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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練霓彩 -【霸王戀竹(三千閣之十)】《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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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7 00:05:09
標題:
練霓彩 -【霸王戀竹(三千閣之十)】《全文完》
練霓彩 -
霸王戀竹
(三千閣之十)
她曾經是個任人擺佈的小可憐,無法決定自己的未來
即使傷痕累累也不敢吭聲,差點連小命都保不住
決心成為站在頂點的名妓之後,與過往做了徹底的切割
刻意忽略猶在淌血的傷口,假裝已經走出可怕的夢魘
嚴格的訂下許多嚴厲的規矩,不許挑釁也不准觸犯
憑藉著散發出疏冷氣息的獨特身姿,吸引男人前僕後繼
就連他也難以倖免,破天荒的對她產生了興趣
不但有獨佔她的強烈慾望,還想用陽剛的魅力蠱惑她……
可惡!這該死的男人果真是她的冤親債主
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看來也不會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不論她如何的反抗拒絕,都無法讓他打退堂鼓
堅持把她擺在心尖上,竭盡全力的保護她不再受傷
厚!早知道他這麼不乾不脆又糾纏不清
她就不該去招惹他,而是盡可能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7 00:06:01
楔子
在秋季將近尾聲的時候,聚福鎮上舉辦一場小小的熱鬧喜事。
新嫁娘是「全德」老闆的小女兒,那是鎮上最大的酒居。
這麼一個姑娘,說起來藏得真是好,都到了十五歲,足以嫁人的年紀,酒居老闆才讓人知道她的存在,還是嫁給聚福鎮鎮長的獨子,這樁婚事人人稱羨。
聚福鎮鎮長的獨子是難得的讀書人,通過了鄉試,得到第一名,被眾人歡欣鼓舞的稱為「林解元」,日後若赴長安應試,說不定能得個狀元,那麼聚福鎮就是狀元的出生地了,名聲將會隨之響亮,前途無量哪!
至於全德酒居的竹老闆,他的名字也算是傳遍大江南北,他釀造的酒醇厚辣口,回味無窮,是江湖漢子們最喜歡的酒種,原名取做什麼已經被遺忘得差不多了,現在大伙都以「辣勁兒」稱呼老闆釀的酒。
這麼一個有大好前途的讀書人,又是鎮長的獨子,再加上知名酒居的小女兒,兩家親事在聚福鎮裡,本身就充滿了談論的條件。
小小的新娘子,秋末才恰恰十五,正好及笄。
這日天氣極好,藍藍的天空只有幾朵白雲,飛鳥劃過天際,涼爽的微風吹拂,不甚強,也不算弱。
送嫁途中,依照這窮鄉僻壤的舊習俗,新娘子身穿大紅嫁衣,額前戴著一弧垂蘇,遮得面容若隱若現,她那紅蓋頭是紗質的,將發尾盤得極高,綴上一朵鮮嫩花朵,擋住紅蓋頭塞進發尾的痕跡,然後那長長的蓋頭從前額披落,直垂到胸前。
身下載著她的不是幼馬,而是性情溫和的牛只。
她側坐在牛背上,雙手鬆松的纏著紅繩,雙足也綁著細紅線,入夫家門的時候,是由丈夫扛下牛背,跨過火盆進門的,全程都不能吭聲,以此表示絕對的服從與乖順。
這鎮裡的嫁娶,按慣例,女方將繞行小鎮的外圍一圈,然後送嫁隊伍緩緩的由小鎮入口進去,象徵這女子此後一生都定在這兒,再也不踏出一步了。娶妾的隊伍原本不用這麼講究,但考慮到是嫁入鎮長家,還是把傳統習俗做足了比較好,於是在陽光下,隊伍按規矩的繞行小鎮的外圍。
這一行,總有些山路要走。
步行的僕人汗流浹背,繞了半個小鎮,實在是有些累了,喜娘眼看時辰還充裕,想一想,找個廣一點的樹蔭處休息一下好了,於是召集所有的人,收攏圈子,把新娘子保護在中間,然後一群人坐在濃蔭連綿的樹下休息。
無比沉默的新娘子,即使眾人就地休息了,也沒有要喝水或調整一下坐姿之類的要求。
年長的喜娘拿了碗水給新娘子潤潤喉,她輕輕點頭為禮。
其他幾個沒圍過去的喜娘聚在一處,小聲的討論起這非比尋常的新娘子。
年紀較大的長輩的確是知道全德酒居的竹老闆曾有個女兒出生,這個竹老闆自從喪妻之後,一直沒有再娶,倒是小妾一個接一個的迎回家裡,卻沒有任何一個有孕,而亡妻為他生下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前面兩個兒子被徵召去當兵,這一去就沒有再回來,剩下一雙兒女的竹老闆把幼子當成唯一的命根子,仔仔細細的教養著,預計要把酒居傳給他。
但是這個小女兒,只有零星又瑣碎的消息。
聽說為了這個小女兒的教養,竹老闆在她滿五歲之後,就送往深山裡,交給寡居的姊姊,每個月初會派人送點東西上去,像是女兒家的飾物或用品等等,但是不准小女兒下山回家。
年紀稍長的喜娘壓低了聲音,批評道:「說不准啊,若不是這次林家少爺中瞭解元,要迎小妾慶祝,那竹姑娘恐怕會像她姑姑一樣,終老山林。」
「竹老闆沒這麼狠吧?那好歹是他的女兒。」
「女大不中留,要不是這次攀上鎮長家的親事,竹老闆說不定還可惜嫁女兒要花費的嫁妝。」
「這麼說也有點道理……」年紀最小的喜娘扁扁嘴,「要是我,才不要給人做小妾哪!」
「說得是,做小妾,一個正當的名分都沒有。」
「還不曉得正房要怎麼整治人呢!」
「竹老闆也真沒個做爹的樣子,居然把女兒賣人。」
「越說越不像話。」年紀最長的喜娘聽不下去,一個個敲過去,喝令道:「別人家的家務事,輪得到你們來嚼舌根?說不定竹姑娘嫁過去能一片和睦,觸什麼霉頭?!」
挨了揍的小喜娘頗不服氣,嘟起嘴巴,「全鎮的人都知道,林少爺去趕考的時候,根本一頭栽在妓院裡,那個榜首的解元名號說不定還是買回來的呢!他敢做得,我們說不得?竹姑娘嫁過去是做妾,多委屈啊!」
「那是她的命。」年紀最長的喜娘橫瞪小喜娘一眼,用最傳統的說法逼得她忿忿的閉嘴。
整場辯論與閒話,安靜不作聲的新娘子其實都聽得見。
風向順著她,話音都會飄過去,而喜娘們越說越大聲,縱使假裝自己聾了,也能多少聽得一、兩句,更何況牛背上坐著的,是被強押著嫁人,連嫁給誰都還不知道,更不曉得是去做妾的新娘子。
那才剛及笄,在漫長的時日裡離群索居,什麼都不知道的新娘子,以一種安靜的,幾乎是認命的沉默姿態,坐在牛背上。
幾個扛嫁妝的樸拙大漢用同樣的沉默端詳她。
相對於心裡隱隱有著害怕、恐懼於自己終將落入同一種境地的喜娘們,這些大漢所注視的是和她們不同的視點。
牛背上的新娘子是那麼的沉默,將自己的背脊挺得筆直,無論牛只怎麼搖晃,日光怎麼強盛,山道多麼崎嶇,她都不曾動搖。
很剛強的性子啊!幾個大漢互相交換目光,然後暗歎一口氣。這樣的性子,哪裡做得了人家尋歡生子用的小妾?
沒有人對這件在利益交換下成立的親事抱持良好的願景,然而作決定的畢竟不是這些旁觀者。
而作下決定的兩方長輩,正樂呵呵的等著新娘子繞完小鎮,回到夫家。
至於新郎官林家少爺,正躲在假山背處,笑著調弄嬌滴滴的小婢,心裡不無期盼的等著將要入門的小妾。
忽然,地面隱隱震動。
扛嫁妝的大漢們首先警覺,霍地站起身。
喜娘們被大漢的動作嚇著了,緊張的望向彼此。
然而安靜的坐在牛背上的新娘子,卻在這時抬起低垂的頭,以一種悠然而輕盈的弧度,轉向了隱藏在密林之中的徑道。
有一股什麼轟然的力道,正往這邊奔來。
彷彿命運的滔天洪水。
濃郁的血腥味,彷彿實質一般的撲捲而來。
在見到人之前,已經先嗅到那股鐵銹味。
守護著新娘子的大漢們繃緊神經,將包圍新娘子的圈子再縮小一分,而喜娘們雙目含淚,咽著聲音不敢出,渾身顫抖如落葉。
牛背上的新娘子卻抬起臉,在前額垂下的細密垂蘇與覆面的紅紗蓋頭之後,專注的凝視著幽暗密林裡的徑道,那彷彿撲出了自地獄返回的厲鬼。
一行十多名的男子操縱高大的馬匹從徑道衝出,為首的青年一身血色淋漓,髮絲上黏滿血塊,猙獰的附在頰上,而他身上那層薄薄的軟甲已經毀損大半,週身更是見到不少處破裂的衣衫下翻出血肉的傷口。
他的形象浴血而凶厲,充滿殺伐之勢。
跟在他身後衝出的男子們傷勢比起他來,稍微輕一點,卻也同樣狼狽而凶狠。
彷彿一群負傷的野獸。
年幼的喜娘看到這麼一群可怖的男人,嚇得面無血色,抽泣起來。
嚶嚶哭泣的聲音,反而引來那群男人的注意力。
其中一名男子掉轉馬頭,趨向了濃蔭下包圍成一團的送嫁隊伍。
「真是意外的禮物啊!老大。」這名男子相當年輕,幾乎只是個少年而已,卻已經拿刀使槍,擁有掠奪生命之後才有的戾氣目光,他輕佻的回頭,叫住原本策馬前行的為首青年。「老大,裡面藏了一個新娘子,還有好幾個漂亮的小妞啊!」
「見到女人,你就忍不住啦?臭小子。」
一旁的同伴一巴掌打在他的腦後,這麼一個動作牽扯彼此的傷處,兩個人都痛得齜牙咧嘴。
小喜娘的哭聲感染了其他幾個受到驚嚇的喜娘,幾個女孩子相對著啜泣,那委委屈屈的哭聲只是更加引起這群凶性男子的玩心,他們三三兩兩的靠近過來,也不傷人,就用言語挑動那些害怕的喜娘。
圍攏成一團的大漢們心知自己打也打不過這些見血的男子,更別提開口刺激他們,很識相的閉緊嘴巴,只要這群男子不要動到裡面的新娘子,大漢們都可以忍耐。
但是這樣微小的願望,被那第一個靠過來的年輕男子破壞了。
「新娘子欸!我還從沒看過新娘子,喂,靠過來讓我看看吧!」
年輕男子的聲音充滿興趣,卻沒有惡意,那種彷彿小孩子一樣的歡呼聲,很難與他血腥味極重的外貌連結在一起。
然而違反了他的單純期望的,是那些害怕到發抖、啜泣的喜娘們,她們一聽到他嚷著要看新娘子,恐懼得大聲哭泣。
年輕男子聽得很煩,出現猙獰表情。
女孩子家那種細細碎碎的啜泣很可愛,聽起來甚至很惹人憐惜,然而一旦放開嗓子大聲哭泣,就顯得尖銳,聲音一點也不好聽了。
「吵死了!再吵,就劫走你們!」
「嗚哇……啊啊啊…………」
與他放言威脅,企圖逼迫女孩子們不再哭泣的願望背道而馳,喜娘們又哭成一團,甚至加大音量,儼然有自暴自棄的趨勢。
年輕男子彷彿被嚇到了,臉皮抽動一下。
「搞什麼?!」他惶恐的抱怨,低沉的聲音更顯凶性。
聽在喜娘們的耳裡,簡直就像是大禍降臨,倉皇得想要四竄逃跑。
送嫁的隊伍立即大亂。
大漢們竭盡力氣,也擋不住失去理智的喜娘們,她們嚇得用指甲抓傷大漢,在推擠之中,不少人衝撞到載著新娘子的牛只,而那原本已經很忍耐被圍擠成一團,又有濃鬱血腥味讓它焦躁不安的牛只,在被踩了好幾腳,甚至在極近距離下領教到女孩子高亢尖叫的情況下,終於崩潰般的暴衝起來。
原本安靜端坐的新娘子也感到底下劇烈的動搖,緊緊揪住結有紅彩的牛角,她的身子牢牢攀在牛背上,卻難以穩住那種幾乎要被摔下來的震盪。
那是一幕非常危險的景象。
暴沖的牛只突破慌亂的人群,在原地團團轉了數圈,幾乎要把新娘子甩落地上。
那樣生死一線的驚險,當下嚇昏一票喜娘,而沒有被嚇昏的大漢們拚命想靠過來,企圖安撫牛只,好讓它放下背上的新娘子,並且不要踩死她。
但是,發狂的牛只怎麼可能乖乖的聽從?
驚險的場面不斷發生,好幾次都看見新娘子幾乎要被甩下來,大漢們快要哭了。
算是半個禍首的年輕男子見到可憐而狼狽的新娘子更是不忍心,操縱馬匹,幾次試圖靠近,但是牛只頭上那兩隻尖銳的牛角讓他也很顧忌。
新娘子緊緊抓著牛角,那小小的手背連青筋都浮現,在大紅嫁衣的襯托下,手腕顯得越發白皙而纖弱。
她沒有被甩下來。
縱使有好幾次她的身子幾乎橫曳出去,但她沒有放棄,把重心控制得很好,即使不夠穩定,她也依然確實的緊貼在牛背上。
不可思議的平衡感,不可思議的意志力。
始終靜靜旁觀,用一種彷彿凍結感情的冷靜在觀察的屠霽延,注意到即使在這麼驚險的情況下,那按照禮俗,以紅繩與紅線綁住手足的新娘,也徹底的貫徹了不開口的規矩。
相較於尖叫不斷、拚命哭泣的喜娘們,身為新娘子的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不過,或許是因為這新嫁娘是啞巴的緣故?
屠霽延很認真的思考,那沾黏髮絲與血塊的臉龐更顯得陰戾。
很有趣的小娘子!光憑她掌控自己身體的能力,就有讓他出手的價值。
忽然微笑的青年,在血腥與冰冷之中,徹底的展現出猙獰的形態。
然而他的笑容卻在垂蘇與紅紗蓋頭之後,被映入了視線晃蕩的新嫁娘眼中。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無比猙獰而悍然無畏的笑容,被她清晰的捕捉,進而記憶,深刻得彷彿烙進了她的靈魂深處。
她沒有張口,沒有呼喊,沒有說出「救我」。
但是,屠霽延來了。
他以腰力操控身下的高大馬匹,以雙手舉起的刀子那樣巨大而寬厚,刀尖磨出陡峭的角度,足有三道之多的放血槽顯示這個凶器的無比殺性,他逼近她,以一種天神的姿態。
那刀勢斜斜側過,似乎是打算直接斬下牛只的首級,將她救下。
不行!
剎那而已,她分外清醒。
她洞悉他救人的意圖,然而在送嫁途中見血,極為不祥。
而且動刀之人是劫匪,就算是路見不平,仗義而為,但是劫匪的身份並非正派,無論她這個遭到救下的小妾嫁得成,或者嫁不成,在這小鎮裡的生涯,都徹底的毀了。
因為她的貞節將被質疑,她的存在將被招禍之謠所擊潰。
送嫁途中發生如此不祥的事,她除了被迫自盡以示清白之外,別無他法。
但是她不想死,她不要為了這種毫不考慮她自主意志的事情而被逼死。
不能殺牛!
紅紗蓋頭在激烈風勢之中被掀起,垂蘇在她的眼前搖晃,然而她的目光如此清澈,幾乎是銳利的光芒。
屠霽延看見她的眼,兩人在千萬分之一的瞬間,緊緊相望。
他的手一動,刀落,狂暴的牛只在頃刻就僵止,而後龐大的身軀脫力的倒落。
屠霽延收回倒提的刀柄,被刀背敲暈的牛只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才能再度站起來。
而新娘子在隨牛只傾倒之前,被伸出手的屠霽延一把拉住,那大紅的嫁衣彷彿華麗的鳳羽,柔軟的收攏而偎近他的胸前。
「……你很勇敢。」
他低沉的聲音像是漫不經心,卻融進她的心湖裡。
疲倦的新娘子氣息混亂,閉上眼睛,失去力氣的靠在他的胸前,隔著破損的軟甲,傾聽他的心跳。
屠霽延以著幾乎小心翼翼的力道擁住她,她的身子骨非常纖細,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斷,肩頭那麼的小,但是她的個頭比起一般女子還要來得高身兆,那種分外的纖細與修長,讓她有著不同於一般的脆弱姿態。
但是這個小小的少女非常清醒,目光凌厲,連見慣生死、刀口舔血的男子都不得不屈服。
清澈的,彷彿有著光芒的眼睛……
在他懷裡的,是個新嫁娘哪!即將成為別的男人的所有物的女人。
「老大,要把小娘子帶回寨裡嗎?」年輕男子湊上前,愉快的詢問。
一旁高興於新娘子被救下來,卻又驚慌的聽見新娘子有可能被搶走的大漢們,不由得擔心起來。
屠霽延小心的擁著她,沒有回話。
新娘子的氣息還沒有平復,仰高了臉,注視著他,無聲的說:「非常感謝你出手救助……請放開我。」
他清楚的明白她的唇語,露出微不可見的笑容,傲慢的問:「放開你?」
這女人是他救下來的,她可以也應該成為他的所有物。
但是這個擁有勇氣的女人,也許不會這麼柔順的跟著他走吧?
「你不跟我走嗎?」他低聲的問。
新娘子微微瞠大雙眼,那模樣是很驚訝,並且有一絲喜色閃過的,然而很快又黯淡下來,搖了搖頭,再次無聲的說:「我若逃了,寡居在山裡的姑姑要怎麼面臨父親的責備?」
屠霽延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他是劫匪,抓一個女人和抓兩個女人,都是一樣的。
然而,懷裡的小女人表示了拒絕。
他應該也可以尊重她的意志……這個女人值得他尊重,即使他對於她的拒絕感到非常遺憾。
他放手了。
在他懷裡站穩腳步的新娘子,低垂著眼,用一種漠然的沉靜,將自己一點一滴的武裝起來,那雙明亮的眼睛慢慢的平靜無波。
屠霽延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顎。
在與新娘子凝視的每一個瞬間,他用沾滿乾涸鮮血的手為她蓋回紅紗蓋頭,他的指腹輕輕撫過她唇上妝點的胭脂,然後放進自己的嘴裡抿了一口。
那個動作,帶著一種暗示佔有的野蠻。
只有新娘子看見。
她驚訝得睜大眼睛,雙頰浮起紅雲,嬌艷欲滴,倏然抬起手。
他以為她會揮掌打他,教訓他的無禮。
小小的新娘子只是將手抵在他的胸前,輕輕的推開他。
他順著她相較於自己顯得微弱的力量,向後退兩步。
新娘子挺直背脊,站在他的面前,還給他一個朦朧於紅紗與垂蘇之後,悠然而羞怯的微笑。
那麼嫵媚……
小小的新娘子朝他福了福身,表達她的謝意,然後沒入那群驚疑不定的大漢的保護之中。
送嫁隊伍將繼續進行。
他與她,終究沒有緣分。
屠霽延抱持著微妙的複雜心情,帶領著血腥味濃重的男子們,策馬離去。
小小的新娘子沒有目送他們,挺直背脊,迎向自己將為小妾的命途。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7 00:06:23
第一章
竹翡青半個身子倚著朱紅色的窗台,白皙而纖瘦的指尖捲著自己烏黑的頭髮,眼兒半閉,側耳傾聽。
窗台的另一側邊,盤膝坐著的花念涵以隨手摘下的葉子為笛,笛音起伏綿長、清亮婉轉,和窗外如今下著細雨的夜色非常貼切,悠然傳到閣外,穿透雨幕,在人聲嘈雜的花街迴盪。
有客人上門的金鈴聲叮叮噹噹,即使在這細雨紛飛的夜裡依舊不停,在這時間來花街的恩客們一旦踏進門裡,必然是要過夜。
這麼一個淒清的秋天雨夜,倘若懷擁佳人,當不寂寞。
竹翡青輕聲一笑,望向細雨飄落處,那裡懸著連綿不盡的嫣紅宮燈,每一盞都是一朵花,以女子的青春為蕊心燃燒,滴不盡的血淚。
「……別在三陽初,望還九秋暮。」指尖挑開揪亂的發尾,她低聲喃念。
葉笛聲悠悠揚揚,尾音還未絕。
「惡見東流水,終年不西顧。」一旁陪著她的月映婧接著吟唱,聲音軟噥,嬌嬌滴滴。
窗外的雨聲驀地大了起來,飛濺的水珠將竹翡青的一邊肩頭沾濕,她伸手拍了拍,拂去一絲涼意。
三千閣外種著一株桂花樹,養了幾十年,整個秋季都有花香為伴,然而桂花香氣濃郁不散,即使在這雨夜裡,也沒有絲毫被衝散,薰得竹翡青一手扶著額頭,微皺起眉。
「翡青姊姊老是這麼蹙著眉,戀戀說她每次看到,都以為姊姊不喜歡桂花呢!」提起友人私底下的疑惑,月映婧笑道,放下葉子,起身關上半扇窗子,隔絕一點桂花香。
這麼一來,卻少了涼風,竹翡青被風吹得冰涼的臉頰有些蒼白,但還是扶著額頭望向月映婧,以目光示意她把窗子打開。
「姊姊,你這樣會著涼的。」她低聲抗議。
「難得這樣優閒的雨夜,就算著涼了,也是風雅。」竹翡青狡辯。
月映婧聽得她這麼孩子氣的辯駁,好氣又好笑。
竹翡青一手托腮,看向閣外的夜色,淡淡的要月映婧再吹一曲。
「姊姊要聽什麼?」
「薤露吧!」她漫不經心的說。
「這樣悠哉的秋夜裡卻要聽薤露?」月映婧揚起眉頭,「不吉祥。」
「那好吧!你要吹什麼呢?」
「唔……」她偏頭一想,「臨江仙?」
「臨江仙啊……」竹翡青點點頭,托著腮,又望向窗外,指尖在朱紅憑欄上輕敲慢打,低聲呢喃,「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盡付笑談中。」
葉笛聲清脆明亮,那帶著女子的香風卻有男子的豪邁氣息,悠然越過雨幕,投往更高、更遠的夜空。
花街之中,人群穿流不息。
一名男子抬起頭,深邃的闇藍色眼睛望向那窗扇大開的朱紅圍欄,隱隱約約見得的女子身影纖弱如花,卻有從容凜然之姿。
桂花的甜美香氣無比濃郁,薰人欲醉。
「二爺?」一個樣貌姣好的靛衣少女站在他的身邊,輕聲詢問。她的聲音清清淺淺,音質純淨而偏高。
身姿偉岸的男子微微擺手,問向引路的曾家侍從,「那閣樓是?」
「長安頂尖的青樓,三千閣。」曾家侍從恭敬的回答。
「頂尖的妓閣嗎?」男子挑起眉頭,笑說:「那就這間吧!」
「二爺若是對三千閣有興趣的話,我家主人會擔下全部的花費。」一路跟隨他們前來尋找樂子的曾記銀樓總管主動彎腰請示。
受招待而來的離人淚鏢局一眾人等立刻有了高度興致,全體一致望向領頭的屠霽延,等待他的允許與否。
屠霽延笑了笑,「曾記的女主人真是大手筆,這三千閣裡,一夜的花銷不可謂不大吧!」
「夫人有交代,日後銀樓所有的貨物都要委託貴鏢局押運,要小的不可怠慢。」總管輕聲解釋。
一旁年輕的侍從天真的插嘴,「聽說三千閣裡有十二金釵,那可是艷名滿天下的名妓哪!二爺難得來一趟長安,當然要一嘗其香。」
「喔?擁有十二位名妓嗎?這麼大的派頭,不見一面,豈不是浪費來這麼一趟了。」屠霽延若有似無的笑說,邁步上前。
少女撐著傘,輕盈而迅捷的跟上他的腳步。
落後一步的總管鐵青著臉色,恨恨的伸手擰了那不長眼的侍從一把。
不明就裡的侍從吃痛,一臉委屈。
總管歎口氣,抹了抹臉,趕緊跟上去。
雨夜依舊,穿透而來的笛音也依舊。
倚著窗台的竹翡青驀地心中一跳,低頭往下望,看見閣前踏上階梯的偉岸男子,而那男子竟也恰恰抬起頭,隔著繪著桃花零落滿天紅淚的傘緣,電光石火間,兩人緊緊相望。
彷彿前世的擦身而過,今生千山萬水的來相會。
按規矩,初客必須設簾,來過兩、三次後,徵得金釵姐兒的允許,方能撤簾,或者從此逐出三千閣之外。
曾記銀樓的總管曉得這規矩,但是他今夜帶領的一行人來自江湖排名前十的離人淚鏢局,曾記銀樓的掌權夫人已經交代過,他們要什麼就盡量給足什麼,這十二金釵是一定得想辦法見上一面的。
總管將他們安排在一樓大廳的偏角,還讓伺候的雛兒拉起薄簾,隔絕外面旁人的窺探,也隔絕了裡面血性漢子出言挑釁、打架鬧事的機會,至於伺候酒水的雛兒是不是會被上下其手,就不是他能阻止的了。
他讓守在上樓樓梯旁的漢子去通報三千閣閣主,說明自己的身份,並且老實的交代自己的難處,婉言請托三千閣閣主通融一下。
「看在夫人供應貴閣銀飾的份上……」總管勉強厚著臉皮,向那威嚴的漢子這麼說。
引領風潮的青樓姐兒的一舉一動都能吸引其他女子的目光,而來到青樓裡的男子看見姐兒們身上穿戴的飾物,若是中意了,或者需要送家裡人一點禮品,都會依照姐兒身上飾物的樣式去訂製。
曾記銀樓掌權的夫人看中這份影響力,在風搖蕊的居中牽線下,與三千閣閣主達成協議,曾記銀樓每月提供大量免費的新式飾物,由三千閣裡的姐兒們穿戴配置,掀起風氣。
說起來是雙方蒙受利潤的協議,實際上,財力雄厚的三千閣並不很需要接受曾記銀樓的這份協議,那麼一點飾物的支出費用,比起曾記銀樓龐大的收益,還是三千閣吃虧。
不過三千閣閣主念在曾記銀樓的主事夫人育有一女一子,其夫卻耽溺酒色,揮霍無度,她一個女流需得獨撐大局,實在辛苦的份上,允許這份協議。
曾記銀樓由上到下都曉得三千閣閣主的寬容,感激不已,也因此,一有貴客來,他們都會引領著前來三千閣消費,不一定非要見十二金釵一面,但是大多時候風搖蕊會悠然下樓來閒聊幾句,然後將曾記銀樓帶來的客人交由訓練完畢,需要新客指定以添人氣的姐兒來伺候,至於這接手的姐兒能不能抓住恩客的心,就看她的手段了。
不過這次不同以往,離人淚鏢局的眾人是特別的貴客,刀口舔血的凶性讓他們格外的引人側目。
總管原本也想避開對曾記銀樓有大恩的三千閣,以免為其招禍,因此帶著這群漢子前往其他青樓,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為首的屠二爺一踏入花街,都只是隨意看看望望,跟在他身後的一群人也就若無其事的晃晃逛逛,直到這三千閣前,彷彿傾聽著什麼而一路尋來的屠霽延才停下腳步,一開口就指定要這間青樓。
總管當時恨不得一刀絞死自己,其中的心酸實在難以言喻,但他哭喪著臉,愧疚、自責的樣子實在太可憐了,連守在樓梯口的漢子都看得出來他的悔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我去稟告閣主,你請稍候。」漢子很帥的上樓去了。
「感謝大哥,感謝大哥。」總管低著聲音連說兩次謝,還彎下腰,真的是非常誠心。
這一方的小動作,全落在屠霽延的眼中,他隔著薄簾觀察總管的動向。
靛衣少女對席上被其他漢子包圍的雛兒視若無睹,專心的守在屠霽延的左右。
一旁戲弄著雛兒的刀疤漢子笑看這一對主僕,出言挑逗,「蘇鴆,你還沒上過這麼高級的青樓吧?你看看,光是倒酒的小娘子都是這種幼齡的可愛少女啊……哪?還沒給過人吧?啊?」後面的一連串問號都是戲弄著雛兒的話語。
被粗魯的摟在懷裡的小小少女緊抿著嘴唇,快要哭了,卻硬是忍耐下來,哼都不哼一聲。
「真是硬氣的小娘子。」
欺負著雛兒的漢子們輕佻的笑著,免不了手癢的摸摸抱抱,故意弄亂她精心梳起的頭髮,非得逗出她一滴淚水,像是一群小孩子欺負心愛的姑娘家。
蘇鴆聽得這麼一輪戲弄,忍不住伸出手,一把將雛兒拉到自己的身邊,明媚的眼兒瞪向那群壞心眼的漢子,「不過就是個小孩,欺負她做什麼?」
「現在不欺負,以後還不是給人欺負去?!」漢子狡辯,然後大笑。
蘇鴆瞪著他們,也不理會了,用衣袖擦去雛兒唇邊暈開的一點胭脂,動作輕柔而溫和。
雛兒偎著他,即使被這麼溫柔的對待,也強忍著眼淚,不在客人的面前掉下來。
瞧著她的倔強,蘇鴆暗暗稱讚一聲好。
全然不理會四周嘈雜的屠霽延,看也不曾看身邊的雛兒一眼,目光往樓上的廂房搜尋,一間一間的掃過,彷彿在確認什麼一樣,然後視線定在一間緊閉的廂房,門框上隱約有一道極深的陳舊裂痕,像是刀器劈砍的痕跡。
他微瞇起眼,那雙闇藍色的眼瞳彷彿妖異,而輪廓深刻的臉龐在眾人之中又是格外的顯眼,骨架極寬,肌裡厚實,那是一種極其從容的強壯,每一分線條都顯得優雅,因為握的是雙手大刀,他的手掌極大,指節力道十足,雙臂的肌肉分外好看。
縱使入秋,他也沒有穿上厚衣,僅是一件武服,外面披上防風的單衣,那衣料緊貼著他一身肌裡,顯出他精壯的身段,羨煞男子,迷暈女子。
他本人卻彷彿無所知覺,若無其事的悠哉。
半刻鐘左右,上去通報的漢子下樓來了,和守候在樓梯底的總管低聲說話。
同時,他們這一桌的兄弟們已經幹掉兩罈酒了,在這種軟玉溫香的地方,男人很難有什麼耐性,於是開始鼓噪。
屠霽延也不制止,自顧自的慢慢啜飲蘇鴆呈上來的一杯溫酒。
在樓梯底邊,曾記銀樓的總管露出苦惱的表情,很是困擾。
「牡丹頭牌現下不在閣裡?閣主現在也有來客,無暇發落……」
他茫然的眨眨眼,心裡衡量著該怎麼處理後續,例如要如何告訴這群草莽漢子,這趟長安之行卻見不到首席名妓……這樣傳達的風險性究竟是哪一類型的高度?會被拖出去揍呢?還是埋頭打一頓?應該不會一刀砍過來……但是現在已經精蟲沖腦的漢子們置身青樓,很難找得出理智這種東西吧?
