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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湛露 -【帝妖師(鳳國妖舞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5 00:00:14     標題: 湛露 -【帝妖師(鳳國妖舞之一)】《全文完》

湛露 - 帝妖師(鳳國妖舞之一)

兩百年前,天神轉世的四皇子欲來解救鳳朝的天大劫難,
兩百年後,四皇子與蛇妖的後人同樣身負天命重任……

身為尹氏獵妖師的新門主,她從沒遇過收不了的妖精,
鳳朝南城妖氣沖天,肯定跟住在這裡的王爺脫不了關係!
她推斷他是隻大妖,處心積慮地追蹤竊聽他的一舉一動,
但他除了對她冷言冷語,不曾傷她,反倒是處處護著她的,
當她被仇家偷襲,命危之際,他大方讓她吞下解百毒的靈丹,
明明自己受傷未癒,卻又為魂飛魄散的她下地府向閻王討人!
王爺待她有情有義,她豈能不動心、不湧泉以報?
況且一切都是她錯認了,他並不是妖,而是天神後代。
本以為兩人能攜手拯救鳳朝百年一次的大劫,
豈料她的寶器和體內的靈丹卻先引來殺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5 00:00:42

楔子

   尹清露跟蹤那兩條小蛇好久了。

   前日在河邊汲水的時候,她無意間發現從眼前中游過的兩條小蛇,到了對岸竟幻化成人形,她當下便興奮地知道,這兩條蛇是妖!

      鑒於牠們一直沒有作惡,她準備先採取跟蹤之術,探明牠們的老巢在哪裡。
     
     這三天裡,她小心翼翼跟在兩條蛇背後,而牠們顯然剛剛修煉成人形,還不會騰雲駕霧那些高深的道術,只是一會兒以蛇身在樹上爬一陣,一會兒又變成人形在地上走一段,不時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很是悠然自得的樣子。
  
      她有得是耐心,就等著看牠們到底何時才露出蛇妖的本性。

      終於,她等到了!

      這天夜間,兩條小蛇爬到路邊一座幽深的古廟門口,嘀嘀咕咕一陣之後,化為人形扭著身子走了進去。
  
      尹清露看著寺廟門口一匹正在閒閒吃草的瘦馬,心中明白了,也跟著走進去。

      寺廟不大,只有一個住持和一個小沙彌,她藉口留宿於此,要了間廂房住下,而她隔壁住著一個年輕的香客,再隔壁,便是那兩條幻化人形的蛇妖了。

      晚間時分,她滅了燈火,聽著門外走廊上傳來窸窸窣窣衣帶曳地的聲音,不同於一般人走路的聲響。緊接著,隔壁的門被敲了敲,嬌柔得像蜜糖般的嗓音響起,“小哥哥,奴家有事相求,能開個門嗎?”

     隔壁房門像是開了,一個小夥子聲音羞澀地問:“兩位姊姊,有什麼事嗎?”

    “奴家是遼東城人,因為家遭水患故上京求靠親友,路過此地,不料又遭奸人相害丟了銀子,行走不得……小哥哥,奴家白天看你像個善心人,能不能借奴家一點銀子,日後奴家必當雙倍奉還。”

     “這個……”那小夥子的口語似是猶豫不決。

      小妖的聲音又媚了幾分,“小哥若是不信奴家,奴家不介意以身相許。”

       外面霎時響起小夥子意亂神迷的低呼,“這、這萬萬使不得……”

       尹清露知道時機到了,將房門一推出了門,手扶劍柄冷笑道:“好個小蛇妖﹗我還以為妳們能改了祖宗那個臭毛病,本想放妳們一馬,偏妳們自己要作孽,就別怪我饒不了妳們。”

       她將辟邪劍抽出劍鞘,兩條青色小蛇妖嚇得臉色大變,其中一條蛇妖咬牙切齒說:“從哪裡冒出來多管閒事的人?壞了我們的大事,還不知道誰饒不了誰呢!”

       另一條蛇妖一把按住牠,急切道:“千萬別亂動手,妳看她那柄劍。”說著用手一指。

      “辟邪劍?”原本那條蛇妖也變了臉。“妳、妳是尹氏一門的……”

       冷笑一聲,“既然知道尹氏的名號,那妳們是要自己束手就擒,還是……”她話未說完,那兩條小蛇妖已同時噴出一口黑煙,她的面前頓時一片黑霧瀰漫,什麼都看不清。

     “呀?這是怎麼回事……”那名小夥子還如墜入夢中般,一臉茫然。

      尹清露回頭瞪他一眼,“算你撿了條命!”說罷,她團身抱劍,衝過黑霧直追了上去。

      那兩條蛇妖本想用障眼法逃過她的追殺,結果一回頭就見她已經飛身追至,不由得又驚又怒地大喊,“幹什麼呀?這麼不依不饒的……我們也沒作惡啊!”

     “沒作惡是因為有我在,否則妳們的惡事早就做下了。”尹清露劍尖一指,喝了聲,“去!”劍光倏地化作一條金色的彩帶,瞬間纏繞在一條小蛇妖頸上,將牠緊緊纏裹住。

     “姊姊救我!”被抓的小蛇妖驚駭地連連大叫。

      另一條跑掉的小蛇妖也嚇得從人面變回蛇頭,昂首吐出蛇信,瞪大了金色的妖瞳叫道:“妳這個不講理的丫頭!我們又沒得罪妳,快放了我妹妹,否則我要妳好看!”

      尹清露微微一笑,“哦?怎麼要我好看?我倒想試試看。”她將劍身一抖,被抓的小蛇妖便被扯落到她腳下,她挽起左袖,露出一串金鈴手鐲。

      兩條小蛇妖嚇得齊聲說:“奪魂鈴?”

    “算妳們見過世面。”她左手一抖,金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那兩條小蛇妖已經痛苦地捂著耳朵跌倒在地。

     未被抓住的小蛇妖還好一點,勉強掙扎又往前逃了十幾步,而尹清露腳下的蛇妖已經從人形變回蛇身,蜷縮顫抖地不住苦苦哀求。

     倏然間,不知從哪傳出一縷幽幽簫音,這聲音似是天籟,在昏暗的夜幕下灑落一片月色般的光亮,天地之間,驟然寂靜得只能聽到這如歌如訴的簫聲,連奪魂鈴都像是被鎮住般,發不出一點聲響。

      尹清露一驚,撤回手重新將金鈴藏在袖內。

      那名逃跑的小蛇妖卻歡呼一聲,連滾帶爬地奔向前方,連聲叫道:“大人救命啊!”

      暮色之下,一道人影緩緩出現,黑衣如墨,泛著月華的光澤。

      他款款走近,手中正握著一支翠綠的洞簫。

       逃跑的小蛇妖奔到那人身前,一下子撲倒在他腳下,連哭帶比劃地說道:“大人,有個惡婆娘抓走了我妹妹,您一定要為我們作主啊!”

       尹清露定定地看著那人,因為他與黑夜融為一體,她無法看清他的臉,只是他那暗魅的氣息、強大的迫力……即使是相距如此遠,她依然感覺得到前所未有的森冷。

      這人是誰?也是妖嗎?蛇妖喊他“大人”,是什麼意思?

      那人微微彎下腰,在半現出原形的蛇妖頭上點了點,蛇妖才又變回了完整的人面。“誰敢欺負蛇族的人呢?”他似是笑著,語調幽緩,沉嗓美妙如歌,“怕是妳們先欺負別人了吧?”

      “我們只是逗個小夥子玩了幾句,這丫頭就橫插出來,說要收了我們!”蛇妖像是找到撐腰的依靠,一邊往那人身後躲,一邊用手指著尹清露,“就是她,自稱是尹氏的人!”

     “尹氏?尹氏一門遠離鳳氏王朝許多年了,怎麼會有人到這裡來?”

      見那人抬起頭望向這邊,尹清露心裡忽然像被一把寒劍刺了一下,她倒抽一口冷氣。這是怎麼回事?

     “你是尹氏的人?”他幽幽問道︰“剛才那金鈴的聲音實在太過霸道,尹氏雖以誅妖為己任,但趕盡殺絕不是你們的門訓家規吧?”

    “閣下是哪位?”她盯著他,不答反問。

    他似笑非笑地說︰“一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閑人。”

    尹清露不禁笑了,“跳出三界外?天、地、人三界都沒有你,那你不是仙就是妖了。”

    “隨你去猜。”他笑道,伸出右手遙遙一招,原本她腳下那條幾乎去了半條命的小蛇妖便忽然飛身而起,翻了個筋斗以人形落在那人身前。

    小蛇妖朝他拜倒笑道︰“多謝大人救命。”

    尹清露大驚。這小蛇妖原本被她的闢邪劍鎮壓著,不該有任何逃脫的機會,怎麼竟在瞬間就被救了?這人到底是誰?

    “走吧。”他淡淡吐出兩個字,便見兩妖化為蛇形,扭身滑入一旁的草叢中。

    她氣得跺腳,提劍要去追,可黑衣人袖子再一揮,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牠們修煉幾百年才得一個人身,姑娘何必趕盡殺絕?”

    他一揮,一股強大的力量就將尹清露猛力向後推,她招架不住地摔倒在地上,喉頭涌上一股甜腥,差點吐出血來。

    “你……護妖、救妖,只怕也是個妖!”她冷斥一聲,左袖甩開,金鈴再露。這一回,金鈴之聲穿雲裂石,四周風聲大作,唯獨面前的黑衣人卻不動不搖,氣若山岳。

    “這奪魂鈴雖是個好東西,可若用得不好,非但不能傷人,反而自傷,姑娘可不要過分自信了。”幽幽笑聲響起,他持簫轉身,款步離去,簫音不若之前的低深婉轉,卻更加霸氣蒼涼,一時音律如霧,彌漫四野,居然將金鈴掀起的狂風擊了個粉碎!

    她揮劍而起,劍尖的金光再度飛出,直襲他的後背。

    而他雖然並未回身,卻彷佛能將身後的一切看個清楚明白,只是很隨意地反手一拂,金光倏地乍散,天地間驟然亮如白晝。

    尹清露被這陡然而至的亮光刺得睜不開眼,好不容易光華散盡,她眨了眨眼後再舉目看去——

    茫茫四野,何曾再有第二個人的影子?

    她震驚地瞪著遠方,手心泌出冰涼的汗水。

    那人到底是誰?是妖?還是仙?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5 00:00:56

第一章

    鳳朝的京城近日一直被一件事攪擾得熱熱鬧鬧——

    “都聽說了吧?陛下要封一個外邦女子做什麼國師?”

    “不是國師,是獵妖師。”

    “都差不多啦。咱們鳳朝有些年頭沒聽說妖鬼出沒了吧?最近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弄出個獵妖師來?”

    “若是‘好端端的’,怎麼會有這麼一個獵妖師?我聽說啊……宮中最近不太平靜。”

    “哦?怎麼個不太平靜?”

    “據說宮里有幾位娘娘無端出事,一個發了瘋、一個死了,陛下下令徹查,卻說死因有蹊蹺,不像是人力所為。這個獵妖師不知從哪來的,自動請纓要捉妖,結果還真捉到一只蝙蝠精。陛下大喜,這才要封賞,說是為了護住鳳朝的基業不被妖魔作祟打倒。”

    “真有此事?怕是人裝出來的吧?”

    “宮中到處都在傳,我表姊就是乘風殿皇後寢宮那里負責燒水的,她親耳聽到的事豈會有假?”

    “那陛下是要小心了。妖怪啊,哪里有好的?而陛下如此謹慎的人突然大張旗鼓地封這個女子做獵妖師,只怕是預知到還有別的亂子要鬧吧?”

    尹清露活到十九歲,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從一個“世外人”變成了“朝內人”,因此當鳳朝皇帝說要封她“鳳朝第一獵妖師”的頭餃,並要為她起府修觀的時候,她連連拒絕。

    “尹氏一門早有祖訓,永不為朝廷做事。今朝我為獵妖而來,已算觸犯門規,怎麼還敢再犯?”

    鳳皇鳳鵬舉,今值而立之年,風華正茂,英俊有為,他一臉憂心忡忡道︰“尹姑娘,你既然身為獵妖師,當以除妖降魔、匡扶正義為己任。如今鳳朝有難,妖物作亂,就算不是為了鳳朝皇族,光是為了鳳朝百姓,你也不能袖手旁觀。”

    尹清露被他說得心頭一動,臉色一僵。

    他趁機又道︰“姑娘不妨化名在朝中,這樣便不會有同門之人知道。待除妖完畢,姑娘自可離去,朕絕不阻攔。”

    于是,她同意了這個提議,以“陸西蟬”做為化名,讓皇帝在鳳朝皇宮西側另闢一塊地方為她建立府院。

    一名並非後妃的女子,能在皇宮中單獨立府沒院,這可是鳳朝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殊榮,事情一傳開,她自然受到朝內外的矚目。

    鳳鵬舉也提醒,“宮內那些女人喜歡嚼舌根聊閑話,尹姑娘是個女孩子,只怕難免會被她們問東問西。姑娘若是不喜歡,不用搭理她們,不必怕得罪。”

    尹清露微微一笑,“陛下太多慮了。既然宮中鬧妖,又有娘娘罹難,我正好要要多和娘娘們攀談寒暄一番,不怕她們問我,我倒有更多事要請教她們呢。”

    他含笑點頭,“姑娘無論要人要兵,盡管和朕說,朕必當全力協助。”

    “有陛下的承諾,清露自當盡力而為,只是……”她問道︰“我入京以來,覺得京內妖氣最重的地方似乎並非在皇宮,而是在南城附近,可我幾次去探尋,卻又無功而返,很是奇怪。請問陛下,是否知道南城有什麼特殊的人或地,需要我小心留意?”

    “南城?”鳳鵬舉一怔,歪頭想了想,“南城最重要的地方只有兩處,一處為上清觀,是本朝最大道場;另一處便是涵王鳳疏桐的府邸。但這兩個地方都不該有妖氣啊,上清觀的觀主寂明道人是百年來最有建樹的道長,據說道行修為頗高深,在你來之前,朕曾想請他出山幫朕捉妖,他卻拒絕了,說是山人不理塵事。”

    尹清露聽了卻冷笑,“這才奇怪呢。把道觀開在京城中,享受著紅塵香火,又說不理塵事?好虛偽!”

    他也笑了,“說得對,所以朕也懶得理他了。只是京中善男信女眾多,上清觀又有百年盛名,朕不願掃了百姓的興,就任他們去參拜。”

    “那涵王呢?”

    鳳鵬舉猶豫了一下,“涵王那個人,你就更不必查了。誰那里都可以說有妖,涵王……朕絕對不信有妖人膽敢躲在他那里。”

    “哦?為何?”尹清露不解。“難道他也是獵妖高手?”

    “他從不獵妖,但出身玄妙,皇室之內除了朕,眾人最敬服的就是他。至于如何玄妙,待你見到他時自會明白,朕先在這里賣個關子。”

    尹清露來到上清觀門前,發現這里果然香火鼎盛,人流如織。

    一般的寺院道觀,頂多也就初一十五才會有大批的香各涌入,而且過了午時就都散去,可眼見已至下午,這里香各依然絡繹不絕,虔誠膜拜,鳳朝百姓對此地的敬仰崇拜由此可見。

    她邁步走進觀里,一個小道士打量了她幾眼,笑咪咪地上前問候,“這位女施主好像眼生得很,請問是否第一次來本觀?”

    她斜睨小道士一眼,“怎麼?若是第一次來,便要接受盤問了?”

    “不敢。只是我家觀主說,凡第一次來本觀的有緣人都要奉清茶一杯,聊表敬意。施主若是不忙,請到廂房用茶。”

    她笑道︰“你們觀主真有趣,白送茶喝倒是不錯,只是喝完後,不知是不是要找我布施了?”

    小道士也笑答,“施主大概不是本朝人,或者是第一次到京城,不知道我們上清觀有個規矩,就是從不接受施主們的布施。”

    她有些訝異,“哦?不接受布施?那你們以何為生?”

    “本觀後院有菜地,菜食都是觀人自己親手種植,多余的蔬菜再拿到市集上去賣。每月上山砍柴一次,道服不過一人兩身,從生到死,不再多領。如此吃穿用度便都有了。”

    尹清露一邊聽小道士娓娓道來,一邊跟著他往後院廂房走,心中有所了悟。

    這麼大的道觀香火如此旺盛,她本以為這里光靠普通香各的布施,就能大發橫財,日進斗金,瞧不起道觀的觀主,但聽小道士一番介紹後,就明白為什麼連鳳鵬舉身為鳳皇,都不好找上清觀的麻煩了。

    試問,一個為百姓消災祈福的神聖之所,卻不從百姓手上要得一分一毫,有哪個百姓會不感恩戴德的擁護?

    “施主請坐,清茶即刻奉上。”小道士推開一間廂房的木門,躬身行禮後,轉身走了。

    尹清露走近那張小小的茶桌,剛要坐下,左手袖中的奪魂鈴突然發出當啷一聲脆響。

    她的心情一下子亢奮起來……這里有妖?

    她伸手從懷中掏出一道黃符,順風一展,黃符立刻燃燒起來。她手指一松,黃符化成灰燼飄向了窗外。

    握緊劍柄,朝著灰燼飄落的方向縱身躍出——

    在整個上清觀最深處有一片密密的竹林,不同于前方的熱鬧及香煙裊裊,這里清幽得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尹清露跟著符灰追到這里,頓時收住了腳步,竹林之中依稀有兩道人影相對而坐,不知是在下棋還是喝茶。

    由于符灰飄到竹林前忽然一下子散開,讓她失了線索,正不知進退時,忽地聽得竹林中有人的笑語。

    “王爺不品茶、不談道,只愛我這片竹林,為何不在自家府院也種上一片?難道偌大的王府還闢不出院子種竹子嗎?”

    這聲音聽上去有些年紀,不曉得說話的人是誰,但他稱呼對方為王爺,讓尹清露不由得更添了幾分好奇。

    王爺?會是涵王嗎?

    接著,另一個年輕的聲音幽幽笑著,“豈不聞古有詩雲︰‘吾與二三子,平生結交深。俱懷鴻鵠志,昔有心。逸氣假毫翰,清風在竹林。達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我到你這里來臨風賞竹,要的就是這份清靜雅趣,若是回到王府還要大費周章地翻土拆牆種竹子,未免過于鋪張穿鑿。”

    “王爺是不喜歡鋪張穿鑿,還是怕大興土木惹來非議?其實,以陛下對王爺的器重,種幾根竹子又算得了什麼?王爺看似灑脫,只可惜還是太在乎別人的言行。天地間,清風也好,塵土也罷,存世便為上天之恩,恩澤降世,可不是為了束縛于人。如王爺這樣的大人物,更不該為無干之人的閑言碎語所困才是。”

    “觀主說得容易,是因為觀主無掛礙。我是凡人俗各,自有紅塵規矩該守。”

    這聲音清淡如風卻又憂傷如冬雪,聽得尹清露不禁一怔。她總覺得這語氣、這嗓音似有幾分耳熟,一時卻又想不起在哪里曾聽過。

    忽然,又有個嬌媚的聲音叫道︰“王爺,還不走嗎?奴家等得腰都酸了。”

    這聲音一出現,尹清露左手腕的金鈴陡然震得嚇嚇當當響了幾聲。

    她豁然回頭,只見一個身著粉色長裙的嫵媚女子,正滿臉瞋怪地穿過一道月形門,裊裊婷婷地走進來。

    越是靠近,不只金鈴,連闢邪劍也倏然發出鐺——一聲的低吟。

    尹清露蹙著眉心,盯著那女子,冷笑心想︰果然有妖!

    女子走向竹林的同時,竹林中也款款走出一個白衣男子,他白色長袍上繡著銀色的盤龍,因為日光的投射,他每走動一步銀龍就如在水中游晃,恍如活了一般。

    一個男子,若有如畫般的俊容已是罕見,還擁有如此離塵絕世的氣質,更是世間難得。

    尹清露恍惚了,覺得這人好似從竹林中御風而出的一片竹葉,即使距離遍遠,她都能感覺到對方散發出的清香氣息。而他臉上的笑容又淡得如白雲般高潔幽遠,似是和他說話都會褻瀆了他。

    “雪梅總是這樣沒耐性。”白衣男子靠著一根竹子微笑道,默默迎視著那抹粉色身影,直到嬌軀撲入懷中。

    “佳人久待,王爺的確是不該冷落。”另一人也從竹林中走出,是一位年紀大約四、五十歲的道長,手中拄著一根青竹拐杖,走起路來還有幾分跛態。同樣的仙風道骨,頗為與眾不同。

    兩人相對一笑,白衣男子只好說︰“既然如此,就不叨擾了,改日觀主可到我府上坐坐。我雖不是品茶聖手,但府中也有不少好茶,白放著實在糟蹋,觀主若是肯給我畫一幅歲寒三友圖,我便可以傾囊相送。”

    道長捻著長髯笑道︰“王爺的算盤打得真是好,一幅畫換您的上等茶葉,這個買賣不算吃虧。那好,我們就約在下月初七,我必當過府討茶。”

    兩人拱手拜別後,白衣男子伴著粉衣美人並肩而行,竟然好像都沒看到一直站在不遠處的尹清露,沒有一人與她打招呼。

    她一言不發地伸出一臂,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白衣男子這才將幽深的眸光投在她身上,“姑娘有事?”

    他的目光太深邃,仿佛能在須臾間把人的心神吸走,她不禁深吸口氣,改盯著旁邊那名美人問道︰“請問閣下可是涵王?”

    白衣男子笑答,“是。”

    尹清露點點頭,“那麼……請恕我冒犯了。”一語既罷,她猛然伸手抓住粉衣女子的手臂,左手揚起金鈴,金鈴之聲驟然大響。

    那粉衣女子嚇得連連掙扎,慌叫道︰“這瘋丫頭要干什麼?我又不認得你,真是放肆!王爺救我!”

    鳳疏桐抱臂苦笑,“我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你是不是得罪了人家?”

    “我哪里會招惹這麼一個女人?若是要招惹,也必然是王爺在外拈花惹草啊!真是冤枉!”雪梅氣得頓足,卻怎麼都掙不開她的手。

    但尹清露這邊卻訝異了。自她獵妖以來,大小妖精只要聽到奪魂鈴的聲音無不嚇得魂不附體、抖若篩糠,怎麼今天這妖精竟全無反應?難道它的道行竟如此高深嗎?

    “哼!就算你道行高深,我也不怕你不現出原形。”說罷,她將金鈴一收,抽出闢邪劍,自半空中直劈而落,寒光爍爍,眼看就要劈斷那女子的手臂——

    忽然間,一截雪袖似輕雲般裹住了她鋒利的劍刃,一扯便將她的劍鋒扯開到一旁。

  鳳疏桐面露不悅地站到她對面,一手護住粉衣女子說︰“姑娘,平白無故就要取人性命,是不是太霸道了?”

    尹清露怔怔地盯著他,困惑和驚詫讓她一時忘了回答。她的闢邪劍自出鞘以來難逢敵手,今日居然輕易就被人用袖子化解了招式?

    要知道,她這把劍可不是普通的利刃,而是飽飲三百余名妖精之血後化煉而成,尋常妖精只要看到它,無不嚇得落荒而逃。何況劍身上還有當年法術高深術士暗藏的符咒,一般人是絕對無法擋住它一擊的……這個涵王究竟是誰?竟能眨眼就將此劍攻勢化解?

    鳳疏桐沉著臉不作聲,拉著雪梅就要走。

    尹清露遲疑了下,閃身讓開道路。

    今日初次交手,她已知道這男人的厲害,所以準備暫避鋒芒再圖後計。

    待涵王離開後,寂明道人在她身後道︰“姑娘,你不是鳳朝人吧?敢在涵王面前隨便動武,難道你當涵王的寵妾是妖嗎?”

    她圓睜秀目,不信地問︰“涵王到底是誰?”

    寂明道人呵呵笑,“這個答案你不如去市井街頭,問問那些喜歡說書算命的閑嘴,恕我上清觀規矩多,不願議論別人的是非長短。”

    就這樣,尹清露討了個沒趣,被上清觀的觀主各各氣氣地“請”出了道觀。

    未出觀前,她心中滿是挫敗,但真的走出觀門後,她卻又笑了。

    自十二歲學得獵妖之術以後,她直到現在都一路順遂,唯一的一次失手,是上個月在京城郊外收那兩個小蛇妖時,被一個神秘人攪了好事。且自那之後,神秘人和小蛇妖即不知所蹤,讓她連查明對方底細都不能。

    這一回,又遇到一個奇怪的涵王鳳疏桐,讓她再次折戟沉沙,可這卻像是上天給她的機會,讓她將那些斷了的線索重新串起來。

    雖然鳳疏桐和那神秘人似乎不該有任何關系,但她對這兩人都有濃厚的興趣。神秘人是誰她不知道,但鳳疏桐是誰,總能問出個大概吧?那道長倒是為她指了條明路,若想清楚一個人的底細,用不著去問他身邊的人,街頭市井的流言蜚語就足夠她聽的了。

    她走進一間酒樓,門口有名說書先生正說得口沫橫飛地講著鳳朝歷代的傳奇和典故。今天正巧講到兩百多年前皇室中五位皇子爭權奪位的精彩故事。

    其中,四皇子鳳玄澈那“承命于天、身系鳳國”的神奇身世,令在座的各人一半如痴如醉,一半嗤之以鼻。

    “怎麼可能一個人是天神轉世,還能與妖王作戰?”下面有人聽不下去了,摔杯而起,用手指著說書人罵道︰“你編故事前也不先打草稿,或者編到其他國家去,都講到咱們鳳朝來了還說得天花亂墜?我怎麼從沒聽人說過咱們鳳朝有哪位皇子是天神後裔?”

    說書人倒是涵養極好,不慍不火地笑著,低頭撿起碎了的茶杯,慢條斯理說︰“這位各官,您年紀還小,當年的事過了上百年,難怪百姓們都不記得了。據說鳳朝和妖王九靈那一戰,可是驚天動地,不僅當時的二皇子鳳玄鈞親自領兵與妖王作戰,連天宮的天兵和地府的鬼卒都參與其中。那一天,鳳朝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傾盆大雨足足下了七天七夜才止住……”

    罵他的各人聽了更是大笑,“真是胡說八道!你可知道我是誰?我在翰林院負責記錄鳳朝史,從未見哪本史記正傳提到過這件事,你又是從何而知?”

    說書人鄙夷地哼了一聲,“官家正史向來只用來標榜帝王言行政績,這些非正傳所能道的秘史自然就只能在市井流傳,傳得久了,也就沒人信了。可惜啊可惜,你不僅是肉眼凡胎,還沒有慧根……罷了,我也說得口干舌燥,今日不說了。”說罷,他丟開說書本, 轉身就去收拾自己的包袱。

    尹清露連忙上前,低聲問︰“我對這件事有興趣,先生可否單給我說說?”

    他頭也不抬地道︰“我說書可是要錢的,姑娘出得起銀子我就說。”

    她笑咪咪地翻手,亮出一錠銀,“這點茶資夠不夠?”

    說書人隨意抬頭一看,只見那銀子明晃晃、閃亮亮,足有十兩重,立刻樂得嘴角都扯到耳根後面。

    他一把抓過銀錠子收進懷中,笑問︰“姑娘想知道什麼?”

