但新鮮肥美,還格外的香嫩,是鎮民特地撈來給尉遲觀加菜的,她嚐著好吃,便順手也替尉遲觀挾了一些。
不意外的,鐵碩果然又皺起了眉頭。
小嘴再揚,她以茶代酒,對著鐵碩舉起杯子。
「鐵大俠,今日你辛苦了,我敬你一杯。」呼嚕一聲,她一口將茶水飲盡。
鐵碩依舊瞪著她,好半晌才勉強拿起酒杯回應。
察覺兩人杯底見空,在桌邊服侍的少女,立即靈巧的替兩人斟酒。
「恩人,喝些酒吧,這是咱們客棧特有的桂花釀酒,很好喝的。」替兩人斟滿了酒後,少女紅著臉,也替尉遲觀斟了一杯。「大人,您也喝一杯吧。」
「多謝。」盛情難卻,尉遲觀只能微笑答謝。
「不、不客氣。」看見笑容,少女更羞怯了,眼底的仰慕任誰都瞧得出來。
冬安眼珠子一溜,連忙親暱的拉過少女。
「對了,我來幫忙介紹,這位美麗的姑娘叫蜜兒,是這家掌櫃的掌上明珠,也是羅佳鎮最美麗的姑娘,當年為了防避那個死不仁,自幼就被送到外地避難,不料這一避,竟也錯過了婚期,實在讓人好心疼啊。」
她望著尉遲觀,觀察著他的反應,不料他卻岔開話題。
「妳認識蜜兒姑娘?」
「認得,當然認得。」她連忙點頭。「今日下午,就是蜜兒領著一群婦人,替那些被死不仁虐待的奴僕們療傷,還自掏腰包送了好多藥材給那些人,這樣善良美麗的姑娘家可不多了,我要是男人,一定馬上將她娶回家。」
「冬姑娘……」聽著冬安的讚美,蜜兒羞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別害臊,我說得都是真的。」她笑嘻嘻的轉頭問:「尉遲觀,你也認為蜜兒是位好姑娘吧?」
「蜜兒姑娘的確是──」
「我、我我我我──」蜜兒慌張的開口,她揪著裙襬低嚷,臉紅得就像是顆熟透的小番茄,哪敢親耳聽尉遲觀的回答。「廚房裡還有事要忙,我先走一步,請各位慢用。」話才說完,她便一溜煙的轉身跑出廂房。
「耶?等等哪!」冬安連忙站了起來。
「冬兒,先吃飯。」溫熱的大掌握住了她,拉著她坐回到椅子上。
「可我話還沒說完……」水眸不捨的追著那離去的身影。討厭!難得她想辦正事,怎麼人卻逃了呢?
「人各有姻緣,我並非她命中注定的那一個人。」
尉遲觀別有深意的一番話,總算拉回冬安的注意力。
雖然爹爹曾說過他天生異能,能夠感知未來,可她沒想到,他竟連個人姻緣也能看透,實在令人吃驚,只是就她所知,「生米煮成熟飯」這檔事,通常只需要幾個步驟就能搞定,並非一定要有姻緣不可。
唉,他的觀念實在太古板了,她得開導開導他才行。
「什麼命中注不注定的,難道老天爺要你三更死,你還真的乖乖等死嗎?」她仰著小臉,用好認真、好認真的眼神望著他。「管老天爺怎麼安排,喜歡就想辦法弄到手,人定勝天嘛,何況你也三十了,該是好好的歷練了,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難得蜜兒是個大美人,不如你就──」
啪!
一只酒杯忽然撞上了桌面,截斷冬安的喋喋不休,她轉頭看去,果然就見到鐵碩正冷冷的瞪著她。
雖然鐵碩是奉了皇命一路保護尉遲觀,不過他始終敬尉遲觀如主子,主子的事他不會插手,更不准他人插手,而她顯然是犯了大忌。
眼兒一溜,她立即聰明的閉上小嘴,不過心裡卻還打著歪主意。
來日方長,她多的是機會摧毀尉遲觀的「清白」,欲速則不達,看來她還是暫時安分守己些,別自找麻煩了。
念頭一下,她立即露出笑容,主動改變話題。
「對了,你說你不是蜜兒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你怎能確定?難道你會算命?」她佯裝不曉得他的底細,刻意好奇問道。
他靜靜的凝視著她。
「不,我只是能感應許多事。」
「爺!」鐵碩出聲阻止,不料尉遲觀卻對他搖了搖頭。
「真的?」冬安故意睜大眼,試著擠出更好奇的表情。「怎麼感應?」
「藉由觸碰。」他溫聲道,竟是坦言不諱。
他能感應知萬事或許舉國皆知,然而卻只有少數人才曉得,他得藉由觸碰才能引發感知。
只是,每個人都有秘密,若是知曉他的能力,必定有所畏懼,因此為了不造成恐慌,他得藉由觸碰引發感知一事,一直被刻意封鎖,然而他卻不想瞞她。
無法解釋的,他就是想知道她的反應。
在知曉他的能力後,她還會對他露出笑容、還會親暱的碰著他、還會將他當作尋常人般看待嗎?
在他的注視之下,冬安果然露出好錯愕、好錯愕的表情,只是下一瞬間,她卻怒氣沖沖的站了起來。
「什麼嘛,原來你什麼都知道,那你還故意裝糊塗?!」她惱羞成怒的開罵,甚至探出食指,戳著他的胸膛。「耍我很好玩嗎?」每說一個字,她就加重一分力道,壓根兒不怕他,倒像是急著報復。
她的反應,完全出乎尉遲觀的意料之外。
他明白她的錯愕,卻不明白她的怒氣從何而來,只是她的話卻透露出一些蛛絲馬跡──
她果然識得他,並且是為了某種目的而接近他。
「我還以為你是個好人,沒想到你這麼壞心,你知不知道為了你,我好幾夜沒睡好了!」她愈說愈生氣,想起自己為了他上山下海找了一個多月,就覺得嘔。
既然他是透過接觸感知,那早在黃泉山下,他就應該知道她的目的,但他卻故意保持沈默,甚至告訴官差大哥,急著到慶縣。
哼!莫怪她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慶縣時,到處都找不到他,原來是被耍了!
可惡,慶縣在東,他卻出現在西邊的羅佳鎮,他一定是故意聲東擊西。
冬安注意到尉遲觀臉上的詫異,只是氣呼呼的想著,該不該賞他一拳。
像是察覺她的想法,他連忙抓住她的小手。
「冬兒,妳誤會了。」
「還想騙我?門兒都沒有!」她用力抽回小手,同時也用力踹出小腳,打算將他這個大騙子給踹出窗外,不料鐵碩的動作卻更快,眨眼間,劍鞘已擊向她的腿側。
水眸微瞇,她瞬間抽腳旋身,閃避那隨之而來的襲擊──
「鐵碩,住手!」尉遲觀叱喝出聲,瞬間止住鐵碩的攻擊。
鐵碩不愧是大內第一高手,身手非但疾如鬼魅,氣勁更是永猛無敵,適才若真的被他擊中,她的骨頭鐵定要斷上好幾截。
哼!雖然論身手,她不一定會輸,但鬥得兩敗俱傷也挺蠢的。
她或許生氣,卻不打算跟自己過不去,兩害相權取其輕,反正耍都被耍了,她就當作此趟出門是遊山玩水,況且換個想法,這一定是老天爺下了指示,要她別寫尉遲觀的春史了,畢竟誰也沒料到,尉遲觀是透過接觸來感知。
只能怪命運捉弄人,讓她出師未捷身先死,相信爹爹知道事情的原委後,也不會則怪她的。
念頭一轉,冬安的心情總算豁然開朗,甚至沾沾自喜了起來。
呵呵呵,老天爺明鑑,不是她想不務正業,而是她壓根兒就瞞不過尉遲觀,明年春天,也只能對百姓們說聲抱歉了。
小嘴彎起,她轉身就衝到門邊,打算離開羅佳鎮時,不料一道力勁卻陡地將她往後拉去。
「啊!」她壓根兒來不及反應。
「妳要去哪裡?」溫和好聽的男嗓不疾不徐的自空中落下,不知何時,尉遲觀竟來到她的身後,就是他捉著她的手,強迫她轉身。
「我去哪裡干你什麼事?」她昂起下巴怒瞪著他,雖然意外,卻更不悅,她可還沒打算要原諒他呢。「好女不跟男鬥,我好心放你一馬,你還捉著我做什麼?」她沒好氣的甩著手,試著想將手抽回,不料無論她怎麼掙扎,她的小手還是穩穩的被扣在他的掌心裡。
怪了,他的力道溫和,甚至沒弄疼她,怎麼她就是動彈不得呢?
敵不過他,又研究不出所以然,她氣得猛跺小腳,見狀,尉遲觀不由得輕笑出聲,眼裡盡是莞爾。
「冬兒,我什麼都不知道。」他試著解釋。
「你還想騙我?得了吧!」當她是三歲孩兒啊!
「我是說真的。」他深深的凝望著她。「即使這樣捉著妳,我卻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感應不到。」
「嗯哼!」她還是不信。
見她對自己徹底失去信任,尉遲觀只好對鐵碩做了個手勢。
瞧見那手勢,鐵碩先是重重一愣,卻還是依令退出廂房,臨走之前,他甚至謹慎的將房門仔細關上。
燭光燦燦,將兩人的身影一塊兒映在牆上,同時也將尉遲觀的目光照映得更加深邃。他雖溫文,卻也深斂,整個人透著令人信賴的沈穩,讓人很難質疑他。
「我若能感應妳,又何必詢問妳要去哪裡呢?」他試著說服她。
呃……這倒也是。冬安總算有點動搖,卻還是有些半信半疑。
「真的感應不到?」她狐疑的看著他。
他微笑搖頭。
「那這樣呢?」抽不出手,她索性拉著他的大掌,貼上自己的小臉。
還是搖頭。
「那這樣呢?」話還沒說完,她已整個人鑽進他的懷裡。
她是那麼的嬌小,臉兒甚至不及他的巴掌大,可那偎在懷裡的嬌軀,竟是出乎意外的柔軟曼妙,他甚至可以聞到,專屬於她的少女芳香是多麼的甜美誘人──
黑眸陡地黯下,他低下頭,情不自禁用目光深深描繪起她的五官,總算「體會」到她絕不是什麼娃兒,而是貨真價實的十八歲姑娘。
「女孩兒家不該這樣靠著一個男人。」他輕輕拉開她,卻管不住自己多囉唆了一句。「往後千萬別再這樣做。」想到她曾經、或是將來還會這樣貼著另一個男人,他就控制不了地憤怒。
「我知道,可你不一樣。」她格格輕笑,看著他難得一見的嚴肅表情,原來溫和如他,也有脾氣啊,只是他可是清清白白的前任大神官,她才不擔心他會對她怎樣呢。「怎樣?你有感應到什麼嗎?」她追問,可沒忘了正事。
她的信任,讓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沒有。」他只能這麼說。
她眨著眼,小臉先是閃過困惑,接著是不解。
「那你為何沒到慶縣?」她又問。
「我在找一個人,臨時感應到那人離開了慶縣,所以便沒進入慶縣。」他如實回答。
原來如此,難怪當初她翻遍了慶縣,到處都找不著他。
咦?等等,如果他真的無法感應,那豈不代表他是無辜的?他真的不曉得她的目的,甚至也沒戲耍她,一切都只是陰錯陽差,但是她卻對他又叫又罵,甚至還試圖把他踹出窗外──
幸好幸好,幸好鐵碩身手夠快,否則他要真的從這三樓高的廂房飛出去,非去掉他半條命不可,屆時別說是春暖花開,恐怕還有可能會害他絕子絕孫呢!
「呃……」她眨眨眼,好心虛的別開目光。「你為什麼無法感應我?難道是我有問題?」她不著痕跡的改變話題。
她的疑問逗笑了尉遲觀,擁有異能的是他,有問題的有怎麼會是她?
只是她壓根兒不在乎。
即便知曉他的秘密,她不曾閃避,她甚至毫不畏懼他;在她的眼裡,他看不見絲毫的厭惡和恐懼,在她的眼裡,他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
「不,雖然我也無法理解,但我保證,這絕對不是妳的問題。」燭光下,黑眸深處迸射出難以言喻的光彩,那光彩就像北國冬天的夜裡,那散亂於天地永恆之間,令人目眩神馳的光芒。
「喔……」她吞了口唾液,卻還是不敢看他。
糟糕,適才她應該沒將他戳痛吧?她有插著腰嗎?他會不會覺得她像個潑婦?還有,他應該沒察覺,她其實打算將他踹出窗外吧?
咬著下唇,冬安不只心虛,還忽然在意起尉遲觀的想法。
她一點也不想讓他以為,她是個不可理喻的凶婆娘,只是木已成舟,如今說再多,似乎也於事無補。
「那個……忙了一整日,你一定累了,我先回房。」她有氣無力的低著頭。「你可以放開我了。」唉,他一直捉著她的手,該不是怕她又出手揍他吧?
冬安低下頭,不只沮喪,還難過極了。
「冬兒。」不料尉遲觀卻還是沒鬆手,只是用好溫柔、好溫柔的嗓音喚她。
以為是自己聽錯,她不禁迅速抬起頭。
「我很高興,能夠遇見妳。」
不知何時,那張俊臉就近在她的眼前,她可以清楚瞧見他的眼神有多溫柔,就連他的目光,也溫柔得幾乎可以將人溺斃。
她睜大眼,本能的想確認他的話,卻發現自己竟發不出聲音,只覺得心兒忽然撲通撲通跳的好快,就連她的小臉,也莫名變得好熱……好燙……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1 00:02:41
第四章
安穩的睡了一晚之後,冬安才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早已露出馬腳。
昨晚她只顧著生氣,還質問尉遲觀為何沒到慶縣,分明是不打自招,曝露出她暗中跟蹤他的事實,可詭異的是,接下來的日子尉遲觀卻依舊待她如常,絲毫沒有任何防備。
倒是史簿仁勾結官員,欺壓鎮民一案,不但驚動了朝廷,還震怒了龍顏、為徹查當地官員涉案程度,當今聖上特諭御史大夫閻律出京,親自審理此案,因此在閻律抵達羅佳鎮之前,尉遲觀和鐵碩只好擱下找人一事,暫時坐鎮羅佳鎮。
每一日,尉遲觀都會坐鎮官衙,藉由鎮民口述,將史簿仁的罪行集結成冊,好方便閻律將來審案,至於鐵碩則是不分晝夜的看守地牢。
所有羅佳鎮的人都曉得尉遲觀是大官,卻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其實是能夠感知萬物的大神官,曾經有史簿仁的殘黨偽裝成鎮民,混入官衙,想要暗中救人,只是那些人總是還沒來得及出手,便被尉遲觀感知詭計,讓鐵碩打得滿地找牙,一塊兒扔到了監牢裡。
史簿仁喪盡天良,幹過的壞事簡直罄竹難書,尉遲觀經常得在官衙忙到深夜才能回到客棧歇息,倒是無事一身輕的冬安,卻也經常跑得不見人影,似乎比他更為忙碌。
這一夜,同樣沒人知曉她到了哪裡,明月卻早已過了樹頭。
撫著書案上的木匣,尉遲觀忽然擱下手中的書冊,吹熄燭火起身走出內室,打算出門尋人,不料門外卻傳來輕淺的腳步聲。
「大人,請問您睡了嗎?」幾聲敲門聲之後,是嬌柔而羞怯的嗓音。
尉遲觀認得那聲音,雖然意外,卻還是有禮的開門回應。
「這麼晚了,蜜兒姑娘還有事?」他注視那提著燈籠和竹籃隻身來到門外的蜜兒。
「我、我我我……」蜜兒緊張極了,她的手腳在顫抖,就連一顆心也撲通撲通的震著。
「還是鎮裡發生了事情?」他不動聲色的又問,像是沒注意到她臉上的愛戀和決心,以及竹籃裡飄出的濃烈酒香。
「不、不是的……」她搖搖頭,深吸了好幾口氣之後,才又有勇氣繼續道:「我只是聽說大人今晚吃得不多,所以特地為大人準備了些酒菜,若是大人不嫌棄,今夜,蜜兒願入房服侍大人……」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將聲音含在嘴裡,只是寫在眼底的情意,卻是那樣的清晰。
在這寧靜的夜裡,有美麗的姑娘帶著酒菜來訪,或許是全天下男人最夢寐以求的神蹟,然而此時此刻,他的心卻只盛滿了另一個人。
這幾日他在官衙裡忙碌,全仰賴村民幫忙準備吃食,冬兒雖貪玩,卻從來不曾錯過三餐,今晚她卻遲遲沒有現身,甚至連他特地為她留下的醩溜黃魚和滷蹄膀,直到涼了,也盼不到她來品嚐。
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不免讓他擔心了起來。
他擔心她又惹上了什麼麻煩,更擔心她受了傷。
「蜜兒姑娘好意,在下心領,不過在下恐怕得出門一趟。」
沒料到會得到這種回答,蜜兒不由得脫口問:「是很要緊的事嗎?」
「不錯。」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當真……不能耽擱?」她咬緊了下唇。
「這些日子受到蜜兒姑娘照顧,在下無以回報,只能盡心審案,還給蜜兒姑娘以及所有鎮民該得的公道。」
這是非常委婉的拒絕,任誰都聽得出來。
小臉上的羞紅瞬間被蒼白給取代,蜜兒揪緊裙襬,難堪的低下頭。
「不,大人言重了,是我……是草民不該打擾大人……」一聲嗚咽不小心逸出紅唇。「草民實在抱歉,草民這就退下。」話還沒說完,人已傷心欲絕的跑開。
春天夜裡的風,依舊透著一股冷寒,桃花雖然灼豔,卻也不敵冷風侵襲,竟有幾朵隨風凋零,讓人不免唏噓。
眼前此情此景,讓趴在大樹上看戲的冬安,差點也想搥樹嘆息。
爹爹明明說過,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怎麼尉遲觀卻偏偏將到嘴的鴨子給推開了呢?這沒道理啊!
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說服蜜兒主動出擊,她甚至沒忘記爹爹的交代,在酒裡添加能助「性」的藥粉,好心的助尉遲觀「一臂之力」。沒想到全都白費了。
可惡,早知道她就該先用晚膳,再躲到這兒,如今廚房都收刀蓋鍋了,她到哪兒找飯吃?嗚嗚嗚,她的肚子好餓啊。
咕嚕咕嚕……
受不了饑餓,平坦小肚竟不爭氣的發出餓鳴,說時遲那時快,尉遲觀竟敏銳朝她藏身處掃來,月光下,他的目光竟不再溫和,反倒凌厲得令人心驚。
不好,被發現了!
冬安無暇多想他的改變,只能慌張的躍下大樹,一溜煙的直奔自己的廂房。
※※※※
不疾不徐的敲門聲,無預警自門外響起。
冬安自床上坐起,好睏頓的揉著眼睛,半晌後才懶懶的出聲。
「誰啊?」
「是我。」來人果然就是尉遲觀。
冬安心虛地攏緊被子,非常認真的考慮該不該變身成小豬,佯裝自己已經睡死,乾脆來個耳不聞為淨──
「冬兒,開門。」可惜尉遲觀卻更快發出命令。
不好不好,他該不是懷疑到她頭上了吧?
她明明用了最快的速度回到廂房,還謹慎的打散長髮、脫掉外衣,躺在床上裝睡了好一會兒,怎麼他還是找上門了呢?難道她不小心落下了什麼把柄?
