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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梵容 -【狩愛高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2 00:06:11     標題: 梵容 -【狩愛高手】《全文完》

梵容 - 狩愛高手

這男人未免太沒品了吧?!
當初害他全家被滅門的人是她的養父母,
他怎麼可以把所有的債全賴在她頭上?!
好吧好吧,父債女還天經地義嘛!
人家她也很認真想解決事情啊,
隱姓埋名、改頭換面的摸到他家去,
主要也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奇怪~她是哪裡犯著了他了?!
對她冷言冷語、惡言相向她都忍了,
連她的一舉一動他也要限制,
不准她回話頂撞,卻百般挑釁──
孤立她,冷落她,折磨她……
唉~誰叫現在當家的人是他──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2 00:06:49

第一章  

  「雲兒……雲兒……」  

  文玨雲耳畔隱約傳來呼喚聲,她不耐地拉高被子捂著耳朵。經歷長時間的飛行,她累得只想倒頭就睡,偏偏疲倦過度產生幻聽,躺在床上許久,卻怎麼也睡不著。  

  她翻來覆去,試圖找個舒服的姿勢,讓疲憊至極的身心得以休息。  

  朦朧間,文玨雲陷入半夢半醒狀態……  

  極目望去,一片灰蒙,靜謐的沒有人跡。文玨雲緩步向前,想走出這片蒼茫。  

  一個轉角,視線豁然開明,終於看到人了!  

  「請問,這是什麼地方?」  

  對方卻恍若未聞,逕自跟著前面的隊伍走。空氣中只迴盪著她的聲音,氣氛詭譎地讓人透不過氣來。  

  人們朝文玨雲的背後招魂祭拜,臉上佈滿深沉的殤慟,有些人甚至嚎啕大哭,文玨雲卻聽不見一絲聲音。  

  文玨雲面對著靜默的人群安慰自己:只是場夢而已,待會就會醒了。  

  但這個夢好真實,她甚至可以清楚看見人們臉上的哀戚。  

  周圍的凝重氣氛沉得讓她不敢呼吸,文玨雲屏息,慢慢轉過身,看看背後究竟有什麼東西。  

  天啊!及腰的矮磚牆邊堆積著一片灰白、猙獰的屍首!  

  雖然明知道是一場惡夢,文玨雲還是忍不住摀住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倏地,沉重的悲痛讓高昂的憤怒取代,每個人都舉起手,迫切的衝上去。雜沓的隊伍中,甚至有幾道人影就直挺挺地從文玨雲身體穿過去。  

  顧不得害怕,文玨雲穿過他們,走到人群中央。  

  她不敢相信,跪在地上的居然是她已故的養父、養母!  

  「爸、媽!你們怎麼會在這裡?這是怎麼回事?」她衝過去,想解開他們身上的繩索。  

  沒用!文玨雲的手一次又一次的穿過他們的軀體,卻怎麼也無法解開綁得死緊的繩結。  

  「怎麼會這樣?」她跪坐在地上喃喃自語。  

  這是夢!一定是夢!  

  「雲兒——」  

  文玨雲詫異地看著養母,「媽?你看得到我?」  

  「雲兒,是我們呼喚你來的。」文氏憔悴的臉上露出安慰的笑,「多虧你一向孝順,才能夠聽到我們的呼喚。」  

  文玨雲仍處於極度震驚之中,「媽……我不懂。這是夢嗎?」為什麼這麼真實?養父、養母早在五年前就雙雙過世了,怎麼會——  

  彷彿看出她的疑惑,文檜說:「你覺得似夢似真,對不對?」  

  雖然養父生前待她冷淡,但看見昔日意氣風發的他,如今潦倒的模樣,文玨雲依舊感到揪心。  

  「怎麼會這樣?」她環視週遭肅靜下來的人群,每個人臉上都充斥著恨意,「他們是?」  

  文檜幽幽歎息,「他們全是徐家的人。」  

  文玨雲不解地望著養母。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出去了,對家裡的事情一無所知。  

  文氏低著頭,不敢迎視周圍灼灼的怨氣,囁嚅著說:  

  「大裡埕徐家。當初你爸因為跟徐震東爭奪區長的位子,故意跟警察廳謊報徐家意圖叛亂,警察廳長在收了紅包之後,連夜殺了所有跟徐家有關係的人,大大小小總共兩百六十八條人命,全在這裡被處決!」  

  文玨雲瞪大眼睛,用力摀住嘴。  

  屠殺!就在這裡!她的血液迅速凝結,無法置信地望著養父。  

  他尊貴的區長頭銜,竟是用這麼不堪的手段得來的?  

  文檜迴避她譴責的目光,文氏則匍匐到文玨雲跟前。  

  「媽!你這是在幹什麼?」文玨雲想要扶起養母,偏偏碰不到如空氣般飄忽的她。  

  「雲兒,現在只有你能救我們了!」文氏哭著說。  

  「媽,你別這樣!你要我怎麼做?快告訴我。」文玨雲陪著流淚。  

  養父雖然陰狠自私,可養母是真的疼她。  

  「徐氏一族的怨氣一日不消,我們就一日不能解脫。」  

  「你們已經過世五年了,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拒絕相信眼前所見的,她只能努力找出疑點反問。  

  「剛往生時我們在等候發落。唉!天理循環,該得的報應終究逃不了。」文檜歎了一口氣,接著說:  

  「忙完我們的後事之後,你就馬上出去了,隔著重洋沒有辦法傳遞訊息,我們兩老就日日夜夜煎熬著,好不容易捱到你回來,才能夠呼喚你的靈魂過來。雲兒,只有你能救我們脫離苦海了!」  

  「教我怎麼做。」文玨雲望著養父,堅定的說。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無論有多困難,她都要設法解救他們。  

  「去找徐御征,他是徐震東唯一的孫子。只有他消去心中的怨恨,才能救贖這兩百六十八縷冤魂!」  

  徐御征?文玨雲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  

  「雲兒,難為你了!」文氏不捨的說:「媽媽就是不想讓你接觸到這醜陋的一面,才把你送到外國,沒想到……我們真是對不起你!」  

  「媽,你別這麼說。如果沒有你們,就沒有現在的我,為你們做點事也是應該的。」  

  突然間,像是時候到了,定格的眾人紛紛越過文玨雲,衝過去怒罵責打跪在地上的文檜夫婦。  

  文玨雲徒然無策地看著眾人毫不容情的捶打,向來不可一世的養父甚至哀嚎出聲。  

  「不要打了!求求你們不要打了!」沒有人聽得到她的吶喊,不管她如何努力護衛著,暴怒的人潮依然自她身上穿過去,責打著毫無招架之力的文檜夫婦,有的甚至恨到硬生生地從他們身上咬下一塊肉……血琳淋的景象讓文玨雲大喊一聲——  

  ☆ ☆ ☆  

  是做夢吧!坐在自己的床上,她想。  

  長年旅居外國,連養父母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匆匆趕回來的結果,只來得及跟上稀稀落落的送葬隊伍。  

  一定是思念過深,才會在踏進家門的第一個晚上,做了這種匪夷所思的夢。  

  「雲兒……快去找徐御征,快救救我們……」  

  養母苦苦的哀求聲吹過耳畔,否決掉她的自我安慰。  

  「書房……牆上暗格……」養父縹緲的聲音接著說。  

  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必須驗證!  

  文玨雲下床,踉踉蹌蹌走到書房,開啟牆上暗格,找到一本線裝書,上面記著密密麻麻的字,像是手札。  

  她飛快的按著日期翻閱,有了!  

  大正十四年八月八日,徐震東因意圖謀亂,徐氏宗親共兩百六十八名遣處決。獨子徐天進與其妻潛逃海外,繼續查緝。  

  大正十四年八月九日,吾獲薦為區長……  

  文玨雲愕然跌坐在椅子上。  

  天哪!她親眼所見的遺骸都是真的!  

  權力,真的這般惑人,可以讓養父做出這麼傷天害理的事?  

  沒想到養父尊榮一生,死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然而,即使文檜壞事做盡,對她還是有大如天的養育之恩。  

  無論如何,她都必須想辦法消弭徐御征的怨恨,救養父、養母脫離無盡的折磨。  

  ☆ ☆ ☆  

  經過訪查,文玨雲得到初步的瞭解。  

  事件發生時,因為徐天進恰巧帶妻小回大陸探親,逃過一劫,而他的妻子在兩年後也過世了,徐家父子則於五年前日本戰敗撤走後,跟著過來。  

  彷彿該是徐家的誰也搶不走,回到故鄉的徐天進承襲父親遺願,當上改制後的村長,兒子徐御征更在外交部當司長。雖然晚了幾十年,徐家依然是權貴之家。  

  養父地下有知,想必也會後悔當初因一念之差,害死那些人命。可無論如何,錯誤既已鑄成,身為文家唯一的後代,她只能承下消弭徐家後人怨憎的重責,來回報養父母的恩情。  

  但,該怎麼做呢?  

  思忖再三,文玨雲決定換個身份好方便接近他們。  

  ☆ ☆ ☆  

  文玨雲徘徊在徐家門前,想不出理由去敲門,眼見天色慢慢暗了,她決定先回去再想辦法。  

  文玨雲頻頻回頭,沒注意到前方急駛而來的車子,硬生生地被撞倒在一旁。  

  肇事的車子沒有停下來,反而加速逃離。  

  文玨雲狼狽起身,在這鄉間小路,周圍只有徐家一戶人家,根本孤立無援。她扶著圍牆蹣跚的走著,直到精疲力盡,才靠著路邊的杉木電線桿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突然,前方走來一位頭髮斑白的老伯。文玨雲戒備的看著他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小姐,你很面生,不是我們這裡的人唷!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外面晃呢?」老人的視線往下,「你怎麼了?怎麼會跌得一身傷?」  

  他臉上和煦的笑容讓文玨雲釋懷,她無力的笑笑。  

  「剛才不小心被撞倒了。」  

  老人攙著她,「要不要到我家上個藥?傷口不好好處理,會留下疤痕的。」  

  「這……」文玨雲有些為難,「老伯的家會很遠嗎?我恐怕走不動了!」  

  「喏,就在那裡。」老人指指前方。「我姓徐,是這裡的村長,不是壞人。」  

  文玨雲訝異極了,苦思不到進徐家的借口,沒想到救她的居然就是徐天進本人。  

  「謝謝老伯!」  

  徐天進不在意的揮揮手,扶著她,「現在的人啊,撞倒人也不下來看看,真是的!」  

  到了徐宅,他喚來傭人阿雪,小心地幫文玨雲處理傷口。  

  「天都黑了,你這麼漂亮的年輕女孩,怎麼還一個人在外面晃啊?」  

  「我迷路了,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來了。」  

  文玨雲隨便搪塞了一個理由。既然進來了,就要爭取留下來的機會。  

  「這樣啊!那你家在哪裡?我叫人送你回去。」  

  「我是從南部上來找朋友的,沒想到住址弄錯了,才會迷路。」她神色自若的依擬好的劇本回答。  

  「這樣啊!現在天色已經暗了,我看你今晚還是在我家休息一夜吧!」  

  「可是——」  

  徐天進的熱情反而讓文玨雲躊躇,經歷過養父的無情陷害,他怎麼還能這麼容易相信人?他的善良讓文玨雲不忍欺騙。  

  「就這樣吧!先休息一晚再說。」徐天進喊來剛才的傭人,「阿雪,帶……」他轉過頭問她:「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雲玨。」文玨雲回答。  

  在文家,她是不受重視的養女,當初還是養母堅持留下她,希望能招來一兒半子的;但養母的肚子一直沒有消息,養父認為她福分不夠,還一度要攆走她。  

  幸虧養母拿出私蓄,供她在外國讀書,好讓養父眼不見為淨。所以這麼多年來,文玨雲始終待在外國,只有在文檜夫妻過世時回來一次,因此知道文家還有個養女的人不多,這就是她放心把名字改成「雲玨」的原因。  

  這麼巧,她也姓雲!  

  徐天進眼裡閃過一絲訝異,快得讓人來不及抓住。  

  如果雲醫師的女兒沒有遭難,也該有這麼大了吧!想到受他牽連的好友,眼底不禁泛出薄霧……  

  「老伯?」文玨雲看出他的古怪,忐忑的問。  

  徐天進怪異的表情讓她不安。  

  徐天進笑笑,「別緊張,你讓我想到一位故人。」  

  「哦?」她若無其事的問:「是老伯的朋友嗎?」  

  「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如果沒有他,內人可能無法順利產下小兒,我們徐家就絕後了。」  

  還好……文玨雲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樣啊?那老伯的恩人呢?」既然是「故人」,就不在人世了吧!  

  徐天進悠悠的歎了口氣,「這是很長的故事了,有機會再跟你說。」  

  「嗯。」文玨雲點點頭,老人臉上的哀戚讓她不敢再追問。  

  「你一定累了吧!今晚好好休息。」徐天進轉頭對阿雪說:「你帶雲小姐到房間裡休息。」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2 00:07:12

第二章

  文玨雲被雞啼的聲音吵醒。  

  家裡怎麼會有雞?  

  昨夜的記憶速回腦裡,文玨雲想起這裡是徐家,也記起她的新身份——雲玨。  

  文玨雲一躍而起,走出門外。  

  一樓大廳裡,徐天進正在喝茶。  

  「老伯,對不起!我睡晚了。」  

  「你起來羅!受了傷怎麼不多睡會兒?」  

  徐天進的慈祥讓文玨雲忍不住吸吸鼻子,「老伯,你人真好!」養父就不曾對她這麼和顏悅色。  

  「傻孩子!」徐天進笑笑說:「你趕快去梳洗、梳洗,我讓阿雪帶你去飯廳吃早餐。」  

  吃完飯,然後呢?  

  「阿伯,不瞞你說,我在這裡沒有認識的人,我想……」文玨雲心裡為必須利用他的善良感到不安。  

  「你就放心的在這住下,不用擔心。」徐天進不在乎的說。  

  第一眼見到她,他就挺喜歡這個女孩。  

  再說因為當年的事件,讓他們流亡外國多年,嘗盡寄人籬下的苦處,如今有機會幫助別人,自然不能吝於付出。況且,看雲玨的氣質,想必出身不錯。  

  「謝謝老伯。」文玨雲半是慚愧,半是如意的道謝。  

  「出外靠朋友,再說你一個小姑娘,能夠去哪裡呢?」  

  文玨雲笑著說:「老伯,我已經二十五歲啦!」  

  「二十五歲……」徐天進陷入沉思,「是大正未年出生的吧!我也是在那一年離開台灣的。」  

  文玨雲尷尬的不知如何接話。一想到養父曾經對老伯所做過的一切,她就慚愧得無地自容。  

  徐天進甩開沉痛的回憶,清清喉嚨道:  

  「雲玨,肚子該餓了吧!趕快去洗把臉,準備吃早餐了。」  

  望著她的背影,徐天進笑了笑。這個孩子跟他真是有緣啊!  

  ☆ ☆ ☆  

  阿雪端來熱水,讓文玨雲盥洗,然後帶她走到飯廳。  

  「阿雪,你是在這裡工作嗎?」  

  「是啊!我外公、外婆以前就是徐家的長工,聽我媽說,我爸爸也是。因為中風的奶奶不願意離開老家,媽媽跟我才沒有住在徐家大宅,也因此才沒有……」她略過那段慘痛的回憶,「直到老爺、少爺回到台灣,我們這些受過老爺照顧的人才又回來。」  

  文玨雲靜靜聽完阿雪的說明,心裡無限欷歔。  

  若養父不曾利慾薰心,如今又會是怎樣的景況?  

  「徐家算是大戶人家了喔!」離開台灣十幾年,文玨雲對他們近年的崛起一無所知,但能妥善照料所有長工的後代,想必財勢不容小覷。  

  「對啊!聽說老爺在大陸白手起家,賺了不少錢,一回來又當上村長。少爺則是在外交部當司長,徐家現在是大裡埕最有錢有勢的人了。」  

  文玨雲暗暗思量,所以他們是等到政局輪換,不再受制於昔日罪名時,才回來的吧!那麼他們可曾想過報仇?對養父母因病過世的結局會覺得遺憾嗎?  

  隔了二十多年,他都還惦著要補償受到連累的長工後代,顯見老伯心胸之厚道;那養母要她消去徐御征心中的怨恨,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徐御征並沒有因為昔日仇人只剩黃土一杯,而原諒他們嗎?  

  言談間,已經到了飯廳。  

  「小姐,飯廳到了,我先下去忙了,有事您再叫我一聲。」  

  「好的,麻煩你了。」  

  讓這家人奉若上賓,文玨雲實在覺得受之有愧。  

  「雲玨,吃飯的時候怎麼還發呆呢?」徐天進走進飯廳,就看到她端著碗沉思。  

  「喔!」文玨雲把碗放下,「老伯,無功不受祿,我不能這樣平白無故的打擾你們。我想,就讓我在這裡工作,只要供我吃住就行了!這樣好不好?」  

  「你怎麼會這麼想?相逢就是有緣,徐家又不怕多一個人吃飯。更何況,看你的談吐舉止,你應該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吧!」  

  「話是沒錯,可是我們非親非故,我不好意思在這裡白吃白住。」  

  「既然你這麼堅持,那……你就跟著我,幫我的忙好了。」她的知書達禮讓徐天進暗暗又加上幾分。  

  「謝謝老伯!」  

  「不用客氣!快吃吧!」  

  ☆ ☆ ☆  

  「老伯,你家的建築很特別!」  

  徐天進含笑等文玨雲吃完早餐之後,帶著她到前廳。  

  歌德式的兩層樓建築,向後方延伸,築成四合院式的架構。兼具歐式建築的美感以及傳統建築的實用性。  

  「房子住得習慣就好了。當初家裡人口多,還不會覺得冷清,現在人丁稀少,到處空蕩蕩的,連個談天的對象都沒有。」  

  文玨雲再次為養父的私心感到難過,趕快轉移話題:「令公子呢?」  

  「他呀!公務繁忙,整天出差,很少有機會待在家裡,像這陣子就又到南部去了。唉!其實就算他在家裡,我們兩父子整天也說不上幾句話。」  

  「喔!」文玨雲暗忖:老伯生性樂觀又容易親近,父子倆會無話可說,想必徐御征一定不好相處。  

  「沒關係!這段時間裡我會多陪你聊天的。」  

  「那太好了!」  

  這時,張嫂拿了封信過來交給徐天進。  

  「老爺,少爺寫信回來了!」  

  「真的?」他拿著信,「阿旺呢?叫他來幫我讀信。」  

  「老爺,你忘記了嗎?旺伯出去收租了。」  

  「喔!」老人有些失望。瞇起眼睛,把信拿得遠遠的欲仔細端詳,可最後還是頹然放下。  

  「那等阿旺晚上回來,再念給我聽好了。」  

  「老伯,要不要我幫你念?」  

  「你認識字?」見文玨雲點頭,徐天進喜出望外的把信交給她。  

  父親大人膝下:  

  孩兒因公務在身,尚須延耽。  

  祈  勿念  

  兒  御征稟上  

  就這樣?這麼簡潔!他難道不知道老父殷殷盼望他的來信嗎?  

  相較於文玨雲的義憤填膺,徐天進倒是淡然處之。  

  文玨雲把信還給徐天進,他微笑把信仔細地折好。  

  「人老了,眼睛都不行了,多虧有你幫忙。」  

  「你別這麼說,舉手之勞罷了。你兒子的信一向都這麼簡單明瞭嗎?」  

  「呵呵呵!設關係!只要知道他平平安安的就好了。有時候他一忙起來,好幾個月都沒消息呢。對了!你願不願意幫我回封信?我怕阿旺收租回來太晚了,又要等明天才能回信。」  

  「當然沒問題!」  

  徐天進開心的帶著她到書房。  

  「你就告訴他,家中一切平安,叫他不要擔心。出門在外要多保重自己的身體。」  

  文玨雲正要下筆,徐天進又再叮嚀:  

  「我看……還是簡單的寫幾句就好了。」  

  「像你兒子寫的一樣扼要嗎?」  

  「對!越簡單越好,信寫得太長會很奇怪。」  

  「喔!」大概是他們比較羞於表達關心吧!  

  文玨雲久居英國,習慣有話直說,絕不會含蓄的表達感情。  

  文玨雲寫好信之後,念給徐天進聽——  

  吾子御征:  

  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汝在外宜多小心,飲食起居不可不慎!  

  父  字  

  徐天進滿意的點頭,「你的文筆真不錯!以後你就幫我讀信、寫信好了。」  

  「只要老伯不嫌棄,我住在這裡的時候都可以幫你的忙。」文玨雲也很開心能夠幫上忙。  

  幸好養母堅持她不可以數典忘祖,要求她跟著移民到英國的北大教授學中文,才讓她讀寫無礙。  

  徐天進隨口問道:「未來你有什麼打算?」  

  文玨雲暗暗一驚,沒想到又兜回這個問題。她腳上的擦傷並不嚴重,況且依她先前迷路的說辭,繼續留下來似乎有些強賴。  

  她迴避老人彷彿能洞悉世情的睿智眼神,避重就輕的說:「我給你添麻煩了。」  

  徐天進擺擺手,「你別想太多,我只是隨口問問,沒趕你的意思。再說整個大宅子成天冷冷清清的,我還巴不得你能留下來跟我作伴呢!」  

  心緒既定,文玨雲輕鬆多了,也有了開玩笑的興致。  

  她眨眨眼,「要是老伯覺得我根麻煩,那我就不敢多留羅。」  

  相處雖然短暫,她卻真心喜歡上這位慈祥的老人家。  

  「傻孩子!說什麼麻不麻煩,我還怕你說走就走了呢!」她直率的性子有別於時下女性,倒跟妻子年輕時很像。  

  「老伯,你人真好!」懸宥文玨雲心頭的去留問題,就在談笑間輕而易舉地解決。  

  「是我們有緣啦!對了!我看你什麼東西都沒有帶,臨時也不好準備,我看叫張嫂把我太太的衣服拿給你穿好了。衣服是有些舊了,可是都還保存的不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怎麼會呢!只是,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不會啦!你們的身材相仿,應該穿得下。先暫時委屈一下,等過兩天,再帶你到布行裁新衣。」  

  「不用了!那怎麼好意思呢?」他對她的好,讓她心虛哪!  

  「女孩子家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你就不要再跟我客氣了。」  

  「不然,先等我看過伯母的衣服,萬一還有缺再說好了。」她折衷說。  

  「也好。你就安安心心的在這裡住下,要是有缺什麼東西,千萬別跟我客氣喔!」  

  「我會的!謝謝老伯。」  

  ☆ ☆ ☆  

  在張嫂的協助之下,文玨雲小心翼翼的把一件件的旗袍從樟木箱子裡拿出來。  

  這些收藏良好的旗袍,樣式都十分的鮮艷時髦,看得出來都是極品。  

  文玨雲撫摸著絨布面上的精緻繡花,全是純手工縫製的呢!  

  「這些都是伯母生前的衣物嗎?」  

  「是啊!老闆娘很早就不在了,這幾箱衣服還一次都沒穿過呢!」  

  「伯母是怎麼過世的呢?」  

  「難產啊!少爺五歲那年,老闆、老闆娘原本開開心心的準備要迎接第二個小少爺,誰知道胎位不正,老闆娘跟小少爺都沒能活下。」  

  文玨雲在心裡默算,是在逃到外國後的第三年吧?如果沒被滅門,以徐家的財力,應該不會落得母子都救不起來!文玨雲的心越來越沉重。  

  「老伯一定很傷心。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他還把伯母的衣物這麼用心的保存下來,可見他們夫妻的感情一定很深厚。」  

  「那可不!不只是衣服而已,所有夫人曾經用過的東西,老闆都仔仔細細的保留下來。幸虧還有個少爺在,不然我想,接連遭到變故,老闆當年一定會跟著老闆娘一起去!」  

  當時的慘案太駭人,使得沒有人敢接近徐家,這才讓離鄉二十年的他們,還能擁有沒被破壞的徐家大宅。  

  只是……留在這裡會不會反而走不出陰霾?  