    “那個四皇子鳳玄澈,真的是天神轉世?”

    “是啊。我爺爺的爺爺曾是一名宮中近侍,後來追隨二皇子出征大氏國,對皇家事知道不少,他說的話自然不會有假。”

    她一笑,“那這位天神有後人嗎?”

    “有啊。”說書人笑得有些神秘,“說到他的後人,那才有趣呢。聽說鳳朝那一代三位皇子所娶的妻子多少都有些詭怪,或說是仙、或說是妖,尤其是四皇子娶的那位,婚前沒幾人見過,婚後兩人也很少在宮中待著,總是雲游四海,每逢宮內有重大慶典時才回來轉一轉。

     最後一次回宮,是鳳皇四十歲大壽,據說四皇子的妻子喝醉了酒,睡倒在皇宮中,可那一晚偏偏有小宮女吵著說自己看到一條青蛇盤在她的床上,卻不見她的人影……此後,四皇子和他妻子就再也沒有回過京城了。”

    “青蛇?”她驚訝地問︰“是說她被蛇吃了?抑或她就是蛇妖?”

    “四皇子是天神轉世,怎麼也不該娶個蛇妖為妻吧?不過五十年前,四皇子的後人突然出現了,亮出象征他身份的傳世玉玦,先帝立刻認下這支手足血脈,立為忠王、封了府第。忠王去年去世,膝下只有一子,就是涵王。”

    尹清露聽得入神,情不自禁地咬著手指,“若他們是仙人後裔,難道不該長生不老嗎?還會死?”

    “可不是嗎?就算不是仙而是妖,也不該就只有這幾十年壽命吧?而且忠王這人容貌普通,看上去沒什麼特殊,雖然封了王卻行事低調,很少參與朝中事,只喜歡蒔弄花草,甚至下地耕作,百姓都叫他平民王爺,就是個尋常的普通人。

     而涵王就不一樣了,只要見過他的人,無不慨嘆他必有先祖的仙人血脈,哪怕光和他說句話、見個面,都覺有如清風拂面,神清氣爽、心曠神怡。當今鳳皇很想讓他入朝做事,可惜涵王和他父親一樣不喜拋頭露面,只是領個吏宮的閑差,十天半個月才去吏宮走走,平常時候就是在府中和侍妾彈琴作詩,或者到上清觀和觀主閑聊。”

    尹清露聽了說書人的一番描述,回想著鳳疏桐的樣子,確實不枉說書人的一番贊譽。

    只是,從說書人這里聽到的訊息,又令她添了許多疑惑——

    鳳疏桐如果真是鳳玄澈的後人,那麼他也就不是凡人了?不是凡人……

    猛然間,她想起當初那個神秘人的一句話——一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閑人。

    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麼。

    深夜里的涵王府總是很安靜,偌大的王府中,護衛不過十余名,也只是半夜里在王府的外院象征性巡視一圈,便回去抱頭大睡了。

    這里從來沒發生過任何的事,刺各、小偷、偷香竊玉的飛賊全不用擔心會出現,因為沒有任何人會想來煩擾王爺。再說涵王向來與世無爭,王府中更沒有傾國的財富,實在不值得任何人覬覦。

    所以,除了樹梢上偶爾會嗎叫的幾只禽鳥外,王府平靜得就像無聲之畫,最起碼,常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一縷紅煙出現在王府內院的正房門口,一個嬌小玲瓏的影子破煙而出,戰戰兢兢地輕敲了下正房的房門,“倚翠求見大人。”

    房門一響,白天在上清觀現過身的雪梅打開門,嬌笑著說︰“倚翠這丫頭又來了,王爺,您還要不要見?”

    “我的規矩她既然知道了,這次敢來,必不至于空手而至吧。”

    房內響起的懶洋洋嗓音有著說不出的優雅,卻讓倚翠肩膀一抖,垂下頭說道︰“倚翠知道。倚翠帶來了一面銅鏡,不知大人是否看得上眼?”

    “拿進來吧。”又是慢悠悠的一句話聲。

    雪梅退至一旁,讓倚翠捧著那面銅鏡戒慎恐懼地走進房內。

    房里,鳳疏桐倚著百禽櫻木拔步床的床架,手中正拿著一把小刻刀,有一下沒一下地刻著什麼圖形。

    “大人。”倚翠跪在他的腳邊,雙手將銅鏡奉上,“小的族內不比那些富庶大家,沒有更多的寶物了,這銅鏡也算是祖傳,能照過去和未來……”

    “這還真是個希罕的東西。”雪梅接過銅鏡,笑著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忽然驚叫,“呀!這銅鏡上怎麼破了一道縫?原來是個殘器?”

    倚翠苦笑道︰“雖然有殘,但法力還是有的,不信您照照看。”

    雪梅好奇地對著鏡子中照了照,赫然看到一株紅梅樹被當空落下的一道閃電劈成兩半,嚇得她一下子把銅鏡丟開,惱罵道︰“大膽小妖!竟然用法術嚇我”

    “倒也未必。”鳳疏桐伸手一抄,將銅鏡拿在手中,卻並沒有照,只是倒扣在床上。“好吧,這禮我收下了,你的事情我也記下了,你可以走了。”

    倚翠囁嚅著,似還有話想說,卻又不敢張口,只好道了謝悄悄退下。

    雪梅好奇地對著鏡子中照了照,赫然看到一株紅梅樹被當空落下的一道閃電劈成兩半,嚇得她一下子把銅鏡丟開,惱罵道:“大膽小妖。竟然用法術嚇我”

    “倒也未必。”鳳疏桐伸手一抄,將銅鏡拿在手中,卻並沒有照,只是倒扣在床上。“好吧,這禮我收下了,你的事情我也記下了,你可以走了。”

    將翠吸嘴著,似還有話想說,卻又不敢張口,只好道了謝悄悄退下。

    雪梅靠過來坐在他身邊,用手指一點他手中的木雕,哼了聲,“這銅鏡真的很邪門”,竟然諭示我將遭天打五雷轟……王爺,若真有那麼一天,您可要救我。”

    “我幾時不救你了?”他淺淺笑著,隨手一丟,手中那塊小小的木頭突然化作一只五彩斑斕的翠鳥,嘰嘰啥喳地在屋內飛了起來。

    “白天那個丫頭實在嚇人,不知是什麼來頭,競能一眼就看出我是妖。若不是王爺罩著我,只怕我要被她的金鈴搖碎三魂七魄了。”她貼著他的臂磅,縴手緩緩探進他衣襟,一邊擦撥著為他輕解衣衫,一邊柔媚地說:“王爺,要不然我去嚇唬嚇唬她,把她趕出去吧?

    留著她在京城,真是個禍患。”

    “你?嚇唬她?”鳳疏桐好笑地替她一眼,“你真以為你那點道行能嚇得住她嗎?奪魂鈴、碎邪劍,尹氏家的人可不是好惹的,連我都得避著點。”

    雪梅一征,“可她明明不是王爺的對手啊。”

    “她祖上與我家祖上有點淵源,很是難纏,所以你沒看我都不和她計較嗎?不過,她應該就是皇兄找來的獵妖師,蝙蝠精不規矩,死在她手里是活該,現在她留下來,也的確會礙點事兒。”鳳疏桐斂下眼,看著她的手掌已經摸上了他胸膛,不動聲色地說:“雪梅

    ,忘了我怎麼和你說的嗎?你跟著我,也要守規矩。”

    雪梅嘟起兩片粉盈盈的櫻唇,“王爺是怕奴家伺候得不好嗎?聽說當年蓮花精還能嫁給鳳皇呢。我不過就是伺候王爺這點風月之事,又算什麼?”

    “蓮花精是脫了妖皮才能嫁給鳳皇,那種不但要遭受五雷轟頂,還要歷經地獄十八層苦劫才能達到的極致痛苦,你受得住?”

    雪梅愣了下,又笑道:“可王爺不同于當年的鳳皇啊,王爺法力高強,妖界誰不敬服……說著,她靠過身子吻上他的雙唇。

    那雙唇,冰涼得如同她當年還是梅花時,冬日里最常親近的雪花,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卻有著讓人難以抵御的清新氣息。她雖然惱恨雪花的清寒,卻又忍不住一年一年盼著它的到來,滋潤得自己更加嬌艷。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5 00:01:38

第二章

    只可惜,眼前的男人一樣不解風情,一樣冰冷無情,她用盡嫵媚手段想將他的身體熨燙得暖軟一些,得到的卻只是冷淡的一句一一“夠了嗎?”

    她憾恨地移開身子,手指卷著衣角,“王爺……,

    “噓—”鳳疏桐身子忽煞一僵,一手按住她的唇,起身走到門口。沉默了一會後,他又笑了,朗聲說:“三更半夜還有人偷聽夫妻私語,真不知這世道是怎麼了?”

    他話音未落,已將房門打開,接著一道人影從屋檐上翻身而下,臉色凝重地開口就道:“王爺,您府中有妖氣。”屋內的雪梅已一肚子衰怨,再聽到這話簡直怒不可遏,一手擦腰地也站到門口,用手一指道“你這個丫頭有完沒完啊?又說有妖氣!知不知道這是哪兒?

    是涵王府!而這位是涵王,哪有什麼妖?”

    “你就是妖。”尹清露冷冷地瞅著她,出聲問了,“王爺可否讓我證明給您看?”

    鳳疏桐皺著眉,“雪梅跟了我好久了,從未害過我,不可能是妖,姑娘你是弄錯了。”

    “我縱然會錯,奪魂鈴和碎邪劍也不會錯。”尹清露伸出左手,露出手眺上的金鈴,右手持著碎邪劍,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雪梅。

    雪梅扭著腰走出來,一笑道:“又是這一套,也不見得能把我怎樣。”

    尹清露也笑了,“那好,今日我若是不收了你,枉費我尹門的捉妖招牌。”猛然間,她持劍在身前一橫,沒有刺向雪梅,卻劃破了自己的手腕。

    雪梅訝異地瞪大眼,“你這是……鳳硫桐眉心一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袖口飄擺,本要上前阻止,卻又臨時心中一動,停住了腳步。

    正當此際,尹清露已動如脫兔、快似閃電,將沾了她鮮血的劍陡然劈落。

    雪梅原本還笑著仰頭去看,待察覺劍光上的血腥和森寒,而感到不妙想要閃開時,那劍已砍斷她的一邊肩膀。

    她慘叫一聲,登時倒地,回頭呼救,“王爺……”

    鳳疏桐沒有吭聲,只是摸然地看著她殘缺的身體在地上逐漸幻化成枯枝數節,“這就是她的真身嗎?”

    “沒錯。”尹清露一抖左手,金鈴便化出無數條閃閃金光,將梅樹精緊緊纏裹起來,然後,她又從袖中抖出一個玉瓶,拔去瓶塞念了句,“收。”

    下一刻,地上紅光一閃,梅樹精已被她收入瓶中。

    尹清露長呼一口氣,急忙蓋住瓶塞,這才覺得事情不對。

    她孤疑地抬頭去看他。這白天還三思維護自已寵妾的神秘王爺,剛才為什麼連手指都不曾動一下,任憑她收妖?

    鳳疏桐一步步走到她身前,看了眼她手腕上還在淌血的傷口,從自己袖中拿出一條手怕,幫她把傷口包扎起來。

    瞧著他十指優難緩慢地用手帕打出一個結,她不由得蹙眉,心頭既是驚疑,又有一股異樣的情愫,一時竟忘了收回手。

    包扎完畢之後,他淡聲說道:“這下你遂了心願,可以走了吧?”

    她訝異地問:“王爺不問我關于這妖精的來龍去脈?”

    “她既然是妖,留在人間就是個禍害,你收了她,也算是為民除害,我反而應該謝你。”他幽幽笑著,“不過,她也曾是我的侍妾,與我算是有情,夫妻一場,你今天殺了她……”他又伙在她耳邊,輕聲說;“我會為她報仇的。”

    她心中一凜,抬眸瞪著他的眼—那雙眼中流光四溢,美得驚人,卻也冷得像冰,讓人心寒。

    尹清露一覺睡醒,迷迷物物的只看見眼前站了個人,還沒回過神來,待昨夜的情景倏地涌上心頭,她才赫然跳下床,伸手去摸自己的碎邪劍,雖一下子沒抓到,卻已喊出聲,“什麼人?”

    一名小爆女正為她收拾梳妝台,聞聲嚇得將手里的一盒胭脂掉在地上,結結巴巴地說:“奴、奴眸是奉皇後旨意來幫天師收拾房間的。”

    她征了一會兒,這才醒悟過來自已現在已經睡在皇宮中。回頭再看去,枕邊的碎邪劍被多事的小爆女掛到牆頭上去了。

    她面無表情地走過去,將劍摘了下來,“多謝皇後美意,不過我的東西不要隨便亂動。”看了眼桌上那一大堆胭脂水粉、珠寶首飾,她又皺著眉說:“這些東西我也用不上,都拿走吧。”

    小爆女只好應聲,將東西重新收起,仍戰戰兢兢地問道:“那,天師您要吃飯嗎?”

    見小爆女一臉惶恐,仿佛自己不是什麼獵妖師而是個妖怪,她忍不住嘴哮一下笑出聲,“別叫我什麼“天師”,我可沒有飛天通地的本事,我只是一個常人,當然也要吃飯。”

    “那……天師,您吃過飯後,皇後娘娘想請您去乘風殿一趟。”

    “知道了。”她點點頭,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金鈴。

    從昨夜殺了那個梅樹精後到現在,金鈴還沒有響過,難道京城內的妖精都已經鏟除干淨了?

    可是不對呀,鳳疏桐的話遠比那些妖怪更護她擔心,因為到現在,她還是不能確定他的真實身分到底是什麼,或者說,她不能確定他的祖上……是仙還是妖?

    昨夜,他輕易就讓她獵妖成功,感覺更像是個圈套,但他沒下這圈套的目的是什麼?若他真要替梅樹精報仇,又會如何做?

    尹清露知道自己既然在後宮生活,就一定要和後宮的女人打交道,這一點,在她同意入宮之初,鳳皇已經和她打過招呼,她雖然當時笑著不以為然,但其實心中還是有點不自在。

    她學道之時,身邊只有兩個姊妹,學成之後獨自一人闖蕩天下,又因只專注于捉妖,不與世人為伍,因此說實話並沒有太多與人相處的經驗,就不知這一堆後宮妃嬪們,會怎樣看待她這個天降的外來女人?

    等她到達乘風殿時,只聽得里面好不熱鬧,有人叫道:“涵王難得入宮一次,娘娘若是不讓他吹一曲,我們豈不是自來了?”鳳疏桐在這里?她心頭一震,不由得緩下腳步,退疑著該不該進去。

    不久,又聽一女子笑道:“硫桐,你看看這宮中對你傾慕的女子有多少?人人一副哀求之相,本宮都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了。”

    尹清露明白了,自稱“本宮”這聲音應是皇後。

    餅了片刻,才聽他緩緩開口,“娘娘這句話真讓疏桐無顏再停留于此,若讓陛下聽到,疏桐可是死罪。”

    皇後笑道:“怕什麼?陛下送你的詩,本宮可記得清楚呢—“鳳舞玄天九霄門,玉壺傾盡滿園春。一曲離簫傷心淚,疑是天宮摘仙人。”—連陛下都對你贊譽有加,我們這些凡俗女子贊你幾句又如何?”

    尹清露還在門外遲疑時,接引她的太監已扛著嗓子大聲稟報,“陸姑娘到。”她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進去,宮內果然是一院子的燕瘦環肥,桃李芳葬,被眾人眾星拱月的,除了皇後外,就是鳳疏桐了。

    兩人同時抬頭向她這邊看,皇後先開口道:“終于見到陸姑娘了。陛下和我提過你好幾次呢。”

    鳳疏桐望著她,狹長的俊目中泛著幽亮的光芒,揚唇一動,“陸姑娘?不知陸姑娘是出自何人門下?”

    尹清露臉一紅,想起自己之前過于張揚,把“尹氏一門”掛在嘴邊,現在再以“陸西蟬”為化名,自然就被鳳疏桐當場戳破。

    可既然已經撒了一個謊,事到如今也只好繼續把謊圓下去,她厚著臉皮回巷,“西蟬不才,不想辱沒師門,恕不能奉告。”

    “無妨。”皇後對她師出何門並不介意,笑著招手叫來旁邊一名妃嬪模樣的女子,“素妃,來見見你的救命恩人吧。陸姑娘,素妃也是大病初愈,所以之前才未能登門道謝。”

    素妃是個身材瘦弱的女子,看來弱不禁風,臉色更是蒼白得好似多年沒照到陽光。她顫巍巍地走過來,聲音極小地說:“陸姑娘,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見她似要屈膝,尹清露急忙上前扶住,微笑道:“素妃娘娘不必多禮,除妖降魔是學道之人的本分。娘娘現在身子贏弱,還是多休息吧,不要再傷了元氣。”話說當日她初到京城,就察覺這里妖氣縱橫,藏身皇宮之後,無意中得知宮內有名妃繽無故死亡,還有一名紀繽突然變得瘋瘋癲癲,她立刻就知道這里有妖物作亂,便大膽現身于鳳皇駕前,主動要求降妖。

    鳳皇對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獵妖師雖感到驚詫,但恰好也正為宮中的異動煩惱,苦于沒有對策,便馬上答應了。

    當夜,她就捉柱一只蝙蝠精,那只蝙蝠精當時正咐身于這位素妃身上,因為修行不夠,不能完全克制住素妃的元神,才導致素妃心神恍惚、瘋瘋癲癲。

    將編蝠精收伏後,素妃就擾如大病一場,接連好幾日都昏昏沉沉下不了來。

    這件事雖沒有張格天下,卻是宮中眾口相傳的公開秘密,因此即使妖已收,依然人人自危。

    皇後憂心仲忡地問:“陸姑娘,依你看,這宮中還會不會有別的妖作亂?之前湘紀無疾而終,也是妖精為害嗎?”

    尹清露點點頭,“湘妃的屍身我已查驗過,應是中了妖術而亡。至于還會不會有別的妖精……”

    她本不願太過明說,以免嚇到旁人,但一眼瞥到端然穩坐在旁喝茶的鳳疏桐,又忍不住脫口道:“也許還有道行更高的妖攀已隱藏起來,找會為娘娘們查明。”

    此言一出,滿園花容失色、人心惶惶,連皇後都咬著牙根微怒又害怕道:“盛世清明,怎麼會有妖牙擠作亂?”她求助地看著尹清露,“陸姑娘,如果你發現了妖草蹤跡,該怎樣查明對方的身分?”

    尹清露眼珠一轉,微笑說:“很簡單,有幾種方法可以查明。第一種,要看我身上的奪魂鈴和碎邪劍是否有異動。但若是踫上道行高深的統隆施了護身之法,有可能瞞過這兩樣寶器,所以第二種……”她忽然轉向鳳疏桐,“王爺,可否借您的手一用?”

    鳳疏桐挑起眉,淡笑道:“陸姑娘真是有趣,滿園的女子你不借,卻來借我的手,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學道之人.不講這些俗禮。娘娘們身分尊貴,我不想驚擾了她們。”她只是笑看著他,如此解釋。

    他也笑了,伸出左手給她,他手掌修長光潤,五指順長如玉,只是作勢伸手的姿態似手帶些誘引,競讓周圍一些妃嬪看得紅了臉,就連尹清露也不覺心中一動。

    壓下胸中的異樣,她不動聲色地握住他手腕,對眾人講解,“若是有妖上了王爺的身,我只要握住他的脈門,然後念動驅妖口訣,妖物自然會有反應。”

    她一邊說,手指已搭在他的脈門上,也不知嘴唇張聞幾下說了什麼,原本燦爛的太陽頓對被一片陰雲遮蔽晴朗的四周。

    呀周霎對安靜下來,尹清露定定盯著鳳疏桐,只見他神色寧靜,泰然自若地望著她,連手晚都不曾晃動過。

    “姑娘這樣子,倒比較像是在施妖法呢。無端驚動風雲,可是上天大忌俄。”他空置的右手貌似無意地揮了一下,回身去拿茶杯,就在這對,那片濃重的陰雲一下子散開,燦爛的陽光又重新灑落大地。

    尹清露心一顫,對眾人笑道:“由此可見,涵王絕對不是妖。”女人們不知這其中的奧妙,都撫著胸口笑了起來。

    她又繼續說:“若是這樣還查驗不出妖身真容,還有一個辦法,不過這辦法有點血腥,不好當著眾位娘娘的面演示。”

    “到底是怎樣?”旁邊一個膽子大的妃嬪好奇地問道。

    尹清露又看了眼鳳疏桐,他還在自顧自地喝茶,任憑她一直捏著他的手晚。

    “若是我用劍割破自己,將鮮血涂抹到妖身之上,他立刻就會現形。”她一字一頓,說得很慢,就是要看他的答應。

皇後卻解圍道;“好啦好啦,果然是血腥,總不能讓陸姑娘真的割傷自己吧?再說,這里現在又沒有妖。”

    鳳疏桐淡笑接話,“陸姑娘若想演示,不如就為大家演示一遍,否則我看陸姑娘捉妖是假,捉著本王的手不放才是真。”

    此話一出,所有女人都顧不上矜持,一個個笑得花枝亂顫,暖昧地看著兩人。

    而尹清露被他這樣一激,反而不好再抓著他的手不放,紅著臉恨恨地松開手,雖然嘴角掛著笑,但眼中一點笑意也沒有,“若真有妖,早晚會露出破綻。我要是捉柱他的破綻,便不會像現在這樣輕易松開手。”

    他對她舉起杯子,“陸姑娘也說累了,不喝一杯茶歇歇口嗎?”

    她皮笑肉不笑,拱手道:“得罪王爺了。”

    “好說。”他回以一笑,站起身來。

    見狀皇後急忙說:“涵王要走了嗎?”

    有幾名妃嬪也忙說道:“王爺還未吹簫,怎麼就想溜了?”

    “我的簫聲豈是隨意可以讓人聽得的?”他臉上雖笑容可掬,但不知怎地卻讓人覺得當中有一絲寒意,剛才那些還在撒嬌打趣的妃嬪們不禁都向後退了一步,再不敢和他說笑。

    待他走出乘風殿時,尹清露藉口說還有事要面稟鳳皇,也趁機溜了出來。

    她剛走出幾步,就聽見他悠然說道:“陸姑娘還有話要和我說?”

    本來正用眼角余光四下搜尋他的身影,乍然被他揭穿,她面子有些掛不住。

    “王爺何故如此自負?”她干笑兩聲反問。

    他走到她身前,笑味味地說:“我知道你心中打著什麼鬼主意,我現在就站在這里,你若想滴血試妖,可以,只是如果你試出我並不是妖,又該如何?”

    她尷尬地板著臉,“若王爺不是妖則是鳳朝的大幸。”盡避也曾多次在心中惋惜這麼一個相貌堂堂、氣質非凡的男子競會是妖?可他若非同是妖,為何要護著那兩條蛇妖?

    “應該說,若我不是妖,你就滾出鳳朝!”他陡然翻臉,滿面的溫柔春風倏地化作肅殺之氣,聲音輕巧卻有攝人之威。

    她渾身一顫,見他款步遠走,連忙又問:“王爺是怕我查出什麼來嗎?”

    他腳步微停,並未回身,只是喝笑,“我與你,到底是誰該怕誰,難道時至今日你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嗎?”

    她因他這毫無溫度的笑麗打了個寒顫,不由得緊緊抓著碎邪劍的劍柄,只盼碎邪劍和奪魂鈴在這對能有反應,可以讓她名正言順地對他出手。

    但是,這兩件寶器卻安靜得仿佛它們並沒有任何法力加持,而他就這麼在她的注視下慢步遠離。

    鳳疏桐身上肯定有問題!尹清露益發堅定這個推測,只是他剛才那句話也戳中了她的要害。

    他與她,到底誰該怕誰?坦白說,現在的她的確對他心生畏懼。因為自獵妖以來,她未曾遇到如此強大的對手,功才強大到深不見底,使她無從下手。

    這會她該求助于誰呢?

    也許……她該去問鳳皇?

    鳳棲殿中,鳳鵬舉聽完尹清露的一番敘述後,沉吟良久,“你是說,你在涵王身邊確實發現了妖,而且還收了妖,是嗎?”

    “是的。”她神色凝重地點頭,“但我懷疑被我收伏的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妖,真正道行高深的老妖還隱藏在背後。”

    “那涵王知道嗎?”

    尹清露冷笑道:“我當著他的面收妖,他當然知道。”

    “涵王如何說?”

    她本想把鳳硫桐的話原封不動地轉運,可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又咽回去,“涵王……總是不大相信。”

    “這也難怪。涵王自幼沒了母親,父王也早早去世,你說的那名粉衣女子名叫雪梅,是他最寵愛的侍妾,也算是親人了,如今你告訴他,他的親人競是個妖,換作是誰都難以相信。”

    聽完鳳皇一番感慨後,她問道:“陛下,涵王畢競是皇親國感,若他身邊還有異動,我只怕再出手時會惹得涵王不滿……”

    “這點你不用擔心,除妖是朕的請求,若涵王不滿,朕可以替你向他解釋。”

    “但是,……”

    鳳鵬舉想了想,命人拿過一個匣子,從中取出一塊金牌遞到她手邊。“這金牌只此一面,按理說無論如何也不能交到你這個非臣之人的手中,但現在既是亂世,朕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有此金牌,你不但可以隨意出入皇宮,而且還可任意調配京城三干御林軍,城外護軍兩萬。文武群臣、皇親國感,但凡見此金牌者,如有抗旨不遵,視為叛國。如何?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捧在手中的金牌著實沉甸甸,尹清露深知這面金牌自己一旦接下,貴任更加重大,本想拒絕,但一想到鳳疏桐趾高氣揚的樣子,她又不由得一咬牙,跪了下去,“清露謝過陛下。”

    “還有,既然妖孽的線索在涵王那里,你大概也要常往涵王府跑,別看涵王和和氣氣,貌似與人為善,其實最不喜歡和人親近的便是他,你去的次數多了,他肯定會厭煩你……”他詭橘地笑說:“不如這樣吧,朕封你一個吏宮監審的閑差,就能名正言順地去找他了。”

    “還是陛下想得周全。只不過,民女對官場之事全然不懂,希望不會礙罪了那些大人,讓他們到陛下面前告我的狀。”

    鳳鵬舉呵呵笑道:“你和他們各司其職,只要你不插手朝玫,放心,沒人會告你的狀。就是告了,朕也會左耳進、右耳出的。”

    尹清露面聖之後,高高興興地走出鳳棲殿。這一趟她收獲至多,不僅在獵妖之事上得到了鳳皇的全力支持,而且更得到舉足輕重的金牌和光明正大接觸鳳疏桐的藉口,這不禁讓她對鳳皇很有好感。

    “這才是一位真心愛國愛民的好皇帝啊。”她小心翼翼地將金牌掛在胸前,問向身邊的一位太監,“陛下和涵王的關系如何?”

    “涵王很少到宮中走動,陛下對涵王總是以禮相待,很各氣。”小太監一邊恭恭敬敬地回答,一邊,尚打量她—這就是傳說中那位能飛天通地的獵妖師?