守樓梯口的漢子卻是愛莫能助。
然而大廳偏角以薄簾圍起的圓桌旁,鏢局的漢子們已經不耐久候,又因為接連痛飲美酒,於是藉著酒勁開始鬧事。
「叫姑娘上來伺候啊!」
「燒酒送來啊!酒不夠啦!」
「姑娘不夠分啊!再多送幾個來,這種沒長毛的小雛兒……」
「掛這什麼簾子?嫌我們不招人待見嗎?」
臉上浮著酒氣,眼裡充了一點血色,漢子們摟著幾個少女卻不夠分,懷裡那樣稚嫩的孩子根本還不懂得調情,想揪上床去也顯得沒勁,但這裡明明是青樓,而在薄簾之外,還看得見其他隔得稍遠的幾桌客人身邊都坐著姑娘,身姿嬌俏得很。
漢子們鼓噪著,拿著酒碗敲桌子,卻沒有想到三千閣使用的杯碗盤箸都是上品,脆弱精美的器皿根本禁不起他們粗魯的敲擊,霎時粉碎,漢子們愣了一下,瞪著自己滿掌的血,細細密密的傷口在粗糙的手掌上縱橫,顯得分外可怖,感到很錯愕,不過很快便毫不在意的在身上抹一抹,把血擦掉,繼續亂吼亂叫,別說是喊一聲痛,連皺一下眉頭都沒有。
總管聽見這邊吵鬧,著急得團團轉,但是一向鎮得住場子的牡丹頭牌不在閣裡,掌權的閣主也正忙著接見神秘的來客,無暇來調度,這下子他去哪裡找十二金釵來幫忙?
混亂之中,一把椅子從薄簾後頭被扔出來,不偏不倚的砸在總管的腳邊,嚇得他面無血色,渾身寒毛直豎。
面有刀痕的漢子走到簾外,擺出流氓的臉孔,「不是拍胸脯保證會有姑娘嗎?還不把姑娘給大爺們叫上來?!磨磨蹭蹭的,在耍什麼花招?十二金釵呢?全叫出來啊!」
「這個……」總管全身冒冷汗,說話結結巴巴,「金……金釵姐兒她們……她們有……」
「有啥啊?生孩子是吧?」漢子嘲弄的諷刺道。
總管感到難堪極了。
三千閣裡負責鎮場子的守衛默默的準備出手,無論是欺辱伺候酒水的雛兒,或者是對十二金釵出言不遜,他們都必須出面處理。
閣裡在或明或暗的角落傳出的隱約備戰之勢,鏢局裡打生打死的漢子們怎麼可能沒有感應?他們豪邁一笑,同樣準備作戰,在他們看來,這也不過就是一場架而已。
江湖人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懷裡抱著軟玉溫香,手裡提著敵方的首級或自己的首級,野地枕臂入夢,夢裡刀光劍影,生和死都要很豪邁。
「大伙掀桌子啊!」臉上有刀疤的漢子鼓噪的笑道,他老早就瞧那個面對他們的時候常常閃掠過猶豫神色的總管相當不順眼了,男人嘛,就是要有骨氣,要有拍板叫陣的勇氣,打不過沒關係,至少氣勢不能輸人,偏偏曾記銀樓的總管相貌生得一臉女氣不說,連帶他們上青樓來也這麼不幹不脆,叫個姑娘都還要等半天,格外費事。
薄簾內的兄弟們感到有趣似的大笑,紛紛站起來準備鬧事,還曉得要保護手邊的雛兒,將她們都推到一邊。
其他桌的客人聽見這邊喧鬧,臉色一變。
三千閣內不得動武,這是不成文的規定,踏過門檻的客人都心裡有數,但是這群外地來的漢子哪裡曉得這個規矩,更不可能遵守。
然而其他桌的客人雖然變了臉色,但也不是害怕的樣子,反而挪動桌椅,讓自己離得遠一點,卻沒有逃跑的打算,甚至饒富興趣的開始等待。
這種奇異的反應,令一直若無其事的喝酒的屠霽延瞇起眼睛。
「開打啦!」帶頭鬧事的刀疤漢子沒有注意到這點異象,大吼一聲,兵器沒有出鞘,他赤手空拳。
薄簾內的兄弟們一把將桌子掀倒,湯湯水水、杯碗盤箸都砸碎在地上,遍地狼藉。
旁邊的雛兒終於忍耐不住,一個掉下眼淚,兩個、三個也跟著掉淚,最後全都哭了起來。
蘇鴆臉上鎮定平靜,手裡端著溫燙的酒壺,寸步不離的伺候著坐在原位上、置身事外的屠霽延。
漢子們鬧事歸鬧事,在掀桌子的勁道上卻用得巧,滿地的混亂之中,唯獨那幾個哭泣的雛兒及他們的屠二爺周圍什麼都沒有,乾乾淨淨,彷彿自成一個世界。
三千閣裡的守衛和鬧事的漢子們交上手了。
眼見自己帶來的人居然鬧起事來,曾記銀樓的總管當場僵住,嫌他礙事的守衛將他挪到安全的角落。
大廳裡,熱熱鬧鬧的開打。
初始的幾招交手,鏢局裡的兄弟們就知道撿到寶了。
這青樓裡的守衛個個深藏不露啊!這等身手,放到江湖裡也不會落在下風的,如此大好人才,居然在青樓裡當小小護院,可惜啊可惜。
「要不要到我們鏢局裡來啊?」
「包吃包住包有錢,我們當家主子可是大美人喔!」
「不要窩在這裡當看門狗了,跟我們闖天下去吧!哇哈哈哈……」
拉攏的招呼聲三兩交雜,除了交手時的拳腳相擊、氣勁衝突之聲,還有鏢局裡的漢子們愉悅的大吼大叫。
三千閣的守衛們面無表情,眼裡倒是出現笑意,手下卻沒有分毫放水,照樣開扁。
奇怪的是,大廳這一角開打了,旁邊的來客們半點也不慌亂,姑娘們笑吟吟的倒酒撒嬌,偎在來客的懷裡看精采的武打戲。
身為離人淚鏢局的總鏢頭,人稱「二爺」的屠霽延既不制止,也不參戰,開打的兄弟們更是沒讓戰局延燒到這裡來,偶爾有些飛來的器皿殘片,也是個練家子的蘇鴆以一片寬袖回拂,若無其事的打發了。
這時,屠霽延的目光微微一閃,闇藍色的眼瞳掠過妖異之色。
有一個女人……
胭脂色的連身長裙包裹住她的身姿,自下擺精繡而起的曼陀羅沿著身體曲線妖嬈綻放,剪裁得精緻貼身的小外褂輕輕攏住她的上身,卻遮不住她纖瘦的腰身,那盤起的長髮上斜斜插著一隻金步搖,別緻而純色的寒椿在她的頰畔映著一色嫣然,卻不顯柔美,反而因為她本身冷峻的氣勢,散發出冰冷的艷麗感。
她並不是令人驚艷的美人,但是那種凜然之中微帶一絲倦色的疏離感,讓男人無法抗拒,想要親近,縱使明知她會拒絕,依然前僕後繼。
撲火之蛾,不過如此。
她一步一踏,穩定,淡漠,而風姿疏冷的下樓。
大廳一片狼藉混亂。
她不為所動,悠然穿過戰區。
鏢局漢子妄圖將她推離,反而被她一巴掌打開,那一掌不含內力,卻迅疾、凌厲如短鞭,打得不設防的鏢局漢子一臉驚愕,失去反應。
空出手來的三千閣守衛立刻補上空隙,小心的護送她一路穿越而去。
她站到屠霽延的面前,淡漠的雙眼與他相對。
護在二爺左右,寸步不離的蘇鴆一個靈巧的橫跨步,企圖切進兩人之間,卻驀地和另一個少年交上手。
那錦衣的少年與他差不多高,看起來相貌清秀,唯獨右眼下有顆淚痣,深黝的一點暗色為他顧盼之間添上一分說不出的誘惑,引人目不轉睛。
蘇鴆微微睜大眼,不曉得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那少年扣住他的手腕,制止他切入其中,並且將他拖開。
強制式的行為,少年的動作卻非常溫柔。
雖然被制住,但是蘇鴆沒有被冒犯的不悅感,因為少年的力道太過溫和的緣故,彷彿可以隨手甩脫,卻怎麼也掙脫不開。
蘇鴆那漂亮的眉眼瞪向少年,相貌生得好看的人,似乎連生起氣來都格外的有魄力,卻在少年無辜而溫和的眉眼中敗下陣來,少年甚至在將他帶離那兩人之間後,就放開他的手,然後鄭重的道歉。
「對不起,這樣冒犯你,但是翡青姑娘很注重隱私,她和貴主人說話的時候,縱使你是貼身侍女,也不要靠得太近比較好。」
蘇鴆默不作聲,注意到少年呼喚他的時候,是以對待嬌柔少女的方式,那是因為自己一身女裝……他皺了皺眉。
縱使是因為職責所需,男兒身的自己必須以女裝示人,讓來襲的人心生輕慢,但是真的被眼前少年這樣小心翼翼的對待的時候,他又莫名的感到不痛快了。
他瞪著那個少年,嗓音清脆的哼道:「你又是誰?」
「我是翡青姑娘的貼身伺候人。」少年落落大方的回答,並且出示懸掛腰間的銀雕匕首,那是十二金釵身邊伺候人必有的裝備。
置身青樓之中,服侍著女子起居,這樣一個溫和的少年卻讓旁人感到被錯置的茫然感,以少年之身貼身伺候青樓女子,這樣的學習難不成日後要成為小倌?
少年露出微笑,「你可以喊我流宿。」
「……流宿嗎?」蘇鴆瞪著他,不客氣的質問:「待在青樓之內伺候,你是想成為小倌嗎?」
「咦?不是的。」流宿面不改色,「是因為承受閣主和翡青姑娘的大恩,所以才留下來的。她們能過得很好的話,日後就算要離開,我也可以很放心。」
「是為了報恩啊!」蘇鴆的目光緩和。
流宿目不轉睛的望著他漂亮的眉眼,露出溫柔的笑容。
蘇鴆困惑的承受他的注視,直到臉上一陣熱辣,禁不住的低下頭。
而另一邊,屠霽延看著那一身胭脂色長裙的女子,悠然的開口,「你是十二金釵中的哪位?」
「二爺放任鏢局裡的兄弟這樣玩鬧,莫不是在為難三千閣嗎?」
「那麼,你若將你的名字告訴我,我就讓他們停手。」
「砸壞的東西呢?」
「照價賠償。」
「二爺真是爽快的人。」女子垂下眼睫,勾起嘴角,彷彿有了一種微笑的錯覺。「……竹翡青。」
「翡青……嗎?」
屠霽延那妖異的闇藍色眼瞳閃現深邃的笑意,伸出一隻大掌,捧起她一綹長髮,猶如掬起一掌的夜色。
「就是你了。」
「嗯?」她睇著他,目光清亮。
他只是揚起悠然的笑容,妖異的闇藍眼瞳凝望著她,彷彿將她穿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7 00:06:41
第二章
代替了不在閣內的風搖蕊,金釵姐兒之中也擁有號令魄力的竹翡青踏出房間,鎮住了場子。
鏢局的漢子們一人懷抱著一個姑娘,而三千閣的規矩是除了恩客以外,金釵姐兒不得留任何人過夜,於是曾記銀樓的總管在外面包下一層酒居,讓漢子們將姑娘們打包出去,姑娘的費用、外宿的費用,由曾記銀樓付清。
另外,二爺獨佔一名金釵姐兒,並留過夜的費用,也由曾記銀樓支付。
至於賠償三千閣內因為鏢局的兄弟們吵鬧玩樂所砸毀的東西,以及補償被嚇哭的雛兒們的精神安撫費,則由離人淚鏢局支付。
蘇鴆取出一枚鴿蛋大小的夜明珠,那光滑無瑕而隱隱流動七彩光芒的珠子足以眩暈旁人的眼睛。
屠霽延將它交到竹翡青的手裡,指尖輕輕的滑下,捧住她的手背,然後收攏。
她的拳頭在他的手心裡,那種懸殊的比例,就像那顆收在她掌心裡的夜明珠。而她的體溫,竟也比夜明珠高不了多少。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的手掌很大,溫度很高,充滿習武之人特有的厚繭,而顯得厚實粗糙,即使現在手上乾乾淨淨,猶有皮革、鐵銹,和些微的鮮血味道。
竹翡青垂下眼睫,輕輕縮手,第一次,沒縮回來,再縮第二次,就縮回來了。
或者說,他允許她縮手。
她皺了皺眉,有點困擾。她並不喜歡被強迫,現在卻必須非自願性的接待這名強勢的陌生人。
屠霽延望著她,然後揮揮手,讓隨侍左右的蘇鴆退出廂房。
身為竹翡青的伺候人,流宿沒有離開,安靜的整理好廂房裡外的瑣碎事物,並且預做準備,為可能會有的性事先做打理,然後雙手收攏在袖子裡,沉靜的侍立在竹翡青的身邊。
竹翡青回頭看他,也許是日夜相處的關係,錦衣少年在神態上和她有著些許相似,尤其是那種在沉默之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凜然,令她心頭一緊。
她摸了摸少年的頭,「下去吧!流宿,今夜毋需服侍。」
流宿抬頭看她,謹慎的確定她的表情,然後維持著雙手收在袖子裡的姿勢,無聲的退出去。
竹翡青轉頭,目光清澈筆直的投向那個在一旁端詳他們互動的偉岸男人,然後揚起嘴角,予人彷彿錯覺的微笑。
「恕翡青斗膽一問……二爺尚未有婚配吧?」
「有熟識的女人。」屠霽延學著她,揚起若有似無的笑容,「但是沒有妻子,沒有侍妾。」
與青樓女子培養感情,固定著一個女人來相處,閒談,調教她成為自己理想中的女子,這樣需要花費大把金錢、時間、感情、力氣的風雅作為,是財力雄厚,有時間和心情的文人雅士、富商或名門才有的閒情逸致。若僅只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漢子、需要為生活打拚的市井小民,哪來的財力和時間去養著一個女人來談心?
有著餘裕的男人,才會想到要養著一個能說心裡話的女人。
對於無此閒情雅致,也不認為需要花時間和一個女人培養感情、說說心裡話,認為其他事情,諸如闖蕩天下、拓展版圖等更為重要的男人而言,能夠痛快的解決性慾的女人就很足夠了。
屠霽延沒有遇過需要花時間養著的女人。
他在邊關來往、在押鏢的時候,也只是在路途中的幾間青樓裡有著固定的女人,不是因為有感情,而是單純懶得換。
在見到竹翡青之前,他也不覺得十二金釵會有什麼了不起,若真要說差別,那就是價錢貴了點,樣子漂亮了點,說話談吐嬌貴了點……但也終究不過是個女人,還能有多大的差別?