冬安惴惴不安的猜測著,一雙小腳始終猶豫著該不該落地。
她若不開門,必定會讓人覺得她心裡有鬼,可若真的開了門,她卻又擔心會露出馬腳。
說來奇怪,他雖然閑雅溫和,卻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只消被他盯著,她便會感到手足無措,尤其自從上回見識到他「無法無天」的魅力之後,她的病徵就更嚴重了,不只會手足無措,一顆心還會撲通撲通的亂跳。
人說一物剋一物,她想,他一定就是她的剋星。
「冬兒。」溫和的嗓音再次傳來,像是要堅持得到她的回應。「過來開門。」顯然,他也堅持著非進門不可。
情勢比人強,冬安只能認命的跳下床,披上外衣,點上燭火,來到花廳替他開門。
「這麼晚了,你有什麼事嗎?」小手掩著嘴,她刻意打了個呵欠,露出好睏倦的表情。
「妳什麼時候回來的?」門才開,他便理所當然的登堂入室。
沒料到他會如此不避嫌,她嚇得立刻朝外頭探頭探腦,確定四下無人後,便迅速關上門板。
「我一直待在房裡啊。」她用好小的聲音回答,就怕被人聽見。
開玩笑,雖然蜜兒姑娘這朵嬌花出擊失敗,可他和鐵碩還會在羅佳鎮待上好些日子,要是讓人誤會他和她之間有什麼曖昧,或是誤會他其實有「戀童症」,可是大大不利於她的計劃。
鎮上的姑娘就是看上他是個大官,為人閑雅溫和,待人又謙沖有禮,才會芳心大動,願意擱下女人家的矜持,主動示好,這幾日她就是忙著與那些姑娘打交道,私下慫恿她們主動出擊──
「掌櫃說四處找不著妳,妳也沒到官衙用晚膳。」他看了她一眼,接著竟筆直走入內室。
她重重一愣,好一會兒後才追了過去。
「我睡著了。」她扯住他的衣袍。「尉遲觀,三更半夜的,你──」
「睡得那麼沈,莫非是生病了?」他探出大掌,朝她的額頭測探溫度。
她雖心虛,卻沒有閃躲,只是他的掌心太過熱燙,被他碰著的地方,似乎也跟著發燙。
「我沒生病……」她仰高小臉,仔細觀察著他,卻怎樣也無法從他的臉上看出他的想法。
他一連串的動作,顯然是在找尋什麼證據,雖然她該掩飾的動作全做齊了,卻還是難免緊張。
「沒生病怎會連飯都忘了吃。」他的手還貼著她。
「我只是前一晚沒睡好。」她隨口找了個藉口,卻覺得沒被他觸碰到的臉頰,似乎也熱燙了起來。「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蜜兒姑娘適才來找過我。」他別有深意的答道。
「真的?」她眨眨眼,心裡有一大堆讚美蜜兒的話,卻怎樣也說不出口。他怎麼還不將手抽回去呢?她、她應該沒露出什麼破綻吧?「既然如此,那你又怎麼會來找我?」她裝傻到底。
「妳沒來用膳,我有些擔心,所以過來看看。」深邃的黑眸就著燭火,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她,像是在確定她毫髮無傷。
「喔。」她點點頭,想起他曾對蜜兒表示要出門一趟,難道就是去找她?
她還以為那只是藉口,沒想到竟是真的,不過她更沒想到他會擔心她。
他會擔心她哪……
佔據在胸口的忐忑,瞬間被一股強烈的喜悅給取代,她露出好甜好甜的笑容,忽然有股衝動想奔入他的懷裡,大聲的告訴他,她好得很,但是──
「呃,我、我沒事啦……」她有些害羞的拉下他的大掌,用彼此才聽得見的音量回答,總算想起自己還得提防隔牆有耳。
只是她光顧著防外,卻沒注意到自己匆促之間,只披上外衣就開了門,如今單薄的褻衣綢褲就在外衣底下若隱若現。
燭光下,她柔軟的髮,就貼在她柔滑的雪頸兩側,將她的臉蛋襯托得更加晶瑩無瑕,並沿著她柔軟的嬌軀,一路蜿蜒出誘人的曲線。
即使嬌小,她卻已是個姑娘,一個成熟美麗,且甜美誘人的姑娘。
在確定她安然無恙後,他就該盡速離開,但他卻無法控管自己的腳步。
即便無法感應,他卻明白她在打什麼鬼主意,也明白她這陣子都在忙著些什麼,是她故意慫恿蜜兒來訪,也是她躲在樹上偷窺看戲,而這或許就是她接近他的目的。
他不曉得她是受了誰的指使,可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胡鬧,所以才會決定過來給她一個警惕。
噙著淡笑,他忽然跨步走到她的床邊,泰然自若的一屁股坐下。
冬安的眼珠子,差點就要掉出來。
「我今年三十,妳曾說過我該是好好的歷練。」他還一副打算和她促膝長談的模樣。
「呃……是嗎?我曾這麼說過嗎?」要命!她哪管得了她曾經說了什麼,他、他現在就坐在她的床榻上啊!
「妳也說過,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他一邊說著,還一邊撫著她躺過的床,撫著她蓋過的被子,他的動作輕柔的,就像是愛撫某種令人憐愛的稀世珍寶。
緊接著,他甚至還朝她勾了勾手指,臉上神情不見溫和,反倒透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危險,就連他的目光,都灼熱得讓人覺得口乾舌燥。
冬安呼吸急促,懷疑自己一定是餓過頭了,否則她怎麼會覺得他好誘人,好可口、彷彿就像這世上最美味的一盤佳餚……
「冬兒?」他的輕喚,無預警的拉回她的神智。
她差點跳了起來。
「什、什什什──什麼?」她慌亂眨著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一瞬間,想嚐嚐他的味道。「不行!」她大叫著,一顆小頭還不停的左右搖晃,像是想甩開什麼荒唐的念頭。「啊,我、我累了,有什麼事,我們還是明早再──」她急著想趕人,只是話還沒說完,門外卻忽然傳來輕淺的腳步聲。
她立刻掩嘴噤聲,並側耳注意外頭的動靜。
腳步聲很輕,是個女孩子家,而且正筆直朝她的廂房走來。
糟糕!尉遲觀就在她的房裡,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要是讓人給撞見了,她就算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況且就算她現在將他扔出門外,也太遲了。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冬安只能當機立斷吹熄燭火,跟著跳上床。
「冬──」
「噓!」她用最快的速度摀住他的嘴。
為了阻止他發出聲音,她幾乎是整個人貼在他的手臂上,透過單薄的褻衣,他能清楚感覺到,她的嬌軀不只柔軟曼妙,胸前更是豐盈得令人血脈賁張。
黑眸瞬間黝黯,黑暗中,他目不斜視的望著那飄散著白煙的燭芯,試著往床側坐去,不料他有禮的規避,反倒讓冬安誤會他想抵抗,水眸微瞇,她二話不說,立即朝他的胸口揮出一掌,將他擊倒在床上,並迅速跨坐在他身上,用全身的力量將他壓制住。
「冬姑娘,妳睡了嗎?」
朦朧燭火在門外亮起,來人果然就是為了她而來,而且聽那聲音,赫然就是一刻鐘前,被尉遲觀拒絕的蜜兒。
顯然被人拒絕之後,她的芳心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嚴重打擊,所以才會過來找冬安訴苦,可惜她卻沒料到,冬安的廂房內早已有其他訪客。
此時此刻,冬安就跨坐在該名訪客的腰腹上,一雙小手不只捂在他的嘴上,還警告似的狠瞪著他。
「冬姑娘,妳睡了嗎?」蜜兒實在是太過傷心,語尾還逸出一聲哽咽。
冬安心疼極了,她多想出門安慰她,可惜她得預防尉遲觀抵抗。
幸虧鐵碩夜裡都待在官衙的地牢裡看守,否則要是驚動他,不打起來才怪,屆時不只蜜兒會誤會她和尉遲觀,恐怕整個羅佳鎮都會誤會。
只是話說回來,究竟是什麼東西抵在她的臀間?還有,他的身軀怎麼比石頭還要硬,害她坐得一點也不舒服。
皺著柳眉,她不耐煩的蹭了蹭臀兒,試著尋找更舒適的位置,卻不曉得這小小的動作,足以勾動天雷與地火。
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這樣的折磨。
長袍底下,每一寸的肌肉都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尉遲觀黑瞳緊縮,無法不注意到她的外衣往下滑了幾寸,露出大片柔嫩雪肌。
因為姿勢的關係,她身上的褻衣綢褲扯得更緊,自然勾勒出她的胸是多麼的渾圓飽滿,她的腰是多麼的纖不盈握,她的臀是多麼的嬌俏有彈性。
他雖曾是神官,卻並非完全沒有慾望,只是,他雖能對其他姑娘的示好勾引心如止水,卻無法忍受她這無心的撩撥。
她是這麼的美麗,幾乎奪走他的呼吸。
即使愛玩愛鬧愛拖人下水,她卻是如此的善良正義。
她不懷好意的接近他,暗中策劃驚世駭俗的陰謀,卻一點也不畏懼他。
她不只抓住他的目光,更佔據了他的心,生平第一次,他迫切渴望擁有一個女人,然而,他更想珍惜她。
「冬姑娘?」門外,蜜兒可憐兮兮又喚了一聲。
冬安的良心被拉扯著,唉,原諒她吧,等她擺平了尉遲觀,她保證馬上回頭去安慰蜜兒。
彷彿終於找著最恰當的位置,圓翹小臀終於停止磨蹭,尉遲觀總算不用再忍受那甜蜜卻致命的折磨。他先是重重的喘了口氣,緊接著卻是一連串的深呼吸,他費盡所有意志試著平息腹間強烈的慾望,額間早已淌滿汗珠。
幾次得不到回應,蜜兒終於死心離去。
那是他聽過最美妙的腳步聲。
「呼,終於走了。」顯然,不只有他慶幸,冬安也鬆了口氣。
蜜兒一走,尉遲觀在她房裡的事自然就不怕洩漏出去,明天開始,她還是可以繼續為非作歹──喔,不不不,應該說是為民謀福,天曉得有多少人想知道前任大神官的春天情事,她這麼辛苦,全是為了天底下的百姓啊!
她格格輕笑,正打算鬆手,釋放身下的男人時,眼角餘光卻瞥見自己胸前大半的肌膚,幾乎全曝露了出來。
老天,她的外衣什麼時候滑下來的?
該死,她怎麼會這麼粗心大意──啊,等等!他是不是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對不對?究竟看到了多少?又看了多久?
得意的笑容瞬間消失得丁點不剩,她又驚又羞的拉緊外衣,並迅速看向尉遲觀,卻錯愕的發現,他正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他的神情既專注又危險,目光深黝得像是想把她吞噬──
她知道這種眼神。
那是男人動情的眼神。
驀然間,巨大的羞潮鋪天蓋地的朝她湧來,她發出低叫,咚的一聲自他身上彈了起來,一路手腳並用的往後退,可下一瞬間,小腳竟踩了個空。
完了,她都忘了自己是待在床上了!
過多的慌亂讓她變得遲鈍,壓根兒無法作出反應,就在她決定挨疼的瞬間,一雙健臂卻牢牢的拉住她,並將她撈回到床上。
「小心點。」不若平時溫和的低沈嗓音,幾乎就落在她的耳廓上。
她無法抑制的重喘,連忙伸手推開那讓人顫慄的胸膛。
「你、你你你──不許看!」她羞赧嬌叱,一雙手連忙回到胸前護著,壓根兒沒注意到,黑暗之中他竟捉準她的一舉一動,甚至及時出手搭救。
渾厚笑聲徐徐地自薄唇裡逸出,尉遲觀單膝直立而坐,健壯的右手臂就擱在膝蓋上頭,整個人不再溫和,反倒充滿了侵略和壓迫。
「可我想看,妳很美。」他的語氣充滿讚嘆。
「什麼?」她錯愕抬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溫和閑雅如他,謙沖有禮如他,竟然──竟然──
「冬姑娘?」無預警的,蜜兒的聲音又出現在門外。
冬安嚇得幾乎又要彈起來。
「冬姑娘?妳醒了嗎?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蜜兒在門外嚷著。
冬安揪著衣襟,猛地轉頭。
「我適才聽見妳房裡有其他人的聲音,妳──妳沒事吧?」除了低嚷,蜜兒甚至用力拍起門來,那劇烈的敲門聲,在靜謐的夜裡清晰可聞。
這下糟了,她得在其他人被吵醒之前,想辦法阻止蜜兒才行!
想也不想,冬安立即跳下床,只是她才跨出步伐,卻又忽然轉身。
床榻上,尉遲觀果然還是緊盯著她不放,即使面對這種「緊急狀況」,他依然不受影響,目光灼烈得就像是想燒掉她身上的衣裳。
小臉更紅,她又羞又怒的回瞪他。
「冬姑娘,我、我去找人!妳等我!」得不到回應,蜜兒終於急了,話還沒說完她已急忙忙的轉身,趕著去搬救兵。
只是她的好意,卻再次嚇壞冬安。
不行,要是她真找人來還得了!
為了阻止蜜兒,更為了阻止尉遲觀那侵略的眼神,冬安猝不及防的探出小手,狠狠點住他的睡穴。
直到確定那壯碩的身軀睡倒在床榻上,她便立刻衝出房門,在長廊拉住倉皇的蜜兒。
「蜜兒,我沒事,適才我只是在作惡夢。」她劈頭就解釋。
「惡夢?」蜜兒嚇了一跳,可見冬安沒事,還是鬆了口氣。「可我分明聽見妳房裡有──」
「那是我在說夢話。」冬安急忙接道。「我爹爹就經常取笑我,說我睡著時老愛說夢話,聲音還能忽男忽女,讓人雌雄莫辨。」
「是嗎?」蜜兒信以為真。「啊,那是我太大驚小怪,吵醒了妳嗎?」
「沒的事,對了,妳怎麼會來找我?」她迅速改變話題,同時拉著蜜兒往廂房相反的方向走去。
「冬姑娘,尉遲大人他……」
不問還好,這一問,蜜兒立刻悲從中來,兩串珠淚滴滴答答的掉。
「哎,別哭別哭啊,這夜裡風涼,我們還是到妳房裡說吧。」冬安加快腳步,像是迫不及待的想安慰蜜兒,可只有她自己清楚曉得,她有多心虛。
待她解決了蜜兒這頭,一定要再想個辦法,不著痕跡的將尉遲觀弄到他的房裡去,否則要是再有人來,她非去掉半條命不可。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1 00:03:00
第五章
「唉……」
冬安坐在窗邊,嘆出好長好長的氣。
「妳這死ㄚ頭,放著正事不做,成天愁眉苦臉的嘆大氣,咱們這兒可是青樓,讓大爺們聽見了多穢氣!」不悅的指責聲自門邊響起。
在ㄚ鬟們的環繞下,揚州第一名妓、江南第一花魁──水靈月款款來到金絲楠木雕成的圓桌邊坐下。人甫入座,身邊的ㄚ鬟倒茶的倒茶、搧風的搧風、搥背的搥背,個個將她侍候得無微不至。
冬安聞聲轉頭,看著那傾城傾國的大美人,眼裡沒有任何驚豔,只是張嘴又嘆了口氣。
「唉……」
「妳這個死ㄚ頭,難道沒聽見我的話嗎?」水靈月瞪大麗眸,就連生氣的模樣也美麗勾人。
「聽是聽見了,可我就是難過啊。」冬安蹙著眉,不禁悵然轉首又望向窗外的熱鬧大街。
這兒是揚州,自羅佳鎮搭船,得坐上一日一夜才能抵達,而她待的地方也不是客棧,而是揚州規模最大、姑娘最多的第一青樓──醉仙樓。
「難過?」水靈月冷笑。「妳都來了五日了,還是早點死心吧,被賣到這兒的姑娘沒一個能出得去,妳最好別想打什麼鬼主意,只要妳肯乖乖聽話做事,我和嬤嬤不會虧待妳的。」
「我沒打鬼主意啊。」趴在窗欄上,冬安沮喪低喃。「我難過的是我竟然『又』將人給弄丟,正愁著怎麼跟爹爹交代……」
人笨一回還不算笨,可要是笨上兩回,那就是自做孽了。
那晚她費盡唇舌,好不容易終於將蜜兒給哄睡後,卻也餓得頭昏眼花,因此打算出門先填飽肚子,再回頭將睡得不醒人事的尉遲觀拖回他的房裡,不料她人才晃到渡口,卻碰上一群人口販子。
那些人口販子是外地人,打算趁著濃濃夜色,將拐來的三名少女偷渡到大城鎮販賣,不料卻被她給撞見。
那些人見她年幼可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竟也將她一塊兒綁上船。
雖然她大可出手將那些人打得滿地找牙,但拐賣人口、逼良為娼可不是件小事,受害的少女鐵定不止眼前三人,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一時救人心切,竟沒多想,便乖乖的跳上了渡船。
果不其然,船才靠岸,她和其他人便被賣到了醉仙樓。
當夜,她就帶著跟她同囚一室的六名少女,逃到了城外,只是人雖然是救成了,她卻也後知後覺的驚覺到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為了救人,她竟然──竟然──竟然──
她竟然又將尉遲觀給忘了!
二話不說,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直衝渡口,想等搭船折回羅佳鎮,可偏偏船時早已過了好久,緊接著就像是為了戲弄她似的,揚州竟忽然颳起了大風雨,連著四日都沒有船隻出航,直到今日才放晴──
「爹爹?」水靈月聽見她的低喃,不禁挑高了紅唇。「妳若是想念親人,這兒的大爺都能當妳的爹爹,妳姿色過人,只消好好調教,學習怎麼取悅男人,不出兩年必能大放異彩,整個揚州城的男人都會拜倒在妳的石榴裙下。」
水靈月雖是花魁,野心卻不輸男人,她深諳男人喜新厭舊的本性,更明白色衰愛弛的道理,所以早在三年之前,就出資與老鴇共同經營醉仙樓。
青樓要賺錢,就得要有搖錢樹,因此她慫恿老鴇拐賣人口,私下勾結官員,將醉仙樓擴大至今日的規模,而冬安,無疑是這些年來最大的收穫。
她膚白嫩滑,晶瑩似雪,整個人就像是尊精雕玉琢的玉娃娃,更別說她還有副經驗熟諳之人才瞧得出來的誘人嬌軀。
自她被賣入醉仙樓後,她就決定,非以天價賣出她的初夜。
她讓她吃好睡好,非但不讓她做事,甚至讓她獨佔一間廂房,可這ㄚ頭成天只曉得嘆氣,失魂落魄得就像是丟了什麼心肝寶貝──
「唉……」一陣風過,冬安不自覺的又嘆了口氣。
水靈月面色一冷,差點將手中的杯子扔到她頭上。
「死ㄚ頭,青樓是賣笑的地方,要是再讓我聽到妳嘆氣,信不信今晚我讓妳睡柴房?」這ㄚ頭雖美,卻也是最不聽話的一個。
「睡哪兒都行啦。」冬安擺擺手,壓根兒懶得計較這種小事。
雖然當初她是為了躲避風雨,才會在逃跑當晚就主動回到醉仙樓,偏偏這暴雨連下四日,可把她給害慘了。
閻律會在五日之內抵達羅佳鎮,就算她今日搭上船,恐怕尋人心切的尉遲觀也早已帶著鐵碩離開羅佳鎮。
天大地大,她要到哪兒尋人?
再說這吃人不吐骨頭的醉仙樓,昨晚又強迫兩名少女簽下賣身契,她總不能見死不救……
唉,都怪她一念之差,才會走到這般田地,只是她忽然消失,尉遲觀可會心急如焚?這幾日,可曾試著找過她?
還是,他早就忘了她了?