    奇怪了,看上去年紀不大,容貌清秀、衣著簡樸,和平常大街上行走的一般女子沒什麼兩樣啊。

    “涵王平時和誰交好?”她又采問。

    小太監想了想,“也就是上清觀的道人而已吧,再有,就是玉真公主了。每逢下雨下雪,涵王都會去看望玉真公主。”

    “哦?玉真公主是陛下的親妹妹嗎?”

    “不是,算是堂妹。公主的母親生她之時難產去世,父親德勝王爺在一次沙場作戰時也不幸棲牲,其後會主就被接到皇宮之中撫育。公主身體有疾,不大愛和人說話,全宮上下也只有皇後娘娘能和她聊上幾勺,除此以外,就是涵王了。”

    “身體有疾?”她好奇地問:“是什麼疾病?”

    小太監指了指眼楮,“玉真公主天生目盲。”

    兩天後,尹清露才第一次見到這位天生雙目失明的玉真公主,那是在皇後的乘風殿里。

    不知是哪個妃嬪的主意,非說她這個學道之人一定會看手相,便把她找了去,讓她為每個人卜算一卦。

    她心中不悅,婉拒道:“佔卜算命是普通術士的專長,師父沒有教我這些。”

    幾位妃嬪很是失望,只當她是故作姿態不願顯露本事,撇著嘴走了。

    尹清露剛想開溜,身後忽然出現一道輕柔的聲音,“你身上怎麼會有鈴檔的響聲?”

    她回頭一看,只見身後石桌旁安靜坐著一位宮裝少女,氣質靜謐、容顏絕美,競是她生平未曾見過的絕代佳人。少女雙目閉閹,似在傾聽,嘴角還掛著一抹淺淺的笑容。

    尹清露一下子便明白了,這人肯定就是玉真公主。她忙回答,“欣享公主,我左手晚上是有一串金鈴。”

    玉真公主笑問:“那讓我摸摸看,行嗎?”

    她猶豫了一下,本想拒絕,因為奪魂鈴是獵妖法器,不能輕示于人。

    但是,玉真公主那渴望的神侍卻又讓她無法拒絕,只好伸出手腕,引領著公主的手摸上金鈴。

    縴縴玉指在金鈴上反履摸素一陣,好奇地問;“這金鈴上好像還刻著東西。”

    “對。”尹清露盯著她,忽然發現她的容貌氣質竟與鳳疏桐有幾分相似。只是再一想,他們兩人也算有血脈之親,相似倒沒什麼了。

    然而,就不知為何鳳疏桐會對這位玉真公主另眼相看、格外關照?只是因為對方目盲而心生憐陶嗎?

    玉真公主認真地摸了金鈴好一陣,忽然一字字念出來,“天、道、輪、回、天、妖、救、世……”

    尹清露嚇了一跳,急忙撤回手,“抱歉,公主殿下,這是降妖密語,平日不能隨便念的。”

    鮑主微笑,“你就是那個能降妖伏魔的獵妖師?聽起來你的年紀和我差不多,競然這麼有本事,真讓人欽佩。”

    “哪里?公主殿下謬贊了。”她一邊自謙一邊盤算著,是否能從這位公主身上打探出關于鳳疏桐的秘密。

    忽然,不遠處的太監幽聲,“涵王到!”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她還未回頭,就見玉真公主笑著站起來,“涵王來了?我要的那只鳥兒你替我雕好了嗎?”她那小女孩兒的嬌嗔樣子,沒有公主的威嚴,倒是目盲的模樣讓人打從心底泛出一絲揪疼。

    尹清露只覺眼角余光有團白影走近,接著,就聽到鳳硫桐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公主殿下汾咐的事,我豈有不照做的?”

    一只雕工精細的小木鳥被放進玉真公主的掌心,同對一雙修長的大手也握住了她的。“這里人多氣雜,你今日怎麼不在自己宮里等我?”他語調溫柔,眼神全然沒有瞥向過尹清露。

    玉真公主笑道:“聽說宮里來了個厲害的獵妖師,我特意過來見見。”

    “見面不如聞名,有些人還是不見為好。”他語中的嘲諷任誰都聽得出來。

    看他只對公主溫柔,對自己卻冷嘲暗諷,尹清露不悅地扯起嘴角,“是啊,王爺對我來說,卻是聞名不如見面,若不親眼得見,我大概和世人一樣只是仰慕王爺的尊貴身分,卻不知王爺身分背後的玄妙所在呢。”

    玉真公主歪著頭聽兩人說話,笑道:“你們兩人像是早就熟識了?”

    “也不算很熟,以後,一倒是會有不少地方得要叨擾王爺呢。”想起鳳皇的安排,尹清露堆著笑臉,“前日陛下忽然封了我一個吏宮的閑差,聽說王爺是吏宮的正主,以後少不得要多向王爺請教了。”

    鳳疏桐此對才譽她一眼,嘴角抿起,“各氣了。我對政務並不大了解,吏宮那里也不常去,姑娘若是有事詢問,直接問吏宮的主事即可。”他扶翅公主,“我還有事要和玉真公主私談,陸姑娘是要在這里繼續陪皇後閑聊呢?還是跟著我們去玉真宮聽壁腳?”

    再次被他冷落,尹清露皺了皺眉,卻只能讓開身子,“王爺、公主請慢走。”

    被鳳疏桐扶著走出乘風殿後,玉真公主忽然笑出聲,“這位姑娘挺有意思,王爺,認識您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聽您和別人說話會有情緒……她招惹您了?”

    “一個獵妖師,笆會沒招惹過我?”鳳疏桐攬著她的肩膀,一只手按在她握著木鳥的那只手上,“這丫頭真是個麻煩,我正在想要怎樣甩掉她才好。”

    她歪頭笑道:“我聽她的聲音,倒是個意志堅定的姑娘,這樣的姑娘只怕會纏你越緊,甩不掉的。既然她已被人利用,你何不反過來利用她?”

    “這場大劫沒必要牽扯她進來。她師出名門,年少輕狂,不知人世險惡,只會是我的負累。”鳳疏桐收回手,手下的那只木鳥已經變成一只翠羽彩翎的真鳥,安靜地躺在她手中,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楮,好奇地打量著周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5 00:02:24

第三章

    玉真公主對于手中突然出現的活物全然不感驚訝,只是用指尖愛撫地梳理著小鳥的翎毛,笑容微斂,“這場大劫或許要犧牲很多人的性命,並不差她一個或多她一個,你不拉她蹬這渾水是為了保護她,她現在不領情,自然扯你的後腿,你若是明說了,她也許能幫你。”

    鳳疏桐定定看著那只翠鳥,哼了一聲,“玉真,我不想低估任何人,也不想高估任何人,那個丫頭……絕對不行。”

    尹清露第一天就任吏宮監審的時候,吏宮正熱鬧,一屋子的人說說笑笑不知是在慶賀什麼。她這個女子的到來,乍然間吸引了滿屋的目光,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向眾人行了一禮,自報家門,“陸西蟬,奉聖命來吏宮做個閑差,各位大人請先忙您的,不必招呼我。”

    “吏宮事務繁忙,哪有什麼閑差?”一位身著一品官服的老臣冷冷開口,“我不管陛下是什麼意思,雖讓女子入朝本沒什麼,可總不該胡亂封個捉妖的女道士跑到我吏宮來搗亂。我明日就會向陛下上書,抗議此事。”

    “老大人何必動怒?既是陛下的旨意,自然聖心早有明斷,這位,一陸姑娘是吧?也算是一位高人,我們平時想見還見不到呢。”出聲的是一名未穿官服的年輕人,他笑容可掬地朝她走過來,躬身還禮道:“陸姑娘,久違了,還記得我嗎?”

    尹清露皺皺眉,看著面前這位清秀男子。他大約十八、九歲?仿佛弱冠年紀,然而她記憶中卻沒有這人的面孔,她該認得他嗎?

    但是,看眾人剛才將他圍在當中說笑的樣子,她推側他也該是個重要人物。

    年輕人笑說著,“姑娘看來是不記得了。上個月在京郊的古廟,多承蒙姑娘出手相救,才讓我免于受妖孽殘害。”

    尹清露這才恍然想起,當初她為了抓兩名小蛇妖,的確救了一個年輕人,但她當時全部心思都放在蛇妖身上,壓根沒看清那年輕人的長相。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在這里重逢,也算是緣分吧。

    “那……公子這是高中了?”

    “是啊,新科狀元莫隨園,你都不認得?”

    悠然一語自門外飄入,眾人齊齊躬身,“見過王爺。”

    鳳疏桐如清風拂柳般,神清氣爽地走進吏宮大門,掃了全場一眼後,站在尹清露身邊,“莫公子可是文采出眾的朝堂新秀,與妖孽無關,陸監審不必在莫會子身上多留意。吏宮每日要處理的文書眾多,陸監審若是不介意,我想各位大人也該各司其職去了,失陪。”

    他淡淡幾句話,說得原本聚攏在一起的一干朝臣一下子都散去,她被孤獨留在原地,頗為尷尬。

    莫隨園笑著過來解圍,“姑娘不必和這些老學究計較,他們都是十年寒窗苦讀和二十年的官場磨礪才熬到現在這個位置,姑娘不是個中人,卻能到吏宮當監審,他們當然不服氣。”

    尹清露看著他,“莫狀元不覺得我在這里很奇怪嗎?”

    他眨著眼道:“我剛才不是說了,這是陛下的意思,聖心早有明斷,旁人色能猜得出來?”

    他湊近到她跟前,低聲說:“恕我大膽猜一猜,莫非……是這吏宮也有妖?”

    “莫公子尚未當官,有空過來陪本王坐坐嗎?”鳳疏桐忽然站在正殿後門的門口,揚聲打斷他們的對話。

    莫隨園立刻應道:“願聽王爺汾咐。”隨即對她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急忙轉身走向鳳疏桐。

    尹清露心頭一動—若這吏宮有妖,鳳疏桐豈不是有最大的嫌疑?那……這個傻呆呆的新科狀元跟著他,不就有危險?

    她抬起左手,只見金鈴無聲聲摸了摸右手邊的劍棲,碎邪未動。

    可即便如此,她仍放不下心,現在她甚至信不過自己這兩個曾一路賴以醉妖尋魔的法器了。

    看著莫隨園已經跟在鳳疏桐身後進了後院,她咬著下唇,也輕步追了過去。

    吏宮的後院是個賞花喝酒的好地方,尹清露坐在長廊一角,看著莫隨園和鳳疏桐一邊聊天一邊小的,心中暗暗一笑。

    她跟進後院來,莫隨園並不知道她的本意,但鳳疏桐肯定明白,是怕她壞了好事才故作風難吧?

    兩人說著京中掌故,似是相談甚歡,看似例顧不得拋了。

    有人送了壺酒來,莫隨園總算回頭招呼道:“陸姑娘要不要也喝一杯?”

    “不必了,多謝。”尹清露擺擺手。她酒量不好,最怕喝酒誤事,尤其是在這麼強大的對手面前,說不定只要眨個眼就會有事發生。

    豈料,一切都風平浪靜得讓她失望了。

    到了午後,鳳疏桐起身要走,莫隨園躬身相選,“卑職日後還要多仰仗王爺的提攜了。”

    “會提攜你的是陛下,而非我。你這個吏宮詩郎從明日起就該穿官服上任了,總穿便衣難以在群僚中樹立威信。”他走了幾步,回頭又笑問著,“我現在要回府了,不知道陸姑娘是不是也同行?”

    她看了一眼莫隨園,搖搖頭,“王爺一路好走。”

    鳳疏桐走後,他好奇地靠過來,“陸姑娘好像和王爺很熟?”

    “算不上熟,只是認識。”她可不想和那人攀親。

    “王爺這個人學識淵博、見多識廣,最重要的是身為皇親國感卻沒有一點驕誇之態,實在讓人敬服。”不過這一會兒工夫,莫隨園倒成涵王的忠實擁護者了。

    尹清露替了他一眼,冷笑道:“莫公子,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人不要太早下定論,否則會吃虧的。”

    “啊?”

    鳳疏桐知道今晚尹清露又來了。亥時前後,他就察覺到東南牆上有人影閃動,空氣中傳來一陣淡淡的氣息,帶著殺意,卻又並非攻擊力十足。

    這氣息他只在一人身上感覺到過,那就是她,這不死心的丫頭真是個纏人精。

    他懶得理她,只顧坐在窗前寫字,窗子開著,他知道她看得見他,但相對地,只要她稍有異動,他也能察覺到。

    因此,她絕不敢輕舉妄動。

    子時梆鼓剛剛敲過,窗前就有一團白煙泛起,一道灰白色的身影警惕地向四周張望了下,似是察覺到什麼,反身要走。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他放下筆,站在窗邊開口。

    那道影子回身跪倒,低聲質疑,“大人,這里好像有……”

    “有我在,你怕什麼?”他懶懶說道:“你若是怕,可以走,但日後也別再來了。”

    “小的怎敢……”灰影戰戰兢兢地霏近窗口,再度跪倒,“昨天蛇族的人和小的一門起了爭執,請大人為小人作主。”

    “地盤沖突之事我向來不過問,你難道不知道嗎?更何況涉及蛇族。”鳳疏桐垂著眼,“你應該知道我和蛇族有舊情,不會為難他們。”

    “小的知道。但是大人向來秉公斷案,小的想大人必不致偏私。南城樹林一帶一直是我們靈貓一族的地盤,可這回蛇族硬要搶,還打傷了族內幾只妖,眾族人實在氣不過,想和蛇族打一場,但我又怕雙方結的梁子因此越來越深……”

    鳳疏桐漫不經心地聽著,等對方終于住了口,他才又問道:“我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不拿東西交換,我不可能白為你出頭。”

    “小的知道。”灰影自胸口處掏出一枚金光燦燦的明珠,雙手奉上,“這顆靈丹也經五百年的化煉,可以驅毒防身、增進功力。大人若不嫌棄,請笑納。”

    此時他才在唇角綻出一抹笑意,“還算有點樣子。”

    他手掌一展,靈丹便飛入他掌中。“今晚我會和蛇族的人談談,你走吧。”

    “是。”灰影躬身一拜,立刻又化煙而去。

    鳳疏桐舉起靈丹看了看,順手放入窗邊的一個匣子里。

    正此時,窗外響起一白斥責,“我當是個什麼大人、什麼王爺?原來是與妖精做買賣的妖商!”

    他微微一笑,“:妖商日這個詞取得例是極妙。”

    窗前倏然一陣清風掠過,尹清露接著立在窗口,與他怒目而視,“你自甘墮落與妖人為伍,就不怕辱沒鳳朝皇族?”

    他不以為意地笑了,“你應該打聽過我的身世,也該知道鳳朝與妖道本就糾纏不清,當初三位皇子姿的妻子都是妖精,我們的血脈里早就有了妖血,我為妖道做事,就如鳳皇為百姓理國,何談“自甘墮落日呀個字?”

    她昂首挺胸道:“妖就是妖,為禍百姓、逆天而行,你就算有妖精的血脈,可知他們修煉人形是為了欺人害人?”

    他聽得哈哈大笑,“你聽了多少胡編亂造的野史軼聞,將妖道講得如此不堪?你怎知他們修煉人形不是為了以人道為天道,要行善救人?我是好心好意救他們,你卻是一個個地要收了他們的性命,我們兩人到底誰正誰邪、誰善誰惡?難怪今日天道無昭,乾坤顛倒,是

    非難辮,黑白不明,一”‘”

    “你……你住口!”尹清露氣得臉色大變,“這樣維護妖道,果然你與那些妖人是一伙的,只怕你根本就是妖,也不是什麼王爺。”話音未落,她已將奪魂鈴搖起,鈴聲激昂競如佛院之鐘,長鳴不止。

    鳳疏桐蔑笑道:“你怎麼總是自不量才?這奪魂鈴要殺幾百年道行的小妖或許還行,但若有干年以上的修為它能奈何?我要毀了它易如反掌,只可惜你日後沒了法器就像光腳的挑夫,豈不可憐?”

    她緊緊盯著他,不為所動,鈴聲越來越響,天邊已隱隱傳來雷聲。

    他凝眉道:“我說過,無端驚動風雲是上天大忌,你以為我怕你這點微末道行嗎?”他倏然由裕起桌上的茶杯,往外一潑,茶杯中的茶水霎時化作傾盆大雨,鋪天蓋地的澆下,讓全無防備的她被林得通體透。

    她簡直是惱羞戍怒了,抽出腰帶纏在金鈴之上,預備動手。

    鳳疏桐料院著她,“打不過就要寬衣解帶了?”

    尹清露也不理他,只是將金鈴纏好後,嘴唇禽動,默默念起密語。

    忽然間,她周身瑞光干條,剛才還濕透的衣服在頃刻間漸漸燙乾,而她的身體亦如陀螺般在金光中不停地旋轉。

    鳳疏桐起初不以為意,後來忽然察覺事情有了蹊蹺,不禁低聲自語,“這丫頭強行施法,只怕要走火入魔了……”

    就在此時,金風盡散,瑞光煙消,尹清露果然一口鮮血噴在窗框上,頹然倒地。

    鳳疏桐皺著眉,幾個大步趕至她身邊將她扶起,望著昏迷不醒的人兒,無奈嘆道:“尹氏的人個個都像她這麼傻乎乎嗎?”

    尹清露的才氣好像被吸走了似的,全身酸懶得連手指都不願意動一下,正在掙扎是否要起身對,耳邊突然傳來細碎的吵鬧聲—

    “這丫頭剛才走火入魔,失了法力,正是殺她的好機會。”一個聲音狠絕地說著。

    “可是……尹氏一門的人不能隨便得界啊……”另一個聲音怯怯地響起,有些顧忌。

    “怕什麼?得罪又怎樣?尹氏雖然名頭極大,但據說這幾年已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門人了,否則奪魂鈴和碎邪劍怎麼可能傳給她?這丫頭在鳳朝一天,就會禍害這里一天,你看看她來了這幾個月,收走我們妖界多少兄弟姊妹?哪有她這麼不講理的人,不問青紅皂白,見妖就收?”第一個聽來較為年長的聲音,語氣十分憤恨不平。

    “可……要不要先問過大人?”

    “問了大人才麻煩,你以為大人會點頭嗎?這種事他才不會張揚呢。快點!”

    自知有難,尹清露拚命想睜開眼,但眼皮卻像蓋了干斤重的石頭,怎麼也睜不開。下一刻她的手臂上突然似被針刺了一下,疼痛瞬間化進血液,彌漫四肢百骸。

    她再也忍不住,張開口“啊—”地大叫出來,只是她自以為的大叫其實不過細如蚊語,除了她自己,誰也聽不到。

餅了片刻,疼痛漸漸地沒了,但她胸口內的心跳卻越來越急促,仿佛整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她要死了吧?唉,上天莫非怪她獵妖太多、下手太狠,所以才讓她也死在小妖的手里?但是,這死法未免也太過煎熬了,為什麼不給她一個痛快?

    人和妖,最終都是要塵歸塵、土歸土,而人的壽命遠比妖短暫,所以她好像沒有一樣能勝過妖……那麼,平日里她為什麼總是心高氣傲、不願服人呢?

    鳳疏桐問他們兩人一個殺妖、一個救妖,到底誰是正?誰是邪?她曾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堅定不移,現在卻又有些惶惑了。

    清露,你做人寧折不彎,太過剛烈,只恐會傷了自己……

    驀然想起當初師父的諄諄教導,可借她從未放在心中,如今想起如醚蝴灌頂,卻是悵然不已。

    寧折不彎……這就是她的命吧?例不如說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忽然,有人用力抓住她的胳膊,將什麼東西塞入她口中,隨後那東西自咽喉滑落,似暖流又似朝陽穿透肌膚、滲進她的體內。已經消失的疼痛感再度出現,更像被烈火灼燒,那種熱力讓她難受得忍不住扭動,這才發現本來動彈不得的身體居然能動了。

    突地她全身劇顫一下,感覺雙目上的大石似是一下子被人移開,她眼皮陡然抬起,黑畔直勻旬地盯著面前那張如玉石般素雅的俊容,所有的痛感也在這剎那間驟然消失。

    “怎麼回事?”那人擎著眉,是鳳疏桐。

    她的五官也叫結在一起,“是誰把我鎮壓在這里?你給我下了符?”

    他把她胸前那道黃符揭去,“要不然你不知道又要生出什麼是非。”

    “是啊,多謝王爺這樣體恤我。所以給了別人殺我的機會。”

    尹清露勉強轉過頭,看著自己手臂,那里有處明顯的血紅小點,幸好她的皮膚正由黑色慢慢變回本來的膚色。

    “像是蝙蝠精……”她瞅著那傷口,沒好氣地道:“大概是為了之前我在皇宮中收走的那個蝙蝠精報仇。你還說我正邪不分,他們這樣做不算草營人命嗎?”

    “你殺他族人在先,怨不得人家找你報仇。”他沉著臉,忽然轉身走了出去。

    尹清露打量四周,發現自己應該是躺在鳳琉桐的床上。她還記得自已剛才施法過猛而昏過去,那把她弄到床上的人應該就是他咯?

    這個狂傲自大的男人怎麼不把她丟到冰冷的雨水里,任她自生自天算了?那才該是他會對她做的事吧。

    她歇了好一陣,而後努力撐著自已的身體,艱難地坐了起來。

    鳳疏桐走到房門外,心緒忽然一陣紛亂,剛才尹清露的樣子,真是讓向來自認沉穩冷靜的他也驚呆了。

    當他把因為走火入魔而昏過去的她抱回自己房間對,曾簡單地診視過她,雖然元氣損耗,但並無大礙。可不過一轉眼工夫,她竟然全身癬黑如烏木,呼吸艱難微弱,若他再晚進來一步,她的性命肯定不保。

    所幸剛才靈貓一族進獻的那顆靈丹能解百毒,他這才及時救了她一命。

    他沉吟良久,走到院中折斷一枝柏樹枝,迎風一晃,樹枝立刻燃燒起來,產生的一縷青煙直上雲霄。

    餅了半盞茶工夫,一大一小兩條黑影現身在他面前。

    “大人,深夜傳喚小的,不知——”

    大黑影方才開口,鳳疏桐手中那根還在燃燒的樹枝便陡然抖劈過去,重重地劈在黑影的臉上。

    黑影負痛向下一跪,捂著臉卻沒敢反抗,只吶喃地說:“不知小的何事做錯,惹得大人如此震怒?”

    鳳疏桐幽冷地盯著黑影臉上的燙傷,“誰準你搜動我屋子里的人?”

    “那個……那丫頭殺了墨滌,大人應當知道……”

    “墨滌的事難道我沒說過嗎?她擅自入宮吸取人的精血,死有余辜,怨不得別人。”他的黑眸慢慢暈染成金色,在月光下散發著金屬寒涼的光澤。“你們私自作亂,差點將她殺死,可知違背我意願的下場?”

    小黑影抱住大黑影,急聲說道:“求大人饒過我叔叔,他是一時糊涂,以為這丫頭屢給大人搗亂、傷我妖族中人,又怕大人有所顧已心不便下手,才想代勞……”

    “那他可就太過自以為是了。伸出你的右手,”鳳疏桐邁前一步,手中樹枝上的火光陡然燃燒得更劇烈,他將樹枝指向大黑影——“你這雙蝙蝠翅膀飛得太久,應該歇歇了,懂得休息,也才好學會思考。妖族的人之所以被人瞧不起,不是因為你們是妖,而是你們做

    事沒有腦子,非痴即傻,學不來真正的人道。今日我是該教教你做人的第一課,如何為自己錯誤的言行付出代價。”

    “還是算了……”

    虛弱的一聲低喚響起,引得院內的人與妖都移目去看。

    尹清露扶著門框,慢慢滑坐在門猛上,目光筆直地看著他們,“王爺肯為我出頭,我已感激在心,雖然不知你的真正用意是什麼。但是,你不喜歡看我無端獵殺妖命,那你現在做的是什麼?私自施刑?不能因為你有比他高深的法力就換道報復吧?我知道那不是你護妖救妖的本意,我也不要為你的猛用私刑背黑鍋。”

    鳳疏桐挑起眉,“這話真不像是你說的。”

    “我也覺得不像。這個對候,我應該拍手為你叫好才是,或者恨不得親手折斷他的蝙蝠翅磅,就像我之前殺那個小妖一樣。”她撫著雙臂笑道,不知是因為冷還是虛弱,身子有些瑟縮,“冤冤相報何時了?他讓我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我才悟出一些以前未曾想透的道理。你讓他先走吧。”

    他默然凝望她片刻,丟下樹枝,“還不謝過尹姑娘求情之恩?”

    “多謝尹姑娘。”兩個小妖如獲大赦,齊齊跪倒,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後,在鳳疏桐的眼神示意下立刻飛身遁逃。

    她詫異地看著他,“你知道我的真名?”

    “倒不是。我只聽說尹氏一門早已衰落,前任門主尹天樞門下只有七個徒弟,全都隨師父姓氏。你手中既然有奪魂鈴和碎邪劍,必然是他指定的新門主,也是尹氏後人。”

    他將她的家族中事娓娓道來,竟然是早已看透她。

    尹清露苦笑道:“你說的不錯,師父是將奪魂鈴和碎邪劍傳給我了,可惜我不成器。就如你所說的,我只能獵殺道行干年以內的小妖,若是法才高深的,我就不見得敵得過了。比如你,我就震不住。”

    “你當我是妖?”他緩步走近,剛才那變幻成金色的眼眸又恢復為添潭似的清澈,卻看得她心頭一顫。

    她進開他的灼灼目光,“我也不能確定你是不是妖,可你不是說自己的血脈里有妖血,所以……總不是常人吧?”

    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

    她嚇了一跳,沒來得及避開,只覺得手腕被他輕柔地擔著,溫軟的觸感讓她心跳又似剛才一樣快得紛亂。

    鳳疏桐把著脈,疑惑地說:“那顆靈丹上的效力盡數到你體內了,怎麼你的脈搏還這麼快?”

    尹清露急忙收回手,遮掩回道:“哪能那麼快就全好?總要一陣時間恢復。”她扶著門框站起來,“原來你剛才把那顆妖精的靈丹給我吃了?哼!也不問問我願不願意。”

    體內突然多了屬于妖精的東西,讓她異常不悅,卻也心知他剛才是為了救她才舍棄極為珍責的靈丹給她。因此,她嘴上雖然說著厭煩之詞,心中依舊有種淡淡的喜悅在涌動。

    那麼價值連城的東西,他這向來冷面又臭嘴的家伙,居然會為了救她而白白浪費了?

    她偷瞥了他一眼,他正好也炯炯有神地直視著她,令她臉頗不禁有些發熱的開口道:“這麼晚了,我得趕快回皇宮去。”

    “你準備走回去還是騎馬回去?”他抱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看她明明一副屏弱的樣子卻還故作堅強地站起,搖來晃去的。

    看了半晌,他終于按捺不住,將她拽回了房間。

    “行了,今晚讓你留宿一夜,只是日後不要和人說你在我這里睡過。”他皺著眉,好似很不甘願的樣子道。

    尹清露也撇撇嘴,“我是不是也要像那兩個小妖,叩謝王爺大恩啊?”