然而他見到了竹翡青,覺得這個凜然而氣質冷艷的女人很有意思。
若能將她點著了,想必會展現出相當猛熾的火焰,能夠燃燒出艷麗的姿態,他充滿期待,想要這個女人。
竹翡青承受著他侵略性強烈的視線,挺直背脊,伸出手,纖細的指尖挑開他身上的短裘,解開他的腰帶。
「翡青有個規矩,不侍有妻室之夫。」她淡淡的說,為他卸下外袍,「二爺未有妻妾,翡青就放心了。」
「哦?還有規矩?」他挑起眉頭。
她注意到,他眉梢微動的時候,闇藍色的雙眼就會細細的縮窄一下,彷彿某種冷血類動物的眼睛,分外的妖異。
垂著長睫,她輕聲說道:「三千閣內,唯獨十二金釵可以自己挑選客人,既是如此,姑娘們若有自己的原則和偏好,自然可以徹底執行。」
「你的規矩是不奪人之夫嗎?」
「不是『奪』,是不『沾』。」她平靜的區分其中的差異,「讓傷心嫉妒的妻妾持刀闖入閣裡,喊打喊殺、哭哭啼啼的總是不舒服,何況若是已經娶得妻妾,自然該用心對待,哪裡還要尋其他女人?」
「這個規矩一相情願得很有意思。」他低聲的笑說,彷彿嘲弄。「上你的床的男人,都遵守這規矩嗎?」
竹翡青垂著眼,沒有回覆他刻意挑釁的話。
屠霽延解下身後那把龐大而猙獰的雙手大刀,斜置在她的床頭邊,縱使是放縱慾望,他也不曾卸除警戒。
而她若無其事,在他放下刀後,繼續為他卸下衣服,直到他赤身裸體,那足足有她兩倍大的身體結實而黝黑,像一塊充滿血與汗與皮革味的黑鐵,盈滿力量。
視覺上受到強烈的衝擊,她感到心口一窒,脈搏鼓動得飛快。
竹翡青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喜歡這副軀體,雄性的,強壯的,結實有力,而令人迷戀。這是一具野蠻得非常優雅的軀體,很內斂,充滿鮮明的爆發力。
她很喜歡,於是微微一笑,細細的指尖輕輕的劃過錯綜橫陳的灰白色傷疤,嫵媚而誘人。
因為她的動作,屠霽延闇藍色的眼睛變得深沉,猶如漆黑的顏色。
他很確定,她準備好接納他了。
她很瘦。
屠霽延慢條斯理的剝光了她。
多餘的燭火都滅盡了,只留下一盞在床頭邊上,搖曳著明明滅滅的光芒。
幽暗裡,她的眼睛閃閃發光。
他拆下她綰髮的金步搖,那嬌媚的寒椿在巨大的掌心裡如此脆弱,隨手就可以捏碎似的,而她烏黑柔順的長髮在他粗壯的手臂上蜿蜒,細緻如絲緞。
她一絲不掛的胴體在燭火之中顯得蒼白,她太瘦,與一般女子相較之下顯得高身兆許多的身材,更顯得她纖弱如柳枝。
屠霽延伸出手,攬住她的腰,觸感彷彿最上等的絲綢,她的肌膚有著和她蒼白的膚色不相稱的滑膩柔軟。
他粗糙的大掌撫摸她的胴體,有如君王在檢閱將要臨幸的美人。
她很瘦,很好摸,但也很剛硬。
這個女子纖瘦艷麗,溫度冷涼,沒有內力護身,然而她有習武,那讓她的肌膚內層相當的硬實,線條也鍛煉得非常簡潔,那種流利的起伏彷彿名家打造的柳刀,細麗,華美,單薄,而含著殺傷人的力量。
她謹慎的收束自己的言行,竭力讓自己維持在低冷的溫度,但她明明是團火,具有兵器的犀利、灼傷人的熱度。
屠霽延很感興趣,想要挖掘這個女人的內在,想將她開膛剖腹的細細看清楚,想見到她拋卻理智的崩潰。
她有著讓人想要摧毀的慾望,崩壞她,然後再依著自己的理想重建她。
所謂的獨佔,也不過如此。
望著她,他低聲的笑了。
竹翡青從心底升起寒氣,直覺的感到危險,那是一種被肉食野獸盯上的寒毛直豎感,她的頭皮發麻,然而抬起頭,望向那個高大的男人時,她看不見他的眼睛。
他彷彿隱沒在黑暗之中,那雙闇藍色的妖異、冰冷眼瞳融入燭火無法照亮的幽暗底處,窺探著。
她赤裸的肌膚感到涼意。
屠霽延的大掌滑到她的小腹,帶來鐵與血的濃烈溫度。
肌膚在他的掌下彷彿被燙傷般的高熱,她卻打從骨子裡感到徹底的寒冷,忍住了退卻的衝動,筆直的背脊挺得更直、更穩、更剛硬。
她仰望著他的眼瞳,那清冷的眼底燃燒著強悍的火焰。
他低下頭,鋼鐵般的深刻臉龐漸次勾勒輪廓,俯視的目光帶著壓倒性的野蠻力量,妖異的闇藍色眼瞳幽深成漆黑,倒映出她纖冷的眉眼。
他乾燥的薄唇點掠過她的唇,而後下滑,優雅,精確,猙獰的攫住她的咽喉,舌尖感受到她不由自主吞嚥唾沫的滑動,感受到她鼓動得飛快的脈搏,傾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
她很緊張,很警戒,卻沒有恐懼。
那帶著流麗金芒的寒椿還依偎在燭台邊,嬌嬌弱弱的等待人摘取。
她的指尖迅如閃電,殘影還在餘光裡蕩漾,已經將椿花捏在手裡,倒轉尖處成殺伐之勢,輕吐氣息的瞬間,她將椿花當匕首般刺出。
屠霽延偏頭一閃,並在她的頸子咬出一圈血痕,手還攬著她的腰,另一手鉗制住她的手腕,而他的頰邊出現一道極細的創口,創口很深,慢慢的滲出血來,凝成一滴血珠,然後湧出更多的血腥。
他伸出舌頭,舔掉滑至唇邊的一串血珠。
漆黑之中,隱隱閃現闇藍的眼瞳盯著相形之下嬌小脆弱的女人。
他逸出低沉的笑聲,厚實的胸膛上下起伏。
捏著她手腕的大掌施加力道,逼得她拋下那朵椿花,金步搖落地的清脆聲音也重重擊打在她的耳裡,她心口一緊。
屠霽延彎腰抱起了她,將她放在床褥之中,隨後壓在她身上。
她嗅聞到血味,而他身上無法洗脫的鋼鐵和皮革味道也濃烈的將她包圍,他勃發如刀的下身貼近她,那高燙的溫度令她渾身一僵。
他分開她的雙腿,將纖長有勁的長腿勾環他的腰,她蒼白的肌膚在幽暗中彷彿散發出瑩瑩的光,身體內側的肌膚絲綢一般柔滑。
長髮流洩床榻上,像是黑色的扶桑花怒綻。
她很瘦,很蒼白,很脆弱……很美。
屠霽延發現自己目不轉睛。
她令他感到迷戀,感到不滿足,感到猛烈的情慾,感到瘋狂。
他的手掌太大,她盈盈如微浪的胸型在他手底下顯得更嬌小,但她的胸部很挺、很緊實,有著他喜歡的飽滿彈性。
她的乳頭像是一朵在雪地裡綻放的臘梅,晶瑩甜美,吸引他俯首,以唇舌擷取。
他的力道很野蠻,弄痛了她,但他吮咬著的高熱讓她感到暈眩,於是她淺淺的呻吟。
她的呻吟,激發他的野性。
他的唇移到她的耳邊,咬住她薄巧的耳垂。
「翡青。」
「嗯?」她哼一聲,甜膩得像是喘息。
「咬著。」他將指頭伸進她的嘴裡。
她舔到腥銹的血味,意識到他將要侵略她的內裡。
而他的確進入她,間不容髮的撕裂她。
竹翡青以唇齒還予他激烈入骨的劇痛,修長的雙腿緊緊纏住他,承納他的花心分寸絞緊,令他感到置身天堂的妙境。
屠霽延抽出見血的指頭,以深沉的吻代替。
她一身香汗淋漓,呻吟的聲音彷彿哭泣,微弱,壓抑。
他俯視她,看見她的眼。
她很清醒,即使在情慾之中,即使他將她推至情慾的頂點,折磨得她幾乎死去,即使他充滿她,讓她感受到被撕裂的極痛與極樂。
只有那麼一瞬間,她的眼中一片空白,有如瓷燒的娃娃。
他望著她的眼,感到似曾相識的驚人熟悉,從記憶底層分寸挖掘而出。
曾經有一個紅艷而沉默的新嫁娘,在垂蘇與紅紗蓋頭之後,以明亮得幾乎銳利的眼睛直視他,彷彿一柄冰火中淬煉而出的尖刃。
他那時候對她說了什麼?
「你的確……非常勇敢。」他低聲呢喃,像是吟唱某種古老的咒歌。
竹翡青瞬間張大雙眸,淚光迅速盈滿眼眶,還來不及眨眼,便滿溢而出。
她伸出手,好像想要抓住什麼,又彷彿想要抗拒什麼,緊緊抓牢他寬厚的背部,深到留下指痕,滲出血絲。
那是激烈的痛苦,在情慾之中糾纏。
她吐出甜膩的呻吟,張大的眼眸溢出晶瑩的淚水,反射出滲著膿血的猙獰傷口。她還沒有痊癒,還在疼痛。
屠霽延緊擁著她瘦削的肩膀,與她糾纏滿溢血味的深吻,然後反覆的撕裂她,什麼都不再想。
她在夢境裡,清醒的看著。
昔日那個出嫁為妾的少女已經有孕,挺著五、六月大的肚子,她的身子驚人的纖瘦,而對比之下,那個圓球般的肚子更是龐大得令人驚心,彷彿所有的營養都被肚子裡的孩子吸收,以母體所有的生命力量來養育的嬰孩。
她已經是個少婦了,臉龐散發出柔軟的光芒。
捧著肚子,她吃力的踏上階梯,一階一階的,每一步都彷彿竭盡全力,需要大口的呼吸,才能支撐著走上去。
少婦伸出手,想要挽住那個站在梯間平台上的男人,那個男人是她的丈夫,他五官扭曲,長久以來縱情聲色,酒精混濁了他眼白的清晰,被慾望腐蝕的臉龐無比醜惡、猥瑣。
丈夫攬著一個嫵媚、豐腴的女子,勾著眼尾的胭脂嬌滴滴的望向她,彷彿憐憫,彷彿不忍卒睹,彷彿某種無法言明的痛苦。
但是少婦還太年輕,太不懂事,太單純,還沒有辦法領會女子眼底那幽微的警告,那是一種訊息。
事情發生得那樣快,僅止眨眼之間。
丈夫以一種厭煩的姿勢,猛地甩開少婦伸過來的手。
然而,在同時,他等於也一把甩掉了少婦肚子裡的那個孩子,那是男人無緣見得的第一個血親。
少婦摔了下去。
她滾落長長的、竭力踏上來的高聳階梯,那恐怖而彷彿不會停止的撞擊聲在迴響,令聽者毛骨悚然,驚駭僵立。
這短暫的期間,她沒有尖叫,沒有哀鳴,沒有任何聲音。
最後她躺在階梯底處,像個破敗的娃娃,從下身流出的血浸漫過她的身子,將她圍攏在一個鮮紅的湖泊裡,而血湖還在往外擴散。
慘叫、怒吼、奔走之聲,都不是她聽得見的了。
「……只是個夢啊……」她喟歎。
竹翡青輕輕的轉開臉。
這個夢境,她看過太多次了。
很久,不曾再作夢的。
可是今夜她又夢到了……因為那個明顯有著異族血統、渾身充滿鐵與血的皮革味道的男子,對她呢喃的話語?
在出嫁前,曾經有個人這樣對她說過的話。
在踏進三千閣,決心成為名妓,站上頂點,成為十二金釵之後,她就將過往做了徹底割捨,即使她漠視自己的傷口,明知膿血仍然在流,痛苦依然存在,明知自己還在惡夢裡,走不出來……她假裝自己已經痊癒。
知曉她的過往的姊妹們,也以為她已經雲淡風清。
然而今夜,這個強悍野蠻的男子卻揭開她的傷口,將她不堪回首的過往翻箱倒櫃,消失已久的夢魘撲向她,要將她吞噬。
她想要從夢裡醒來……
竹翡青挺直背脊,即使在她腳邊,那少婦的血已經渲染了她的裙擺。
她要醒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7 00:06:58
第三章
她作了惡夢。
一番性事,雖然淋漓,但屠霽延的體力是很足夠的,他很節制,沒有讓自己消耗太多。
他睡得很淺,因此才聽得見懷裡的女人嘴裡模糊的哀鳴聲,彷彿在哭泣,卻很小聲、很微弱,那種壓抑與隱忍,讓他鐵石般的心都微微一動,那種酸澀,非常的陌生,卻緊緊揪住他的心,像是一種憐惜。
他反覆的撫摸她冷汗濕透的臉龐,輕輕吻著她的臉頰,低聲稱讚道:「你很勇敢,是個好女人,翡青。」
他將她擁得更緊,讓她依偎在自己堅硬的胸膛上,彷彿想讓她在惡夢之中找到一個藏身的地方。
慢慢的,她的呼吸變得平穩,像是終於從惡夢之中脫身而出,她的身體柔軟的熨貼著他,這是他們第一次相擁,卻非常的契合。
屠霽延微微一笑,回想起自己當年曾經向她提出的要求。
那時候,小小的新娘子沒有隨他走。
於是他又想,如果當年竹翡青隨他走了,是不是如今就不會在這裡了?
但這些假設,都是過去的事了。
而懷裡的這個女人,連疼痛、哀傷的眉眼都好看得不得了。
也許在當年的第一眼,這個女人就不動聲色的進駐他心底了吧!
不過他還沒有愛過人,還不明白該怎麼對待這個在心底佔有一席之地的女人……也許他可以再想想,在此之前,他應該珍惜這個重逢的短暫初夜。
這時,天色已經透出一點光,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天亮了。
他終於淺淺的睡了過去,在這同時,依然輕手輕腳的摟住懷裡的女人,沒有任何放開的打算。
竹翡青從夢裡醒來,睜開眼睛,無聲無息的,沒有驚動屠霽延。
她在這個男人的懷裡。
怔愣了很久,她嗅聞著他身上鐵與皮革,以及抹不去的血腥氣味,這樣的味道陽剛而殺伐,刺激著她。
竹翡青在十二金釵之中,是個規矩特別多的女人,她不僅不接受有妻妾的客人,同時也不接趕考的書生,不接只會花天酒地的二世祖,而成她入幕之賓的男人們,更不許再去擁抱其他的女人。
一旦沾了其他女人的味道,再來擁抱她的話,她會立即驅逐那人,再也不許他踏入她的廂房,上她的床。
被竹翡青逐出去的客人,其他的金釵姊妹也不會再接。
而曾經嘗過金釵姐兒的好滋味,享受過如此精緻盛宴的男人,又怎麼吃得下其他的粗食?
曾經有男人心存僥倖,沒有將竹翡青的規矩放在眼裡,犯了之後又來糾纏,當即被她身邊的伺候人流宿卸去一條手臂,再交由閣裡的護衛,逐出門外,這人從此再也無法踏入三千閣。
她的規矩訂得很嚴,並且挑釁不得。
然而她就像是毒,嘗過她這樣激烈滋味的男人,為了不要被她拒於門外,哪裡敢去觸犯她的規矩呢?
如今,屠霽延成了她的入幕之賓,就不知道會不會也成為最後一次?
天明之後,她迷迷糊糊的再睜開眼睛時,屠霽延已經離開了。
聽說是因為離人淚鏢局接了一件長途跋涉的單子,來到花街一夜風流快活之後,天明便立刻起程,要去邊關一趟。
竹翡青愣愣的摸著身邊猶有餘溫的被褥,垂著頭,安靜了很久。
相逢的時間太短,纏綿卻很深。
她還記得他的體溫,記得他雙臂擁緊她的力道,記得他在自己耳邊的低語……他稱讚她的美好,她的勇敢,他憐惜她,她都記得。
竹翡青抬起手,暗暗摩挲了肢體,彷彿想藉由這個動作,將那個人撫摸自己的溫度與手勢呼喚回來。
她還來不及跟那個人說,她當年其實很想跟著他走。
掩住臉,慢慢的,暈紅蔓延過她的耳朵。
下一次要再見到那個人,不知道要等多久時間……
後來,在大半年後,她卻是在意外的地方,再度見到屠霽延。
她是在一片斷垣殘壁之中發現他的。
碎成大塊的瓦磚掩埋了他一隻腿、一隻手,橫躺的身體上有碎石砸下時造成的傷口,他塵灰遍佈的臉龐有細細碎碎的血痕,整體上來說,在她眼前呈現的,是一個昏迷過去、形容駭人的傷者。
竹翡青靜靜的端詳那血人半晌,才輕輕的皺了一下眉。
她原就柔軟的臉色顯現出受到驚嚇的蒼白,卻以一手按在頰上,做出掩飾,彷彿她並沒有因為見到此人傷重而臉色驟變。
身旁的伺候人流宿留意到她的小動作,心裡困惑,卻也不戳破,湊過來,低聲的問:「怎麼辦?翡青姑娘。」
他也從那血污凌亂的臉龐認出來了,這人是曾來過閣裡的客人,半年前的那場騷亂他還記得,環顧左右,沒有發現另一個少女的身影,心裡定了一定。
接著,有些擔憂,他皺起眉頭。
「……不知道隔壁巷子的賈大夫要不要解剖用的練手材料?」竹翡青的聲音哽咽一下,又強自壓抑下來,變得極為鎮定,像是想假裝無所謂。
歪著頭,她遲疑了一會兒,一手摩挲著耳垂,彷彿想藉此掩飾羞紅,偏頭看向流宿。
「這樣的活體,價格應該頗高吧?」
流宿眼眸一亮,閃過笑意。
要弄回三千閣是絕對不行的,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名分的男人出現在閣裡,必然會先驚動閣主,解釋起來,沒完沒了。
但是放著不管,別說是竹翡青,光是擔心著當初那個少女的下落的流宿,首先就不同意了。
然而,主僕兩人也沒辦法就地處理這麼一個血人。
隔壁巷子的賈大夫,便是個極好的人選。
他是長期教導竹翡青醫術的師傅,連閣主都默許了,讓竹翡青在放假的日子踏出花街柳巷,來到這貧民居住的區域,協助居民安頓生活,甚至默許她偶爾私下拿了閣裡備有的珍貴藥丸去救人。
因此,性格古怪的賈大夫,以及風姿疏冷的竹翡青,都是居民們感激的活菩薩。
竹翡青沒法把人運回三千閣去照料,但至少能想個理由,將人帶去給賈大夫醫治。
流宿身為她的伺候人,自然也懂得分辨她嘴上裝模作樣的說詞,和心裡真正的打算。
主僕兩人相視一笑。
流宿暗暗盤算,半晌,肯定的答覆,「價格很好,足夠翡青姑娘去紅花酒肆搬回能喝足一個月的好酒。」
「流宿,你的手腳俐落點,趕緊把人拖了去。」果真很好,要花去她一個月的酒水錢嗎?
竹翡青的臉部線條有些緊繃,但是笑容燦爛,好像真的很高興。
她指揮著流宿,趕緊拖出那被半埋的血人。
還在發育的流宿身子不高又單薄,那昏迷的傷者足足是他身形的兩倍寬、兩倍高,又半埋在瓦堆之中,簡直是拖得他汗流浹背,花了半個時辰才把人挖出來。
竹翡青找來一塊木板,兩人笨手笨腳的忙碌許久,終於把那血人拖上木板,接著就由流宿拉著麻繩,搖搖晃晃的拉到隔壁巷子的賈大夫家。
賈大夫一看那血人在這樣的折騰之後,簡直半死不活,摸了摸下巴的山羊鬍,肯定的說:「都磕傷了,要砍一半價。」
竹翡青頰邊汗濕,嘴角輕輕抽搐。
不只一個月的酒錢,還得再加上幾顆珍貴丹藥嗎?
這麼一剝削,她還沒救到人,就會先被閣主抓去審問了。
她憂傷的蹙起眉頭,委屈的望向賈大夫。
「一半?那我只能喝半個月的酒啊?」竹翡青不樂意了,「賈大夫,怎麼不看在我們主僕忙上大半夜,好不容易才將這練手材料拖來給你,再多算一點啊?」
這麼長時日的往來情誼,賈大夫,你就不能行個方便嗎?
「你還敢說?!」賈大夫瞪她一眼,「原本就三成的傷而已,被你們主僕一胡搞,又是牽動傷勢,又是增加血口的,變成七成的傷了,還敢跟我討價還價!」
這個男人沒名沒分,居然讓你們主僕眼巴巴的拖了來、還要老夫秘密養著,照料傷勢,他週身傷處怎麼看都是打鬥留下的,江湖恩怨,若是波及老夫怎麼辦?
你一個大姑娘涉入其中,也不想想會不會損及自身清譽嗎?
還不趕緊從實招來,這男人和你是什麼關係?
賈大夫雙目放光,那模樣若非心知肚明是雞婆性格發作,還真的會以為他貪財又好酒到入骨地步。
流宿一看自家主子居於弱勢,連忙出聲護主,「賈大夫,你看看,這人還是練家子,底子又好,骨頭結實,皮肉粗厚,那增加的四成也只是皮肉傷而已,你去哪裡找這麼好的練手材料?是個練家子欸!平常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
這男人身家豐厚,後台硬實,只要救了他,來日方長,要怎麼剝削都沒問題。賈大夫,你就行行好,先救人吧!
就算要丹藥,也可以留待日後慢慢的商量。
這嚴刑逼供的,也是可以先拿這男人慢慢磨刀,別劈頭就將刀口對著他的女主人啊!
賈大夫低頭,想想也對,這完好無缺,沒缺胳臂沒少腿,也沒變成上下兩截的練家子的確難找,何況來日方長,要逼供,要討丹藥,都有機會。
他搖頭晃腦的開口,「那好吧!就給你們主僕六分價。」
丹藥先交出來,逼供可以押後。
「八成。」竹翡青喊道。
我主僕倆出門在外,哪裡這麼好拿丹藥?先緩緩吧!
賈大夫瞪她一眼,「七成!不准再提了。」
女人和小人,最難伺候的兩種人都在眼前了,真是分毫佔不了便宜。
「那好吧!就七成。」竹翡青瞇起狹長的眼睛,笑說。
賈大夫願意出手,取些閣裡的丹藥也不是難事,只要短時間之內暫且不要靠近這裡,應該還能避過遭到盤問的下場。她暗自盤算,越來越安心。
「得了便宜還裝委屈……」賈大夫嘀嘀咕咕,橫了她一眼。
拎著賣出練手材料所換來的一張費用單子,瞥過上頭羅列的酒罈數量、指定丹藥,竹翡青心裡淌血,與流宿一前一後的走了。
香風過處,身後留下雙手持刀的賈大夫,和躺在木板上一身傷、昏迷不醒的屠霽延。
賈大夫三兩下扒光他身上的碎布,端詳半天,「嘖,這皮粗肉厚的,也不知道是給什麼神兵利器戳傷,創口小,前胸後背都給穿透了,看著又不像刀劍,唔……像是暗器。幸好沒留在肉裡,沒紮在骨頭上,傷口好處理……」
他一邊捻著山羊鬍,一邊開始工作。
屠霽延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不是木樑,而是在他眼珠子前高懸著,刀尖朝下的細長刀子。
持刀的人是個蓄著山羊鬍,上了年紀的大叔。
他才微微瞇起眼睛,還沒開口呢,就看見大叔目瞪口呆。
「不可能……老夫都下足了迷藥,說什麼也至少要再十天才會醒啊!」
聽到大叔這麼驚呼,屠霽延當下沒有吭聲,暗暗的提起真氣,測試自己的身體反應,發現一來沒有被禁制,二來除了有幾處筋脈傷得重了點之外,似乎沒有什麼大礙,想抬起手,卻發現抬不起來。
他能夠氣運全身檢查筋脈,被放倒的身體卻動不了。
「先生既然要對屠某不利,又何必多下迷藥呢?」屠霽延說得慢條斯理,暗暗慶幸喉嚨這條筋還肯聽話,發得出聲音。
聽著他沙啞又模糊,簡直就是破鑼嗓子的聲音,賈大夫皺起眉頭,轉身,背對著他。
屠霽延動彈不得,連脖子都無法扭動,根本不知道大叔在耍什麼花樣。
不消多時,賈大夫又轉回來,手指沾著可疑的膏狀物,毫不客氣的硬扳開他的嘴,把一小碗濃稠的糊狀物倒進他的喉嚨裡。
屠霽延當下臉都黑了,眼睛瞪大,滿身殺氣。
賈大夫渾然未覺,監看著他把東西不由自主的吞進去了,又裝了小半碗的溫水,再灌進去,這才收手。
「先生餵了屠某什麼?」屠霽延不禁怔住,因為他的聲音清晰很多,喉嚨也不再像是砂紙刮過。
賈大夫胸有成竹,滿意的點點頭,「不錯,藥效果然很快,老夫的醫術又有精進……」歪著頭想了想,自言自語,「不過這迷藥還得再補強,放倒了練家子的身體,卻沒有連精神都放倒……乾脆再加一倍的劑量吧?」
屠霽延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壞了,原本的劑量就讓他動彈不得了,再加一倍,那還得了,難保小命不會被玩完!
「等……等等,先生是溫氏一門的人?」
「啥?」賈大夫睨他一眼,發出疑問。
他不是落入仇家的手中?屠霽延小心的問:「先生是救了屠某的恩人嗎?」
「唔……的確是老夫給你包紮上藥。」
「先生可知屠某是何人?」
「知道啊!」賈大夫叔自然的點頭,非常肯定。
屠霽延微微皺起眉頭。這人知道他是誰,還敢這樣對待他……卻又不是仇家?
「先生給屠某下迷藥,是為了讓屠某不要因為傷處疼痛而任意掙扎嗎?」他覺得這個可能性高一點。
賈大夫又睨了他一眼,像是忽然洞悉他沒有直白問出口的問題。
「老夫姓賈,街坊鄰居都稱老夫為賈大夫。你呢,是被人賣來的,是老夫的練手材料。」
「練手材料?」屠霽延反應不過來,怔了怔。
「就是!老夫近來在練解剖,你是難得的練家子,皮粗肉厚,底子扎實,戳個幾刀也不會生生痛死,是好材料。」賈大夫搖頭晃腦,看著床板上這具健康的男體,像人家上魚市場挑選鮮魚回家,拿刀剁魚頭,講得頭頭是道。
屠霽延忽然覺得身上一涼,「屠某……沒穿衣服嗎?」
「當然。」賈大夫奇怪的瞥他一眼,「老夫要記錄你傷口的恢復速度,怎麼可以給你穿衣服?難道你以為老夫有通天眼,能隔著衣服找出傷處,給你上藥?」
「先生剛才說屠某是被人賣來的?」他嗓音乾澀的問。
「是很照顧老夫的常客。」賈大夫笑容滿面,隨即又咬牙切齒,「不過買下你時,老夫還是虧得大了,被砍了三成價不說,還得先伺候著你直到身體復原,老夫才能開始練解剖,都花了五、六天的時間,你的傷處居然還不能撕痂疤!」
屠霽延沒有問他幹嘛要撕痂疤,直截了當的說:「先生花了多少銀兩買下屠某?屠某以雙倍的價錢還你可好?」
「不好。」賈大夫一口回絕。
「兩倍不夠?」
「不夠。」
「先生要多少?」
「多少都不夠!」賈大夫答得乾脆俐落,「老夫好不容易得到一個完好無缺的練家子,沒缺胳臂沒少腿,又不是斷成兩截,多少銀子都不賣。」
眼前的大叔手裡一把利得反光的刀子揮來揮去,好幾次都險險掠過屠霽延的眼皮子,他硬是眨都不眨眼,緊盯著那刀子的走向,卻忘記自己其實動彈不得。
屠霽延慢慢的抓到重點了,「在下是離人淚鏢局的總鏢頭,先前遭到仇家追殺,纏鬥進一間廢棄的宅子裡,那仇家傷重而逃,屠某卻被掉下來的石塊砸傷了,這才暈過去……賈大夫若是想要完好無缺的練家子來當材料,屠某可以提供。」
賈大夫聽著他講故事,原本還分毫不感興趣,卻在聽見他能提供其他的練家子當材料時,眼睛一亮。
屠霽延沒有放過這一瞬間的動搖,慢慢的說:「賈大夫對屠某下刀,也只有一次機會能練手,不如由屠某提供材料,這樣賈大夫就能多次練習了。」
賈大夫舔了舔下唇,「聽起來不錯。你剛才說你是誰?」
屠霽延在心裡為自己捏了把冷汗,吐出一口長氣。眼前這大叔果然不知道自己是何等身份,剛才信心滿滿的回答裡,意思恐怕是在說:老夫知道你是誰,你是老夫的練手材料啊!