  事情發生時,文玨雲才剛出生,但一想到養父母受的折磨,她說什麼也要想辦法化解兩家的仇恨。  

  「這樣啊!」文玨雲小心的拿了兩件衣服,「張嫂,我就拿這兩件鳳仙裝替換著穿就好了,其他的還是不要動,讓老伯留作紀念。」  

  「不行啦!」張嫂連連搖頭,「老闆剛剛交代說,這些衣服他留著也沒用,要你盡量挑。」  

  「可是我跟徐家非親非故的,總覺得這樣會褻瀆到伯母。」  

  「小姐,你想太多了!這幾大箱的衣服,都是老闆心裡的負擔啊!難得他願意拿出來,你就別再推辭,拂逆了他的好意。」  

  徐天進毫無芥蒂的信任,讓文玨雲的客氣反而顯得有些小心眼,她決定坦然接受。  

  「謝謝!你們這裡的人都這麼有人情味嗎?」當初養父怎麼狠得下心做出這種事!  

  「人本來就是要互相幫助的,不是嗎?」  

  「難道你們都不擔心我有別的企圖?」文玨雲忍不住提醒。  

  張嫂噗哧一笑,「小姐,好人、壞人的眼神跟氣質是不一樣的。我們都幾十歲的人了,難道還分辨不出來嗎?你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小姐,那些成天黏在少爺身邊的交際花跟你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原來你們這裡還是會有壞人的喔!」文玨雲故意轉個圈,裝出一副煙視媚行的妖嬈模樣,「怎樣?我現在看起來像不像勾引人的壞女人?」  

  她誇張的動作,逗得張嫂哈哈大笑。  

  「拜託!小姐,你如果存心要勾引入,也要等少爺回來才行啊!而且你長得那麼慧黠漂亮,實在不像那些渾身帶著騷味的煙花女子。」  

  對老伯那個不孝順又貪好女色的兒子,文玨雲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想著要化去他心裡仇恨而已。  

  「不玩了。張嫂,幫我整理這些衣服吧!」  

  ☆ ☆ ☆  

  張嫂把茶放下,正要退出書房的時候,徐天進喊住她:  

  「張嫂,那些衣服雲玨還喜歡嗎?」  

  「看樣子雲小姐是蠻喜歡的,只是有些地方要稍作修改。」  

  「依你看,要不要再多做些新的衣服給雲玨?」  

  徐天進想開了,原本妻子的衣物是想留給未來的媳婦作紀念的。可是,唯一的兒子雖然在工作上頗有成就,周圍的女人卻淨是些風塵女子。雲玨這個孩子深得他的緣,把衣服送給她,相信妻子也會欣然同意的。  

  「不用啦!雲小姐原本還說只要留兩件替換就行了。她再三強調,要您千萬不要再破費了。」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對呀!雲小姐的修養確實不錯。」  

  「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孩子,就不曉得御征有沒有這個福氣。」  

  「老闆,我看恐怕很難,我們今天有聊到少爺,她看起來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沒關係!感情可以慢慢培養的,御征都二十八歲了,也該定下來了。雲玨長得漂亮、有人緣,又讀過不少書,這樣好的女孩,我說什麼也要把她留下來當媳婦!」  

  想到之前那無緣的媳婦,徐天進又紅了老眼,哽咽的說:  

  「要是我沒有硬留雲醫師住在家裡,他們一家三口就不會遭到牽連了……」  

  那次的事件張嫂也失去了父母跟丈夫,雖然難過,還是故作輕鬆的說:「事情過去就算了!老爺又想這麼多幹嘛!」  

  徐天進清清喉嚨,「你說的對!過去就過去了,罪魁禍首也已經都不在了,何必想這些令人傷心的事呢?人要往前看才能幸福!」  

  ☆ ☆ ☆  

  夜裡——  

  文玨雲躺慣了柔軟的席夢思床,硬硬的木板床睡起來實在不舒服,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  

  一閉上眼睛,那恐怖畫面便歷歷在目,從知道真相開始,她常被嚇到哭醒。  

  還是去找阿雪好了!有人陪著,就不會害怕了。  

  阿雪的房間在哪裡呢?  

  文玨雲經過隔壁房間敞開的門口時,發現牆上嵌著一尊半人高的觀世音菩薩。她不由自主的走進去,端詳著菩薩,心裡變得寧靜多了。  

  這是間空房間,暫住一夜沒有關係吧!  

  她關上房門,輕聲向菩薩祈求,有慈眉善目的菩薩像陪伴,今晚肯定有個好夢。  

  躺在床上,她猜測房間的主人應該是個男人,淡淡的麝香味,鎮定了文玨雲疲累的身心,她沉沉的進入夢鄉。  

  第二天一早,文玨雲精神煥發的走進飯廳,開心的跟坐在位子上的徐天進道早:「老伯早!你每天都這麼早起喔?」  

  「老人家睡眠比較短,而且我已經習慣了。看你的樣子,昨天晚上睡得還不錯吧?」他也知道她會做惡夢,可文玨雲只推說認床,徐天進也不追問。  

  「是啊!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本來想去阿雪房裡擠一擠的,可是我不知道阿雪的房間在哪裡,所以就睡到隔壁房裡去了,那裡有尊觀音刻得好莊嚴!」  

  「隔壁房裡,那不是——」  

  「沒關係!」徐天進使個眼色制止阿雪的話。  

  「習慣就好了,反正那個房間現在也沒人睡。」  

  「呃——這樣好嗎?還是我跟阿雪一起睡就好了。」  

  早上光線比較好,文玨雲才發現房間裡的擺設一應俱全,而且透著濃濃的陽剛味,不像是客房。  

  「行不通的,阿雪是跟張嫂同一間房,加上你睡不下啦!」  

  「可是,我佔了別人的房間不好吧?」  

  「我說沒關係就沒關係!你睡得好最重要。家裡只有那個房裡有菩薩,你就安心換房間吧!」  

  歷經磨難,徐家父子早就沒了特別的宗教信仰,唯一的那尊佛像還是因為興建時就嵌在牆上,才會留了下來。  

  「謝謝老伯!」  

  「哎!你又來了!把這裡當作你家,住得舒服最重要!不許再開口閉口就是謝謝的,太見外了!」  

  至於文玨雲要住到何時,由於相處愉快,沒有人提起這個問題。況且徐天進私心也是希望她能久待。  

  「好啦!今天老伯有沒有需要我做的事?」  

  「我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我看你就到處走走,熟悉一下環境好了。」  

  ☆ ☆ ☆  

  文玨雲信步走走,踱到一間花廳,牆上掛著一幅畫像。  

  好美的人!只是,畫中人的眉間似乎鎖著濃濃的愁。  

  「她就是我的妻子。」不知何時,徐天進站在她的身後。  

  「伯母長得好美!」文玨雲真誠的讚歎。  

  「是啊!」徐天進的視線沒有離開畫。  

  「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一種好熟悉的感覺。大概是你跟秀玉一樣,有引人親近的特質吧!」  

  徐天進凝視妻子的畫像,眼裡不禁泛起薄霧。  

  「秀玉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了。可惜我們的緣分太短暫……」  

  「老伯……」文玨雲輕擁著他的肩膀,默默的安慰著。  

  徐天進不著痕跡的擦去眼角的淚,「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怎麼會呢?老伯的真情教我看了也很感動。」  

  「來,坐下吧!陪我聊聊。平常如果沒事,我總喜歡來這裡靜一靜,想想事情。」  

  「聽說伯母是難產……」文玨雲小心探問。  

  「嗯,其實秀玉的體質本來就不適宜懷孕,所以才會這樣。」  

  「可是你有個公子不是嗎?」  

  「我一開始並不知道秀玉的身體狀況,直到臨盆前才發現,幸好有位剛從日本回來的雲醫師及時開刀,才救了他們母子。」  

  文玨雲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喔!那個雲醫師就是老伯提過的故人羅?那怎麼沒能救起第二胎?」  

  「說來話長。」徐天進看著她,「你聽說過徐家血案了嗎?」  

  文玨雲不自在的點頭。  

  「會不會怕?」徐天進以為她的異樣源自於畏懼。  

  「不怕!」她趕緊說:「怕就不會住在這裡了!」  

  徐天進讚賞的點頭,「夠膽量!」  

  文玨雲回以尷尬的笑。說到底這些都是養父害的呀!只是她不能說出來。  

  他接著說:「秀玉順利生產後,我感謝雲醫師的大恩大德,留他們夫妻住在家裡,誰知道反而害了恩人,血案發生當時,他們沒能置身事外,夫妻倆連同初生的女嬰都被架走……」話未說完,他已掩面哽咽。  

  文玨雲蹲在跟前拍拍他的手,「你千萬別自責,這不是你的錯啊!」對養父的所作所為,她真的內疚萬分。  

  歷經時間的沉澱以及文玨雲的安慰,徐天進很快地就撫平情緒,他不好意思的掀掀嘴角,「讓你見笑了。」  

  文玨雲小心的問:「老伯……你……還恨陷害你的人嗎?」  

  「你是說文檜?」這件事地方上的人都知道,當時迫於文檜的淫威,不敢張揚,如今時局變遷,也就不再有顧忌了。  

  文玨雲輕輕點頭。  

  徐天進瀟灑恬逸的擺擺手,「不恨了!人死都死了,恨他又有什麼意義?」  

  「如果死後還有世界,你也不恨嗎?」  

  徐天進拍拍她的頭,「孩子,如果還有另一個世界,他也會受到應有的責罰。」  

  「如果你的恨能夠讓兇手連死後都不好過,你會選擇再恨下去嗎?」文玨雲不放棄的追問。  

  徐天進輕輕搖頭,「不!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爭一口氣。如果我父親不要堅持競爭區長到底,也不致招來橫禍。既然文檜都已經不在了,就讓這些恩恩怨怨灰飛煙滅,何必糾纏不休呢?」  

  「你怎麼能夠這麼坦然?」他的寬宏大量讓她感動。  

  「寬恕別人就是放過自己,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她的言談讓徐天進腦子裡一閃,臉上雖不動聲色,睿智的眼裡卻已瞭然。  

  要說不曾有怨,未免矯情,但是人生就這麼短短一遭,活著的人犯得著跟死人鬥氣嗎?再者,不管她是誰,在血案發生當時,都只是襁褓幼兒,完全不影響他對她的疼愛。  

  文玨雲低著頭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照理說,她該歡喜於徐天進的不記仇,可是,越跟他相處越自慚形穢,養父真的做得太絕了!  

  想起養父母的哀嚎,文玨雲再度堅定地告訴自己,即使養父真的壞事做盡,他也得到報應了。  

  徐天進打斷她的冥思,「我知道御征不肯忘懷,他甚至不願意請人超渡先靈。那孩子的個性太倔強,我勸不動他。」也許冥冥之中就注定要由她來化解御征心頭濃悒的怨恨吧!  

  原來如此,怪不得養母要她找徐御征!文玨雲理清思緒,一抬頭,不期然迎向徐天進洞悉世事的眼眸。  

  「嗯……老伯真是好人!」心裡惴惴不安,文玨雲胡亂搪塞著話。  

  徐天進和善的微笑,「只要心存善念,就是好人。你也是呀!」  

  文玨雲釋然的笑了。不管老伯猜到多少,不拆穿她已經證明並沒有因此而看輕她。  

  心頭的壓力稍緩,她自然地靠在他肩上,「老伯,你人真好!我好希望有你這樣的父親呢!」  

  徐天進樂得哈哈大笑,視線在妻子的畫像跟文玨雲間來回梭巡。  

  「太像了!你這個動作跟秀玉真的太像了!要是我們有女兒,應該也會像你這樣跟我撒嬌吧!」  

  「看到伯母的畫像,我也有一種親切的感覺呢!」養父怎麼狠得下心傷害這麼和善的一家人?「伯母多愁善感嗎?她的表情看起來好憂鬱。」  

  「不!秀玉從小就是整天笑嘻嘻,沒有任何煩惱似的。這張畫是她過世以後,我請畫工畫的。我想,她突然離開我們,什麼話都來不及交代,心裡一定有許許多多的遺憾。」  

  「老伯!你這又是何苦呢?伯母在天之靈要是知道你這麼不快樂,她也不會安心的。」畫中人的愁緒,原來是活著的人加上去的。  

  「會嗎?」畫中的秀玉彷彿皺著眉。  

  「當然會呀!老伯,如果你真的愛伯母,更應該好好的過生活,她看到你開開心心的,才能夠安心自在啊!」  

  善解人意的秀玉的確不會高興他這樣自憐自艾的。  

  「你說的對!我真慚愧,二十年了,竟然參不透這層道理。」  

  「你是當局者迷。不過,現在知道也不晚啊!」  

  「你真是個貼心的孩子。定了親家了嗎?」  

  「還沒有呢!」養父向來對她不聞不問。這樣也好,讓她能夠自由自在的在外國唸書。  

  徐天進訝異的說:「在我們這裡,女孩子到了十六、七歲,就差不多該結婚生子了。」  

  文玨雲聳聳肩,「反正緣分到了,就會結婚。」  

  徐天進也不多問,一老一少就這麼談天說地的,和樂融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2 00:07:29

第三章

  徐御征連夜趕回家的時候,夜幕已然低垂,他只有一個念頭——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一覺。  

  推開房門,隱約看見床上拱起一個人形,徐御征不禁皺起眉頭。是誰這麼沒有規矩,敢睡到他的床上?  

  徐御徵用力推著對方,「起來、起來!」  

  「幹什麼啦!」文玨雲好夢方酣,惺忪的發現有道影子站在床前,不耐煩的揮揮手。「你沒看見牆上有尊觀音菩薩嗎?走開!小心待會被打得魂飛魄散,就不能投胎轉世了!」話一說完便轉過身去,繼續呼呼大睡。觀音菩薩?魂飛魄散?投胎轉世?  

  她把他當成什麼東西了?  

  徐御征生氣的再推推她,「不管你是誰,馬上離開我的床!」  

  文玨雲乾脆整個人緊緊裹在被子裡,嘟嘟嚷嚷著:  

  「拜託!你有點鬼格好不好?我今天很累,不想做惡夢了!你改天再來好了。」文玨雲試過很多次,只要一回到她的房間就做惡夢,所以她乾脆霸佔這間房間。  

  徐御征見無法叫醒她,只得悻悻然的去找管家旺伯,問問看究竟這個瘋女人是打哪來的。  

  「少爺?您怎麼突然回來了?長途坐車累了吧!」旺伯驚訝的問。  

  「我房裡那個女人是誰?」  

  「你是說雲小姐嗎?她是老闆半個月前帶回來的客人。」  

  「我爸爸的客人?是親戚嗎?」徐御征戒備的問,跟徐家攀得上關係的人早就都在血案中犧牲了。  

  「不是,是老闆晚上出去散步的時候,湊巧碰見雲小姐迷路了,因為投緣,老闆就把她帶回家裡暫住。」  

  「爸爸真是糊塗了,來路不明的女人也隨隨便便的帶回家!還有,家裡那麼多的房間,她為什麼獨獨要睡在我房裡?去叫她起來!」  

  恬不知恥的女人!徐御征直覺認定她的動機可疑。  

  「這……」旺伯有些為難,「因為雲小姐膽子小,會做惡夢,您房裡有尊菩薩,老闆答應讓她暫時睡在那裡。請少爺先委屈一夜,到隔壁房裡睡,等明天再跟老闆說,好不好?」  

  經過半個月的相處,旺伯也跟著疼惜討人喜歡的文玨雲。  

  「算了、算了!折騰了那麼久,我也累了。你休息吧,我到隔壁去睡就是了。」  

  ☆ ☆ ☆  

  一早,徐御征臉色陰霾地走進飯廳。  

  「爸,早。」  

  「你回來啦!剛剛聽旺伯說你是開夜車回來的,怎麼不多睡會?」  

  「不必了。」他看著文玨雲,「這位是……」  

  無辜的大眼,濃長的睫毛,酡紅的雙頰,紅灩的嘴唇……她就是用這清純可人的外貌來迷惑住爸爸的嗎?太美的女人特別需要防備,況且來路不明的她在家裡一賴就是半個月,未免可疑。  

  徐御征從第一眼就決定討厭她!  

  「忘了跟你們介紹了,雲玨,這就是我兒子;御征,她叫雲玨,是我新交的小朋友。」文玨雲清靈的大眼注視著徐御征,他就是老伯的兒子!高挺的身材,散發出一種懾人的氣魄。讀過他寄回的幾封信,本人果然跟字體一樣,剛毅有個性,看得出來是難纏的人。  

  「你好。」她禮貌的打招呼。  

  「小姐一向有搶別人房間睡的習慣嗎?」徐御征厭惡透了她甜得膩人的笑容,彷彿要迷人心智;還有嬌美無邪的容貌,完全不搭心底的狡詐。當年徐家一夕之間慘遭變故,接著母親又難產過世,所以很小的時候徐御征就明白,只有不在乎才不畏懼失去;如今這個女人輕易得到父親的歡心,甚至連他也幾乎要迷炫在她無辜的笑容裡。因此,理智提醒他要防範她別有所圖。  

  旦夕之間失去所有,並沒讓父親學會防備;但他不同,他必須承擔防禦整個徐家的重責大任,不容許徐家再次遭受橫禍。  

  徐御征瞇起眼睛看著文玨雲強裝的鎮定,再一次肯定的告訴自己:這個女人一定有問題!  

  徐天進輕斥一聲:「御征,你怎麼這麼沒有禮貌,」轉頭跟文玨雲解釋:「雲玨,你千萬別放在心上,他不是……」  

  「老伯,沒關係的!」  

  短暫的尷尬之後,文玨雲解釋:「對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房間,今天我就搬回去。」  

  他灼灼的審視像要挖出她的靈魂,文玨雲挺直腰,拒絕讓他看出她的心虛。終於見到正主兒了,養父母能不能脫離苦海,就靠他了,無論如何她絕不能退縮!  

  「你到底還想白吃白住多久?」徐御征仍不放過她。  

  「放肆!這是你對待客人應有的態度嗎?」徐天進終於不悅的站起身來怒斥。  

  文玨雲趕緊過去拍拍他的胸口,安撫著:「老伯,你別生氣,我相信令郎不是那個意思。」  

  壓抑下難堪的情緒,她依舊不卑不亢的表示:  

  「徐先生,我沒想到會打擾這麼久,更沒想到會帶給你這麼大的困擾。你的意思是……」要被趕走了嗎?她才剛見到他呢!  

  徐天進先他一步強調:「雲玨是我最重視的忘年之交,你要房間就還給你。但是,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許你再對她出言不遜!雲玨,別理他,我們走!」  

  文玨雲跟在徐天進後面,不安的回頭,在接觸到徐御征冒火的眼神時,又趕緊轉頭避開。所有的問題癥結都在他身上,偏偏第一次見面就鬧得這麼糟,接下來的日子恐怕很難捱。  

  她暗暗的歎息,虧他長得人模人樣的,沒想到性情孤僻到難以相處。徐御征狠狠瞪視著她的背影,自從母親過世後,他們父子倆就不太親近,除了日常生活上的寒暄以外,見了面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如今徐天進護衛文玨雲的動作,無異讓原本就冷淡的父子關係更形雪上加霜。  

  徐御征眉頭間的皺摺更深了。爸爸到底是中了什麼蠱?居然會為了她勃然大怒。  

  這個居心叵測的女人,他一定會揪出她的狐狸尾巴,走著瞧!  

  ☆ ☆ ☆  

  安撫徐天進之後,文玨雲盡快把房間讓出來,免得又起事端。  

  仔細檢查過房間裡的一切,確定都回復原狀,正要踏出門的時候,卻碰到了她最不想碰到的人。  

  一低著頭,若無其事的側身走出去,徐御征卻叫住她:  

  「雲小姐。」  

  輕歎一聲。唉!躲不掉這個瘟神!她認命的轉過身。  

  「房間已經完璧歸趙了,你還有事嗎?」  

  「說!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徐御征一再地挑釁態度激怒了文玨雲,她挺起胸膛,一字一句的說:「徐先生,要不是怕老伯為難,我根本懶得理你這個既不孝順、又自以為是的渾蛋!請你搞清楚,我是不、想、理、你,不是怕你!」火上心頭,她想也不想地就頂回去。  

  如果他惡劣的態度源自於她的姓氏,她認了;可是面對他純然的找麻煩,文玨雲可不想逆來順受。  

  「我孝不孝順還輪不到你教訓。倒是你,如果還有幾分羞恥之心,就該自食其力。徐家雖然家大業大,可也不歡迎米蟲!」  

  「你!」文玨雲怒視著他,這該死的爛人!雖然於心有愧,還是忍不住火冒三丈。「你等著看!我會自己找工作來做。哼!」  

  看著她怒氣騰騰的衝出去,徐御征反而覺得好笑,就憑她嬌弱的樣子,怕是跑去哭訴吧!  

  ☆ ☆ ☆  

  接下來幾天,徐天進居然沒有興師問罪。  

  徐御徵納悶著,如果她去告狀,爸爸早就發火了,怎麼會一直沒有動靜?難道……雲玨什麼都沒說?  

  自從那天衝突之後,她好像刻意避著他似的,兩個人沒再見到面。徐御征在花廳找到正在掛畫像的文玨雲。  

  「你在幹什麼?!」  

  突如其來的吼叫,讓站在椅子上的文玨雲嚇了一跳,她拍拍胸口說:「你發什麼神經啊?」  

  文玨雲不理會生氣的徐御征,逕自跳下椅子,歪著頭欣賞剛掛好的畫像。  

  「這幅畫是誰畫的?誰准你擅作主張,換下我媽媽的畫像?」  

  「喔!舊的那幅畫是老伯收起來的。你不覺得先前那幅太憂鬱了嗎?」平心而論,她換上去的這幅畫像,的確生動的勾勒出母親的纖柔與開朗。  

  舊畫裡,母親藏不住的深深愁緒,是他童年印象中不曾出現過的樣貌,每看一次,心裡就沉重一分。  

  再開口,他語氣和緩多了,「這畫是誰畫的?」  .  

  「我啊!不錯吧!老伯都說神韻像極了呢!」  

  「你!」徐御征一步步的接近,打量著她身上的衣服,眼裡散發出駭人的陰冷光芒。  

  「原本以為你這個小賤人是刻意來接近我的,沒想到,你比我所能想到的還要陰險。假造機會認識我爸爸、接收我媽媽的衣服、換下我媽媽的畫像,如果你認為這樣就能如願以償的飛上枝頭做鳳凰,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啪!文玨雲一個巴掌打在徐御征臉上,他抓住她的手咬牙說:「你這個潑婦!要不是你是女人,我一定揍你!」  

  「哼!你是我見過思想最齷齪的人了!跟你住在同一個屋子裡,已經嚴重污辱到我了,我哪有那麼倒霉要當你的『新媽媽』!」  

  話一說完,文玨雲使力抽出被他抓著的手,一溜煙的跑走了。  

  徐御征氣得頭頂都要冒煙了,迅速蔓延的怒氣在看到母親的畫像時,竟奇跡似的平復下來。  

  徐御征撫摸著畫布,跟久違的母親做無聲的溝通。  

  ☆ ☆ ☆  

  晚餐時,文玨雲照例沒有出現在飯桌上,徐御征故作不經意的問:「爸爸,雲小姐怎麼沒一起吃飯?」  

  「怪你呀!」徐天進的眼裡有些責備,「第一天回來就給人家下馬威,誰還敢跟你同桌吃飯?」  

  她居然沒有告訴爸爸,後面幾次更嚴重的衝突?  

  徐御征繼續若無其事的問:「是她自己說不願意跟我同桌吃飯的嗎?」  

  「沒有。前幾天她說要趕著畫你媽的畫像,沒空跟我們一起吃;可是,現在畫都掛好了,她還是一樣躲在房裡吃,想也知道是因為你的緣故!」他跟雲玨這個女娃一見如故,感覺比冷硬的兒子還親近呢!  