雖然那晚,他窺見了她的──她的──呃──可回頭想想,那壓根兒是她自做自受,若不是強摀著他的嘴,還將他強壓在身底下,外衣也不會因此滑落,自曝春光,倒是她對他那麼粗暴,一定嚇壞他了。
先前她才像個潑婦似的對他又叫又罵,接著又像個悍婦似的將他打平在床上,他對她的印象一定壞透了。
嗚嗚,她甚至還點了他的睡穴啊。
她真不敢想像,當客棧老闆發現他堂堂一個大官,竟然睡倒在她一個姑娘家的床榻上時,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他的清白被毀,一定不想再看到她了……
「妳!」冬安目中無人的態度,終於惹惱水靈月,她重拍桌面,正要發難,廂房外卻傳來驚嚷。
「靈月姑娘,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一名ㄚ鬟神色慌張的推門跑了進來。
「什麼事急成這副德行。」水靈月皺眉。
「是──是──」ㄚ鬟喘了好幾口氣,才能彎下腰,在水靈月的耳邊低道:「是賣身契又不見了!」她公佈答案。
「什麼?!」唰的一聲,水靈月驚得站直了身子。
「這次,是那新進兩人的賣身契。」ㄚ鬟說得仔細。「自那個ㄚ頭進來後,咱們醉仙樓就不得安寧,嬤嬤懷疑她有鬼,要您立刻去找她呢。」
聞言,水靈月心更沈了。
是了,這ㄚ頭不只桀驁不馴,還古怪得很。
當晚,嬤嬤分明將她和六名少女一同關在密室,可翌日一早,六名少女竟全消失得不見蹤影,連同那六人的賣身契也憑空消失,只剩下她一人躺在密室裡睡得香甜,她和嬤嬤懷疑有人內神通外鬼,放走了那六人,可質問她瞧見了什麼,她卻推託睡著了,什麼也沒瞧見。
被賣入青樓,能一覺到天亮的,她還是頭一個,若不是她太大膽,便是太無知,然而自從她踏入醉仙樓後,怪事不斷發生卻是事實──
「死ㄚ頭,昨晚妳人在哪兒?」水靈月瞇著麗眸,冷聲質問。
冬安回過頭,用好幽怨的眼神瞅著她。「還能在哪兒?這幾日妳逼我學習舞藝,我跳得腳都快斷了,當然只能在房裡休息啊。」
水靈月狠瞪她一眼。
「昨晚由誰當值?」她嚴厲掃向身後的ㄚ鬟。為了預防再有人逃脫,這幾日,她派人不分晝夜的看管這ㄚ頭,就怕她這棵搖錢樹也會跟著不翼而飛。
「是、是我……」一名ㄚ鬟怯怯的站了出來。
「昨晚妳去了哪裡?是不是偷懶了!」水靈月目光陰冷得就像是條毒蛇
「稟告靈月姑娘,奴婢不敢。」ㄚ鬟猛搖頭,還咚的一聲,跪到了地上。「這ㄚ頭沐浴之後便睡了,奴婢一直守在門外,護院也派人在小苑四周加強巡守,這ㄚ頭昨晚……真的一直待在房裡,哪兒也沒去啊。」
冬安幽怨的又道:「是啊,除了這兒,我還能去哪裡呢?」
水靈月又瞪了她一眼。
「從現在起,妳們所有人都給我好好的看好這ㄚ頭,要是敢出半絲差錯,我唯妳們是問!」撂下警告後,立刻邁開步伐走出廂房外,急著與老鴇商量對策。
雖然醉仙樓的姑娘幾乎都是拐賣進來的,跑了幾個,並非什麼大損失,可繼續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畢竟揚州第一青樓的招牌,可不是掛在她這個花魁身上,是掛在醉仙樓琳琅滿目的「貨色」上。
大爺們愛美人,可有些大爺卻更愛處子和童女,大爺們愛,她便想辦法給,因此拐賣來的少女大多在接客之前,便會讓她轉賣出去。
可如今一個接著一個消失,將來要是「斷貨」,醉仙樓的招牌也保不住了!
不行,她非得將這個「內賊」揪出來不可。
※※※※
結果,內賊非但沒有現形,半個月之內,無論是被迫賣來的少女,還是舊有的青樓姑娘,竟一個接著一個的憑空消失。
除此之外,那些人的賣身契以及這些年攢下的銀子,也跟著消失得無影無蹤。
即使派出更多人手加強巡守,抑或是買通官差四處盤查都沒有用,無論揚州內外,都找不著絲毫線索,那些姑娘彷彿就像不曾存在過似的,再也沒有人看見。
面對這樣弔詭的情形,水靈月和老鴇除了心慌,更是焦急。
尤其當大爺們買不到人,一個個翻臉無情的轉身離去時,兩人更是只能砸東西發洩,然後咬牙盤算著,該到哪個窮鄉僻壤誘拐更多的「貨色」?
只是遠水壓根兒救不了近火。
眼看時常光顧的大爺們幾乎跑走了一半,要是再不想個法子重振醉仙樓的名聲,第一青樓的招牌非倒不可!
左思右想之後,老鴇決定拿醉仙樓裡的ㄚ鬟濫竽充數,只要好好裝扮,多少可以保住一些客人,不過水靈卻有更好的對策。
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美麗無瑕的冬安可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拍賣她的初夜,不只能保住客人,更能招來更多的生意;雖然再多養個一、爾年,她會更有價值,可情勢比人強,她也只能選擇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
況且,一連串的怪事也是在她來之後才發生的,說不準她命中帶煞,是專門來剋人的,早點把她解決掉才是上策。
水靈月的一番話,立刻說服了老鴇。
為了重振醉仙樓的名聲,同時也為了解決古怪的冬安,兩人幫冬安取了個「天華」作為花名,並派人放出消息,一夕之間,整個揚州城果然全曉得醉仙樓來了個美若天仙的,「天華」,並在月圓當夜,拍賣「天華」的初夜。
只是這還不夠。
為了哄抬拍賣價碼,水靈月甚至僱來畫師,替「天華」繪製十數張畫像,並將畫像一一送給了城裡的達官貴人,然而精明的水靈月還是留了一手──那些畫像繪的雖是「天華」,不過每一幅畫裡的「天華」不是側著身,就是低著頭,要不就是被對著人,抑或是遠遠的站在花石之間。
儘管沒有一幅畫清楚點出「天華」的五官,可畫師技藝精湛,還是將「天華」甜美誘人的身段,以及靈俏無邪的氣質展現得淋漓盡致,不出水靈月所料,那些達官貴人果然全都為了「天華」動了心。
短短不到三日,拍賣當夜的座席早已搶購一空。
「天華」就像一道春藥,不但讓整個揚州城為之瘋狂,甚至讓不少外來客也癡迷,眾人日也思、夜也想,朝朝暮暮的期盼之下,終於到了月圓之夜。
不到戍時,冬安已讓人洗得乾乾淨淨,全身盈滿馥雅花香。
水靈月不愧是揚州第一花魁,深諳男人不愛濃妝艷抹、花枝招展的女人,因此在她的指示之下,ㄚ鬟們沒為她點妝,也沒為她梳上花俏的髮型,反倒任由那似瀑的柔亮長髮隨意披瀉,將嬌小的冬安,勾勒得更為無瑕美麗,楚楚可人。
接著,ㄚ鬟們又替她穿上紅緞繡花肚兜,紅緞抽金絲襦裙。
涼潤的豔紅絲緞,不但襯得她膚嫩勝雪,更將她的體態襯顯得柔若無骨、曼妙多姿,尤其束上繡花裙腰後,那纖腰更是不盈一握,讓人看了就心頭直發癢。
只是冬安的美,可不是可以輕易外露的。
水靈月老早就為她訂做一件價值不菲的珍珠紗羅,這件珍珠紗羅乃是由最上等的絲線紡成,色澤如珍珠,上頭還織有一朵又一朵的曇華,曇華輕柔粉嫩,簇成一團,就像一層花霧,嫣然而朦朧,將冬安的春光遮掩得若隱若現。
不出水靈月所料,冬安穿上珍珠紗羅後,出落得更加絕塵脫俗,彷彿像是落入凡間的仙靈,美的令人屏息,ㄚ鬟們不由得全都看傻了眼,還是水靈月叫罵出聲,才猛然回神。
連女人都看傻了眼,更遑論男人了。
水靈月自信滿滿的勾起笑容,親自押著冬安走出了廂房。
一路上,冬安出乎意料的安靜,既不哭鬧,也不抵抗,彷彿像是不曉得自己即將變成貨物,任由男人用放肆的目光姦淫,甚至失去貞操。
這點令水靈月感到相當不解,只是她這樣逆來順受倒也不壞,至少待會兒上了台後,大爺們見她溫馴可人,一定願意喊出更高的價碼。
水靈月心裡滴滴答答的撥著如意算盤,卻沒瞧見冬安眼底的狡黠。
唉,弄丟了尉遲觀,她雖難過,卻更加擔心爹爹會和她斷絕父女關係,因此幾番苦思之後,她決定戴罪立功。
幸虧揚州是南方大城,有不少皇親國戚在此定居,她就是聽說當今的九王爺、國舅爺和淮南節度使今晚會蒞臨醉仙樓,才會勉為其難的讓人拍賣。
她倒想看看,那些皇親國戚會怎樣的為了她你爭我奪?爭到她的,會露出什麼樣的嘴臉?奪不到她的,又會在這醉仙樓裡幹出什麼「好事」?
待她將那些人的春事鉅細靡遺的記錄下來後,回頭再去向爹爹請罪!
月光下,冬安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隨著腳步愈走愈近,前方也逐漸傳來男女調笑的嬉鬧聲,和優雅的琵琶聲。
早在一個時辰前,醉仙樓的大廳裡外就掛滿了漆金宮燈,熠亮燈火將大廳裡外照耀得通明,有錢的大爺們全都坐在黑檀螺鈿椅上,錢少一點的大爺們則是站在柱子兩側,醉仙樓的姑娘們穿梭其中,逢人就笑,殷勤的服侍著。
偌大的大廳幾乎被擠的水洩不通。
每個男人不是眼巴巴的望著眼前的高台,就是心癢難耐的詢問經過的奴才,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想早點見到人。
終於,在眾人的引頸翹望之下,「天華」終於現身了!
隨著玉簾晃動,她踩著碎花小步,徐徐來到眾人面前。
明亮的宮燈將她的臉蛋照拂得更加絕美,將她的嬌軀照拂得更加娉婷,粉嫩肌膚白裡透紅,彷彿吹彈可破,身上的香氣,連百花都為之遜色。
現場先是響起重重的抽氣聲,接著便陷入一片寧靜,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仙靈給奪走了心神,甚至忘了呼吸。
噙著甜笑,冬安卻開始物色,該先找哪隻肥羊下手?
幸虧接史之前,她就跟著爹爹跑過不少地方,連皇宮也出入過好幾次,那些皇親國戚的臉孔,她早已熟到不能再熟,這也就是為何當初她能一眼認出尉遲觀。
國舅爺固然不錯,九王爺卻更棒。
唔,她記得現任的淮南節度使,可是當今駙馬爺,還是那潑辣出名昭禕公主的夫婿,呵呵,要是能寫他的春史,鐵定更有趣!
摀著小嘴,她正想竊笑,可下一瞬間,一道目光卻勾起她的注意。
那道目光炙熱又狂霸,彷彿破空而來的箭矢,危險得令人心驚,卻又像是千軍萬馬同時排山倒海而來,讓人不由得心神震顫,即使高台底下擠滿了百人,她還是一眼補捉到那目光的主人。
剎那,晶瑩水眸錯愕的睜大。
老天,那個人不就是──不就是──不就是──
尉遲觀?!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1 00:03:17
第六章
大廳裡,激烈的喊價聲此起彼落,為了奪得她的初夜,男人們搶破頭高喊令人咋舌的價碼,可惜冬安卻一個字也聽不下去。
她滿心滿腦想的都是尉遲觀。
連她的眼裡,也只容得下尉遲觀。
她真不敢相信他們又相遇了!本來她早已死心,沒想到他和她竟是如此有緣,他不但也來到了揚州,甚至還踏進了醉仙樓,參與了這次的競標,聽聽,他還舉手喊價呢──呃,等等!
尉遲觀踏進了醉仙樓?
他參與她的初夜競標,並舉手喊價?
彷彿就像是被人潑了盆冷水,冬安倏地清醒過來,而此時高台底下,價碼已突破五十萬兩──
「我出六十萬兩!」
「七十萬兩!」
「哼!我出七十五萬兩!」
「三百萬兩。」沈定的嗓音,徐徐穿過喧鬧的人聲,筆直傳進現場每個人的耳裡。「黃金。」這無疑是個天價。
剎那,所有人皆轉頭看向尉遲觀。
冬安愣怔的猛眨眼,就連當今的九王爺、國舅爺,以及淮南節度使也愣傻了,只是令他們愣傻的,並非有人喊出如此天價,而是喊價之人,竟是尉遲觀!
堂堂前任神官竟然學人上起青樓?!姑且不論其中原由,要是彼此打照面,那可就慘了!
他們一個是皇族、一個是官家名門、一個是當今駙馬爺,身為皇親國戚卻一塊兒跑到青樓狎妓,此事要是傳進皇上耳裡,那可不是幾句叨唸就能了事。
沒敢等尉遲觀發現自己,三人迅速掩著臉,悄悄的的離開了。
其他想出價的人,也垂頭喪氣的紛紛走出大廳,現場氣氛頓時一片低迷,唯有老鴇興高采烈的猛拍手,大喊成交。
幾乎是掌聲響起的瞬間,尉遲觀便探手抽出桌上的織花粉緞桌巾,凌空飛越眾人,輕而易舉的躍上高台,將她包得密不透風。
「咦,你?」他俐落的身手,讓冬安更愣怔了。
「『天華』的廂房在哪裡?」似乎沒發現她的錯愕,他迅速詢問一旁的老鴇,像是迫不及待的想將人帶進房。
「就在天香小苑裡。」見他如此猴急,老鴇不禁捂嘴猛笑。「這位客倌,將人帶進房前,照慣例得先付一半的錢的。」她不忘提出重點。
「鐵碩。」他立刻出聲喚人。
「是。」
睽違許久的鐵碩也迅速來到高台,出手便是一疊厚厚的銀票。
接過銀票,老鴇登時眉開眼笑,不再囉唆,立刻命人帶路去。
「尉遲觀,等──啊!」冬安本還想說話,不料尉遲觀卻忽然攔腰抱起她,躍下高台,嚇得她連忙圈住他的肩頸,就怕被震飛,可沒想到,他的步履竟是出乎意料的平穩,她甚至感受不到絲毫震動。
先前,她多少察覺到他有點底子,不料他的身手竟比想像中的還要好。
只是既然他懂武,為何從不表現出來?還有,他為何要買下她的初夜?三百萬兩黃金可不是筆小數目,他究竟哪來的這麼多錢?
她有好多好多的問題想問他,只是他的懷抱好溫暖,氣息令人好安心,她只傻傻的望著他,傻傻的微笑。
她本以為,他們再也見不到面,甚至想過,他或許再也不想看見她了,沒想到他卻主動出現在她面前,甚至出價買下她,難道他一點也不怪她點了他的睡穴?
可若是如此,為何他都不說話?
看著沈默的尉遲觀,冬安總算發現,他與平時有些不同,他的眼神似乎冷了一些,他的眉頭似乎緊了一些,就連他的下巴,也似乎繃了一些呢。
「從現在起,妳最好開始思考,該怎麼解釋妳為何會到青樓賣身。」
就在她充滿困惑的觀察下,尉遲觀總算開口對她說了第一句話,雖然他的嗓音好聽如昔,可語氣卻冷厲得令人頭皮發麻。
冬安睜大眼,終於明白他哪裡不同了。
要命,原來他在生氣!
※※※
冬安就像循規蹈矩的學生,乖乖得坐在金絲楠木椅上,對著身前的尉遲觀報告這一個多月來的行蹤。
自撞見人口販子,被人綁上渡船,到解救無辜少女,以及老鴇和水靈月持續拐賣人口,她一件接著一件解釋著,然而為了隱藏春史身分,她硬是隱瞞了戴罪立功的計劃。
「所以,為了防阻老鴇和花魁繼續拐賣少女,妳才順水推舟任人拍賣?」聽了她的解釋之後,尉遲觀臉色雖然和緩許多,眉頭卻還是緊蹙著。
「沒錯。」她猛點頭,獻寶似的拿出一包藏好的藥粉。「瞧,我都準備好了,只消混入茶水裡喝下,包準讓人睡得像死豬,昨晚做過什麼、沒做過什麼,通通忘得一乾二淨。」她可是計劃得相當周詳呢!
「這藥哪來的?」他依舊蹙著眉頭。
「先前我救走的一位姑娘送我的,她說是向名胡商買的,用過幾次,效果相當顯著,本來計劃將來逃亡時可以派上用場,不過那夜我揹著她逃出醉仙樓,並送她上船後,她便把藥送給我了。」她觀察著他的表情。「你還生氣?」
他深深的凝望著她,不答反問:「即便如此,妳還是不該如此莽撞,妳可知道女人一旦進了青樓,幾乎等同於失去清白?」
「我曉得,不過救人要緊,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困惑眨眼,不明白在她解釋這麼多後,為何他看起來還是不高興的樣子。
叩叩叩。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爺。」原來是鐵碩。
「唔,好久沒見到鐵大俠了,我、我去幫他開門。」冬安手忙腳亂的就想轉移話題,只是她才起身,卻被尉遲觀給捉住了手腕。
「坐好。」他命令。
她哭喪著臉,只能怪乖坐下。「喔……」
見她低著頭,包在身上的桌巾也沒鬆開,他才起身走到花廳,將門板拉開。
門外,鐵碩沈默呈上一套衣裳,他輕聲道謝,同時交代了些事後,才又轉身回內室。
「鐵大俠不進來一塊兒用飯嗎?」見他獨自一人,冬安不禁困惑的眨了眨眼。
「今晚我讓他提早休息。」
「就算休息,也能一塊兒用膳啊。」雖然他出價買下自己的初夜,不過這只是權宜之計,她從沒想過,他會對她做出什麼,因此她才會打算跟他和鐵碩一塊兒用膳。
忙了一晚,她肚子正餓呢。
「將這套衣裳換上。」他將手中的衣裳擱到她手中。
她低頭看著衣裳,發現那是套水湘鳳仙裝。
「為什麼要換?我穿這樣就行了。」她抬頭看著他。
「那套不好。」
「不好?」她眨了眨眼,不明白他是指哪裡不好。這套衣裳花色雖然是華麗了些,可該藏的、該掩的都沒少,她就是看在這套衣裳還能蔽體,才肯乖乖配合,否則水靈月也別想押她上台。
「那套衣裳不適合妳。」即使在燭火的照映下,尉遲觀的眼底卻仍舊藏著一抹晦暗。
當初她一去不回,他心急如焚的四處尋找,卻是一無所獲。
她故意接近他,勢必不會一聲不響的離開,除非是遇上了什麼大事,只是她消失得太過突然,又沒留下任何絲毫足跡,就算他想查,也無從查起。
可笑的是,他空有一身異能,卻偏偏無法對她發揮作用,只能試著說服自己,她聰靈慧黠,武藝高深,絕對能夠保護自己。
為了她,他硬是擱下使命,在羅佳鎮多停留了兩日,卻依舊等不到她。
幸虧蒼天有情,讓他們再次相遇,只是他卻萬萬沒想到,再見面,她竟成了青樓女子,甚至裝扮得嬌媚誘人,站在高台上,任人用目光輕薄。
若不是時機地點不對,在她走出玉簾的瞬間,他便想將她藏起來,不讓任何男人瞧見她一絲一毫。
「我覺得這塊桌巾也不適合我啊。」冬安噘起小嘴,忍不住扯了扯身上的織花粉緞桌巾。
討厭,難道他也覺得她像個娃兒,所以才不適合這樣嬌媚的衣裳?可台下的男人明明就看得目不轉睛,她還以為……還以為他也覺得自己那樣挺好看的呢,不過既然他不喜歡,那她換下就是了。
捧著衣裳,冬安垂頭喪氣的走到屏風後頭,乖乖換上那套水湘鳳仙裝。
好一會兒後,她小步走出屏風,並將一頭長髮攏到耳側,俐落的替自己紮麻花辮,不料卻意外勾著頸邊的繡花串繩,將一塊木墬給扯了出來。
那塊木墬乃是由最好的金星紫檀木雕琢而成,形如金鎖,刻有片片飛雪,仔細一瞧,飛雪間還雕了幾朵飄花和一輪明月,顯然是幅冬月風吹花雪圖。
黑眸一瞬,尉遲觀風馳電掣的自窗邊來到她的面前,在她能夠反應之前,迅速捻起那塊木墬。
「這塊木墬是從哪裡來的?」他問。
冬安不禁又被他的身手驚得一愣,卻還是照實回答。
「是我爹爹親手雕成,並傳承給我的。」
傳承?