「屠霽延,離人淚鏢局上下稱屠某為『二爺』。要麻煩賈大夫代為傳個訊,通知鏢局裡的兄弟,屠某在這裡休養。」
賈大夫瞥他一眼,「老夫給你傳訊,你給老夫提供練手材料?」
「是。」他義不容辭。
「完好無缺的?」
「當然。」他當仁不讓。
「不會把你的人喚來,你卻翻臉不認人吧?」
「屠某不敢。」他貌似恭良。
「那老夫叫個毛頭孩子去一趟吧!」賈大夫慢吞吞的走出去,卻在臨到門口時,又被屠霽延喊住。
「請教先生,那位把屠某賣來這裡的常客,是何人?」
「哼,哄著老夫告訴你,然後讓你去尋人家麻煩嗎?」賈大夫從鼻孔裡噴氣,很是不屑。
「屠某不會對恩人做這種事,沒有那位常客將屠某帶來先生這裡醫治,屠某恐怕要在那石堆裡壓上好幾天,還人事不知。」屠霽延的聲音非常誠懇。
「喔?」賈大夫滿臉疑惑,半晌,慢吞吞的開口,「看你誠意十足的樣子,老夫就告訴你好了……」
「願聞其詳。」
「那可是一條修練成人的青蛇啊,身邊還帶一個忠心護主的娃兒,主僕兩人一前一後的把你抬來,然後從老夫這裡討走七成的銀子,喜孜孜的要去酒肆買陳年的雄黃酒來喝,痛痛快快的一解酒癮啊!」賈大夫說得一臉認真,然後對著他咧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雙手背在身後,走了出去。
屠霽延又不吭聲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7 00:07:22
第四章
賈大夫派出的孩子來到大街上,看到路旁有小乞丐,立刻上前,「離人淚鏢局往哪兒走啊?」接著遞出半顆溫熱的饅頭。
小乞丐吞著口水,把饅頭收好,又討價還價半天,終於敲定由孩子再付出一顆饅頭的代價,由小乞丐帶路前往鏢局。
等到了鏢局門口,太陽已經高懸頭頂了,額頭浮著細細汗珠的孩子瞥了瞥兩邊門神似的大漢,怯生生的說:「二爺有話要吩咐,鏢局裡現在是誰在當家?」
那兩個大漢一看眼前的小孩瘦巴巴又膽怯,本來還不想理他,不過聽到他是來給失蹤的屠二爺報訊的,臉色不禁一變。
他們還沒回頭傳訊,門裡便閃出一道靛色身影。
那是蘇鴆,他剛回到鏢局裡,原本只是打算稍作梳洗,就要再出去探聽消息,還在煩惱該去找哪個兄弟問話,卻突然聽見門外一道稚嫩的聲音提到二爺吩咐,他立刻衝了出來,直撲向階梯下那怯生生的孩子。
「你說二爺?是屠二爺嗎?他吩咐了什麼?二爺現在好嗎?」他捏著孩子的雙肩,焦急的搖晃。
可憐那孩子還沒回過神來,又見眼前少女裝扮的人兒容貌華美,若有似無的薰香味撲鼻而來,臉色一紅,更加吞吞吐吐。
「你說話啊!二爺呢?」蘇鴆急了,簡直想掐死孩子。
「在……在賈大夫那兒……」
「大夫?為什麼是大夫……二爺受傷了?傷得重不重?」
「不……不知道,賈大夫沒有說……」
「二爺吩咐什麼?你快說啊!」蘇鴆搖得更用力。他雖然年少,卻跟著屠霽延練武,手勁之強悍,自然不在話下。
可憐的孩子,不只臉紅了,連眼白都快翻出來,簡直要暈死過去。
兩個大漢看得心驚膽戰,想要出聲阻止蘇鴆,卻懼於他那股潑辣的勁兒,憋了半天,竟然發不出一個音。
「二……二爺吩咐,叫……叫蘇鴆……帶銀子……說要酬謝……賈大夫……我……我喘不過氣了,姊姊,你行行好……放了我的脖子……咳咳……」
在孩子要斷氣之前,從他的肩頭移到他的小脖子上的兩隻手掌倏地鬆開,孩子跌坐在地上,低著頭拚命喘氣,因此沒有看到蘇鴆的臉色有多難看,也沒看到兩個大漢隱忍著不敢笑出聲的狼狽模樣。
蘇鴆得了屠霽延的口信,焦急了十多天的心終於略略放了下來,卻聽到這笨拙孩子沒頭沒腦的喊出「姊姊」,眼角餘光又瞥見兩旁輪值守門的兄弟拚命的憋笑,他又惱又恨,對個毛頭孩子下不了重手,只好偏過頭,狠狠的瞪過去。
兩個大漢當下立正站好,目不斜視,面無表情。
蘇鴆哼了一聲,叫那孩子待著別跑,他轉身奔進門裡,半盞茶的時間不到,他已經收拾好東西,肩上背著一個大包袱踏出門外,一手拎著孩子的衣領,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
一開始還是蘇鴆走前面,孩子走後面,但是出了一條街,蘇鴆就需要孩子給他指路了,於是低頭瞪向孩子,那小孩機靈得不得了,馬上若無其事的走在前頭帶路。
蘇鴆跟在後頭,一邊暗暗記下路徑。
那小孩不走大路,專挑小巷道裡鑽,蘇鴆緊皺眉頭,大步流星的跟著走。
沒有多久,小孩忽然歡呼一聲,前頭日光灑落下來。
蘇鴆一腳跨出暗巷,才看清楚了,眼前不正是紅花酒肆嗎?小孩帶他來酒肆做什麼?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話,小孩便邁開腳步,奔向紅花酒肆,他急忙伸出手去攔,沒想到一路上都老實聽話的孩子這麼滑溜,居然小身子一扭一拐的,從人來人往中竄了出去,就算他的動作再快,也只撈到衣角,馬上便被掙脫。
他沒法子,只好恨恨的跟上去。
好不容易縱向的穿越人群之後,他原以為還得要進到酒肆抓人,卻看到那毛頭孩子就站在酒肆門前的階梯上,跟一個錦衣少年聊得正歡欣,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覺得那錦衣少年有些眼熟,那人眉目溫和,卻在眼下有一顆淚痣,那一點顏色搭在他的臉上,看在蘇鴆的眼裡,立時便有了一種顛倒眾生的誘惑味道。
蘇鴆心裡一跳,還沒判斷出來是要前進還是後退,他的身體已經明快的做出反應,止住腳步,甚至開始要往人群裡隱沒。
忽然,錦衣少年抬起頭,一眼便掃過蘇鴆的身影,隨後兩顆眼珠子定定的望了過來,再也沒離開過。
蘇鴆當下簡直想衝過去,挖出他那兩顆眼睛。
他抬起一手,半掩住臉,恨恨的低聲呢喃:「是流宿啊!」
錦衣少年微笑的走向他,聲音裡有著不自知的親匿,「啊呀,是蘇鴆呢!你來喝酒嗎?」
「我不擅長喝酒。」迴避著對方的目光,蘇鴆竟然老實的回答。
流宿愣了一愣,柔聲問道:「那你怎麼來了?」
蘇鴆伸出手,抓住那逃避不及的毛頭孩子,定了定心神,暗罵自己有什麼好慌的,找到屠二爺才是正經事啊!
「我跟著這孩子來的,他要帶路去賈大夫那兒。」他抿了抿唇,聲音低了下去,「二爺在賈大夫那兒受著照料。」
他目光低垂著,所以沒有看到流宿偏過臉,與身後不遠處的竹翡青眼色交流的景況。
突然,蘇鴆像是想到什麼,瞪著孩子,又細細思量流宿與孩子相談甚歡的模樣。這兩人是認識的,而且很熟悉……他抬了抬眼,直接看進流宿的眼底。
「不然你和我一道去吧!」
「欸?」流宿呆了呆。
「二爺受了埋伏,也不知道傷勢如何,托賈大夫傳口訊回鏢局裡,我聽見了才尋來的。流宿,你和這孩子熟悉,若陪著我去,我也……」蘇鴆張了張嘴,卻說不下去。
心裡的慌張急切,連日來的擔憂,他一個年少的孩子哪裡承受得了太多,現在看見流宿,莫名的心裡放鬆下來,那壓抑在底層的恐懼與害怕才顯現出來。
眼前的靛衣少女眼兒微紅,神情脆弱,又輕聲軟語的希望他陪同,這樣幾乎是難得的求助姿態,讓流宿心裡揪得緊,不由得轉頭,向避在一旁看好戲的竹翡青求援。
這個大動作,驚擾了蘇鴆,跟著偏過視線,隨即愣住,「你是……翡青姑娘!」
「噯。」她模糊的應了一聲,慢吞吞的移動身子,站到流宿的身邊,瞥了瞥蘇鴆,又瞥了瞥他手裡不敢掙扎的小孩,再與流宿交換眼神,然後很輕的點了個頭。
「蘇鴆,要是不介意,我和翡青姑娘與你一道去吧!」流宿垂下眼皮,輕聲細語的說。
心裡慌急的蘇鴆沒有留意他們主僕的眼色交流,只聽見流宿答應了要一起來,不禁露出笑容。
流宿一時之間看得傻了,竹翡青也暗暗歎息。
一行四人,那給蘇鴆捏在手裡的毛頭孩子老老實實的,一點花樣都不敢耍,領著其餘三人走大路,約莫兩刻鐘後,他們眼前出現一排低矮的民房。
「就這兒?」
「第五間屋子就是了……」領路的小孩怯怯的伸手一指。
蘇鴆扔下他,沒有再理會,急急的奔了過去。
竹翡青和流宿互看一眼,頭皮有些發麻,但是都讓人家逮著了,也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跟過去。
「不怕,不怕,那人什麼都不記得,他昏過去了嘛!」她哄著自己,也哄著流宿。
流宿苦笑一聲,「就怕屠二爺騙得賈大夫說出實情。要是真的讓那煞星似的人知道是我們把他賣掉了,少不得一陣雷霆。」
「慌什麼?再不濟,就把你拱出去給蘇鴆,結娃娃親啊!」竹翡青低聲笑說,欺負著流宿。
流宿的臉龐倒真的紅了,斥喝道:「哪裡來的娃娃親?我和蘇鴆都這麼大的人了。何況是她主子生氣,關蘇鴆什麼事?」
「喲,已經是『我和蘇鴆』的關係了呢!孩子大了真是留不得,人家都還沒表示什麼,我家流宿已經和人家劃下一道了。」竹翡青壞心眼得不得了。
流宿滿臉通紅,連耳根子都彷彿要滴血了。
他們一前一後,低聲鬥著嘴,踏進了賈大夫的矮房子。
賈大夫的雙手背在身後,轉過臉,乍然見到他們主僕,山羊鬍抽了一下。
坐床板上的屠霽延目光如電,沒有在流宿的身上稍作停留,妖異的闇藍色眼瞳縮得細細的,滿滿的都是竹翡青的身影。
第五章
那胭脂色的長裙將她姣好的身段包裹得纖細窈窕,自下擺精繡而起的曼陀羅一路妖嬈綻放,上身精緻服貼的繡花短褂將她盈盈一握的胸型勾勒出來,纖瘦的腰身上纏著一條金鏈,其下墜著一朵銀花。
半年前初見時,她發上斜斜插著一隻金步搖,是寒椿的樣式,今天再見,她發上簪著的卻是大朵扶桑花,那張揚的花朵反而將她蒼白而疏冷的身姿暈染開一點溫度。
屠霽延望著踏進門裡的這個女人,臉上沒有流露分毫顏色,心裡卻感到驚異……他還記著她。
記得她的容貌、她的身姿、她舉手投足,甚至記得她穿了什麼、戴了什麼,記得她睡著時安靜美好的模樣。
他居然還這樣深刻的記憶著她。
第一眼便認出了她,視線再也轉移不開。
明明分離了半年,這段期間,他一次也不曾想起她,卻在今日再見時,分毫不差的將她回憶起來,又細細的看著。
他與她分離過兩次,而每次相處的時間都極為短暫,若要做為回憶,也顯得太過單薄。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將每個細節都記住了,然後在下一次見面時,清晰至極的回想起來。
他們似乎總是在相逢的時候,才開始綿密的思念。
也許是因為如果不這樣做,便會撐不過漫長的分離吧!
屠霽延望著她,眼也不眨,微微一笑,「半年不見了,翡青姑娘。」
「二爺真是好記性。」竹翡青款款走到不遠處,隔著賈大夫和撲到床板前的蘇鴆,掩下長睫,行了個禮,微微一笑,「若非巧遇二爺底下的伺候人,翡青還不知道二爺在賈大夫這兒作客呢!」
屠霽延攢起眉頭,注意到她笑起來的模樣有些掩飾不住的疏離。
近前伺候的蘇鴆以為二爺是傷口在痛,連忙扯過袖手旁觀的賈大夫,非得要他重新檢視一遍包紮妥當的傷口不可。
賈大夫露出「這女娃娃真是不懂嗑瓜子看人唱大戲的樂趣」的表情,不情不願的靠向屠霽延,咂著嘴,伸手去掀他身上蓋著的薄毯。
屠霽延半坐起來的身體微微避了一下。
賈大夫的指尖落了空,沒撈到毯子,摸了摸山羊鬍,小眼睛轉了一下,瞄了瞄床板上身姿偉岸的傷患,又瞄了瞄打死都不肯再靠近的竹翡青,嘴唇微揚,笑得奸險。
屠霽延注意到了,卻沒有意會過來他在笑什麼。
賈大夫轉身,一把拎起蘇鴆,又拎住竹翡青身邊的流宿的衣領,一手一個,面無表情的踢開薄薄的門板,把他們兩人丟出去,回過頭來,指著桌上用火烤過的一排刀子。
「翡青啊,那練手材料昨晚不聽話,試圖翻牆逃跑,結果牆沒翻過去,掉下來一屁股坐到石頭上,腿上被枯枝紮了個大傷口,老夫估計著他忍了一晚上,傷口也差不多要爛了,你給他刮刮壞肉,再把藥抹上一層,用布條紮緊一點。不用客氣啊,下死勁的給他刮肉。」賈大夫一邊吩咐,一邊走了出去。
竹翡青還反應不過來,下意識的一腳往後退,隨即感受到來自屠霽延的凶狠視線。
你敢退,老子就敢撲下去咬死你!
那赤裸裸的威嚇目光,真讓她有一種被猛獸盯上的錯覺。
她扶了扶額頭,深呼吸,試圖撫平受到驚嚇的情緒,吐出一口長氣的時候,卻像極了在歎大氣。
屠霽延見了,俊挺的臉面不禁有些猙獰。
竹翡青一臉困擾的瞥向他,「賈大夫的身手在街坊間很有名氣,二爺讓賈大夫醫治著,怎麼還要走呢?」
「你沒聽到先生說嗎?屠某是他的練手材料。」眼看她沒有要逃跑,臉色也緩和下來,他甚至會說笑了。
「賈大夫在說笑,二爺當真了?」她挽起袖子,在一旁的溫水盆裡洗淨了手,用巾子擦乾,拿起桌上的一把薄刀。
「哼,不管怎麼看,屠某都不覺得先生是在說笑。」他見她手勢熟練,不動聲色的問:「翡青姑娘也懂醫術?」
「略懂皮毛,登不了檯面。」竹翡青淡淡的說,掀開他身上的薄毯。
毯子底下,是一絲不掛的男體。
她僵了僵,動作頓住。
幸好毯子掀起的弧度不大,她只看見了受傷的大腿,還沒有越界到私處。傷處一圈白色紗布捆得相當厚實,對照他古銅色的肌裡,顯得異常惹眼。
屠霽延很含蓄的把一口白森森的牙齒藏好,輕聲細語的說:「先生吩咐過要觀察、記錄傷處恢復的情況,因此屠某只好在翡青姑娘的面前失禮了……」
竹翡青暗暗咬牙切齒,卻笑得若無其事,「哪兒的話,二爺此時帶傷,又要刮肉,怎麼也不算失禮啊!」
「翡青姑娘不介意就好。」他話說得溫和,空著的手卻一伸展,將原本靠在床板邊的竹翡青抱上來坐著。
這一動,難免牽動傷處的肌肉,他渾身一陣緊繃。
冷不防被迫坐在床板上的竹翡青下手更是狠辣,順著一巴掌準確的拍在他傷處的紗布上,當下痛得他臉色一白,倒抽一口氣。
「二爺嚇著翡青了。」她狹長的鳳眼滴溜溜的盼來,似嬌似嗔,有說不出的風情。
屠霽延的背部冒出冷汗,斜睨著臂彎裡的女人,她明明纖瘦得彷彿風一吹就倒,卻不顯出脆弱之色,反而因為一身的疏冷氣勢,讓人感到一種凌厲。
這個凌厲的、不容人欺負的女人,下手時真是明快俐落。
他咧出一口白牙,「翡青姑娘要刮肉,總要費點時候……一直彎腰曲膝的,屠某擔心你太過勞累。」
「二爺太照拂翡青了。」她也答得滴水不漏,微微一笑,卻暗自腹誹:敢情你屠二爺不是為了輕薄我,而是關心我會不會腰酸背痛?
屠霽延一臉無辜,指了指傷處,「請,翡青姑娘。」
「二爺,不放開翡青嗎?」竹翡青瞄了瞄他擱在她腰上的手臂。
他連一眼都沒瞄過去,笑吟吟的說:「屠某挽著翡青姑娘,才會牢牢記著是姑娘在清理傷處,便不會一時失手,誤傷姑娘。」
竹翡青的眼睛微瞇,本想再鬥上一斗的,轉念卻想,這人糾纏不清,說不定是發現她和流宿聯手將他賣了……在心裡有鬼的情況下,她不吭聲了。
她怎麼鳴金收兵了?屠霽延還在訝異,就見她幾乎整個人偎在他的懷裡,伏下身子,用小剪子剪開紗布,一層層的揭開。
軟玉溫香在懷,若非此地實在不是親熱的好場所,他真想按倒她,大快朵頤一番。
暗暗想著極肉慾的事,他的臉上倒是不顯分毫,做出了和竹翡青一樣關心自己腿上傷處的表情。
那捆得厚厚的紗布,最初的幾圈都還乾乾淨淨,再往下一揭,就透出乾涸的血色,越到底層,血液暈染的範圍越大,竹翡青冷淡的表情逐漸變得凝重,手上的動作更加小心翼翼,終於撕開最後一層紗布,傷口裸露出來。
「唔……」她咬住下唇。
屠霽延腿上的傷處極為猙獰,皮肉都外翻開來,血肉模糊成一片,露在外面的皮肉甚至顯出一點白色,傷口裡還殘留著枯枝碎片,扎進肉裡。
竹翡青心裡一震,莫名的鼻頭微酸,趕緊撇開頭。
她的動作實在太突兀,他目光如電,將她的神色看進眼底,攬著她的纖腰的手臂一緊,淡淡的聲音裡有一種無比強橫的平靜,「皮肉傷而已,翡青姑娘放寬心,屠某不會喊疼。」
她沉吟一會兒,低聲調笑,「也不會哭鼻子嗎?」
屠霽延聽著她柔和的語調,歡喜得不得了,「要是哭鼻子了,翡青姑娘可要安慰屠某?」
「二爺要哭鼻子,也得要悶不吭聲才好,不然門外你那伺候人聽見了哭聲,還以為翡青下手多魯莽呢!」
「翡青姑娘真是伶牙俐齒。」他低聲笑了。
竹翡青輕輕的呼吸,仔細的將肉裡的碎片挑出來,確定沒有分毫殘留之後,穩穩的握住薄刀,下手迅速俐落,毫不猶豫,約略一盞茶的時間,她已經將藥敷妥,一圈一圈的捆上紗布。
屠霽延攬住她腰身的手臂,一直很穩定。
她手裡綁著紗布,仍然注意到他肌裡緊繃,他們靠得這樣近,她完全能感受到方才挑刺刮肉時,他的身體繃得有多緊。
常人恐怕恨不得暈死過去的劇痛,他卻悶聲不吭的忍了下來。
竹翡青的手勢輕柔,最後打了個結,站起身子,一偏頭,看見他微微蒼白的臉上佈滿冷汗,她笑著從懷裡掏出巾子,細細的幫他擦汗。
屠霽延望著她,目不轉睛,「翡青姑娘……」
「嗯?」
他微張嘴巴,又罕有的猶豫一下,「有一事……屠某不知道當不當說?若翡青姑娘責怪屠某……」
「二爺想說什麼,不妨直言。」
「就怕惹惱姑娘了。」他苦笑一聲。
竹翡青心裡一緊,「二爺請說。」
「屠某自半年前與姑娘一別,便押鏢而去,這麼大半年的,雖然不是刻意,但不知為何,屠某……」餘下的話語,他含糊的咕噥著,像是在挑撿措詞。
莫名的,竹翡青的眼皮直跳,她分了一點心思想著左跳吉、右跳災,可是她跳的是哪一隻啊?