  「爸!我——」  

  「唉!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好意,怕我被人騙了。但是,孩子,好歹我吃的鹽都多過你吃的飯了,是不是好人,難道我會分不出來嗎?再說,雲玨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要不是恰巧迷路了,我們也不會有這份福氣認識她。」  

  徐御征有些軟化,卻還是不服氣的說:「爸,你太相信她了!無憑無據的,誰知道她是什麼出身。」  

  「縱然優雅的氣質可以假裝得來,那雲玨讀過書怎麼解釋?現在的社會,沒有幾戶人家供得起女兒讀書的。」  

  「她說她有讀過書?搞不好只是認識幾個字,就到處招搖撞騙!」  

  「雲玨不單單能看字,前一陣子寫給你的信,都是她代筆的。」徐天進驕傲的說明。  

  「信是她寫的?」怪不得他每回收到信就覺得納悶。那簡潔流暢的文筆、行雲流水的書法,不像出自旺伯之手。  

  「那可不!」徐天進滿意的看著兒子的反應。  

  「由字跡可以看出一個人的人品學識,這你總不能否認吧!」  

  徐御征默認父親的話,卻還是佯裝不在意的問:「那雲小姐有沒有說過還要再留多久?」  

  或許是他的防禦心太重了,不該把每個人都看待成壞人。  

  「你還是想趕她走嗎?兒子,做人不要太絕,給人家留條後路吧!雲玨雖然能力很強,可是,畢竟是個年輕女孩,你真的放心讓她出去找工作嗎?」  

  「她有說要出去找工作?」看來,那天換房間時,她說的話是認真的,她的骨氣讓徐御征又對她添上幾分好感。也許他太先入為主了。  

  「對呀!你回來那天,雲玨就念著要搬出去找工作,是我一直勸,她才打消這個念頭。我們徐家又不缺一個人吃飯!」  

  徐御征聽完,悶悶的說:「那不要讓她出去找工作,外面壞人很多!」  

  「我會告訴她的。」徐天進忍住笑,正經的說。  

  突然看到兒子臉頰上的紅印,他問:「御征,你的臉怎麼啦?怎麼會紅紅的一片?」  

  「沒什麼,不小心去撞到門而已。」該死的女人,出手這麼重!不過,想起自己的污蔑之辭,也怪不得她會這麼生氣。讀過書、學過西畫的雲小姐……她引起他的興趣了。  

  「你們年輕人就是這麼莽撞!下午我才看到雲玨的手腕也是有些淤青,她說不小心去撞到桌子了。凡事要小心點,不要漫不經心的。」  

  「知道了。」  

  二十年來,父子倆第一次聊這麼多話。他們的關係,彷彿也因為這樣而親近了許多。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2 00:07:46

第四章

  不管徐御征如何刻意的到處走動,始終無法遇到雲玨。兩個人的房間就比鄰著,卻還是一直見不到她。  

  如果不是爸爸跟張嫂時常提到她,徐御征幾乎要以為雲玨並不存在了。她要躲到什麼時候?  

  不知不覺的,徐御征走到後院。正要往回走的時候,聽到一個嬌嫩的嗓音傳來:「阿勇,拜託啦!讓我做一下啦!」  

  後院是專門用來堆放柴火以及曬衣服用的,只有傭人們才會走到這裡。她在這裡幹什麼?  

  徐御征隱身在竹籬笆後,觀察他們究竟在爭執些什麼。  

  只見阿勇為難的支支吾吾:「小姐,你饒了我吧!要是老闆知道我讓你劈柴,一定會罵死我!」  

  「我不說、你不說,還有誰會知道?」文玨雲轉頭問阿雪:「你會不會說?」  

  「我是絕對不會說的!可是小姐,你這是何苦呢?這麼粗重的活……」  

  「可是其他的工作我也做不來啊!拜託啦!阿雪、阿勇,你們就幫幫忙,讓我試試看啦!我剛剛看很久了,劈柴很簡單,我應該可以勝任的。」  

  「也許……小姐可以去洗衣服。」阿勇求救的看著阿雪。  

  「不行啦!上次我帶小姐去溪邊洗衣服,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教會她怎麼抹肥皂、用洗衣棍敲打。結果,才洗第一件衣服,就沒抓好,被水沖走了。小姐為了追那件衣服還跌到水裡,膝蓋都淤青了好幾天呢!」  

  「不然——縫衣服也行呀!」  

  阿雪沒好氣的拉起文玨雲的左手給阿勇看,「你看!不過是幾針,她就五隻指頭全扎齊了!有些還不只扎一個洞呢!」  

  文玨雲不服氣的叉著腰,「啊!你們很過分唷!怎麼說得好像我是白癡一樣。」  

  「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從來沒有做過活,何苦一定要這樣虐待自己呢?好好的弄得一身都是傷,我看了都心疼哪!」  

  「你知道我答應徐御征要自食其力的嘛。老伯又不肯讓我出去找工作,我只能偷偷的躲著做事了。」  

  阿雪少有年齡相近的朋友,加上文玨雲個性活潑,她們很快就熱絡起來了。「你這個笨蛋!你這樣躲起來工作,吃力又不討好。少爺也不會知道啊!」  

  徐御征的嘴角緩緩上揚,就算他對她的動機還有僅存的懷疑,也都在此刻化為烏有。  

  撇除成見,他發現雲玨其實是個蠻吸引人的女孩子!  

  「至少我問心無愧呀!」文玨雲嗲著聲音,使勁的搖晃著阿雪的手臂,「好啦!好阿雪,拜託啦!我保證萬一再不行,就宣告放棄,不會再麻煩你了。」  

  阿雪瞪她一眼,「我是怕麻煩的人嗎?我是捨不得你耶!好好的金枝玉葉,盡想些怪主意!」  

  「好啦、好啦!是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真拿你沒辦法!你保證是最後一次?」  

  「我保證!」文玨雲吐吐舌頭,手在背後偷偷的打個x。  

  這一切,都落在徐御征的眼裡,他無奈的搖頭。這麼率真的女人怎麼可能藏著不軌的念頭!  

  阿雪歎口氣,「阿勇,斧頭給她吧!」  

  「可是——」  

  「不給她,她不曉得還要吵多久呢!就讓她試一次,不然我們都別想做事了。」文玨雲的固執,阿雪是領教過的。  

  「對啦、對啦!」文玨雲接過斧頭,對他們俏皮的揮揮手,「這些交給我就行了,你們小倆口到旁邊去談情說愛吧!」  

  文玨雲舉起斧頭,還沒劈下去,突然——  

  「唉唷!」  

  「怎麼了?」阿雪正要過去,衝過來的徐御征先一步收下她手中的斧頭,並執起她的左手仔細端詳,「扎到木屑了嗎?」  

  「你怎麼知道?」文玨雲想把手收回來,他卻抓得死緊。  

  「別動!我找到木屑了!」  

  徐御征小心翼翼的挑出微小的木屑,接著很自然的把文玨雲泛著血珠的手指放進嘴裡吸吮。  

  這個動作嚇壞了其他人,也讓文玨雲的臉刷地一下全紅透了。  

  徐御征看了看她慘不忍睹的五隻指頭,上面密密麻麻的滿佈針孔,他心裡一陣痛麻,像是也被針扎到似的。  

  放下了手,徐御征神色自若,「以後不准再碰這些工作。」並轉頭喚著愣在旁邊的阿雪,「阿雪!」  

  「嗄?」驚訝過度的阿雪連應聲都忘了。  

  「記住我說的話,不許再發生這種事了!」  

  他們三個人目瞪口呆的注視著徐御征慚慚走遠的背影。  

  好久之後,文玨雲第一個發出聲音。  

  「他是什麼意思?」  

  「少爺怎麼會在這裡?」伶俐的阿雪也滿天問號。  

  只有阿勇喃喃念著:「糟糕了、糟糕了!」少爺會不會怪他啊?  

  ☆ ☆ ☆  

  徐御征判若兩人的態度,讓文玨雲摸不著頭緒,怎麼才幾天的時間,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想到後院的一幕便讓她羞紅了臉。  

  管他的!反正她現在連該怎麼解決他心裡的怨恨都想不出來了,才懶得去思索徐御征喜怒無常的原因。  

  「姐姐,我們今天來烤地瓜,好不好?」一陣清脆的孩子聲音喚回沉思中的文玨雲。徐家佔地遼闊,文玨雲閒暇無事就找附近的小朋友進來玩。「烤地瓜?好啊好啁!」對於暫時無解的問題,就先擱著吧。一夥人撿柴的撿柴、挖地瓜的挖地瓜,一切準備就緒,幾個孩子便忙著生火。  

  「我來、我來!」文玨雲自告奮勇的表示。  

  大頭不信任的瞄她,「姐姐,你會生火嗎?」  

  文玨雲肯定的點頭,「會啊!」說完,就手忙腳亂的架細樹枝。  

  看她毫無章法的架法,大頭質疑,「姐姐,你『真的』生過火嗎?」  

  「噯!你們這麼小都會了,我是大人,怎麼可能不會嘛!」  

  「喔!」他訥訥的住口。  

  五、六個孩子就蹲在旁邊,看文玨雲一次又一次的用力吹氣。過了好久,她白皙的臉都沾到黑灰了,卻連半點火星都還沒看到。  

  她在英國也常參加烤肉餐會,雖然都是男生動手,可沒理由看了那麼多次還不會呀!文玨雲拿起樹枝端詳,難道英國的木頭比較易燃?  

  大頭接收到其他人求救的眼光,「嗯,姐姐,能不能下次再讓你試?天都快黑了!」  

  「對呀、對呀!」其他的孩子們紛紛附和大頭的話。  

  「好吧!讓大頭來生火好了。」文玨雲決定歸咎於台灣的木頭跟她還沒混熟,才不給面子。  

  不一會兒的工夫,大頭已經將火生起。  

  「哇!你好棒!」文玨雲高興的在大頭臉上親了一下。  

  大頭不好意思的搔搔頭,「姐姐,這沒什麼啦!我們都會的!」  

  「我就不會呀!」文玨雲不以為意的自我調侃,「地瓜都埋好了!我們到旁邊玩吧!」  

  簡單的幾個團康活動,讓文玨雲和孩子們都玩得興高采烈。  

  「姐姐,你好厲害唷!教我們玩那麼多種遊戲!」  

  「對呀!姐姐唱歌好好聽喔!」  

  「姐姐長得好漂亮、好像仙女喔!」  

  「你們的嘴怎麼那麼甜,那——我講故事給你們聽,好不好?」  

  「好哇、好哇!」  

  說完三隻小豬跟小紅帽的故事之後,孩子們仍然意猶未盡,央著文玨雲再多說幾個故事。  

  「今天先這樣就好了,下次再說其他的故事給你們聽。地瓜應該熟了吧!我的肚子都餓了!」  

  熟透的地瓜散發出誘人香味,他們爭先恐後的搶食著。時間在玩樂間很快的過去了,終於到了傍晚、孩子們該回家的時候了。  

  「天都快黑了,你們快回家吧!這裡我來收拾就行了。」文玨雲催促著他們快點回家。  

  「謝謝姐姐!姐姐再見!」  

  她含笑注視孩子們的背影,等他們走出了大門,才轉身要清理滿地的垃圾。無聲無息的徐御征赫然就站在她的身後,文玨雲嚇得倒退幾步,「你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嗎?」  

  驚魂甫定,文玨雲急著離開,懶得跟他周旋,「我還有事,再見!」  

  「慢著!」  

  文玨雲輕歎一聲。真是冤家路窄!她可不認為經過後院那件事之後,他就會大發慈悲不再找她麻煩。  

  她認命的轉過身,「有事嗎?」  

  「為什麼要躲我?」  

  躲他?他難道不知道自己很討人厭嗎?  

  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文玨雲只好假笑,「沒有哇!大概是你家太大了吧!」  

  「你!」徐御征一時辭窮。  

  「如果徐先生沒有事要交代,請容我告退。」說完,文玨雲便自顧自的轉身要走。  

  「等一下!」徐御征沉聲說道:「把這一大片亂七八糟的東西清理一下。」她的態度激惱了他,讓他開始雞蛋裡挑骨頭。  

  「您的『命令』我待會兒再執行。」真是難相處!一開始明擺著生人勿近的樣子,這會兒又不許她走。  

  「你擅自帶人進徐家,又製造滿地垃圾,所以我希望你能馬上清理乾淨。」  

  他再三地挑釁激起文玨雲的怒氣,「你一向都是這樣無禮的嗎?真是悲哀!老伯的溫文儒雅竟一點也沒遺傳到你身上!」  

  「我的禮貌是看人的,對你?」徐御征眼神裡有著明顯的尋釁,「省省吧!」  

  「原來是我激起你潛在的劣根性,你的修養也太差了吧!」  

  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  

  「好說、好說,你不也如此?跟任何人都可以相談甚歡,獨獨對我句句帶刺。」徐御征不願意深究文玨雲冷漠的態度讓他不舒服的原因。  

  「是嗎?那真是失禮了!下次改進。」她咬著牙說。  

  「為什麼處處躲著我?」  

  「怎麼會呢?你太多心了!我……」  

  突然,榕樹上垂下一隻毛毛蟲。  

  文玨雲驚得大叫一聲,她最怕這種又軟又醜的東西了。  

  她整個人迅速的往旁邊一跳,不偏不倚的就跳進了徐御征韻懷裡,緊緊抓著他又叫又揮的。  

  徐御征壓下心頭被軟玉溫香引出的悸動,抱著嚇得發抖的文玨雲,「在哪裡?我沒看見。」  

  張牙舞爪的母老虎一瞬間變成抖著身子的小貓咪,這個轉變真令人驚訝!  

  她卻不敢回頭,整個人埋進徐御征健壯的胸膛,一隻手胡亂的向後指著。  

  「在那裡、就在那裡啊!有沒有看到?快幫人家捉走啦!」  

  徐御征只手抱著文玨雲,把無辜的毛毛蟲移到樹幹上,輕聲安慰:「好了,我已經把毛毛蟲處理掉了。」  

  「真的?」文玨雲慢慢的轉頭,髮絲拂過徐御征的手臂,他不自覺的撫上她綢緞般的鳥絲,感受那柔細的觸感。  

  「謝謝你!」文玨雲仰起臉誠摯地感謝。  

  徐御征居高臨下,恰好望進她誘人的乳線。感覺下腹間又是一陣騷動,他粗嘎著聲音說:「不客氣!」  

  猛然發覺自己抱著徐御征,文玨雲赧紅著臉,趕忙鬆開,快速後退一大步,「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我——再見!」  

  徐御征搭著她的肩,阻止她離去。  

  他再次肯定自己之前真的太多慮了,像她這麼直率的人,怎麼藏得住好詭心思?  

  「我很抱歉過去對你的不禮貌,能不能把先前的恩恩怨怨一筆勾消,讓我們重新開始?」  

  「我對你的口氣也不好,應該跟你道歉。」文玨雲挑起眉訝異他的轉變,不過也很高興能化干戈為玉帛。  

  徐御征站定,誠摯的伸出手,「你好,我是徐御征,老伯的兒子。」  

  文玨雲嫣然一笑,俏皮的說:「我是雲玨,老伯在路邊撿來的。」  

  「謝謝你為我父親付出的一切。」雖然雲玨一直躲著他,每天卻還是會找時間陪徐天進聊天、唸書給他聽。自從母親過世之後,父親臉上就很少出現那麼開懷的笑容了,他相信這個女孩是真心的在關心父親。  

  衝著這點,他對她的好感又增進不少。他曾經想過將來如果娶妻子,一定要娶個願意幫他陪伴孤單老父的女孩兒……  

  怎麼突然想起結婚這檔事?徐御征好笑的將一閃而過的念頭拋到腦後。  

  文玨雲笑瞇了眼,「別這樣說!老伯是個開朗的人,跟他相處是很愉快的事。」  

  他發覺她一笑眼睛就會彎成美麗的月牙形,他喜歡她的笑容。  

  兩人毫無芥蒂的說說笑笑,一起動手清理滿地的殘渣。  

  「你住這裡還習慣嗎?」  

  文玨雲仰起頭探究他臉上的表情,直到確定只是友善的問候,笑著說:  

  「當然習慣呀!大家對我都很好呢!」  

  她嫣然韻笑容奪去他幾秒的呼吸。女人他看得多了,多數的笑都只是為了魅惑,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笑得自然不做作的。  

  當然,那些庸脂俗粉怎麼能跟她評比呢?她燦爛的笑讓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如果她真另有動機,沒理由一直都沒動作。徐御征為自己先前的不友善感到愧疚。  

  父親說得沒錯,雲玨必然是大家閨秀,他不該拿她跟那些煙花女子相提並論。  

  他灼熱的凝視讓文玨雲不安,僵著笑臉問:「有什麼問題嗎?」  

  他專注的眼神就俾在看一件值得玩味的事物,而這令文玨雲不知該如何回應。  

  徐御征當她在害羞,「對不起,我太孟浪了!」  

  文玨雲扯出一抹笑,就低下頭假裝收拾東西。  

  都收完了之後,她抹抹手,「謝謝你的幫忙。嗯……那我先回房梳洗。」她發現,不再怒氣騰騰的他,深如幽潭的黑眸像是會懾人心魂似地,讓她一顆心怦怦直跳。  

  徐御征自在的拉住她的手,「要不要讓我陪你逛逛?」  

  他的話讓文玨雲又笑成彎月眼,「好呀!說真的,你們家好大!」  

  在庭院裡,兩人悠閒地享受相識以來最平和的相處,這才發現彼此的觀念十分契合,她的聰穎讓徐御征更加折服,益發相信這麼聰慧的女孩一定出身良好家庭。  

  文玨雲不得不承認,徐御征確實是個博學多聞的人。偷偷望著他挺拔的身影,如果沒有這些恩恩怨怨,他該是讓人心動的……  

  甩甩頭,文玨雲暗暗告誡自己:她只希望讓養父母能解脫苦難,不該也不能有非分之想。  

  她怪異的動作惹來徐御征的詢問:「怎麼了?」  

  「沒有,突然想起一些事。」  

  「願意告訴我嗎?」  

  「只是些無關緊要的回憶罷了。」文玨雲輕描淡寫的推掉。  

  她的拒絕讓他微微不悅,他敢說絕對有問題困擾著她。  

  雖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好一陣子了,他們的交情卻是剛剛萌芽。  

  一想到她可以自然地跟每個人相處,卻獨獨跟他劃下距離,這種感覺讓徐御征相當的不高興。  

  「你不開心嗎?」他臉上的不豫,讓文玨雲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他的脾氣太古怪難懂,也許剛剛的友善只是海市蜃樓,想起先前的不愉快……她不想再當炮灰!  

  徐御征卻不肯放手,「沒事,真的。」只是一個小小動作,讓他感覺到她又要逃離了。  

  他不喜歡她總想著逃離他!  

  為什麼會這麼堅持?徐御征沒有細究。  

  文玨雲仔細搜尋他眼裡的蛛絲馬跡,直到確定他真的沒有生氣,才鬆了一口氣。  

  「怎麼,在你眼中我是個喜怒無常的暴君?」她提心吊膽的模樣讓他不悅,壓根忘了是自己的作為讓她有這種感覺。  

  「不!」文玨雲連忙否認,「畢竟寄人籬下,我只是怕引起主人的不悅。」  

  一句「寄人籬下「刺進徐御征心裡,徹底攻破心防。剛開始流亡時,他們也曾嘗盡寄人籬下的滋味,就是那種動輒得咎的感受跟發誓報復的決心,督促著他咬緊牙關,矢志成功。  

  「我不會再趕你走,不要有寄人篙下的感覺,永遠都不要!」  

  文玨雲順從的依偎在他的懷裡,她知道自己無意中的話激起他坎坷的過往,才發現剛毅的他其實有著最脆弱的心,因為肩上扛著血海深仇,所以才會處處防備他人。  

  從來沒有這麼痛恨過自己,她多麼想要撫平他眉間久烙的傷痛,卻只能乞求他的原諒。  

  對不起……她在心裡默念著。她真的很珍惜徐家人給她的回憶,她是拿真心真意對待他們的!  

  只恨身份對立啊!如果她沒被文家收養……  

  天,她怎麼能有這種想法,要是沒有養母,早就沒有她了,況且文家只剩下她了,這深仇大恨不由她來化解,要由誰呢?  

  文玨雲抱著他的腰,更次堅定要化解兩家恩怨的信念,不只為了救贖養父母,也為了他!  

  她多麼希望她能抹平他臉上的傷痛,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帶給他歡樂,甚至希望在身份曝光之後,獨力擔下所有的傷害。  

  可不願他受傷,也注定了她將受傷。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2 00:08:08

第五章

  他們之間的關係從那天起有了明顯的改善,徐天進對這種悄形是樂觀其成的,文玨雲的真實身份在他眼裡從來就不重要,不管她因何而來,二十五年前的血案都跟她沒有關係。  

  他喜歡這個女孩兒,兒子也喜歡!從他們兩人熠熠發亮的眸子看來,兩個年輕人是互相吸引的。徐天進很慶幸有生之年能見到兒子找到所愛,也希望她能拭去他心裡殘存的仇恨。  

  在張嫂示意下,徐天進提起:「今天是徐家的忌日,待會到祠堂裡上個香。」  

  徐御征放下碗筷,冷淡的說:「上香可以,叫張嫂撤去供品。」  

  他們兩父子因為有文玨雲在中間潤滑的結果,已經比從前熱絡多了。但是一講到祭祀的問題,還是不可避免地引出爭執。  

  立場尷尬的文玨雲只好在桌子下拉拉徐御征的袖子,希望他態度和緩些。  

  徐天進輕歎,「不放供品,不是擺明了要那些先人無法平心靜氣的去投胎嗎?」  

  來自她的輕觸讓徐御征不像以前的強硬,只冷聲說:  

  「我就是要他們累積怨憎。」  

  徐天進搖頭,「死者已矣,你這又是何苦呢?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徐御征正要反駁,在察覺拉著他袖子的小手微微顫抖之後,勉強緩和口吻:「他們不需要投胎轉世,以前陰陽兩隔,他們奈何不了他,可現在就好辦了。冤有頭債有主,如果他們有靈,會知道該怎麼做!」  

  他話裡的恨意讓文玨雲一驚,一個不小心將碗掉到地上,」對……對不起!」  

  她匆忙蹲下來清理,避開他們的目光。  

  冤有頭債有主?養父母已經受了整整五年求死不能的罪罰,還不夠嗎?  

  徐天進瞪他一眼,「女孩子膽子小一點,為什麼要嚇雲玨?」  

  徐御征拉起她,有點氣悶的說:「別弄了,張嫂會清理!」  

  文玨雲低著頭站起來,「我吃飽了。你們慢吃。」便匆匆跑出飯廳。  

  徐御征不解的望著她怪異的反應。  

  徐天進苦心的勸著:「你看!如果冤冤相報是合理的,雲玨何必嚇成這樣?孩子,你試著站在她的立場想想,誰願意待在鬼氣陰森的地方?難得她明知道徐家曾經發生這種事,還敢住在這裡。可是,要她接受你的怨恨……未免太強人所難!放下吧!背著這些仇恨不累嗎?」  

  徐御征站起來,「我去看看她!」他要問清楚,真的嚇壞她了?  

  他趕在她關上門前用手撐住門板,文玨雲頹然放手。  

  「為什麼要躲我?」徐御征托起她的臉問。  

  文玨雲只是搖頭。能怎麼說呢?說她希望他別再折騰亡者?還是替養父母求情?  

  不!她不配去要求他!他們之間什麼都不是啊!  

  徐御征在她耳邊低喃:「我說過不要躲我。」  

  文玨雲仰著頭,望進他衰傷的眼裡,「我沒有躲你。我只是……只是覺得有點害怕……」  

  她的話讓徐御征寬心不少,他笑著說:「因為不瞭解才會害怕,我帶你去祠堂看看好嗎?」  

  「這樣好嗎?我只是個外人……」  

  徐御徵用一隻手指封住她的嘴,「別這麼說,你是我在乎的人。」  

  他的坦白讓文玨雲感動不已,孤寂的心因他的話而注人暖流。  

  本質上,他們都是同一種人,孤單、寂寞、無依。正因為骨子裡有著同樣的悲哀,也因此能夠進入對方的內心世界,給予撫慰。  

  徐御征牽起她的手,帶她來到祠堂。這裡是文玨雲不曾來過的地方,雖然徐家的人都待她極好,但她總是外人,不好窺探人家的秘密。  

  祠堂裡滿滿的牌位駭著了她,徐御征握緊她的手,給予安慰:「別怕!他們都是我的親人,不會害你的。」  

  文玨雲點頭壓下心底的恐懼,隨著他的腳步緩緩向前。眼前這些「人」,即使會找她報仇,她也得承下呀!  