這關鍵的字眼,讓尉遲觀的目光再次一瞬。
「除了這塊木墬,令尊是否還雕有相仿的木墬?」他又問。
「呃……」冬安謹慎的不答反問:「你問這做什麼?」
他若有所思的望著她眼底的防備,探手從腰間掏出一塊大小、形狀、材質完全相同的木墬。
「我正在找尋這塊木墬的主人。」他緊盯著她。「這塊木墬上頭同樣雕著冬月風吹花雪圖,只是明月較顯眼,而妳的卻是飛雪較顯眼。」
「聽你這麼一說,似乎是這樣沒錯呢。」冬安仔細看著他手中的木墬,佯裝意外的點點頭。「我爹爹是名木匠,除了幫人造房,也相當擅長雕刻飾品,你那塊木墬應該也是出自我爹爹之手。」
「令尊可識得這塊木墬的主人?」
「這我就不曉得了。」她依舊看著他的木墬,彷彿相當感興趣。「爹爹的手藝巧奪天工,雕出的飾品總是很快的兜售一空,因為本家姓冬,當初才會留下這塊木墬當作傳家寶,至於其他木墬讓誰買去了,恐怕爹爹也記不住了,畢竟這些木墬可是他二十多年前雕的。」
她說得合情合理,絲毫挑不出毛病,但他明白她一定隱瞞了些什麼。
每次她只要心虛,就不敢直視他。
只是話說回來,他們之所以能夠再次相遇,靠的就是這塊木墬。
雖然他得靠觸碰來感知,卻並非得透過人不可,凡是公主的隨身之物,甚至觸碰過的物品,都能夠引發感應。
這些日子,他便是透過木墬感應公主的行蹤,因而才會來到這醉仙樓──
「對了,先不管這木墬的事,飯菜都快涼了,我們還是先用膳吧。」冬安忽然揪著他的袖襬,急忙忙將他拉到桌邊坐下。
他沒有反抗,任由她為彼此添飯挾菜,然後若無其事的吃起飯來。
彷彿餓極,她不再開口說話,巴掌大的小臉幾乎埋到了飯碗裡,眸光一柔,他不禁伸手拈起她散落在臉畔的一綹長髮,輕柔的替她塞到耳後。
「呃!」她終於又抬頭看他。「謝、謝謝。」小臉浮現淡淡的嫣紅,她結結巴巴的道謝,顯然對他這樣親暱的動作,感到些許羞澀。
「接下來,妳打算怎麼做?」他溫聲詢問,神情不見嚴厲。
她小心翼翼的端詳著他,發現他似乎不再生氣,也不打算詢問木墬的事後,才放下碗筷,認真的側頭思考。
「唔,既然你來了,醉仙樓的姑娘也救出了一半,那我還是想個辦法快點離開吧,順便測試測試最近研發出的──」話說到一半,她猛地一頓,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興奮的扯住他的衣袖。「對了,那你呢?你打算在醉仙樓待上幾日?」她目光晶亮的望著他。
「待在醉仙樓?」尉遲觀不明白她為何有這種想法。
「你上青樓,不就是來找姑娘的嘛。」她理所當然地說道:「若不是因為我,今晚你就能隨心所欲,徹底的軟玉溫香在懷了。」
哎呀,她實在太遲鈍了,竟然到現在才想到這件大事。
呵呵呵,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她絕不能白白浪費掉。
尉遲觀終於明白她是誤會了什麼。他上青樓本是為了尋人,沒想到她卻誤以為他是來春暖花開。
「冬兒,妳誤──」
「我跟你說。」她興沖沖的截斷他的聲音。「只要有錢,在青樓其實可以一次買好多姑娘作陪的,若是今晚你想……」她含蓄的朝他擠眉弄眼。「我可以馬上請老鴇再幫你找個姑娘進來。」
太好了,既然他有那個意思,那她就不用想辦法戴罪立功,直接替他找人來就行了。
念頭一下,她起身就想走出內室,不料卻被他抓住。
「我是來找人的,並非妳所想的那樣,別胡鬧。」尉遲觀臉上的表情好嚴肅。
她不禁斂下笑容,卻還是不死心。
「可青樓裡只有姑娘,你來找人,不就是來找姑娘嗎?」這有差別嗎,她困惑的望著他,不禁懷疑他是因為不好意思,才不肯承認。
「我要找的人,並非醉仙樓的姑娘。」
「那你來青樓,究竟是要找誰?」她好奇的問。
「就是那塊木墬的主人,不過,或許她已經離開了。」他低聲說道,目光始終緊鎖著她。
就如同先前每一次感知,他雖能透過木墬預知公主的行蹤,然而每當他和鐵碩抵達時,卻總是遍尋不著公主的身影。
其中緣由他參不透,但能夠找回她,他便已心滿意足。
「原、原來你是來找那塊木墬的主人。」冬安不禁又暗暗吃了一驚。
其實尉遲觀猜想得沒錯,關於那塊木墬,她的確隱瞞了一些事。
身為第二代冬史,爹爹曾以「風花雪月」為主題,雕出四塊別緻的木墬,當年他留下「冬雪」,卻將「幻風」、「飄花」、「皎月」分別送給第二代的風史、花史、月史,除了表達彼此情誼,更是希望能將木墬作為傳承信物。
照理來說,三年前,第二代月史過世之後,「皎月」就應該傳給了小玥,怎麼會跑到他手中呢?
只是話說回來,為了寫史,此刻小玥很有可能就待在醉仙樓裡,不過小玥的易容術千變萬化,她若不願現身,連她也無法自人群裡認出她,就算他能夠感知,恐怕也無法輕易的找到小玥──
「在想什麼?」溫熱大掌無聲無息的撫上嫩頰。
她眨眨眼,猛地回神,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的掌心和指腹竟布滿了習武之人才會有的粗繭,只是輕輕的摩挲,卻酥麻得讓她忍不住縮起了頸子。
「沒、沒啊。」受不了那酥麻感,她拉開椅子,連忙又坐回到了椅子上,並拿起碗筷吃起飯來。
春史的身分向來是秘密,既然小玥的行蹤不怕曝光,她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三個月都快過去了,爹爹交代的任務她卻都還沒辦妥,難得老天爺又讓他們相遇,這次,她可不能再出差錯了。
既然他不是來找女人的,她卻可以幫他找啊。
有錢的大爺人人愛,更別說他還生得一表人才,這兒的姑娘一定全都迫不及待的想跳上他的床,憑著她們老到的經驗,絕對能將他伺候的服服貼貼,只要她先想出個辦法,好好的「說服」他──
靈活水眸滴溜溜的一轉,正巧就落到桌上的酒壺上。
剎那,水眸綻放出絢麗的光彩。
呵呵,就是這個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1 00:03:38
第七章
夜深人靜,明月高掛,醉仙樓的高牆外,忽然傳來梆子的聲音,以及更夫的報時聲,那聲音先是悠長,接著緩緩的漸行漸遠。
天香小苑裡,計劃著要將尉遲觀灌醉的冬安,卻忽然鬆開手裡的酒杯,軟綿綿的趴到了圓桌上。
咚的一聲,酒杯落到桌上,迅速朝桌邊滾去,眼看就要摔下桌面,尉遲觀慢條斯理的探出大掌,撈住酒杯,輕輕朝桌上一放。
冬安卻始終若無所覺,只是安穩的吐息著,一雙粉頰就像是抹上胭脂,染著誘人的酡紅。
「冬兒?」他輕聲喚她。
「嗯?」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本能的舉起小手,又對他邀杯。「再喝……再喝啊……」她斷斷續續說著,壓根兒沒發現手裡早已沒有酒杯。
「妳醉了,不能再喝了。」他露出莞爾的笑容。
「誰說我醉了,我才沒醉……嗝!」酒嗝忽然溜出小嘴,她不好意思的摀著小嘴,朝 傻笑。「你呢?你醉了嗎?」
「我沒醉。」他加深笑意。
她噘起小嘴。「騙人,我明明……明明就讓你喝下了好多好多的酒,你怎麼可能沒、沒醉。」
「杜康酒並非什麼烈酒,還難不倒我。」他看著她歪歪斜斜的想坐直身子,卻又總是在下一瞬間,歪歪斜斜的趴到桌上,不禁伸手攬住她,將她拉靠到自己的手臂上。「累了,就休息吧。」
「不行,你還要喝……再喝、再喝嘛。」她不死心的伸長了手,亟欲拿起桌上的酒壺,他卻忽然將她欄腰抱起。「啊,你抱我做什麼?」討厭,她差一點點就能搆著酒壺了。
「自然是讓妳上床休息。」他步履沈穩的走向床榻。
「可我不想睡。」話是這麼說,她卻不自覺的將頭靠到他的胸膛上,安心的閉上了眼。
早在初見面時,她就覺得他身上有股好特別的氣味,那氣味不特別香,卻幽然沈定,就像深山古寺散發出的沈香,總讓她安心,聞了還想再聞。
「夜深了,好好睡吧。」他彎下腰,用最輕柔的力道,將她放到床榻上,並細心的為她脫下繡鞋、羅襪後,才替她蓋上衾被。
燭火搖曳,連帶也搖晃了他在牆上的身影。
他在床畔坐下,情不自禁伸手撫摸她被酒染紅的小臉,並沿著她粉嫩晶瑩的肌膚,勾勒她甜美的睡容。
顯然她的酒量並不好,才幾杯黃湯下肚,便忘了該藏好狐狸尾巴,瞧她一邊勸酒,一邊偷偷竊笑,他就明白她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她一定沒料想到,他是千杯不醉吧。
他微笑抽回大掌,正打算起身,不料安然入睡的冬安卻又睜開水眸。
「不行。」她伸手捉住他的大掌,不讓他離開。
「怎麼了?」
「我熱。」她搖頭抱怨,隨意紮起的麻花辮也因此散了開來。
「睡一會兒就涼了。」他安撫的說道,同時將她的小手藏回衾被裡。
「不要。」她又捉回他的大掌,甚至用力將他拉到床畔上。「你繼續摸著我嘛,你的掌心好涼、好舒服。」她將他的大掌貼上自己的小臉,像嬌憨的貓兒,不停的撒嬌磨蹭。
燈火下,她的眸光迷濛如霧,精緻小臉絢麗如桃花,軟潤紅唇吐出的話語,足以讓全天下的男人失去理智。
她醉了,醉得徹徹底底。
然而千杯不醉的他,卻也醉在她無邪的誘惑裡,耽溺地捨不得放開她。
「唉,我究竟該拿妳如何是好呢?」
他自制卻無奈的低喃,她迷糊聽著,卻不是很明白他話間的意思,只能眨著迷濛的大眼睛,傻傻望著他那炙熱卻溫柔的黑眸。
在他的注視下,她不只頭兒發暈,就連她的心,似乎也漸漸暈了。
「我雖貴為神官,卻並非人見人愛,誰,都有一、兩件不想被人知曉的秘密,人人敬我,卻更畏懼我,可妳卻不同。」他看著她全心信賴的眼神。「妳總是心無芥蒂的靠近我,偏偏我卻無法得知關於妳的一切。」
她眨眨眼,似懂非懂的歪著頭。
「你討厭這樣嗎?」
「不。」他勾起一抹很淡很淡的笑,不禁伸出另一隻手,撫摸她的眼眉。「我只是害怕當妳再次離去時,我卻再也無法找到妳。」
撲通!
彷彿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忽然她撞進她的心裡,在她的心頭掀起了波濤。
某種她也不明白的感受,讓她迅速坐直了身子,並拉開他的雙臂,一股腦兒的鑽到他的懷裡坐好。
「往後我會注意,不會再亂跑了。」她像個知錯的孩子,小聲的向他保證。
健壯的身軀倏然緊繃,他看著她信賴的靠著自己,只能克制的將手臂固定在身體兩側。
「妳醉了,到了明早就會忘了自己說過什麼。」就連他的聲嗓,也透著一股緊繃。
「才不會呢,我說話算話。」她很認真的看著他「我就陪著你,絕對不再讓你寂寞。」她信誓旦旦說道,接著理所當然的拉過他的雙手環上自己,彷彿他的胸膛就是她的床,他的雙手就是她的衾被。
若說她連串的舉動是把火,那麼她眼底的憐惜,無疑便是淋在火上的油,讓他再也無法克制。
從來沒有人認為他也會寂寞,唯有她、唯有她……
黑眸黝黯,隱藏在體內深處的慾望再也無法壓抑,他情不自禁的收攏雙臂,緊緊的擁著她,並低頭吻上她軟嫩的唇。
「唔!」
冬安錯愕的猛眨眼,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吻住她。
他們不是在說話嗎?他這樣……她就沒辦法再說話了啊。
貼在健臂上的雪白小手,輕輕的推了推,像是想提醒他快放開她,可幾乎她才有動作,他便加深力道將她擁得更緊。
他的吻熱烈得進乎狂霸,他用的唇含住她的小嘴,不斷的舔吮挑逗,不放過每一寸甜潤,貪婪得像是想將她嚐遍,他甚至還撬開她的唇瓣,將舌尖餵入她的口中,糾纏勾繞她的小舌。
彷彿有好多好多的火苗在他們之間竄燒,她暈眩著,逐漸失去力氣,不知不覺間竟也閉上了眼,生澀回應他的挑逗。
她的回應無疑是最大的鼓舞,他嘶啞地喊著她的名。
「冬兒。」他捧起她的小臉,更加的深入她。
火苗很快蔓延成大火,她不住喘息,感覺他的大手由冰涼轉為熱燙,並迅速解開她胸前的盤釦,探進她的衣裳裡,粗糙的掌心先是來回輕撫她的肩臂,接著一路向下,掬握住肚兜下的雪嫩。
帶著粗繭的指腹,輕輕的刷上那最柔嫩的蓓蕾──
「啊!」強烈的酥麻感瞬間貫穿全身,她驚嚇似的睜開眼,總算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尉……不行……」她偏過頭,軟綿綿的避開他的吻。
「為什麼不行?」他沒追上,卻沿著她粉嫩的頸一吻一吮。
她急促喘息,無法自制的顫慄。
「因為……」她咬著下唇,差點就要發出如貓兒般的嗚嗚。
「因為什麼?」他的唇舌來到她的鎖骨,他用舌尖描繪那纖細的突起,並張嘴輕輕舔吮,而他的大手,就這麼流連在她的豐盈上。
她難耐的將頭後仰,任由長髮傾瀉,自小嘴逸出的喘息更加的急促,她揪著他的衣裳,試著在滾燙紛亂的思緒裡,尋找他不能親吻她的理由。
「因為……因為……」優美的小腳抵著衾被,無意識的蹭著、蹬著,一不小心卻踢到了絲枕。
啪!
絲枕掉到了地上,那聲音不大,卻瞬間驚醒了她。
「不行!」雪白小手用最快的速度推開胸前的大掌,冬安幾乎是連滾帶爬的翻出他的懷抱,甚至跳下大床,直奔房裡最遠的角落。
天啊,她做了什麼?她竟然──竟然──竟然讓尉遲觀吻了她。
就算有再多的酒意,這下也都嚇得全退了。
「冬兒?」失去軟玉溫香,有一瞬間,尉遲觀幾乎想將她捉回到床上,但他只是克制的握緊雙拳,坐在床畔看著她七手八腳的扣上胸前的盤釦。
「不行!不行!不行!」她一連說了三個不行,小小的頭顱就像博浪鼓似的左右搖著。「你、你你你怎麼可以吻我?你不可以吻我!」
「為什麼不行?」他深深的吸氣,然後吐氣。
「因為你該吻的應該是別人哪!」她臉紅如霞,整個身子滾燙得就像是染上了火,直到這會兒才意識到羞澀。
「我只想吻妳。」他筆直的望著她,目光依舊炙熱得令人顫抖。
小臉更紅,她發軟的靠著冷牆,幾乎不敢看他。
照她的計劃,應當是在他醉倒之後,她就得盡快找來個姑娘摧毀他的清白,可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他竟然還說他沒醉?!事實證明,他壓根兒就醉得一塌糊塗,否則怎麼會酒後亂性?
若不是千鈞一髮之際她回過了神,她真不敢想像她和他之間,究竟會──
「妳討厭我吻妳?」他忽然問。
「呃!」沒料到他會問這種問題,冬安羞得連腳趾都蜷了起來,幾乎想挖個洞將自己藏起來。
「妳討厭我吻妳?」他重複著,執意得到她的回答。
盯著自己的小腳,她知道就算此刻她逃出了門外,他依舊會將她拉回來問個清楚,所以她只能壓下羞意,扭動脖子,迅速的搖了下頭。
「那是為什麼?」高大的身軀依舊動也不動,然而那雙熾熱黑眸卻始終緊緊的鎖著她,不訪過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
「因為……因為……因為那是不對的……」她結結巴巴地說道。
尉遲觀瞇起黑眸,可不認為親吻心愛的女人,有任何的不對。
相遇以來,她始終處心積慮的將其他女人推向他,他不曉得她是受了誰的指使,又是為了什麼而這麼做,不過他早已決定,再次相遇,他絕不會再讓她離開──
高大的身軀忽然間有了動作,冬安迅速抬起頭,防備的看向他,以為是自己的回答惹惱了他,所以他正打算過來捉她,可出乎意料的,他卻只是將地上的絲枕放回到床榻上,接著便邁開步伐,朝花廳的方向走去。
「今晚我睡花廳。」在離開內室之前,他看著她這麼說著,臉上的神情平靜得讓人讀不出任何想法。
她睜著水眸,望著他一步一步的離去,胸口底下的心兒卻是愈跳愈快、愈跳愈亂,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內室的另一頭,直到她的身邊再也沒有他的聲息,她才發現,他的離去並沒有讓她鬆口氣,反倒勾起了一股莫名的惆悵。
她是春史,唯一該做的,就是促成他的春事,可她卻忽然懷疑自己究竟是否能完成這個任務。
比起爹爹交代的任務,此時此刻,她竟然更在乎他的想法。
雖然她拒絕了他,但是她卻不希望他生氣,更不希望他因此而討厭她,還有,她只是太過害臊,才會將他推開,並不是真的討厭他……
※※※※※※
想當然耳,冬安一夜無眠。
一整個夜裡,她都躺在床上,聽著尉遲觀的動靜,哪怕是他輕輕一個翻身,都能讓她緊張得心跳加快。
自小到大,她早已看慣男歡女愛這檔事,她可以聽著淫穢聲發呆,也可以看著男人的裸身呵欠,無論是何種淫亂的場面,在她的眼裡都不過是無聊的一齣戲,只是親身經歷,她才明白那種感覺竟是──竟是──
雖然尉遲觀只是酒後亂性,待他酒醒了,八成會忘記自己做過了什麼,但是他對她所做的一切,卻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心裡。
她不可能會忘記的!
紅著臉,她將衾被拉到頭上,正想斥責自己不害臊,門外卻忽然傳來動靜。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遠方天際早已露出了魚肚白,即使忙了一夜,錙銖必較的老鴇卻還是起了一個大早,領著兩名ㄚ鬟來到了天香小苑,急著將前晚的拍賣金額給結算清楚。
三人站在門外,有禮的敲了敲門,冬安聞聲,迅速拉下頭上的衾被,正打算下床應門,可人在花廳裡的尉遲觀卻早她一步,起身將門打開。
「大爺您早啊,不知昨晚,咱們天華伺候得可還周到?」老鴇的聲音在花廳裡響起,顯得格外響亮。
明白老鴇是來「驗收」成果,冬安連忙跳下床,七手八腳套上羅襪和繡鞋,就想直衝花廳,可想到尉遲觀人就在外頭,昨晚的一切立即湧上心頭。
她揪緊衣襬,小臉瞬間酡紅得像是顆蜜桃,一雙小腳怎樣就是跨不出去。
「嬤嬤,妳來得正好,我打算和妳商量件事。」低沈的嗓音不答反問。
「是是是,大爺請說。」
「我打算幫天華贖身。」
「什麼?」老鴇驚訝低叫,就連隨行的兩名ㄚ鬟也發出聲音。
不過做錯愕的還是冬安。
開玩笑,她是來醉仙樓救人的,可不是來替老鴇發財的,之所以會同意拍賣初夜,也是打定主意要在臨走之前,將這筆不義之財一塊兒帶走救濟貧困,只是她卻萬萬沒想到,買下她的人會是他。
昨晚他已支付一百五十萬兩,如今還想替她贖身?
那怎麼行!