屠霽延那妖異的闇藍色眼瞳偏偏在此時直勾勾的望向她,讓她心裡一凜,隨後就看見他張開嘴。
「雖然有些不切時宜,不過屠某獨獨想拜託姑娘……」
他抬起手,握住她為他擦汗的那只皓腕,然後牽引著往下方移去,幾個眨眼的時間,在她的右眼皮跳得像被雷打中一樣的時刻,她捏著巾子的掌緣碰到了覆在他身上的薄毯。
奇怪的是,那薄毯並不是平整的鋪開,而是聳立起來,好像底下有什麼支撐著它……
竹翡青心思飛快,轉瞬間便明白情況。
屠霽延居然還笑得一臉靦腆。
「二爺……真是好精神。」她從牙縫裡硬擠出簡短的幾個字。
「屠某也是相當無奈的。」他很委屈,也很無辜,像在跟街坊鄰居抱怨家裡那只不聽話的寵物。「姑娘全心全意的為了屠某施為,屠某心裡感動,無奈那禍根不知道為何精神得很,讓屠某也難以啟齒。」
竹翡青盡力做出柔順的傾聽表情,心裡卻恨不得一刀砍斷那禍根。
這人以前分明還是強盜頭子,哪裡會難以啟齒?挑刺刮肉痛得他冷汗直冒,居然還有餘力讓那禍根精神勃發!尋常人就算勃起,也早就痛得委靡下去,他反而精神百倍,真是教人氣結。
「翡青姑娘嫌棄屠某了?」他低啞的嗓音裡隱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似乎帶著挑釁的意味。
竹翡青被他激起了殺氣,卻嬌媚一笑,輕描淡寫的說:「哪兒的話,二爺是客呢!」霎時把他刻意說得曖昧模糊的關係劃分得清清楚楚。
你屠二爺是踏進三千閣的客人,今日翡青伺候了二爺,改日二爺總要上門來回饋大筆金銀。
屠霽延聽了,滿心不是滋味。
但是到底哪裡惹得他不滿,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他不喜歡竹翡青拉開的距離。
這個伶牙俐齒、處處不落下風的女人,他在不知不覺中深刻的記憶著,並且沒有分毫遺忘,他很確定,她在他心上佔得一個位置。
只是這位置現在擱在哪裡,他還不甚清楚。
屠霽延垂下眼皮,低聲一笑,「屠某還是唐突翡青姑娘了?」
竹翡青輕哼一聲,奇異的是,聽不出太明顯的不愉快,甚至她很清楚,自己並沒有任何的不痛快,相反的,還有些得意。
這個偉岸的男人在勾引她呢!連這樣疼痛得渾身發抖的時候,都還能對她發情,並且毫不掩飾,乃至試圖勾引她,要她親手親近他。
竹翡青知道自己刻意劃開的距離,讓他很不開心。
她就喜歡他不開心!能夠輕易的影響這個男人的情緒,讓她再愉快不過。
他一手緊握著她的皓腕,她的手指則捏著沾上汗水的巾子,竹翡青仰望著他闇藍色的雙瞳,從他瞳底的倒映,清晰的看見他的大掌往下移動,覆上她的手背,與她十指交扣。
一時之間,在兩人週遭,只剩下急促呼吸的緩和聲音。
她仍然依偎在他的臂彎裡,低垂的眼眸有些渙散,然後注意到他的手臂內側,在護腕沒有遮蓋到的地方,有一小塊皮膚掀了開來。
正確的說,是某種貌似皮膚的東西,微微的剝離了他的身體表面。
「那是什麼?」
一問出口,竹翡青就知道自己錯了,她根本不該問,無論那是什麼,都與她無關,那甚至可能是他必須保密的工作之一。
屠霽延只是安靜的撫摸著她的背,動作並不是溫柔的,或者甜蜜的回味。
竹翡青不認為她應該要求一隻識得血腥殺戮的凶獸必須能夠用捧著易碎瓷器的姿態來對待她,她也不需要這樣小心翼翼的侍奉。
他撫摸她的方式,像在撫摸他好不容易才得以親近的,一隻尊貴、驕傲、冷淡、優雅的野獸,他甚至不認為她是一朵嬌弱的花。
「這次押回的鏢物。」他自然而然的回答。
「你把鏢物……藏在自己的皮肉裡?」
她看著他卸下護腕,然後剝開貼在皮膚上的一塊人皮,底下露出的是用羊筋縫起的一道傷痕,傷口並沒有腫起,所以人皮貼上去的時候,不太容易看出破綻。
「裡面是一顆很小的蠟封丹藥,大概就一顆珍珠大小。」
「你們出去大半年了,不是嗎?鏢局裡的人都回來了,托鏢物卻還在你的手上,而你受傷了……」她困惑而略顯遲疑的聲音陡然停下,眨巴了幾下眼睛,又輕描淡寫的開口,「我想,我可能明白了……」
「翡青不只伶牙俐齒,還非常的聰明。」他低聲笑說。
「你讓鏢局裡的兄弟張揚的押送大筆貨物,無論是去或回都惹人注意,而你單獨走另一條路,身上藏著真正受托的鏢物……去的時候沒事,卻在回來的時候給人逮著,開始追殺你?」
「差不多。」屠霽延微笑。
「但是托鏢物還在你的身上……你還沒有完成工作。」
「事實上,我想我需要幫助。」他咳了一聲,「我半個月前就回來了,托鏢物卻直到現在還留在我的身上,不是因為我受傷,而是因為我不知道托鏢物的收貨人在哪裡。」
竹翡青這下子真的困惑了,「你不知道?委託鏢物的人沒有說嗎?」
「說了,但是委託人也不知道收貨人在哪裡,她……咳,他們只給了我一個大概的位置,或者說是範圍,然後給了一個名字。」
「只有這樣?委託人不只是要你押送貨物,還要你自己找人?」
「很遺憾,是的,而且這件委託不能拒絕。」
竹翡青更加不明白了,「你告訴我這些,是為了……」
「為了要你幫我的忙。」他很老實。
「我?」她幾乎失笑。
「你。」屠霽延給她肯定的答覆,「收貨人在花街,名字是『姽』,但是,無論身份也好,性別也好,乃至年紀容貌,則完全不知道。幸好我可以確定,那是個人,不是其他任何東西的稱號。」
竹翡青沉默了一會兒,「聽起來似乎有個頭緒,其實沒有太大的意義……花街裡,沒有什麼是真實的,也沒有什麼是虛假的,憑這麼一點訊息就想找人,無異是大海撈針。」
「我也這麼想過。」他認同她的說法。
「你難道沒有從委託人那裡再多套出一些訊息?」
屠霽延想了一下,「沒有,我問不到任何消息……不過,委託者是西境琉月一族……」他頓了一下,「不對,這也是個訊息,那個『姽』是從西境離開的人。」
「西境?那個行事隱秘,位處偏僻,卻令皇室嚴加戒備,自成一格的琉月一族?你接的是他們的委託?」
「對。」他微微一笑。
竹翡青勉強吞下湧上喉嚨的歎息,「我不能拒絕?」
「我希望你答允。」屠霽延凝視著她,「求你,翡青。」
這個男人,在她的面前,竟然是這副模樣……她終於將壓抑不下的歎息長長的吐出來,然後輕輕的點頭。
「好吧!我幫你。」
竹翡青回到三千閣的第一件事,就是招來分配在她名下的一支十人暗衛小隊的隊長。
十二金釵有要求組建私人使用的暗衛的權利,而截至目前為止,這是她第二次使用這樣的權利。
第一次是為了將過往的出身做個明確的了結,她去了一趟衰敗的聚福鎮,當年將她賣給他人做妾的老父已經死在年輕小妾的肚皮上,墳前的茂盛雜草顯示沒有任何後人來清理過;唯一的兒子將酒居的錢一卷而空,遷居到其他地方;原先的鎮長則因為貪污太盛,又貪酒好色,半個月前死了;曾經的丈夫則賣妻賣女,帶著錢跑了,下落不明。
聽到暗衛報上來的消息,竹翡青面無表情,迎著風,挺拔的站在那兒,像是冰雪封住了一樣。
最後她上山,將曾經長久照顧著她的姑姑請下山,將姑姑送到步調優閒而人情厚暖的杏花鎮,一個月去探望個兩、三次。
而現在,是她第二次招來暗衛。
「姑娘有什麼吩咐?」從頭到腳一身黑,只有一雙眼睛露出來的暗衛小隊的隊長,輕聲問著坐在朱紅窗台上的竹翡青。
「想拜託隊長查些東西。」
「姑娘請說。」
「我想瞭解一下西境琉月一族的資料。」
忽然,隊長不吭聲了。
竹翡青覺得奇怪,偏過頭,看著他,「怎麼?」
「姑娘怎麼突然想知道這一族的底細?」
「我想找個人,而那人聽說是從琉月一族出來的。」
隊長沉默了一會兒,「那一族的資料,在宮中都有詳細的檔案,姑娘真的想要知道,不妨去請教閣主,興許閣主能說給你聽。」
在招來隊長之前,竹翡青也是這樣想的,但是現在聽見他這麼建議,她猶豫了。
「我也這樣想過,不過怎麼說呢?閣主恐怕不是很願意再談起與宮中有關的事,而我也……其實我是想瞞著閣主調查這件事。」她說得很老實。
隊長低聲一笑,「金釵姑娘身邊的暗衛一旦有動作,恐怕也瞞不住閣主的耳目,她老人家遲早要知道的。至於調查琉月一族,姑娘是想查些什麼呢?」
「我想查一個名叫『姽』的人,這人從琉月一族出來,聽說現在是在花街柳巷裡,不過不知道是在哪個位置上,多少年歲,什麼容貌……我手上有件東西要交給這人,非得找出來不可。」
「所以是要尋人,對吧?」隊長沉吟片刻,「姑娘何時要?」
「我總覺得此事應該很要緊……」竹翡青為難的看著隊長,充滿歉意的問:「若是一個月內,會不會很趕?暗衛會有危險嗎?」
「一個月是稍微趕了,畢竟西境與此地相隔極遠。」隊長的聲音微帶笑意,「姑娘既有急用,暗衛也將全力以赴,請姑娘等候回報。」
他低了一下頭,做為告退的禮數,隨後便隱入陰影之中,半點聲息也沒有的退了出去。
竹翡青又吹了一會兒的夜風,直到一件外衣搭在她的肩上,慢慢的回頭,看見她貼身的伺候人一臉的不贊同。
「會著涼的,翡青姑娘。」
她目不轉睛的瞧了流宿半晌,「喲,我還以為你會徹夜不歸呢!你回來得太早了,流宿少爺。」
流宿稚嫩的臉龐一下子就黑了,隨後轉成通紅,「就跟你說過,我和蘇鴆沒有什麼的……」
「人家那樣一個小姑娘又悍又辣,我瞧那鏢局裡所有的人都看著她的臉色過活,就只有流宿少爺你若無其事。周邊屍橫遍野,少爺你還當是邊賞花邊逛大街呢!你沒看那光頭大個兒多羨慕你嗎?」
「蘇鴆她……」流宿被調侃得連耳根子都通紅了,還力圖平反,「蘇鴆也沒有很凶,只是講話時沒什麼表情,聲音又壓得低了點而已,這樣……這樣有說服力嘛!」
「是呢!連那小姑娘怒吼著要光頭大個兒滾到她跟前來的時候,流宿少爺都還在想,蘇鴆小娘子這嗓子真是高亢清亮,有如鳥鳴啊!」
流宿額頭的青筋一蹦,當下覺悟,自己不管怎麼講也講不過竹翡青,索性緊閉嘴巴,不吭聲了。
竹翡青見他一臉悲憤,活像自身清白被奪了一樣,忍不住噗哧一笑。
流宿橫瞪過來的目光更加幽怨。
「這屠二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把一個小姑娘放在身邊伺候,鎮日跟一群大男人打交道,幸好她的臉盤兒生得漂亮,不然真給糟蹋了。」她一邊挑著指甲,一邊轉了個話題。
「但蘇鴆是很忠心的。」流宿很快便回話。
「確實是忠心耿耿的。」竹翡青一想到自己剛從屋裡踏出來,就見到靛衣少女對她嚴加戒備,只差沒有大聲威嚇她,她真是花費好大心力才將狂湧上來的大笑吞回肚子裡。
那女孩兒對她有一種出於直覺,甚至是本能上的警戒。
是擔心她搶走她的主子?或者有其他原因?
竹翡青不動聲色的瞥了流宿一眼,當然曉得自家的伺候人對那女孩兒有一種幾乎是一見鍾情式的好感,那女孩兒也顯然對流宿很特別……這樣看來,應該是不至於對屠霽延有什麼額外的心思。
但事前有所準備,總是比較好的。
她很清楚,自己是領域意識非常強烈的性格。
是她的男人,絕不允許他人染指。
流宿幫她卸下簪子,仔細的梳理一頭長髮,「姑娘在賈大夫的屋裡待得太久了,二爺的傷這麼麻煩嗎?」
「蘇鴆讓你來問的?」
「不是!」流宿有些氣急敗壞,「我是擔心你!你在屋子裡待了很久,我都要以為屠二爺發現是我們把他賣了,正對姑娘不利呢!」
是誰對誰不利啊?竹翡青漫不經心的想著,不管換成誰來,都不會相信屠霽延居然在挑刺刮肉的當兒,還能對著她發情吧?
這一想,就難免回憶起來,在那時刻,那偉岸男人附在她的耳邊,蠱惑似的強烈催情低語。
噢!這男人真是該死!
她忍不住抬起一手,摀住了臉。
「翡青姑娘,你怎麼了?耳根子都紅了,著涼了嗎?我告訴過你不要吹風,你還吹風!看你這回得在床上躺多久才能起身!我去把閣裡的大夫叫來……」流宿大驚小怪,像風一樣的捲了出去。
竹翡青根本沒來得及攔住,懊惱的低咒一聲,索性把整張臉面都埋進雙手裡。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7 00:07:47
第六章
讓蘇鴆火速趕來,備足酬謝的銀子,以及私下被迫應允的承諾,從賈大夫那兒脫身的屠霽延,被一眾跟過來的兄弟塞進馬車裡,嚴加戒備的護送回到鏢局。
關於屠霽延身負的秘密任務,整個鏢局上下,知道的人不超過五根指頭,其中一個是蘇鴆,另一個自然是命令他接鏢的大老闆。
屠霽延一回到離人淚鏢局,就撇下眾人,一頭鑽進從不在外人跟前露面的大老闆的書房裡。
「那琉月一族只讓我找人,卻什麼資料也不肯提供,是要我上哪兒送托鏢物?」他對著簾子後頭身姿綽約的人影大聲咆哮,一拳砸凹了實心的檀木小幾,「這趟鏢是你作主要接的,至少能提供點消息吧?」
簾子後頭傳來輕笑聲,「得了,二爺,在我面前作什麼戲?你就算裝出這副暴躁的樣子,我也不會提供你資料。」
屠霽延發出清脆的咂嘴聲,拉過一張椅子,豪邁的坐下,「那我怎麼找人?這東西很趕著要送達吧?」
「是很緊迫,恐怕拖不過一個半月……」
「有誰傷了,要這顆丹藥救命?」
「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簾子後頭的女人輕描淡寫的說出和前一句互相矛盾的話語,聲音裡隱含著難以察覺的尖銳與惡毒。
屠霽延沒興趣就這件事深入研究下去,「但是我一定得找到收貨人?」
「既然琉月一族都動用關係找到我這兒來了,就算賣他們個面子,幫他們把東西送到收貨人手上吧!」
「你知道收貨人在哪兒?」
「知道。」
「但你不說?」
「那位的存在,是不能說的。」簾子後頭的女人微微一笑,「琉月一族甚至不敢直接去找她,只得透過我這被逐出的人來聯繫,不過不管是琉月一族,或者是我,都無法和那位接觸,連私下談論都不被允許。」
「派頭可真大。」屠霽延撇了撇嘴,「我找了個協助者,在三千閣裡。你知道三千閣吧?」
簾子後頭的女人愣住了,身軀一震,隨後又鎮定下來,瞄了他一眼,「我知道三千閣,那很有名。你呢?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回程時被溫家派人偷襲了,昏迷的時候,又不知道被誰賣掉,差點給人開膛剖腹的研究……」他聽到簾子後頭的女人噗哧笑出聲,狠狠的瞪了一眼,「我答應給那大夫送完好的練手材料過去,才好不容易脫身。」
「你一個人?」
「在蘇鴆來之前,是一個人。」
「腿上的傷呢?瞧你走得勉強,似乎很嚴重。」
「溫家不死心,入夜又來偷襲,我為了保住那大夫一條命,拖著傷體跟殺手纏鬥,結果被那殺手臨死反撲,腿裡紮了一截枯枝。」
「喔?那受你救命之恩的大夫又給你包了一次傷?」
屠霽延像是偷吃到金絲雀的貓兒,露出詭譎的笑容,「沒,這回是個大美人,要不是大夫那兒的環境太糟,我就一把按下她,直接做了。」
簾子後頭的女人沒有動靜,半晌,歎了口長氣,「哪個小美人這麼運氣不濟,被你看上了?」
他才不回答她這個問題,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齒看起來殺氣騰騰。
「總之,你幫我查一下,是誰這麼膽大包天,將我賣了,拿銀子去換酒喝?!」這些天來,他對這件事念念不忘,絕對要查出是哪個渾球幹下這件事。
「也許是急需用錢的窮人家,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外有小妾,內有悍妻……男人得了空,當然想放鬆,開心一下,你又沒傷著哪裡,跟人家計較什麼呢?」
「說得這麼大方,換你給人賣了,拿銀子去換酒試試!」他咬牙切齒,氣勢兇猛。
「好吧!看你這麼忿忿不平的樣子,我派人去幫你查查,看誰這麼物盡其用……」簾子後頭的女人笑得停不下來,只見屠霽延的一張臉黑得跟鍋底有九成相似。
「那個『姽』在哪裡?」他冷不防的問。
「花街裡啊!」她一時沒有提防,邊笑邊說。
「花街的哪裡?如今是什麼身份?改了名字嗎?」他飛快的問出一連串問題。
「在頂尖的地方,那人從來都不會居於人下……」她的聲音有些模糊,像在回憶什麼,「不論哪個身份,都讓人靠近不了……明明距離這樣的近……」
「名字呢?」他輕聲的問。
她恍惚了一會兒,同樣輕聲的說:「我方才不是說了嗎?那位的一切,不許談論。」她已經清醒,沒有被套出話來。
屠霽延冷哼一聲,放棄了乘機試探的不光明手段。
簾子後頭的女人沒有追究他剛才的行為,沉默半晌,像是忽然覺得很疲倦,讓他退出書房,而她依然一動不動的坐著,像個忠心耿耿的影子。
太陽快要下山了,竹翡青放鬆四肢,躺在鋪著薄毯的軟榻上,一手搭著一隻矮幾,上頭放著流宿端來的冰鎮蓮子薏仁湯。
「這蓮子熬得真是軟嫩……」她讚歎道。
不遠處的流宿翻了個白眼,「翡青姑娘,就算天氣開始回暖,也請不要一邊吃敗火的蓮子薏仁湯,一邊露出肚皮吹風,那會讓你著涼,然後手足發冷。」
「我底子偏寒,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自己底子偏寒,就不要一直喝蓮子薏仁湯。」
「我怎麼記得這是你端來給我的?」
流宿咬著牙,忍耐的做了三個深呼吸,「那是因為我要是不肯端蓮子薏仁湯給你喝,你就打算禁我一個月的足啊!」
「所以面臨我的暴政和與蘇鴆小娘子相會的兩個選擇,流宿少爺決定要捨暴君就美人?」
她的說話內容很討厭,語氣更是完全相反的軟綿甜膩,讓流宿更加惱火抓狂,額頭的青筋一蹦。
「威脅我,要我去幫蘇鴆忙的人是誰?」
「我。」竹翡青懶洋洋的舉手,衣袖滑下臂膀,露出優雅的線條與顏色,「但不是『幫忙』,而是『阻撓』,相信我,流宿少爺,你不會希望蘇鴆小娘子知道是你把她的主子賣掉,拿銀子去換酒喝。」
「你是主謀!」
「不過蘇鴆小娘子的怒火不會波及我身上,首當其衝,被燒得灰頭土臉的當然是你,流宿少爺。」
流宿不吭聲了,他必須承認,竹翡青說的話,該死的一點也沒錯!
他瞥一眼外頭的天色,「再半個時辰二爺就要到了,姑娘該準備了。」
她輕笑,「速戰速決,才不會影響我接下一個客人。」
流宿很驚訝,「我以為你打算用掉一整晚的時間……」
「流宿少爺,我是這麼寬容大方,讓你用一整晚的時間和蘇鴆小娘子培養感情的主子嗎?我會放著出手豪邁的李老爺不管,而把一整晚的時間用在屠二爺的身上嗎?」竹翡青溫和的說,彷彿在責備不懂事的小孩。
流宿的嘴角抽搐一下,「我知道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7 00:08:14
第七章
屠霽延來到三千閣,把蘇鴆留在外房,自行踏進竹翡青的內房,看見她坐在梳妝台前,動作撩人的對著鏡子塗抹唇膏。
他低聲一笑,「待會兒全被吃進嘴裡了。」
她對著鏡子,橫他一眼,「二爺這話太直白了,婉轉點才好。」
「這是提醒你省點胭脂費用。」
「怎麼不說是因為二爺不想沾著女子的顏色回去?」
他又笑了,「若是沾著翡青的顏色,能夠向眾人宣告翡青是我屠二爺的女人,再多顏色也要沾啊!」
「二爺真是口無遮攔。」她嗔他一眼,卻是巧妙的不做正面回應。
屠霽延沒有注意到她這些小心眼,大步走向她,迅速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竹翡青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他已經俯身,將自己的嘴唇壓向她的。
他的動作那麼凶狠、直接而熱烈,她不由得發出近似嗚咽的呻吟。
她被吻住的是唇,但在他俯身之際,她卻覺得自己是被咬住了咽喉,他用所有的氣息味道,鋪天蓋地似的籠罩著她。
「我想要你。翡青。」他輕輕嚙咬了下她的耳垂,君臨天下似的宣告,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篤定與深沉。
竹翡青幾乎要把持不住,臉上一片熱辣的紅,「我……我晚些還有客人……」
話一出口,她才恍惚的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前所未有的虛弱、嬌怯。
「推掉!」屠霽延闇藍色的眼瞳鎖住了她,「你今天只有我一個客人。」
「可是……李老爺都等了月餘……」
他緩慢的撫摸她嫣紅、滑膩的臉頰,手勢極其情色,「把他推掉,翡青,你在等的人是我,你是想要我的……是吧?」
她簡直要哀鳴了。
這個男人,這個該死的男人,他為什麼總是要用他的性魅力來蠱惑她?他竟然該死的知道她本能性的迷戀他的陽剛……
屠霽延很有把握,知道她一定會屈服。
即使竹翡青的理智再怎麼不承認他,他也知道自己一定會被她選擇,因為這慾望強烈卻又極為壓抑的女人,在第一眼見到他時,就像貓兒迷戀貓草,為他心跳失速。
他會贏的,現在只要再加把勁。
「喵嗷。」
那聲音又柔軟又甜膩,像是能搔著心口,教人坐立不安。
屠霽延愣了一愣。
竹翡青迅速清醒,拍蒼蠅似的打掉他的手,然後果斷確實的逃離他三大步之外。
在他腳邊,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搖晃著小步子,也跟到她的身邊。
屠霽延不由得轉移視線,往下看去,「貓?」
「姓梅,它可是閣裡的貓大王,嬌貴得很,掉一根毛,都能讓閣裡的姊妹為此拔刀。」竹翡青趕緊抱起踱到腳邊的小貓,嚴詞警告他不要妄動這隻貓。
「翡青……」眼看著到手的美人就這樣跑了,他惱火得很。
她簡直不敢再聽他的聲音,連忙開口,「那收貨人的消息,你查到什麼沒有?我這兒目前是沒有進展的。」
屠霽延恨恨的咧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我這裡倒有一點消息。」
「什麼消息?」她樂意配合詢問。
「你不站過來一點嗎?我又不會吃了你。」他盡量笑得溫和可親,那模樣看起來就像是一頭食人虎假裝它其實只吃草。
被那雙闇藍色眼瞳鎖定的竹翡青不由打個寒顫,虛弱的說:「夜風微涼,我想吹吹。」
「翡青有這樣的興致?」他舉步就想過去,「那我過去和你一同吹吹風吧!」
她趕緊把懷裡的貓兒舉起來,「不用!我有它了,我有它了。」那姿勢就像是她舉起的不是一隻貓,而是一個無堅不摧的護身符。
屠霽延的嘴角抽了下,悶悶的說:「翡青如此拒人於千里……」
忽然,大老闆的低語在他的腦海裡一閃而過。那時隱身簾子後頭的大老闆是怎麼說的?那位「姽」身在花街,站在頂尖的地方……三千閣不正是頂尖的青樓嗎?
他低頭想了想,又覺得要考慮周全一點,「姽」也有可能是個男性的稱號……
「這條街上頂尖的小倌館是哪個?」
「目前是聚星苑。」
「開多久了?」
「五年不到,那裡的管事挺有一手,是有系統的在拓展勢力的。在聚星苑之前,沒有什麼小倌館能佔得住一方局面。」
「五年啊……」屠霽延思考了下,「短了點,不過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我們不知道那位『姽』來到花街多久。」
聽到他很自然的使用了「我們」這個詞,竹翡青感到一種奇妙的違和感。
她什麼時候被劃分進了這個男人的私有領域?雖然她必須不情願的承認,自己也將這個男人劃分在自己的私有領域內,但她是很含蓄的,絕對不會在這個男人面前承認「你是我的男人,我是你的女人」。
屠霽延似乎並沒有她這樣的矜持……她有點煩惱,又有點得意的竊喜。
「咳,怎麼忽然這麼問?你得到的消息,有那位『姽』來到花街的時間推測嗎?」
他揚起眉頭,「沒有,但是有肯定性的地位推測,會是頂尖的,那位似乎不太可能屈居人下,而且距離很近,卻不可碰觸。」
「那你剛才問小倌館?」
「因為不確定是男是女,為防萬一,一併列入搜尋範圍比較好。」
「可是目前聚星苑裡的幾個紅牌,沒有什麼來歷神秘又難以接觸的小倌啊……」她沉吟。
「但在三千閣裡,十二金釵不正是地位頂尖,與你我距離又近,卻又不容易碰觸得到的範圍嗎?」
「你是說我那一眾姊妹裡……有『姽』的存在?」竹翡青露出古怪的神色,像是在感情上想要相信他,理智上卻又覺得一眾金釵姊妹裡應當沒有那位神秘的「姽」。
「就算翡青也是金釵,對其他姊妹的來歷出身也不太清楚吧?雖然對翡青來說,閣裡姊妹應該是天天見得到面的,但是也有難以親近,或者不易掌控性情的吧?」屠霽延對這個推論有某種程度的把握。
竹翡青皺了皺眉,原本想要反駁,不過順著他的心思想下去,又覺得似乎不無可能。姊妹們之間除非特別交好,否則也不會太深入的談論到出身過往,就像她自己,一旦進了三千閣,就當自己已經死過一次,根本絕口不提過往經歷。
地位頂尖、距離極近、不易靠近,以屠霽延提供的這三個新線索,在這條花街上,也只有她三千閣裡的一眾姊妹達到標準,尤其是第二個條件,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姊妹們,這距離簡直是太近了。
「真是出乎意料……」她喃喃。
自家的一眾姊妹裡,居然有出身西境琉月一族的大人物嗎?那可是個極其隱秘、勢力龐大,又地位崇高的世族啊!