  想到這裡,文玨雲昂然挺胸,勇敢的面對。  

  徐御征見她不再害怕,讚賞的點頭,放下她的手,點了三炷清香,走到紅閣桌前祭拜。  

  「徐家先人在上,今天是你們的忌辰,只恨我晚了一步,當初陷害你們的兇手已經過世,無法親自報仇;你們如果有靈,黃泉路上千萬別放過文檜那奸人!」  

  他的話讓文玨雲顛躓了一下,寒意從四肢百骸竄進心裡。  

  他竟然上香要他們尋仇?天哪!難道這就是徐家亡魂跟養父母無法獲得解脫的原因?  

  恨,是多麼沉重的包袱,望著他冷寂的背影,她彷彿看到他將二百多條魂魄綁在肩上,不讓彼此都得到救贖。  

  不!她必須阻止他,不能讓他被恨意操縱,活在陰暗的禁錮裡。  

  文玨雲想也不想地就從後面抱住他,「不要這樣做!何苦讓他們跟你都不快樂呢?」  

  徐御征震了一下,緩緩轉過身,「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能勸我放手?」  

  文玨雲播頭,「被害的、害人的都不在人世了,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放過大家,讓亡魂能早日投胎轉世,而你也能卸下仇恨的包袱?」  

  她的話撻伐了他,他要讓她瞭解真相。  

  「你知道這些人曾經遭受多麼悲慘的對待嗎?我告訴你,就因為當區長有油水可撈,文檜這個小人不惜買通警察廳長,冠我徐家一個『陰謀叛亂』的罪名。」  

  「那天晚上,荷槍實彈的日本警察衝進這裡,把徐家上下連同在裡所有姓徐總共兩百六十八個人全部押走,其中有些甚至只是徐家長工或者借住在徐家的朋友,像這個……」他比比牌位。  

  「雲醫師因為醫術高超,順利將我接生下來,父親感念他的恩澤,力邀他們一家住在家裡,彼此好有個照應,誰知道那些殘暴的人並沒有放過他們,就連雲醫師出生才兩天的女兒都被處以極刑!」  

  「他們是徐家的恩人哪!你能想像嗎?二百多條人命!聽說子彈不夠,有些人甚至還是活活被打死的!」  

  她懂,她都懂,她曾經在夢裡親眼見到那一幕,沒有人比她更能感受到當時的淒慘血腥,但,她不能說啊!  

  文玨雲拉著他的手臂央求:「再大的悲劇都己經過去了,你這樣禁錮自己又是何苦呢?」  

  她已經弄不清楚自己究竟不捨養父母受的苦,還是心疼他多一些?總之,不該是這樣的!  

  徐御征放開她的手,「你怎麼能夠輕描淡寫的要我假裝一切都過去了?這些人的遭遇時時刻刻都印在我的心裡,拭不去、抹不掉!」  

  「御征,那二百六十八個人確實無辜受害,但是,文檜夫婦也已經不在了,過去就讓它過去吧!你還有美好的日子要過……」  

  徐御征打斷她的話:「不只二百六十八個人!如果雲醫師沒有遇害,如果我們不必逃亡,我的母親和弟弟不會因為難產而保不住生命!總共兩百七十條人命因他而亡,文檜只用兩條命來償……」  

  他緊握拳頭,用力往桌上捶下。  

  「不夠!永遠都不夠!我要他即使死了,也日日夜夜承受折磨,我要他後悔做過的一切!」  

  文玨雲握起他紅腫的拳頭細心呵護著,卻避開他滿是仇恨的眼神。她好捨不得他曾經受過的折磨,小小年紀就遇到家破人亡的慘劇,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養父啊!  

  如果能夠,她真的願意代他承受這一切。  

  可惜她不能!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盡量撫平他心底的創傷。  

  徐御徵用另一隻手慢慢撫上她柔細的髮絲,這些事他從來不曾跟別人說起,對她卻毫無隱瞞,他相信冥冥中早已注定她該是屬於他的,所以才安排這段相遇。  

  他溫柔的撫慰讓文玨雲紅了眼眶,「對不起、對不起……」她心裡有濃濃的歉意,卻除了對不起之外,什麼也不能說!  

  徐御征輕輕吻去她臉上的淚痕,「別說對不起,錯的是我,我不該隨便發脾氣。」  

  「不!」文玨雲搖頭,「我不怕你發脾氣,只要你高興就好。」  

  徐御征讓她逗笑了,捏捏她的下巴,「把自己當出氣簡啦!我可捨不得。」兩人間的關係似乎又往前跨了一大步。至於過往的恩怨,彼此都很有默契的不再提起。  

  ☆ ☆ ☆  

  晚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徐御征在祠堂裡說的那些話,一直讓文玨雲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總共二百七十條人命哪!她怎麼可能勸得動徐御征撇下仇恨?  

  冤冤相報何時了?說這句話的人哪裡能夠瞭解這種濃烈到的人的恨哪!  

  可是,即使養父的行為令人不齒,他終究還是養了她啊!她怎麼可以漠視他們日日夜夜受苦?  

  天哪!她到底該怎麼做?  

  不知過了多久,文玨雲疲憊地睡著了。  

  一聲輕呼在寂靜的夜裡聽得分外清楚,還沒入睡的徐御征側耳傾聽。  

  是隔壁傳來的?  

  他走到門口,恰好遇見睡前例行巡視的旺伯。  

  「少爺。」旺伯司空見慣的解釋:「沒事沒事,雲小姐又做惡夢了,等一下就好了。」  

  「她常常做惡夢!」  

  「剛來的時候大概是環境陌生,比較常做惡夢,所以才睡在你房裡。」旺伯一看到徐御征皺起眉頭,趕忙強調:「您別介意,已經有好一陣子沒發生過了,也許是白天太累了才會這樣。」  

  好不容易少爺對雲小姐的態度才開始好轉,可別因為這件事又鬧不愉快了。  

  徐御征抬手打斷他的話,「我沒有生氣。夜深了,你先去睡吧!」  

  旺伯看他臉上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安心的說:「這樣就好。」轉身回房時突然又想到,「少爺也請早點睡,雲小姐一下子就會好了。」  

  「嗯。」徐御征漫不經心的回答,連旺伯什麼時候離開的都沒注意。  

  房裡隱約傳來的驚呼揪著他的心。她常做惡夢?  

  想也不想地,徐御征推開門,走近床上蜷縮的嬌小人影。她蒼白的臉上雙眸緊閉,額頭甚至溢冷汗。  

  她到底做了什麼可怕的夢?  

  夢中,文玨雲再度看到文檜夫婦被活生生啃咬的畫面,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但那深沉的恨意以及養父母淒絕的哭喊,依舊讓她心痛難耐。  

  徐御征坐在床沿,輕輕拍著她的臉,「沒事、沒事,我在這裡。」  

  一聲聲溫柔的呼喚劃破蒼茫,傳到文玨雲耳裡。  

  誰?是誰在叫她?  

  她抬頭張望,沒有!四周除了發狂的人跟傷痕纍纍的文檜夫婦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人。  

  血肉模糊的養父母讓文玨雲咬著唇,撒過頭去不敢注視。  

  天哪!誰來結束這一切?  

  「我在這裡,你不要怕!」  

  徐御徵用力的搖晃著淚流滿面的她,究竟是什麼樣的惡夢,居然把她嚇成這樣?  

  文玨雲緩緩的睜開眼睛,映人眼簾的是徐御征關心的黑眸。一瞬間,她不明白身在何處。  

  終於喚醒了她。他鬆口氣,拇指撫上她咬出齒痕的下唇,絲毫不自覺這個動作太過親暱。  

  徐御征突然發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漸漸的被她吸引,所有的戒心都已遠揚。  

  「夢到什麼了?」  

  文玨雲眨眨眼,週遭熟悉的環境表示她已經脫離夢中詭魅的糾纏,回到現實世界裡了。  

  「告訴我,你夢到什麼?」徐御征溫柔的問。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做惡夢了。」  

  一想到夢中可怖的情景,文玨雲不加思索就撲進他的懷裡。  

  輕拍她微顫的肩膀,徐御征說:「說出來也許好過些。」  

  他低沉的嗓音成功地拂走所有的恐懼,剎那間,文玨雲幾乎想要將這段日子以來所承受的壓力盡洩而出。  

  無聲的動動嘴唇,他眼底的關懷讓她及時閉嘴。  

  怎麼能跟他說?未了,文玨雲只能搖搖頭。  

  「沒事,我不記得了。」  

  一旦全盤托出,他只會覺得暢快人心的大笑吧!  

  徐御征扶著她瘦弱的肩膀,想從她眼裡找尋蛛絲馬跡,然而,文玨雲頑強的抗拒著他的窺視。  

  唉!徐御征站起身,「那我回房去了。」  

  他看著她,心裡掙扎著,萬一待會她又做惡夢了,誰來咕醒她呢?  

  有那麼一瞬間,徐御征想問她:他留下來好嗎?  

  但他不是柳下惠,她也不是煙花女,故硬是將到嘴邊的話給吞了下去。  

  地上的大腳就要離開,獨處的恐慌襲來,文玨雲抬起頭,「陪我!」  

  徐御征不敢相信的回頭,「你是說真的?」  

  「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只是……只是有點怕……」文玨雲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為自己的衝動懊悔不已。  

  她緊緊抓著棉被的小手洩露出心底的恐懼,徐御征坐在床邊,「留下來,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你瞭解嗎?」  

  直到此刻,他終於確定,她是他第一個真正想要的女人。之前和其他女人他只是互取所需,不帶任何感情因素。  

  此刻,故作堅強的雲玨卻比佯裝嫵媚的風塵女郎更來得性感!  

  要是她沒開口,徐御征不知道自己還能克制多久,或許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是真的討厭她,小心謹慎是他生存的法則,畢竟徐家只剩他跟父親兩個人,他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到善良的父親。  

  多傻啊!他這種行為,跟故意抓心儀女同學辮子的小男生,有什麼不同?  

  垂下頭的文玨雲覺得自己的行為太隨便,抬起頭說:」算了,我……」  

  未完的話都消失在他的嘴裡。  

  他吻她!  

  文玨雲腦子裡轟的一聲,幾乎忘了思考。  

  徐御征貼著她的唇,輕笑,「你至少該閉上眼睛。」  

  她羞紅了臉,聽話的閉上眼。  

  他溫潤的舌尖輕輕地拂過唇瓣,鑽進她微張的嘴裡,輕柔的吮取。  

  文玨雲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能被動的任他索求。  

  兩人的唇舌深切交纏著,喚醒彼此體內的需要。  

  她是個女巫!徐御征心裡只有這個想法,從來沒有人能用一個吻就讓他迷失,而她做到了。  

  他們氣喘吁吁的鬆開彼此,文玨雲努力的喘息,徐御征則戀戀不捨的輕啄她紅腫的雙唇。  

  「讓我留下來?」  

  文玨雲的回答是偎進他懷裡。  

  她願意,無關償還。將所有的恩怨拋到腦後,此刻,她心裡只有他。  

  徐御征滿意的咧開嘴,他從不勉強女人,但如果她拒絕了,他沒有辦法保證自己冷卻得下來。  

  徐御征小心地將她放在床上,輕柔的卸下兩人的衣物,直到再也沒有東西橫哽在他們之間。  

  他灼熱的眼神讓文玨雲羞紅,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別擔心,把自己交給我。」  

  「嗯。」  

  看出她的緊張,徐御征勾起掛在她胸前的玉珮,「這是什麼?」  

  那是塊白玉,匠師配合它的雲朵花紋,巧奪天工地將它雕琢成可以分開的兩塊玉,看得出來價值非凡。  

  「這就是你名字的由來?雲玨?」  

  低沉性感的噪音撩撥著她的心,文玨雲從沒想過身上的玉珮竟然恰好符合「雲玨」這個名字。  

  「也許吧!」她含糊說著,「這個玉珮從我出生就帶在身上了。」  

  「那麼說來,它很重要羅?」徐御征凝望著她,將玉珮送到嘴邊輕吻,「有你的味道。」  

  明明只是個動作,他甚至沒碰到她的身體,就已經讓她渾身發熱。  

  徐御征不懷好意的勾起嘴角,緩緩俯下,在吻上她的唇時,他的手一併攻佔了雪白的胸脯,讓她輕呼出聲。  

  「你不能碰那裡!」  

  徐御征低笑,「是嗎?」  

  他的隱忍讓文玨雲感動萬分,她知道要一個蓄勢待發的男人停下來是件殘酷的事,可他忍了!  

  她深吸一口氣,「沒關係了。」  

  兩人在倦極睡去前,有著共同的念頭——  

  他(她)是今生唯一!  

  ☆ ☆ ☆  

  「來!這都是你喜歡吃的菜,多吃點。你太瘦了!御征,幫忙挾些筍絲給雲玨。」徐天進開心的勸菜。  

  兩個孩子盡釋前嫌,看他們和樂融融的樣子,徐天進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御征,你手長,要多幫雲玨服務。」  

  徐御征聞官,幫忙挾菜在她碗裡,像沒事人似的說:  

  「吃吧!這是爸爸的心意。」  

  兒子的一聲「爸爸」,逗得徐天進更高興了。僵持了些日子,這蠻小於總算看到雲玨的好!  

  一隻手讓他在桌下握著怎麼也甩不開,文玨雲偷偷瞪他一眼,見他仍不為所動,咬著牙說:「謝謝。」  

  自從那天開始,每天晚上徐御征總以怕她做惡夢為由,在旺伯巡視過後便到她房裡共宿。  

  這就算了,反正二樓西廂只有他們兩個人住,不用擔心這等偷香竊玉的事跡會敗露。可這傢伙,居然膽大到連用餐時都握著她的手不放!  

  萬一被人瞧見了,多羞啊!  

  文玨雲再試看抽回自己的手,他卻得寸進尺的在她手心撩撥,引來她的低呼。  

  「你怎麼了?」徐天進關心的問,「臉色不太對勁。」  

  文玨雲趁他不注意,狠狠的瞪徐御征一眼,然後笑著對徐天進說:  

  「沒有,只是被『蚊子』叮到了。」  

  徐天進緊張的問:「叮到哪裡?這附近多樹,總會引來一些毒蚊子,你的皮膚細,可不要留下疤痕了。」  ,  

  胡謅的話竟惹來真摯的關心,文玨雲有些不好意思,「沒……沒關係啦!我等一下回房裡搽藥就好了。」  

  始作俑者面無表情,更過分的是,居然在桌子下逗弄起她的手指來了!  

  文玨雲用力抽回手,霍地起身,「嗯……實在很癢,伯父慢吃,我先回房搽藥。」然後趕在出糗之前逃離現場。  

  徐御征望著她逃難似的背影,若無其事的說:「爸,你慢吃,我回房裡拿特效藥給雲小姐搽。」  

  「好!家裡蚊子多,你那瓶藥乾脆就給雲玨好了,男孩子皮粗,就算被叮著也沒多大關係。」徐天進不疑有他的說。  

  「嗯。」  

  ☆ ☆ ☆  

  徐御征在樓梯轉角趕上了她,一把將軟玉溫香拉入懷裡。  

  文玨雲氣呼呼的輕捶他一記,「你幹嘛啦!故意讓我在伯父面前丟臉!」  

  他在她耳邊說:「我想你。」  

  溫熱的鼻息搔亂了文玨雲的心,「你別亂來!大白天的……」  

  徐御征哪理得了這些,不由分說地就封住她嘮叨的小嘴。  

  兩人就這麼糾纏著,直到氣息將竭,才不捨地分開。  

  文玨雲無力的癱在他懷裡,「你喔!萬一被人家看到了可怎麼好?」  

  「我娶你。」感覺到懷中人呆愣了一下,「你不相信我對你是認真的?告訴我你家在哪裡,我馬上去提親!」  

  文玨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窩在他胸前,悶聲說:「不必那麼急,我們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幸福畢竟太短暫,但是,即便千般不願,該來的總是會來,他們之間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一想到將有的結局……文玨雲就覺得心痛欲裂。她該如何承受他的仇恨!?  

  穩健的心跳聲規律傳來,文玨雲用力的抱著他,貪婪地想要抓住每一刻的幸福。  

  「怎麼了?」她的異樣讓徐御征感到疑惑。  

  胸前的黑色頭顱搖著。  

  「我要知道究竟是什麼事困擾了你。」徐御征堅定的問。  

  文玨雲踮腳,送上香吻,想要用她的熱情阻絕他的發問。  

  文玨雲扭動下半身,惡意的摧殘他僅存的意志力。  

  「你這小女巫!」徐御征低吼一聲,抱著她衝回房裡。  

  他們走後,躲在角落的張嫂紅著臉走出來,她要趕緊跟老爺講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偷瞄一眼少爺離去的方向,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大膽!不行,她得把阿雪給盯緊一點,不然萬一糊里糊塗地在結婚之前被阿勇給吃了,那可怎麼得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2 00:08:25

第六章

  證明它們已經相扶相持度過千百載人世輪迴,濃密的枝葉共同撐起一片天地供鳥禽休憩,讓它們為它們之間不渝的愛情做見證。  

  「這是……」  

  「它們就是夫妻樹。」才和徐御征提及昨天與阿雪聊及附近的名跡,沒想到他竟然惦在心裡,特地帶她來一趟。  

  徐御征指指較矮的那株,「人們認為它是妻子。」  

  母樹的枝椏圈環著公樹,十來丈高的樹梢甚至微微傾斜,沒有向天伸展,像溫婉的妻子偎在丈夫肩頭。  

  聽說幾十年前公樹曾經慘遭雷擊,人們都認定它劫數難逃,沒想到第二年春天,翠綠的新芽從焦黑中悄悄竄出,終至長成今日的繁華樣貌。  

  是怎樣不離不棄的盟約,讓無情草木幻化成有情夫妻?  

  徐御征牽起她的手來到樹下小廟前,「這就是情人廟。」井執起她的手虔誠膜拜。  

  無神論的他竟為了她的一句話,而到情人廟參拜。  

  文玨雲知道自己陷下去了,陷入他盡在不言中的綿密深情。  

  御征不做無謂的探詢,像要坐車還是走路、要喝茶還是果汁這種無聊至極的話他從來不說,他只用眼睛看、用心去體會她的需求。他的體貼溫柔不在嘴上,而在實際的身體力行之中。  

  這樣的男人值得拿一生來戀啊!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玨雲感動到無以復加。  

  為什麼?徐御征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曾經,他認定自己將因仇恨而一生孤寂,沒想到,一個慧黠可人的女子就這樣撞進他心底,激出不曾有過的衝擊;她撫慰了他心底的沉病,被揭開封印的心狂野地愛上救贖他的女神!  

  為了這份幸運,他願意來一趟情人廟,感謝月老將她帶到他的面前。  

  徐御征緩緩低下頭,在她唇畔回答:「因為你是你!」  

  愛了就是愛了,愛得執著、愛得無悔!  

  ☆ ☆ ☆  

  這就是沉淪的滋味吧!文玨雲想。  

  白天陪著徐御征處理公事,夜裡兩人緊緊相依入眠。他們這兩隻愛情鳥眼裡沒有紛擾的怨仇,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就連天空也湛藍的好不真實,她幾乎耍忘了進徐家的目的——但只是幾乎而已!  

  她知道,這此都只是奢求,面對御征的時候,她連試探性的問問都不敢。  

  唉!  

  「你有心事?」  

  文玨雲迎上徐御征明澈的雙眸,來不及掩飾心底泛出的隱憂。  

  他濃眉輕佻,看著她一貫搖頭的回答。  

  「沒……沒事……」  

  他肯定她心裡絕對有事。  

  文玨雲迴避他炯明的目光,那會讓她無所遁逃!視線飄移到窗外被午後陣雨打亂的枝葉。  

  「好端端的,說下雨就下雨了。」身體不著痕跡的退後兩步,退開他身上炙人的熱度。  

  她又在閃躲!  

  徐御征任她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知道逼她沒用,問急了,她也只會送上溫潤的唇,干擾他的思緒。而這招確實厲害,成功地讓他忘了追問,但歡愛過後,心頭的疑惑更甚更濃,卻總不忍見到她為難的眼神而放棄。  

  望著凝視雨景的容顏,徐御征不解她為什麼眼底總有著淡淡的愁緒?  

  「你是在為雨的驟急感傷嗎?」他輕輕摟著她,「沒有雨水沖刷,哪來清澈的天?」  

  這雨恐怕沖蝕不了你心底的恨啊!文玨雲在心裡想著,卻勉強拉出一抹笑容。  

  「是啊,該來的總是會來。」  

  她話裡的寓意讓徐御征皺起眉頭,還來不及說些什麼,書房外已經傳來旺伯的聲音。  

  「少爺,你有客人。」  

  「請他進來。」  

  文玨雲如釋重負地抽出握在他掌心的手,「我先迴避一下。」她不是沒看出他眼中的疑問,但她什麼都不能說啊!  

  文玨雲一溜煙的消失在門外,不久,亞瑟進來了。  

  他是英國大使的隨行醫師,因為徐御征負責外交業務的關係,他們一見如故成了好友。  

  身為經常貼近大使的醫官,亞瑟經常會提醒徐御征一些徵兆,讓他能及時解決可能釀成外交困難的小問題,而徐御征也因為與他的交往而處處給予方便,兩人的情誼因此而漸深。  

  「哈羅,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徐御征拍拍他的肩膀說。  

  「還不是你銷聲匿跡太久,害我只好上門探探。」亞瑟哈哈一笑,眨眨眼,「你知道你已經多久沒上迎春閣了嗎?可想死艷紅姑娘了!」  

  「有你的溫柔安慰,艷紅哪裡還有心思想起我?」  

  「喔!」亞瑟揪著心窩,高大的身形戲劇性的晃了晃,「你太傷艷紅的心了!」  

  徐御征對好友的誇張行為只微傲一笑。歡場女子哪裡來的情愛糾葛?  