    他似笑非笑地說:“你也知道感恩?明明口是心非,就算是磕頭了,還不曉得在心中怎麼咒罵我呢。”

    聽他這麼說,她本來抿緊的嘴角慢慢向上,彎成了新月般的弧度。

    他的來,這是第二次讓她躺了。

    她一直覺得,像他這樣的人是有潔癖的,盡避他向來表現得平易近人,但眼中分明都是“請對我敬而遠之”的意思。

    所以,他肯把來讓出來給她這個“敵人”睡,大大出手她的意科……該不會他的來上有什麼機關吧?

    見她謹慎小心地打量整張床,包括床架和床板,他不悅地開口,“你要是有什麼懷疑就去屋外睡。天為被、地為床、清風明月為伴,應該很稱你的心意——

    他這樣一說,她反而骨碌碌轉著烏黑的眼珠,笑道:“我這個重傷之人吹不得風、照不得月,還是要好好靜養一番。”說著,她就躺倒在來上,還順手拉過唯一的一床被子蓋在自己身上。

    聽他走出內室,似是在外屋躺下,靜默了好一陣,她忽然說道:“我的真名叫尹清露。”

    她的聲音不大,不確定他一定能聽到,只是不知哪來的沖動,她忽然想讓他知道自己的真名實姓。

    餅了好一陣子,她才聽到他的聲音如風而至。

    “你這名字……該不會也是假的吧?”

    她一下子坐起身,蹙著眉,“我為何還要再編一個假名字騙你?”

    “垂縷飲清露,流響出疏桐。我叫鳳疏桐,你叫尹清露?哪有這麼巧的事?”

    她一下子愣在那兒了。以前她也聽過這首詩,因為師父說這是她名字的由來,但她向來不是愛吟詩作賦的人,聽過就聽過了,並未留心,如今,乍然聽他提起,倒像兩人有天定的緣分,一時間竟令她有些臉紅心跳,,!”,地出神了。

    “陸姑娘。請等一等!”

    尹清露剛剛走出吏宮大門,聽到身後有人叫她,尚未回頭,那人已經跑到她面前來,笑眯眯地說:“陸姑娘,我還有事有求于你呢!”

    她不解地看著一身朱紅官服的莫隨園,知道他已經被封為吏宮詩郎,便各各氣氣地問:“莫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陸姑娘也不用和我這麼各氣,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他靦腆地道出來意,“其實我是想請陸姑娘做我的老師。”

    “我?做你的老師?”她覺得他這個提議實在好笑,“我除了提妖之外,詩詞歌賦,經史子集全然不懂,我能教你什麼?”

    “就是學捉妖啊。”莫隨園興奮地睜大眼,“若我也會捉妖之術,下次再遇到蛇妖就不怕了。”

    尹清露.尷尬地看著他,“可是……這捉妖之術不容易學。莫大人可知道我學了多久?十三年。十三年我才正式出師,莫大人你……”

    “我從現在學起,也學個十三年不過三十多歲,正是而立之年。”他的興致正高,全然不理會她的婉拒之意。

    她正左君為難,不知能如何勸阻的對候,鳳硫桐恰好走出來,譽了眼相對而立的兩人,“陸姑娘這麼快就找到官場之友了?”

    莫隨園躬身作揖,“我在請陸姑娘教我學道。”

    “學道是為求仙,莫大人要求仙嗎?仙術縹緲,無根可查,還不如學點仕途經濟,在這人間先能安身立命才是根本。”

    鳳疏桐淡淡的一番話讓尹清露松了口氣,她降笑道:“對,涵王說的對,莫大人現在是官場新秀,應該努力得到陛下的信任和重用。學道之事累又苦,還難有大戍,還是算了吧。”見鳳疏桐要走,她急忙找了個藉口說:“我還有事要與涵王談,失陪了。”然後追著他跑餅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5 00:02:33

第四章

    他回頭看她,“有事?”

    她苦笑地含物回應,“有,那個……容我想想。”

    他今日乘馬車來,走到車廂門前,“你若是還沒想好,就先上車再想。”

    她求之不得,“好啊,王爺的馬車我還沒福氣坐過呢。”說著,她提起裙子就邁步上丟。

    “你的膽子總是這麼大嗎?”他跟在她身後,彎腰迸了車廂,“就不怕我這車里也埋伙了妖精?”

    “生死邊緣王爺都救我了,這里就算有妖也不會殺我。”她自信滿滿地坐下,發現馬車正在掉頭,“王爺不是要回王府?”

    “我說過我要回王府了嗎?”他像在嘲笑她的問題愚蠢,見她將著車窗向外張望,他忽然又道:“你若怕對方糾纏可以直言相告,就說尹氏已經封門、不會再收弟子,不就行了?”

    “我是想這麼說,但是,一”她離開了車窗口,小聲透露,“這個人身上有妖氣……”

    鳳疏桐眉心一夔,“幾時發現的?”

    “剛剛他靠近我時,我的金鈴忽然響了一下—”她說到一半,驀然停住口,反問道:“你早發現了?”

    他只低著頭沉思,並沒有回落。

    尹清露盯著他看,益發不解。

    一直以來,她總被一個問題困惑著—他到底是人、是妖、還是仙?若說他是人,他能驅使妖族、抵檔住她的法術,並非常人,若說他是妖,他從骨子里透出的仙風道骨難道全是偽裝?這也不像。而若說他是仙,為什麼他又要與妖精為伍?

    鳳疏桐叫她上車,卻沒打算搭理她,一路上並不主動開口,對于她之前的那個問題,他也沒有回答。

    她以為他自視清高,不屑和她說話,于是不好再繼續問下去。

    她平生最恨故弄玄虛又驕傲孤僻的人,偏偏他兩樣都有,可經過昨晚之後,她很難再討厭他了。

    況且她也不懂,先前兩人明明針鋒相對,昨晚他又為何要兩次出手救她?僅是因為上天有好生之德嗎?還是因為……她心中隱隱有了絲期待,卻不敢再去深思。

    馬車一直駛出城,直到鳳疏桐打開車門走出去,尹清露才發現這軸馬車自始至終都沒有車夫在駕馬。

    她看著他走到一株最高大的榕樹旁,在樹上的某處敲了幾下,忽然間,奪魂鈴激烈地響了起來,她立刻意識到即將有妖現身。

    同一時刻,一團綠色的霧氣從樹身上分身而出,一位白發蒼蒼的綠衣婆婆恭敬地持杖行禮,“大人傳召,小的特來聆訊。”

    鳳疏桐負手而立問“前日你們是不是和靈獵一族發生了沖突?人家現在把狀告到我那里,你做何解釋?”

    綠衣婆婆躬身回道:“稟告大人,其實是靈貓一族動手在先,所以才引發了門下混戰。”

    “我不管誰先動手,我只問這片地盤到底是誰的?”

    她猶豫了一下,才回答,“不敢欺瞞大人。這里原是靈貓一族的地盤,但自從他們去年得罪了妖王後,妖王就不許他們再圈地了——”

    “那蛇族的這番舉動算不算趁火打劫?”鳳疏桐打斷了她的話。“若是讓先禮知道了,該如何想你們這些晚輩?”他眉心一凜,沉聲警告,“限你們一日之內,搬離此處,否則無論妖王還是我,都會給你們嘗嘗苦頭。你若是不怕,就盡避放任底下人我行我素,看看結果到底如何。”

    綠衣婆婆嚇得將身子幾乎彎趴到地上去,“是,小的知道了,今日就搬走。有勞大人出面調停,蛇族一門給大人添了不少麻煩,請大人恕罪。”她在袖子中摸了半天,摸出一把扇子,“這柄寶扇,請大人笑納。”

    他看都沒看扇子一眼,拂袖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又開始緩緩移動,車內,尹清露神情古怪地看著鳳疏桐。

    “又想問什麼?”他終于先開口,語調依舊冰冷淡漠。

    她一笑,“我本來以為你是妖王,現在看來又不是。”聽他提到妖王的那一刻,她反而松了口氣。還好他不是妖王,距離她莫名其妙的擔心遠了許多。

    可不是妖王的他,在妖界地位也如此舉足輕重,他到底是誰?這個謎仍是未解。

    “看你這樣子,似是怕我做咬天王。”他看透她的心思,哼了一聲,“我若做了妖王,你殺了我就更是為民除大害了。這獵妖師門內,誰還敵得過你的功勞?”

    “殺你可沒那麼容易。”她忽然朝他做了個鬼臉,“再說,在我不確定你的身分之前,我不會輕舉妄動。”

    他望著她的笑臉,突地問道:“為什麼要學獵妖!”

    尹清露臉上笑容一凝,垂下眼捷,咬著嘴唇,半晌才開口,“我說了……你也許會笑。”

    “說不說在你,笑不笑在我。”

    她的嘴唇張了又閱,不知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講出埋在心鷹很久的回憶—“我以前一點也不討厭妖,真的。我家原本還算富庶,爹娘做小本生意,勉一家瓷器店,我也算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我家院子里種了許多花,其中一株玉蘭我最喜歡。那玉蘭很奇怪,別的花都分時令,只有它四季嬌艷,兒時我因為家中只有我一個獨女沒有同齡的玩伴很寂寞,于是總躲在小院的一角對那株玉蘭花嘮嘮叨叨。我時時澆水、日夜呵護,怕它有一天不再開,我就連這唯一的玩伴也沒了。”

    “某一天,爹突然生了重病,家中所有積蓄都拿出來給他治病,依然沒治好,迫不得已,娘只好把祖產留下的鋪子和房子都賣了。搬出小院的那一天,我哭著想把那株玉蘭花移栽到盆里帶走,但買房的人說他看中的就是這株神奇的玉蘭,因此才出高價,如果沒有它,房子他不要了。”

    “娘把我強行從家里帶走,那天晚上我們棲身在一個我從來想不到的破舊房子中,到了晚上,有個白衣姑娘從門外走入,說是我的朋友,叫阿蘭。你說奇怪不奇怪?我那年才六歲,可一眼就認出這是我精心照顧的那株玉蘭花。阿蘭說,為了感謝我這幾年的照顧,會選傍我一株新的玉蘭,這株玉蘭能讓我們全家逢凶化吉、遇難呈祥,說著就變出一盆玉蘭花給我。”

    “我欣喜若狂地將那株玉蘭放到窗台上,每天每夜都對著它祈禱爹的病能早點好起來,但不僅爹的病越來越重,連我都變得身體虛弱,讓娘幾乎累垮了。走投無路時,有位道長路過我家,說家中有妖氣,妖氣就是拖累全家生病的禍根。娘請道士捉妖,道士一下 就指出窗台上的玉蘭是妖精籍以吸取人.身精血的罪魁禍首,只可惜他來晚一步,爹已病入膏盲、無藥可治,而我僥幸保住一命。”

    “事後我氣不過,想去找那個玉蘭花妖講道理,但老宅已經進不去了,她又不肯現身,我也沒辦法。有一天,我在街上竟然看到她穿了一身新衣服,高興地在一問茶樓里喝茶,和普通人一樣,我便跑進去問她為什麼要害我?怎知,她卻笑我說:“你知道人的性命為什麼會比妖短嗎?固為若沒有你們這群人類渺小賤命的供養和村托,又怎能顯出我們的干秋萬代是何等偉大?”

    “不僅如此。我後來才知道那個買下我家宅子的人,根本和那花妖是一伙的。他們付給我娘的錢後來有一半變成了殘花敗葉,根本不能用。我娘還因此被糧店的老板和伙計打出來,說她是妖精,差點用刀砍了她……你說,這世間誰能這麼顛倒黑白?誰會這麼忘恩負義?除了妖,有哪個人,有這麼黑的心腸?”

    她原本是小聲低語,說到最後已激動得雙手顫抖,不能自己。再揚起頭時,她大大的眼里已經滿是淚水。

    “我知道世間亦有殺不盡的貪官污吏和作奸犯科之徒,但是妖與人的不同在于他們自情法術為非作歹,不但圖財還要素命。人在他們面前的確顯得渺小,束手無策,所以我絕不能再讓他們有更多害人的機會。那位救了我的道長,就是我後來的師父,我學成後殺的第一只妖,就是那個玉蘭花精。為了殺她,我追擊八百里、風餐露宿一個月,最終才把她收進我的收妖瓶中。”

    一直靜靜聆聽的鳳疏桐這時才問道:“那對候,你覺得開心嗎?”

    “總算是為爹報了仇,當然開心。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我也哭了一場。”她自嘲地一笑。“從此我就和妖勢不兩立了。”

    望著她雙眸中分明水光閃爍,卻是倔傲地咧著嘴角不讓淚珠墜下,他忽地心一緊,真不知是該笑她還是贊她。

    默然許久後,他方才斟的著說:“你恨妖有你的道理,我不能說你報仇不對,只是沒必要讓它成為你的心結,自此對所有妖精都恨不得折殺。況且,你殺妖的對候不但不能得到愉快,反而因此一次又一次想起從前,對你來說只是成了負擔,不是嗎?”

    她一征,他說的話戳中了她心頭的隱痛。她以前從不許自己去深想,今日被他驟然揭開傷口,奇怪的是,胸口傳來的疼痛競沒有她想的那樣撕心裂肺。

    愣了好一陣,她嘆氣道:“反正你總是替妖說話。就算你不是妖,身上妖精的血脈也不會讓你公平。”“你就做到公平了?”

    他懶得與她口舌之爭,靠著車廂閉上眼,像是要睡了。

    “鳳疏桐……”她喚著他的名字,“我已經把我心中的秘密告訴你了,你就不能說說你的?”

    “你想說是你的事,我不想說是我的事。”

    又來這招!她趁他閉眼虛空朝他揮了一掌,真動手打不過他,就只能這樣出氣了。

    沒想到他卻出聲,“你不覺得你在玩小孩子把戲嗎?”

    她哼了一聲,“你的天眼已開?”什麼都瞞不過嗎?

    “不是我開了天眼,是你的掌風太明顯。”話聲才落,他突然睜眼,件然按住她的胳膊。

    車廂狹小,他這樣毫無預警地欺身而里,讓她全無防備,一口氣堵在胸口幾乎噎住。

    “干、干什麼?”她心跳得幾乎要從嘴里賭出來,還不習慣這麼近距離看到他光潔的下巴,現在只要她稍微一動,額頭就會撞到他的嘴角。

    “你的奪魂鈴沒有響嗎?”他壓低聲音問。

    她恍然醒悟,他如此動作,必是有妖在附近出沒。但是她的奪魂鈴和碎牙時”都沒反應,看來對方道行很高。

    “你在車里待著,不要出去。”他按住她的肩胯,推開車廂門先下去了。

    怎麼回事?她滿心孤疑地從車窗向外張望。

    如果來的是妖,他應該不怕她知道啊?怎麼他剛才的反應,倒像是要保護她似的?

    鳳疏桐站著,面前是一片虛無,四周林木蕭蕭作響,天地間有如只有寂寥。

    他將玉簫執在手中,揚聲道:“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還要我請你嗎?”

    原本只是輕搖款擺的林葉驀然狂風席卷,剎那間,一道金紅色的身影佇立在他面前。

    他背對著馬車和車窗,將尹清露的所有視線都遮檔位,讓她只能依稀看到對方飄擺的衣襟一角,卻看不到面孔。

    “還記得我給過你三個月的時間考慮嗎?”她眉一夔。開口的人聲音很沙啞,聽不出年紀。

    鳳疏桐回答道:“當然,莫非你是要提醒我三個月期限已到,現在要來取我性命了?”

    “你和妖道有關系,我不會隨意殺你,除非你鐵了心和我過不去。既然你不願和那個獵妖師聯手,在你的侍妾被殺時,為何不出手救她?”

    “這只梅樹精我縱容她在身邊許久,她不念我當初救她于天火之恩就罷了,還心存不該有的妄想,死便死了,不足嘆息。”

    鳳疏桐的回答,讓躲在車內的尹清露明白心中困惑已久的謎題—原來她當初誅殺梅樹精的時候,他是故意袖手旁觀?但是,“不該有的妄想”又是什麼?

    “鳳疏桐,何必那麼死心眼?與我攜手有何難?”那人的語氣里有幾分不耐,更多的又像是蠱惑。

他笑了,“你應該知道當年妖王九靈也對鳳玄澈有此建議,我家先祖是如何回答的,我對你便是相同的答案。”

    “執迷不悟的性子也會傳宗接代?”對方聲音一沉,“鳳玄澈自情自已是天神轉世,所以敢在九靈大人的面前稱能,可你鳳疏桐是什麼?蛇妖的後人也敢如此逞強?”最後一個“強”字剛出口,一陣席地而卷的狂風便忽然將四周樹叢吹得東搖西晃,幾欲折斷。

    鳳疏桐揚起臉,看著這驟然而至的狂風肆虐,寬大的袖擺用力揮動,左手中指屈起以拇指扣緊用戶一彈,自指尖彈出的一道金光霎時化成霧狀,競將狂風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雕蟲小技。”那人一哼。

    鳳疏桐笑道:“是啊,我這是雕蟲小技,你的呢?”

    “以為我抓不到你的弱點?”那人將右手平伸,一棲秋水長劍便出現在他手掌中。“你有本事就接我三劍,三劍你若能躲得開,我就放過你。”

    “那你可不要後悔。”語畢,劍光如電,已在瞬間刺到他眼前,同對不知從哪漫出黑霧重重,將天地都變成漆黑一片。

    馬車內的尹清露不曉得對方是誰,但知道鳳疏桐正面臨危險,當對方亮出寶劍、天地暗然無光,她的心都揪到嗓子眼上了。

    想到他現在的處境,她在馬車內不禁百般糾結,想出去幫他一把,又惦記著他說過要她留這里。

    他顯然是為了她好,但這個敵人法術高強連她都看得出來,以他的功力也只是勉強和對方打成平手而已。

    但……若不能力敵,為何不智取?

    她將目光投向自己的碎邪刺,忽然有了主意。

    鳳疏桐感覺得到對方利劍的劍尖就圍燒著自已打轉,劍尖上的森寒之氣更幾度擦過他的肌膚,他想幫助自已破縛而出,偏又身無長物,該用什麼才能擊破對方的必殺之招呢?

    忽然,天上有一道閃電耀眼奪目,劈開了四周的陰霍,他抬頭看,只見一棲銀刺破風而來。

    他精神一振,右手長袖急卷,將長劍卷在袖中,橫抹出去—

    黑霧驟然消散,那人冷笑道:“一個小小的獵妖師,也以為能救得了你?”

    “我向來不求別人。但求自救。”雖然臉上微笑著,但鳳疏桐心里卻多了一層擔憂。那丫頭冒險把自己的碎邪刺丟給他,是幫了他的忙,卻也暴露了她的存在。

    就在這心神恍惚間,對方的劍刃再度逼近到眼前,他急翻手晚,擋開了這一擊凌厲的攻勢,只是那劍氣卻刺破了他右手的手心。

    “我說了她救不了你。”

    聽見對方得意的笑聲後,鳳疏桐眼前忽然一片模糊。掌心滴落的鮮血並不多,卻似是帶走了他筋骨中的力氣,令他持劍的手競開始不穩。

    鮮血順著他刺棲滴到刺刃上,刺刃從銀色變成了金紅色,一閃一閃地綻放著詭異妖艷的光芒。

    “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他唇角上揚,手中的長劍在身前一橫,劍刃上的閃光讓對方也不禁征了一下。

    “你以命相搏,就不怕輸掉一條命?”

    “人的一生總要有所為、有所成,有所棲牲。我出生于鳳朝,也許為的正是今日這一死。”鳳疏桐一字字慢慢道出,臉上卻展露出比剛才輕松釋然的微笑。

    “人固有一死,但總要死得有價值!”

    兩人身後突然傳來尹清露的聲音,一道金光沖破他們周身的護體之氣,直奔那紅衣人的面門。

    紅衣人冷笑一聲,本想用劍撥開,卻倏地察覺到金光中有一股極濃的血腥之氣,霧對臉色大變地罵道:“你們兩人以為這樣就能破我法術嗎?”隨即,他化身煙霧,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鳳疏桐緩慢地轉身,被一雙縴細的手臂用力從後面抱住。

    “你流血了?”看著她手臂上有一道傷口正在淌血,他緊夔起眉。

    “你受傷了?”她感覺到他的身體虛軟無冷,體溫冰涼,心口一揪。

    “沒事。”

    “沒事。”

    簡單的兩個字同時從兩人口中說出,他們都情不自禁地一笑。

    “今日我例要謝謝你的救命之恩了。”他彎下腰,檢起掉落在地上的金鈴。

    金鈴上染了她的血,是她的血讓金鈴也煥發出一種新的神力,得以破除他和那人之間劈天裂地的禁錮氣場。

    “不過還有一事要麻煩你……”他轉過身,看到她眼中的困惑和擔憂,微微一笑後競無法再說一個字,直接倒在她眼前……

    自從認識鳳疏桐,尹清露就從沒想過世上真的有誰能將他擊倒。

    第一次見面時,他出手救下兩只小蛇妖,談笑間就將她打敗。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失手,輸得無言又無顏。

    此後和他交手,她依然沒有勝算,甚至可以說連先機都掌握不到,但是今日他競只因手心流了點血就昏過去了?!

    他是體質如此虛弱的人嗎?不是吧……

    她將他帶回涵王府,可諾大的府中居然沒有一個人出來相迎,她扶著他站在大門口發起降來。

    她偏頭看去,他臉色慘白,不過比起剛才已恢復了些神智,起碼可以半靠在她的身上,重是重了點,總好過讓她獨自把他扛起來。

    “你的王府中人呢?”她訝異地向府內張望。就算是最平常的富庶人家,也有幾個家丁守在門口吧?更何況是堂堂涵王府,怎會如此冷清?

    “沒有我的命令,王府中人是不許隨便走動的。”他指著右前方的一間小屋。

    “先去那里休息一下。”

    “你是因為有太多見不得人的事,才會下這種奇怪的命令吧?”她扶著他一步步柳到小屋里,那里只有一張簡單的床,因為許久沒人躺過,旱積了一層灰塵。見狀她又問:“總得找個人打掃吧?”

    “再多的講究和保命一比,都化作虛無。”他不知是在嘲諷她還是嘲諷自己。

    “不能講究就只能將就了。”她還是有點不放心,將床單拉起,到屋外抖了抖後,才拿進來將反面朝上重新鋪好在床上。“看你現在這樣子,大概也走不了幾步,先湊合一下吧。”

    他躺在床上,閉上了眼,“多謝。”

    她站在床邊,不解地看著他。“你全身上下應該只有手掌有處小小的傷口,流出的血連二兩都未必有,怎麼會這麼嚴重?”

    “知道日後怎麼打敗我了,你心里執高興吧?”他卻不正面回答。

    她呼吸一室,氣得抓住他的衣領,“鳳疏桐,你要記住是誰救你的,就算不感恩戴德,也最好收起你這喜歡冷嘲熱諷的一張嘴。”

    他仍閉著眼,臉上卻笑了。“你最怕別人看低你是嗎?”

    “起碼不要以嘲笑我為樂。”她氣呼呼的,拉過他的手掌看,“你的傷口我上了藥,已經不流血了。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你恢復元氣?”

    “你就不怕我恢復元氣之後……”他的話說到一半又住了口,“好吧,我換個語氣說話。我一旦受傷,里少要六、七天才能恢復元氣。”

    “我幫你運功呢?”

    “這種內傷只能自愈,沒有其他辦法,如果你想幫我,倒能做一件事。”

    “什麼事?”

    “在這六、七天內為我護法,盡量進免妖物來騷擾。”

    “你也會怕其他的妖物?”她終于忍不位也嘲笑他一次,“我一直以為你是妖界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呢。”

    “妖界真正能呼風喚雨的大人物,你已經見到了。”

    他淡淡的一句話,又讓她驚住了,眨眨眼後,她試探地問;“你的意思是……剛才那個人……是妖王?”

    “否則你以為他會是誰?”他似是懶得說話了,閉上嘴,默默地調整自己的呼吸。

    “妖王……在拉攏你,但你卻拒絕了?”她自言自語,知道他現在身體受創,不便開口說太多話,即使有太多疑問和謎題想明白答案,卻也沒再打擾他。

    她看了眼床上安靜沉默的男人,站起身,走出房間。

    在後院,她總算看到兩名婢女正在打掃,婢女女根本不知道她是誰,看到她時也是一愣。

    她只簡單地解釋道:“我是王爺的朋友。王爺現在又渴又餓,誰能去廚房里找點吃的喝的,送到前門的西廂房來?”

    “哦,是。”兩名婢女十分機靈,將掃帚放到一邊便趕去廚房取食。

    待她們把東西選餅來時,尹清露就守在房間門口,抱著碎邪劍坐在房門前的台階上。

    “東西都放在這里吧。”她說道。

    婢女猶豫了一下,房門關著,她們也看不到王爺是不是躺在里面。

    看出她們的擔憂和懷疑,尹清露笑道:“你們先把東西放下,我還有事要請教。若懷疑我的身分,可以去吏宮問問,我是陛下親封的吏宮監審,和你們王爺也算是同僚,總不至于到王府里來騙吃騙喝吧?”

    一個婢女驚訝地看著她,“你、你就是那個獵妖師?陸……”

    “陸西蟬。”她不勤聲色地報出自己公開的假名。“你們一直在這王府中做事嗎?”

    “是的。我們的父母就是王爺的家奴,所以我們自小就在王府當差。”

    兩名婢女顯然對“險西蟬”獵妖師的身分很是傾慕,一個女子不僅能與妖斗法,還能在朝中供職,在在都讓她們敬服。所以,尹清露問什麼,她們可是知無不言。

    她又頓了下,小聲問道:“王爺府中有王妃或其他寵妾嗎?”

    “沒有了,王爺一直未娶,原來身邊也只有一位叫雪梅的姑娘……嗯,這幾日不知為什麼人不見了……”

    “王爺是個很不好相處的人吧?我看他脾氣很糟糕的樣子。”她對著身後的房門努努嘴。

    婢女笑答,“怎麼會呢?王爺待下人很寬厚,從不以威勢壓人,府院這麼大,家奴又少,肯定有收拾不到的地方,但王爺從不責罰我們。”

    尹清露想了想,又問:“玉真公主會來府里玩嗎?”

    “玉真公主?她雙眼有疾,從不出宮走動,只有王爺會偶爾進宮探望她。”

    “聽說王爺的父親是突然回京認祖歸宗的?”

    “嗯,也有五十年了,那年老王爺才十幾歲而已。”

    “那王爺的母親呢?”

    兩名婢女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小聲說:“誰也沒見過王爺的母親。老王爺有一年外出游興,回府後就把小王爺抱了回來,然後讓下面的人稱他為小王爺。誰也不敢問小王爺的生母是誰,畢竟違先帝都沒計較過,下人誰敢問啊?”

    “這倒有趣了。”尹清露咬著指尖,也在思索著。

    另一名婢女拉了拉同伴的袖子提醒,“王爺的事還是少說為妙,咱們還有其他的事要做呢。陸姑娘,飯菜快要涼了,趕緊拿進去用吧。”

    “是了,我給你們王爺端進去。”知道婢女怕禍從口出,她立刻笑著端起餐盤,轉身進了屋。

    屋內的鳳琉桐依然靜靜地躺著,但在她蹂手蹂腳地放好餐盤後,他卻開口了。

    “想知道的都打聽到了?”

    她聳聳肩膀,“毫無頭緒。不過有一點我似是猜到了。”

    “什麼?”

    “老王爺……只怕不是你的親生父親吧?”