自鋪被下抽出一支鳳釵,嬌俏身軀在眨眼間便衝進花廳,急著阻止尉遲觀成為冤大頭。
「賣身契早被我燒掉了,你別亂來!」嚷叫的同時,她也捉住了他的手臂,就怕他真的會再掏出錢來。
「什麼?」老鴇再次發出叫聲,只是這會兒卻不是因為錯愕,而是因為驚駭。「妳燒了賣身契?原來真是妳幹的好事!這次妳又燒了誰的?什麼時候燒的?」她尖聲質問,每一句話,都比上一句話還要尖銳刺耳。
冬安差點就想捂住耳朵。
「既然要燒,當然是全部一塊兒燒。」她可不想再多跑一趟。
老鴇狠狠抽氣。
「不,這是不可能的,昨兒個清晨,我明明才將賣身契拿到酒窖裡藏好,那是我親手藏的,妳怎麼可能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因為當時我就偷偷的跟在妳身後啊。」
自從樓裡姑娘一個接著一個消失後,老鴇顯然是真的怕了,為了防止又有人帶著賣身契消失,每日熄燈歇業之前,她都會謹慎的將裝有賣身契的小木匣,改藏到另一個地方,每日藏放的位置,只有她和水靈月曉得。
不過,冬安知道,為了姑娘陸續消失一事,老鴇和水靈月顯然決心要將她解決掉,她擔心兩人會狗急跳牆,之後又私下將她轉賣,因此才會決定先下手為強,將賣身契通通燒掉。
可惜今早老鴇只顧著收錢,率先來到了天香小苑,才會沒發現賣身契早已被她燒個精光。
不過現在知道,也不算晚啦。
「不可能!」老鴇臉色發白,摀著發疼的胸口,拒絕相信這個事實。
「當然可能,否則妳以為樓裡的姑娘是怎麼消失的?」她好心的提醒她這個重點。「全是我揹著,一個接著一個帶出去的。」她終於公佈答案。
要怪就怪這兒的護院沒一個是高手,連她揹著人逃脫,都沒發現。
「妳懂武?」老鴇尖叫出聲。
「略懂一些吧。」她很含蓄的承認。
「妳!妳!妳──」駭人的咆哮驀地貫穿花廳,老鴇就像是頭失控的野獸,張牙舞爪衝向冬安,臉上的神情就像是要將她狠狠撕裂,可冬安卻像嚇傻似的,竟是動也不動。
「啊啊啊──」ㄚ鬟們嚇得捂住了臉。
「冬兒!」在老鴇觸碰到那張小臉之前,健壯手臂疾速環上她,砲著她躍起。
同一瞬間,雪白小手也做出動作,將一支鎏金鳳釵精準射出。
「妳沒事吧?」甫落地,尉遲觀就忙著抬起她的小臉,端詳她的狀況。
「沒事。」她狡黠一笑。
黑眸倏地瞇起,他敏銳的扭頭望向老鴇,果然在她頭頂發現一支鎏金鳳釵。
釵頭的鳳凰絢麗展翅,姿態靈美,栩栩如生,仔細一瞧,鳳凰身上細羽薄巧,竟是一片一片相疊而成,手藝之細膩,難以言喻,是難得一見的極品,若是任何人瞧見,必定都會驚豔。
可下一瞬間,他卻似乎看到了幻覺。
那支鳳釵就像是有生命似的忽然劇烈扭動,不但形體產生變化,就連細膩優美的雙翼也瞬間分裂成八隻長腳,就像是變成了──
蜘蛛?
「我要殺了妳、我要殺了妳!」老鴇氣瘋了,不死心的繞過圓桌,想將冬安捉回來,壓根兒沒發現頭上多了支鳳釵,更沒發現那支鳳釵產生了變化。
賣身契沒了,等同於什麼都沒了,往後她拿什麼要脅那些姑娘做生意?這個臭ㄚ頭竟然毀了她的一切!
「殺人是要償命的。」冬安再次好心的提醒她,同時順手捉住尉遲觀繞著圓桌跑了起來。
「站住!」老鴇猙獰嘶吼。
「笨蛋才會站住呢。」她格格輕笑,還回頭扮了個鬼臉。
瞧她玩得開心,尉遲觀不禁也露出笑容,任由她拉著自己繞著桌子跑,只是他雖縱容她,卻不忘注意周遭的動靜。
雖然角落的兩名ㄚ鬟被嚇得呆滯,沒有湊上來一塊兒幫忙,但老鴇的尖叫聲卻還是驚動附近的護院,長廊上陸續傳來腳步聲,不過,最讓他在意的還是那支鳳釵──
「啊,嬤嬤、嬤嬤,妳的頭上有蜘蛛!」其中一名ㄚ鬟眼尖的發現到那詭異的金色蜘蛛。
「叫什麼?還不快過來幫忙捉人!」怒氣沖沖的嬤嬤沒聽清楚ㄚ鬟的叫嚷,只想將冬安大卸八塊。
兩名ㄚ鬟嚇得花容失色,哪裡還顧得了幫忙捉人,她們從沒看過這麼詭異的蜘蛛,何況那可怕的東西就要──就要──
「不行啊,有隻好大的蜘蛛就在您的後腦勺上,它的模樣好可怕,而且就要──就要鑽進您的衣裳裡──」兩人慌亂的出聲提醒,但卻來不及了。
鳳釵變成的蜘蛛不但動作靈活,還相當的敏捷,眨眼間便自衣領間的空隙鑽進老鴇的衣裳裡。
「啊!」老鴇果然立刻發出尖叫。「那是什麼東西?那是什麼東西?」她感覺到了,她感覺到,真、真、真的有東西爬到她的背上!
「是、是蜘蛛……」兩名ㄚ鬟幾乎嚇呆了。
「什麼?!啊啊啊啊──」老鴇發出更淒厲的叫聲。「快、快過來幫我弄掉啊!啊啊啊啊──」
老天,她最怕的東西就是蜘蛛啊。
強烈的驚恐一瞬間取代了憤怒,將老鴇的五官折騰得扭曲又滑稽,她一手扯著衣領,一手拉著掀著衣裳,殺雞似的尖嚎,瘋狂的扭身蹦跳。
「嬤嬤!」兩名ㄚ鬟強忍著恐懼,衝了上去。
「噗──哈哈哈!」
冬安原本只是摀著小嘴偷笑,可最後,還是忍俊不禁的停下腳步,笑趴在尉遲觀的懷裡。
好幾年前,她就試著做出可以自行變化活動的機關體,卻老失敗,本來她對這隻鳳凰蜘蛛也沒抱太大的期望,沒想到竟然成功了。
而且不只成功,效果簡直就是太棒了!
「尉遲觀,你瞧見了沒?你瞧見了沒?」她壓抑不住喜悅,扯著他衣袖露出更燦爛的笑,眼裡的光芒比朝陽還耀眼。
「瞧見了。」他含笑答道,深邃的眸卻是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他看著她飛揚的眉、看著她喜悅的眼、看著她柔潤的唇、看著她開心得像個孩子。他一絲不漏的記下她的美,仔細的刻在心底。
「我成功了!我終於成功了!」她開心的抱著他,興奮得幾乎想跳舞。
「啊啊啊啊──他爬到我腰上了,快啊!快弄掉它!」
一旁,老鴇嚇得幾乎就要魂飛魄散,早已無暇再對付冬安。
雖然兩名ㄚ鬟試著想幫她,只是蜘蛛就藏在衣裳裡,老鴇又不停的扭動蹦跳,就算她們想幫忙也使不上力,更別說,她們也怕蜘蛛啊。
兩人白著臉,雙手抖得就像風中落葉。
「嬤嬤!」忽然間,三名護院撞開門板,自外頭闖了進來。「發生什麼事了?」
老鴇哪能回答,只能不停的尖叫扭動,ㄚ鬟們七手八腳拉著老鴇的衣裳,一時之間也沒法解釋。
眼看老鴇和ㄚ鬟恐懼得連話都答不上,三人當下一致認定,一定是尉遲觀做了什麼,於是拔刀就要攻向他。
「笨蛋,先過來幫我啊,那東西爬、爬到我的肚子上了!」老鴇尖嚷著。
肚子上?
三名護院一頭霧水的看著她。
「啊啊啊──它正朝我的胸前爬去了,快解開我的衣裳把它捉出來啊!」老鴇嚇都要嚇死了,再也顧不得其他,只能主動的奔向三人,拉著其中一人的雙手迅速摸向自己的胸前。
「嬤嬤?!」三人目瞪口呆。
「該死的!快脫啊!」
「什、什麼?」
「嬤嬤,不行啊!」ㄚ鬟大驚失色,立刻跑來阻止。
「哈哈哈……」眼看六人亂成一團,冬安笑得連淚都迸出來了,本想留下來繼續看好戲,尉遲觀卻忽然牽起她的小手。
「想走了嗎?」他低聲問,明白再留下來只會徒增麻煩。
她搖搖頭,好不容易才止住笑。
「不行,得先將醉仙樓拐賣人口的證據,和賄賂官員的帳冊找出來才行。」她謹慎說道,實驗成功和眼前的好戲,讓她歡喜得暫時遺忘昨晚的一切。
「那些東西,昨晚我已請鐵碩想辦法取出,連夜交給揚州知府,請他查辦。」他的回答卻是出人意表。
她一愣,登時想起他的異能,卻又追問:「那你的銀票?也拿回來了嗎?」
「這……」
「那可不是筆小錢,絕不可以白白便宜老鴇和水靈月。」她計較地說著,腦筋動得飛快。
昨晚他買下她是為了救她,那筆錢自然就得歸還於他,倒是醉仙樓這幾年間不知非法拐賣多少少女,賺的全是黑心錢,如今拿些錢出來做善事、消業障,也是理所當然。
靈靈水眸滴溜溜的一轉,小臉浮現一抹賊笑。
「嬤嬤的錢都藏在哪裡?你快帶我去!」不由分說,她立刻拉著他奔出門外,一個提氣便躍上屋頂。
「妳想做什麼?」他也躍上屋頂,跟著她疾速向前,速度絲毫不遜色。
她轉過頭,對著他燦笑。
「當然是劫富濟貧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1 00:03:57
第八章
雖然鏟奸除惡實在大快人心,可事情圓滿落幕後,冬安卻開始不安了起來。
糟糕,她差點都忘了昨夜的事,那時她差點就要和尉遲觀──呃──呃──
轟!粉嫩小臉就像著了火,瞬間燒紅一片,冬安揪著裙襬,直到這會兒才意識到這個大問題。
如今,他應該酒醒了吧?他還記得發生過什麼事嗎?
當時她雖然也喝醉了,可無論她對他做了什麼,還是他對自己做了什麼,她都記得清清楚楚,若是他也沒忘,那……這一路上豈不尷尬?
可自醉仙樓出來後,一路上他神色如常,待她的態度也一如往昔,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記得什麼。
抬起眼睫,冬安小心翼翼觀察著眼前的尉遲觀,企圖在他的臉上尋找任何蛛絲馬跡,雖然,昨夜他們之間發生了點──呃,發生了不少「意外」,不過她並不希望因此影響到彼此之間的關係,畢竟當時他們倆都醉了,才會神智不清的做出那些事……
她是春史,是為了寫他的春史而來,而他卻是皇親國戚。
雖然他卸下神官一職,不過百年來,尉遲一族始終是最有權勢的名門貴族,更遑論他的胞姊還是當今國母,將來他若是想娶八個老婆,也沒人管得著,只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他所迎娶的女人必定也得是名門貴族。
目前她唯一該做的,就是儘速執行爹爹交代的任務,想辦法再將他和女人送作堆,可為何她才想到他和別的女人在一塊兒,心裡就覺得不舒坦呢?
摀著胸口,冬安蹙起柳眉,莫名的感到有些酸疼,這股酸疼又悶又沈,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
「怎麼了?」關心的嗓音忽然在耳畔響起。
她迅速抬起頭,才發現原本坐在窗邊看路線圖的尉遲觀,不知何時已來到了她的身邊。
解決完醉仙樓的事後,半個時辰前他們便坐上馬車,直奔揚州大港。
此刻,鐵碩就和車伕一塊兒坐在外頭,一路注意周遭動靜,恪盡職守尉看護著遲觀的安危,整個車廂裡就她和尉遲觀兩人,他這樣靠近,她都能清楚聞到他身上那股沈定好聞的氣息。
以往黏著他打轉,她從不覺得哪裡不對,可經過昨夜,她卻似乎變得有些不對勁。
他的聲音原來就是這麼溫柔嗎?
他的人原來就是這麼高大嗎?
他的手臂和胸膛,原來就是這麼健壯厚實嗎?
昨夜,她就是坐在那雙勁實雙腿上,陶醉地承受著他的熱吻和愛撫……
轟!小臉再次著火,她渾身發燙,差點就想跳下馬車,找個地方將自己藏起來。
「沒、沒有啊。」她用力搖頭,濃翹長睫始終垂掩著雙眸。
「妳的臉色很紅,哪裡不舒服?」
「呃!」她不自在的揪緊衣襬。「可、可能是馬車裡太熱了。」她急促說道,刻意忽略心底那抹酸疼。
深邃黑眸緊緊所著她眼底深處閃過一抹黝光,。
他知道她在介意什麼,也知道她為了什麼而臉紅。
昨晚,她是那麼的誘人,無論是她香嫩的肌膚,還是嚐起來的滋味,都甜美得讓人沈迷,若不是她在緊要關頭逃了開來,他早已要了她。
他是男人,即便決心好好的珍惜她,卻還是難免有失控的時候,可只要她有丁點的不願意,他決不勉強,只是,這並不代表他會放開她。
這輩子,他要定她了!
雖然不清楚她逃開的理由,但他卻清楚的知道,這小女人也喜歡他,她的嬌喘與生澀的回應,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佯裝平和,裝作什麼都不知情,全是打算以退為進,慢慢的得到她……
「我要找的人,昨晚搭了船往萬縷城的方向去了。」他主動改變話題。
「原來如此。」冬安還是垂著眼睫,不敢隨便亂瞄,就怕自己又會胡思亂想。「所以我們也要到萬縷城?」
「沒錯,妳能坐船嗎?」
「當然能。」她本能頭點,卻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
「不暈船?」
啊,原來他是擔心這個,他總是這麼體貼呢。
冬安雖然羞窘,卻還是忍不住心頭泛甜,抬頭對他羞怯一笑。
「不暈。」她搖頭。「對了,你要找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我瞧你和鐵大俠似乎找得挺辛苦的。」她試著改變話題,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算算日子,他出宮也將近三個月了,小玥究竟是做了什麼事,才會勞動到他這個前任神官找成這個地步?她是殺了人,還是放了火?
看來她還是先探個底,要是苗頭真的不對,她也好通知小玥逃命。
「妳想知道?」他別有深意的望著她。
她無辜眨眨眼。「我不可以知道嗎?」
「也不是不可以。」他回以一笑,黑眸卻不著痕跡地覷了眼她藏在衣裳底下的木墬。「不過我和鐵碩只是奉命尋人,真正想找那木墬主人的人,並非是我,而是當今皇上。」
什麼?! 找小玥的人竟然是皇上?
啊,莫非小玥壓根兒沒有殺人放火,而是將皇上的春事給抖出來了?
不對不對,她才是負責寫皇親國戚的人哪。
「為什麼?」她連忙問。
「因為她是當今皇上的女兒。」他終於公佈答案。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呼,還好還好,還好皇上要找小玥,只是因為小玥是他的女兒,那就──
呃,等等,小玥是皇上的女兒?這麼說來,小玥不就是──不就是公主?!
「妳看起來很錯愕。」他的眼裡盡是莞爾。
她驚疑不定的看著他,整個思緒一片混亂。老天,她當然錯愕,她小時曾在小玥家住了段時日,和小玥情同姊妹,卻從來就沒聽過這件事,這到底是──
「你到底是從哪兒拿到那塊木墬的?」這下子,連她都不得不好奇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他微微一笑。「不過皇上的意思是,希望能夠儘快找到公主,讓公主進宮認祖歸宗,好彌補這些年來的虧欠。」
冬安點點頭,聽得出裡頭必定有不為人知的隱情,於是不追問。
雖然事情的真相令人吃驚,但倒也不是件壞事,只是事關小玥的身世,她實在不好插手,看來她還是暫時隱瞞她和小玥的關係,讓一切隨緣吧。
「這趟到萬縷城找人,恐怕要花上兩旬的時間。」他若有所思的望著她「妳沒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我從沒到過萬縷城,正好去開開眼界。」她衝著他一笑。
「妳出門也好一段時日了,上船前還是捎封信,讓令尊安心吧。」即使明白她的出身應該不尋常,但他總是希望能夠多了解她一些。
「不用了,我爹爹才不會擔心我呢。」冬安噘起小嘴,不禁有些哀怨。
爹爹都說了,要是她沒成功寫到尉遲觀的春史,就別想認他這個爹,所以就算尉遲觀要上刀山下油鍋,她也只能硬著頭皮跟著去,區區萬縷城又算得了什麼呢。
幸虧他不像爹爹那麼嚴厲,雖然他的年齡與爹爹相仿,可不管她怎麼胡鬧,他從來不會斥責她,也不會像爹爹一樣,長篇大道理的要求她循規蹈矩、認真上進。
他總是順著她,寵著她,甚至還對她好溫柔;在他身邊,她總是好快樂。
除了爹爹,他是這世上對她最好的男人了,
只是,他的好卻不是永遠的。總有一天,他也會遇上一個可以讓他快樂的女人,到時待她寫完他們的春史,功成身退後,他們或許就不會再見面了。
往後她還是會到處寫史,而他應該就會娶妻成家了吧?
咬著下唇,冬安不禁更哀怨了。
心中深處,那份她刻意忽略的酸疼忽然間擴大了,她無法控制的伸出雙手,緊緊捉住他的衣袖,臉上的神情就像是害怕失去什麼。
尉遲觀本還想再問,卻敏銳地察覺到她的不安。
「怎麼了?」
她搖搖頭,也釐不清那份不安從何而來,只好避重就輕地說:「我有些累。」
話才說完,溫熱大手立即攬著她,讓她靠到自己臂膀上。
「靠著我睡會兒。」他理所當然地說道,並拿了自己的披風蓋住她。
這些動作太過親暱,柔軟的嬌軀瞬間有些僵硬。
「什麼也別想,到了港口,我再叫醒妳。」他徐緩說道,沈定的氣息和燙暖的體溫在瞬間將她團團包圍。
她想坐直身子,卻抵抗不了他的這份溫柔。
唔,她只睡一會兒,就只睡一會兒,等她醒了,她馬上就會再撮合他和其他女人,她絕對會完成任務,所以暫時這樣靠著他,應該沒關係吧……
閉上眼,冬安終於放鬆心神,緩緩的睡去。
※※※
到萬縷城的船程,至少得花上三天,為了能讓冬安好好休息,尉遲觀為她獨自安排了一間艙房,不過冬安心有旁騖,實在沒那份閒情雅致歇息。
何況時值落日,晚霞滿天,不少乘客全都上了甲板去乘涼賞景,此時若是不溜出去尋找「下手」的對象,更待何時?
船艙內,就見冬安躡手躡腳的將耳朵貼在一間艙房的門板上,確定尉遲觀和鐵碩就在裡頭,計劃接下來的行程,短時間內絕不會注意她的動靜後,她便立刻衝上了甲板。
幾乎是推開艙門的瞬間,迎面吹來的海風便讓她打了個冷顫。
即便就要進入夏日,可海上的溫度總是比陸上低了許多,適才她急著出來,卻忘了替自己多準備件禦寒的衣裳,實在失策,只是此刻若是再回頭,說不準會驚動到尉遲觀和鐵碩,屆時可就麻煩了。
縮起脖子,冬安忍耐的用手環著自己,迅速的往甲板上溜了一圈,發現甲板上少說也有百來人。
萬縷城是南方第一大城,絲造技術獨步全國,因此船上幾乎都是商人,不過其中也有不少是到萬縷城挑選絲綢的富家千金。
那些富家千金仗著家中有錢有勢,一出門就是十幾、二十個人,前呼後擁的,彷彿深怕別人不明白她有多嬌貴。
想當然,對於這類的姑娘家,她絕不會納入考量。
雖說她身負重任,得儘早替尉遲觀製造春暖花開,但也不能濫竽充數;她早已決定要好好的精挑細選,替他找個好姑娘。
身分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位姑娘一定得要善良賢慧、知書達禮,也唯有這樣的姑娘,尉遲觀才會喜歡吧?