陷入思緒裡的竹翡青,沒有留意到屠霽延悄無聲息的欺近。
倒是她懷裡的貓兒一雙明亮藍眸睜得圓滾滾的,那模樣看起來無比淳良,非常無辜,簡直能將最剛硬的心腸都融化。
可惜屠霽延看見美人娉婷而立,整個人都已經進入狩獵狀態,哪裡還有多餘的心神分散在它的身上。
「喵嗷……」貓兒像在撒嬌。
竹翡青陡然回神。
屠霽延毫不猶豫的擒住她,再拎住貓兒的脖子,輕手輕腳的放到地上。
貓兒憤怒的用尾巴甩打他,隨後昂首闊步的踱出去。
在它身後,竹翡青已經被叼在凶獸的嘴上,慢條斯理的扔到床帳裡。
「等……」她手忙腳亂的掙扎,「我真的……真的有客人啊!」
「我先來的吧?」
她一臉為難,「可是……我只有預定給你兩刻鐘左右……」
「哼,你要我兩刻鐘內做完射在你裡頭?」
「你口無遮攔在講什麼?!」她滿面通紅,憤怒的打他。
竹翡青雖然有練武,卻沒有修習內功,力氣也只是比起一般女子來得結實一點,打在屠霽延那鐵板似的皮肉上,對他而言,像是被蚊子撞了幾下,根本無所謂,她卻是痛得手掌發紅,皺起五官。
「好痛……」
「打疼了?親親就不疼了。」他當真無恥至極,馬上趁火打劫,握住她的一隻手,湊到嘴邊。
「你還不快出去?!你的時間到了。」竹翡青簡直想要將他推到窗外,轉頭,氣急敗壞的大聲嚷嚷,「流宿,快讓蘇鴆把她家主子帶出去。」
霎時,忠心護主的伺候人就要衝進內房。
屠霽延及時發話了,「蘇鴆,將那小鬼攔住。」
「是,二爺。」蘇鴆清脆響亮的應了一聲。
在外房待命的兩人互相制衡,一時之間不分軒輊。
而內房裡,屠霽延已經脫掉竹翡青上身的短褂,卻怎麼也找不到胭脂色連身長裙的下手處,他困惑的在她身上摸索,尋找著暗扣之類的突破點。
她怎麼可能配合著讓他找到?當下死命的掙扎。
「噓……聽話點。」他漫不經心的安撫著,一手按住她的腰身。
被制住的竹翡青實在氣不過,在他的手撫過她頸邊的時候,張大嘴巴,狠狠的咬進他的皮肉裡。
屠霽延吃痛,皺了一下眉,「真潑辣……」
他俯身,就著她緊咬不放的香唇,伸出舌頭,舔了一口,然後反覆的、仔細的描繪她的唇型。
那種吻法,真是極為黏膩,而接近情色。
身下的竹翡青發出模糊的嗚咽,終於微微鬆口。
他沒有放過這一瞬間的軟弱,立刻縮回被咬出一道血口的手掌,然後毫不客氣的吻上她。
他的吻法極其凶狠,像是叼住了獵物的咽喉,為了確認口感似的反覆吸吮,以及不時重重的一咬,這一切都讓竹翡青心神緊繃,背脊竄上涼意。
她一定會被這個男人扒皮拆骨的吞下肚吧!
「翡青姑娘,疏樓打擾你了。」雲母屏風外,冷靜平淡的聲音忽然響起。
蘭止翠的伺候人疏樓一身男裝,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的內房之外。
「李老爺已經到了,現在暫且由蘭蘭招待中,翡青姑娘方便接待李老爺嗎?」
「不方便,由你的主子代接吧!」屠霽延立即回答。
「恕疏樓僭越,二爺,雖說先來後到,但是您初次拜訪後,距今時隔半年。反而是李老爺一個月至少來三次,已成翡青姑娘的常客。今日李老爺的行程早已預定好,翡青姑娘接待您是另外加上的特例。」疏樓不受任何影響,把話說得很清楚。
被她闖入房中時旁若無人的氣勢震懾住的蘇鴆瞪大了眼睛,他幾乎不曾聽過二爺被這樣毫不留情的削面子,這小小的少女真是太大膽,太……
「放肆!」蘇鴆怒氣衝天,要撲上去撕了疏樓那張嘴。
流宿連忙攔住他,「別……那是疏樓啊!是止翠金釵的伺候人,要是有一點損傷,驚動了閣主,閣主少不得一陣雷霆。」
「她竟然這樣和二爺說話!」
「她……她說的不無道理……」流宿嗑嗑絆絆的回答。
蘇鴆惱極了,轉頭睨向他,「你是說今日我不該來嗎?」
明明上一句說的是彼此主子之間的事,下一句卻變成了他的錯……感覺自己一顆腦袋已經煩惱成兩倍大的流宿,這下子深刻的體會到了竹翡青之前的嘲諷──
你不會希望蘇鴆小娘子知道是你把她的主子賣掉,拿銀子去換酒喝。
他一邊寒毛直豎,一邊堅定的打定主意,死也不讓蘇鴆知道這個秘密。
「哪是呢!我是說……二爺的傷還沒全好,這種時候再傷筋動骨,總是不太適當,你說是吧?!」流宿這番勸阻的話說來一點氣勢也沒有。
一旁面無表情的疏樓不禁翻個白眼。
偏偏蘇鴆就吃他這套,「算你有個理由……」
內房裡,聽著外頭三個孩子相互爭執,到後來變成一面倒的情勢,被壓在床帳裡的竹翡青真是又羞又怒,恨極的橫了屠霽延一眼。
「你今日一定要敗我信譽?」
「唔……」屠霽延歪了歪嘴,終於覺悟,如果再不果斷的撤退,今後恐怕不要想再踏進這道門了。「怎麼會呢?你可是我放在心尖兒上的翡青啊!」
他若無其事的鬆開手,扶她坐起身,又理了理她凌亂的長髮,那手勢就像在順著獸類的皮毛,充滿安撫的意味。
給他這麼摸著摸著,竹翡青縱然有天大的怒氣,也給摸順了。
他聳聳肩,「好吧!把李老爺請到外房吧!」
屠霽延確實是決定果斷的撤退了,但又很遺憾的,只是暫時的緩兵之計,用來安撫惱羞成怒的竹翡青,以及差點一頭去撞牆的流宿。
疏樓將李老爺請進竹翡青的房中,只停留在外房,接著就在兩人中間擺上一個竹編的屏風,最後,完成任務的疏樓頭也不回的離開。
「翡青,怎麼啦?瞧你方才臉色蒼白。」李老爺很擔心。
「翡青今日身子略有不適,卻讓李爺委屈了,得隔著這道屏風……」她用袖子掩住嘴,低咳一聲。
李老爺憐惜得不得了,一點也不責怪,安撫的說:「不委屈,不委屈,翡青的身子要緊,你瘦得很,要多休息,補補元氣……要不,我改日派人再送些人參來吧!」
「怎麼好意思讓李爺破費?」翡青輕聲的說,「李爺,上回的棋只下了一半,今日要下完嗎?」
「自然是好的,翡青棋藝高明,下起棋來痛快得很。」李老爺撫掌大笑。
一旁伺候的流宿已經將上回未竟的棋盤擺開,由竹翡青口述指定位置,流宿代為移棋。
她的聲音清冷而疏離,搭著微涼夜風,讓人無比清醒。
李老爺一邊與她下棋,一邊叨絮著家中小輩的揮霍無度,或者荒唐行事,一邊又抱怨起自家幾個媳婦的挑撥,鬧得兒子們幾乎要吵分家,上頭的老人都還沒有走呢,下頭就吵得像是老人已經人事不知。
竹翡青靜靜的聽著,等到李老爺說至一個段落之後,才字句簡單的答個三兩句。
李老爺聽得很專心,不時點點頭,就著她回答的幾個分析,又做出嘮叨或者詢問。
她一一答了,又一邊輕描淡寫的提起幾件趣事,逗得李老爺開懷大笑,出手大方的賞了不少金銀首飾。
這局棋下得不疾不徐,走勢沉穩,半個時辰過去了,兩人還是不分勝負。
竹翡青的體力卻像是有些撐不住,指示位置的命令帶著點遲疑,聲音也微弱下來。
李老爺不無遺憾的看著眼前漏洞漸生的棋局,又傾聽著她淡淡的呼吸聲,他用最後的三子定下江山,原本還看起來像是不分勝負的棋局,一下子變成一面倒的局勢。
「果真還是李爺厲害。」一邊吩咐流宿抄下棋譜,竹翡青一邊讚歎,聲音愉快而輕柔。
被美人這樣一哄,李老爺也不免眉開眼笑,看著眼前的棋盤,又想到之前竹翡青的應對得宜,這樣的教養良好和平淡心境,再想到自家的不孝子與不孝媳,他忍不住歎口氣。
「翡青啊,你真是可惜了,要是再早個幾年……在你入青樓之前,老夫能遇見你,讓你當老夫的兒媳婦,老夫如今就不必這樣遺憾子媳不孝了。」
竹翡青微微一笑,「能得李爺這樣賞識,真是翡青莫大榮幸。」
「可惜你這樣一個玲瓏人兒……」李老爺越想越不甘心,「怎麼沒讓老夫早個幾年遇見你呢?你來當老夫的兒媳婦,老夫那幾個兒子隨你挑選。」
「李爺,息怒吧!兒孫自有兒孫的福氣,您只管享著清福,不要太過操煩,身體要緊。」
聽著她的溫言軟語,李老爺心裡受用,又越發的感到惋惜了,再叨絮了一刻鐘左右,他決定打道回府。
竹翡青一路送到樓梯口,又被李老爺趕著回房,還是流宿恭恭敬敬的送到閣門外,目送著李老爺乘軟轎而去。
流宿轉身,要回竹翡青那兒,就見蘇鴆走下樓來,滿臉不豫的抓住他的手腕,氣呼呼的將他帶出門。
「欸?!」他慘叫,「蘇鴆,你帶我上哪兒去啊?」
「你的身子好熱,翡青。」屠霽延低沉的聲音慢條斯理的響起。
竹翡青心裡一緊,越發覺得腦袋發暈,心想,還真的被流宿那孩子說中了嗎?她吹風吹得太凶,這下子身子撐不住了……
打橫抱起呆坐在椅子上的美人,他隱藏洋洋得意的心情,踏著輕快腳步,往內房走去。
被塞進床帳裡的時候,竹翡青才突然開口,「那女娃娃呢?」
「唔……啊!你說蘇鴆?」他笨拙的拆下她發上的釵飾,柔滑的長髮傾洩她一身,「我派他出去查點東西。」
「那流宿怎麼還沒回來?」她又迷迷糊糊的問。
「這個嘛……」屠霽延想了想,突然間又意識到,在竹翡青主僕眼裡,蘇鴆一直都是個性格好強、脾氣暴躁的少女。
他咧嘴一笑,沒有解釋清楚,蘇鴆其實是個少年,讓他穿上女裝,隨侍左右,卻是幕後女老闆的惡劣興趣。
「放蘇鴆一個人去查消息,我也會不放心啊!所以讓流宿陪著他去了。怎麼?你想要流宿在旁伺候?」
「你的膝蓋壓到我的頭髮了……」她呆呆的瞪著他單膝壓上床沿,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脫得乾乾淨淨,赤裸的陽剛男體在她眼前一覽無遺。
這樣的刺激太大了,不是嗎?竹翡青茫然的想,搖晃一下發熱的腦袋,模模糊糊的感覺到不只是腦袋發熱,連身體都難受起來。
她抬起冰涼的小手,無意識的抵著他厚實的胸膛。
屠霽延哼了一聲,她的小手又嫩又涼,對他很是刺激。
「嗯?」竹翡青愛嬌的低吟。
她覺得自己的體內在發熱,燒得她難受,現在一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才知道眼前這個偉岸的男人比她更為熾熱。
「好難過……」她委屈的抱怨,冰涼的小手既想離開他溫度偏高的肌膚,卻又貪戀他好摸的肉體,那樣若即若離的撫觸,讓俯視她的男人呼吸一亂。
「真是個魔孽。」屠霽延喘了口氣,低聲笑了。
他其實是在讚歎,畢竟從來不曾對一個女人如此執著。
長達半年的押鏢行程,路途中當然也經過不少間習慣去的青樓,他是一個從來不曾忍耐生理上欲求的男人,更不要說為了哪個女人守住肉身──貞節是對女子的要求,不是對男人──但是他下意識的守住了。
並不是說他不會有慾望,但是當女人主動投懷送抱的時候,他下意識的閃避開來,沒有沾染上女子的香氣。
他知道竹翡青不接待娶有妻妾的男人,但是對於她也絕對不接待沾染其他女子香氣之後,再踏入她房間的男人的這個規矩,卻是全然不知情的。
他不知情,但是他的肉體很誠實。
在意識到他對竹翡青的執著與獨佔欲之前,他已經下意識的做到了他想要對她要求的。
忠貞的對待彼此。
他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有一天他會為了一個女人,定下心來。
這又怎麼不是個魔孽呢!
「翡青,翡青,翡青……」他一次又一次的低聲呼喚,誘哄著她芳香冰涼的紅唇微微張開,他覆上去,反覆吸吮,讓她的唇沾上他的味道,為了他而溫熱。
竹翡青發出模糊的嗚咽聲,忽然明白了,身體突如其來的發熱,並不真的是因為吹風受涼而引起的病症,是因為屠霽延的存在。
他站在這裡,並且不允許她有任何的逃避。
她想要這個男人,就如同這個男人再誠實不過的向她坦率的告白他想要她一樣。
在理智之前,她的身體先誠實的反應了。
她喜歡這個男人對她的索求,以及慾望,就像她此刻歡欣的傾聽著,這個男人對她訴說的愛語。
「我想要你……」屠霽延呻吟一聲,「天啊!我太想要你了!你不會知道我等在內房裡,聽著你和恩客對話,有多想衝出去摀住你的嘴,將你搶回房裡,讓你只對我一個人說話。
「你每對著恩客笑一次,我就恨不得殺了那人一次。
「這是你的內房啊……翡青,翡青,你讓多少人進來過了?
「他們也在這張床上與你親近?你讓他們將你脫光,讓他們擁有你的身體?讓他們聽見你這樣誘惑的聲音?
「翡青,翡青……噢,你不知道,我越是在意你,就越恨那些人。」
屠霽延沒有剝下她連身的衣裙,也沒有粗魯的撕裂,只是隔著衣服,揉捏她玲瓏的胸房,那小巧的圓球在他的大掌下顯得這樣脆弱,他覆上去,卻能感覺她的胸房充盈他的掌心,彈性而緊實,那手感讓他發狂。
她的臉龐緋紅,卻又透出奇異的蒼白,像是燃燒到最高溫的火焰,她仰望他,芳美的唇微微一顫。
「屠霽延……你也想要比任何人都更早一步與我相遇,你想要沒有人碰觸過的我,想要一張白紙似的竹翡青……嗎?」她的聲音很輕,帶著恍惚感。
屠霽延沒有預料到會聽見這樣單薄的喃喃,脆弱得彷彿一隻瓷器,只要一摸就會碎掉。
他仔細的聽進她說的話,他確實的思考過這件事,但也深刻的記得,打從一開始相遇,她就不是他的女人,而他原本有機會搶走她,改變她其後的坎坷,不過他沒有這麼做。
身下的這個女人,傷痕纍纍的。
她的肌膚又白又細,摸上去是滿手的滑嫩,但是他並沒有忽略她身上有些細細的磕絆傷口,尤其在腹下有一道怵目驚心的舊疤,即使顏色已經淺淡得看不清楚了,用手去摸,卻能仔細描繪出那傷痕。
他知道,這個傷痕幾乎奪去她的命。
屠霽延的手滑上她的臉頰,輕輕撫著她的唇瓣。
「不,我要的是現在這個從死地裡掙扎出來,堅強凶悍,頑固又冷淡的你。這些傷痕將你琢磨得光芒四射,讓人為你前僕後繼的沉迷……以前的翡青雖然像朵小白花一樣惹人憐愛,但是現在的翡青有著夾竹桃的美麗與毒性啊!」他低聲笑著,「但是,我絕不會被你毒死。翡青,我答應你,我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女人,也不會逼迫你為我孕子,我會接納你的一切,而你,你的未來將有我的存在。」
她仰望他的目光,又模糊,又在其中透出一點尖銳的光。
「翡青,你呢?」他輕聲的問。
「我……」她張嘴,卻先吐出了幾句模糊的低咒,「那你方才在嘀嘀咕咕什麼小家子氣的抱怨?」
屠霽延失笑了,「適當的嫉妒是很不錯的催情藥……翡青,你不喜歡聽嗎?但是你身體的反應非常誠實……你自己摸摸,你這裡面……都濕了我滿手。」
「屠霽延,你到底還要拖拖拉拉的磨蹭多久,才要把你那根硬到發痛的東西插進來?」她身體洞開的躺在他身下,仰望著他,輕細的話語,卻是傲慢的命令式,「還是你擔心自己中看不中用,才進來便要繳械?」最後的尾音還沒消散,她輕聲一笑。
這是嚴重的挑釁!
屠霽延對著身下的女人咧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然後撕了她下身的薄薄布料,一手緊握著她的纖腰,一手掐緊她一邊玲瓏的胸房,然後暴戾的、兇猛的進佔了她。
竹翡青猝然尖叫,彷彿連靈魂都被戳刺,成為一片徹底的空白。
在之後的一個時辰內,她被反覆的進佔、侵略,並且被掏空了似的疲倦,她從尖銳的抽氣到破碎的呻吟,最後是無聲的喘息,她的聲音都沙啞了,喉嚨乾澀。
屠霽延簡直要死在她雪白的肚皮上,不過憑藉著習武者超越常人的堅強肉體,他撐了下來,並成功的讓她發出求饒聲。
那一刻,他笑得像是偷吃到金絲雀的貓。
「你是我的,翡青。」這是一種宣告。
「是的,我是你的。」這是一種誓言。
竹翡青滿足的喟歎。
半個時辰後,疏樓擅自闖入,站在屏風外。
「翡青姑娘……」她的嗓音尖銳而急迫,隱含著奇異且不祥的緊繃感,「流宿被送回來了。」
竹翡青心裡一繃,「你說,他『被』送回來?」
「是。」疏樓乾脆俐落的回答,「他中了毒。」
於是竹翡青徹底的清醒了,美眸裡盈滿狂怒。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7 00:08:33
第八章
將流宿送回來的,是與他一同出門的蘇鴆。
只是間隔短短的一段時間沒有見到而已,再出現在竹翡青眼前的,卻是渾身是傷,連臉上都有血口的蘇鴆,這靛衣少女一身狼狽,衣裙上都有裂口,塵土遍佈,顯然吃了很大的苦頭。
「出了什麼事?」
留下昏迷不醒的流宿在醫務房內,三千閣內常駐的大夫正全力施為,為躺在榻上的少年逼毒,調解藥,並且檢查幾處傷勢。
同樣有著大大小小傷口的蘇鴆卻只是吞了止痛的藥劑,便站在面容冰冷的竹翡青面前,低著眼,任由她質問。
面色淡然的屠霽延提著藥箱,搬張椅子,坐到蘇鴆的旁邊,慢條斯理的為他上藥,卻沒有插口。
蘇鴆咬了咬唇,意識到這是二爺在表態了──竹翡青有質問他、對他下令的資格,因為屠霽延承認了她的存在。
「我們受到偷襲。」
「說清楚。」
「二爺要我回到賈大夫那裡,去查清楚當初將二爺交託給賈大夫醫治的人是誰。」蘇鴆沒有說屠霽延是被賣掉的,而是說被不知名的人托付給賈大夫,他知道屠霽延想要保住面子的心情。「我們在那裡遭遇敵襲。」
「怎麼會在賈大夫那裡?」竹翡青很懷疑。
蘇鴆遲疑了一下,「二爺之前腿上的傷,就是因為夜半有殺手進犯,二爺為了保住賈大夫,才與那些人動手的。」
「這麼說來,賈大夫那裡也給人盯上了。」她若有所思,「你拉著流宿一起去賈大夫那裡,想要問出那些賣了二爺的人,卻又在路上遭受襲擊?還是在賈大夫的房子裡?」
屠霽延聽她說出「那些賣了二爺的人」的時候,眉頭挑了一下。
竹翡青卻兀自思索,沒有留意到。
「在賈大夫的家門前。」心裡混亂的蘇鴆沒有注意到竹翡青說了什麼,只是低聲回答問題,「但是賈大夫不在,而且來偷襲的人目的不像是要殺人,只是想給點警告。」
「警告?」她哼一聲,「那為什麼是流宿中毒?」
蘇鴆又咬住唇,「他……他撲過來,擋住了毒針……我那時候腿上受了傷,沒有及時挪騰開來,聽見後頭有風聲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躲開了,一回頭,才看見流宿代我擋了針,我……」
竹翡青面色冷淡的看著蘇鴆,「你剛才說是警告?」
「是,那些殺手一身黑衣,臉上也都蒙住了,不過他們使用的暗器,和當初傷了二爺的東西是一樣的,而且那些殺手在退去之前,也留下了口訊。」
「說。」
蘇鴆先瞥了屠霽延一眼,「那口訊,是要二爺停下手邊正在進行的事,不許再辦下去,並且揚言要吞併鏢局,讓大老闆自身難保。」
竹翡青也瞥向屠霽延,「這一件件聽起來,全都像是離人淚鏢局的家務事,卻無端連累了我的伺候人。」
蘇鴆一聽她提起醫務房內生死未知的流宿,眼裡一紅,趕緊低下頭,遮掩住幾乎忍耐不住的泫然表情。
那模樣實在太過楚楚可憐,竹翡青並不是真的鐵石心腸,只是太過氣惱,又出於維護自家伺候人的心思,她總想用這件事來探探蘇鴆的心意,現在看蘇鴆這樣焦急心慌,她也不禁動容。
「你也進醫務房吧!瞧你一個好好的女孩兒弄得這樣狼狽,讓人怎麼忍得?!」她軟下語氣,擺了擺手。
不遠處讓蘭止翠派來幫忙的疏樓看見竹翡青這邊似乎是沒事了,又見她擺手,也就慢慢的踱過來,拉著蘇鴆的手腕,前往雛兒們洗浴的澡堂。
竹翡青歪著頭,瞪著屠霽延。
他摸了摸鼻子,「瞧翡青這表情,像是在說:沒將這起禍事解決了,休想再踏進三千閣……是嗎?」
她笑得裝模作樣,「二爺真是聰慧可人,玲瓏心腸,不過這麼一眼,便將翡青的心思說出了八分。」
屠霽延的嘴角抽了下,「只八分?那餘下的兩分是?」
「流宿受此重創,翡青也無法分神,還請二爺三個月內莫再踏進三千閣。」她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顧自的說:「蘇鴆那孩子是不錯的,可惜臉上這麼幾道口子幾乎要破相,又傷得這樣,不妨就留在三千閣裡將養著吧!二爺三個月後再來領回?」
他的臉上黑氣繚繞,簡直是怨恨叢生,偏偏又發作不得,嘴裡一陣咯吱,險些咬碎一口鋼牙。
「二爺不允嗎?」她這話問得嬌嬌弱弱。
然而只是臉上柔婉,她眼裡卻是銳利施壓,屠霽延吃了這記悶虧,惱恨得想要將溫家派出來的殺手絞成七段、八段。
蘇鴆一提起是在賈大夫那裡遭遇到殺手,他心裡就有底了,又聽見蘇鴆轉達的口訊,更是落實他的猜想。
現在被竹翡青藉故發作,他這裡理虧,沒有耍賴的可能,只能忍了。
「三個月內不得踏進三千閣……翡青,這不是明擺著要我禁慾嗎?」他一臉委屈,試著探她口風。
「就是讓你禁慾,省得你當真死在我的肚皮上。」竹翡青倒很乾脆,讓他做個明白鬼。
屠霽延聽了,當下眼前發黑。
他決定了,就這三個月,他要將溫家連鍋端了!
提起溫家,江湖道上略有見識的人,臉上都先是一凜,張了嘴之後,又變得遲疑,戒備的神色慢慢的消退,轉變成一種欲言又止的困擾表情。
溫家第一代家長,不僅是難得的長命,也是少數能夠一手完成委託人的要求,一手又能擋住委託人翻臉不認人的殺招的老資歷殺手,這人賺夠了錢財,又賺夠了名聲,想想可以收手了,於是選了一個好日子金盆洗手。
之後便收留幾個孤兒弱女,本來是想養在身邊,以後能給他送終,時日一久,他又覺得教這些孩子一些護身的武術也沒有什麼不好,於是就慢慢的教起來了,沒想到其中的一男一女天資不錯,這老殺手惜才,乾脆把一身武藝都教給他們。
這一男一女長大了,也出去闖蕩一番,回來時,兩人不僅互許終身,連孩子都生了,等孩子長到十歲,剛好給老殺手送終。
老殺手臨終之際,將溫家下一代的棒子交給這對夫婦。
於是溫家在這對夫婦手裡慢慢的壯大,憑著老殺手以前的名聲,以及夫婦自己闖蕩出來的聲名,也接了不少案子,做出一點成績。
可惜當年給老殺手送終的長子沒有活過十五,夫婦兩人痛惜許久,對於後來再生下來的兩男一女,更是小心翼翼的養著。
溺愛嬌養之下,這成為溫家第三代的三個孩子,先是沒有什麼練武的天賦,又吃不了苦,偏偏有家產可以揮霍,底下又有不少武功極好的下人可以使喚,長得越大,越是跋扈。
第二代的夫婦沒有活到老殺手的年紀,早早便去了,次子繼承溫家第三代家長,更是和底下的一雙弟妹胡鬧得無法無天,溫家不再是人人敬畏的一門殺手,而成為一個讓人頭疼,有著不錯的武力來支援他們花天酒地的富家公子、富家小姐的麻煩。
至於離人淚鏢局是怎麼樣招惹到這麻煩的溫家的呢?