    他側過臉來,盯著她得意的笑臉看了半晌,“你到底想做什麼?了解我所有的秘密之後好打敗我呢?還是幫我?”

    “自然是幫你。”她伸出自己的胳膊,那道已經簡單用手帕包扎好的傷口仍有血絲滲透出來。“我會為了救個敵人而不惜弄傷自己嗎?”

    “誰知道是不是你的苦肉計?”他譏刺地微扯嘴角。

    尹清露瞪著他,越想越氣,終于按擦不住地撲到床邊,揪著他狠狠地說:“鳳疏桐,你自己找死可別怪我!”

    他訝異地看著她滿臉通紅,還不明白她在氣什麼,下一瞬便倏然發現自己被她強吻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5 00:02:52

第五章

    她生澀笨拙地壓著他肩睜,柔軟的嘴唇緊緊貼著他的,在他記憶中也曾有過類似的畫面,只是那次雪梅的獻媚讓他覺得惡心,而這一次……她卻令他茫然得腦子一片空白。

    尹清露生平未曾如此大膽主動親近一個異性,如今也只是憑著本能去做,她不知道什麼是唇舌交纏,只是想用最激烈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憤怒。

    等她吻得自己都快喘不過氣時,這才抬起身,氣喘呼呼地看著他。

    鳳疏桐的目光很恬淡,平靜到她忽然覺得自已真是丟臉丟到家,已不敢再看他的眼,轉身便要跑。

    他卻沉聲說:“站住!”

    她站住了,可不敢轉過身來,強作鎮定道:“你想罵我的話,最好還是算了、省省力氣。你現在這個身體,就算要罵也罵不過我。”

    他似是輕笑了,反問:“你以為我會罵你?轉過身來,你有膽子做,為什麼沒膽子面對?”

    她被迫轉身,漲紅了臉還要強裝臉皮厚,目光飄忽不定,“我有什麼不敢面對的?”

    “過來。”他朝已跑到數步之外的她勾勾手指。

    她慢慢蹭過去,志忑不安地挪到床邊,“你想說什麼……就盡避說吧。”

    “你知道自已剛才在做什麼嗎?”他凝視著她沸紅的臉。

    “當然。”她挺直了身體,“我又不是傻子,無論做什麼事,我都會對自己負貴。”

    “那麼,你知道招惹我的後果嗎?”他眯起眼,表情看不出是危險還是威脅。

    “不知道又怎樣?”她心里打鼓、身上發寒……他該不是要殺了她吧?

    “我做人向來恩怨分明,勝皆必報。對我好的人呢,我會感恩,敢暗算我的,我也必然不會讓他過舒坦日子。”他冷笑,看著她臉上僵硬的笑容,突然伸手將她拽例在自己身上,然後反身壓住她,在她耳畔低聲說:“你想勾引我,就得付出代價!想跟著我,就要等著倒霉。”

    她嚇了一跳,又驚又怕,明明他身子仍贏弱沒有多少力氣,偏偏她競不敢動一根手指頭。當他履住她的唇時,他唇上的涼意猶如春寒料峭,令她心底一陣輕顫,卻又似渴望春日暖陽般,情不自禁地緊緊擁住他。

    罷才她的一廂情願來自沖動,沒有給對方甚至是自已準備,頂多只能算是嘴巴踫嘴巴。而現在這一吻已與先前大不相同,他吻得密不透風、纏綿徘側,一雙濕潤的舌試探性地誘引,仿佛直吻到她身體的最深之處、靈魂所在。

    “你……為什麼會突然……”在長吻之後,她如墜夢中,昨日還是陌路的兩個人,今日一下子變得如此親近,連她也難以置信,驚喜又疑惑。

    他的指尖劃過她目光迷離的眼,低嘆一聲,“莫道天意難為,原是前世泣定。情不知所起,何故一往而深?你問我原因,我又何嘗知道?”

    這兩日,他們都分別自鬼門關前走了一趟,生死交關之際,心版上刻著誰的身影、系著誰的安危,揮之不去,靜心想,事情便昭然若揭。

    相愛只因相愛,沒有原因,何處尋根究底?她叫清露,他叫疏桐,並非刻意相配,而是冥冥中亦早有雙手在成全紅線兩頭的他們。

    她畢生致力獵妖,從不曾想男女之事聲他一生孤獨隨命,早以為將愁苦而終,誰科得到這世間竟有一個她、亦有一個他,似是為了彼此而生于此世等待……

    晚間,天黑了。

    尹清露從懷中構出幾面小旗子,分別插在屋子的四周。

    “你的結界未必能檔得住妖王。”休養一會後,鳳疏桐已經能坐起身吃飯了,“用碎邪劍在房子周圍畫一個圈吧。”

    她想起碎邪劍上還沾了他的血,且當初劍刃染血時曾有奇妙的反應,或許他的血真有某種不可預測的種才,于是她照著他的話,用劍尖曉著屋子畫了一圈。

    “妖王若是二次來擊,我們或許抵檔不住。”她憂心仲鐘地說。

    “明天早上,你試試去找一個人。”

    “誰?”

    “上清觀的觀主寂明道人。”

    “那個老道?”她皺皺鼻子,“不是說鳳皇請他天妖他都不肯嗎?我去找他,他就願意了?”

    “鳳皇找他,他當然不肯,可你若找他,他未必不肯。”

    他這話說得高深莫側,讓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不是和尚卻老喜歡打禪語,這樣顯得你有本事是嗎?”

    鳳疏桐微微一笑,“這樣吧,明天你去見他,不用說別的只要背首詩,他自然肯隨你來幫忙。等他來了,我再把一切告訴你。”

    她孤疑地皺著眉,“什麼詩比聖旨還管用?”

    “竹生荒野外,梢雲聳百尋。無人賞高節,徒自抱貞心。恥染湘妃淚,羞入上官琴。誰能制長笛?當為吐龍吟。”

    她更繼續皺眉,“好長的一首詩……什麼意思?”

    他耐心講解道:“這首詩是中原南朝一個叫劉孝先的詩人寫的,詩中是在借物自吻,說自已空有一腔抱負、滿腹才華,卻無人得以賞識……”

    尹清露聽得頭有些大。她向來自認是個有耐心的人,為了追擊一只小妖可以幾天幾夜不閉眼,可怎麼和他在一起,她脾氣卻越來越暴躁了,動不動有一種想敲他頭的沖動?

    見她臉色難看,他停住口,“行了,知道你不愛聽,不說了。給你一個機會,可以任意提一個問題,但我只回答一次。”

    她的眼珠轉了轉,“什麼都能問?”

    他點點頭。

    “那……你真的喜歡我?”

    她這個問題出手鳳疏桐預料,他本以為她會問起他的身世或關于妖王的事,怎知她沖口而出的競是這麼一個問題,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天底下姑娘幾乎都會問的問題,仿佛只要確認了他的情意,他是誰、將來又有何打算,都不再重要了。

    望著她那張清秀玉雪的小臉,他胸臆間泛起一股暖意,“真要我回答這問題?不想再改嗎?”

    尹清露搖搖頭。

    “喜歡你。”他啟口,話語輕巧如鴻毛飛絮般輕盈,卻似飛到了她心里。

    她集然一笑,“好,有你這句話就夠了。”確定了他的心意,不管日後奮有怎樣的艱難險阻,遇到多可怕的妖魔鬼怪,她都可以無所畏懼了。

    這三個字帶給她的自信和力量,甚至遠超過碎邪劍和奪魂鈴。

    “今晚妖王會來嗎?”她望著窗外,夜空中月圓如鏡、無風無雲,自空氣中飄來的淡淡香氣不知是什麼花香,悠遠綿長,就如他的人帶給她的感覺一樣。

    “知道。”他一直在努力吃飯,想靠進食幫助自己盡快恢復元氣,卻還是吃得很慢。

    她在桌邊坐下來,雙手托腮望著他,“鳳疏桐,若是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這屋外的牆根下吧。”

    他一征,停住筷子,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怎麼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因為我知道妖王很厲害,我怕我打不過他,難免一死。”

    “那為什麼要埋在這屋外?為了三更半夜找我鬧鬼?”他不解地取笑她。

    她忽然低下頭面容有些羞愧,“因為……你是在這屋里說喜歡我的。我想,如果我死了,魂魄若能留在這里,也許每日每夜都能想起那句話來,不至于上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就忘了你。”

    心房霎對被她極其動人的言語重重地撞了一下,于是他放柔聲音問道:“那為什麼不是我先死呢?若是我先死了,你要把我埋在哪里?”

    尹清露想了想,搖搖頭,“你是不會死的。就算死,也不會死在我前頭。”

    “為什麼?人固有一死。”他不知自己為何與她聊起這麼幼稚的話題,只是莫名喜歡看她這副為兩人將來惆悵又煩惱的樣子。

    她理所當然地拚著指頭回答,“第一,你祖上有妖有仙,所以你的命必然比別人長。第二,你若遇險,我自當以命相救,縱然要我死,也要力拚不讓你受傷。所以,你一定不會死在我前頭。”

    鳳疏桐內心激動、柔情漫溢,不禁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她有一個詩意的名字,但她的人和性子卻不懂詩意。自小家中變故,孤獨幽憤地投身于捉妖師門下,她定然吃了不少苦頭,才能在師兄弟中脫顆而出,執掌門戶,一而為她取了“清露”這個名字的人,其實是想告訴別人,她亦有一顆玲瓏剔透、不容傷害的清露之心,需要被人可護珍藏嗎?

    既然如此,那麼他便做那個懂得珍藏她的人。

    尹清露一直懷疑鳳疏桐是故意編謊話來騙她,因為哪有人會像個傻子一樣,光聽到一首詩就肯乖乖跟人走?

    所以,當她來到上清觀、要求見寂明道人卻被婉拒後,她就決定不用鳳疏桐的方法,改用自已慣用的強硬之姿試著解決。

    她硬闖進後院時,寂明道人正在竹林里悠閑地修剪枝葉。她曾見過人.修整花葉、樹葉,卻從未見人如他這樣認真地仔細修剪竹葉,當下只覺得好笑。

    寂明道人抬起頭看到她,無奈地苦笑,“姑娘,你我非同道中人,又何必來煩我呢?”

    “觀主知道我為何而來?”她忽然興起騙騙對方的念頭,于是板著臉說:“陛下有旨,請觀主協助誅妖。”

    寂明道人擺擺手,“姑娘別逗我了,鳳皇不可能讓我去誅妖的。”

    “為什麼?”她訝異他競然一下就看穿了她的謊。

    寂明道人沒有給她解釋,繼續說道:“姑娘還是請回吧。我是塵外之人.,也不會理紅塵之事。”

    “不理紅塵事,卻身在紅塵中,觀主真以為自己能獨善其身嗎?”見說不動對方,迫不得已,她只好拿出撒手 。“近日我聽來一首詩,想念給觀主聽聽。”

    “吟詩作賦我也並非行家,姑娘若是要我品評,也找錯人了。”寂明道人還真是一點余地都不給。

    尹清露才不管他愛不愛聽,清了清嗓子,把自己唯一記住的頭幾句大聲背了出來,“竹生荒野外,梢雲聳百尋。無人賞高節,徒自抱貞心,恥染……染.*”後面的內容她記不全了,不禁暗罵自己記性太差。

    寂明道人臉色大變地瞪著她,像是看到什麼妖魔鬼怪。“這,一這首詩是誰讓姑娘背的?”

    沒想到剛才那樣閑雲野鶴般、吃了稈地鐵了心對她不聞不問的寂明道人,競然只聽了半首詩就嚇得臉色慘變,令她忍不住心中又驚喜又氣惱—真的又讓鳳琉桐贏了!

    她得意地昂起頭,“誰讓我背的您先不必管,您若是不跟我走,我就放火燒了竹林,看您肯不肯走。”

    寂明道人連忙說道:“走、走……這就跟姑娘一起走。”

    尹清露成功把人帶到涵王府,當寂明道人抬眼看到“涵王府”大門的區額時,不禁長呼了一口氣,神情復雜地說:“原來是涵王召見。說一聲就好了,只是來訪老友而已,為何要故弄玄虛地嚇我這個老道?”

    但是,走到廂房外,一發現地上那條淺淺的劍痕,他便逮然嚇得臉色灰敗,轉身就要走。

    尹清露急忙攔住,“觀主要走?”

    寂明道人苦笑道:“我若現在不走,就要丟命了。”

    “你若是現在走了,也保不住性命。”房門開了,鳳硫桐就站在門內,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嘆了口氣,“王爺,咱們當初相識對就說好了,只做聊友,不涉生死。王爺的大事我不管,我只要道遍自在的日子,王爺又何苦……為難我呢?”

    鳳硫桐淡笑回道:“觀主將道觀沒在這京城之內,不就是為了沾惹塵事嗎?連我這個自認屍跳出三界、不屬五行口的人,都做不到真的出塵離世了,你這竿小小的鳳尾竹在大難將至前就能明哲保身?”

    尹清露大吃一驚,以為自已聽錯了,打斷他們問:“你們說的鳳尾竹,一是什麼意思?”

鳳疏桐笑著說:“那是都國的一種國寶之竹,砍下其竹身制笛,據說可以笛響十數里。”

    “不對、不對!”她揮著手,膛大眼楮,“我是問你剛才說的鳳尾竹,難道是指……”

    他哼了聲道:“就是你眼前這位想要袖手旁觀、溜之大吉的白胡子老道。”

    尹清露是獵妖之人,也算見過世面,一般人口中的奇聞軼事在她聽來都稀松平常,可寂明道人競然也是竹妖,還是出手她的預料外,這讓她好一陣都沒有緩過神來,整個人悶悶的。

    鳳疏桐看出她的心思,安撫著她笑,“你不必覺得自己無能,他可不同于普通的小妖,修道有兩干年了。別說是你,就是你師父在此,也未必能一眼發現他的真身。”

    “所以你不首捉妖,是因為你自己本就是妖?”此時她才不侍願地開口問話。

    寂明道人揉著鼻子解釋,“不全是因為這個緣故。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得罪鳳皇。”

    “這又是何意?”她轉而看向鳳疏桐。莫非鳳皇下旨讓寂明道人去捉妖,他是怕自已捉不到後,惹怒了鳳皇?“鳳琉桐,你答應過我,若是我把他帶回來,自會和我講明真相。”她瞪著他,眼神中滿是威脅。今日他要再遼遮掩掩,她就要拂袖而去了。

    他無奈一笑,對寂明道人說;“你看我身邊的麻煩何其多。先是鳳皇選傍我的那個梅樹精,現在又是這丫頭對我頤指氣使的。”

    寂明道人陪笑道:“王爺是人中龍鳳、仙家風骨,桃花劫自然也多一點。”

    尹清露仔細捕捉到他們對話中的關鍵字眼,“梅樹精是鳳皇送給你的?”

    “可以說是。”

    “鳳皇不知那女子是妖?”

    “知道。”

    “啊?”她有點頭暈了,“知道她是妖還要送給你?可是……當日我和他說起你身邊有妖氣時,為何他還讓我繼續捉妖?”

    “那是為了引你上釣,讓你與我繼續為敵。”

    “他為何要這樣故弄玄虛,使我和你為敵?”

    鳳疏桐黑眸一閃,“因為,他就是妖王。”

    尹清露走進鳳棲段,心頭懺評直跳,獵妖這麼久,她從沒想到妖王就在自己的身邊。

    她今日本不必來見妖王,可是鳳琉桐希望她來,只因為昨日他和妖王的那場大戰她明明在場,若是不向“鳳皇”享報,反而顯得奇怪。

    “他一定怕你我聯手,所以你今日無論如何也要親自走這一趟。我這邊有寂明相降,以他兩干年的功才,對付一般小妖綽綽有余。”

    他的話讓她終于定下心,故作若無其事地來到皇宮內,宮內的氣氛如常平靜,宮女和太監們見到她時也都微笑問好。

    然而她一邊點頭回應,一邊卻在心中想——

    這宮中還有誰是妖?

    堂堂鳳皇,怎麼會成了妖王?

    鳳疏桐說妖王不過是化身鳳皇雞佔鵲巢,那真正的鳳皇又在哪里?是生是死?

    可惜,這連鳳疏桐都不知道。

    她立在殿門口,奪魂鈴和碎邪劍在這里全無反應,面對法力高強的妖王,她的護身法器自然失去作用,所以,她在對答對更不能出任何的差錯。

    她深吸一口氣,聽著太監在內享報,“陸姑娘來了。”

    接著,鳳鵬舉的聲音響起,一貫的溫和,聽不出任何波瀾,“請她進來吧。”

    她揉了揉嘴角,盡量挑起幾分笑容,然後才邁過台階,走入殿內。

    “尹清露參見陛下。”在鳳皇面前,她一直以真名自稱。

    鳳鵬舉微笑地看著她,“尹姑娘,幾日不見,有什麼好消息要和朕說嗎?”

    她穩了下心緒,順著接話,“清露就是要和陛下說一件重要之事。”

    “哦?什麼事?”

    “涵王,一與妖案有重大牽連。”她的話讓鳳皇露出驚詫之色,“你這話的意思是……”

    “昨日我與涵王同乘一輛馬車,路上他遇到一名奇怪男子,後來兩人以法術相較,一請問陛下,可曾知道涵王也會法術?”

    他沉吟半晌,“朕是聽過一些風聲,都說涵王並非常人,他雖未曾在朕面前露過什麼法術,但朕早當他是異人。你還記得朕第一次見你時,就和你說過涵王是個玄妙之人嗎?即使他會用法術,朕也不奇怪。那麼……昨天到底誰勝誰負?那個男子又是誰?”

    “清露並不知那人身分,因為涵王一直不肯透露。當時戰況激烈,清露怕涵王如果敗了,生死堪憂,涵王畢竟出身尊貴,我也不好袖手旁觀,于是出手相助。不過那人雖然走了,未必以後不會再來找涵王的麻煩。”

    “他什麼都沒告訴你?”鳳鵬舉幽幽問道,聲音比手日的和照多了幾分陰郁,讓尹清露倏然想起昨日那詭魅的妖王真身。

    地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堅定地搖搖頭,“涵王似有重大事情隱瞞,堅決不肯吐露。清露只是個小小獵妖師,也不能刑訊逼供,只好作罷。”

    “那你這一日一夜都在哪里?”

    “在涵王府。”

    “為何?”

    尹清露被他的追問逼得差點說溜嘴,將鳳疏桐受重傷的事情供出來,她語塞了須臾,立刻找到一個藉口,“因為涵王府中曾有妖孽作祟,清露想知道那人會不會再來找麻煩,只好近身守候。”

    鳳鵬舉想了想說“涵王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他不想告訴你的事,自然不會和你透露一個字。既然他不肯說,那你就回宮休息吧,不必跟在他身邊,例惹他懷疑了。”她在心中暗叫不好,若答應了他,自已豈不是就要和鳳疏桐分開了?

    莫非他是看破了什麼,故意來試探她的?

    于是她一笑道:“若是可以回宮倒好,我這幾日的確是累了,多謝陛下體恤。但若涵王那里有什麼事……”

    “涵王那兒,朕會派人留意的。”一句話,就把她後面的話都堵死了。

    尹清露沒辦法,總不能堅持說不,只好先退了出來。

    殿門外,一名小太監正招呼著幾人抬著一口箱子往南面走,嘴里說著,“快一點,別踫壞了,這可是皇後娘娘送給玉真公主的禮物啊,怠慢不得……”

    玉真公主?聞言她眼一亮。對啊,這個公主她一直都沒有機會親近,總覺得對方身上的秘密似手不亞于鳳疏桐,更何況公主和鳳疏桐關系那麼親密,說不定她還可以從對方身上知道一些消息。

    想到這里,她裙擺一抖,跟著那些小太監追了過去。

    玉真公主將在窗邊,聽著外面小大監們吹喝著將箱子放下。

    咳了兩聲,她道:“回去替我謝謝皇後娘娘。玉真這幾日身子不好,改日再到皇後那里親自道謝……陸姑娘怎麼也來了?”

    鮑主天生的目盲讓她耳才變得極為敏銳,這點尹清露早有領教,只是她沒想到在這麼多人紛雜的腳步聲中,公主競還能分辮出她的足音。

    她笑著上前道:“特來看望公主的,不知是不是打攪了?”

    “怎麼會呢?涵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請進吧。”

    “公主認為我是涵王的朋友?”尹清露訝異地跟著她走進寢宮。記得上一次自已和鳳疏桐同時在公主面前出現時,彼此可沒有什麼親熱舉動啊,連說話都是犀利地針蜂相對,完全是仇人之姿。

    “你身上有王爺的氣息,若非和他親近的人,怎麼站惹得到?”

    尹清露面色尷尬,慶幸公主看不到她此時的大紅臉。昨夜和鳳琉桐親熱纏綿的吻,有眼的旁人都看不出,一個目盲之人居然靠聞就聞出來了?!

    玉真公主在自已殿中行走自如,完全不像是個看不見的盲人,她自選了一張椅子坐下,擺手道;“陸姑娘隨意坐吧。找我有什麼事?”

    “公主知道我為事而來?”尹清露在對面坐下,凝視著眼前這張絕美的面容。

    鮑主的相貌即使在遍艷群芳的後宮中也是令人為之驚艷,若非目盲,該會是怎樣的傾城傾國?

    “陸姑娘,一我這宮中既沒有統隆,也沒有密探,你有什麼事想和我說就請直言。你我平日沒有深交,今日來找我必然不是為了閑聊,不是嗎?”玉真會主從容開口,那雙美眸竟似在直勾勾地“看”著她。

    尹清露微一猶豫,悄聲說道:“涵王有難。”

    玉真公主神色一僵,“幾時的事?”

    “昨天,他遇到一個……強敵。”她斟的著字詞表達。

    “妖王?”玉真公主直言不諱地點出來。

    她心一跳,忽然有些五味雜陳,惱恨公主和鳳疏桐之間毫無秘密。她本來只是想打探一下,看看公主知道多少關于他的事清,如今看來,會主所知道的,遠比她要更多更早。

    聽出她呼息有些紊亂,玉真公主擔岳地問:“涵王現在情況如何?”

    “還好,在王府休息。”她努力靜下心,安撫自已沒必要和別人吃醋,反正鳳疏桐已經承認喜歡她了。這麼一想,她心頭的糾結才逐漸散去。

    誰知玉真公主卻又急問道:“他受傷了沒有?我是說,他流血了沒有?”

    “掌心破了一點。”尹清露見她這樣焦急,便問她,“他很怕流血是嗎?為什麼?”

    玉真會主咬著唇辮,緩聲說:“他雖然法力高強,但罩門就是不能受傷,只要流血一次,法力就會減一分,而且每次恢復起來都需要很長的對日。在此期間,他更不能遭受第二次攻擊,否則性命不保。”

    回想昨日他那虛弱的樣子,確實與公主說的一模一樣,她心中驟然揪緊。

    把他單獨留給寂明道人照顧,萬一寂明道人無能,豈不是害了他?

    想到這里,她恨不得立刻飛身回去,偏偏她剛剛巷應了鳳皇要在宮中休息,乍然又走豈不是惹人懷疑?

    她急得坐也坐不住,在屋中來回踱步,自言自語地說:“他不是神仙轉世嗎?怎麼這點小傷都禁受不起?”

    “他若真的只是神仙之子,本不致如此,但他的先祖還有一位蛇妖,妖仙血脈相混,是妖是仙,也非妖非仙。固此他自小就體質虛弱,極易生病,老王爺將他帶回時他本已奄奄一息,是因他母親舍命相救,將自己體內的靈丹過渡給他,才保住他一命。”

    尹清露聽得都出神了,“老王爺是他的親生父親嗎?”

    “當然。”玉真公主更透露,“只是不知為何,老王爺身上並沒有他家族血脈的明顯特征,沒有異能、沒有法術,更未活到百年就去世了……或許,這血脈本就奇異,所以後世才不能代代相傳,到了他這一脈,也不知會不會就此斷絕?”

    “當然不會!”她抿緊雙唇,“他還得好好活著,誰準他隨便就死了?”

    聽出她話語中的強勢,玉真公主不禁一笑,“他自認孤獨,縱然是我也難以和他真正相知。你若有此自信,就幫他度過此劫。”

    尹清露定定看著她,“那你又是誰?”

    她唇角微勾,笑容有著難解的苦澀,“是這鳳朝的罪人。”

    “嘎?”

    玉真公主仰起頭,目光似在看向遍遠的一方,自她臉龐上緩緩浮現的悲傷乏色如秋葉冬花,美則美矣,卻極其脆弱,令人不忍卒睹。

    尹清露雖不懂她的意思,卻也為她的神色所震一這位玉真公主身上的故事,只怕不比鳳硫桐少……

    不過自己當務之急,是盡快回到王府守在他身邊。回身看到高高的宮牆,她眉心擰起一個細細的死結。

    鳳琉桐坐在王府的後院內,石桌上有一盤殘棋和一壺涼透的茶。

    尹清露一直沒有回來。

    自從她一早入宮後,他就心中牽掛,怕她那個直脾氣會在妖王面前露出破綻。

    偏偏如果她不去,就會有更多麻煩等著他們,他也只好讓她涉險。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5 00:03:08

第六章

    依她的性子,如果順利,必然是見了鳳皇就立刻趕回來守在他身邊,可如今,她競失約了嗎?

    不,她當然不會,她必定是被什麼事絆住了腳,回不來了。

    那麼……是妖王看出破綻,所以扣下她了?嗯,只有這種可能了。

    今晚,或許會是他最難熬的一夜。

    “王爺若是再持子猶豫,只怕這邊角之地就要盡失婆。”寂明道人嗦了一聲,出聲提醒。

    鳳琉桐這才想起自己正在與對方棄棋。

    他很久不曾如此失態走神了,只因心中多了個牽掛的她,他便一下子心神大亂了嗎?

    見他輕輕落下一子,寂明道人笑了,“王爺這不是在走棋,根本是在搏命。”

    他緩緩低頭,看到棋盤上縱橫交錯的黑白棋子……不錯,他並不是在下棋,不知不覺中,他擺出的是一張可以卜算尹清露生死的命盤。

    棋盤上的她還在人世,命星高懸,性命應當無虞。可她的沖動直率,又讓他不得不為她牽掛。

    “觀主……兩干年來,你曾為誰動過心嗎?”他幽幽嘆問。

    寂明道人百無聊賴地收著棋盤上的棋子,一邊回答,“自然是有。兩干年呢,誰會不寂竇?我何只是動心?我還曾經想和那個心愛的姑娘結成神仙春屬呢!”

    “為什麼最終沒有?”

    “因為我是妖啊!妖的性命總是要比人的壽命長,當她一日日變老,而我還依舊青春年少,她怎麼接受得了?”

    鳳琉桐看了他一喂,“所以你現在這副老相,其實是自己故意做出來給人看的?”

    寂明道人得意地捻著胡須,“是啊,我年輕的樣子實在太風流調悅,無論是人是妖,都恨不得要追隨我左右,桃花多到轟都轟不走,我只能以這個招數明哲保身了。”

    “或許我也該學學你……!鳳疏桐望著茶杯中自己的倒影出神。

    他曾經見過一張先祖鳳玄澈的畫像,幾乎以為百年前的畫師是為自己而畫,那時的鳳玄激半神俊秀,氣度從容,之所以會被一條小蛇妖纏上,大概也和皮相太好有關吧?