  看出他一臉不以為然,亞瑟歎口氣,「你喔!表面上跟誰都熱熱絡絡的,內在卻這麼無情!」  

  「好啦!」徐御征請他坐下,「你今天來不是專程為了替艷紅打抱不平吧!」  

  「嗯,是這樣的,大使對於你們最近的一些作法有些意見……」  

  ☆ ☆ ☆  

  文玨雲看見阿雪端著茶在走廊上躊躇著,便上前問:  

  「阿雪,怎麼啦?」  

  阿雪愁眉苦臉的說:「少爺有客人來,我要奉茶。」  

  」那你還在猶豫什麼?」  

  「可是今天的客人有點怪……」  

  「怎麼怪?很凶嗎?」  

  「不是……」阿雪悄悄附在她耳邊說:「他……是外國人!」  

  文玨雲差點笑出來,但看見阿雪緊張的模樣正色說:  

  「少爺在外交部工作,本來就會接觸到許多外國人呀!再說,外國人還不是兩個眼睛、一個嘴巴,難不成他長得很奇怪?」  

  「是不會啦!只是他眼睛藍藍的,頭髮金金的,看起來不太習慣,而且說的中國話腔調怪怪的,我聽不太懂……」  

  文玨雲想想也難怪,徐御征回來才幾年,而且平常也不太有外國朋友到家裡,怪不得阿雪不習慣了。  

  她接過阿雪手上的杯子,「我幫你拿進去。」  

  「這樣好嗎?」阿雪有些猶豫,私下兩人雖然會說說鬧鬧,但這種奉茶給客人的事,實在不方便由她幫忙。  

  文玨雲嚴肅的說:「不要這麼想!丫鬟只是你的工作,不表示你就低人一截。要知道每個人都是生而平等的!」  

  如果她一直待在台灣,或許也會有這種階級觀念,幸好在英國受的教育讓她明白人權的重要,否則,光是自慚於孤女的出身,就讓她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了。  

  阿雪感動的看著她,「雲小姐一身貴氣,卻從來不驕矜自持,不像迎春閣裡的艷紅,明明只是風塵女子,卻狂得像是少夫人一樣!」阿雪不覺地把心裡的比較說出口,絲毫沒有發現這樣的比喻有些傷人。  

  這是她第二次聽人提起徐御征的風流韻事,因為關係不同了,感受也變為酸澀。他權勢傾天,加上樣貌俊美爽颯,有幾個紅粉知己也是難免的。只是,心裡明白並不代表能夠接受……  

  陣陣的酸氣依然熏上了心窩、直嗆進腦門裡。  

  不!文玨雲讓自己的心態嚇了一跳。他們之間橫哽著血誨深仇,是不可能有結果的。現在的歡樂只是暫時偷來的,不能因為這樣就以為能夠永恆。  

  後知後覺的阿雪總算發現她臉上的陰晴不定,連忙解釋:「你不要介意,是我亂說話,艷紅怎麼跟你比呢?再說自從少爺這次回來,就沒有再外宿過,這你也都知道的呀!」  

  文玨雲安慰她,「沒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見阿雪仍然不放心,她笑著說:「快去忙別的吧!茶就由我端進去,客人都來好一會兒了,可別讓人家以為我們怠慢了。」說完,便自顧自的走到書房。  

  文玨雲一看到金髮藍眼的亞瑟,便自然而然地開口用英文跟他交談:  

  「抱歉!怠慢了您。」  

  亞瑟讓她純正的英國腔嚇住了,愣愣接過杯子,「你是徐家的傭人嗎?」  

  他讓文玨雲想起在英國的同學,那段無憂的歲月。  

  她俏皮的行了個宮廷禮,「您說呢,大人?」  

  她的反應及姣好面容讓亞瑟大大驚艷,轉過身來對徐御征說:  

  「老兄,你家裡藏了個寶!」  

  徐御征面無表情,讓人猜不透心思。  

  文玨雲隱隱覺得他似乎不太高興,笑容也僵在臉上。  

  亞瑟見不得美人尷尬,出面圓場,「你的英文是道地腔呢!」  

  文玨雲對他露出感謝的微笑,「謝謝,也許學得早,所以才沒有腔調。」偷覷一眼從她進門就沒說一句話的徐御征,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  

  徐御征終於開口替他們做了介紹:「亞瑟,大英帝國的優秀醫官;雲玨,我的客人。」  

  他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彷彿剛剛的陰霾只是錯覺。  

  文玨雲疑惑的看著判若兩人的他。真的是錯覺嗎?  

  徐御征給她一個微笑,「乖,讓我們談談公事好嗎?」  

  低沉的嗓音像在安撫,文玨雲羞紅了臉急急告退,留下無限惆悵的亞瑟。  

  「上天真是對你太厚道了!每次美女眼裡都只有你的存在。說吧!這次又是在哪裡挖到這塊瑰寶?」  

  「她是我父親從路上撿回來的。」  

  亞瑟羨慕的哇哇大叫:「在路上都能撿到寶貝?那從明天起,我也要每天上街等,像你們中國人說的什麼……守什麼待什麼的。」  

  「守株待兔。」徐御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也許是兔子在等獵人。」  

  「嗄?」亞瑟聽不清楚,「你說什麼?」  

  「沒事。」那是有待查證的秘密,她欠他一個說明。「照你剛剛的意思,我們是不是該想個方法,化解一下貴國大使的誤會?」徐御征成功地將話題轉開。  

  ☆ ☆ ☆  

  夜裡,徐御征照例來到她的床,跟先前不同的是,今天的他恣意的撩撥,卻無意消火。  

  他的唇喚醒在他調救下變得敏感多情的肌膚,微笑看著她的雪膚轉成嫣紅,酡紅的臉上有著魅人的笑,像盛開的花朵,等候主人擷取。  

  饒是如此媚態,徐御征依舊不疾不徐地在她身上遊走,無視於他撩起的慾火焚得文玨雲難受。  

  「征……」文玨雲無助的扭動,「快……」  

  埋在酥胸前的黑色頭顱含糊的問:「快什麼?」  

  「你好壞!」文玨雲大發嬌嗔,卻在他啃嚙時化為央求:「求求你……」  

  狂肆的春潮氾濫,如今的文玨雲敏感地禁不起撩弄。  

  「征……」  

  他最愛聽她呢喃著他的名,通常在這時候,他會給她,讓兩人痛快。可是今天徐御征一反常態地不為所動,任憑她一次次的苦苦求饒。  

  文玨雲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體內湧起的情慾是如此的洶湧難耐,始作俑者卻漠視她的需求。她明明可以感覺得到他的慾望中心正逐漸熱血奔騰!  

  「想嗎?」徐御征平躺著,讓裸裎的她趴在自己胸前,雙手仍不忘穿梭在她的敏感上。  

  文玨雲用迷濛的大眼看著他,「嗯。」  

  徐御征在她耳邊輕聲的問:「你是在英國讀書的?」  

  溫熱的氣息震得她耳邊直發麻,文玨雲幾乎沒有辦法聽懂他低沉性感的嗓音說了些什麼。  

  徐御征露出媲美撒旦的邪笑,撐起她虛軟的身子,讓她輕觸著他身下的火熱。  

  無視於彼此的吶喊,強大的臂力蠻橫的阻止她落下。  

  壞人!  

  文玨雲氣惱的看著他,天人交戰著想是不是乾脆不要。偏偏他惡意的移動,讓傲然而立的男性幾度從中心掠過,激出她的低吟。  

  太過分了!  

  文玨雲又氣又惱的瞪著他。  

  徐御征悠然自得的笑問:「真的很想要,是嗎?」  

  來自身下的狂烈欲求趕走殘存的理智,她不能也不願意在這種時候當貞女。  

  「給我……求求你……」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  

  所有的自尊都已遠揚,來自體內的熊熊慾火將要把她焚燒殆盡,而他是唯一能救贖的人。  

  「你還沒回答我……你是在英國讀書的,是嗎?」撒旦沒忘記要逼供。  

  「嗯。」  

  文玨雲滿意的輕呼一聲,終於不再空洞難耐。  

  「你在多大的時候去英國的?」  

  文玨雲想都不想就回答:「我小學還沒畢業就出去了。」  

  徐御征又把她放低一些,讓一半的昂藏納入她體內,「你家在哪裡?」  

  我家?恍惚間文玨雲思索著,文家從來不曾給過溫暖,她也不覺得那是她的家,那麼,她家呢?  

  她輕輕搖頭,「我沒有家。」想要一個家,但這卻是她從未如願的奢望。  

  徐御征皺起眉頭,「不要騙我,告訴我,你的家在哪裡?」  

  他的逼問讓文玨雲有些摸不著頭緒。  

  「我沒有家啊!」文玨雲老實的說。  

  徐御征放下她,讓她坐在他身上,兩人之間再也沒有一絲空隙,而完全的進入讓她滿意地勾起嘴角。  

  徐御征箍住她的腰身,讓她動彈不得。他必須把話問清楚,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他溫柔勸慰著;「跟我說你的家在哪裡,我想要上你家提親,雲玨。」  

  低沉的嗓音幾乎要柔化她,直到文玨雲聽到那聲「雲玨」才赫然清醒。  

  天!她做了什麼?差一點就在不知不覺間供出一切!  

  她清澄的眸子讓徐御征知道再也套問不出什麼話,卻猶不死心的逼問:  

  「我只是想要提親,你不能讓我們一輩子這樣不明不白的在一起!」  

  「我家在哪裡有這麼重要嗎?」  

  」既然不重要為什麼不能說?」徐御征將問題丟回去給她。  

  兩人就這麼對峙著,誰也不肯讓步。  

  可是兩個人竟面無表情的望著對方,他們之間毫無距離,卻不知為何彼此都覺得對方好遙遠……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讓步。  

  「起來吧!」  

  徐御征的話讓她懸著的心自高處落下,碎成一地。  

  文玨雲起身撿起散落在床上的衣服穿著,默默看著徐御征站起來,穿上衣物。  

  「這是你選擇的?」  

  文玨雲低下頭,緊握的小手藏在錦被裡,拒絕看著他滿是傷害的黑眸。心裡無聲吶喊著:別逼我、別逼我!  

  徐御征定定的看著不為所動的她,垂下的發遮住她的臉龐,藉著微弱的光線,他看到錦被上落下的一淌滴水漬。  

  她無聲的啜泣鞭笞了他的心!他多想向前擁著那瘦弱的肩膀,吮接她的淚珠。  

  但他不能!  

  沒有人能夠容忍愛上的,是個身份不明的人!  

  一開始他就查過,南部根本沒有姓雲的大戶人家。  

  然後,在發現她純正的英國腔之後,他也派人調過所有的入境資料。沒有一個叫做雲玨的人從英國回來!  

  在她什麼都不肯說的情況下,教他如何忍受她的欺瞞?!  

  徐御征的手掌緊緊握起又鬆開,「如果這是你所選擇的,我尊重你。」  

  身後傳來的低泣聲沒能挽回他的腳步,徐御征丟下最後一句話:  

  「除非你坦誠,否則我們之間就完了。」  

  門扉再度關上,文玨雲緊咬住的下唇泛出鹹味。  

  不能哭!這是她自作自受!  

  巨大的痛楚襲來,文玨雲覺得眼前一黑,昏迷前的剎那她想到--  

  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2 00:08:53

第七章

  徐御征坐在艷紅房裡,悶不吭聲地斟酒猛喝。  

  艷紅嬌笑著,依偎在徐御征懷裡。他一臉陰鬱,不過沒關係,她的媚功可是一流的。  

  徐御征將投懷送抱的艷紅大力攬進懷裡,連伺候的丫鬟都還沒退下,就將手伸進她衣襟裡揉搓豐滿的胸脯。  

  他毫不溫柔的手勁弄痛了她,艷紅輕拍他胸前嬌嗔:「死相!那麼久都不來找人家,一來就急呼呼的!」男人,終究還是少不了她!  

  徐御征沒聽進她的話,腦子裡不自覺地想起雲玨身上淡淡的幽香。  

  該死的雲玨!如果她可以坦白,他根本不必在這種地方,忍受花娘身上庸俗的味道!  

  在他的眼裡看不到自己,艷紅慌了,「御征,你有心事嗎?」  

  她一直視他為最好的對象,只要他一開口,她願意一輩子只守著他一個人。  

  雖然徐御征不曾給過承諾,但艷紅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否則,他不會每次到迎春閣都指定要她陪伴。  

  但他今天的反常讓她心慌!  

  他粗魯的對待想必已經在她的胸前留下痕跡了,艷紅吃痛卻不敢從他腿上移開。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他心裡已經有人,而她只是替代品。移開,將會永遠的被他推開!  

  所以艷紅忍耐著,努力扮演善解人意的角色。  

  艷紅的貼近沒挑起他的慾望,反讓徐御征冷卻。  

  雲玨的身世會是什麼樣的秘密?讓她不惜激怒他也不肯吐實。  

  徐御征倏地起身,沒料到他有這個舉動,艷紅狼狽地跌到地上,「哎唷!」  

  徐御征沒有任何反應,逕自往門外走。  

  艷紅急了,拉著衣襟擋在門口,「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撩撥一下,屁股拍拍就走人了!」  

  「我會買下今晚。」  

  徐御征冷淡的說。  

  艷紅真的氣昏了!想她好歹也是迎春閣頂尖紅牌,上門的大爺莫不捧出千金只求換她一笑,哪裡受過這種氣!  

  「你心裡有別的女人了,對不對?」艷紅想都不想地就雙手叉腰質問著。  

  徐御征挑眉,「你認為自己有資格問?」  

  寒冽的語氣讓艷紅再度堆起笑,挨在他胸前,「哎!幹嘛說生氣就生氣?只是你好久沒來看人家了,一來沒多久又急著走,人家心裡一急,所以才……」  

  徐御征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我今天沒興趣。還有你剛剛的問題,再讓我聽到一次……」他瞇起眼睛,「我們之間就玩完了。」  

  同樣的一句話,對雲玨說時心是揪著的,對艷紅則只有厭煩。  

  艷紅不敢相信的望著他,「玩?在你心裡一直認為我們之間只是玩玩的?」  

  徐御征冷淡的說:「你想太多了。我花錢,你賣笑,我們的關係就是這麼簡單,難道你還有其他念頭不成?」  

  換作平常,他或許還會維持表面的和善,然而她不該在他最煩躁時自抬身價,他是尋芳客而她是花娘,這是不容否認的。  

  艷紅倒退兩步,露出淒然的微笑。  

  婊子無情、婊子無情,早在剛入行時,嬤嬤就三申五令過絕對不能交出真心。是她傻!還妄想能攀上枝頭變鳳凰。  

  他冷眼看著泫然欲泣的她,他的話或許重了些,但他沒要她守身,她也沒為他守,既然如此,他們之間純然是金錢交易,不是嗎?  

  她很美,卻俗艷得不適合他,固定要她,純粹是懶得換人,早知道這樣會引來她的遐思,那他乾脆整個迎春閣的姑娘輪著叫,不就可以省卻這些麻煩了?  

  艷紅仍不死心的問:  

  「那你為什麼讓我到你家?」  

  徐御征輕描淡寫的回答:  

  「要到我家不是你提出的嗎?」  

  「可是你也沒拒絕呀!」  

  徐御征沉默不語。他確實是可以拒絕的,艷紅吵著要去的那天,剛好他正被父親的催婚弄得心煩,才順了她的要求。  

  他輕歎一聲,沒有再說出更傷人的話。  

  「御征……」艷紅仰臉低聲喚著,企圖挽回。  

  徐御征輕輕推開她,「好聚好散,你不該把心放在我身上。」  

  同樣帶著乞求,面對艷紅只讓他不耐,腦子裡盈滿的都是雲玨滴在錦被上的淚漬。  

  他以為自己終其一生背負著徐家的深仇不談情愛,沒想到雲玨會這麼硬生生地闖進他的世界,佔據了他整個心思,讓他有了想跟某人長相廝守的念頭。  

  雲玨……  

  唉!自己不知道是中了什麼蠱,竟然會離不開她。回去吧,順應自己的心!  

  徐御征大步離開迎春閣,踩著清晨的薄霧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 ☆ ☆  

  徐御征一回到家裡就覺得不對勁,連一個人影都沒看見,旺伯隨父親到南投開會,但阿勇、張嫂呢?他們應該早就起床了,怎麼全家靜寂的像座空城?  

  身後突然傳來啪答啪答的跑步聲,徐御征回頭,原來是阿勇急匆匆的從外面跑進來。  

  一見到他,阿勇連忙說:「少爺!不好了!雲小姐昏倒了!」  

  「什麼!?」  

  徐御征聞言一衝,馬上來到文玨雲的房裡。只見張嫂拚命在不省人事的她鼻前抹清涼膏,還用力的在人中、肩頭揉按。  

  徐御征萬分不捨的接過虛軟的她,「怎麼會這樣?」  

  一旁的阿雪抽抽噎噎的說:「我也不知道,我進來時就發現小姐昏倒在床上,連被都沒蓋。我一摸她的手發現體溫很高,就趕快叫阿勇去請醫生來。」  

  徐御征還沒開口,阿勇就急著說:「我剛剛跑到老醫師那裡,醫師娘說他昨天晚上出診還沒回來……」  

  一聽到這裡,徐御征二話不說地連被抱起文玨雲,「阿勇,你去開車,我們到醫院,快點!」  

  在車上,她蒼白的臉色刺痛了徐御征的心,他戒慎恐懼地撫上細緻完美的臉龐,低語著:「求求你,快點醒過來!千萬不要有事啊!」  

  如果他沒有撇下她,或許就不會發生這件事。  

  徐御征對著昏迷不醒的她說:「快點醒過來,我不再追問你的身世.只要你趕緊醒來,我不會再不理你了!」  

  清晨的車輛很少,很快的就到了醫院。  

  徐御征拒絕讓阿勇接手。「你先把車停好,我帶她去找醫生。」  

  這是他的寶貝,他要自己護衛!  

  把文玨雲放在病床上,徐御征坐在旁邊握著她的手,目光依舊牢牢的鎖著她不敢移開。  

  護士來量血壓、測溫度,一看,驚訝的說:「文小姐?」  

  徐御征抬起頭來,不解的說:「你認錯了,她不姓文。」  

  護士仔細的端洋,「怎麼可能?她是文小姐,文玨雲小姐長得那麼漂亮,我看一次就記住了。雖然隔了五年,但是我絕對不會認錯的。」  

  徐御征還想再問,看到醫生剛好進來便閉上嘴。  

  「文小姐?」年輕醫生發出跟護士一樣的驚呼。  

  徐御征眉頭緊鎖,卻先問最重要的問題:「她要緊嗎?」  

  醫生審視一番之後說:「有些發燒,待會打上點滴,休息一下就會投事了。」  

  「她為什麼一直昏迷?」  

  「可能受到刺激或者太累了吧!」醫生聳聳肩,「應該沒有大礙。」  

  徐御征起身跟醫生握手,「謝謝!」懸著的心總算落地。  

  醫生在寫完病例之後,就走出病房了。  

  徐御征默默看著護士幫她打上點滴,在護士要出去之前他問:  

  「你能告訴我怎麼會認識……文小姐的嗎?」真可笑!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連名字都是假的!  

  護士不疑有他的全說出來:「喔!是這樣的,五年前文小姐的父母親先後在本院過世。你知道嗎?真是太玄了!原本是文先生先過世的,沒想到在我們要送文先生進太平間時,文太太居然心臟病發,就這麼跟著過去了。」  

  好熟悉的情節!徐御征問:「文先生?」  

  「文檜呀!」多嘴的護士沒察覺他渾身一震,兀自接著說:「雖然說人死為大,但說起他啊,實在悲哀!當了一輩子的區長,說多風光就有多風光,沒想到一改朝換代就什麼都沒了!平常待人又不好,落得身後連親戚朋友都沒有人願意出面辦理後事,後來還是院長慈悲,讓他們能夠入土為安。」  

  他知道!文檜的報應他比誰都知道得清楚,也明白文檜是因為看到接收官員裡有他的名字,才會嚇得一病不起,但是,跟她又有什麼瓜葛?  

  他眼裡閃過一抹傷痛,「那文小姐是……」  

  護士聊得興起繼續說:「文玨雲小姐是文先生的女兒呀!聽說從小就出外了,所以在文先生、文太太他們過世後,來不及趕回來。」  

  「喔!我想起來了,她回來那天恰好趕上出殯,在跟院方結清賬後,又馬上飛回去考試了。」  

  「咦?文小姐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還以為文家沒有人了,她畢業後會留在國外等嫁人呢!」  

  護士的話,一字一句像一枝枝的箭射進心裡。這就是真相?  

  護士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美女,即使昏迷還是美的不可思議,像這位先生一樣,人長得帥,連生氣都好有個性。  

  生氣?後知後覺的護土終於發現徐御征臉上的陰晴不定,嘿笑幾聲。  

  「先生,沒事我就先出去了,有事請按鈴。」見徐御征一臉冷凝直盯著文玨雲瞧,護士趕緊一溜煙退場。  

  直到雙眼緊閉的她微微蹙眉,徐御征才發現自己用力握著她的手掌,力量之大在她白皙的手腕留下一圈箍痕。  

  她的笑靨以及祠堂裡牌位的畫面,不斷地在他腦海裡交錯著,還有他那難產的母親……  

  真相揭曉,昔日的甜蜜架構在謊言之上,所以她始終無法交代身世。  

  徐御征將臉埋進雙手裡,拒絕再想起兩人相處時的美好。她是文檜的女兒,已經截斷了一切可能!  

  為什麼要騙他?  

  他一遍遍的自問,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個——為了贖罪。  

  文檜欠下的,不是他們區區三條人命可以償得了的!  

  好恨哪!恨文檜害他家破人亡,恨她偏偏是文檜的女兒。  

  文玨雲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就是他覆在臉上的手掌,她虛弱的說:「御征?」  

  徐御征抬起頭,望著病榻上渾然不知的她,一股怒氣油然而生。  

  「你覺得舒服些了嗎?『文小姐』。」  

  一聲「文小姐」震得文玨雲呆若木雞。他知道了?天!他全都知道了?!  

  「還是說謊久了,你已經忘了自己的真實姓名?」  

  他眼裡的鄙夷抽光了體內的溫度,一股寒意迅速佔據整個軀體,文玨雲掙扎的坐起,而他冷眼看著她困難的移動,不肯伸出援手。  

  該來的還是來了!  

  坐穩之後,文玨雲坦誠說出:「我是文玨雲,文檜的女兒。」  

  親耳聽到她說出口的震撼,不下於剛聽到時,徐御征深呼吸再深呼吸。  

  所有的辭彙都已空白,只有眼底的傷慟撻伐著她的心。  

  「我很抱歉——」文玨雲伸出手想要安慰他,卻被他甩開。  

  打斷她的是他的咆哮:「抱歉?為文檜的所作所為抱歉?還是為你自己的欺騙抱歉?二十五年前文檜為了權勢毀我全家,二十五年後你又是為了什麼?贖罪?」  

  不是贖罪!文玨雲在心底吶喊著。  

  他怎麼能夠完全抹煞掉她的感情?他的心已經讓仇恨蒙蔽得看不到她的心意了。  

  所以她何必解釋呢?事到如今,他要怎麼認定都不要緊了,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她是文家人的事實。  

  然而,她沒有否認徹底的撕裂他的心!  

  傻呵!竟然還存著一絲希望,希望她也有一點動心,但他如何能夠要求豺狼的女兒善良?  

  哈!所有的一切都是騙局,她所設下的騙局!  

  他的咆哮引來護士關切,「先生,病房需要安靜……」  

  徐御征複雜的看了文玨雲一眼之後,拂袖離去。  

  文玨雲木然的下床。  

  護士急得大叫:「哎!文小姐,你怎麼自己下床了?」  

  文玨雲認出她,終於知道身份被拆穿的原因了。  

  被戳破也好,這段日子以來,維持謊言所產生的巨大壓力,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文玨雲抬起手,堅定的說:「請幫我拆掉點滴。」  

  終於到了該面對的時刻了。  

  ☆ ☆ ☆  

  張嫂跟阿雪莫名地看著他們先後回到家裡。  

  少爺從進門就陰鬱著一張臉,害每個人氣都不敢喘出聲,問阿勇的結果是,他車子一停好,少爺就走出醫院說要回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同樣也不清楚。  

  文玨雲是自己叫車回來的,見她蹣踞的走著,阿雪連忙要過去扶她,卻被徐御征喝退:  

  「徐家的人不許幫助文家的人!」  

  誰是文家的人?他們三個面面相覷。  

  文玨雲深吸一口氣,勉強拉開淺笑,「對不起,我騙了大家。其實我的真實身份是文檜的女兒——文玨雲。」  

  語畢,文玨雲挺起胸預備接受大家的敵視。  

  結果張嫂捂著臉退到一邊,阿勇則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阿雪眼裡滿是擔憂。這段日子以來,她們情同姐妹,阿雪相信她跟她父親是不一樣的。  

  文玨雲感動的遞給阿雪一個微笑,謝謝她的寬容。  

  整個大廳裡一片肅穆,文玨雲仍有些暈眩,但她努力撐著走到他面前。  

  「我要怎麼做?」文玨雲低聲問。  

  她的委曲求全在他眼中成了厭惡的乞憐。  

  徐御征嗤笑她的天真,「你以為憑你一個人,就可以化解二百七十條人命的怨愆?」  

  「我只想盡力,我到底是文檜的女兒。」文玨雲幽幽的說,不在乎激怒他。  

  「小姐……」阿雪為她抱不平。  

  這個舉動讓徐御征勃然大怒,氣她輕而易舉地獲得阿雪的原諒,更氣自己無法原諒。  

  他怒吼著:「統統下去!」  

  阿雪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讓阿勇推出大廳。  

  張嫂默默的走到廳口,傳來幽幽的聲音:  

  「我失去了丈夫還有父母,跟徐家上上下下兩百多人來比,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人死不能復生,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又是一個為她求情的!徐御征狠狠瞪著文玨雲。  

  「怎樣?看到自己很能收買人心,是不是覺得很滿意?這就是你接近他們的目的?」  

  文玨雲看出他內心的掙扎,輕聲的說:「讓他們卸下心防的不是我,而是長久以來的禁錮讓他們累了。御征,背著那麼重的包袱,你不累嗎?」  

  有那麼一瞬間,他差不多要迷失在她的溫柔裡;但,血染成河的滔天之仇如何能忘?!  