提著裙襬,她立刻邁開小腳往船頭走去,一路上她不斷的東張西望,一雙靈亮水眸不放過身邊任何一個女子。
濃妝艷抹的,不要。花枝招展的,不行。氣勢凌人的,剔除。頤指氣使的,跳過。
縱然甲板上人多,但冬安卻發現,要找到一個滿意的,實在不容易。
富家千金似乎都是那些樣,雖然少數幾個瞧起來柔柔順順的,初看幾眼給人感覺還不錯,可走近觀察,卻總是有哪裡不對。
說話不夠輕聲細語的,不要。舉止不夠落落大方的,不行。待人不夠和氣溫柔的,剔除。打扮不夠端莊嫻雅的,跳過。
冬安繞過一個又一個桅桿,看過一個又一個姑娘,幾乎就要從船頭走到船尾,卻依舊找不著人選。
她困惑的蹙起眉頭,不停思索其中原由,卻壓根兒沒發現,其實是自己將標準訂得太高,才會找不著人。
就在紅日要沈入海的另一端時,她終於走得有些累了,眼看船舷下放了個大木桶,她也不嫌髒,隨興便跳了上去。
此時,餘暉還綴在天邊,幾顆星星卻迫不及待的跑了出來。
一開始只是四、五顆,微弱地在無盡的蒼穹上閃爍,可隨著天色愈來愈暗,海風愈來愈大,更多的星星也跟著跑了出來。
數不盡的星星掛在天上,燦爛得猶如夏日流螢,彷彿伸手就能捉到。
縱然吹在身上的海風愈來愈冷,她也不禁為了眼前的美景而出了神,只是忽然間,一道人影卻來到了她的身前,擋住了她的視線。
那人輕咦一聲,卻沒有停留太久,一會兒就往船尾的方向走了過去。
她不受影響,依舊眺望遠方星空,只是下一瞬間,她的身側又多了道人影。這次的人影更為高大,而且停留得比上一個人還要久,她懶得計較,索性耐著性子等那人自動離去。
只是沒多久,又有人來了。
彷彿就像是和她作對似的,愈來愈多人影來到她的身前晃悠,甭說是影響到她看星星的興致,光是那如蜜蜂振翅的竊竊私語聲,便足以讓她感到不耐煩。
可惡,這些人是吃飽沒事幹嗎?怎麼老愛擋著她?
冬安惱了,於是收回視線瞪向那群人──
彷彿就是在等這一刻,其中一名男人立刻癡迷張嘴問:「姑娘,敢問妳可是……天華?」
冬安面不改色,含怒的水眸,自那人臉上迅速的看向其他人身上。
哼!原來壞興致的,全是一臭群男人。
「不是。」掠下這句話後,她立刻跳下木桶,打算走人。
「姑娘別走啊!」一群男人就像是約好似的,團團將她包圍。
她沈下臉。「讓開!」
「咦?妳別生氣啊,我們沒惡意的。」男人們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麼凶悍,立刻奉承的堆起笑容。
船上人多,美麗的姑娘也不少,起先他們誰也沒注意到天華也在船上,直到有人眼尖,好心的通風報信,他們才能這樣就近欣賞天華的美麗。
他們不少人都參與了昨晚的拍賣會,因而認得天華的模樣,雖然比起昨晚的嫵媚嬌豔,今日她裝扮得較為樸素,可那張精緻小臉卻依舊美麗,玲瓏有致的身段,甚至比昨晚還要勾人。
只是醉仙樓因為拐賣人口,一大清早就讓知府帶人給查封,連同老鴇和水靈月在內,所有的姑娘全被帶回到官衙偵訊,怎麼唯獨天華卻出現在這艘船上?
重要得是,她還是隻身一人呢!
男人們雖不解其中原由,但見她形單影隻,不免心猿意馬了起來。
昨晚可是她的初夜,就不知道她是如何的被人疼愛?難得他們可以共乘一艘船,或許他們也有機會……
「沒惡意,會故意擋住我的去路?」冬安可不是笨蛋,男人的嘴臉她早看多了,那可能看不出這些人想法。「全都給我讓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她冷聲警告。
男人們全笑了出來。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能對男人怎樣的「不客氣」?最多恐怕也只能像小貓似的咬咬人,反倒是他們,少說也有上百種的方法對她「不客氣」,將她治得服服貼貼、欲仙欲死。
如今醉仙樓倒了,她一個青樓姑娘在外無依無靠,還是由他們照顧著最好。
男人們噙著假笑,不懷好意的盯著冬安。「天華姑娘請息怒,咱們全是誠心的想與妳交個朋友,不知妳可否賞個光,讓咱們請妳吃頓飯?」
冬安的回答,非常的簡潔有力。
「我不要。」
「那喝杯酒?」
她瞇起了眼。「不想。」
「那──」
這次,她只說了一個字:「滾!」
語畢,她立刻推開其中一人,打算離開甲板,回到艙房,只是男人們顯然沒那麼好打發。幾名男人仗著有錢有勢,竟追了上去,輕佻的想將她摟進懷裡──
「住手!」
嬌柔嗓音無預警響起,緊接著出現一把摺扇咚咚咚的將那些男人給打退。
拿著摺扇的是名男人,長相斯文,出手卻是快狠準,不過輕輕一敲,便讓那些臭男人全抱著頭跪到了地上,眼角還迸出了疼淚;而他的身邊還跟了個紫衣姑娘,適才那聲嬌喝,顯然就是出自於她。
「該死的,竟敢出手傷人,你究竟是誰?」跪在地上的男人們怒喊著。
「沒錯,敢管本大爺的事,你到底曉不曉得本大爺是誰?」一旁,沒被傷著的男人們也跑來叫罵。
發現船上有人鬧事,不少人全好奇的圍了過來。
「在下石英,不過是個粗鄙武人,身分實在不值得一提,倒是幾位身分顯赫,全是揚州富貴,如此調戲姑娘,恐怕有失身分吧。」男人溫文儒雅的笑著,緩緩掃過眼前每一個男人。
「你!」男人們全變了臉色。
「哥哥客氣了,這些人的身分恐怕不只是揚州富貴。」男人身邊的紫衣姑娘捂嘴輕笑,忍不住也插上話。「正確來說,這些人還是無恥之徒、下流胚子,和齷齪登徒子呢。」與嬌柔嗓音不相襯的犀利話語,清晰的自那張小嘴飄了出來。
男人們聞言,臉色登時青白交錯,一旁圍觀的人潮,則是大笑了起來。
眼看這麼多人瞧見自己的醜態,男人們狼狽的掛不住面子,哪裡還敢再叫囂,一個個全摀著臉逃了。
沒戲可看,圍觀的人自然也一個個的散了。
直到所有人離開後,男人才轉身看向。「姑娘沒事吧?」
「我沒事?」冬安仰起頭,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謝兩位出手相助。」她有禮的福身道謝。
「不過舉手之勞罷了,姑娘不用客氣。」男人也回以一笑。
「不,一定要謝的。」唉,畢竟若不是他出手幫忙,那些人恐怕早被她踹進了海裡,屆時要是鬧出人命,給尉遲觀添了麻煩,她難辭其咎啊。
只是她就是這種性子,動手永遠比動腦快,所以才會老是惹麻煩。
「別說謝不謝的,倒是姑娘妳穿這樣可是會著涼的。」紫衣姑娘立刻解下身上的披風,圍到冬安的身上。「來,快穿上。」
「啊,這……」冬安看著身上的披風,不只身體,就連心頭都暖了起來。「謝謝,可是我不能──」
「怎麼又謝了,我是石蘿,這位是我哥哥石英,相逢自是有緣,彼此照應是應該的。」紫衣姑娘溫柔微笑,整個人氣質高雅,清麗脫俗。
冬安緊盯著她,不禁有些看傻了眼。
啊,她一定是這艘船上最美麗的女子了,適才她怎麼沒發現呢?
這位名喚石蘿的姑娘,不僅救了她,還好心的解下身上的披風讓她禦寒,足以見得她是多麼的正義勇敢、溫柔大方,她要的不就是這樣的姑娘嗎?
「我姓冬,單名一字安,你們喚我冬兒就行了。」她立刻出聲自我介紹。「對了,為了答謝兩位出手相救,請務必讓我請你們吃頓飯。」
「這……姑娘不用客氣。」石英溫聲婉拒。
「既然石姑娘都說相逢自是有緣,那我請兩位吃頓飯也是理所當然。。」冬安靈黠眨眼。
沒料到冬安反應竟是如此靈敏,兄妹相視一眼,不禁露出微笑。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太好了!」冬安也露出笑容。「請兩位跟我來。」小腳一旋,她喜孜孜的就打算將人領到船艙裡的飯館。
這艘船直達萬縷城,既然目得地相同,接下來只要她和石蘿打好關係,就不怕沒機會替尉遲觀牽線。石蘿這麼善良美麗,想必尉遲觀一定也會喜歡,這次,她絕對不能再失敗了。
冬安斂下眼睫,刻意忽視心中那一閃而逝的酸疼,專注盤算接下來的計劃,卻沒注意到海上忽然捲起一彎大浪。
大浪打來,整艘船登時劇烈晃動。
「啊!」不少人發出驚叫,連忙捉住身邊的桅桿、船欄。
冬安也嚇了一跳,她暗叫一聲,伸手卻捉不著任何東西,只好氣沈下盤,勉強穩住身子,誰知船舷下的木桶卻在此時震倒,隨著船身傾斜,瞬間筆直的朝她俯衝而來──
「冬姑娘,小心!」
石英單手抱著妹妹石蘿,另一手迅速朝她伸去,急著將她拉離險境,不料一道健臂卻倏地橫過他,趕在他之前,緊緊攬住冬安纖腰,將她拉開數步。
咚!咚!
木桶撞上桅桿,接著持續向下重重撞上船舷,一路上險象環生,好些人全是在千鈞一髮間閃了開來。
幸虧大浪來得快,去得也快,船身經過幾次劇烈搖晃後,終於緩緩恢復安穩,木桶也終於靜止不動,孤零零的躺在角落。
只是船雖然是安穩了,冬安卻開始不安穩了。
縱使沒有抬頭,可那熟悉的沈定味道卻告訴了她,是誰救了她。
唔,完了,昨夜她才保證不會再亂跑,沒想到今日就被逮個正著,他──尉遲觀他──
星空下,就見小臉用極緩的速度抬起,怯怯對上一張沈默俊容。
「呃,我……我……」她心虛得幾乎說不出話。
「冬姑娘,妳沒事吧?」石英帶著石蘿連忙趕了過來。
雖然有人見義勇為,出手救了冬安是件好事,但那人始終抱著冬安不放,卻讓石英皺起了眉頭。
男女授受不親,此人分明是乘機吃人豆腐。
尉遲觀轉頭看向石英,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我、我沒事。」冬安勉強擠出笑容。
「沒事就好。」石英點點頭,眉頭卻依舊緊緊皺著。「多謝兄台出手相助,這艘船已經沒事了,你可以將冬姑娘放開了。」深邃的黑眸,萬分不茍同的看著那環在冬安腰上的手臂。
「冬兒受兩位照顧了。」尉遲觀並沒有鬆手,甚至還環得更緊了。
冬安不敢反抗,只能揪著裙襬,怯怯不安地盯著自己的鞋尖。
唔,他生氣了嗎?不對,他一定是生氣了,他絕對絕對是在生氣啦。
冬兒?石英和石蘿同時一愣。
「兩位認識?」
尉遲觀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拂去冬安頰邊被海風吹亂的髮,冷銳的眼神在凝視她的瞬間,浮現無盡的溫柔,就連表情也柔軟不少。
石英和石蘿相視一眼,頓時領悟答案,倒是尉遲觀的沈默,卻讓冬安誤以為他是氣得不願開口,只好硬著頭皮,主動出聲打圓場。
「我們當然認識,我們一起的。」
「一起?」兩兄妹看著尉遲觀那一往情深的模樣。「啊,原來兩位是夫妻。」
「啊?」冬安登時滿臉通紅。「不、不、不是的,你們誤會了!我和尉遲觀並不是夫妻,他只是我的……只是我的……呃……」她結結巴巴的張著小嘴,焦急的想解釋,卻偏偏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仔細想想,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出手幫助她,以往每當她惹上麻煩或是遇上麻煩,他總會碰巧出現,好心的替她解決問題。
他待她極好,遠遠超出朋友許多,他照顧著她,卻並非她的親人。
在她的心中,他始終佔著相當特殊的位置,而且非常的重要──
石英和石蘿看著慌亂不已的冬安,不禁勾起了嘴角,卻也好奇她會說出什麼驚人之語,所幸,她並沒有讓他們失望,在絞盡腦汁苦思許久之後,她似乎總算找著答案了──
「啊,對了,應該說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她用非常慎重的口吻,吐露尉遲觀的重要性,絲毫沒注意到身邊的男人為了這番話,而露出了笑容。
兄妹莞爾挑眉,覺得這樣的回答,與夫妻並沒有什麼不同。
「甚至,他就像我爹爹一樣呢。」
然而誰都沒料到,她還會在後頭多出這兩句。
石英和石蘿從來不知道,有人的表情可以變得這麼快。
看著尉遲觀那驟然僵冷的神情,以及冬安天真無邪的笑容,兩人心中瞬間掠過相同的想法──
這世上,果然就是有人這麼遲鈍哪!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1 00:04:18
第九章
誰都沒料到船上竟然有人會認出冬安就是天華。
透過冬安結結巴巴的解釋,尉遲觀總算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為了答謝石家兄妹出手仗義,最後則是由他作東宴請兩兄妹。
可能是因為心虛的關係,席間冬兒反常的乖巧,除了和身邊的石蘿低頭閒聊幾句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乖乖的埋頭吃飯,至於鐵碩,依舊是不改本色的保持沈默,除非必要,絕對不說半句多餘的話。
倒是尉遲觀和石英格外的投緣,彼此聊了不少。
透過談話,冬安得知原來兩兄妹是萬縷城的城民,多年來受萬縷城城主西門濤照顧,在他底下做事,協助打理城內大小事,幾天以前,就是奉命到揚州處理一些生意上的問題,才會搭上這艘船,趕著回城報告。
兩人雖自謙奴僕,可冬安卻看得出兩人都相當不簡單;石英身手了得,石蘿能說善道,若不是深受信任,南方第一富賈西門濤絕不會派兩人出門處理生意。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兩人就住在萬縷城,她最好想個辦法巴上兩兄妹。
尉遲觀曾經說過,至少會在萬縷城待上兩旬的時間,這絕對是錯合兩人的最好機會,只是她究竟該怎麼做呢?
兩旬的時間雖不短,卻也不長,她該怎麼做,才能讓尉遲觀和石蘿之間天雷勾動地火,就像昨夜他對她──對她──
小臉酡紅,冬安用力搖頭,羞澀的不敢再想昨夜的事。
那只是一樁意外!若不是他喝醉了酒,也不至於酒後亂性,對她做出……唔,總、總之,當時她若是知道他一喝醉就會性格大變,熱情得讓人招架不住,她就該先找來姑娘在外候著──
咦,等等,酒後亂性?性格大變?熱情得讓人招架不住?
一道靈光瞬間閃過腦海。
倘若她讓他和石蘿都喝醉,他是不是也會對石蘿做出相同的事?屆時她只要埋伏在外,就能執行爹爹交代的任務了。
無論怎麼想,「酒後亂性」無疑就是最好的辦法,但冬安卻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不開心,就連嘴裡的飯菜也在忽然間失去了滋味。
啊,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疼?為什麼她會突然好想哭?
只要能達成任務,她就能向爹爹交代,回頭繼續研究她的機關之術,這不是她一直所希望的嗎?
熱燙大掌驀地覆上冬安的額頭。
她眨眨眼,猛然回過神。
「幸好沒發燒。」尉遲觀擔憂的看著她「妳臉色不好,哪裡不舒服?」
「啊,我、我沒事。」冬安連忙回答,眼角餘光卻發現石家兩兄妹也盯自己瞧,甚至連處處防備她的鐵碩,也破天荒的替她倒了杯熱茶。「真的是沒事。」她擠出笑容,連忙又說了一遍,像是在強調自己所言不假。
尉遲觀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沒有追問,倒是兩兄妹深諳察言觀色,主動起身作揖。「時間不早了,我與舍妹還有要事得處理,在此先走一步。」
尉遲觀也起身。「兩位既然有要事在身,那在下就不強留了。」
石英微微一笑。「今日承蒙尉遲公子招待,將來船隻抵達萬縷城,請各位務必撥冗過府一敘,好讓我有機會答謝各位。」
「會的。」
寒喧幾句之後,兩兄妹率先走出船艙。
一路上海風撲面,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直到回到了艙房,石蘿才打破沈默開口說話。
「哥哥,尉遲一族乃貴族名門,我朝前任神官的名諱不就是──」
「此事不宜張揚。」石英輕聲斷話。「雖已卸下神官之職,不過尉遲公子身分尊貴,一身異能深藏不露,親自造訪萬縷城絕對非同小可,待會兒馬上放出飛鴿通知城主此事,若是能與尉遲公子打好關係,對我萬縷城只有百益而無一害。」
石蘿同意地點頭。「就不知尉遲公子為了何事而來。」
「此事必須打探清楚。」石英瞇眼沈思,手中摺扇輕輕敲在桌緣。「冬姑娘或許知道些什麼。」
「那倒是。」石蘿勾起笑容。「比起尉遲公子,冬姑娘或許更為重要,所謂擒賊先擒王,咱們得幫著城主多拉攏冬姑娘才行。」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尉遲觀有多在乎冬安,若想與尉遲觀締結友好關係,拉攏冬安絕對是最佳的途徑。
「沒錯。」
※※※※
打定主意要將尉遲觀和石蘿湊成對漏,冬安便積極的開始接近兩兄妹,只要一有空閒,必定繞著兩兄妹打轉,此舉無疑是正中兩人下懷。
雖說為了萬縷城,兩人不得不透過冬安打探消息,不過冬安活潑討喜,看似稚氣未脫,見識卻相當廣博,談話間總讓人耳目一新,兩人一下子便喜歡上她,甚至將她當作是親妹妹般照顧。
連著兩日,三人總膩在一起,冬安不但打探出石蘿的年齡喜好,也打探出石宅的位置,甚至還與兩人約定好日子登門拜訪。
冬安的積極,尉遲觀全看在眼裡,卻沒有阻止。
眼看船隻航行兩日多,約莫再過半日就能抵達萬縷城,半個時辰之前,冬安把握機會,又跑到石蘿身邊打轉,不著痕跡的打探她有無心上人,以及對尉遲觀的看法。
此刻,兩人就站在船舷邊有說有笑,美麗的笑容在陽光底下,比瀲灩的波光還要耀眼奪目。
雖說有流言指出冬安曾是揚州名妓,也有不人見識過石蘿的伶牙俐嘴,但是色不迷人人自迷,不少男人還是深受吸引,癡迷的隨著兩人打轉。
但,也止於目光跟著兩人打轉。
有鑑於有人曾經調戲「天華」,尉遲觀自然不再放任冬安亂跑,這兩日無論是她人在哪裡,他必定會在不遠處相伴,想當然耳,他在,鐵碩必定也在。
男人雖然傾慕兩人,但只消任何一個人敢舉步靠近冬安,鐵碩必定會亮出手中的長劍,一臉殺意的瞪著那個人。那感覺,就像是地獄大門忽然落到了眼前,隨時都會被亂刀砍死。
有鐵碩這尊門神的看管,男人們再癡迷,終究也只能遠觀而不敢褻玩焉,只是鐵碩守備的範圍卻不包括婦孺。
甲板上,就見兩名孩童踢著一顆球奔了過來,兩人就像兩隻小野獸,一路上不停的推擠拉扯,誰都想先搶著那顆球,壓根兒不理會ㄚ鬟們在後頭驚嚷規勸,誰知其中一人一個不小心,竟將球給踢飛了起來。
眼看球兒飛過船舷就要落入海裡,另一名孩童心急了,瞬間竟跳上堆在船尾的木箱,焦急的探出了雙手──
撲通!