    那……現在的他呢?倘若是個丑八怪,是否就招惹不到清露那個傻丫頭了?

    看出他的心思,寂明道人提點著,“是緣是劫,早已天注定了,王爺不必為此糾結。一干年前,我喜歡的那個姑娘死于戰亂,我空有干年道行,卻沒能在最後時刻于刀劍之下救出她。我冥思苦想了幾十年,才終于想透這就是我與她的緣,亦是我與她的劫。縱然最終以分離作結,但她生命將盡對是我把她抱在懷中的,所以她也含笑九泉了。既然她都死而無憾,我又何必苦苦執著于怨恨中呢?”

    鳳疏桐一笑,“你這根老竹子,以前無論我怎麼套你話,你都不肯說出你的前塵往事,今天怎麼變得這麼嗦?”

    他嘆氣道:“因為我怕自己也熬不過這幾晚啊。萬一我死了,兩干年道行毀于一旦,王爺若感念我們相交一場,記得幫我立塊碑,寫上我這根可憐的老竹雖然是妖,但竹家風骨從不敢忘……亦算是死得其所吧。”

    心中動容,只是臉上神色依舊淡然,“未戰先言死,這色是竹家該有的氣節?你若真戰死了,我留你一節竹身,再做根竹笛,天涯海角都帶上你,便算是盡朋友之誼了。”

    “你們兩個聊話真是風雅……”

    忽然,一道話聲破風而出,緊接著一個人影便化身在他們身邊,那人看似有著鳳鵬舉的形貌,卻又不完全像是鳳鵬舉一一妖王果然再度現身了!

    寂明道人手一抖,一盒棋子都掉在地上,他嘆著氣搖頭,“年紀大了,手都不穩了,東西也拿不住,唉。”說著,離開石登彎下腰去檢散落在地上的棋子。

    鳳琉桐仍是坐著,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看了妖王一眼,“你今日是來對棄,還是來索命的?”

    “對棄若贏了你,你輸我什麼?”妖王逗自坐在他對面,而原本坐在那里的寂明道人,還在四處尋找丟失的棋子。

    他淡笑道;“我孑然一身,身無長物,王府中連金銀財寶都比不上皇宮里的一屋一櫃,你以為我還能輸你什麼?”

    “你的命啊,你最值錢的,不就是這條命嗎?”妖王優錐地微笑,“憑現在的你和這個老道士,你們兩人聯手都不足以和我匹敵,你再不歸順我,有人可就要倒霉了。”

    鳳琉桐心一沉,知道他指的是尹清露,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天下蒼生和鳳朝百姓的安危我都記在心里,我今日若歸順了你,豈不是助封為虐?”

    “這倒未必。你看我執掌鳳朝這麼久,可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妖王笑了笑,“我今天來找你,不想與你動武,因為你現在不是我的敵手,我贏了你也沒意思……鳳琉桐,你也算是有點本事的人,何不和我一起認真執掌鳳朝江山呢?”

    他冷笑,“要我和你一起執掌?別忘了,這江山屬于真正的鳳鵬舉,你雞佔鵲巢,還想霸佔他的肉身多久?”

    “鳳鵬舉不過是個濫情的風流種子,吟詩作賦或許還可以,講到治理國家,他就不行了。若不是我出手相救,鳳朝在他這一代還不知要怎麼淪落—”

    鳳琉桐打斷道:“那也是鳳朝的命數注定,是天定,而非你定。”

    “焉知我就不是天?”

    妖王猖狂的一句話,終于讓他冷肅地看向這位敵人。

    “天為無形之氣,可見而不可觸,可待卻不可來,必須無欲、無情……你,做不到。”

    妖王哼了聲,“我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懶得和你打禪語。喂,老竹子,你別總是趴在下面,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伺機攻擊嗎?你那座道觀里藏了你的妖靈吧?讓我猜猜你藏在哪里了,那片竹林?”

    寂明道人站起身,降笑著連違行禮,“大王,我只是個小妖,怎敢與您爭日月之輝?我是在找掉落的棋子,剛剛才找全。”說著,他將手中捧著的那幾枚棋子當著妖王的面放回棋盒中。

    妖王盯著鳳疏桐的眼,“別想找到我的妖靈,你找不到的。何況你這半妖半仙的病弱身子,還能和我耗幾年呢?”

    “天命要我生在鳳朝,必然是有重任在屑,縱使只有旦夕之命,我也義不容辭。”

    “愚蠢!”妖王低斥一聲,將棋盤里的棋子倏然倒在桌上,黑子白子四處散落,“看到這些棋子了嗎?冷冰冰、硬邦邦的,不過都是石頭,你是執子之人,要把它們放到哪里由你決定。有些人生來就是執子的,有些人生來就只是這些頑石。”鳳疏桐一笑,“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他的手掌在棋子上一抹而過,所有棋子驟然化作黑白相間的羽蝶振翅而起,在空中盤旋,舞姿曼妙。

    “即使是一枚頑石,也有它自己的風采,沒人可以剝奪。”他仰望著這些吻蝶,俊容如寧靜優難的神只般,似有無限的悲憫在眼底。

    妖王見他如此,不禁大笑,“別在我面前假慈悲了,你若真有慈悲心,為什麼會看著雪梅被殺都不出手相救?”

    “因為她是你派來的。”他眉一挑,“難道我會不知道她來我身邊、處心積慮地陪伴,就是為了從我身上刺探更多有利于你的消息嗎?縱使我對她有過救命之恩,也是杠然。”

    “但那傻妖的確曾為你動情。”妖王眯起眼,“對你有情的,即使是妖,你不必如此趕盡殺絕吧?”

    “她的侍欲來自于貪念,我警告過她,但她近矩了。”他聲音一冷,“她想在我身上施用梅吞煉制的毒藥,讓我受控于她,若非我提早發現,今日已任你擺布。而她在我這里達不成任務,到你手邊還能活嗎?”妖王沉默片刻,又笑道;“鳳疏桐,其實你本來和我一樣是個狠心又絕情的人,但你還能逞強多久?別忘了,你有把棲握在我手中,而我的把柄,你還未曾找到。”

    “未必。”他的眼中也露出一絲狡黔,“說不定我知道。”

    妖王一怔,沉聲說:“別以為你能嚇唬我。”

    鳳疏桐但笑不語,伸出食指在空中慢慢地劃出兩個字。

    妖王一見臉色鐵青,陰沉得如狂風驟雨之前的天幕一般。

    “你……你最好不要得寸進尺!”他在咒罵之後,突然就化煙而去了。

    寂明道人皺眉問:“你到底寫了什麼?”

    鳳疏桐雙手一拍,還在空中飛舞的黑白瑚蝶倏地變回棋子,劈哩啪啦地四處跌落,回到棋盤上。他笑道:“觀主,要麻煩您再檢一次了。”

    他瞪他一眼,“就知道欺負我這把老骨頭。知不知道我們竹家向來是寧折不彎的性格?”

    “知道,但您今日既然已經彎腰了,再彎彎也無妨。”他抱臂一笑,臉色竟有幾分孩童的調皮,眼底的狡結猶未散開……

    深夜時分,鳳疏桐剛就寢,就看到窗外有影子一晃。他殊著眼辮認了下,便笑了。

    那丫頭回來了,雖然也許帶著些風險,但總好過待在妖王身邊。

    可他剛要起身,就忽然聽到外面“咭咚”一聲,他急忙披衣下榻、推開房門,欲見尹清露競倒在地上,伸手去拉她,又摸到一手鮮血!

    他大驚,再采她鼻息,已是微弱得幾不可聞了……

    他因此大聲叫道:“觀主!跋快出來!”

    棒壁房間中,寂明道人已聞聲走出,一見這種情況,也嚇了一跳,“怎麼回事?”

    “她受了重傷,元神消散,我現在功力只恢復五成,守不住她的元神。”鳳疏桐抱起她,快速返回房間。

    寂明道人跟了進來,疑惑問道,“看白天妖王走的那個態勢,不至于對她突下重手啊。”

    “應該是有別人下手了。”他趕緊把著她的脈,“她之前服下一顆靈丹,可以幫助自己護住元紳,但是那人下手狠辣,打在地的命門上,就算是保住她的性命,只怕也不能讓她清醒過來。”

    他悄悄握著她的手,這只小手,在上次分開前還是溫暖的,此刻卻已冰涼得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救地了。”鳳疏桐沉吟半晌,“我去地府一趟,將她的元神找回來,你守位她的肉身。別讓別人再施加傷害。”

    “你是人身,怎能去地府?”寂明道人反對他的做法,“你雖然與眾不同,但擅闖地府也是要冒天大的風險。”

    他當然知道會有怎樣的風險,但眼睜睜看她的呼息越來越微弱,他心痛難當,滿腦子想的都是該如何讓眼好的人兒再次醒來,不管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他都甘願!

    “事到如今,總要賭一賭。”他從她懷中找出一個小小的玉瓶,這是她用來收取妖魂的器皿。他將玉瓶放在襟口,坐在她身旁的一張椅子上,左手緊緊抓住地的手,閉上雙眼默念離魂咒——

    片刻之後,他眼前一片漆黑,整個人像墜入寒冷的深潭內,又冷又潮!靶覺侵透肌鼻。一股血腥之氣撲面而來,讓他也不禁打了個寒顫。

    “唁,這位是鳳陵君?”尖細的聲音從背後響起,緊接著冷風習習,一個瘦小如竹竿般的詢姿身影出現在他面前,躬身致敬,“鳳陵君,都說您雲游四方去了,今日怎麼有空到地府來?”

    “鳳陵君”這個詞對鳳疏桐來說並不陌生,他早就聽聞自己的高祖父鳳玄澈是天神轉世,當日在天界的稱謂就是“鳳陵君”。既然自己長得與他很像,會被鬼卒認錯也是正常的。

    于是他沒有澄清,而是道:“請問我若想找到一個迷途的元神,該去哪里?”

    表卒想了想,“所有的元神和魂魄都會從忘川那邊擺渡到閻羅殿前,由閻王發落,您要找的元神如果不在忘川上,就在閻羅殿前。”

鳳疏桐道了聲謝,直奔前方的忘川河畔。

    忘川是條血紅色的大河,從人間消亡的魂魄,都要自忘川上進入鬼府幽冥。

    鳳疏桐奔到忘川河畔的時候,數條大船正緩緩從河上破霧而來,他心中焦急,等不及諸船靠岸,便由裕起岸邊的幾塊散碎骨片丟到河面上,飛身而起、踩骨而行,幾下起落便跳到一艘渡船之上。

    “喂!你怎麼這麼沒規矩?這是渡魂船,豈有半路乘舟的?”擺渡的小表大聲咒罵。

    他不理,選速地在這條船上搜尋尹清露的身影,但看了一圈並沒有看到她,于是又搶過鬼卒手中的船槳丟出,足尖一點,再度驚向另一艘渡船。

    就這樣,他一連搜尋了數艘渡船,終于在最後一艘小船上,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大喜過望,撥開所有鬼魂,一把抓住最迫不及待要見的那個人,沉聲說:“跟我走!”

    尹清露的元神渾渾噩噩,面無表情,仿佛根本不知道周遭發生了什麼事。被他拉住之後,她一下子從眾魂中飛起,和他同時落到了岸上。

    他緊緊抓住失而復得的心上人,心知她現在元種還在渾沌中,來不及喚醒,便拿出玉瓶將她的元神吸入其中。

    只是,這玉瓶也只能存住她的元神半個時辰,若是過了時辰,沒有將元神與肉身合一,她的元種便會在玉瓶里化為清水,肉身也就灰飛煙天,所以他必須盡快返回人間。

    然而就在此對,四周忽然鬼影幢幢,將他團團圍住。

    “涵王,我家問君有請您到閻羅殿一敘。”陡然出現的鬼將,臉色漆黑如鐵,開口就點破了他的真身。

    他苦笑道:“我知道我搜闖地府犯了禁忌,無奈救人心切,今日實在無暇與閻君閑敘,只好改日——”

    “閻君之命誰敢違抗?”鬼將勃怒斥之,“涵王若是不肯來,我們只有強請了。”

    他摸了摸放入懷中的玉瓶,心知身在地府,這里鬼卒有十萬之眾,自己並沒有必勝的把握,不便硬踫硬,也只好跟隨鬼將來到閻王殿。

    閻王殿上,閻君正百無聊賴地翻著生死簿,和判官說:“這些鬼魂上一世都過得太道遍了,下一世就全去當牛馬吧。”

    表眾們一片哀嚎時,鬼將正好帶著風疏桐來到,大聲稟告,“閻君,涵王帶到!”

    閻君抬起下巴,伸頭去看,笑著說:“涵王和鳳陵君真有七八分相似,難怪下面的鬼卒不認得你。我和鳳陵君有舊誼,當日曾一同攜手對付妖王九靈,那一戰可還是記憶猶新啊。”

    鳳疏桐立于台階下,拱手道:“在下倉卒而來是為救一個朋友的元神,未及向閻君稟明,請閻君原諒。”

    “好說好說,你祖上既和本王有舊誼,本王當然也要幫你了,只是……你就這樣不管不顧地來到我地府帶走元神,先不說要折損你多少陽壽,萬一失敗了,你的元神可能也要留在這里,你難道不怕嗎?”

    “只要朋友得以重返世間,我縱然一死又何妨?還望閻君成全。”鳳疏桐從未和閻王打過交道,不了解此君到底是什麼脾氣,對話至今,聽上去例是挺好脾氣的樣子,但越是這樣,他越知道不妙。

    若是閻君真不想故意為難他,豈會要那麼多鬼卒強行將他帶到這里?

    閻君拍手道:“涵王這毒話真是感天動地,你那位朋友若是知道了,也必然願意為你兩肋插刀。只是……”他皺起眉頭,“我這地府也有地府的規矩,否則人人都可以到這里隨便把魂魄帶走,不就亂了章法?”

    聽閻君終于說到關鍵,他順勢問:“那閻君的意思是……”

    “聽說涵王一直在與妖界做買賣,你為妖界擺平一件事,便以一物交換?”

    “是。”他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已經有底。

    “那我今日讓你帶走那個叫……”判官從旁伸過頭來,小聲提醒,“尹清露。”

    “俄,若今日我讓你帶走尹清露,你又拿何物與我交換?”

    “閻君是地府之主,我若說以金銀財寶相換,他人必笑我庸俗、小看了閻君。但若說其他,又怕對不上您的心思……不如由閻君開口吧,若我鳳疏桐的確擁有,必當奉上。”

    閻君幽亮的灰眸中嘴著笑意,和判官互換了一個限色,慢條斯理地提出,“倘若……要你留下一塊肉,你也願意嗎?”

    鳳疏桐盯著閻君嘴角的笑意,胸口玉瓶仿佛得到感應似的,一下子變得火燙,燙得他心髒都泛起一陣微疼。

    “閻君要我的肉做什麼?”他微笑,“難道是要做菜不成?”

    “你是鳳玄澈和蛇妖的後人,像你這樣半仙半妖的身子可是上萬年也難過到一個,我只想知道你的肉能不能修煉出長生不老的丹藥。”

    “閻君已是地府之主,干秋萬代永生不死,難道對于長生不老仍有執著?”

    閻君慨嘆道:“雖說我是閻君,但在仙界中,本王這個地府之主卻位于最末一席,每次上天違表,有誰把我放在眼里?萬一有朝一日得罪了天帝,本王的下場不會比這一眾小表好過。不管為人為仙還是為鬼,都要給自己留條後路,你說是不是?”

    鳳琉桐默然片刻,淡淡一笑,“好啊,以我的一塊肉換得一條人命,這買賣相當劃算。不知閻君想從我身上的哪里下手?”

    聞君遍遍伸手比劃了一下,一副苦惱的樣子,“這塊肉該是你身上的精華才對,不如……就從胸口上取吧。”

    “可以。”他仍是微笑,“但我的肉身現在留在上面,要麻煩閻君的屬下與我上去取。”

    “不必。”閻君笑著搖搖頭,“你的元種在我地府,我要取你身上任意一處,在地府動手就好,只是上面的肉身就要吃點苦了。”

    鳳疏桐解開衣衫,露出精壯光裸的胸睦,沉靜地問:“是我自己動手,還是閻君親自動手?”

    閻君看了眼左右,又笑道:“你畢競是鳳陵君的後人,我不好隨意對你下這樣的狠手,還是你自己來吧。”

    “也好,自己動手總是知道輕重。”他向那名帶他來的鬼將說:“請將你的佩刀借我。”

    表將默默將佩刀解給他後,只見他還是面露微笑,神色從容地又問:“這塊肉,閻君要多大?”

    “不用太大,四、五兩便足夠了,割多了你要傷身傷元氣的。”閻君很是“體恤”的說。

    “多謝閻君思慮周到。”鳳疏桐優難笑語間,突然刀釋下落,銀光在胸前如風般劃過,霎時血花飛誡,一片血肉一下子落在他的掌中。

    閻君微露動容之色,一邊招呼著左右為涵王包扎傷口,一邊又很“關切”地諄諄囑咐,“你現在不會感覺有多疼,等到重返人間時,疼痛便會加劇,要多吃些滋補之物,好好休養身子。”

    鳳疏桐將自己的那片心頭肉放在一名鬼卒端來的托盤上,即使閻君如此說,他胸前已經感覺到火辣辣的劇痛。他強忍著痛楚微微躬身致謝,身子每動一下,便似重新被刀割開肌膚一般煎熬。

    那名領他而來的鬼將負貴護送他離開,在將他選回忘川河畔時,鬼將終于忍不住小聲說:“涵王是否知道閻君為什麼非要您一塊肉才肯放人?”

    鳳疏桐面色雪白如紙,連搖頭的”氣都沒了,只能定定地看著他。

    那鬼將欽佩他自割血肉救人的義舉和勇氣,便將實情托出,“當初鳳陵君帶鬼卒十萬部眾與妖王九靈決戰,鬼卒死傷不少,可惜最終捉拿.九靈的功勞無論天上地下、三界五道,都記在鳳陵君的頭上。閻君也未得到天帝的重賞,所以他……難免心有不平。”

    鳳疏桐一笑,“多謝告知。今日起,閻君這口怨氣也算是吐出去了吧?”

    他邁步走上一艘渡船,聽著鬼將吩咐驚詫有人從地府上岸的擺渡鬼,好生將他送回塵世邊界。在他鮮血林灕的傷口旁,那個小小玉瓶還緊緊地貼合著他身體。

    此對此刻,他總算松了口氣,小心翼翼用手捧著玉瓶,低聲嘆道:“丫頭,我們該回去了……”

    尹清露自一個惡夢中驚醒過來,夢中的鳳琉桐半身鮮血、面色蒼白如鬼。她眼睜睜看著他用刀子從身體割下一塊肉,急得她拚命想大叫阻止,無奈卻始終發不出聲音,身子也像被禁錮在一個狹窄的籠子里,根本沖不出去。

    當她終于由夢中醒來時,眼前最先看到的,卻是寂明道人笑味味的一張臉。

    “行了,元神合體,度過了這一劫,對你自已的修為也有助益。只是說,你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他呢?”她努才張大眼,瞪著寂明道人。為什麼守著她的人不是鳳疏桐?

    “嗯,那個……他有些累了,在休息。”

    寂明道人的閃爍其詞,加重了她心里的懷疑,她掙扎著翻身下地,推開想阻攔自己的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見到鳳琉桐正背對著外頭,側身躺在長榻上。

    看他好好躺在那里,她松了口氣,瑯路地娜步過去,伸手去搖他,“鳳疏桐,還好那是個夢……”

    驀然間,她看到夢境中的鮮血正清晰地在眼前放大,再放大……他雪白的衣衫上,半濕半干的血漬分不清是剛剛流出的還是舊時受的傷,而他胸前衣襟半故,也露出里面用白布緊緊包裹著的傷口。

    她驚駭地叫了一聲,手忙腳亂想去幫他找藥止血,又想查看他的傷勢。

    一回身,見寂明道人站在她身後,便一把拉住他叫道:“怎麼不救他?怎麼不救他?他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並非我不救他,而是他的傷口不同于常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劃破一條口子就能去掉他半條命,現在割去他一塊肉,他還能活著已經算是奇跡了。我用了真氣幫他守住元神,但以我的能戶,不能保證他真的不死。”

    “廢話!真是廢話!”她忍不住大怒頓足,“他為何要信你?為何要找你來幫著護法?你這根兩干年的老竹子競然什麼都做不了?”

    寂明道人又重重地咳嗽幾聲,“吧是我什麼事都做不了,而是你們動輒就危及性命……若不是你莫名其妙被人打傷,他何必跑到地府去救你?何必白白被間君割去一塊皮肉?”

    尹清露驀地呆住。原來那夢魔不但是真的,害他割肉換命的,競是她自己?

    “我還能找誰救他?”她焦慮地來回踱步,“用我自已的血肉行不行?”

    他搖搖頭,“你是人,他可不能算是人,你就算流乾自已的血也救不了他。”

    “那我上天庭,我找天帝去!”她急得異想天開了。

    “你這個凡人學過上天術嗎?就算你上得去好了,沒功名、沒仙位,天宮大門是不會讓你進的。”

    “那有什麼仙丹仙草可以救他?”

    “從沒聽說哪個仙丹仙草可以救他這種半仙半妖。”

    條條道路都被堵死,尹清露真是無語問蒼天了。可她依舊不死心,咬著指甲想了半晌,忽然問:“妖王呢?妖王能不能救他的命?”寂明道人一愣,“妖王?他的法力高深,或許能……”

    “那我去找妖王!”說著,她就往外跑,卻忽然又回身揪住他的道袍,“老竹子,若是我回來前他死了,我就燒光你的竹林,讓你的徒子徒孫都沒好日子過!”丟下威脅,她才又匆勿忙忙奔出去。

    他揉了揉鼻子,對昏睡不醒的鳳疏桐感嘆道:“你們兩人這到底是怎樣的孽緣啊?”

    尹清露一路沖進皇宮,卻被太監擋在鳳棲殿外。

    太監抱歉地說:“陸姑娘,陛下現在正和皇後娘娘談重要的事,吩咐過了不許任何人打擾。”

    “我有金牌!”她連聽都不聽,推開太監就直闖進去。

    鳳皇和皇後果然在殿內,只是不曉得他們說了些什麼,皇後竟跪在鳳皇面前,一臉淚痕。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5 00:03:24

第七章

    兩人聽到聲音,同時抬頭看她,先震怒開口的是皇後,“怎麼如此沒規矩?不是說了不許任何人打擾?”

    尹清露稍微調節呼吸,躬身行禮,“皇後娘娘,我有要事要面見陛下。”

    “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把這樣一個奇怪的女子弄進宮來也就罷,到現在都還學不會規矩?您封了她官職,她卻連個“微臣”或“卑職”都不會說:”

    皇後連淚痕都沒有擦乾,盛怒之下便拂抽而去。

    鳳皇卻始終不發一語,只是帶著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瞅著尹清露。

    “尹姑娘,朕是給了你金牌,但不是讓你這麼個用法。”鳳鵬舉摸著自己手上的七彩指環,似笑非笑道:“如果你憑著金牌這樣隨意擅闖,倒像是情寵而驕,朕的皇宮之中還要不要規矩?”

    “陛下,你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她深吸一口氣,“我知道陛下的真實身分,今日我要求見的也不是鳳皇,而是妖王!”

    她的話似是丟在這大殿石板上的一顆石子,響亮又鏗鏘有力,讓人不由得一震。

    鳳鵬舉斜睨著她,“想清楚了?你若是要見妖王,只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而你想得到的結果,可能也未必能得到。”

    尹清露心頭一緊,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來得太魯莽。妖王與鳳硫桐是勢不兩立的兩派,而她則是妖王為了打敗鳳疏桐故布疑陣找來的幫手……一個獵妖師競成了妖王的幫手這本來就是個大笑話,如今她又轉投鳳疏桐這邊,妖王必定是看透了,否則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而她現在居然想為鳳疏桐求一線生機,妖王焉會答應?

    她陡然的沉默,讓妖王冷冷地一笑,“怕了?是怕鳳疏桐死?還是怕你自己死?”

    但他的話卻反例提醒了她—鳳疏桐都能以他一命換得她的平安了,她尹清露為何不能同樣一命換一命?

    于是她手靜地問:“陛下,您願意做個交易嗎?”

    “交易?”妖王哈哈笑道:“還真沒有人敢和朕做交易。朕憑什麼答應你?你又能拿什麼和我交換?”

    尹清露大著膽子,小心推論,“陛下,您到鳳朝皇宮來,將鳳皇取而代之,並不僅是為了鳳朝的疆土,而是另有原因,對吧?”

    妖王的眉心似是挑了一下,“憑什麼這樣猜?”

    “因為以陛下您的實冷,在妖界既已稱王,就不會在手這小小的鳳朝皇位。鳳皇所能做到的事,您在妖界同樣能做到,而且不只如此。妖王擁有比鳳皇更至高無上的生殺大權,天下生靈只要在妖界管轄之內,誰生誰死都由您一口斷定,無人敢置像。可鳳皇……終究是凡人一個,要靠群臣輔佐,不過幾十年壽命,沒有任何一件事可以讓您羨慕到非要取而代之不可。”

    妖王也沉默不語許久,才緩緩說:“你錯了,鳳皇當然有讓我羨慕的東西,否則我也不會坐在這里。”

    “所以我才要和陛下做交易。”她謹慎措詞,知道自己的成敗在此一舉,“陛下想在這里得到的東西,必然還沒得手,不然您早已離去。何況,做鳳皇必須日理萬機,並不是輕松的事。您沒有達成的事情,我可以幫您完成,只是若我的確做到了,您要幫我救一個人。”

    妖王眨眨眼,看了她半晌後笑道:“真是有趣,我沒有做到的事,你競然以為你可以做到?難道你知道我要做什麼?”

    “不知道。”她的坦誠更讓他大笑起來,“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你連我要做什麼都不知道,卻敢誇下海口說能幫我達成?普天之下,那麼多的妖靈邪魅我不將重,倒要來將重你一個小小的凡人?憑什麼?”

    “若是妖靈邪魅能做到,陛下就一定能做到,你們都做不到了,大概萬固你們是妖,而我……是人。”

    良久的靜默,說明妖王果真被她這毒話所撼動,他灰色的眸子里泛著奇妙的霧氣,凝視著她那張單純無畏的面容時,嘴角扯動了一下,似是想嘲笑,卻又沒有笑出來。

    “你,一想和我交換什麼?救一個人?救誰?”他懶懶的三個問話,表示態度已經有了動搖。

    尹清露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沉聲說:“鳳琉桐。”

    妖王蔑視般的微笑重新浮現在臉上,“你難道不知他是我此生的勁敵,我還巴不得他早點死呢,豈會救他?”

    “陛下若是想讓他死,輕而易舉就能做到。您第一次攻擊得手後,他本已不堪一擊,但您卻沒有繼續下殺手,這說明了您其實並不是真的想他死,對嗎?”見他並未立刻拒絕,表示希望頗大,她不禁熱切地望著他,“在世上,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來得好,您既然認為他會是您的勁敵,何不趁機施以援手,有恩于他,這樣他將來便不好再與您為敵了。”

    “鳳疏桐會對我感恩戴德?”妖王挑著眉梢問:“他那個死頑固是用了什麼花招,竟讓你對他這麼死心塌地?”