  「這就是你的計劃?用你的身體來軟化我?」  

  文玨雲讓他尖銳的話語割痛了心,「你就這麼恨我?恨到不惜污蔑、傷害我?」  

  他冷哼一聲,「污蔑?你該不是因為被我說中了就惱羞成怒吧!」現在的他,只想將他所受的痛加倍還回去!  

  「我承認我騙了你,但你怎麼能夠否定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  

  「如果我知道你是文檜的女兒,怎麼還會碰你?現在我只覺得噁心!」徐御征冷目看著她臉上瞬間失去血色,繼續不容情的打擊:「說起來你還是遺傳到文檜的陰狠無情,父親病重都能夠置之不理,連後事都是由醫院代辦的!」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以為文檜沒有子嗣。  

  「怎麼?為什麼隔了五年又回來了?別費心找些什麼孝順的借口出來,你我都知道文家不興這種仁義道德!」  

  他知道話說絕了,可是乍然得知真相的衝擊激得他只想反擊。  

  他的誤解這麼深,最讓人心痛的,是他根深蒂固的認定她跟養父是同一種人!這個誤解讓文玨雲連自己是養女也不想解釋,反正,就算她身上流得不是文家的血,仍是頂著文檜的姓。  

  沒有理會碎散一地的心,文玨雲只想救贖養父母。至於她自己,早在決定化解兩家冤仇的時候,就注定將粉身碎骨。  

  「我只想化解兩家的仇恨,你有什麼要求就說吧!」  

  她從容就義的模樣,讓徐御征從心底升起源源不絕的恨意。如果她鄙棄文檜,撒清跟他的關係,那麼,他或許會高興些,雖然沒能直接報仇,但至少知道文檜淒涼到連女兒都不屑他的地步,心靈上或多或少得到些滿足。  

  可是她沒有!  

  徐御征拖著她來到祠堂,她踉蹌的模樣幾乎讓他揪心,但只是幾乎!無辜亡魂的吶喊加上背叛的感受,使殘存的憐惜都化為烏有。  

  粗魯的將她扭拽到地上,徐御征拒絕為她微不可聞的痛呼而心軟。他怒火騰騰的指著身後的牌位說:  

  「這些都是拜你父親之賜而枉死的人們!他為了要擠下我祖父當上區長,不惜踩著我徐家大大小小二百餘口的屍體往上爬!」徐御征指著其中三個牌位瞪著她說:  

  「這是雲醫師一家三口!雲醫師濟世救人不遺餘力,他甚至還救過文檜老婆的命!結果呢?文檜饒過他了嗎?槍決那天,雲醫師夫妻也遭到牽連,就連剛出生的女兒都難逃劫難!你知道是為什麼嗎?只因為雲醫師的女兒跟我有指腹之約!」他咄咄逼視跌坐在地上的她。  

  「仁心仁術的雲醫師有什麼錯?雲師母又有什麼錯?不解世事的女嬰又有什麼錯?文檜竟然下得了手!」  

  文玨雲拚命搖頭,他狂暴的恨意撕裂廠她的心!  

  徐御征灼灼的目光卻不肯放過她,他用力一比,「你看清楚!後面這二百七十條人命,每一個都是無辜枉送性命的!」  

  文玨雲抓著胸口,努力壓下悲痛的情緒。  

  區區一寸方地,代表的都是一縷縷無法安息的怨魂哪!  

  但想起夢中的情景,想起養母的哀切……總是該做個了斷啊!  

  「冤冤相報何時了?你的怨氣使得怨靈無法解脫啊!」望著他孤絕的背影,文玨雲也只能這麼說。  

  「夠了!」徐御征怒吼:「你是兇手的女兒,有什麼資格說話!」  

  來自他眼底的深沉恨意刺痛了她的心。當她身上被貼上「文玨雲」的標籤時,無可避免地就必須承受養父的包袱。  

  「但她仍然是她啊……曾有的輕憐蜜愛竟然在轉瞬間消失無蹤!」  

  直到他發出一聲冷哼,文玨雲才發現自己把心底的話說出口了。  

  徐御征的眼神是純然的不屑,「你以為陪我睡幾次,就可以抵銷文檜那奸人做的惡事?哼!早知道你是他女兒,我碰了還嫌髒!」  

  尖刻的話再次出口。他知道這些話能有效的傷害到她,這可以讓他暫時忘了舔舐自己心頭的傷痕。  

  一定要這麼傷人嗎?文玨雲努力地在他眼中找尋殘餘的愛意。沒有!她找不到……  

  強忍著一顆心被摧殘得支離破碎的痛楚。是她欠他的!  

  文玨雲淒淒的說:「你說吧,要怎樣才能化解徐、文兩家的恩怨糾葛?」  

  「憑你?」徐御征由鼻子裡哼出。  

  「文家也只剩我了。」  

  「二百七十條人命!你賠得起?」  

  「我可以抵命。」文玨雲深深的望著他,「只要你別再禁錮自己。」  

  她永遠只會用這招來軟化他!徐御征撇過頭,拒絕再被她澄澈的眸子欺騙。  

  「我不希罕你的賤命!」  

  「總要解決的,不是嗎?」文玨雲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只要你開口,我都做得到。」  

  徐御征皺起眉頭看著她從容就義的樣子。不能心軟!想想身後怨靈,他不能再受她的迷惑!  

  良久,他嘴角勾出一抹陰冷的笑,「你真的想代父償還罪愆?」  

  雖然他的笑容讓她心驚,文玨雲還是挺直身子說:  

  「不只是替我父母頂罪,也為了救贖徐家眾多無法投胎轉世的冤魂。」還有你,她在心裡默念。  

  這個結一日不解,他就一日不能真正為自己而活!  

  「那好。」他乾脆的話讓她大為驚訝,接下來的話卻將她推入地獄,「這裡有二百七十個牌位,你只要對每一個牌位擲茭請求原諒,必須連續得到三個允茭,等每一個牌位都應允了,就代表我徐家先人無意繼續糾葛下去,所有恩恩怨怨就此了結,我馬上請道士作法,恭請他們前往輪迴。」  

  他在賭,押下她的愚孝,賭的是他們的未來。  

  如果她願意背離文檜,他可以考慮原諒她的欺瞞。對她的在乎讓他退了一步,文檜與他,她必須要做個抉擇!  

  文玨雲蒼白了臉。連著八百多次的順茭?在機率上是絕無可能的事啊!  

  她虛弱的問:「要是有人不肯呢?」  

  這種選擇結果只是將他心裡的炸彈埋在底層,永遠無法得到真正的救贖。她要他徹底卸下仇恨——即使代價是恨她!  

  徐御征直視進她的眼裡,「記住,只要有一次的不允,那麼,我發誓將纏著文家不饒,世世代代、子子孫孫!」  

  天哪!發這麼重的毒誓!文玨雲捂著嘴,他強烈恨意讓她心疼不已!上一輩的怨仇,真的要耗上這輩子、下輩子、乃至下下輩子來追索?  

  一想到徐御征永世都將活在充滿恨憎中……她就百般的不忍!  

  天啊!為什麼要讓他承受這些!?  

  她真的怨極了養父的自私!但,怨懟又有什麼用?養父母早已嘗到報應了啊!如果御征知道他們連死後都得不到安寧,應該會赦贖他們的罪吧!  

  「御征……」  

  在他不友善的目光中,文玨雲囁嚅著說:「徐少爺,你這又是何苦呢?犯錯的人在死後會得到應有的罪罰的,你的怨氣一天化不去,這些人就跟著你一天不得安寧哪!」  

  「住口!」徐御征大聲斥責:「你又要拿什麼子虛烏有的事來唬弄我了?」他腦子裡沒有天道輪迴這回事,若有,文檜早該慘死二百七十次!  

  文玨雲搖頭「不!你聽我說——」  

  「夠了!」  

  他一步步的逼近,「先是化名來我家,博取我父親的喜愛,接著處心積慮的搭上我,現在見事跡敗露,居然還想編出一套怪力亂神的說辭來蒙騙!」  

  徐御徵用力的抓著她,「你當真以為我這麼好騙?」  

  不在乎手腕傳來的痛楚,文玨雲努力想要解釋:「不!我說的都是真的!我養父母往生後真的已經吃盡苦頭了!二十五年過去了,當初犧牲的人因為沒有好好超渡而四處飄零。御征,何苦禁錮自己跟他們呢?放下吧!」  

  熊熊的怒火並沒有因為她的三言兩語而熄滅,徐御征越發地瞧不起心機用盡的她。  

  「既然做不到我剛剛提到的就滾吧!別玷污了我徐家的祠堂!」  

  走到絕處了嗎?文玨雲傷心的看著他轉過身的動作,即便機率渺茫,總是最後一條路了。  

  為了養父母,更為了他……  

  她必須試!  

  文玨雲默默走到紅閣桌前拿起筊杯,跪下來誠心的祈禱——就讓一切到此為止吧!如果還有未償的罪,請由她受,別再折磨他了!  

  拋出筊杯的前一刻,徐御征冷然的聲音提醒著:「擲了筊杯,代表你甘願領受文家的罪過,我們之間從此——思、斷、義、絕!」  

  雖然怒火焚心,他卻仍然殘存著最後一絲希望,要是她仍堅持做個孝順的女兒,那他也該徹底死心了。  

  文玨雲淒然慘笑,「在揭穿我身份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我們之間再也沒有情分了,不是嗎?」  

  她的話抹煞掉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將僅存的可能也放棄了。  

  重重的磕頭,期望換來亡魂些些的垂憐,深吸一口氣,文玨雲義無反顧地向上拋出筊杯,在空中翻轉的筊杯迅速落下,答案立見是允筊!  

  文玨雲露出一絲釋然,誠心誠意地再度磕個響頭,然後戒慎的拋出筊杯……  

  又是允筊!  

  空氣像是凝結住了,只有文玨雲沉默的重複著磕頭、擲筊的動作,隨著一次次的允筊,徐御征心裡五味雜陳,既晾訝於先人的不記舊惡,又有些大仇未報的不平。  

  該死的磕那麼用力於嘛!她想以苦肉計騙取同情嗎?  

  一思及文玨雲的背叛,徐御征心頭不由得一把火燒起。  

  到頭來,所有的恩愛繾綣都是騙人的,都是她為了贖罪所做出來的假象!真不愧是文檜的女兒!  

  滔天的仇恨掩蓋住他所有的感情,想到無辜的親族,想到枉送性命的母親和弟弟……徐御征緊握著雙手。絕不原諒,說什麼他都不會原諒文家的人,絕不!  

  她的抉擇讓他完全武裝起來,不洩出任何一絲情意。  

  沉思間,文玨雲居然要擲出最後一個筊杯!令人不敢相信地,真的連著八百多次的允受!  

  用力磕頭讓她額頭滲出血漬,頭疼欲裂加上週而復始的動作,使得她有些搖搖欲墜。文玨雲撐起身子,默禱著願化解宿仇,接著拋出最關鍵的筊杯。  

  筊杯一擲出,向上攀升,然後像是領受旨意似地直直落下,先後落在地面上,發出兩聲沉沉的聲響——  

  允筊!  

  文玨雲的如釋重負教徐御征臉上越形陰沉,她誠心地再拜三拜,感謝先人的原諒,接著緩緩的站起,穩住搖晃的身子說:  

  「你會遵守諾言,請來道士作法超渡吧?」就是這個信念支撐著她虛弱的身體。  

  他絕不這麼善罷甘休!  

  文玨雲也看出來了,急著追問:  

  「這是你親口說的,你會遵守吧?」如果他變卦,她真的就一籌莫展了。  

  徐御征勾起嘴角,露出魔魅的微笑,「饒過文檜夫妻可以,可是我沒說要連你一併饒了。」  

  文玨雲鬆了口氣,「那就好!」得到答案之後,整個人一放鬆,再也撐不下去地昏迷過去了。  

  徐御征看著她倒落在地上,她動也不動的身形跟額頭上殷紅的腫塊,狠狠揪痛他的心。  

  為什麼會走到這種地步?  

  為什麼要把抉擇丟回給他!?  

  即使心裡已經下了決定,他的手依然不由自主地伸向她,不忍她蜷臥在冰冷的地上。  

  「小姐?!」  

  張嫂的驚呼喚醒他的理智,他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如果張嫂沒有出現,他會不會真的抱起她?他受的傷害跟欺騙還不夠嗎?為什麼早該死絕的心還會隱隱作疼?  

  張嫂沒發現他來不及隱藏的情意,一見文玨雲倒在地上立刻衝進祠堂,大聲喊著:  

  「阿雪!快點!快幫我扶小姐回房間!」  

  一陣慌亂,沒有人理會一臉鐵青的他,雖然誰也沒說什麼,但從她們的眼神裡,他看到強烈的不認同。  

  他錯了嗎?  

  突然問,神桌上的香爐轟的一聲,剩餘的香腳竟無故自燃!  

  發爐?他看著牌位。這是你們的決定?真的要放過文檜?  

  好,既然你們同意一筆勾銷,一切就這麼算了!至於活著的人……他接下來的凌罰,她該心甘情願的領受。  

  門外陽光依舊燦爛,天空依舊湛藍,只有他知道——  

  風暴即將來臨。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2 00:09:10

第八章

  文玨雲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張嫂著急的聲音傳進耳裡。  

  「何必把她折騰成這樣呢?少爺,繼續這樣下去,苦了你,也苦了雲小姐……」  

  徐御征不容情的打斷她的話;「她不是雲小姐!她是文檜那奸人的女兒!」  

  「少爺……」張嫂還想說些什麼,卻住嘴了。  

  文玨雲在聽見他冷冽的聲音時,閉上了眼,假裝自己還在昏迷中,唯有如此,才能欺騙自己:這一切只是場夢。沿著頰邊氾濫的淚,卻殘酷地證明這不是夢!  

  感覺到有人悄悄的拭去她的淚,搭在肩上的手,像是在默默給予支持。是誰?  

  像是回應她的疑惑,阿雪說話了,「少爺,不管小姐姓什麼,她始終還是這段時間以來跟我們相處的她呀!你為什麼要將上一代的罪強安在她頭上?」  

  坐在桌前的徐御征跟站在一邊的張嫂因為阿雪的遮蔽,沒發現她已經醒了,不過即使知道,他也不會放軟口氣吧!  

  徐御徵用力一拍,桌上的茶壺震得嘎嘎響。  

  「你們家只有三口犧牲,或許你願意原諒,我徐家無辜喪命了二百多個人,教我如何忍、如何忘!」  

  文玨雲輕輕張開跟,對著不希望她直接面對怒火的阿雪搖搖頭,嘴型動了動,無聲地跟她道謝。躲不了一世,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  

  她坐了起來,聲音虛弱但態度從容的說:  

  「剛剛在祠堂我已經得到他們每一位的原諒了,難道你想反悔?」  

  徐御征寒冽的眼光射來,雙拳數度緊捏,頸側浮起的青筋證明他內心的掙扎,但文玨雲不怕,只要能讓徐家先人以及養父母,甚至……他獲得解脫,她不在乎下地獄。  

  許久許久,徐御征從薄唇裡吐出冷冷的話。  

  「你愛當聖人?很好,我就讓你當!我會安排道士超渡他們,但是,你得為這一切付出代價。」  

  張嫂跟阿雪大喊:「少爺!」從他眼裡她們知道,文玨雲接下來不曉得要承受多少不堪哪!  

  「沒關係!」文玨雲清冷的說:「要殺要剮我都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他呀!從他眼中傳來的不屑早巳將她凌遲殆盡,強撐著一口氣只為了完成這件事,既然得到他的承諾,她可以任他宰割。  

  真那麼坦然無懼嗎?  

  錯了!文玨雲心裡是害怕的,她多麼希望所有的恩怨都在允筊中化為烏有,甚至還貪心的希望他們能夠從頭開始。然面,他的言行鞭笞了她殘存的希望!  

  因此,她在賭!賭他的心,還有對她一絲絲的憐惜。  

  經過了不可能的八百多個允筊之後,她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她夠堅持,或許就能挽回他的愛。  

  她堅定的神情似乎在嘲笑著他不敢。  

  徐御征大步一跨來到她床前,粗魯的掐著她的下巴。  

  「信不信,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文玨雲忍著痛,「失去了你,我已經生不如死。」  

  她的話讓徐御征迅速退後,彷彿無法忍受觸及她,瞠大雙眼咬著牙說:  

  「你還在騙我?這次的目的是什麼?徐家主母的位置?」他仰頭大笑,「你也配?連你親吻我的腳尖我都嫌髒!」  

  文玨雲臉色慘白,卻強作鎮定拒絕被打倒。  

  張嫂衝過來,「少爺!你說那是什麼話?」激動讓她忘了主僕之分,「別忘了,你們是相好過的,說不定小姐現在肚子裡已經有你的骨肉了。」  

  會嗎?會有他的孩子嗎?文玨雲不自覺的撫上平坦的小腹,臉上露出微笑。  

  徐御征瞪著她的肚於嗤之以鼻。  

  「哼!憑她!我多的是可以幫忙生的女人。」她一副幸福的模樣就是讓他覺得礙眼極了,「要是她有了,我會將他打掉。我不容許徐家的孩子從文家人的肚子裡出世!」  

  決絕的話讓文玨雲身形晃了晃。他真的就這麼恨她?  

  阿雪伸手護在她前面,「不!就算是老爺在家,也不會允許你這樣做的!」  

  「反了、反了!」徐御征咆哮著:「這個家什麼時候輪到丫鬟作主了?」  

  間雪怯怯的低下頭,卻還是頑固地擋在文玨雲前面。  

  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們就像姐妹般的親近,再說少爺只是一時迷失心智,她絕對不讓他傷害小姐!  

  文玨雲輕輕推開阿雪,站在他面前,如今的他狂暴地讓人不認識了。  

  她無意識地握住胸前的玉塊,好像在無形中從未謀面的親生父母能夠給予她勇氣,幫助度過這個難關。  

  「如果有孩子,他也是你的,你有權處置。」事到如今,只能置之死地而後生了,她接著說:「文家欠你們太多,我也很遺憾騙了你,但請相信我的真心。」  

  文玨雲拉起他的手放在她心頭,「你一直在我這裡,讓我們忘了過去、重新開始.好不好?」  

  有那麼一剎那,他幾乎被她的告白迷惑了。但,理智瞬間回來,拒絕忘記徐家的苦、他受的騙!  

  徐御征抽回自己的手,冷絕的說:「沒有重新開始,我對你只是存心玩玩。」  

  殘忍的話像一枝枝鋒利的箭射進她心房,文玨雲不敢相信他完全漠視她的真心!  

  她拉下臉又問一次:「你說的是真的?」  

  徐御征不耐煩的看著她,好像在看一隻臭蟲,「如果我對跟我上過床的女人都是真心的,那我的真心豈不很多?」  

  啪!響脆的巴掌聲迴盪在屋裡。  

  徐御征忿忿的抓住她的手,咬牙切齒的說:「你居然敢打我!」  

  文玨雲豁出去了,她挺起胸膛.「要命一條,來拿吧!」  

  徐御征的大掌掐上她細緻的頸部,「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文玨雲在他眼裡找不到些微愛意,她相信他的話了。  

  可笑啊!原來自始至終都是她自作多情。  

  她早知道他是個狂蜂浪蝶,卻執迷不肯相信,以為床第之間的溫柔纏綿就叫做愛……  

  如果有一絲一毫的愛意,又怎麼忍心讓她承受這一切?  

  原來,在他跟裡,她始終是個玩物!  

  什麼都沒有了……就連僅剩的尊嚴也教自己傻傻的獻出去,讓他狠狠地踩在腳底!  

  文玨雲閉上眼睛,坦然接受死亡的呼喚。只是,悠悠黃泉有她能依靠的人嗎?  

  緊張的情勢一觸即發,就在他逐漸收緊手掌時,張嫂跟阿雪拉著他的手。  

  「不要啊,少爺!不要啊!」  

  徐御征改為箍住她的手,粗暴的把她往外拉。  

  「走!不要弄髒了我徐家的地!」  

  「少爺……」阿雪和張嫂在他的怒視之下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跟睜睜的看著孱弱的文玨雲被他拖著走。  

  ☆ ☆ ☆  

  徐御征開著車在街上兜著,一時沒了主意能把她往哪裡放。等父親回來一定會有所質問,而他們一定會發生爭執,父親年紀大了,實在不該再頂撞他,可是,他饒不了她!  

  思忖間經過迎春閣,他心裡有廠主意。這裡是父親絕對想不到的地方!  

  「這裡是什麼地方?」文玨雲看到跟前的燈紅酒綠,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徐御征從鼻子哼出——句:「我付出真心的地方。」  

  他拉著她往裡走,直接走上艷紅房裡。  

  艷紅瞠目結舌的看著他們進來,沉下聲說:「這是怎麼回事?」  

  昨天夜裡他才得罪她,今兒個又帶了個水靈靈的女人來,太過分了!  

  「一個討厭的人,借放一下。」  

  聽到他這麼介紹自己,文玨雲的心有如刀割,但她拒絕示弱,只有握住玉決的指尖微微顫抖。  

  她的柔弱讓他產生不該有的心疼,徐御征憎恨的看著她的手,突然伸手一扯,將毫無防備的她手中的玉塊扯下。  

  「還給我!」文玨雲哭嚷著:「這是我父母留下唯一的東西了!」失去唯一可憑憑弔親生父母的信物,讓她強裝的鎮定決堤。「還給我!你沒有權利拿走我爸媽給我的東西!」  

  徐御征以為她是對文檜夫婦的懷念太深,這讓他更不高興。  

  他將她摔到床上,收起玉塊,用地獄使者般無情的聲音說:「我沒有權利?你還是擔心自己吧!」  

  然後就頭也不回的走出去。他知道迎春閣有足夠的打手,不會讓她有機會逃離。  

  「我要怎麼處置她?」艷紅追出來說:「迎春閣可不白養人!」  

  徐御征沉著臉,「隨便!」  

  艷紅悶悶走回房裡,憋了一肚子的氣在看到清冷的文玨雲時,終於爆發!  

  她不該長得這麼美!  

  艷紅走到她面前,輕佻的抬起她的下巴,「怎麼辦?御征把你扔在這裡了。」  

  文玨雲仿若未聞,木然的臉上讓人看不出反應。  

  養母說過那個玉殃是她親生爸媽為她戴在脖子上的。多少年來,不管遭到什麼打擊,她都會不自覺地摸摸玉琚,然後就彷彿能感覺到爸媽的疼愛。被他奪走從未離身的玉琚,讓她像被奪了魂魄,再也沒有生氣。  

  艷紅又嫉又恨的看著高傲的她。  

  從八歲被賣進迎春閣之後,她就憑著嬌媚的長相贏得紅牌之位,多少富家公於捧著大把大把的銀子搶著當火山孝子,她都不看在眼裡。但,心高氣傲的她卻在第一次見到徐御征時,就深深折服。  

  兩年來,徐御征總會固定來找她,雖然沒有特別交心,但,艷紅認為冷情的他能夠維持固定的關係,就代表有些喜歡她。  

  即使是男歡女愛互有所求,她卻付出真心愛上他!  

  都是這個女人破壞了他們!艷紅恨恨的瞪視一臉冷然的文玨雲。  

  想必她就是害徐御征整整一個月沒踏人迎春閣的始作俑者!  

  一想到這.艷紅就氣憤難忍。  

  「求我,也許我會考慮少折磨你一點。」艷紅揚起下巴說。  

  文玨雲冷冷瞄她一眼。  

  她的心已經乾涸,再也搾不出其他感覺,就隨便她了!  

  她的驕傲刺痛了艷紅心底的脆弱。身在燈紅酒綠的世界,即便紅牌如她,依舊沒有驕傲的本錢。她的傲氣大大摧擊艷紅表面的堅強。  

  「給我剝光她!」  

  文玨雲無動於衷的任由一旁的丫鬟寶妹脫去衣物。心在至傷至痛之後,她封閉了自己,不在乎了。  

  姣好的胴休展露在艷紅眼前,即使身無寸縷,文玨雲依然驕傲的像個女王。  

  她就恨她這股傲氣!  