首先是掌權的次子來鏢局拜訪,對於簾子後頭的女老闆滿懷興趣,本來是打著聯姻吞併的主意,卻在一陣風過之後,意外見到簾子後頭女子的姣好面容,立刻見獵心喜,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的要追求大老闆了。
再來是身為幼女的溫家小姐對屠霽延一見鍾情,想方設法的要嫁給他,他卻滿臉厭惡的閃避得老遠。
倒是溫家三子有點運氣,留意到離人淚鏢局有些不尋常的動靜,派出人去跟蹤,那追蹤的人頗有些門道,沒有被直奔邊關的大部隊所迷惑,而是跟蹤中途離隊,孤身一人往西境而去的屠霽延。那人沒有追得太深入,一察覺屠霽延往琉月一族的據點而去,便立刻折返回來,向溫家三子報告。
這兩男一女湊在一起,討論半天,得出的結論是,搞不好大老闆決定要派屠霽延去和西境琉月一族聯姻,以壯大離人淚鏢局,又能讓屠霽延擺脫溫家幼女的糾纏。
這結論一出來,立刻讓溫家沸騰起來。
三番兩次派出來的殺手,本意是要綁架屠霽延的,打著生米煮成熟飯的主意,將屠二爺捏在手心裡的話,就不怕幕後的大老闆不就範。誰知道屠霽延屢下狠手,根本近不了身。
後來,只好將主意打到蘇鴆身上。
溫家幼女見蘇鴆漂亮得不得了,又妒又恨,想要將蘇鴆抓到手裡,一方面折辱她,一方面又能逼屠霽延低頭,沒想到蘇鴆的身手極好不說,連陪同她而來的錦衣少年都是練家子,溫家派出的人灰頭土臉的回來,雙手空空,只告訴溫家幼女,說他們放了話,又施了毒,包準屠霽延氣急敗壞的來溫家求解藥。
溫家幼女勉勉強強的接受這番說詞,沒有扣那票人的薪餉。
之後,她每天都格外用心的裝扮,等著屠霽延來敲溫家的門。
但是等過了一天兩天,一周兩周,十天半個月都過了,她卻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來敲門。
她很困惑,而上頭的兩個哥哥則比她更加困惑。
溫家從外圍而起,據點被一個一個連根拔掉。
他們登門求助於與父母交好的長輩們,卻又得到長輩們搖頭歎息的拒絕,他們還摸不著頭緒,怨恨起怎麼長輩們都不幫忙,但在他們還在想法子,要給拒絕幫忙的長輩們使絆子的時候,剿滅溫家的雙手大刀已經砍到了溫家門口。
猶在狀況外的溫家幼女心花怒放,笑得嬌羞可人。
「屠郎,你來了呀!可讓人家好等了……」
叩叩……
正將長髮鬆鬆的綰起來的竹翡青轉頭,就見開了一扇門板的內房門口,三千閣閣主慵懶的倚在那兒,蒼白的臉色顯出三分脆弱。
「閣主,您怎麼親自來了?」她趕緊迎上去,將人請進門裡,安到了寬椅上,又將放在熱水裡保溫的養生茶倒上滿滿一杯,送到閣主的手上。「讓個雛兒來喊我過去就好了呀……」
閣主一聞那味道,不禁蹙起眉頭,「老是讓我喝這個……」
竹翡青好氣又好笑,「閣主的身子養不起來,自然都讓您喝這個了。」
「這破敗身子要養什麼?」閣主厭了,只啜個兩口,便將養生茶隨手擱在桌上,「翡青,你說你安了個女娃娃在房裡,人呢?我怎麼總沒看到?」
「閣主每天都忙著,翡青怎麼好拿這樣小事去煩您呢?」竹翡青好聲好氣的哄著閣主再喝兩口茶,「您今天來翡青的房裡,是來看蘇鴆的?」
「嗯,是叫蘇鴆。」閣主想起來了似的點點頭,「聽說是個國色天香的女娃娃?這樣的美玉,居然跟著一群大男人走鏢啊!」
「挺危險的,不是嗎?」竹翡青低聲一笑,「女娃娃可悍得很,我房裡的流宿都讓蘇鴆吃得死死的,那女娃娃只要一吊眉,流宿立刻低頭認錯。」
閣主被逗笑了,臉色添上一分的紅,然後蹙著眉喝掉半杯養生茶,眼尾掃向竹翡青,「我還聽說,你心裡有人了?」
被問得措手不及,竹翡青愣了愣,臉上倒是極為誠實的先紅一半,嗓音低弱的開口,「您這是哪兒聽來的話呢?」
「止翠兒哭哭啼啼的來問我的。」閣主馬上說出源頭,「那孩子天真得很,三天兩頭想來找你玩,疏樓大抵是為了嚇阻她,才說你房裡藏了男人,不方便讓她出出入入……」
竹翡青的臉龐先是白了,又紅了,跟著就黑了。
閣主低聲一笑,「止翠兒傻乎乎的,可是她那伺候人精明得很,會拿這樣的話來嚇阻她,怕是有三分的真實了。」
「閣主今日是來捉姦的啊……」竹翡青終於回過神來,這話說得既委屈又可憐,偏偏臉上緋紅。
她臉一紅,這三分的流言真實性,立刻增加到五分。
「怎麼?你心裡當真有人了?」閣主詫異的盯著她。
竹翡青一張小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半晌才微弱又猶疑的哼了一聲,「……應當是有的……」
三千閣閣主真是太驚異了,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心裡樂開了花,臉上卻裝作若無其事。
「說來給我聽聽。」
閣主都發話了,竹翡青也只好乖乖的拉來幾塊軟墊子,坐在閣主的腿邊,將整件事情從頭到尾的講一遍。
閣主對於她與流宿兩人鬼鬼祟祟的將人拖去賈大夫那兒,明為賣掉換酒、實為掩護救助一事,顯得特別有興趣。
「賈大夫沒把你們主僕供出來?」
「賈大夫可是翡青的半個師父,哪有出賣徒兒的道理?」
「他是怕你不帶酒給他喝吧!」閣主哼哼一笑,「得了你挑刺刮肉的恩情,那屠霽延便有理由三天兩頭的上你的房裡來了?」
竹翡青遲疑了一下。
方纔的講述裡,西境琉月一族的事情,連同屠霽延手裡的那件托鏢物,她都略過不提,並不是存心想要隱瞞閣主,只是想避免閣主因為琉月一族的事而想起宮中之事。
閣主等不到她的回答,又見她顯現猶疑的臉色,也沒有再追問,只是擺了擺手,「好吧!那是你們的情趣。」說著,自己就笑了。
竹翡青看見閣主笑了,覺得自己這點情事能哄得閣主心喜,也露出了若有似無的微笑。
閣主瞧瞧她,又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那麼,你也要準備出閣了吧?」
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竹翡青愣愣的問:「為什麼?」
「你心裡既然有人了,憑你這樣剛烈的性子,又怎麼熬得住青樓裡送往迎來的日子?你那心上人,也不會允許吧?」
「這個……」竹翡青呆了片刻。
她還沒有想過這件事,的確,她心裡有著屠霽延,而屠霽延也絕對不會吞忍得下別人來碰她,他的醋罈子恐怕與她不相上下……但是,這都只是她與他之間的私事。
竹翡青還沒有想到,她與屠霽延兩情相悅,便是要離開三千閣了。
她緊緊抓著閣主的手腕,模模糊糊的驚異於閣主大病一場,竟然清減成這樣……她心裡混亂非常,指尖都僵住了。
閣主瞧著她不對勁,蹙起眉頭,摸了摸她冰涼的額頭,「怎麼了?嚇成這樣……你要出閣,我不會不允啊,做什麼這樣如臨大敵?」
「可是我……」她惶惶的抬頭,「翡青沒有想過要離開閣主……」
「你傻了呀!」閣主失笑,「等到十二金釵都嫁出去了,『閣主』一位也能換人了。你們煩了我這麼多年,還不放我逍遙嗎?」
竹翡青知道閣主只是在開玩笑而已,但她就是恐懼。
「您要去哪裡?」她嘶聲問道。
您能夠去哪裡?這閣裡是您最終的依歸了,恐怕還是您的墳墓了,十二金釵一個個都嫁出去,卸下「閣主」之職的您,還有哪裡可以去?
在這一瞬間,竹翡青突然明白了自己心裡的念頭。
她之所以從來沒有想要出閣,正是為了閣主。
這個女人將她從垂死之地救了回來,給予她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她很久以前就想好了,閣裡幾個資歷深的姊妹也都私下約定好,將來無論是哪一位金釵承繼閣主之職,她們都會好好的奉養卸職的閣主。
風搖蕊嫁了,梅晴予也嫁了,月映婧也……有過約定的姊妹們,都先後嫁了,只剩下她了。嫁出閣的金釵不可能繼承閣主之職,那麼,只有最後還未嫁的她可以……
「這裡不是你的墳墓。」閣主的聲音清冷而冰涼,寒徹她一身。「這『三千閣之主』的位置,不是如今的你坐得起的,放棄吧!」
「那麼,您怎麼辦?」竹翡青恍惚的問。
「總有法子的。」閣主低聲的笑了,那聲音漫漫的蕩了開來,「三千閣傳到我這一代,恐怕還不到結束之時……或許能結束在下一代呢……那一雙刀劍,守護著這麼一閣姊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入土,追隨初代閣主而去。」她憐愛的拍了拍竹翡青的腦袋,「你呀,出閣去吧!」
流宿並不知道屠霽延被下了長達三個月的禁慾令,也不知道蘇鴆被扣在三千閣裡養著,他的解毒狀況並沒有非常順利,這段期間時睡時醒,奇怪的是,他意識清醒時看見的,床頭邊站著的人,卻一直都是疏樓。
流宿覺得很不明白,疏樓並不與他交好,為什麼老是看到她面無表情的來探視他?
他懷抱著這個疑惑,卻又不敢問疏樓,終於等到能下床了,疏樓漠然的瞥他一眼,伸手扶他到澡堂的隔間外頭,便轉身去幫他準備換洗衣物。
流宿膽戰心驚的看著她走開,忍不住鬆口氣,拉開木門,走進微有濕氣的換衣間,先將衣服脫了,拿起一個乾淨的水瓢,再拉開裡層的拉門,正要踏進單人的澡堂時,忽然看見一個人影。
池子裡的水很熱,整個澡堂瀰漫著霧氣,因此他看不太清楚泡在池子裡的人是誰,卻很驚訝。
他是三千閣裡唯一一個男孩,這單人的澡堂只有他在使用,為什麼這個時間卻有另一個人在使用?
「是誰?」池子裡的人發話了,嗓音高亢而清亮。
流宿覺得非常耳熟,心裡一跳,「蘇鴆?是你嗎?」
池子裡警戒著的人也立刻發現了來人是誰,「流宿!你可以下床了嗎?」
嘩啦一聲響,蘇鴆衝出池子,撲向他。
流宿腦子裡一陣暈眩,在看清楚一切之前,已經背轉身子,又手忙腳亂的拿水瓢遮身體,但是這樣哪裡遮得住什麼,於是他又逃了出去,砰的一聲拉上拉門。
蘇鴆一身水滑,動作及不上他快,被關在門裡。
「流宿?流宿!你開門啊!讓我看看你。」
「男女授受不親……」流宿捂著鼻子,虛弱的滑坐地上。
「你在講什麼男女……」蘇鴆的聲音變得微弱,忽然聽懂了流宿在介意什麼,好氣又好笑,卻又說不出口,「欸,你剛才進來,沒看見我啊?」
「沒有啊!蘇鴆……你怎麼在這裡?這是單人用的澡堂,你可以去另一邊的大池。」
「疏樓帶我來這裡。」蘇鴆的聲音流露出索然無味的意味。
外間的流宿忽然注意到,蘇鴆的靛色衣裳整整齊齊的疊在一角,他進來脫衣時要是多留意一下,就不會冒失的闖進去了。
「流宿?你昏過去了?怎麼忽然沒有聲音?」
「咦……啊!沒……沒有,我醒著呢!」
蘇鴆彆扭了一下,「那個……流宿,你救了我……那個……你……謝……謝謝你。」
「不會……」流宿的表情有些茫然,「我還謝謝你給我吸毒呢!疏樓還說,是你背我回來的,我很重吧?那個……辛苦你了。」
「欸?不會啊……」
兩個人隔著一扇門,扭扭捏捏的說起話來,但是沒有多久,外頭的流宿冷不防打個噴嚏,嚇了蘇鴆一跳。
「流宿,你還傷著呢,快點進來沖熱水。」
「不……不……我把衣服穿起來就好,蘇……蘇鴆,你好好的泡水,我……我先回房去了……」流宿逃命一般,臉上紅通通的從折返的疏樓身邊捲過,奔向竹翡青的房間。
疏樓看著他健步如飛,又回頭,聽著蘇鴆在裡面捶著門咒罵,厭煩的歎口氣,心想,這種傻瓜情路真是太坎坷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7 00:08:49
第九章
「翡青姑娘?」
流宿沒有奔回他躺了將近一個半月的醫務房,而是習慣的衝往竹翡青那兒。
他在他的侍兒房裡換上一套乾淨的衣服,又拿半浸濕的巾子擦拭脖子和臉,將自己打理好了,才前往竹翡青的內房。
一踏進去,他就看見她一動也不動,伏在朱紅窗台下的軟榻上。
不知道為什麼,那種靜靜伏著的姿態,讓流宿心裡一涼。
幸好竹翡青在他失態的爬滾過去之前,有了一點動靜。
她偏過臉來,「流宿?你可以下床了?」
「翡青姑娘……」喊出聲,流宿才被自己哽咽的嗓音嚇了一跳,「你沒事吧?」
「沒有啊!」她微微一笑,半合的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我在想些事情。怎麼?你以為我終於吹風吹得昏過去了?」
一提起這件事,流宿就有氣,「你還敢說?!」
「噯。」竹翡青一笑,「瞧見蘇鴆沒有?那女娃娃可是我特意留下來陪你的,她把你送回來的時候,臉蛋蒼白得連我都看不下去了,你這少爺真是造孽哪!」
流宿氣結。主子一天不拿蘇鴆來調侃他,似乎就覺得日子沒樂趣!
「你把蘇鴆扣下來,屠二爺還不跳腳嗎?」
「他跳他的,你這麼著急做什麼?」竹翡青好奇怪的看著他,「怎麼?你愛屋及烏到蘇鴆的主子頭上去了?」
「我……」流宿辯不過她,心臟一陣無力,「你之前不是還和二爺一起私下查些什麼嗎?需要我去給你傳話嗎?」
「什麼也查不出來,連暗衛那兒都只能兩手一攤,哪裡還有什麼話可以傳?」竹翡青一臉不痛快,「屠霽延讓我打發去給你報仇了,我叫他三個月不准進閣裡。」
流宿被她嚇個半死,他可承受不起屠霽延的任何「問候」。
「我可以問你和二爺在查什麼嗎?」
「查一個人。」竹翡青冷哼一聲,懷恨得很,「說是從西境琉月一族出來的,人在花街裡,處於高位,卻又碰不得……花街裡這麼多的美人,誰曉得那個『姽』在哪裡?流宿,你相信嗎?連閣裡的暗衛都查不出蛛絲馬跡。」
「查不出來是當然的啊!」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哪位美人這麼高高在上?居然……」竹翡青氣勢高昂的正要抱怨下去,流宿上一句回覆的話卻慢悠悠的飄蕩進她的耳裡,她愣了一下,整個人坐起身。「咦?流宿,你剛才說什麼?難不成你知道什麼?」
流宿一手摀住半邊的臉,睜大的眼睛裡一片陰暗,「翡青姑娘,你和二爺調查那位『姽』,要做什麼?」
她驚訝極了,「流宿,你真的知道那人在哪裡?」
「翡青姑娘也知道啊!」流宿輕聲笑了,聲音疲倦,「事到如今,西境琉月一族還找那位大人做什麼呢?」
竹翡青覺得莫名其妙,「這個……說是委託了屠霽延帶一顆丹藥回來,要交給那位『姽』。興許是那位有什麼急用呢?」
「丹藥?」流宿像是將這兩個字仔細的咀嚼了片刻,才微微點了下頭,「我知道了,我會傳達的。」
「流宿,你知道去哪裡找人?」竹翡青大感好奇,幾乎要撲過去。
那錦衣的少年,在她身邊伺候了這麼久的孩子,卻只是淡淡的點頭,轉身便要離開,同時撂下話,「我讓蘇鴆去尋二爺回來。翡青姑娘,毋需知道的事,還是別知道比較好。請關緊窗戶,好好的休息。」
蘇鴆發出的信息傳到屠霽延的手裡時,溫家已經被他打得半殘,只剩一口氣喘著了。
溫家的兩男一女,由於周邊與其父輩交好的長者說情,因此他沒有讓他們有半點損傷,但相對的,他將溫家的產業吞併一空,由離人淚鏢局派人來接手,接著把無法無天的溫家兩男一女分別送到戒律嚴格的和尚廟和尼姑庵去重頭學習,以期能教導他們曉事。
從信鴿腳上拿下紙箋之後,屠霽延滿臉驚異,又掐算日子,更是錯愕的意識到一個半月已經快過去了,藏在手腕裡的這顆丹藥還沒有送到收貨人的手上。
他日夜兼程的趕回花街,流宿已經等在三千閣的門口,這容貌秀雅的錦衣少年面色淡然,卻生出一股他從未見過的凜然貴氣。
屠霽延心裡驚訝,面上倒是不動聲色。
他隨著流宿進入閣裡,踏上樓梯,見到竹翡青倚在她的房門口,兩人目光交纏了一瞬,彼此都覺得心跳加快,竹翡青按了按心口,感到一陣羞澀,而他見她媚態如此,身體一熱,恨不得撲過去,將她壓在身下。
流宿卻像是渾然不覺兩人的眉目傳情,兀自敲響了閣主的房門。
竹翡青臉色一白,疾奔過去。
流宿將她攔在門外,目光嚴峻,只用一手堅定的將屠霽延請進房裡。
閣主坐在裡頭,淡淡的問:「西境琉月,托你一顆丹藥?」
「是。」屠霽延恭敬的應對。
「除了丹藥,可還有其他的什麼?」
「還有一句話,懇念舊情。」
閣主笑了,笑聲輕輕的飄蕩而過,落在耳邊,像暴風裡的狂雪。
「我知道了,把丹藥留下吧!」
屠霽延沒有遲疑,褪下護腕,取過流宿遞上來的匕首,刀落肉綻,挖出那由厚蠟封裹的丹藥,放到閣主手邊的一方繡帕上。
流宿立刻上前包紮。
屠霽延任由他動作,忽然問了句:「閣主閨名『姽』嗎?」
閣主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流宿手上一顫,下了狠勁的擠壓他的傷處。
屠霽延像是沒有痛覺,滿不在乎的重複問了一次。
這次閣主笑了,「屠霽延,你心裡可有翡青?」
他肅容,「在心尖兒上,珍而重之。」
「翡青曾以侍妾身份嫁人,夫家待她極苛,九死一生才讓人救起,再也禁不起第二次情傷,你可明白了?」
「從今而後,她都是屠某心尖兒上唯一的女人。」
「希望你不忘此心。」
「屠某欲迎翡青出閣,還請閣主應允。」
閣主又笑了,這次笑容裡帶點薄薄的溫度,「她若點頭,你便帶她到天涯海角吧!屠霽延,我有好女,從此要托付予你了。」
屠霽延深深的低下頭。
丹藥由流宿披星戴月的送去。
天明不久,三千閣裡有葉笛的聲音,帶著斷斷續續的破碎。
夏日風疾,將這葉笛的聲音攜得遠了,穿過綿延屋舍,越過千丈宮牆,在緊閉的門窗外打轉,而有那麼一道昔日的舊色裂痕在沒有補起的窗紙上,於是笛聲竄了進去,奔得這樣疾快,撲進了垂紗層層的床褥。
明黃的被子裡,發著高熱的男人昏昏沉沉,才喝下送來的丹藥睡下的,卻輾轉反覆,極淺的睡眠裡,夢境很深,像是要將他拖進深淵。
而笛聲撲了過去,將他奮力的拉扯出來。
男人陡然睜開眼睛,一身的汗濕,臉色卻極其蒼白,透著猙獰的病氣。
他的呼吸凌亂而破碎,他的視線模糊,力氣疲軟,乾燥的唇舌感覺不出什麼味道,唯有雙耳有聽覺,清晰的聽見了葉笛的聲音。
像清澈的溪流,有落花,有嫩葉,有鳥鳴,還有一雙男女,額抵著額,十指交握,輕笑低語。
他用力的呼吸,每一次的吐息,喉嚨和鼻腔都疼痛得像是要乾裂,也許死亡逼近的時候,也會這樣讓他滿口苦澀吧!
但是葉笛的聲音這樣近,彷彿伸出手,就能握住那遞過來的柔荑。
他不想放棄,想要握住。
於是他奮力的呼吸,讓自己發出沙啞的聲音,而重重帷帳驀然被掀開了,許多奔跑的步伐聲在他的寢宮中響起,把脈的,餵水的,擦汗的,焦急問候的……他卻覺得他的寢宮無比空曠。
慢慢的清晰的視野裡,沒有那個他想見的人。
心口忽然劇烈的疼痛,他想蜷起身子,想要按住胸口,掏出心脈,要責問,何以如此劇痛?
他想見的那個人,再也見不到了啊!
懸在壁上的那一幅百鳥朝鳳的織品……絕情的書信,決裂的指骨,他擁有的,只剩這樣的東西了嗎?
他茫然的睜著眼,週遭多少人來來去去……
那葉笛聲,無比的清晰。
她還是來了吧……千險萬阻,也從來沒有令她卻步,她奔赴而來,來挽救他,將他從死亡的劇毒深淵裡拖扯出來。
藉著笛聲,她來了。
男人慢慢的閉上眼睛,露出若有似無的冰涼一笑。
「都下去。」
「可是陛下……」
「朕說,」即使病中,他殺伐的威嚴依然不減,「都下去。」
「是。」
步伐聲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男人傾聽著葉笛聲,又漸漸的睡去。
竹翡青微帶倦意的俯臥在屠霽延的胸前,一指反覆勾劃著他腕上包紮妥貼的傷處,兩人赤裸的身軀緊密交纏,一手相互挽著對方,四條腿都交疊著,她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睡一下?」他撫過她的長髮,低聲詢問。
她閉上眼睛,「你這些日子做了些什麼?」
「把溫家徹底拆了。」
「是害流宿中毒的那個?」
「嗯,他們掌權的小毛孩一天到晚想撲倒鏢局裡的女老闆,他底下的弟弟還老是打主意想要吞併鏢局,本來就已經快要煩不過了,現在乾脆乘機連根拔起,把小毛孩們送去剃髮修行算了。」
屠霽延講了八分,瞞了兩分,就是一賭竹翡青沒興趣深入瞭解此事的可能。
而他賭對了,她的確沒興趣瞭解這種小門小派,一直下意識的戳著他腕上的傷處。
他實在太痛了,終於擒住她的指尖,改送到嘴邊輕吮慢舔,不時還微咬一口,十足十的挑逗情趣。
竹翡青面上一紅,嬌嗔道:「你要不夠嗎?」
「翡青是指剛才那兩次?」從手指啃到手腕,又要往香肩移去的屠霽延低聲一笑,說不出的邪氣味道,「那樣緩慢得像是飯前開胃的步調,哪裡能餵飽你我呢?要不,我們再來個正餐吧!」
竹翡青的臉皮實在薄透,羞惱得說不出話。
一個半時辰前,從閣主那兒出來的屠霽延一見到她,二話不說便將她撲倒。
她有滿腔的問題想問他,又想急著把他趕出閣,明明下了三個月的禁慾令,就算是她主動叫他回來的,也不代表他馬上就可以甩開腮幫子大吃啊!
就算她也餓了,也不可以,不可以……
她所有的抗議,都被吞進他的肚子裡。
向來雷厲風行的屠霽延,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的性事卻變得又緩又長,撫慰、親吻的前戲反反覆覆,她渾身都戰慄了,呻吟到幾乎哭泣的地步,在他的唇舌裡被催逼出數次高潮,他卻還不放過她,牢牢的扣著她一手,喃喃哄著她說話。
「你是我的。」
他吻著她的淚水,輕咬她的耳垂,在她的鎖骨上留下印記,舔吮她挺立的乳尖。
「你是我的。」
他將她的雙腕交疊而高舉過頭,並用一手牢牢的制住她,然後分開她的雙腿,將身下勃起到發痛的男性慾望抵在她的柔軟前。
「你是我的。」
他貼近她的耳邊,凝視她淚水模糊的眸子。
「你是我的。」
他進入她,用一種緩慢得幾近凌遲的速度。
竹翡青就在他完全進入她的深處,並且絞緊了他的同時崩潰。
「是的。」她呻吟。
即使她並不完全明白,這個在床榻上一向熱中呢喃些誘惑的催情話語的男人,為什麼突然之間這樣笨拙,只是反覆的叨念一句話?