在ㄚ鬟震驚的注視下,那小孩跟著球兒一塊兒落水了。
「啊啊啊啊──公子!」ㄚ鬟立即發出尖叫,正想邁開腳步衝到船舷邊,沒想到一抹人影竟也翻過船舷,縱身躍入海裡。
跳水的人正是冬安。
眼看有小孩落水,行動永遠快於思考的冬安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管,幾乎在ㄚ鬟抵達船舷邊之前,她便已在海中撈住那拼命掙扎的孩童,將他高高舉起,以免更多的海水灌入他的口鼻。
只是人雖然是救著了,可問題也來了,雖然她輕功了得,可海上沒有施力的東西,她實在無法再跳回船上。
就在冬安思考著,該怎麼將嗆咳不止的孩童,儘速救回到船上時,天上卻忽然墜來一道黑影,她警戒抬頭,卻發現那抹黑影竟是尉遲觀。
他手纏粗繩,身形如鵬,自船尾的桅桿頂上飛躍而下,粗繩的另一頭綁在桅桿上,穩穩撐住他身勢,讓他不至於墜海,卻又能順利撈摟著她,借力使力的旋蕩至船中央的甲板上。
手中的孩童還在嗆咳,他們已安然的回到船上。
無法阻止尉遲觀涉險,鐵碩只能在兩人回到船上的瞬間,迅速接過冬安手中的孩童,一掌拍出孩童梗在喉中的海水,然後轉身,隨意將人塞進一名壯漢的懷裡
「原來還有這一招,你真厲害!」站在尉遲觀的胸前,冬安興奮的紅了臉,眼裡寫滿了崇拜,絲毫沒有發現自己早已春光外洩。
原來衣裳浸了水之後,更加貼緊了她的嬌軀,將她玲瓏有致的體太勾勒得更加曼妙性感,尤其水滴一串接著一串的滑過她的香肌,滾入她的衣裳,那畫面更是讓人心癢難耐。
比起冬安英勇救人的行為,眼前的春光無疑更引人注目,不少男人發出讚嘆,紛紛看直了眼。
「尉遲觀,你又救──」冬安還想說些什麼,可一雙臂膀卻忽然將她圈困至一堵厚實的胸膛上,力道之大,彷彿恨不得將她藏入身體裡。
陽光下就見,尉遲觀瞇起黑眸,冷厲掃過所有的人,俊挺的臉龐不見絲毫溫和,反倒透露出濃濃的肅殺之氣,深邃黑眸更是森然懾人,無論男女,全在他的注視下打了個冷顫,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哪裡還敢留神冬安的美麗。
若是眼神可以殺人,他們必定早已死過好幾百次了!
「啊,尉遲觀,我、我、我快不能呼吸了……」沒料到尉遲觀會突然將自己圈摟得這麼緊,冬安扭著身體,不禁微微的掙扎。「你可不可以放開──」
「不可以。」尉遲觀冷硬拒絕。
「呃?」從沒聽過他用如此冷硬的口吻說過話,冬安不禁愣怔的猛眨眼,直到她低下頭,發現自己幾乎曲線畢露,才面紅耳赤發出驚叫,羞澀不已的將臉埋進他胸懷。
討厭!她的衣裳怎麼會……
天!她沒臉見人了。
「快!快將這披風披上。」像是專程來為冬安解圍似的,石蘿迅速擠過人群,遞出手中的披風。
「多謝。」尉遲觀接過披風,用最快的速度將冬安的美麗包裹,並欄腰將她一把抱起,快步離開甲板。
一路上鐵碩始終密切相隨,卻是刻意背對著冬安,除了謹慎保護兩人之外,同時也利用自己魁梧的身軀幫忙開路。
直到三人消失在甲板上,石蘿才若有所思的看著腳邊的粗繩。
適才冬安落水的瞬間,誰都沒能反應過來,只有尉遲觀當機立斷的提氣跳飛至船尾的桅桿上,捲起粗繩跳水救人,當時若不是她轉頭呼救,恐怕也不會發現溫和如他,其實是個武功高手。
深斂沈穩,深藏不露,看來尉遲觀不為人知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
海水不比河水,沾在身上實在黏膩難受,為了讓冬安淨身,也為了讓她祛寒,尉遲觀特地吩咐船員燒出一桶熱水,扛到她的房裡。
此刻,屏風後頭,冬安正安穩的泡在熱水裡,拿著絲絡洗著身子。
適才尉遲觀將她抱回房裡時,除了先叫她換上其他衣裳,就沒有開口多說其他,直到船員扛著熱水進來,他便恪守禮教,隨著船員一塊兒離開。
本來他就不是多話的人,然而他待人溫和有禮,從來不會讓人覺得難以親近,只是這幾日,他卻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話變得更少了,甚至就連瞧著她的目光也變得特別不一樣。
每當她和石蘿閒聊至一個段落,不經意轉過頭時,必定能對上他的目光。有好幾次,她總眼花的以為在他的眼底見了火焰,那一瞬間,她總是會莫名心悸,為了他的目光而不知所措。
只是再過半天,船隻就要到達萬縷城了,屆時她可不能再這麼慌慌亂亂,否則要是不小心露出馬腳,讓尉遲觀發現她心中的「歪主意」,那可就麻煩了。
放下絲絡,冬安小心的踏出浴桶,拿起準備好的棉布,仔細的擦乾身子與長髮後,才穿上乾淨的衣裳,走出屏風後頭。
她將長髮攏到一邊,心想待會兒一定得好好的向尉遲觀和石蘿道謝,卻沒注意到原本該是空無一人的艙房裡,竟然多了道人影。
「把桌上的酒喝了。」突如其來的聲音,結結實實將冬安嚇了好一大跳。
她循聲望去,凝神戒備,卻在看到尉遲觀的瞬間,鬆了口氣,開心的朝他走去。「你什麼時候來的?」
「才來不久。」他也露出笑容,理所當然圈握住她的小手,將她帶回到桌邊。「把桌上的酒喝了,祛祛寒。」
「酒?」順著他的目光,她這才發現桌上多了一壺酒。
「酒了喝,才不會染風寒。」他為她倒了杯酒,並主動的將酒杯湊到她軟潤的唇上,似乎打算親手餵她喝酒。
小臉瞬間泛起紅霞,冬安手忙腳亂的接過酒杯。
「我、我來就好。」握著酒杯,她依言將整杯酒一飲而盡,對於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沒有絲毫的懷疑。
「再來一杯。」接過酒杯,他又為她倒了杯酒。
「喔。」她舔舔唇,發覺這酒果然能夠祛寒,才下肚,便讓她的身子微微的發熱。沒有多想,她依言又將第二杯酒給喝完。
放下杯子後,她覺得自己的臉兒似乎也熱了,整個人有些飄飄然。
「再一杯。」厚實的大掌又替她斟來第三杯酒。
看著酒杯,她有些無力的坐到椅子上,輕輕的搖了搖頭。「不了,再喝下去,我怕會醉。」先前在醉仙樓與他發生意外時,她才發覺自己酒量不好,何況這次的酒嚐起來更烈更猛。
她還有許多正事要做呢,可不能喝醉了。
「海上風大,妳浸了水又吹了風,恐怕會染上風寒,還是多喝一杯妥當。」尉遲觀徐聲說著,撩袍在她身邊坐下。
她看著那透明的液體,知道他是為了她好,即便有些遲疑,還是乖乖的將第三杯酒給飲下。烈酒入肚,她喘了口氣,不只覺得全身發熱,連頭都暈了。
「這是什麼酒?」她支手撐著臉蛋,聲嗓有些泛軟。
「二鍋頭。」
「原來是二鍋頭,難怪我才喝了三杯,整個人就發暈呢。」她輕輕低笑,目光迷濛,很快便露出醉態。
船兒輕輕擺蕩,光線昏暗的艙房內,她媚眼如絲,兩頰緋豔,就軟軟地斜靠在桌邊,只消他稍稍傾身,就能擷取她一身馨香,只是想起適才在甲板上的情形,他就恨不得搖醒她,逼她承諾別再離開他身邊半步。
這輩子,他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
他氣她總是奮不顧身的投入危險,也氣她美麗的春光竟輕易的教他人竊取。
只是他卻明白,最讓他控制不住情緒的,還是她心裡打的歪主意。
雖說他最初的計劃是以退為進,不著痕跡地蠶食她的抗拒,勾惑她付出所有的信賴,一步接著一步的得到她,可當她三番兩次的將他往外推時,熊熊怒火還是燒光了他的理智。
無論什麼事他都願意順著她、寵著她,可唯獨她將他向外推這件事,這輩子他絕不允許。
她雖聰明,卻不懂得記取教訓,先前她幾次設計他,從來沒有一次好結局,沒想到她竟然又想故技重施,將他和石蘿送作堆?!
每次當她繞著石蘿打轉,若有似無刺探著石蘿對他的想法時,他就想將她捉回來,狠狠的吻住她。
既然他的溫柔得不到她的回應,那麼他不在乎改變做法,用最有效的方法,斬斷她所有的後路,讓她再也無法將他推向別人。
黑眸更沈,尉遲觀忽然抱起她,走向床邊。
她沒有絲毫抵抗,全心全意的信賴著他。「你要帶我去哪裡?」她溫馴的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沈穩心跳聲,有些昏昏欲睡。
「船就要靠岸了,在那之前,我們得先睡一會兒。」
我們?
冬安以為是自己聽錯,於是沒有追問,只是任由他將自己輕輕的放到床上。
然而放下她後,他卻沒有馬上離開,反倒是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因為背著光的關係,她有些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她睜著有些沈重的眼皮,想起他這幾日的沈默,不禁想開口詢問原由,然而下一瞬間,他卻當著她面,解開身上的衣裳。
「你──」她瞪大眼,不管是睡意還是酒意,瞬間全退去大半。「你為什麼要脫衣裳?」她又驚又羞的自床上坐起。
「自然是和妳一塊兒休息。」他看著她微笑,語氣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水眸瞪得更大,冬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這是她的艙房,他、他怎麼可以睡在這兒?更別說,還和她睡在一塊兒!
這兩日,她就隱隱約約覺得他有些不對勁,沒想到還真的給她料中了,只是他向來謙沖有禮、文質彬彬,除了上回酒後亂性,從來不曾違背過禮教,又怎麼可能會說出如此羞人的話?
啊!莫非──
盈盈水眸倏地望向桌上的二鍋頭。
「你喝酒了?」她焦急追問。「你喝酒了是不是?」先前他對她做的事還歷歷在目,她永遠忘不了喝醉的他,是多麼的熱情。
可是怎麼會呢這樣?他們都還沒抵達萬縷城,她也還沒將石蘿「準備就緒」,這一切,都跟她的計劃不一樣啊。
「你喝了多少?什麼時候喝的?」她繼續追問,卻始終得不到答案,眼前的尉遲觀依舊脫去衣裳。
他的動作很快,轉眼間,雄壯結實的胸膛已曝露在她的眼前。
轟的一聲,冬安覺得自己的小臉一定著火了,可那雙大掌卻持續寬衣解帶,甚至還往褲頭的方向探了過去。
啊,不行不行,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將不該看的全看光啦!
「既、既然你累了,那這張床就、就讓你睡,我、我──」她壓根兒無法將說話完,只能像受驚的兔兒,慌亂的往床下一跳,迫不及待的想逃離。
誰知下一瞬間,她的人卻沒有落到地上,反倒是被人緊緊環抱住,甚至又回到了床榻上。
「啊!」她輕喘一聲,滿臉通紅的迅速抬起頭。
「妳要去哪裡?」果然就是尉遲觀抱住了她。
她的心跳加快,連忙將雙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想拉開彼此的距離,可他的胸膛卻太過燙熱,讓她不禁羞怯的又將手迅速抽回。
唔,他、他好燙啊!可是,燙熱的似乎不只是他的胸膛,他的體內彷彿藏著一團火,即使隔著她的衣裳,她也覺得自己被燙著了。
冬安羞惶不安,小腦袋瓜幾乎完全失去作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將自己放回到床上,甚至俯下身,用他健壯的身子將她圈困。
「你──你──」啊,完了,這下她真的逃不掉了!
潤紅小嘴微張,驚慌的不斷抽氣,懸在上方的英俊臉龐以極慢的速度,愈靠愈近、愈靠愈近──
剎那,幾近停擺的小腦袋瓜就像是迴光返照似的,瞬間運作了起來。
她的床頭藏了幾把小鑿子,她、她可以制止他!
雖然他意識不清,但她可以一拳把他揍醒!
如果小鑿子和拳頭都沒用,她也可以用力推開他,用最快的速度落荒而逃!
她可以──她可以──她可以──
許多逃脫的辦法在小腦袋瓜裡亂竄,然而在那雙黑眸的注視之下,冬安卻只能輕輕的顫抖,感覺到自己力量正迅速的流失。
終於,她和那張俊容再也沒有任何距離。
他用好輕好輕的動作,吻上她的唇,撐在她身側的健臂,卻是強而有力將她圈抱入懷。他身體還是那麼滾燙,她卻再也無處可逃。
「嗯……」恍惚間,她彷彿聽見自己發出一聲輕吟,接著她緩緩的閉上了眼,整個心神因他換親吻而開始迷眩。
一開始,他只是輕輕的親吻著她,並以濕潤舌尖來回描繪她唇,一遍又一遍讓她輕顫、一遍又一遍讓她暈眩……
在他輕柔的親吻下,她能清楚的感覺到,有某種東西在她膨脹了起來,讓她想得到更多、更多,於是她不自覺的開始扭動身子,甚至攀上他的臂膀,主動的探出小舌,羞澀的回應起他。
他收緊雙臂,因為她天真的誘惑而發出難耐的低咆。
「冬兒。」他喚著她名,終於如她所願的加深親吻,甚至將雙手探進她的衣裙,熱切的四處撫摸她的每一寸柔嫩。
她的回應,就像是開啟了什麼。
滾燙唇舌不再輕柔,反倒狂霸的讓人心驚,比起上一回在醉仙樓時,還要讓人發燙發熱。
他親吻著她、舔吮著她,絲毫不放過她唇內每一滴香甜,甚至不放過她每一寸肌膚。濕燙的唇舌一路向下,烙印下無數個屬於他的印記,熾熱大掌卻是一路向上,解開她所有的衣裳,放肆佔有她的美麗。
她難耐的不斷抽喘,清楚又迷離的感覺到,他粗糙的指腹,以及他濕熱的唇舌就停在她紅嫩的蓓蕾上,反覆的磨挲啃吮,逼得她再也忍受不住那份快感,發出像貓兒似的嗚嗚。
「尉遲觀,我……我……」
「叫我觀。」他霸道命令,忽然間,竟分開她粉嫩的雙腿。
「啊……可是……」她搖搖頭,幾乎無法承受他帶給她的快感,卻不曉得真正的男歡女愛,可不僅止於此。
當滾燙的唇舌,沿著勾人的曲線,無預警來到腿間的珍珠花核時,她再也無法控制的仰頭發出泣吟。
他的舌尖時而粗暴、時而溫柔、時而舔吸、時而圈繞,用各式各樣方法擷取她的甜美。
強烈如火的快感很快盈滿了她的身子,他卻依舊恣意揉捻著她的花核,逼得她幾欲瘋狂,整個人就像是被拉緊的弓弦,拱起了纖腰,為他淌出更多的蜜液。
最後,他終於肯放過她,退開身子,只是下一瞬間,他卻忽然退去身上最後一件衣裳,重新覆上了她。
「妳是我的。」他狂霸的宣告,在她能夠反應之前,竟迅速的進入了她。
被人撕裂的痛楚,讓她再次仰頭發出了泣吟,滾燙淚水一顆接著一顆的迸出她的眼角,然而在淚水淌落之前,就被他溫柔吻去。
他就俯在她的身上,動也不動,不斷用溫柔的嗓音誘哄著她,讓她慢慢適應他的存在,慢慢放鬆緊繃的嬌軀。
時間一點一滴流去,直到她再次為了他急促嬌喘,為他發出軟膩呻吟,他才放任自己沈下腰,更加深入她,完全的佔有她。
當他開始律動時,她彷彿置身在一團火焰裡,強烈的快感就像洶湧的浪潮,一波接著一波的朝她襲來,將她完全淹沒。
徹徹底底的淹沒。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1 00:04:54
第十章
冬安醒了。
她睜著水眸,透過朦朧的紗帳,看著那鋪著軟絲繡紗的窗扇,忽然間覺得有些奇怪。
她記得艙房的床榻並沒有紗帳,也記得艙房的窗扇可沒有這麼精緻華麗,最重要的是,艙房裡的床榻絕對不會這麼平穩──
這裡到底是哪裡?她究竟睡了多久?
尉遲觀和鐵碩呢,她該不會又弄丟他們了吧?
連串的疑問,像泡泡似的迅速冒上心頭,驚得她連忙自床榻上坐起身,掀開身上軟衾跳下床,只是小腳才落地,她腿間就傳來一抹強烈的痠疼,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整個人軟倒在床邊。
啊,怎麼會這樣?她的腿怎麼會──
妳是我的。
忽然間,一抹狂霸的嗓音在耳畔響起。那充滿獨占的聲嗓雖是一閃而逝,卻像是記猛雷,狠狠的震壞了她。
她想起來了!
通通想起來了!
老天爺,尉遲觀竟然對她──而她也對他──他們之間──他們之間──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竟然做出春史最不應該做的事。
尉遲觀酒後亂性也就算了,她怎麼也糊裡糊塗的也跟著亂七八糟?如今不該看的全都看了、不該摸的全都摸了,甚至連不該做的全都做了,往後她要拿什麼臉去面對他?
要是讓爹爹知道,她的助人一臂之力,最後卻是助到了床上,恐怕爹爹不只會與她斷絕父女關係,更會一輩子不理她。
嗚嗚嗚,她不要這樣啦,她不要爹爹不理她,更不要尉遲觀瞧不起她。
他們倆的關係一直相當好,如今他不在房裡,是不是就是因為醒來後發現她這個「錯誤」,所以嚇跑了?
他一定是後悔了。
他一定是討厭她了。
他一定是以為她是個隨便的姑娘,才會這麼輕易的交出清白。
他一定是......一定是......一定是不要她了!
傷心的淚水就像是午後的陣雨,說下就下,一下子就將冬安的小臉給淋濕。
她趴在床沿,也不曉得哭了多久,心裡的難過,卻沒有因為淚水的沖刷而消失一些,反倒是愈哭愈傷心,哭得聲音都要啞了。
就在她難過得決定痛哭下去時,一抹人影卻無聲無息潛入她的廂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點住她的穴道,並將她抱起帶走。
※※※
冬安不見了。
這個消息,讓在西門大中作客的尉遲觀心急如焚。
興許是二鍋頭的後勁太強,歡愛過後,她便陷入沈睡,就連船隻靠岸也毫無所覺,為了不吵醒她,他只好抱著她走下船,並坐上西門濤特地派來的馬車,來到西門大宅作客。
透過石英和石蘿,他早預知到西門濤會派人在港口等候,也明白這份禮遇,全是為了和他締結友好關係。
若是平常,他絕不會輕易接受他人的禮遇,但透過木墬,他卻看到公主現身在西門大宅裡,才會順水推舟接受西門濤的邀請。
他見冬安睡得深沈,一時半刻不會醒來,才會到大廳與西門濤會面,誰知有人卻利用了這個機會,將她給擄走!
冬安武功不弱,能夠帶走她,必定是不容小覷高手,不過最重要的是,此人太過謹慎,甚至沒有留下半點蛛絲馬跡可供他感知。
身為主人,卻在自己的府邸裡弄丟貴客,西門濤不只震怒,更是對尉遲觀過意不去,於是立即出動了所有人手,在萬縷城裡徹底搜查。
只是搜查了半日,夜都深了,卻依舊不見冬安身影,上百人謹慎的四處搜索,卻查不著絲毫線索,若不是當初好多人親眼瞧見尉遲觀抱著一個小女人進府,他們真想懷疑,這世上是否真有冬安這號人物?