  艷紅狠狠的捏她胸脯一下,如凝脂般的肌膚讓她火上心頭,譏誚的說:  

  「身材不錯嘛!看來,迎春閣要進紅牌了!」  

  文玨雲仍然沒有反應。  

  他的狠絕傷透她的心,隨便他們要怎麼做,如果犧牲她能讓化解徐、文兩家的恩恩怨怨,她甘願承受!  

  遍佈她身上,深淺不一的紅印子讓艷紅瞇起眼睛。這是御征弄的?  

  他們就算在恩愛纏綿的時候,御征也從不在她身上留下痕跡,甚至連親吻都沒有。即使嘴裡不說,他卻是嫌棄她髒的!一想到他竟然膜拜了文玨雲全身……一股酸怨直直嗆上腦門。  

  「拿傢伙來!」  

  「傢伙」是個烙鐵,上面刻了個「賤」字,用來威嚇不聽話的姑娘,通常很少用到,畢竟身上烙個「賤」字,日後行情就差了。  

  她眼裡的恨意讓人害怕!  

  「小姐……」寶妹遲疑的說。  

  艷紅大斥一聲:「拿過來!」  

  眼前的烙鐵讓文玨雲微微蹙眉。  

  「怕了嗎?」艷紅揚揚手中火紅的烙鐵,「跪下來,保證以後絕對不再勾搭御征,我會考慮放過你!」  

  文玨雲的不為所動刺傷艷紅的自尊,明顯的劃分兩人之間的不同。  

  她今天就要徹底的摧毀這個女人的尊嚴,沒了傲氣,看她還能拿什麼東西來吸引御征!  

  艷紅是在嫉妒。  

  文玨雲相信失去理智的她什麼都做得出來。  

  他夠狠!把她丟到舊愛面前。  

  文玨雲寒透了心。  

  看來,他們之間薄弱的愛,不足以化去他心底的仇恨。  

  一片深情換來一場折磨,除了尊嚴,她已一無所有。  

  火熱的情在歷經摧殘之後,已經不再熾烈。他殘忍的在她的心上一刀一刀的割下,直到血枯情竭……  

  如果這是欺騙的代價,能怨得了誰?  

  不是文家親生,卻必須承受文檜種下的惡業……她這一生,未免太坎坷!  

  然而,在情敵面前,自尊是她僅存的!  

  文玨雲挺直身,漠然的說:「隨便你。」爛命一條,何必在乎!  

  艷紅只覺她在挑釁,不顧一切,氣沖沖的將烙鐵印在她白晰的胸口。  

  隨著「嗤」聲傳來隱約的焦熟味,文玨雲痛得幾乎昏厥。  

  艷紅被自己的衝動嚇壞了,丟開烙鐵,奔廠出去。  

  「不是我!我沒有!」  

  文玨雲蜷曲在地上,劇烈的痛楚席捲而來,肉體的痛哪及得上心裡的萬分之一!?  

  ☆ ☆ ☆  

  甦醒後,胸口的疼讓文玨雲想起發生的一切。身上已經穿好衣裳,想來是好心的丫鬟做的。  

  她仰著頭狂笑,笑得大聲、笑出了淚。  

  為什麼不讓她死?為什麼要讓她承受這一切?!  

  文玨雲坐在鏡子前,攤開衣襟,在看到虹腫的烙痕隱約可見是個「賤」字時,徹底崩潰。  

  不!不是!  

  文玨雲瘋狂的在梳妝台上翻找,終於讓她翻出一把剪刀,她對著鏡子,咬緊牙關,狠狠的刺進胸前的傷口。  

  「小姐!」湊巧進來的寶妹驚叫,衝過來奪走她手上的剪刀。  

  「讓我死、讓我死!」文玨雲用力的捶打著她,「你為什麼不讓我死了算了?!」  

  「小姐!」壯碩的寶妹將她制住,勸著:「我不懂什麼大道理,只知道死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文玨雲恨恨的反問:「那你要我一輩子身上帶著賤字,留在這個地方?」  

  「小姐,迎春閣裡有規矩,人即使求死,也會被脫光衣服扔在路旁,為的是要告誡我們不要貿然尋死。」寶妹接著說:「況且,你不是被賣進迎春閣的,不會有人騷擾你的!」  

  文玨雲淒然一笑,「是嗎?我都被烙上痕跡了,還能逃得過?」  

  「小姐,不是這樣的!其實迎春閣裡很少有人真正被烙上,是因為艷紅小姐……所以才……」寶妹懾於艷紅的淫威,不敢多說。  

  說到底,還是徐御征害的!  

  寶妹不忍見到她渾噩的模樣,苦心的勸:「小姐,你別擔心,我會找機會上街請人來救你。」  

  「謝謝你,你真好!」文玨雲誠心的道謝,雖然機會渺茫,但是素昧平生的寶妹願意這麼做,已經讓她很感動了。  

  「別這麼說!寶妹不好意思的解釋:「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跟我們不一樣,艷紅小姐會這麼生氣,應該是覺得比不上你吧!」  

  文玨雲搖搖頭,「別再說了。」  

  寶妹貼心的點點頭,瞄見她滲出血水的衣服,大叫:「完了,你剛剛又刺破傷口了……」她七手八腳的找來藥膏擦上。  

  文玨雲咬著唇不喊痛,來自傷口的刺痛讓她額頭冒下幾滴汗珠。  

  包紮好之後,寶妹滿懷歉意的說:「我只有這種藥膏,也許以後會留下疤痕……」  

  文玨雲拍拍她的手自嘲:「沒關係,反正本來就會留下字了。」在意又能如何?  

  寶妹扶著她到床上躺好,「這裡是我的房間,小姐忍耐一下。」  

  文玨雲感動的吸吸鼻子,「你對我這麼好,我該好好謝謝你才是!」  

  「別這樣說啦!我很佩服你的勇氣耶!我長得太魁梧,所以賣不斷的,」寶妹扭捏的說:「可是我不知道離開這裡還能去哪裡,看到小姐這纖弱,面對威脅時卻勇氣十足,給我很大的鼓勵,等小姐離開,我也要跟著離開這個地方,過新的生活了。」  

  「這是好事。」  

  至於自己的未來——  

  只怕將陷在無盡的惡夢中……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2 00:09:31

第九章   

  徐御征一回到家就接到通知,某國大使在環島旅遊時抗議招待不周,身為司長的他責無旁貸地需要前往安撫。  

  這樣也好,暫時可以不去理睬文玨雲的事。臨出發前,他再三叮嚀張嫂她們:「要是老爺比我先到家——記住,不准跟他嚼舌根,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張嫂默默點頭。主人的決定她也只好遵照辦理。  

  阿雪在徐御征出門前提起膽子問:「少爺……小姐呢?她身體那麼虛弱,旁邊沒人照顧是不行的。」  

  徐御征冷冷看著她一臉的擔憂,厭煩的揮揮手。「別再煩我了。」  

  「少爺……」  

  阿雪還想問個明白,卻讓張嫂拉到一旁小小聲的喝叱:「你這孩子!沒看到少爺已經生氣了嗎?何必非要問個清楚呢?萬一激怒他,不是對小姐更不利?」  

  阿雪訥訥退下。  

  徐御征皺起眉頭,拒絕讓她們的婦人之仁左右,就讓那個女人在迎春閣裡吃吃苦頭!  

  徐御征前腳才出門,亞瑟就上門找人了。  

  知道他出差去了,又得知那天那個會說英文的小姐也不在,只好訕訕離去。  

  正要寓去時,他遇到一位行色匆匆的人。  

  咦?那不是艷紅身邊的丫鬟嗎?  

  「嗨!」  

  寶妹行了個禮,「湯先生好!」亞瑟也是艷紅的入幕之賓,她認得他。  

  「艷紅叫你來找御征的嗎?」亞瑟擺擺手,「回去吧!他不在。」  

  嗄?  

  寶妹一聽徐御征不在,驚慌的拉著亞瑟。  

  「湯先生!求求你救救文小姐!」  

  「文小姐?」  

  亞瑟一頭霧水。  

  寶妹簡單說明他們之間的事,亞瑟凝重的點頭,她又慌又亂的接著說:  

  「我原以為艷紅小姐不會再動腦筋欺負文小姐,誰知她居然叫阿炮去……」她急得都快哭了,「阿炮這個人很糟糕,文小姐一定會被他整死的!湯先生,求求你!現在只有你能救文小姐了!快點!我怕來不及……」  

  亞瑟一聽勃然大怒,「走!」  

  ☆ ☆ ☆  

  半夢半醒間,文玨雲敏銳的感覺到房裡有人。她猛然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居然是一個身形猥瑣的流氓!  

  她豁然坐起,蜷縮在床角,厲聲喝道:  

  「你是誰?滾!」  

  阿炮用邪淫的眼光瀏覽她全身,搓搓手,「嘿嘿嘿!真是好貨色,艷紅對我真好!」  

  文玨雲一聽大驚,顫著聲問:  

  「是艷紅讓你來的?」  

  「是啊,老子本來買艷紅的番,結果那娘兒們說她今天不方便。嘿嘿,幸好介紹的還不錯,我可以不跟她計較。」  

  文玨雲急忙解釋:  

  「我不是迎春閣的小姐,你誤會了!」  

  色慾薰心的阿炮哪管得了那麼多,他急虎虎的脫個精光,文玨雲強忍住看到他裸體時湧上來的噁心感,衝下床跟他隔著桌子對峙。  

  阿炮倒也不急著抓她,自顧自的坐在床沿,「你也不去問問,整個大裡埕誰不認識我阿炮?想跑?老子絕對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已經是了!經過幾天來一連串的折磨,文玨雲早就嘗到求死不能的悲哀。  

  她抓起抽屜裡的剪刀,瞪著阿炮,拒絕讓他看出她心底的恐懼。  

  「如果你敢碰我一下,我們就同歸於盡!」  

  阿炮露出黃板牙大笑,「夠辣!我喜歡!」  

  他不甚在意的躺下來,迎春閣有的是打手,相信她也跑不了!  

  「老子有個綽號叫床主,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他拿出他帶來的袋子,「這裡面可都是寶貝喔!」  

  文玨雲戒慎的看著他拿出一條繩子,將自己的一隻手綁在床柱,然後點燃蠟燭。  

  她摀住嘴,不敢相信阿炮居然將燭油滴到手上、胸前,嘴裡甚至發出無恥的呻吟聲。  

  他是瘋子!  

  文玨雲這麼想著,壓下內心洶湧的恐懼,悄悄的移到門邊,企圖衝出去。  

  手才觸及門栓,阿炮的聲音就傳來了。  

  「想逃?」他愜意的看著她一臉驚懼,「我敢保證,只要你一下樓,立刻就會被抓回來。到時候……嘿嘿!老子和你直接在大廳辦事!我不怕人看,越有人看老子越爽,倒是你——要想清楚喔!」  

  他的話讓文玨雲的心整個冷了。  

  怎麼會走到這步境地?  

  老天哪!難道她必須用這種方式來承擔養父的罪愆?  

  「御征……」她嘴裡不自覺地冒出他的名字,卻立刻捂著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還會惦著他。  

  叫他幹什麼呢?就是他把她丟到這堆不堪裡的呀!  

  為什麼這麼絕情?  

  閉上眼睛,文玨雲流下兩行淚水。  

  絕望了,徹徹底底絕望了,她的愛再深再濃,欠他的再多再重,也都該償清了吧!  

  她雙手緊握住剪刀,告訴自己:刺下去!死後即使要受欺凌,也總比活生生的教這敗類凌辱的好。  

  她的心好痛好痛,為他的決絕,為他的陰狠。死了,就沒有瓜葛,來生,也但求毫無牽扯!  

  阿炮不相信這女人會有勇氣自裁,一直冷眼看著她的反應。  

  文玨雲深吸口氣,伸直雙手,就要刺進去——  

  突地,在阿炮的大叫聲中,寶妹跟亞瑟破門而入,門板撞倒了文玨雲,也撞掉了她手中的剪刀,只在左手腕間留下淡淡的一道刮痕。  

  見到寶妹,文玨雲緊繃的心情乍然鬆懈,兩人抱著痛哭。  

  亞瑟則忿忿的上前,給來不及解開繩結的阿炮迎面一擊,他就這麼直挺挺的昏厥過去。  

  亞瑟揉揉拳頭,蹲下來溫柔的對文玨雲說:「嗨!你還認得我嗎?」  

  文玨雲點點頭,「認得。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  

  亞瑟掏出手帕綁在她滲血的腕間,他知道只要晚那麼一步……她就香消玉殞了!  

  「接下來你要怎麼辦?」  

  文玨雲驚慌失措的拉著他的手,「帶我走!求求你!我不能再待在這裡!」  

  亞瑟也同竟,「你還有親人可以投靠嗎?越遠越好。」  

  文玨雲頹然的搖頭,「沒有,一個都沒有。」  

  我見猶憐的她,激出亞瑟的騎士精神。嗯!就冒險一次吧!  

  「這樣吧!我先安排你到英國,過兩個月後我就會回去了,可以嗎?」  

  文玨雲喜出望外的點頭,「可以!我就是在英國長大的!」只是……她略帶遲疑的說:「這樣會不會給你帶來困擾?」  

  亞瑟故意揪著心窩說:「美女居然懷疑我的能力!」直到她噗哧一笑,他才正經的說:「跟御征撕破臉是不可避免的,我不能接受他的做法。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洩露你的行蹤,在英國你是安全的。」  

  「謝謝你!」  

  文玨雲感動的哭了。  

  亞瑟拍拍她的肩,「別這麼說,也許我們有緣。」  

  寶妹幫忙扶起文玨雲,吸吸鼻頭祝福她,「小姐,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喔!」  

  文玨雲憂心的問:「我們一走,你怎麼辦?艷紅跟阿炮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寶妹大而化之的聳聳肩,「沒關係啦!頂多被打一頓,再加幾餐沒得吃,我早就習慣了!你們快走吧!萬一阿炮醒來就麻煩了!」  

  文玨雲怎麼能撇下善良的寶妹呢?她祈求的看著亞瑟。  

  亞瑟無所謂的攤手,」多個人可以照顧你也好。」  

  「謝謝!謝謝湯先生!謝謝小姐!」寶妹喜不自勝的連連道謝。從八歲流落到迎春閣以來,無父無母的她從沒有想過真的有離開的機會。  

  「走吧!」  

  亞瑟吩咐寶妹好生攙扶著文玨雲,打手們知道他是大使館的醫生,也不敢稍加阻攔,一行人就這麼暢行無阻地走出迎春閣。  

  ☆ ☆ ☆  

  徐御征再度發揮外交長才,恩威並施的讓某國大使瞭解台灣人或許好客,卻不是可以任他橫行的地方。  

  回到家裡已經深夜了,疲累的地卻不想闔眼,心裡隱隱的擔憂起這幾天文玨雲的處境。  

  艷紅應該不致太為難她吧?  

  他的心裡五味雜陳,一方面恨她欺瞞他,另一方面又頑固地要她承擔文檜的罪行,加上殘存的在乎,糾葛出又愛又恨的矛盾情緒。  

  他原本將她捧在手心呵護,不意事實竟如此不堪!教他如何相信她的真心?如何能相信其中沒有一點點的彌補心態?  

  他不要這種不純的愛!  

  所以他刻意傷害她!唯有見到她痛苦,他死寂的心才會有感覺,才能證明他還活著,還有能力傷人……也傷自己!  

  徐御征從懷裡掏出她的玉琚放在桌上。  

  造化弄人,她竟是文檜唯一的女兒!  

  如果她跟著一起唾棄文檜,他或許不會如此生氣。可是她不!她偏偏是為了替文檜求得救贖而來,對他而言,這樣無異是再次的背叛!  

  他害人,他獲得救贖。那他呢?一夕之間失去溫暖的家,連母親都落得難產離世,這滿滿的怨、濃濃的恨……  

  誰來救贖他!?  

  所以他蓄意欺整她,讓她知道,她所受的一切都是拜文檜之賜,看她還會不會死心塌地的替文檜求饒!  

  可是,離開迎春閣時,她臉上的絕望教人心痛哪!  

  回想起過去的甜蜜恩愛,難道都是假的嗎?  

  不!徐御征心底明白,她同樣失了心,所以即便在歡愛時,也常常露出擔憂的表情。  

  然而,感情中容不了欺瞞仇恨。當摯愛變成至恨……  

  他不忍傷她,卻又忘不了那段血流成河的滔天仇恨!此時文玨雲楚楚可憐、委曲求全的身影,跟祠堂裡沉默控訴的牌位,交錯出要他放棄報仇跟追索冤恨截然不同的兩股勢力,這兩種情緒就在心中無形的天平上拉鋸著。  

  他該怎麼做?  

  碰的一聲,徐天進氣喘吁吁的衝進來。  

  「你把雲玨怎麼了?」  

  徐御征冷冷一瞥站在門外的張嫂他們臉上的心虛,明白父親已經全都知道了。  

  「爸,你剛回來,有什麼事明天睡起來再說。」為了不過分激怒徐天進,他和顏勸說。  

  「明天?我才出門幾天,家裡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要是再等到明天,雲玨那孩子不是要讓你欺負慘了!說!雲玨在哪?我去找她回來!」  

  「爸!她不叫雲玨!她是文檜的女兒!」  

  兩父子就這麼對峙著,誰也不肯讓步。  

  良久,徐天進開口,聲音蒼老了不少,「孩子,不管她叫什麼名字,那孩子都是無辜的。你自己算算,血案發生當年她才出生啊!要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來承擔這一切,會不會太過分了?」  

  徐御征臉色凝重,緊著聲說:「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知道她是文檜的唯一骨肉,活該必須替她父親償還!」  

  「你錯了!她不是文檜親生的。」  

  徐御征愕然的望著父親。  

  「還記得我們剛回台灣那時候,你知道文檜夫妻過世了,心有不甘請人調查他是否遺有子女的事嗎?」  

  徐御征點頭,「可是當時得到的消息,都是文家沒有任何子女。」  

  「其實有。」徐天進面對他坐了下來,「你那時候在忙於政府交接的事宜,我就把這個消息壓下了。」  

  「我不懂……」  

  「唉!」徐天進長歎一聲,娓娓道來:「你派出去的人早查到玨雲了。當時我就納悶,血案發生前我才帶著你們到大陸,可是之前並沒有聽說文夫人懷孕的消息。  

  經過私下探訪,終於讓我找到當年哺育玨雲的奶媽,從她口中才知道,原來玨雲是文夫人在血案發生後抱回來的棄嬰,可是文檜對那孩子懷有敵意,多虧文夫人堅持,才留下了她。這就是為什麼少有人知道文檜還有養女,而玨雲小小年紀就被送到外國的原因了。」  

  他深探的望著兒子,「說起來玨雲也是身世堪憐,所以我隱約猜出她的身份,卻隻字不提。孩子,你自己好好想想,她真的該承受這一切嗎?」  

  是這樣嗎?父親的話在他心裡激起驚濤駭浪,口口聲聲替文檜擔下罪愆的她,竟然是不被承認的養女?  

  隱約地,心裡天平上的仇恨正在悄悄蒸發當中……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恍惚間,徐御征脫口問出。  

  「因為她的善良啊!唉!再怎麼說文檜夫妻對她總有養育之恩。孩子,別再讓仇恨蒙蔽你的心,讓過去的過去吧!」  

  想起她看著他的眼神,此刻都成了無言的控訴。  

  他錯了嗎?真的錯了嗎?難道沒有人該為這一切負責?  

  徐天進看出他的軟化,繼續勸說:「死亡不是結束,文檜在另一個世界想必過得不好,所以玨雲才會心心唸唸的想要獲得你的諒解。  

  五年了,罪魁禍首已經受了五年的罪,那還不夠嗎?再說,他用卑鄙的手段當上區長,那二十年也絕對過的不安穩,否則他不會一聽到我們回來的消息,就恬活的被嚇死。孩子,你真的要讓所有人都因為你的一念之差,面痛苦一輩子嗎?」  

  父親的話如當頭棒喝,重重的擊入他心裡!  

  是啊!仇恨像揮不去的包袱,沉甸甸的壓在心裡。報仇真有那麼重要嗎?她也不過是文檜極為漠視的養女啊!  

  豁然開朗,徐御征抓起玉塊,「我去找她回來!」  

  「慢著!」徐天進又驚又喜的指著他手中的玉琚問:「這東西是哪裡來的?」  

  徐御征將玉琚交給父親,大惑不解的看著他老淚縱橫的仔細磨搓著那個玉琚。  

  徐天進顫抖著聲音問:「這個玉琚是在哪裡找到的?」  

  「那是我從玨雲身上拿下來的,她說是她父母……」  

  徐天進驚訝萬分的拉著他的手,「快!快帶我去找玨雲!這是我當年幫你送給雲醫師女兒的訂婚信物!」  

  徐御征艱澀的開口:「你是說……玨雲可能就是雲醫師的女兒?」天哪!這個消息太駭人了!「可是,當初不是說連她都被處決了嗎?」  

  徐天進連珠炮的解釋:「當年一下子處決兩百多個人,誰也沒有仔細核對身份,是事發後沒人看過雲醫師剛出生的女兒,所以才猜測她也遇害。說不定……說不定文夫人感念雲醫師曾經醫治過她的舊疾,為他留下一條血脈!」  

  他擊掌接著說:「一定是這樣沒錯!所以她才會在血案發生後被收養!」看著他一臉驚愕,徐天進揚揚手上的玉塊,「玨雲身上有我們家祖傳的白玉琚正是鐵證啊!」  

  接連得到的訊息幾乎讓徐御征難以接受,原本以為是仇人之女的她,居然成了他的未婚妻!  

  想起自己先前無情的對待——天哪!他是怎樣凌虐著她啊!  

  「快!」徐天進揪著心窩,強忍住不適,「快帶我去找玨雲!我要好好看看那孩子!」  

  連續的刺激讓徐天進有些難以負荷,他的身形不穩的晃動了一下,張嫂跟阿雪立刻衝進來,扶他到床上躺好。  

  徐御征見他仍然堅持要起身,連忙安撫:  

  「爸!你安心的休息,我保證,一定會把玨雲帶回來。」  

  徐天進拍拍他的手,「雲醫師救過你們母子,你一定要把他唯一的骨肉帶回來!」  

  徐御征堅定的點頭,「我會的!」  

  走到門口,徐天進老邁疲憊的聲音又傳來,「孩子,該放下了吧!玨雲過得比你苦啊!」  

  「嗯!」徐御征毫不遲疑的答應,「我明天就請法師作法,讓所有亡魂得到解脫。你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能看到玨雲站在你面前。」  

  徐天進終於鬆了口氣,揮揮手。「去吧!快點接她回來。」  

  ☆ ☆ ☆  

  徐御征踏入迎春閣就直接找艷紅要人,「她人呢?」  

  艷紅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回來找那個女人,佯裝不解的摸摸頭髮,「誰呀?」  

  徐御征從她眼裡看到心虛,大步向前拽住她的手,「別跟我玩花樣,她呢?」  

  艷紅掙脫不開,紅著眼嘟歎;「我怎麼知道,她前兩天就跟人跑了!」  

  「帶我去找!」  

  徐御征咬著牙說。  

  他渾身的陰寒讓艷紅不敢放肆,帶他來到寶妹房裡。  

  「你自己看,她真的跑了,連我的貼身丫鬟都被拐跑了!」  

  徐御征瞇起眼睛,衡量她話裡的真實成分,「跟誰跑了?」  

  「湯先生呀!湯先生衝進來打了……」  

  艷紅突然住嘴。  

  徐御征一把將她抓到面前,「打了誰?」  

  亞瑟不是個容易衝動的人,一定發生事情了。  

  艷紅吃痛,再也顧不了那麼多,「打了阿炮呀!」他眼睛一瞪,她馬上撇清:「我也不知道阿炮為什麼會闖進來這裡想要……」看到他鐵青的臉,她趕緊強調:「沒事!那個女人沒事,阿炮還來不及怎樣,就被湯先生打暈了。」  

  一想到她當時的驚惶,徐御征就心痛!他環顧著簡陋的房間,沒想到艷紅的心如此歹毒,居然把她關在這裡!  