簡短樸直,幾乎像是一種歎息。
「是的。」她喘息,聲音裡帶著哽咽。
她回應他的每一次低喃,簡短的兩個字,是一種誓言。
「是的。」
我是你的,屬於你的。
竹翡青並不明白屠霽延的用意,但是她回應了他。
而屠霽延為此感到了一種救贖。
他因為察覺某種根本不應該知道的事實而徹骨寒透的心,終於有一點回溫,他在她溫暖而高熱的體內得到被修復的撫慰。
關於那位「姽」,他們打從一開始便想錯了。
所有的搜尋,他們圈定的範圍,都是賣身的人兒,但是他們沒有想過,那人竟然會是身在幕後,主持花街的掌權者。
在閣主神色自若的接下那顆丹藥的時候,屠霽延忽然想起了自家老闆說過的話。
她說,時間緊迫,還說,恐怕拖不過一個半月,但她也說,需要那顆丹藥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記得很清楚,西境琉月與皇室牽扯甚深,而這三千閣又向來與宮中關係非凡……否則區區一間青樓主人,又怎麼能令諸多王侯貴族都不敢妄動樓裡的美人?
那位「姽」出身西境琉月,位階絕對不低。
屠霽延消息靈通,宮中那位皇帝纏綿病榻之事,他也多少知道一些,並暗中做好部署,以免上層動搖,連帶影響了下層生計……那顆丹藥,三千閣閣主接過去之後,他就明白最終將進貢到誰的嘴裡。
自家老闆一句陰冷森然的斷語,卻令他禁不住一寒。
那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老闆知道「姽」就是三千閣閣主,知道這顆丹藥將送予何人,但是老闆一句話也沒說……老闆的立場非常明顯,她站在三千閣閣主這裡,就是不贊成閣主與宮中接觸。
一想到若是上頭那位當真含著悔恨駕崩,底下將有多少震盪,屠霽延便打從骨子裡發涼。
「翡青,你曉得閣主叫什麼名字嗎?」
懷裡的女人睜開一隻眼睛,輕聲的說:「艷娘。」
「艷……」屠霽延微皺眉頭。
「歷代閣主,都稱『艷娘』。入此閣門者,必捨過往一切。」她睜開兩隻眼睛,注視著他,語氣平淡無波,「我原本想成為下一代的三千閣閣主,將這裡當作我的墳墓。」
他環握著她的雙手一緊。
「但是我改變主意了,屠霽延,我是你的了。」竹翡青柔聲一笑,對他許下誓言。
奇妙的是,那音調,與稍早之前三千閣閣主對他珍而重之的囑托,如此的相像。
我有好女,從此要托付予你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7 00:09:11
第十章
這一日天光大好,遍地暖陽。
竹翡青和流宿來到了久違的紅花酒肆,他們的屁股後頭跟著屠霽延及蘇鴆。
大掌櫃正和底下的跑堂在說話,一扭頭見到金釵姑娘來了,便笑吟吟的迎出來,摟著竹翡青的纖纖腰身,好半天沒有放手。
「哎喲喂,我的妖精好娘子,冷落了人家一個半月,終於想到要來了?窖裡給你存著的那幾罈酒都要朝我哭訴,好娘子不來臨幸了哪!」
「姊姊這嗓子好生銷魂。」竹翡青妖妖嬈嬈的掩嘴一笑,媚眼一眨便拋了過去,「給妹妹我開間廂房,今兒不醉不歸。」
「小娘子真是妖精轉世,這麼一副玲瓏心腸哄得姊姊都心花怒放。」大掌櫃伸手輕薄她的臉蛋一把,「早把廂房給你備好了,妹妹今天來,是想把你上回賣人換酒的存貨都清了呢?還是又閒著沒事,剛撿了人賣完,才來姊姊這裡?」
話才說出口,大掌櫃就見懷裡的美人臉色一僵,她還愣了愣,隨即感到自己攬在竹翡青腰上的一隻手像是給火燙著了,她心裡一跳,目光往後一溜,見到一名偉岸男子皮笑肉不笑的朝她咧嘴。
那白森森的一口利牙,教大掌櫃渾身寒毛直豎。
「哎喲喂,我說小妖精,你身後那黑著一張臉的男人,不是上回被你和流宿聯手拖去賣的倒楣傢伙吧?」她低聲問著竹翡青。
「姊姊如此慧眼,怎麼瞧不出那就是冤親債主啊!」
「喲,你和那債主勾搭上了呀?」
「情勢所逼,妹妹也不過一個纖纖弱女,怎麼抵得住那頭猛獸?!」她以袖子掩面,悄聲催促大掌櫃,「趕緊把後門開了,快快護著我和流宿尿遁啊!」
「晚了,你那冤家逼上前來了。」大掌櫃閒涼的說,隨即眼明手快的鬆開攬在竹翡青腰上的那隻手。
饒是她放手得快,還是感到皮肉上熱辣辣的一陣疼,趕緊斂回袖子裡揉揉,等那頭野獸挾著竹翡青上樓去了,她掀開袖子一看,倒抽一口氣。
狠辣的一爪子,她要是收手再慢上一分寸許,興許就皮開肉綻了。
嘖嘖,翡青好妖精,瞧你惹上什麼樣獸性的冤家喲!
大掌櫃一邊搖頭,一邊晃啊晃的走開,還不忘嚴令底下人沒事別往樓上去,要是真的非不得已,還是繞開竹翡青那間廂房走才安全。
大掌櫃那雙眼睛毒得很,前頭屠霽延挾著竹翡青走,後頭流宿膽戰心驚,身邊那個靛衣少女面罩寒霜,明顯不是善人,這對主僕真是給一雙冤家壓著打了。
只能祈禱老天保佑,別要人家後院失火,她這酒肆無辜遭殃,要是給打垮了,她難不成還真的上三千閣找閣主討公道?
門裡門外,竹翡青和流宿這一對主僕都給人壓著了。
門裡,屠霽延咧出一口獠牙,「賣了換酒喝?嗯?」
門外,蘇鴆笑得好生嫵媚,「陪著我去查人?嗯?」
門裡門外,屠霽延和蘇鴆這一對主僕,一個壓著懷裡的女人,狠狠的親了啃了咬了;一個壓著底下的少年,悶著頭的往死裡揍。
等到陪著蘭止翠偷溜出來和她家辛少淳私會的疏樓發現時,那趴倒在轉角陰影處的錦衣少年已經面目全非,衣不蔽體,徹底的殘花敗柳之姿。
「看起來就像給人輪過了一樣……」疏樓面色凝重的評點。
「哪是!不過就家暴了一下。」一旁的蘇鴆若無其事拍了拍手裡的灰塵,「你家姑娘也來酒肆?」
「沒辦法,辛公子說要來找找寫書的靈感。」疏樓冷哼一聲,「可我怎麼看,他都不像是來找材料,而是想來和蘭蘭玩偷情的。」
蘇鴆一手指向對門的廂房,「我剛才瞧見閣裡的雨蝶姑娘也來了。」
「喔,那顯見今天天香藥膳坊的廚房又要鬧空城了。」疏樓說。
「一日裡迎進三名金釵姑娘……這紅花酒肆也不知道受不受得起?該不會等等就垮了吧?」蘇鴆往後頭自家主子和竹翡青進去的那間廂房一瞄。
「放心吧!紅花酒肆的幕後老闆是雨蝶姑娘的男人,怎麼也不會倒的。」疏樓風涼的一笑,腳尖踢了踢趴在地上裝死的流宿。「怎麼下手這麼狠?他偷人了?」
蘇鴆面不改色的任由疏樓瞄他一眼,「要是真的偷人就算了,大不了一刀了事,省得我還要花心力來生氣。」
「喔?」
「他把我家主子賣了換酒喝,還敢蒙騙我,哄著我大街小巷的一起找兇手,欺騙我的感情,浪費我的時間,罪不可赦!」
「那就判閹刑好了。」疏樓才沒傻到去揭破他是不是歪曲事實,只是興致勃勃的提供樂子,「不然給他套個圈子,從此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叫他上刀山,他不敢下油鍋。」
「這主意不錯。」蘇鴆一臉深沉的點點頭,上下打量著地上的流宿,像是在想那皮製的圈子要套在哪裡才好。
決心裝屍體到底的流宿,簡直想乾脆一頭撞地,死乾淨了事。
房裡的竹翡青也很想乾脆撞床柱,一死了事。
可憐她被屠霽延翻來覆去的一吃二吃三吃四吃,他顯然認為在床笫間反覆的品嚐她是最好的懲罰方式,平常她難得讓他得手一次,又挾著流宿受創一事禁了他三個月的欲,雖然半途功敗垂成,讓他押上床去,但好歹也成功了一個半月,不過防堵太過,現在他逮到機會,幾乎要讓她背過氣去。
「不行了……」她氣喘吁吁,汗濕的手無力的推著他的胸口,「我……我會被你弄死……」
屠霽延抱起懷裡的女人,讓她坐在自己盤起的腿上,由下往上的進入她,並且逼得她淚眼迷濛,面對面的啃咬她的頸子,不禁笑了。
「傻女人,你可是青蛇化身的妖精呢,哪裡會這麼容易就死。」他慢條斯理的拆解她,還枉顧她哀哀的求饒,「我這麼一個大活人自動送上門來給你採捕,你可要好好的享用。」
「我……我飽了呀……」她伏在他的肩上,鳴鳴的哭。
「晚了,我決心死在你的身上了。」屠霽延笑咪咪的,賞她一個極刑。
竹翡青嗚咽一聲,感覺翻湧上來的高潮將她的意識吞沒,心裡千般的後悔,早知道這野獸這麼纏人,她就不招惹他了!
這一糾纏,到了夕陽西下,竹翡青昏昏沉沉的出得門來,後頭屠霽延一手攬在她的腰上,怕她走著走著,一個不留神就睡過去了。
外頭蘇鴆的精神很好,站得直挺挺的,腳邊的流宿揉著這裡痛那裡酸的身子,抬起來的俊秀臉皮倒是完好無缺。
屠霽延滿意的點點頭,「聰明的孩子,知道要撿遮得住的地方揍。」
蘇鴆得到自家主子的誇獎,微微一笑。
不遠處百無聊賴的疏樓瞥來一眼,還沒來得及使眼色向竹翡青告狀,以挑撥兩對主僕之間的感情,就見底下咚咚咚的幾聲,終於從工作中脫出身來的莊三爺冒出頭來,越過正要下樓的竹翡青等一行人,直直往疏樓這兒撲來。
疏樓一貫毫無表情的姣好臉蛋一紅,更添嬌色。
這邊廂小情人才要相會,那邊廂已經疲倦得想要蒙頭大睡的竹翡青主僕下了樓,賞了闖下大禍的大掌櫃一記凌厲眼刀,一前一後的走出門去。
天邊還留了一點餘暉。
竹翡青被屠霽延護在身側,靠著裡頭走,然而天色都微暗下來,她又鬧著脾氣不肯讓他抱著,難免隔出一點距離。
走過街角,忽然有一隻手從暗處伸來,抓住了竹翡青一截衣角,結實的嚇了她一跳。
「行行好,給碗飯吃……」一個破爛乞丐顫聲的說。
天色猶有餘光,竹翡青臉色微白,受到驚嚇的瞪著那乞丐。
屠霽延已經將她一把拉開,卻牽動她一角衣裙,那乞丐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抓得死緊,嘶啦一聲,那料子竟被扯得半裂。
「翡青,你沒事吧?」屠霽延緊皺眉頭。
她搖搖頭,才要回頭讓流宿拿點碎銀出來,賞給乞丐,卻聽見那乞丐用懷疑的語氣問出了聲音──
「翡青?竹翡青?全德酒居的小女兒?你這小賤蹄子居然沒死成嗎?」
她一愣,猛地瞪向那髒得一身異臭的乞丐。
天邊最後一絲餘光映出彼此的面容,在下一瞬成為黑暗。
竹翡青閉上眼睛,彷彿想無視昔日的惡夢朝她撲來。
那乞丐握著她撕裂的一角衣裙,大聲咆哮,「我是你丈夫!你想逃到哪裡去?你一日進我家門,就終生都是我的人!老子這麼落魄,全都是你害的!看你穿金戴銀,還不趕緊來伺候老子?!」
她渾身冰涼。
屠霽延狂怒了。
蘇鴆還來不及動手,流宿已經一個跨步過去,腳下狠勁沒有任何保留,只一下便踢得那乞丐沒了聲音,趴在地上暈死過去。
屠霽延沒有吭聲,留下蘇鴆和流宿去處理後續,他只是做下指示,不要這髒東西再出現在任何地方,要乾淨的清理掉。
蘇鴆會意,沉著臉,點了一下頭,一旁的流宿吹了聲奇異的口哨,幾個袖口繡上刀劍的黑衣人迅速現身,默不作聲的由著流宿指揮,將那乞丐搬走了。
流宿跟著幾個黑衣人走開,頭也不回的朝蘇鴆吩咐,「你和二爺一起,陪姑娘回閣裡。」
蘇鴆咬緊唇,不想搭理他,卻冷不防的被他握住一手,他的掌心冰冰涼涼的,冷得蘇鴆打個哆嗦。
「回閣裡等我。」流宿說。
蘇鴆咬得下唇都破了,卻沒有吭聲,用力的點頭。
流宿放開了他,一抬手,卻用指腹擦過他流血的唇。
那手勢極其溫柔,幾乎讓蘇鴆感到暈眩,閉上眼,再睜開,流宿已經和那幾個黑衣人一同失去蹤影。
蘇鴆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夜風吹得唇都冰涼了,這才慢慢的提起步伐,朝著三千閣的方向走去。
他沒有讓自己去想,流宿是怎麼處置那個乞丐的。
竹翡青是一路被打橫的抱著,回到三千閣,回到自己的內房,然後讓屠霽延輕手輕腳的放到床上。
他坐在床邊,慢慢的撫摸著她的長髮,用自己的氣息籠罩住她,直到她終於鼻息平穩的睡了過去,他依然沒有離開。
月亮懸於中天時,流宿回來了。
沒有點上燭火的室內一片昏暗,然而窗子是開著的,於是月光傾洩進來,照亮了悄無聲息的打開的內房門板。
流宿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身邊伴著蘇鴆。
屠霽延依然清醒,並且專注的關心著竹翡青的任何動靜。
「處理好了,二爺。」流宿說。
他一動也不動,「嗯,你們下去休息吧!」他刻意使用了「你們」這個詞。
流宿垂下眼,攥緊了蘇鴆冰涼的手,低聲回答,「是。」
兩人退下去了。
屠霽延沉默的凝視床榻上閉著眼睛的竹翡青,好半晌,他伸出手,撫摸她的臉頰。
「醒了?」
「嗯……」她模糊的應了一聲,然後睜開眼睛,眼裡帶著初醒的水氣,濕潤潤的一抹光。
「你睡很久。」
「久嗎?」竹翡青微微一笑,「我怎麼覺得只是瞇著眼睛一會兒?」
「很久,月都中天了。」他俯下身,要親吻她。
她下意識的避開。
屠霽延一手扳了回來,凝視著她,然後張開嘴,吻上她抿起的芳唇。
她發出了近乎嗚咽,又像是掙扎的聲音。
「不要怕。」
他沒有急著入侵,只是反覆的舔吻她抿起的唇瓣。
「沒事的。」
他讓她乾燥的唇變得濕潤,然後漸漸柔軟。
「有我在。」
他誘哄著她,讓舌尖一點一滴的滑入她的唇肉間,輕輕的碰觸她的牙齒。
「你看,我在這裡,我不會讓任何東西再來傷害你。」
她緊緊抓住他的袖口,緊到指尖都泛白。
屠霽延知道她在恐懼,知道她狀似平穩的呼吸下,還有膿血不斷的惡夢在虎視眈眈。
但是他必須要讓她明白,有他在,他不會讓她再受傷。
這樣極其脆弱的竹翡青無比的惹人憐愛,她的傷痕,她的淚眼,她的依偎,她的求助……即使屠霽延知道,一旦天一亮,那種疏離的、冰冷的控制力就會再度回到她的意識之中,她將會展現出鎮定而沉著的優雅姿態,彷彿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接近她,更遑論傷害她,但是此刻,在他懷裡細細顫抖的竹翡青,是真實存在的。
他知道這一刻的信任是她花費多大的心力才終於釋放出來,他也知道為了保有她的信任,他必須要竭盡全力,絕對不能有一絲半毫的辜負。
他無比憐愛的撫慰她,給予她力量。
「翡青,我心裡有你。」他幾近於歎息的說。
她哽咽了一聲,「屠霽延?」
「我在。」
「我的身子是暖的嗎?」
「是啊!是暖的,非常溫暖。」
竹翡青將自己埋進他的胸懷,逸出輕微的啜泣聲。
屠霽延幾乎要詛咒那個傷害了她的人,他一手扯開自己的外衣,然後側身上了床,將心尖兒上的這個女人緊緊的納入懷裡,深怕慢了那麼一時半會兒,她就會消失。
充滿鐵與皮革的氣味的陽剛肉體將她環抱住,竹翡青呼吸著他的氣息。
「他打我……」夢囈般的聲音,凌亂而破碎,「他說我是被爹爹賣給他的性奴,他說我不嬌媚,他把我脫光了綁在床上,然後一邊打我,一邊強迫我……他喜歡看到我哭,喜歡聽我哀叫,他抓著我的頭去撞牆,讓我昏昏沉沉的趴在地上,然後從後面上我……說這樣像在上一條母狗……
「我跟爹爹說,請他救我……但是爹爹拍開我的手,說我嫁了人,再讓其他男人碰,就是下賤……可是我不是自己要嫁的,也不是淫賤的女人啊……那個人總是喜歡去青樓,沾一身香粉,再醉醺醺的回來,把我打醒,然後強迫我服侍他……
「我很快就有孕,公公說,只要我生下孩子,他就作主放我走……所以我沒有打掉孩子,我很小心……但是那個人把我從樓梯上推下來……我流了好多血,孩子也沒有了,他怕他虐死小妾的消息一傳出去,就再也沒有女人肯讓他碰了,於是連夜把我扔進河裡……我……我那時還活著啊……我還活著,真的,我活著……活著啊!明明是活著的啊!我好痛好痛……那河裡面好冷,好冷啊……」
她撕心裂肺般的哭號出來。
屠霽延像是要將她揉進自身血肉,緊緊的擁住她,緊咬的牙關咯吱作響,幾乎要咬碎了一口牙。
他的眼裡一片血紅,他的心沒有這麼痛過,滔天的殺意將他滅了頂,恨不得再將那乞丐抓來,一刀刀凌遲的剮殺,人不人、鬼不鬼的養著,讓那畜生巴不得自己沒來過這世上。
竹翡青緊緊依偎著他,哭了很久,直到疲倦了,又迷糊的昏睡過去。
屠霽延沒有放開她,安靜的陪伴著,直到天明。
竹翡青再醒來的時候,像是將昨晚的事情都忘光了,神色平靜。
屠霽延免不了親親抱抱,直鬧得她面紅耳赤,才放開她,讓她下床,然後他也跟著下床,踱到梳妝台前,搶過她的手裡梳子,笨手笨腳的幫她梳頭髮。
「太大力,很痛啊!」她吃痛的瞪著他。
「痛嗎?」他很無辜。
「你的腦袋過來,我梳給你痛。」她目露凶光。
「我再試試好了。」他連忙補救。
「幹嘛不讓流宿幫我梳頭?明明就不會梳,還硬要搶……」她嘀嘀咕咕的抱怨,卻怎麼也沒有再阻止他。
這身姿偉岸,適合拿刀遠勝於拿把精緻梳子的男人,笑得很壞、很滿足,自得其樂的把玩她的頭髮,然後試著拿捏恰當的力道。
她的長髮在他的大掌裡,彷彿水一樣的抓握不住,屠霽延很困擾,但又不肯放棄。
「我還想學著幫你畫眉哪……」
竹翡青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一臉古怪的瞪著他,「你不會梳頭,不會畫眉,不會更衣,就別來攪和!我又沒要你會這些,做什麼一晚上睡起來,就像被落雷砸壞腦袋,對這種瑣碎小事勤勉起來?」
屠霽延卻興致勃勃,「決定了,以後你梳發、畫眉和更衣都是我的工作,相反的,你也要幫我梳頭髮、換衣服,晚上我們還一起入浴,早上嘛,咱們就一起沖涼水醒醒神吧!」
竹翡青簡直要翻白眼了,大聲尖叫,「流宿,你快拿根棍子來敲昏他了事!」
一旁的流宿眼觀鼻,鼻觀心,捧著一盆溫水,手腕上掛著巾子,就等屠霽延完成了他手頭的梳發大業,便可以接著幫竹翡青擦臉、擦脖子,然後畫他這輩子從來沒畫過的眉。
可以想見那是一場災難,但是流宿臉上分毫顏色都不露,兩隻耳朵自動閉合,裝作什麼也沒聽見,他不知道自家主子在哀叫,也沒看見屠霽延將她那頭長髮越梳越亂……
蘇鴆的火候遠遠及不上他,絕色的小臉蛋露出不忍卒睹的表情,低聲喃喃,「翡青姑娘乾脆一刀捅死二爺算了……」
不堪其擾的竹翡青雙目放光,簡直要立刻實行這項大好提議。
這廂房裡一大早便雞飛狗跳,外頭被吵醒的各房姊妹一手扶著額頭,彼此看看,心想,自從入了三千閣至今,還從來沒聽見竹翡青房裡這樣熱鬧過。
幾乎有了一種日常家居的平凡幸福感了。
眼睛都要半閉起來的雪凝湄跌跌撞撞的又爬回自己的房裡,嘴裡喃喃,「簡直太刺眼了,還讓不讓人安睡?」
她決定要趴在窗口放煙花訊息,召喚她那出外遊歷半個月的良人回來閣裡,非得將那刺目的粉紅光芒反擊回去不可。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2-27 00:09:35
尾聲
在那一夜過後,竹翡青像是徹底的對他卸下心防,疏冷的身姿在他眼前像是化了水一樣的柔軟,充滿小女兒的嬌媚風情。
屠霽延慢慢的知道了,原來她喜歡各式絨毛抱枕和軟墊,喜歡抱著這些軟綿綿的東西睡覺,一旦沒抱到,就會睡不著。
要她在他誘人犯罪的身材和絨毛抱枕之間做選擇時,她還會露出非常困擾的表情,煩惱很久,直到終於注意到他的臉色已經黑到不能再黑。
屠霽延還徹底的知道了,自己的身體對她而言有巨大的誘惑力。
這個女人意外的貪慾,並且樂於享受,她總能不厭其煩的摸索他的身軀,像是怎麼也摸不膩,她喜歡嗅聞他的味道,喜歡擁抱著他。
她還非常的喜歡親吻。
他們曾經用一夜的時間反覆的親吻和擁抱,僅僅如此,她便能在他的懷裡崩潰無數次,那香汗淋漓的媚態教他發狂。
竹翡青喜歡他的聲音,喜歡他的擁抱,還喜歡他從背後擁抱住她,那讓她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屠霽延發現,在歡好的時候,一旦他輕輕啃咬她的後頸,撫摸她的後背,她便會癱軟了一般的融化在他的懷裡。
她的笑聲像個孩子。
她很好滿足。
他不需要挖空心思的找些珍奇首飾,她對於他從歸途的路邊摘來的一朵小花,都能開心得撲進他的懷裡又親又抱,然後捧著那朵小花,去尋個淺碟子養著。
她重視他的心意。
她會在他若無其事的取出從異地找來的貼身小衣,並在她身上比對,然後交到她手裡時,羞紅了一張臉。
屠霽延會從她手裡接來符合他身形的大衣、氅衣,甚至護身的軟甲,包括他的靴子和手套。
如此瑣碎的生活細節,一點一滴的充實心底。
竹翡青沒有離開三千閣,至少現在沒有。
「我想親眼看著閣主卸職,直到下一代閣主繼位。」她凝視著屠霽延,用一種商量的語氣對他說:「我在三千閣很久很久,沒有辦法就這樣離開,我覺得我有義務看到最後……」她有些惶惶不安的看著他,「你可以支持我嗎?」
屠霽延很難不為此而吃醋,「你依然是十二金釵,翡青。」
「是的,我一日在三千閣,就一日是金釵身份,我仍然要待客,即使可以設簾,並拒絕除了你以外的人的肢體親近……」她的表情憂傷而為難。
「但是你離不開閣主,想知道最後的結局,對吧?」屠霽延吻著她。
她仰著臉,由著他吞噬她的唇,「是的,我必須留到最後。」她用濕潤的眼睛凝望著他,「請你不要帶我走,不要是現在。」
屠霽延簡直沒有辦法拒絕她這樣柔婉的請求,歎息一聲。
「我等你。結束之後,我帶著你,千山萬水的遊歷天下吧!你期待嗎?翡青。」
「是的,我很期待。」她微微一笑。
她喜歡他親吻她的樣子,那甚至帶著一點粗暴的掠奪氣息,讓她暈眩。
只要是這個男人,無論他要帶她去哪裡,她都會毫不猶豫的跟隨。
「我心裡有你,屠霽延。」她歎息,呻吟。
擁抱著她的男人發出嘶吼的聲音,將她撲倒,與她糾纏,一再的向她證明,他心裡有她,只有她,而她亦然。
窗外那株桂花,開出了今秋的第一朵小花,香氣瀰漫。
如此濃郁而情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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