就在尉遲觀焦慮地從西門大宅找到港口時,讓人遍尋不著的冬安,此刻卻坐在西門大宅某間廂房裡的床榻上,不停的哭泣。
「嗚嗚嗚嗚……」
「妳到底要哭到什麼時候?」
「嗚嗚嗚嗚……」
「妳就算哭啞了嗓子,他也不會忽然出現。」
「嗚嗚嗚嗚……」
「妳信不信,妳若是再哭下去,我會直接點住妳的啞穴?」
床榻上,持續傳來哭聲,但是冬安卻忽然決定,要換個地方繼續宣洩情緒。
燭光中,就見她跳下床榻,咚咚咚的來到一名男子身邊。
那名男子相貌平凡,氣質卻相當儒雅,身形不若一般男人高大壯碩,卻也斯文修長,此刻正埋首書案邊,撥弄算盤,專心的計算。
「小玥,妳怎麼可以這麼沒良心?」她搬過椅子,一屁股坐到諸葛玥的身邊。
原來這名男子並非真正的男人,而是由諸葛玥易容而成。
尉遲觀的感知沒有出錯,身為當朝公主的她,果然就在西門大宅裡。
「妳吵到我了。」她淡淡說道,手指依舊撥弄著算盤,絲毫不受她的打擾而分心。
冬安噘起嘴,抽抽噎噎又哭了幾聲,才勉強止住眼淚,哀怨道:「明明是妳將我擄來,妳還嫌我吵。」
「我擄妳來,只是要妳想個辦法,儘快弄走尉遲觀。」滴滴答答,算盤依舊被人撥動著。
「可我也跟妳說了,尉遲觀他會感知,他就是感應到妳人在這西門大宅,才會一路追到這裡,除非妳離開,否則他也不會離開的。」
「那可不一定。」諸葛玥終於停下撥算盤的動作,回頭瞧著她。
「什、什麼不一定?」冬安邊問邊抹去眼角的淚。
雖然她好不容易才停止哭泣,可只要談及尉遲觀,她還是關不住淚水。
發現擄她人其實是小玥後,她便迫不及待的將心中的傷心全盤對她傾洩,包括酒後亂性的事,她也羞答答的一併說了。
她和小玥情同姊妹,她知道小玥不會笑她的。
縱然透過小玥,她明白尉遲觀不是扔下她,而是到了大廳和西門濤會面,但是那也不能證明,他就真的不後悔。
就算他不後悔,也不能證明他還想見到她。
事情演變成這樣子,他們再見面只會徒增尷尬。
「只要妳離開萬縷城,說不準他就會追著妳離開。」諸葛玥別有深意的說著。
「他才不會呢。」冬安說得很篤定。「他找妳找了好久,就是急著帶妳回宮認祖歸宗,怎麼可能會輕易離開?」一頓,她忍不住額外補充:「說不準我離開了,他反倒高興。」
諸葛玥搖搖頭,明白她是當局者迷。
「他若當真不要妳,一開始就不會將妳抱下船,甚至特地帶妳來到這西門大宅。妳賴在我這兒哭了這麼久,恐怕此刻他已是心急如焚,四處在找妳。」
她說得頭頭是道,冬安總算有些動搖了。
「就算他還想見到我,可我卻和他……和他……」她滿臉通紅,羞澀的沒敢將話說完。「爹爹要我寫史,如今卻變成這個地步,別說是要撮合他和石蘿,往後我連見他的勇氣都沒有,又該怎麼寫史?」
「自然是如實寫上。」諸葛玥理所當然地說道。
冬安困惑的眨眨眼,實在不明白她的意思。
「寫上什麼?」她忍不住問。
諸葛玥搖搖頭,忍住嘆氣衝動。雖說她性子散漫,但也聰穎過人,怎麼遇上這男女之情,就變得這麼遲鈍?
「既然妳和他有了肌膚之親,那麼尉遲觀就算是有了春情春事,妳自然應該如實的把他對妳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說的每一句話,一字不漏寫入春史。」
冬安瞪大眼,臉兒不禁更紅了。
「可是那是我和他之間──」她咬住小嘴。「要是給人知曉,那我……我……」她用力搖頭,簡直不敢相信好友會說出這種話。
這麼私密的事要是弄得人盡皆知,往後她也別想見人了!
「妳是春史,自然明白春史應盡的責任。」諸葛玥微微挑眉。「還是妳寧願空手而回,讓妳爹爹與妳斷絕關係,並且一輩子躲著尉遲觀?」
「我才不要。」冬安回答得相當迅速。
「那不就得了。」諸葛玥自椅子上起身,動了動筋骨。「回頭找個機會,將在船上發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記下吧。」
「可是──」冬安忽然又臉紅了。
「可是如何?」諸葛玥回頭看她,極有耐性地問。
「可是爹爹說來年春冊上,尉遲觀的春事,必在春冊佔上三頁。」她紅著臉,用好小的聲音,道出這個重點。
聞言,諸葛玥不禁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既然如此,那妳只好再多犧牲幾次了。」
「妳──妳胡說!」冬安嬌嗲嚷道。
「我是認真的,如果妳不想見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也只好委屈一些,努力奉獻了。」她噙著笑容,拍拍好友的肩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妳就忍一忍吧。」
冬安懷疑自己真的會羞死,但也明白這是事實。
即便她不想承認,但事實證明,在許久之前她便愛上了尉遲觀。
只是她情竇初開,雖明白他相當重要,卻不懂得分辨其中的差異,才會誤將他歸類成親人,甚至以為他就像爹爹一樣。
如今真相大白,她就是因為愛上了他,才會感到心疼,才會捨不得離開他,甚至為了撮合他和石蘿,而莫名想哭。
其實小玥說得都對,如果尉遲觀真的不要她,就不會大費周章的將她一塊兒帶到西門大宅,他大可以直接將她扔在船上,放她不管,就像她先前看過的男人,對女人總是無情的很。
雖然他們倆都是酒後亂性,但事後他卻沒扔下她,反倒將她帶在身邊,這是不是代表,其實他並沒有後悔?
一線希望在心中浮現,冬安絞著裙襬,忽然間,竟好想見到尉遲觀。
「小玥,我想──我還是回去好了。」她自椅子上站了起來。
「也好,我正好也想睡了,妳走之前,記得幫我把門關好。」諸葛玥不意外她的決定,只是揮揮手,走向床榻。
「妳真的不打算認祖歸宗?」她卻沒有馬上離去,而是跟在好友的身後,詢問這重要的問題。
「若是我想入宮,當初我就不會託人將木墬送到宮中。」諸葛玥在床邊坐下,「那木墬雖是我的隨身之物,卻也是我娘的東西,那木墬擁有太多回憶,我之所以會送出木墬,只是想圓滿『他』和我娘。」這個他,自然是當今皇上。
「可尉遲觀找了妳好久,況且就身分來說,他也算是妳的舅舅。」
「我姓諸葛,跟尉遲一族可沒有半點關係。」她微微一笑。
冬安看著好友,明白她有多固執,一旦決定的事,絕不會再改變,她說再多也是無濟於事。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了。」
「記得幫我把人帶走。」她特別囑咐。「他在這兒,我沒法安穩寫史。」
「好,我儘量。」
※※※
結果,冬安還沒回到自己的廂房,就讓路過的ㄚ鬟給瞧見了。
一來是她哭了半天,實在有些累了,二來是歡愛過後,她的身體還微微的痠疼著,所以才沒利用輕功,而是用走的回到廂房,誰知半路就讓眼尖的ㄚ鬟給認了出來,驚聲嚷嚷的到處喚人。
想當然耳,ㄚ鬟這一嚷嚷,不只驚動了整座西門大宅下人,同時也驚動了主人西門濤,在他的吩咐下,她安然無事的消息,很快便傳給了在外頭找人的尉遲觀和鐵碩。
幾乎不到一刻鐘,兩人便自外頭趕了回來。
雖說這段時間內,她絞盡腦汁想了十來種開場的話,可當那溫和的嗓音驟然出現在門外時,準備好的話卻莫名其妙的全消失了。
她甚至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咚咚咚的跑到內室,躲到了床上。
「她人呢?」
尉遲觀焦急的來到廂房外頭。
「啟稟神官大人──呃,不,啟稟尉遲公子,冬姑娘就在房裡呢。」看守的ㄚ鬟連忙稟告。「請您快進去吧。」
尉遲觀輕聲道了謝,接著便推開門扇,迅速走入廂房裡,同行的鐵碩則是恪盡職守的守在門外,沒有一塊兒入內。
偌大的花廳不見冬安的身影,尉遲觀瞇起眼眸,舉步朝內室走去,果然很快就在床榻上發現她的身影,她整個人就躲在紗帳後方,只探出一張小臉往外偷瞧,一瞧見他,便立刻害羞將臉縮了回去。
「我……我……」紗帳內,傳來她結巴羞澀的嗓音。
他勾起嘴角,快步來到床邊。
「那個我……我……」
說不出開場的話,她只好試著解釋自己不見的原因,只是話才滾到舌尖,他卻驀然掀開紗帳,驚得她到嘴的話又全滾了回去。
啊,她還沒準備好要見他,他怎麼可以擅自掀開紗帳?
冬安一臉無措,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尉遲觀坐到了床畔,並朝她伸出了手。
「過來。」他一臉溫柔的望著她,就連他的嘴角也掛著笑。
她不敢眨眼,就怕眨眼後,他臉上的笑容會跟著消失。
啊,他對著她笑呢,莫非他真的一點也不後悔?
懸在心中的希望又拉高了一些,只是她確還是有些不確定,畢竟相識以來,他總是待她好溫柔,說不準他只是怕她難堪,才會勉強擠出笑容──
這樣的想法,讓哭得紅腫的水眸瞬間又蓄滿了淚水,她可憐兮兮的看著他的大掌,卻是難過的搖了搖頭。
「別哭。」溫柔的嗓音很快傳了過來。
她抬頭看向他,卻覺得視線更迷濛了,透過淚光,他的身影彷彿變得好遙遠,讓她怎樣也看不清。
她緊咬著下唇,忽然間,竟不懂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
早在許久以前,她就明白彼此的身分存著多大的差距,就算他不後悔,也沒有不要她,可他身為貴族名門,往後注定得娶好幾名妻妾,她只是尋常百姓,連進他家門當ㄚ鬟都不配,就算他對她好,又有什麼用呢?
「冬兒,別哭。」等不到她靠近,尉遲觀只好再次主動出擊,長臂一伸,便將她整個人圈摟到懷裡。
直到她的體溫透過衣裳,熨燙了他的心,直到她的馨香盈滿他懷,他才終於能夠放鬆心神,品嚐擁有她的幸福,即使懷裡的小女人似乎有些僵硬,甚至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為什麼哭?」他溫柔的問著,同時為她抹去頰上的淚水。
她搖搖頭,哪敢讓他知道心中想法。
縱然寫史兩年,她卻從來不曉得情愛竟是如此傷人,更不曉得她才發現自己愛上他,卻得馬上強迫自己接受彼此不可能在一起的事實。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好貪心,即使不能成為他妻的,她卻還是想獨占他,不願將他分享給其他女人。
「瞧妳哭得眼睛都腫了,妳不將話說出來,我又怎麼會知道妳想法?」即使她淚水讓他心疼如絞,他仍維持溫柔的語氣,輕聲的誘哄她。
他知道經過上午的事後,她一定會驚慌失措,但他卻不怕她怪他「先下手為強」,只怕她哭壞了身子。
「你……你……」冬安總算又開了口,她抽抽噎噎的抖著肩膀,小手卻推開他為她抹淚掌。
嗚嗚,事情總是要解決的,與其這樣曖昧不明,不如來個快刀斬亂麻,將所有事一併解決掉。
既然注定不能在一起,那麼她會努力磨蝕掉對他的愛戀,只是在那之前,她得將事情先說個清楚,因為她一點也不希望分開之後,他對她懷有愧疚。
「其實你……不用對我這麼好的……」她抹著淚水,深吸一口氣,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們之間……只是意外,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誰說我們之間只是意外?」好看的劍眉微微揚起。
她哀怨的瞧著他。「那當然是意外啊,當時我們都喝了酒,所以才會……」她臉紅的搖搖頭,不願再想。「總之,那只是酒後亂性,我們誰都沒有錯,所以就請你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待會兒我就會想辦法離開萬縷城,若是有緣,我們將來或許還能再見面。」
冬安傷心的說出想法,壓根兒沒注意到尉遲觀嚴肅皺起眉頭。
雖說他這招「以身教誨」,效果其佳,她果然不再試著將他向外推,只是他卻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打算離開他。
她都已經是他的人了,還想走去哪裡?
「我不可能會讓妳走的。」他倏地擁緊她,像是一輩子都不打算放開她。
「可我不能留下來……」她立刻又紅了眼眶。「你和我不同,往後你會娶八名妻妾進門,可我卻是春史,這輩子注定只能……只能……」嗚嗚,明明她才決定要磨蝕掉對他的愛戀,為何現在,她卻認為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他呢?
冬安只顧著傷心,壓根兒沒注意到,自己竟然將春史的身分給說溜了嘴,更沒注意到,尉遲觀詫異的挑高了眉尾。
春史一名流傳六十多年,每年春冊必定銷售一空,可惜四名春史的身分。卻始終成謎。
他曾聽聞春史已傳承至第三代,沒想到她竟然就是春史之一。
莫怪她武藝精湛,還精通機關之術,甚至處心積慮的四處替他牽線,原來是職責使然。
只是話說回來,這下子他總算明白事情癥結了。
原來這個小女人在意的是身分問題。
「將來,我只會娶一名妻子。」他慎重說道,直直的盯著她。「而那個人,就是妳。」他一字一字說得極為清楚,不準備讓她有任何閃躲的空間。「我已請人帶口訊回京,表明妳的身分,待離開萬縷城後,我們便回到京城完婚。」無論她是春史也好,尋常民女也罷,這輩子,他就是要定了她!
「什麼?」冬安錯愕的睜大了眼,以為是自己太過傷心欲絕,出現了幻聽。「你說你要娶誰?你什麼時候請人帶口訊的?你向誰表明我的身分了?」她不斷問著,簡直不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傻冬兒,除了妳,我誰也不想娶。」他抬起她的小臉,替她抹去一顆沾在眼角淚水,並俯下頭,眷戀的吻了下她的小嘴。「我好不容易才得到妳,怎麼可能輕易放開妳?」
沒料到他會突然做出這麼親密的舉動,冬安滿臉緋霞,連忙伸手捂住小嘴。
啊,他們明明在說正經事,他怎麼可以──
深怕他會再偷襲自己,更怕自己會為了他而心神大亂,她只好小心翼翼的盯著他,小手也在紅唇上警戒的守衛著。
「可我們之間……只是酒後亂性,你──」
「我沒喝醉。」他截斷她的話,老實的公佈答案,好糾正她長久以來錯誤的想法。
「呃──你說什麼?」冬安明顯一愣。
「正確來說,我壓根兒沒喝酒。」他又道。
「什麼?」這次,她的尾音明顯揚高一些。
沒想到,他還有下文。
「連同醉仙樓那次,我也沒有喝醉。」雖不能再偷襲她紅唇,但粗糙大掌卻若有深意地撫過她的雪白細頸。「那夜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我全記得清清楚楚,包括妳打算灌醉我,包括我對妳做了什麼,我全一清二楚。」
轟!
即使沒有照鏡,冬安也知道自己一定是臉紅了。
他說了什麼?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什麼都記得?!
既然他沒喝醉,既然他沒喝酒,那麼他為何會對她做出──做出那種、還有這種、甚至各式各樣行為?
各種令人臉紅心跳的激情片段在腦海間跳躍,小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唯一不變就是她始終臉紅得像顆蜜桃。
「所以你是清醒的?」她忍不住抽了口氣。「一直都是?」她尖聲問。
深邃黑眸看著小臉上紅霞一路往下染。「沒錯。」
她想尖叫,但是她更想推開他,奔到門外找個地方將自己藏起來。
啊啊啊啊啊──她簡直不敢相信,溫文如他、閑雅如他,竟然會是披著羊皮的狼?! 她更不敢相信,他竟然會以牙還牙的將「酒後亂性」,完完全全奉還給她?!
他將她吃乾抹淨,卻還敢理所當然的要她別哭?
她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哭得這麼傷心難過,他這個大壞蛋!
即使事實就擺在眼前,即使就連兇手都承認自己罪行,冬安卻還是抱著一絲希望,想要證明他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男子漢。
「可你──可你從來沒提過醉仙樓的事啊。」所以她才會認定他是酒後亂性,壓根兒不記得自己曾做過什麼「好事」。
他勾起嘴角,露出不久前,才在床上露出過的邪肆笑容。「我並不想嚇跑妳。」
最後一絲希望也碎裂了。
冬安錯愕的張開紅唇,忽然好想破口大罵,在他熾熱下,她卻什麼也罵不出口,只能像是尾被扔進熱鍋裡小蝦,愈來愈紅、愈來愈紅……
最後,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力量,她竟忽然用力推開他的胸膛,咚的一聲,跳下了床榻,急著找個地方,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緒。
可偏偏在她邁開腳步逃離之前,厚實的大掌卻緊緊的圈住了她。
「妳曾保證過,往後不會再亂跑。」他提出她曾說過話。
那是因為當時她不曉得他的真面目!
冬安回過頭,又羞又惱的跺腳指控道:「你設計我!」
「我只是『禮尚往來』。」關於這點,他倒是樂意承認。
她再次狠狠抽氣,卻不知該怎麼回嘴,畢竟嚴格說來,她比他還要居心不良,好幾次都想陷害他失身,他只不過是學習能力太好,早她一步得逞,一次就成功的「制伏」了她。
「你!你──」
「還疼嗎?」他忽然問。
「什麼?」她一愣,怒氣還收不回。
他挑起笑容,重新將她摟抱進懷裡,附嘴貼在她耳畔,用最輕柔的聲嗓問:「我弄疼妳地方,好一些了嗎?」
啊!他竟然問了這種問題?那可是女人家最私密的事啊,這、這、這要她怎麼回答?
縱然明白他的詢問,絕對是出自於關心,但ㄊ就是無法誠實回答。
「別問!」膨脹的怒氣瞬間消失,她再次化身為小紅蝦,縮起來害羞去了。
見她羞澀難當,尉遲觀只好放棄追問,好心的改變話題。「適才妳去哪裡了?」
老天,這話題也不對!
「沒啊!」冬安迅速搖搖頭,立即想起諸葛玥的交代。對了,她還得想個辦法,騙他離開萬縷城呢!
「府裡人到處找不著妳,還以為妳是被擄走了。」他盯著她垂斂的眼睫。
「呃……我、我只是到附近溜達散心。」她結結巴巴解釋。「我不知道會造成這麼大的誤會,我真的很抱歉……」
「妳沒事就好。」他若有所思盯著她。
知道他在懷疑自己,冬安佯裝若無其事,努力保持鎮定。
「那麼夜深了,有什麼話,不如明早再說吧。」她吞了吞口水,忽然想起好友說過的話──
只要妳離開萬縷城,說不準他就會追著妳離開。
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嗎?
既然他都親口承諾會娶她為妻,那便足以證明他有多在乎她,所以……如果今夜她想個辦法,偷偷坐船離開萬縷城,是不是就能幫助小玥了?
可他真的會追來嗎?
他可是奉了皇命在尋找小玥,真的會輕易的為了她而離開萬縷城嗎?如果他追來了,皇上會不會因此而責怪他。
冬安不安的想著,友情與愛情在她心裡相互拉扯,讓她不知該如何決定,小臉頓時又變得愁眉苦臉。
她想得專注,絲毫沒注意到尉遲觀將她的掙扎全看進了眼裡。
不只是她,他也正試著作出決定。
出宮尋找公主三個多月,他卻始終找不著公主,依照種種跡象顯示,公主顯然是刻意閃躲著他。
既然公主擺明無意回宮認祖歸宗,就算他向冬安套話,恐怕也說服不了公主。
唉,看來皇上和公主之間,今生恐怕真是無緣了。
念頭一定,他立即伸手拂開她蹙起的柳眉。「冬安,明日一早,我們就啟程離開吧。」
「什麼?」冬安迅速抬起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雖然不能帶回公主,不過能帶回妳,想必皇上也會覺得高興的。」
冬安依舊覺得不可思議,實在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提前返京?直到他對她露出寬容的笑容後,她才頓悟,他這麼做,全是為了她!
為了不讓她為難,他竟然選擇放棄皇命。
沈寂的淚水一瞬間再度湧上眼眶,她嗚咽一聲,又是感動又是愧疚的抬起手臂,摟緊他的脖子,並將臉埋進他的懷裡。
「好,我跟你回去,回去後,我一定會說好多好多的故事給皇上聽,儘量不讓他老人家難過。」她喜極而泣地落著淚。「我愛你,謝謝你、謝謝你。」
「我總算等到妳這句話了。」他露出滿足的笑容。「我也愛妳。」他輕輕在她的耳邊回應,音量雖然不大,語氣卻是堅定無誨。
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飲。
早在她像個小爆竹似的衝到他面前時,他雖不能感應她,卻也隱約感受到,他與她之間必並有極深的緣分。
如今,他依照她當初說法──「喜歡就想辦法將人弄到手」,終於將她擁入了懷裡,今後不管她再跑到哪裡,他都不會再放開她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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