  突然,床沿一件帶血的衣服吸引住他的視線,徐御征顫抖著拿起文玨雲的衣服,用最森寒的口吻問:「這是什麼?」  

  艷紅囁嚅著,不敢回視他犀利的眼神。  

  徐御征大喝一聲:「說!」  

  艷紅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她想,就算她真暈了,這惡煞也一定會把她打醒!橫豎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乾脆求個痛快!  

  「是你自己說隨便我處置的,所以我就讓人扒了她的衣服,然後在她胸前烙下……烙下一個賤字,這血,約莫就是從傷口流下的。」  

  徐御征揪著心聽她說完,腳步幾乎無法站穩。  

  她……竟然經歷這麼多的殘酷對待!?  

  啪!  

  艷紅撫著臉頰震驚的說:「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他從不打女人,但艷紅該打!  

  心急如焚的他只丟下一句話:「如果她有事,我要你陪葬!」  

  艷紅跌坐在地上,分不清是臉上的灼熱,還是徹底的絕望讓她想哭。  

  ☆ ☆ ☆  

  她錯了嗎?徐御征一遍遍自問。  

  還在襁褓中就讓殺父仇人抱回去領養,還為了愚蠢的孝心甘願扛下罪惡,未了,竟還遭到艷紅凌虐的她,錯了嗎?  

  錯的是他呀!  

  只要一想到她的遭遇,徐御征的心裡就被強烈的自責撻伐得無比疼痛!  

  玨雲……你在哪裡?  

  身體的疲憊比不上心頭的擔憂,他迫切的期望能馬上見到她,訴說無盡的悔意,然後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她受到的折磨!  

  亞瑟!  

  想到重要關鍵,徐御征立刻衝往亞瑟的住處。  ,  

  亞瑟揉著眼睛來應門,發現是他,臉色難看的就要當他的面狠狠摔上門。  

  徐御征見狀,匆忙伸出手臂擋住。  

  「亞瑟!是我!」  

  「我知道是你這個沒良心的人!」  

  兩人拉鋸著,亞瑟見他態度強硬,遂放開手讓他進來。  

  徐御征一個踉蹌,跌跌撞撞的衝進來,一站穩便急著問:  

  「玨雲呢?在你這裡嗎?玨雲!玨雲!」  

  亞瑟制止他的狂呼,「她不在我這裡。」  

  「怎麼可能?」徐御征錯愕的拉著他的手,「那她呢?她到哪裡去了?她已經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了啊!」最後一句是喃喃自語的,他已經知道她孤憐的身世。  

  「幹嘛?你嫌她的命太長,要我告訴你,好讓你繼續傷害她嗎?」亞瑟嘲諷的說。  

  「不!我們之間是個大誤會,她不是文檜的女兒,是我的未婚妻!」他知道要得到玨雲的下落,必須先獲得亞瑟的諒解。「求求你!讓我見見她!」  

  亞瑟驚訝的挑高眉毛,這個高傲的男人居然會為了一個女人開口求他?  

  這是不是代表他對她是真心的?  

  「玨雲不會見你的,你已經傷透她的心。」  

  「我明白。」  

  徐御征自責的說:「我知道過去我被仇恨蒙蔽,看不到她的真心。但是,以後不會了!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瑰寶,我將誓死以生命守護!」  

  「可是……她身上有了烙印……」  

  提起這個,徐御征更難過了!  

  他清清喉嚨,壓下哽咽道:  

  「我知道。這個烙印是我害的,我會想辦法讓她重新接納我!」  

  「要是她一輩子都不能原諒你呢?」  

  「那我就求她一輩子!」徐御征堅決的說。  

  站在面前的是被愛害慘的落魄男人啊!  

  亞瑟心裡已經有數,最後又問:「你是因為知道真相,才愛上她的嗎?」  

  徐御征沒有猶豫的說:「不!我早就愛上她了,只是一直讓仇恨左右;得知事實只讓我更自責,欠她的,我只能在未來的日子裡加倍還她!」  

  亞瑟歎口氣,「她不會原諒你的!」  

  「讓我試試!求你告訴我她在哪裡!」不管有多困難,他都會想盡辦法求得她的諒解。  

  沉吟再三,亞瑟終於開口:  

  「她離開台灣了!」  

  「不可能!我查過出境資料!」  

  「如果是外交使節,就不一定會有資料。」亞瑟滿意的看著他驚慌的樣子,算是稍稍替玨雲報點仇,「我安排她跟寶妹由公務門出境。」  

  這是徐御征給他的方便,他卻用來幫助他的女人逃離。  

  「目的地是哪裡?」  

  無論天涯海角他都會找到她!  

  亞瑟咧開嘴笑了,「英國。事實上她現在應該還在飛機上。」他悠哉悠哉的看了一下手錶,「再過四十分鐘起飛。」  

  四十分鐘!?他根本趕不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2 00:09:48

第十章

  飛機上  

  寶妹雖然人高馬大,動作卻十分輕柔,她細心的幫文玨雲蓋好毯子,然後才好奇的東張西望。  

  「哇!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坐飛機呢!」  

  文玨雲笑著跟她說,「要坐很久,待會你就嫌煩了。」  

  寶妹靦腆的笑笑,「多虧小姐,我才有機會搭飛機出外。」  

  「不是要你別再叫我小姐嗎?」文玨雲假意生氣,「再這樣我不理你羅!」  

  「不要生氣啦!玨……玨雲。」  

  文玨雲被她緊張的樣子逗笑了,一不小心牽動到傷口,她蹙著眉按著胸口。  

  寶妹見狀趕緊蹲到她面前,「玨雲,傷口疼是嗎?」  

  她昨天才剛動手術,亞瑟見她對胸前的烙痕耿耿於懷,趕在出外前幫她磨平疣痂。  

  我是最好的整型醫師,等傷口痊癒你就會相信,保證你的肌膚依然細緻光滑,看不出一點痕跡!  

  亞瑟的話她只聽聽就算了。注定孑然一身的她,哪會在意是不是毫無疤痕呢?她只求別帶著那個鄙夷的字眼過一生,因為每看一次,就想起一次徐御征的無情,那比什麼都傷她的心哪!  

  她好恨自己的懦弱!明明遭到那麼多折磨,心裡還依舊愚蠢地念著他!   甚至還擔心他會繼續沉溺在仇恨的淵藪裡,無法自拔。  

  女人……?

  難道付出了心就再也無法收回?  

  她拍拍寶妹的手要她放心,一雙大眼無種地凝望著窗外。  

  忘了吧!  

  忘了所有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等到了英國,她就要重新開始過自己的生活,跟他分隔地球兩端,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只是,為什麼一想到要離開台灣,她就忍不住心痛?  

  文玨雲閹上眼,不讓窗外熟悉的景象揪扯著脆弱的心,阻礙了離去的腳步。  

  她必須離開!  

  「怎麼還沒起飛啊?」  

  寶妹喃喃自語著。  

  「小姐,請問一下,時間過了,飛機為什麼還不起飛啊?」寶妹拉著空姐問。  

  「喔!因為還有要員沒上飛機,我們接到命令要再等等。」空姐甜美的聲音解釋著。  

  「這樣啊。」  

  寶妹繼續叨念:「好緊張喔!有點不想坐了耶……啊!」她好像看到不該出現的人!  

  文玨雲睜開眼睛要哄哄寶妹,不意望進徐御征佈滿血絲的雙眼。  

  「你!」  

  正要起身的她,讓他強而有力的手臂鎖在懷裡。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徐御征一遍遍地說著心裡的自責。  

  文玨雲汲著熟悉的體味,彷彿回到從前相戀的時光。  

  但,她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他改變態度的?  

  她冷冷的問:「這是另一個玩笑嗎?」  

  她的話讓他僵了一下,不捨的撫摸她短短幾天內就瘦得露出顴骨的臉龐,他的眼裡滿是悔意。  

  「別離開我!」  

  文玨雲僵硬著,不敢回應他的溫柔。一無所有的她已經輸不起了啊!  

  徐御征慍柔的親吻她的額頭、她的眼瞼、她的俏鼻,來到她紅灩的雙唇時,卻被她轉頭閃過。  

  文玨雲冷笑的嘲諷:「怎樣?因為我沒死成,所以你不甘心,想再來補一刀?」  

  她不相信他的心跟他的手一樣溫暖,不相信他的溫柔是真的!  

  徐御征痛苦的看著她的防備。咎由自取啊!他搭著扶手蹲在她面前,將她包圍在他綿密的溫柔,以及濃濃的自責中。  

  她是他最在乎的人,卻被他欺凌的遍體鱗傷!這份債,終其一生都無法清償啊!  

  文玨雲偏過頭,不去看他眼中的愛戀,依舊拒絕心軟。  

  「我做了許多惡劣的事。如果我願意跟你一樣坦誠,那麼就能早點明白,你已經牢牢的駐紮在我心底,傷害了你,我也不好過。」對高傲的徐御征來說,當眾說出這些話,已經是最大的極限了。  

  文玨雲也知道。她狐疑的轉過頭,「是什麼讓你改變的?」才沒幾天,他居然態度丕變,教她無法相信。  

  徐御征拿出玉琚,「這是我徐家的傳家寶,當年由我父親送給雲醫師當信物的。」  

  文玨雲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然而,事實卻不容她漠視。  

  現在,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她已弄不清楚了。  

  巨大的刺激讓文玨雲幾近崩潰,她虛軟的靠在椅背上哈哈大笑,笑出了淚,也笑出上蒼對她的殘忍!  

  文玨雲閉上眼,任由淚水氾濫成災,覆在手背上的厚實手掌再也無法傳遞溫暖,受創嚴重的心靈自我封閉,隔絕一切,也隔絕愛他的意念。  

  「徐先生,我們必須馬上起飛了。已經延誤近一個小時,旅客們都在抗議了。」  

  機長略微著急的說。  

  「再給我五分鐘,時間一到立刻起飛。」  

  「你瘋了!」  

  亞瑟一緊張,洋聲洋調更明顯,「你是官員耶!私自出外會被處以死刑的!」  

  「我不在乎。」  

  聽著他們的對話,她可以感覺到他灼熱的目光沒有離開過她,卻依然執意閉著眼睛。  

  唉!  

  徐御征深深歎息,「我犯的最大錯誤,是漠視自己的心意,頑強的傷害所愛,也傷害了自己。如果得不到她的原諒,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文玨雲內心掙扎著,表面卻還是無動於衷。他就算是死了,也跟她無關!  

  真的無關嗎?  

  那為什麼她的心如此難受?  

  他是徐家的單傳,要是有了三長兩短,叫老伯怎麼辦?  

  可是……難道她活該倒霉該受這些苦嗎?幾句對不起,就可以消弭他的所作所為?  

  然而,他犯了什麼錯?充其量就是把她帶到迎春閣。可寶妹不也說了,一切都是艷紅的主意,他根本沒有要艷紅這麼做!  

  設身處地想想,乍然得知身世的她,在那瞬間不也恨透了文檜,那麼……長久背負仇恨的他,會這麼對待她,也是情有可原的。  

  而且,愛的越深,越無法容忍欺騙吧!  

  但……  

  就這麼算了嗎?想起胸前隱隱作痛的傷口,這筆賬該要誰還?  

  思忖間,耳畔忽然聽見廣播要繫上安全帶的聲音,飛機似乎正在慢慢滑行。  

  她急急的張開眼,看見徐御征仍蹲在眼前,她再也忍不住地怒斥:「你真的不要命了?飛機要起飛了!」  

  徐御征一派從容,微笑的看著她,  「你不下去,我就不下去!」  

  亞瑟也急得耙耙頭髮,「搞什麼鬼!我們全部要到英國去?!」他沒請假耶!  

  寶妹拉拉她,聲若細蚊的說:「小姐……我看還是算了吧!我真的很怕高……」  

  所有的人都屏息看著文玨雲,只有徐御征的眼裡清澈透明,無畏無懼的將自己的命交到她手上。  

  兩個人忘卻週遭所有的紛紛擾擾,眼裡只裝得進彼此。  

  女人是善忘的,特別在苦盡甘來的時候。  

  終於——  

  「停!叫飛機停!」  

  亞瑟歡欣地衝進機長室,不久,飛機緩緩停在跑道中央。  

  機長冷靜的透過廣播系統解釋,因為機件有些問題,為了安全,還是請工程人員檢查妥當再行起飛。  

  十五分鐘後,巨大的鐵鳥載著安心的旅客翱翔於天際間。  

  ☆ ☆ ☆  

  文玨雲冷淡的拒絕徐御征的扶持,只肯讓寶妹攙扶著她走向出關處。  

  寶妹偷偷瞄著一臉哀怨的徐御征,小小聲的在文玨雲耳邊問:  

  「小姐……」  

  被斜睨一眼之後,自動改口:「玨雲,你真的要原諒徐少爺了嗎?」  

  「當然沒那麼容易!」  

  「那——」  

  她剛才不是答應要回徐家了嗎?腦筋單純的寶妹一臉不明白。  

  文玨雲露出這段時間以來最燦爛的笑容。  

  「寶妹,如果很氣很氣一個人該怎麼辦?」  

  寶妹抓抓頭,  「不知道耶,我通常是惹人生氣的那一個。」  

  文玨雲眨眨眼,「賴他一輩於,天天整他!你說好不好?」  

  人生太短暫,他花了二十幾年來仇恨,她不想未來的二十幾年也這樣子度過。  

  寶妹開心的點頭,「玨雲,你真是太聰明了!這樣怎麼算都是你贏耶!」  

  亞瑟跟上前,「在說什麼好笑的事?分享一下吧!」  

  兩個女孩兒不約而同的板起臉,異口同聲的說:「不行!你是間諜!」  

  亞瑟悶悶的退回徐御征身邊。  

  「她們說什麼?」  

  亞瑟聳聳肩,「不知道。」  

  徐御征忿忿地捶他一記,「好啊!你連我都瞞!」  

  狠狠瞪他一眼之後,跟上前去,留下百般哀怨的亞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2 00:10:13

尾聲   

  「她懷孕了。」亞瑟宣佈,驕傲的像是與有榮焉。  

  短暫的驚喜過後,徐御征狐疑地望著亞瑟。  

  「是嗎?你怎麼知道?」  

  這種天大的喜事沒理由串門子的亞瑟知道,身為孩子爹的他卻被蒙在鼓裡。  

  亞瑟抬高下巴、挺起胸膛,像只欠扁的孔雀,「那當然!我是醫生呀!」  

  徐御征扳扳手指,克制拿拳頭問候他臉的衝動,冷冷的說:  

  「你什麼時候從整形醫師,改行當婦產科醫師了?」  

  亞瑟尷尬的嘿嘿兩聲,老實供出:「剛才我要去看雲玨時,無意間聽到她跟阿雪、寶妹在聊天。」  

  徐御征的聲音冷颼颼的,「你是說,你一進我家,就先找我老婆?」  

  怪不得最近爸爸特別呵護著她,連旺伯、張嫂看到他,都露出別有意味的笑容……到頭來他這個製造者居然是最後一個得知的!他很不爽、極端不爽!偏偏家裡老老小小他誰都動不了——  

  徐御征眼睛瞇起,發覺亞瑟越來越面目可憎了。  

  可惜亞瑟不懂看臉色,依舊不知死活的說:「嘿!雲玨可還沒答應要嫁給你呢!」  

  直到看見徐御征太陽穴浮起青筋,他才小小聲的問:「你生氣啦?」  

  徐御征從齒縫間擠出回答:「沒有!」  

  才怪!亞瑟先悄悄退後兩步,然後哇哇大叫:  

  「喂,你可不能把氣出在我身上,冷靜點!想想是誰趕走艷紅的?」  

  「是我!」  

  徐御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被烙下「賤」字的艷紅如今淪落為站壁的三流娼妓。  

  對喔,他好像沒幫上什麼忙。  

  亞瑟又說:  「那阿炮呢?對付阿炮我總有幫忙出到主意吧!」他還記得清清楚楚的,當時他還努力的搬出一堆剛學到的成語呢!  

  徐御征翻眼看天,「是嗎?你說要將他五馬分屍,讓他身首異處、肚破腸流,這樣叫作『幫忙出主意』?」  

  說到這,亞瑟可有意見了,「喂,你不能因為自己找不到馬就怪我吧!」  

  徐御征這回連白眼都無力翻,忍耐再忍耐之後,他咬著牙說:「先生,請你記住,你來自尊重人權的英國!」  

  也對喔!亞瑟恍然大悟,「這麼說來,還是中國人比較狠!」  

  徐御征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揪住他的領口咆哮著:「沒有人在跟你討論哪一國的凌虐技巧高超!阿炮已經被我狠狠打了一頓,而且我還會見一次打一次,打到他媽認不出他!」  

  亞瑟嘿嘿直陪笑,鬆開他栓桔的手,「就是說嘛!阿炮被你打到腫得像豬頭,別說不敢出現在你面前,就連有你在的方圓百里之內,只怕他都不敢稍作逗留了。」  

  瞧見徐御征還眼底閃爍著火星,亞瑟舉起雙手示好,「嘿!好歹是我幫雲玨成功去掉疤痕總沒錯吧!」  

  「謝謝。」  

  這點徐御征倒不否認,也銘記於心。  

  亞瑟驚喜的抬頭,不意一個拳頭迎面襲來,正中左眼!  

  他可憐兮兮的捂著眼睛,「那你幹嘛還打我!?」  

  徐御征揉揉指關節,輕鬆愜意的說:「手癢!」呼!發洩過後,終於一掃鬱悶。  

  亞瑟氣呼呼的抗議:「你仇將恩報!」  

  徐御征懶懶的糾正:「是恩將仇報。」  

  「不管恩先還是仇先,總之你要是不跟我道歉,我就要跟雲玨說!」亞瑟用力的揚起下巴;他吃定了徐御征護著雲玨的心童。  

  徐御征好整以暇地用小指清清耳朵,不把他的恫嚇擺在眼裡。  

  亞瑟一生氣,轉身就要告狀。  

  徐御征淡淡的開口了:「有些人我拿他當朋友,結果他卻在我老婆面前進饞言,你說我該拿這種人怎麼辦呢?」  

  他的話讓亞瑟頓住,轉過身繼續嘿笑著。  

  不會吧,御征已經知道他在雲玨面前鼓吹,「要一次就讓他得到教訓,包管未來都不敢再欺負她」的論調了嗎?  

  「你說,我該怎麼回報這種『朋友』呢?」徐御征刻意在朋友兩個字上加重音。  

  「嘿嘿嘿……」  

  亞瑟冷汗直冒,「有時候呢,人家未必是有意的。你知道,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什麼花啊?」  

  徐御征好心提醒:「梅花。」  

  亞瑟投以感激的一眼,「對!就是梅花撲鼻香!雖然我很難解釋梅花跟你和雲玨之間有什麼關連,但……你知道我的意思,對吧?」態度夠認真誠懇了吧!  

  徐御征伸出一隻指頭在他面前搖了搖,「不!我比較傾向於有仇報仇。」他學他的語調,「你知道,既然橫梗在我們之間的那些人都得到教訓了,沒理由獨獨放過嚼舌根的那個,是吧?」  

  亞瑟哭喪著臉,「不然你想怎樣?」嗚!他以後出門要學著翻黃歷好避惡煞!  

  徐御征微笑著建議:「挫骨揚灰?」  

  亞瑟吞吞口水,「不好吧!」搞得俊美的他灰飛煙滅,不知道會有多少女人傷心死呢!  

  徐御征很好商量的點點頭,「肝腦塗地?」  

  亞瑟瞪大眼睛,「不必這麼絕吧?」  

  「生吞活剝?」  

  亞瑟張大嘴,「你是食人族嗎?」  

  突然眼角瞄到救星來了,他一個箭步衝到雲玨身邊,「雲玨,你來的正好——」  

  徐御征大手一拍,打掉他準備拉著雲玨手臂的手。  

  亞瑟則委屈的站到一邊,不敢激怒剛從醋缸爬起來的男人。  

  雲玨的視線在他們之間游移,「你們怎麼了?」  

  知道真實身份之後,雲玨就在親生父母牌位面前認祖歸宗。冥冥之間,注定了她要用當時隨口謅出的名字。  

  「沒什麼,亞瑟最近對成語很有興趣,我跟他在研究。」趁雲玨不注意,徐御征狠狠的用眼神警告亞瑟別多嘴,否則小心秋後算賬。  

  「是嗎?」  

  亞瑟擦擦汗,「是啊,御征很好,『教』我認識成語。」  

  徐御征聽出他的重音,冷哼一聲,要他小心點。  

  為了安全著想,亞瑟決定亡羊補牢,「嘿,雲玨,御征對你的心意你是明白的,我看你就不要再折騰彼此了,乾脆答應他的求婚吧!」  

  雲玨望著身旁忐忑的他,但笑不答。  

  亞瑟再接再厲,「艷紅跟阿炮都已經得到教訓了。」他比比徐御征,「我看這傢伙愛慘你了,未來一定會把你掉在手掌心愛著、疼著,不會再讓你受到一點點委屈的!」  

  嗄?還不答應?亞瑟繼續絮絮叨叨的舉例說明:「你看,你不見他,他就站在你房門外幾天幾夜;還有,像阿炮、艷紅那種敗類,只要他一開口,就有人會去解決他們,可是他偏偏要自己親自為你討回公道;還有還有,你在祠堂磕了八百多次頭,他也跟著去磕頭賠罪,一次也沒少!傷害了你,他比誰都痛哪!」  

  徐御征有些微赧。這個亞瑟!閒著沒事專挖人隱私的嗎?連這些他全都知道!  

  她明白。  

  雲玨凝望進深愛男人的眼裡,他滿溢的愛意她看到、也感受到了。  

  亞瑟仍在一旁敲邊鼓,「這陣子他受的罪應該也夠了。」  

  她沒有不理他,事實上,他們恩愛一如從前.她只是沒有鬆口答應他的求婚。  

  「如果你是要處罰他——」  

  「不是處罰。」  雲玨終於輕輕出聲。  

  亞瑟沒有聽到,繼續叨念:「那你就應該——」  

  「閉嘴!」徐御征的喝叱聲打斷了他的話。  

  亞瑟愣愣看著他小心捧起雲玨的臉。

  「不是處罰?」他小心問。  

  「不是處罰!」她笑著答。  

  「那你幹嘛還不肯結婚呢?」好奇寶寶湊過來。  

  雲玨俏皮的眨眨眼,「我今天可沒聽到有人跟我求婚唷!」  

  其實她早就原諒他了,只是存心吊著他惴惴難安,以出些怨氣。不過也該是時候了!  

  「那簡單!」  

  亞瑟終於鬆口氣,「你願意嫁給我嗎?」  

  徐御征毫不客氣賞給搶戲的配角一個大爆栗,「這句話是我問的!」  

  他深情款款望著巧笑倩兮的她,「你願意原諒我所做的一切嗎?我用生命保證,將永遠永遠地保護你不再受到傷害!」  

  亞瑟在旁邊急得跳腳,「求婚哪!你還沒求婚哪!」真是的,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為什麼不趕快說咧?真是急死人了!  

  徐御征抽空用拳頭招呼上他的右眼,旋即補上一腳送頂著熊貓眼的亞瑟一程,隨後用力關上的門,又不偏不倚的重重擊上他俊挺筆直的鼻樑,將一大串低咒跟哀嚎關在外面。  

  終於清靜了!  

  徐御征探吸口氣,誠摯的問:  

  「你願童嫁給我嗎?」  

  雲玨嬌羞的點頭。  

  他狂喜的大吼一聲之後,吻上她紅盡可人的唇瓣。  

  一曲方歇,雲玨閃避他的唇,薄嗔的責備:「你實在不該對亞瑟這麼粗暴!」  

  「讓他當孩子的乾爹好了。」  

  雲玨驚訝的張著嘴,「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徐御征準確地封住她忘了閉上的小嘴,急著表達他的愛及需要,至於其他的問題……  

  忙完再說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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