    尹清露被妖王這麼一調侃,紅著臉吶吶地不知該說什麼,他忽然起身。

    “但你羅唆了半天,倒有一句話說對了——我若救了他,自會有人對我感恩。走吧,我也很想看看他快死的慘樣。”

    妖王和尹清露連袂回到涵王府對,寂明道人也不禁萬分吃驚,急忙躬身下拜,“小妖參見大王。”

    “今天學伶俐了,居然知道拜本王?”妖王料眼貓他,“鳳疏桐找你來做幫手真是瞎了眼,兩干年里,你曾幫過誰?”

    冷嘲熱諷之後,他無須任何人引領,直接走連鳳硫桐的房間。

    看到躺在長榻上的男人,連他也不住皺起眉,“他不是最怕受傷?做了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寂明道人亦步亦趟地跟進來,低聲回答,“是閻君的意思,要他以心頭肉換回那丫頭的元種。”

    “閻君那個小心眼,還在記恨當初和鳳陵君的那點小小恩怨?”妖王嘴角的嘲諷之意更深了,“身為仙家之人,心胸如此狹窄,真不知天帝看中他什麼?”

    說完,他一只手掌手放在鳳疏桐胸前,一道血紅色的光芒倏然自他手掌噴涌而出,籠罩在鳳疏桐的傷處。四面八方響起呼嘯的風聲,所有人的衣擺在風中亂舞,天地仿佛就要撕開一道巨大的裂口吞噬萬物。

    站在旁邊的尹清露緊張地抓住老道士的胳膊,“他真的是在救人吧?”

    寂明道人嘆道:“事到如今,你除了相信他之外,還能怎樣?你這個丫頭也真是膽大,連妖王都敢找。”

    “總要試試吧,不然,難道要我和他一起去死嗎?”她緊咬嘴唇,貝擊幾乎要將唇辮咬出血痕來。若鳳疏桐能度過這一劫,她才能算是活過來了。若是他熬不過去,她豈能獨活。

    妖王終于收回手,紅光在頃刻間消彈,風聲也漸漸沉寂。

    尹清露想走過去采視,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因為方才過于緊張,僵硬得幾乎抬不起來。

    榻上閹目許久的鳳疏桐無聲無息地張開眼,看到站在自已面前一臉傲然的鳳鵬舉,他的眼楮眨了眨,接著略微低頭,又看到自已胸前完全干涸的血漬,立刻明白了活坦一切。

    “妖王出手救我,不可能……”他輕聲開口,“但無論如何,這是事實了,我該說聲屍多謝日。”

    “不必。我只是來看看你將死的慘狀,然後施恩于你。”妖王露出了陰沉的冷笑,“免得你自以為是,老在我面前擺出無畏的樣子,讓我看了惡心。”

    “救我,是因為她吧?”鳳疏桐淺笑了下,“她若知道了,必會感動感激的,她的一句謝勝過我此刻的干萬句。我是不是該後悔,給了你這個向她邀寵獻媚的機會?”

    “哼!要你多管閑事!”鳳鵬舉龍袖一卷,通身而去。

    這時,尹清露雙腿才恢復了知覺,她歪歪外斜地撲倒在床邊,一臉的淚,卻又咧著嘴笑,“還好,將你救活了,否則我這條命也要被你給嚇沒了。你若是因我而死,教我怎麼有臉再活著?”

    鳳疏桐淡笑,伸手幫她抹去淚水,輕嘆道:“先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話了,我累了這幾日,又元氣大傷,實在餓壞了,你沒聽到我肚子在叫嗎?”

    她頓時破涕為笑,“討厭,你以為我肚子不餓?還不是被你害的,一天一夜也沒吃到東西呢。”

    “東街流雲居的春卷我最喜歡,還有這家的小米粥,配上咸菜絲更是美味,要不要去嘗一嘗?”

    他的聲音輕柔,每說出一道吃食都仿佛帶著極大的蠱惑,尹清露心上大石落下地,也立即覺得餓了,再被他這樣一說,恨不得立刻將美食吞到肚里去。

    忽然想起寂明道人還在房內,她回頭說:“老竹子,辛苦你了,要不要—”

    語聲驀地止住,房內已沒了他的影子。

    她正納間時,鳳疏桐拉過她的肩胯,手臂搭在她肩上,試著站起身,輕笑道,“他是竹子的化身,有晨風和露水就夠了,不吃凡間的食物。”

    “那他人呢?”不吃也不必急著走吧?

    “他是個知趣的人,我們兩個既然都好了,他就不必留在這里,肯定已回他的上清觀了。”

    “跑得倒快。”她嘀咭一句,回頭看到他眸中的笑意,臉一紅,低吟了聲,“看什麼?”

    “看你這個丫頭,害我為你幾乎選了命,都沒有半點歉疚嗎?”

    “怎麼沒有?但我就算是受傷,也沒要你拿命去救啊?你這不是存心害我背負大罪,無顏苟活嗎?”

    他笑問“那我怎麼沒看出你道歉的誠意?”

    聽到這句沒心沒肺的質問,她氣憤地吵嚷.起來,“我可是也冒險去找妖王來救你的,這還不算誠意嗎?”

    “不算。”鳳琉桐伸手勺住她的脖子,俊臉朝她俯近,唇也履上了她的。“這樣才算……”

    驀然被他吻住,大難不死後的僥幸感在這一刻轉化成甜蜜的滋味,她喜歡這種滋味,而且心甘情願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他擁她擁得很緊,兩人都剛從鬼門關前走回來,再見到彼此,競恍如隔世,讓他只想牢牢抓住她,不願再松手。

    他沒想到自己競會陷得這麼深,為了這丫頭連性命都不顧,原來人一旦動了情,就會變成傻瓜嗎?

    不,不只是人,仙也好、妖也罷,皆是如此,寧可傾盡生命,也不過只為博得那人的一笑……

    幸好,即使沉醉在歷劫重逢後的感動與溫存中,他也沒忘了正事—

    “重傷你的那個人是誰?”他的吻停留在她的貝耳上,“是該找他算帳的對候了。”

    吃著流雲居最著名的“春抽卷干層”,搭配上鳳疏桐盛贊最好喝的小米粥對,尹清露真認為人生最幸福的時刻也不過如此了。

    她一口氣連喝了三碗小米粥、吃了六個春卷,還不忘向伙計打招呼,“再給我來一份咸菜。”

    “真是斯文掃地。”鳳疏桐苦笑著搖搖頭,“我不知道你這麼能吃,日後要養你,每個月光是膳食大概就要花掉不少銀子了。”

    “呸,我才不要人養,我自己又不是沒錢。”她瞪他一眼,拍拍自己的胸口,“當初下山時,師父給了我三干兩銀稟,足夠我過好久了。我省著點花,一年也用不掉幾十兩。”

    “你的同門現在都在哪里?”

    “有的去了海外其他國家,有的不願意出山,就繼續在山中修煉。”她指著他盤子里剩下的一個春卷,“你還吃不吃?不吃的話,我可要吃嘍。”

    “貪吃得和豬一樣。”

    他小聲呢喃,卻是用她能聽到的音量,自然惹得她又瞪了他一眼,伸長筷子將最後一個春卷挾走吃了。

    “你的師父選了這麼年輕的你做掌門,師兄姊妹們沒有反對的嗎?”

    “本門門規第一條就是門主之令不可違。師父選我,不是因為他偏心我,而是固為同門這一輩里,我學藝最精、捉妖本事最高”說到這里,她忽然有點心虛地偷看他一眼,他明亮的眼神又讓她不禁尷尬地笑,“再加上有本事比我高一點的師兄退出遴選,發誓一輩子不做門主,所以就只好選我了。

    “其實你知道的,我們尹氏一門早已中落,這個門主也不如以前威風了,大家就算是想爭門主之位,歸根究底也只是想要爭這兩件東西。”她用腰上的碎邪劍踫了踫左手腕上的金鈴。

    “那麼……你知道莫隨園為什麼要攻擊你嗎?”他抬起她的手腕,她袖口下那串金鈴熠熠生輝。

    罷剛地才說出,當她那晚準備從宮中逃跑時,忽然被人從背後襲擊,雖然她極才反擊,終固最初被偷襲時受了重創而不得不且戰且退,一直退到他的涵王府牆外。

    對方或許是因為畏懼他,後來收手離開,可那道背影卻仍讓她在神智昏迷前陡然認出了身分—居然是那個一直笑味味地跟在她身邊、說要向她拜學獵妖術的莫隨園?!

    當他問她是否知道莫隨園何以攻擊她時,她努力想了想說:“我之前只是發覺他身上有妖氣,卻不確定自已哪里得罪了他?而且看妖王的樣子……他應該也不會是妖王指派來殺我的。”

    “妖王只對讓你拖住我感興趣,對要你的命沒興趣。他若願意,要殺你就如擔死一只媽蟻一樣簡單,不需要奮良之種人下手。”鳳疏桐望著她,“你師父有沒有和你提過“莫歸林”這個名字?”

    “莫歸林?”她搖搖頭,“這人和莫隨園有什麼關系嗎?”

    “我現在還不能肯定,只是兩人湊巧都姓莫……而且你的奪魂鈴據說原本該屬莫歸林所有。但莫歸林可不是妖,不僅不是妖,和你應該也隸屬同門。”

    尹清露訝異地問:“難道莫歸林也是獵妖師?”

    “差不多吧。他和我祖上是同門師兄弟。”

    她更驚異了,“啊?那這麼說來,我們兩個豈不是也算同門?”

    “雖非同門,可師出同源,也算是有緣在先。”

    說到這里,她益發不解,“我們既然都是同門,莫歸林的後人為何要襲擊我?還有,他身上怎麼會有妖氣?”

    “這你就要去問他了。”鳳疏桐伸手抹去她唇角的一滴油漬,問道:“吃飽了嗎?”

    “嗯。啊?”他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讓她一對憂神,差點反應不過來。

    “該去找你的仇人了。”他丟下該付的食錢,拉起她走出流雲居。

    可去到吏宮後,他們卻找不到莫隨園,而且不僅是吏宮,這兩日都沒有任何人看到他,他就像是突然從鳳朝消失了一樣。

    尹清露回憶道:“你說過,我的金鈴只能感應到功才干年以內的小妖,可金鈴在見到他時卻響了……莫非他是只法術不高的小妖?”

    “未必。”鳳疏桐點燃一支蠟燭,默默地看著燭油緩緩觸化,他伸出一指將燭油點落在桌面,燭油赫然化開,閃出一行字跡—故人已隨雲影杳,金鈴猶帶月光寒。

    他深吸一口氣,“金鈴響起,也許只是因它遇到敵人,甚至……是真正的主人。”

    聞言,她心里一沉。

    深夜,鳳朝的皇宮中,鳳棲殿里夜風飄舞,帷帳之內,鳳鵬舉驀然坐起身來,右手輕揮,妙簾自動卷開。

    在他面前的方磚地上,不知何時起跪著一人,面帶微笑,正是失蹤的莫隨園。

    “微臣參見陛下。”

    鳳鵬舉摸然看著他,良久方說:“朕不明白你為何有膽子來見朕?是為了打傷尹清露一事而來向朕懇求赦免嗎?”

    “微臣與尹清露和鳳疏桐都有世仇,正如陛下您一樣。”

    他冷笑一聲,“不要把九靈和鳳陵君當年的私仇算到我身上,我無意替九靈報仇。若真的要報,你祖上可也是有份,你焉能有命在這里?”

    “是,微臣感恩陛下的寬宏大量,漏夜來見,只是想求教陛下一事。”

    “何事?”他百無聊賴地問,打了個哈欠。

    “微臣近日與鳳疏桐可能有場大戰要打,聽聞今日陛下竟出手救他……微臣不想得罪陛下,所以想問明陛下的意思,是否從今日起就要與鳳疏桐修好?”

    鳳鵬舉冷笑道:“我救他是我的事,你要殺他是你的事。你算什麼東西?也配來問我的私事?”

    莫隨園微笑,“陛下請不要震怒,微臣知道陛下的心思。鳳疏桐這人.實在很礙眼,卻偏偏又與宮中某位“貴人”私交甚密……您救他,也是不想令那位‘貴人’傷心。”

    灰眸冷凝,殿內溫度驟降。“你說這些是何用意?想威脅我?”

    “不敢,微臣有多大的能耐?怎敢對陛下起異心?微臣只是想要奪回祖上的東西,又怕鳳疏桐礙手礙腳不好力事,也不想無端惹怒陛下,所以—”

    鳳鵬舉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臉罩寒霜,殺機四伙,“你的事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若要管到我頭上來,縱使你有幾年的道行修為,頃刻間我一樣讓它灰飛煙天。你也不用妄想到天庭去告我的狀,妖界向來不受天管,我敢坐在這里,便不怕天欺!”

    “是、是,微臣明白陛下的心意了,微臣告退。”莫隨園陪著笑,躬身倒退著一步步向門口退離。

    那面破了一條裂縫的銅鏡,靜靜地擺在桌上。

    尹清露望著銅鏡,又看看鳳疏桐,“這面銅鏡真的能照出過去和未來?”

    “梅樹精曾經照過,鏡中預示她將遭到雷電襲擊而亡。”

    “雷電?”回憶起自己收妖的一幕,她不禁笑道:“這銅鏡是把我的劍光當作電閃雷鳴了?”

    “它已有殘,照出的幻象難免有誤。”鳳疏桐還未使用過這銅鏡,對于自已的過去他已知道,而對于未來……他本無期待,卻因為身邊這個丫頭,向來自以為無懼的他競被憂慮和焦躁充斥了心頭。

    如果……銅鏡中例映出的幻象是他們不能長相廝守呢?

    他還在猶豫,尹清露卻已將銅鏡舉起來,面對著自己說道:“就算是殘了,總能照出點什麼線索吧?鏡子啊鏡子,你最好告訴我,能不能找到那個該死的莫隨園?”

    鏡中濃霧升騰,突然間一幅畫面閃現出來,他還沒看清那是什麼,她就驚呼一聲,氣得將鏡子重重摔出去。

    他急忙伸手一招,將銅鏡收回掌中,使它免遭粉身碎骨之災。

    “怎麼了?”他見她臉頰漲得通紅,似是,一惱羞成怒?

    她沒回答,只還要來搶這鏡子,嘴中憤憤不平地叫道:“妖鏡!妖鏡!你還當是寶呢!快砸碎了它才好,免得再去害人。我就說嘛,妖的東西哪有好的?”

    鳳疏桐將銅鏡擺在面前,鏡中的煙霧消散而過,他看到的是自己正站在一個地方,那地方何其眼熟……是地府?可接下來,他的身影競在轉瞬間又變成莫隨園?!

    這到底預示著什麼?

    “之前你和那些妖怪做買賣,就為了換來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她問。

    “我在找一件東西。”

    “什麼?”

    “妖王的妖靈藏身之處。”

    尹清露恍然大悟,“你是想找到他的妖靈,然後就可以誅殺他了?”

    “我先祖誅殺九靈對便是借助了這個辦法。”他點頭,神色冷唆,“可惜飽的妖靈一直藏得很隱密,很難找到。”

    她沉吟片刻,“他……畢竟救了你一命,你還要殺他嗎?”

    鳳疏桐沉默不語,將她拉到牆邊,手掌一抹,牆上赫然幻化出鳳朝的疆域田。

    下一刻,地圖上峰火連綿,甚至有嘶喊聲從圍影中穿透出來,濃重的血腥之氣讓她不禁不寒而栗。

    “這……這是……”她震驚地看著那片場景,“這是鳳朝的將來?幾時?”

    “很快,也許就在明日,也許就在頃刻之間。”他的眼神更加幽暗,“你知道,我們祖上當年降世于鳳朝,就是為了解救鳳朝與九靈的那場曠世劫難,後來先祖因為姿了一名蛇妖,不想留在朝內受人約束、落人口舌,便出海雲游去了。但是一百年前,鳳朝的新劫再度出現,我父親才奉命重新回到鳳朝,等待迎接大劫。只是父親的血脈中,不知為何沒有神跡或妖力,而上天又預示能解救鳳朝的人是他的後代,他便……娶了一名妖女。”

    她萬分震動,“原來你娘也是妖?”

    “她是一株曇花,生命于她,最燦爛的對候只在夜間,而且曇花一現之後,便是敗落的消亡。她與父王相識于山野間,生下我便去世了,父王就單獨將我帶回鳳朝。”

    尹清露突然拉住他的手,翻檢著他掌心曾有的傷痕,驚喜地叫道:“我知道你為什麼受不得傷了!因為你娘是曇花。曇花最是嬌弱,只要盛放便是死亡,你的血脈中流淌著屬于她的血,所以你必須要保護自己,不能受傷。”

    “這是最可悲可笑的缺點。”怎知他臉上的神情卻是淡淡的悲感,“誰能保證自己絕不受傷?其實,死亡並不可怕,但我有未竟的事沒有完成,所以我不能死,只能努力活著。”

    她呆呆地聽著,他聲音中的憂傷如冰涼的河水,流淌過她的心底。她忽然上前將他一把抱住,把臉埋在他的懷中,凶巴巴地說:“誰說你可以死了?你就是把大事做完了也不許死!你給我努”地活著,我才不管你是妖是仙是人,都要好好地活著!”

    整個身子被一股巨大的熱力包裹,即使他是冰山,此刻也要被融化成春水。心底淚淚流過的柔情似綿延不斷的小溪,將他荒蕪多年的心野滋潤得綠草如笛。

    “知道了……”他柔聲應允,從沒想過能為另一個人活著,會是這麼幸福的事情。

    尹清露古怪地又嘀咭一句,“鳳疏桐,如果我給你生個孩子,他會不會像你這麼苦命?”

    他沒料到她會突然有此一問,忍俊不禁,“怎麼?你急著嫁人?”

    她扁扁嘴,“你……會娶我嗎?”

    他猶豫一下,“如果這一戰我死了,就不會。”

    “呸呸呸。我說了你不會死,就是死了也得姿我!”她氣得抬頭用才一口咬住他下巴,狠狠地咬出幾個牙印。

    鳳疏桐負痛地揉了揉被她咬痛的地方,皺著眉說:“你該不會也是什麼妖精轉世吧?野蠻起來沒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

    她眯著眼冷笑,“你想要看我做姑娘家的樣子?那就是玉真公主那個樣子婆?她多溫柔、多婉約、多淑女呀,你有沒有暗地里喜歡她?”

    “有……我當然喜歡她。她那麼美麗,哪個男人不動心?”他故意說著氣她的話,看她火冒三丈,結果卻被她撲例在地,兩人從打鬧變成熱吻。

    到最後,彼此吻得幾乎喪失了理奢,連衣衫都扛散了,露出大片肌膚。

    可他忽然又回過神,一把按住她不規矩的小手,笑院著她,“要當采花女俠,現在還不是時機。”

    她有些失望地站起來,整理好衣服,突然又變得沉默。看他正在專泣地想事情,知道眼下的大事是抓住莫隨園,她也不好再和他鬧下去。

    但是,她剛剛的失態,其實是起因自銅鏡里那尷尬得讓她憤怒的景象—因為里頭竟然倒映出她和莫隨園攜手走進巨大紅帳的一幕……

    天啊。這到底是怎樣的預言?就算是銅鏡破了預書有誤,也不能錯得這樣離譜吧?

    她還有些留戀地不願放開鳳琉桐,悄悄拉著他衣袖,將頭靠在他的肩膝上。

    他為她九死一生,而她為他做的卻微不足道。虧她先前還拍著胸楮保證絕不讓他遇險,說自己會以命相救,結果現在倒成厚顏無恥的吹牛之語了。

    正陷入慚愧的情緒中,她突然覺得手晚顫了一下,似是金鈴在震動。她直起身,而他也在同時感應到了,盯著她的手腕。

    她急忙報開袖子,金鈴再度震顫起來,而且響聲越來越大。

    “莫隨園一定就在這咐近。”她低呼道。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5 00:03:40

第八章

    鳳硫桐神色凝重地看向窗外,那里有煙影搖擺、有異風吹過……是的,莫隨園就在這里!

    陡然間,尹清露的金鈴從她手晚上自行脫落,不待她反應,一道金光就接著破窗而出。

    鳳疏桐按住她。“待在這兒別動!”

    可她卻拔劍在手,斷然拒絕,“不!我才不做藏在你背後的女人。”

    她是獵妖師,如果莫隨園是只想作惡的妖,她勢必要將他誅天。況且她還要保護他,怎能讓他一次次涉險?

    “他搶我的金鈴,涉及師門恩怨,我必須去和他私了,你待著不許動。”她反手推開他,一腳瑞開房門,縱身躍了出去。

    鳳疏桐剛要追過去,遠然一陣天旋地轉,只覺自已似是從干百丈高的地方直直墜下,再一睜眼,口周競是無數的亂石崗野,陰風嚎嘯,鬼影重重……

    他掉入了迷魂陣!

    尹清露全然不知身後的變化,躍出房門後,她只見莫隨園正笑吟吟地撫摸著她的金鈴,喃喃自語道:“我莫家的寶貝,今天總算是歸還了。”

    她盯著他,“你是莫歸林的後人?”

    莫隨園幽幽笑了,“你也聽說過莫歸林?”

    “聽說過又怎樣?不管這奪魂鈴原來屬于誰,它現在是我尹門的傳門寶物,你休想搶去。”

    他望著她,“傻丫頭,你被我打散元神時可沒有現在這麼自信,是不是還想再嘗一次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

    尹清露心頭凜然,猛一回頭,卻不見鳳疏桐走出來。

    莫隨園笑道:“指望你的王爺救你啊?這回你可以死了這條心了,他現在被我的迷魂陣困住,自身難保。”

    “不可能!”她反身去拉房門,發現自己競無論怎樣邁步都停留在距離房門還差三、四步的位置。

    她征在那里,忽然想到師父曾經提過這陣法據說要用極強的妖術才能擺,且失傳已久。連師父都沒有教過她,這人怎麼會沒?

    “現下他沒辦法出來救你,你也救不了他,不如我們倆來談筆買賣?”他笑味味的樣子,讓尹清露不寒而栗。

    買賣?他的買賣是要拿命換的吧?

    “你知道你師父為何會選你做尹氏掌門嗎?”他突然問道:“那麼多的師兄弟們,難道你就真的這樣幽類拔隻?呵,當然不是,而是因為你生來就有獵妖師的血脈,這血脈極為罕見。你師父應該和你說過吧?若遇到妖法無法破除時,當以自身鮮血破之。”

    尹清露盯著他,手掌緊緊握著碎邪劍,腳跟悄悄地向後移。

    但即使是這麼細微的舉動,也讓莫隨園發現了。

    “不要以為你用鮮血破了妖王的陣,就一定能破我的陣。”他笑道:“你看這奪魂鈴,是我家傳之物,也是獵妖法器,它都奈何不了我,何況是你?”

    她沉聲問:“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一說來話長了。”他詭笑著,“我和你那位王爺其實有幾分相似,我的祖先也是獵妖師,但最終娶了一個妖女為妻,所以我體內也有一半的妖精血脈。而你的諸多獵妖術在我身上都不會奏效,因為所有的化解之法我都知道。”

    她在心底轉著念頭想,就算他也是獵妖師,但畢競有妖精的血脈,沒人會沒有弱點,更何況是妖……

    “你到底想和我做什麼買賣?”她盯著他的手腳,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如果他有妄動,她最壞的打算就是和他拚個玉石俱焚。

    “你的身體內有一顆靈丹,對吧?”

    “我不知道。”她故作不知,實則心中凜然。難道他要開腸釗肚把那顆靈丹從她體內拿走嗎?

    “原來你競不知道?”他半信半疑地笑問,“鳳硫桐待你真是不錯,那靈丹歷經貓妖五百年修煉才得戍,他卻為了救你,隨隨便便就給你吃了,可惜你不懂得它的效力,白白暴珍天物。也好,今日我和你講明白,我本來是想要你體內這顆靈丹的,但現在我改主意了。”

    她依舊警惕地盯著他,一語不發。

    他身子微微前傾,笑容更加猖狂詭話,“我要你,一給我生個孩子。他的血脈里將融合妖、人、獵妖師的血,以及這顆五百年的靈丹,必然會成為三界五行中獨一無二的絕頂人物,即便是妖王,也終固他向我們莫蒙俯首稱臣。”

    尹清露看著他的嘴一張一聞,愣了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待過了半晌,看清他眼中那陰郁的笑意,她忽然一下子清醒,大笑出聲,“哈哈哈,你要讓我給你生兒子?你沒發瘋吧?你想我會答應嗎?”

    “我知道你不會琴應。但你身後屋子里的那個人,現在正墮入六道輪回,無法超脫。如果你堅持不允,他就會在輪回界內逐漸喪失元神,然後……灰飛煙滅。”

    她臉色一沉,“別嚇我,鳳硫桐不會那麼容易就死。”

    “那你現在叫叫他,看他能不能回應你,或是否能走出來?”

    驀然回首,她上下牙關用才一咬,將舌尖咬破,猛地向前噴出一口鮮血。可鮮血直撲向屋門,卻在半路突然化成血舞,散化于煙塵之中。

    她霎對愣住。原來莫隨園說的是真的,她的鮮血連妖王的妖法都能破,就是不能破掉這道結界!

    “鳳疏桐,你聽到我們的話沒有?你若是不出來,我可要嫁別人了!”她對著房門大聲咆哮,房門!卻依舊緊閉,房內也沒有絲毫動靜。

    她握緊碎牙附”的右手用才得泛出青筋,身後莫隨園還在冷笑道:“鳳硫桐畢竟不是鳳陵君轉世,他那點雕蟲小技對付小妖還好,但根本無法與妖王及我對抗,你跟著他有什麼好處?我雖然給不了你他那毒甜言蜜語,但日後我們的兒子若做了天地之主,你過得豈不是比現在風光干百情?”

    尹清露征仲地看他一本正經描繪著虛無縹緲的美好未來,終于清楚意識到自己正陷入天大的危機中。鳳疏桐所說的鳳朝之危尚未有解,他們死里逃生地活了下來,卻又立刻成為另一個陰謀的棲牲品?

    然而她現在不能力拚,即使沒正式交手,她也知道憑自己打不過莫隨園。再加上鳳疏桐現在生死未卜、形勢不明,她更得保全實力。

    她要活著!她必須活著!

    “你想怎麼娶我?”尹清露忽然昂首未免道:“我好歹是尹氏的掌門人,不是青樓妓女,並非你說生,我就給你生個兒子。我可是要三媒六聘、讓人明媒正娶地過門。”

    莫隨園好像聽見了什麼笑話,呵呵笑著,“你以為你是誰?還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嗎?鳳疏桐的命在我手里,別說我不用三媒六聘地娶你,就是我現在強要了你,你又能如何?”

    她心里倒抽一口涼氣,表面態度卻仍極為強硬,“想要我給你生兒子,就得按照我的規矩,即使不能三媒六聘,我也要拜堂成親才能和你入洞房。否則,我就是立刻陪他死在這里,也不會讓你踫我一根手指頭!”

    她據傲地仰著頭,冷冷盯著他,神色是孤注一挪的堅決,仿佛只要他再說出一個“不”字,地便會自我血誡五步之內。

    莫隨園斟的了一下利害,“好,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咱們就拜堂成親。”

    “可以,但我要在這間王府內拜堂。”她不容置像地提出最後的要求,“我要守著他,以防你暗下毒手。”

    他呵呵笑了,“也好,你說讓他親眼看著你和我走入紅彎帳,他會不會氣死呢?”

    尹清露皺著眉沉默不語。

    原來,銅鏡預言的一切都不是假象。

    莫隨園所提出的交易,是尹清露這輩子聽過最可笑、卻也最讓她笑不出來的笑話。她從沒想過,竟然有人想利用她的身體,得到一個完全無愛的孩子,這是多荒唐的事啊?

    莫隨園是她平生最大的勁敵,以前她總認為鳳疏桐可怕,但鳳疏桐畢競不曾真的傷害她,可莫隨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棲牲掉任何人的性命都無所謂,對付這樣的人,除了比他更狠、更冷酷、更凶殘外,還有什麼辦法?

    尤其她不幸有把柄在他手上,更是難以方拚。

    “鳳疏桐,你要是真像你平時裝的那麼厲害,就別讓我為你操心。”她咬牙切擊地坐在房里,但不論怎麼咒罵,都不會有任何回應。

    諾大的王府本來就沒幾個人把守,莫隨園又不知用了什麼妖法邪術,將所有守衛和婢女都變得無影無蹤,讓清冷蕭瑟的王府顯得更陰沉可怕。

    而鳳疏桐所在的那間屋子,至今依然大門緊閉,無聲無息,屋內的那個人……生死不明。

    突然間,她看見身邊一陣綠煙彌漫,精神大振,脫口叫道:“老竹子?”

    隱隱約約間,綠煙中閃出寂明道人的身影,他神情緊張地說:“噓,小聲點,莫隨園沒了結界,我好不容易才能進來,若是被他發現,我會被打得元種俱散。”

    “連你也怕他?”她失望了,“難道就沒人制得住他了嗎?對了!妖王?我再去找妖王一次。”

    “不行了,妖王現在不在皇宮中,似是去了萬里之外的干雪峰。”寂明道人小聲透露,“而且妖王似手對莫隨園也有所忌憚,不願和他正面沖突。”

    “連妖王都怕他?”她心一沉。

    “可能妖王有什麼把棲落在他手中吧。你準備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她泄氣地說:“如今我真是走投無路了。鳳疏桐不在這里,也不給我個消息,我都不確定他現在是死是活。”

    “莫隨園要是想讓他死,就不會用這種方法困住他了,可見其實莫隨園也沒有殺死他的把握。”寂明道人低聲表示,“莫隨園這個妖人想從你身上榨取的,應該不僅是個混合你們血脈的骨肉,你身上那顆五百年靈丹,也是他凱靚的東西,但若殺了你,他怕拿不到完整的靈丹。我聽過一個傳聞……”他頓了頓,苦笑道:“據說只有藉由男女交合,才能完整取得對方體內的靈丹。”

    尹清露聞言,更是限極地臭罵,“這個混帳東西。休想從我這里佔到便宜!”

    “他既有妖人血脈,肯定會有他的罩門,你若是能在洞房之夜前,找到他的罩門,就能破除結界。”

    “要怎樣才能找到?”她是一籌莫展了,“我的奪魂鈴已經被他搶走,碎邪劍也對他起不了作用,我們算是師出同門,因此我所有獵妖術他都知道破解之法,我還能怎樣?”

    “若是連你都想放棄,鳳硫桐就更沒得救了。”寂明道人盯著她,“把你的碎邪劍給我。”

    她困惑地解下碎邪劍,遞到他手上,“你要做什麼?”

    “祝你一臂之才!”他話音未落,突然抽劍出鞘,反手一削—

    劍光寒爍,換著綠光,瞬間遮蔽了她的眼。她心頭一揪,不禁叫了出來,“老竹子!”

    只見寂明道人偏著身子,一只斷了的手臂落在地上,化成一節翠竹,晶瑩玉潤,她望去一眼,滿心幽涼。

    他彎下腰,將那節翠竹檢起,連同那把碎邪劍選到她面前,“把你的血灑在上面。”

    尹清露一征,一下便會意過來,將左手手指在劍上一抹,割破的傷處頓時血流如注。鮮血順勢落到翠竹上,斑斑點點,擾如鮮紅的淚水。

    寂明道人露出滿意的笑容,“好,憑我這根不中用的老竹子兩干年功才,加上你這獵妖師的血,或許我們可以聯手做出一根降魔杖。”

    “降魔杖?!”尹清露眼前一亮。她聽說過降魔杖,據傳那是一種能驅邪除魔的無上法器,但她的鮮血真有這樣的效力,可以召喚出最強的降魔之才嗎?

    “如果你只是個普通獵妖師,自然不能。”他像是看出她的心思,笑著解釋,“但因為你體內還多了那顆五百年靈丹,它化在你的血脈里,就會產生不同凡響的作用。這也是莫隨園急著佔有你的原因,他除了怕你發現自己潛在的能力外,更怕你與鳳疏桐聯手。”

  她吸了下指尖的傷口,望著那根降魔杖,低聲自問:“我真有這樣的實力嗎?為什麼我自己不知道?”

    “也許是因為,一你還沒有被真正逼到絕境吧?”寂明道人邃過打開的窗戶,看向抖對面那扇緊閉的房門,“而他,在被逼到絕境時,一定也會有出人意科的舉動。我現在只希望,他不要把自己逼入更深的絕境.*”

    聽他這樣一說,她又緊張起來,“這話什麼意思?”

    “難道你還沒發現嗎?他和他先祖一樣,都有為除妖甘願獻身的自覺,這固然是讓敵人膽寒的魄才,可我想……必然不是你所樂見的吧?”

    尹清露奪門而出,拚命沖著那至今無法靠近的房門大喊,“鳳疏桐!你要是敢死在我面前,我會讓你在陰間也後悔莫及!”

    鳳硫桐的確已做好棲牲自己生命的準備,固為他發現莫隨園所布下的這個結界非常厲害,盡避他用盡方法變幻身形,都無法逃脫出這個渾沌的結界,即使是移形幻影的元神出竅之法,在這里也都施行不了。

    這是一個不在三界、不在五行的異世界,沒有入口也沒有出口,只有一片迷霧重重。能夠聽到、看到的,都是幻影。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尹清露的時候,曾經隨口開了個玩笑,稱自己不在三界內、跳出五行中……如今,他可就真被這樣一個地方給困住了。

    他隱約能猜出莫隨園將自己搏于此的目的,若是為了取回碎邪劍,這未免太大費周章,所以,莫隨園是沖著尹清露而來的?

    不論那家伙是靚靚她體內那顆靈丹,抑或有其他意田,他都知道自己必須盡快逃出這里。

    但事到如今,想脫離眼下這個困境只有一個方法—置之死地而後生。

    因為世上縹緲的生命只要死去,便不會再飄蕩于這種異世界中,唯一的歸途只有一個—地府幽冥。

    他盤膝坐在地上,四周姿厲如鬼叫的聲音依舊纏燒不斷,忽然間,不知從哪幻化出一名妖艷美人,婷婷地走到他面前,盈盈笑著,伸出手來,“王爺,人生苦短,何不及時行樂?”

    他盯著那名美人逐漸逼近的玉手,雖是幻覺,看來卻異常真實,他鼻端甚至有異香浮餅。

    那名美人在他面前寬衣解帶,露出妓好曼妙的洞體,充滿魅惑的微笑在他面前逐漸放大,一雙縴縴玉手伸向他的腰帶。

    他抬手一抓,可卻抓不到美人的身體,不禁微微一笑,“莫隨園真有意思,送我美人擾我心神,又不讓我一親芳澤。”

    此對,那美人已經攀燒在他身上,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手指在他的身體上觸摸,只是他卻依然觸摸不到她的實體。

    他閉上眼,自腰上解下長簫放在唇邊,簫聲一起,不似以往低沉幽緩,竟如洪鐘般響徹四野。

    美人神色大變,悟著耳朵連聲叫道:“王爺,快不要吹了!”

    “原來你聽得到,”鳳疏桐簫音稍停,確定這名美人雖是自已眼前的幻覺,卻必然在某個地方有真人肉身。而她可以來到這里,說明莫隨園已經打開一道生門,他現在就要找出這道生門。

    于是,他的簫聲吹得越來越響,幽暗的世界中一片白巷之光沖天而起,美人驚得連連倒退。然後,一道金光倏地自天際劈落,美人便從金光處閃身而出,他趁勢沖到金光之口,金光卻驟然消失。

    他抓緊金光消失的瞬間,長簫一指喝了聲,金光殘痕處刺破而入。

    “殺!”長簫便射出一道寒光,自金光消失了,半空中忽然滴落幾滴鮮血,他立在原地,呼出一口長氣。

    雖然未能來得及自生門逃出,但他好歹抓住機會,刺中了界外操縱這一切的那個人。

    莫隨園現在……大概是受傷了吧?

    莫隨園捂著自已的眉心,怒氣沖沖地瞪著身邊瑟瑟發抖的裸身美人,喝斥道:

    “沒用的東西,滾。”美人檢起自已掉落的衣服,跟瑯蹌蹌地跑出房。

    莫隨園對著鏡子審視眉心的傷口,傷口雖不深,卻著實刺痛。

    這該死的鳳疏桐,他果然不能小覷,本想利用美女色誘他的心神,趁勢封閉打散他的元神,不料卻反而給了他反擊的機會。

    這樣的致命錯誤,自已以後是不能再犯了。

    好在他依然將鳳疏桐困在結界中,也好在鳳疏桐的致命把棲,目前落在他的手中。

    尹清露雖然看似聰明,但女人在感情面前都是傻瓜,只要鳳疏桐被他扶持在手中一刻,她就一刻不敢輕舉妄動。

    同樣的,只要她在他的掌控下,鳳疏桐亦不會做太出格的事。

    只是鳳疏桐這個人,有時又大膽得要命,比如曾冒著肉身和魂魄永遠分離的危險睜入地府只為救回尹清露,這樣驚險大膽之事,他莫隨園就絕對做不出來。

    鳳琉桐雖然半仙半妖,但終究有人的情感,而情感就是人最致命的缺點。

    七情六欲有什麼用?人只要留著一種欲望即可,那就是對權力永無止境的追逐。

    莫家自古就被鳳家壓制,輸給一個鳳陵君轉世的鳳玄澈也就罷了,憑什麼連這屬弱的鳳疏桐都要怕?

    這一次,他要替先人掙回以前丟掉的面子,徹底把鳳家人踩在腳底下。

    不僅如此,還有妖王,其實妖王並非絕對權威、不可侵犯,只要找到弱點加以牽制,也不怕妖王不為他所用,甚至被他取而代之……

    想到這里,他嘴角勺起一彎妖魅的笑意,推開房門,大步走向尹清露所在的房間。

    這個女人縱有干般不願,今夜也必須順從于他,她體內那顆五百年靈丹觸合了她獵妖師的精血,足以化煉成干年難得一見的聖品,服下之後會產生怎樣奇異的效果他不能肯定,卻熱烈期待著。

    況且今夜若不能得到她體內的靈丹,但只要讓她成功懷上他的孩子,也算達到他的第二個目的。

    而無論是哪一個目的先達成,莫家都將取代鳳家,成為這個王朝新的統治者!

    鳳琉桐單膝跪地,手指觸摸著地上的血漬,他翻過手掌端詳,血並沒有印上自已的指腹,這說明血漬也是幻象。

    佛家有雲:幻象皆由心生。而在妖界,幻象則有可能是某人將現實中已有的東西帶入幻境,有如海市蟹樓一樣。

    他相信自己是真的傷到了莫隨園,可傷到什麼程度還不知道。生門已被再度封閉,經此一役,莫隨園必會更加謹慎,再也不敢露出一絲馬腳。

    一切又回到原點,所以他不得不重新考慮最初的那個決定。

    死亡他原本從不畏懼,卻因為現在心中有了另一個人,不得不有所牽掛。

    上一次他生命垂危時,她不惜去找妖王救他,對他的痴情令人動容,更令人感慨——

    為何世上會有這樣一個人,不是他的父母,卻比父母更愛惜他的生命?不是他的手足,卻比手足更在意他的存在?

    為何世上會有這樣一個人,哪怕將自己的生命嗦。同雜草一樣舍棄,也要讓他光榮燦爛地繼續活著?

    為何世上會有這樣一個人,讓他每每想起她的名字、思及她的面容,就心生暖意,流連不舍?

    他長長一嘆,又淒然一笑。世上干般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更何況是天地問如微塵一樣的他們?

    垂縷飲清露,流響出硫桐……他與她,或許便是如此有緣無份吧。

    能夠相識、相知、相戀,便是美好的極致了,何必還奢望天長地久的相守?

    清露,對不起了,我必須先走一步—

    莫隨園來到尹清露的房門口,揮袖一拂,原本空無一物的門外立刻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不僅有大紅的薯字窗花貼在門窗上,一對紅通通的大燈籠也亮晃晃地掛在房門正上方。

    一副對朕更似有難以掩飾的嘲諷之意,一左一右遍遍相對—蕩妖魔收妖孽天地之間我作主,結仙緣成仙春古今之內誰堪敵。

    布置完了,他很是滿意地站在門口欣賞了好一陣,然後才伸手敲了敲房門,慢條斯理地問:“娘子,我可以進來了嗎?”

    尹清露站在門後,降魔杖就握在手中,心情忐忑惶然。

    怎麼辦?是開門迎敵?還是繼續周旋?

    莫隨園知道她就站在門後,他聽到她走過來的腳步聲了,但她遲遲不開門,讓他的那點耐心很快就消失殆盡,“你要是不開門,可知道後果?”

    房門倏然被拉開,尹清露一身大紅嫁衣站在那里,臉上有一抹強擠出的笑容,“你準備的這身衣服實在難穿,總得讓我整理好了再給你開門吧。”

    他一腳踏進房,伸手接過她的縴腰,滿意地吻上她的臉頗,嗤笑道:“不必穿得這麼整齊,反正一會兒還是要脫的。”

    她漲紅了臉,費盡力氣才忍下推開他的沖動。“既然今晚你我成婚,能不能告訴我,等我們入了洞房後,你準備把鳳疏桐怎麼樣?”

    “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你若是服服帖帖地順了我的意,他自然能活命,否則就得一輩子困在那間屋子里。”

    “沒吃沒喝的,他能堅持多久?好歹給他送點食物和水吧?”她和他談條件。

    莫隨園批著她的手往床上拉,嘻笑道:“他娘可是曇花。靠夜風露水就能維生了。放心,常人一兩天沒吃沒喝都能活命,更何況是他。你別故意顧左右而言他,浪費了春育一刻,我可是會不高興的哦。”他將她推倒在來上,順勢壓了上去。

    “不是說好了要先拜堂?”她掙扎著,不肯順從。

    “我改變主意了。”他用力按位她肩頭,制止她反抗,“誰知道你心里在打什麼鬼主意?”

    他一邊說,一雙手將她緊緊裹好的衣襟用力向外一扯,“我就說你穿得這麼整齊也是白穿。你這身子……嗯,還有股處子的味道,想來那位一心只有鳳朝的大義王爺,應該還沒來得及對你下手吧?”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從擊間哆哆嗦嗦地說:“他是個木頭人,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

    “是啊,連梅樹精都沒能勾搭上他,他這個童男身最後還不知要便宜了誰呢。可惜我對玩男人沒興趣,否則……嘿嘿。”

    尹清露的雙手在身側驟然謀緊,她可以忍受別人羞辱自己,卻不能忍受別人對鳳疏桐出言不遜。

    她恨不得立刻跳起來一劍刺進莫隨園的心髒,封住他這張惡毒的臭嘴,偏偏情勢所逼,此對此刻她只得一忍再忍。

    “呵呵,相公真會說笑。”她配合地干笑,全身猛地一顫,無法抑制地繃緊,因為他如游魚般冰涼得溜的手掌已經鑽進了她衣內。

    “其實你不必故意傻笑。”莫隨園的眼神擾如正在玩弄獵物的夜叉般,陰鶩得意,“你傻笑的樣子很難看,我倒希望能看到你尖叫著又哭又鬧,這樣一來,說不定連那邊的鳳疏桐都聽得到呢!”

    說罷,他重重地吻住她—

    對曇花來說,最渴望和最恐懼的,都是黎明。

    曇花害怕見到光明,卻也渴望見到光明。光明對于萬物來說代表新生,但對于曇花來說卻代表生命的終結。

    鳳疏桐從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只在父親的書房中看過一幅父親親筆所繪的“子夜曇花圖”。畫中那株嬌羞得不堪一觸的紫色幽曇,栩栩如生得仿佛會隨時從畫中化身人形走出來。

    那就是他的母親,給子他生命的那個人。

    母親沒給他留下過只書片語,他甚至不知她當初為何會放棄自己的生命以成全他的出世,是因為愛嗎?還是因為宿命?

    也許如此,和燦爛的白參相比,他天生更喜歡幽暗的深夜,無邊夜幕中璀璨的星子和咬潔的月華,總能讓他的心緒寧靜如水,許多疑問和困惑,在黑夜中也都能思索到答案。

    他是誰?他從哪兒來?他因何出生在鳳朝、能為這個國家帶來什麼……他的生命,會如何終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5 00:03:56

第九章

    天地之間,任何的生命無論大小、無論長短,都有生有天,每個生命到來都有其意義,而他則延續了先祖的使命,就是為鳳朝燃盡自已的最後一簇光芒。

    他的命,在外人眼中看來玄妙且神聖,因為他半仙半妖:可在敵人眼中,他的命又脆弱而可笑,因為哪怕只是一道小傷口,都會讓他血流不止。

    所幸只要他的求生意志夠堅定,想要將他擊垮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偏偏諷刺的是,現在他只能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一一

    凝住所有心神,他將周身氣血集中在一點,丹田之內的熱氣越來越強,好似隨對都會鼓漲爆裂。下一瞬,氣血驟然逆轉,由熱轉冷,剛才還是酷熱難耐的熱流,彈指間就變成了凝水成冰的寒氣。

    倒轉的氣血讓他心髒負符不了這突變,在急速狂跳了十幾下後,碎然停止—

    又是這個熟悉的老地方?

    鳳琉桐長呼出一口氣,望著面前那條寬寬的大河,河上夜復一夜擺渡的舟子還在,而他身分已改。

    今日,他不是涉江救人的闖入者,是命數已盡的一縷孤魂。

    “涵王怎麼又到這里來了?”有人遠遠地喊著,轉瞬來到他眼前,是上次送他的那名鬼將。

    他苦笑道:“一言難盡,我今日……算是閻君的階下囚了。”

    表將上下打量著他,這才發現此刻站在這里的,不是他的元種,而是魂魄。

    “王爺怎麼會……”鬼將異常詫異,“上次閻君還說您的命數責不可言,尋常人傷不了您?”

    “若不是尋常人呢?我畢競不是天帝、不是如來、不是閻君。”鳳疏桐知道自己現在沒有時間寒喧,于是懇切地說:“麻煩請帶我去見閻君。”

    閻羅殿上,今日冥火簇簇,油鍋鉚刀一應俱全,不曉得閻君要發落什麼人。

    表將將鳳疏桐帶進來的時候,閻君正在懶洋洋地修指甲,旁邊刺官一本正經地宣讀著—

    “韓域張久天,在陽世素有惡名,百姓朕名上告其虐待妻女、魚肉相都。本月初十,此人因酒醉墮水身亡,百姓懇請閻君重判,勿使其來世再生為人。張久天,你可有辮詞?”

    階下一名漂勇大漢雖被黑白無常鎖拿,卻梗著脖子喊道:“小人不服!”

    “不服又怎樣?”閻君慢條斯理地開口,“你既然得罪了親友鄰里,又素無善行,便該重判你。”

    “大王,我手日也是求神念佛的大善人啊!每月初一十五,誰不知道我張大善人會在家門口大擺舍粥棚,供窮人享用。”

    刺官冷笑道:“你那個舍粥棚不過是掛行善之名,將家里陳年發霉的稻谷同一些不值錢的糠致熬煮在一起讓窮人吃,每喝一碗,還要為你家扛一袋糧到倉庫之中,充當不要錢的長工。”

    “這人看來的確不可救藥,否則為何會有這麼多人在他死後還不放過他?好了好了,我也懶得聽他的判詞,盡快把他打發了就是。”閻君不耐地擺手。

    刺官立刻大聲喊道:“打入豬界,三生三世不許再轉世為人。”

    張久天剛才還滿臉強硬的表情瞬間軟化,衰求道:“閻君,求您放過小人一命,小人願傾家蕩產—”

    “已死之人,休想拿陽間財物利誘我。本王豈有你想的那麼貪慕錢財?”閻君真是聽膩了,厲聲道:“再要羅唆,就把你丟下油鍋炸一炸。”

    見黑白無常將人押了下去,鳳疏桐微笑著在旁邊拍手,“閻君賞罰分明,不愧是地府之主。”

    閻君露出一副吃驚的樣子,仿佛這時才看到他,“涵王是來找本王討要那塊肉的?”

    “豈敢?”鳳硫桐躬身長揖,“我今日來,是有事要求閻君相助。”

    閻君眯眼打量他一下,笑道:“你這人真是奇怪,不該來的時候自己非要來,來一次就罷了,居然還一而再、再而三地來。難道地府是個好玩的地方嗎?這次究競是誰殺了你?”

    “是我自己。”他平靜地回答,“而且,我想請閻君再給我一天陽壽。”

    閻君睜大眼,有如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你自己要自殺,又要我賜你陽壽?世上哪有這麼好笑的事?”

    “閻君通天徹地,難道會不知我現今遇到了什麼困境?”他收斂起笑容,正色道:“我!。性命相搏,是為了鳳朝的興衰,閻君也統轄著鳳朝子民的魂魄,難道不願出手相助嗎?”

    “我只管陰間的鬼魂,不管陽間的興衰,你想死是你的事。既然你已經死了,就是本王管轄之內,來到這里的鬼魂,從沒有再討要陽壽回魂的事,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你身分特殊,若是想求本王為來世安排一個好歸宿,我倒是能看在與你先人的交情上,幫你這個扮。”閻君笑眯眯的瞅著他,倒像等不及想將他玩弄于股掌間。

    鳳琉桐神色從容的說:“閻君,我知道陰間有陰間的規矩,也知道我討要陽壽是強人所難,無奈情勢所逼,我也不得不強閻君所難了。閻君若是執意不允,請恕我大膽冒犯……會就上次令我割肉救人一事,在天帝面前討個公道。”

    閻君神色一沉,“這是什麼話?本王幫你救了那丫頭一命,你不感激就罷了,居然還要例打一耙?那塊肉可是你答應割給本王的,你情我願,有什麼可向天帝告狀的?再說了,你以為以你現在這副鬼樣子能見到天帝嗎?”

    鳳疏桐微笑,“閻君,我先祖是天庭在冊的鳳陵君轉世,他的後世子孫按例在天宮的仙家玉碟中也都有紀錄。我碎然而終,屬于特例,必有天官追查原委,只要我能見到天官,便有機會見到天帝。就算閻君阻攔我見天官好了,當我先祖從海外雲游回來,得知後人遭此不幸,也會找閻君問個緣由吧?”

    閻君勃然大怒,起身喝道:“鳳疏桐,別拿你先祖來壓我!就是鳳陵君本人站在這兒,和我也是平起平坐!”

    一旁的判官急扮向主子使眼色,小聲說道:“鳳陵君在天帝、王母娘娘面前可是紅人啊。連他那個蛇妖老婆,據說王母娘娘也很寵愛,您又何必和這小子賭這口氣?他不過就要一天陽壽,給他便是了,這樣他不就再也找不出和您爭執的藉口?

    閻君哼了一聲,抓過旁邊一塊令牌丟下去,“赤羅,你領著咱們這位王爺去還魂池。一天陽壽我是不給的,只有兩個對辰。王爺,兩個時辰之後,本王還會在這里恭候您的大駕。”

    鳳琉桐笑著一揖,“閻君大恩,在下銘感于心。”

    表將赤羅領著鳳疏桐來到還魂池旁,不解地看著他,“王爺如果遇險,為何不想辦法求助鳳陵君?”

    “鳳朝每代的興亡,應由當朝之人承擔,將自己的貴任和義務推給別人協助,是不對的。”他正視著眼前那池幽藍的碧水,“我只幸”下兩個時辰了,是嗎?”

    赤羅點點頭,“王爺保重。”

    “多謝你了。”他縱身躍入碧水中,水面漣漪蕩漾。

    赤羅看著水紋波動,荀嚼自語,“若是我能還魂,我該做些什麼呢?人也好、神也罷,各自有各自的煩惱,做一只長命鬼又能如何?唉……”

    尹清露被莫隨園死死地壓住,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更不斷叫囂著對他的厭惡。

    她本想故作順從,再尋求機會反擊,但當她衣裙被燎起,雙褪被強行分開的對候,她還是忍不住開始掙扎反抗。

    莫隨園氣喘呼呼地笑道:“這就對了,本來就不是你情我願的事,你裝也裝得不像。只可惜鳳疏桐看不到你現在這個樣子,要不然我倒真想看看他的臉色會變得怎樣。那人老是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自情出身高責就以為有多了不起,呸!還不是被我禁錮在幻界中、自顧不暇了?”

    尹清露用才瞪著床上的錦褥,將朱唇咬出絲絲血痕,她剛才把降魔杖藏在枕下,只要伸手往後一摸就能摸到。

    莫隨園突然停住動作,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怎麼?恨我恨得想殺了我吧?可以啊,但你有把握自己能救出他嗎?”

    尹清露瞪著他的眼,“過了今夜,你真的會放了他嗎?”

    “那要看你伺候得好壞了。”他幽幽笑著,指尖滑過她的肌膚,“別忘了,他的命握在我手里。”

    她心一橫,別過臉,一動也不動地癱在來上,“好吧,隨你怎麼做。”

    愚蠢的女人,甚至不知要先和他仃個契約,一也對,現在的她哪有什麼資格和他談契約呢?

    莫隨園用手按住她的肩膀,騰出另一手來脫掉自已的外褲,突然間,他像是被閃電劈中一樣,眼前一片白光刺眼,整個人便翻身掉下床鋪。

    尹清露詫異地探身去看,卻見他像是被劇痛襲擊,整個人蜷縮抽插著,拚命在地上打滾,口中還咬牙切擊地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呆了一瞬,隨即回身從枕下抽出降魔杖,指在他的身一則。

    現在該怎麼做?把他打死如何?

    “不,不要妄動……”原本在地上打滾的莫隨園逐漸掙扎著站起來。

    他的聲音……他的聲音……尹清露愣住了。這聲音為什麼那麼像……鳳疏桐?

    莫隨園臉色蒼白,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顫抖地握著降魔杖,警”踢地膛大眼楮瞪著他,“你、你又在要什麼花樣?”

    “笨丫頭,還不過來扶我?”他皺皺眉,這皺眉的神情也與鳳疏桐如出一撤。

    她情不自禁把手伸過去,又立刻醒悟地想要抽回來,卻也被他一把抓住,將全身的重量壓在她的肩頭上。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趕緊……”他臉容慘白,連指尖都是冰涼的。

    “鳳……疏桐?”她退疑著叫著他的名字,還是不能確定眼前之人到底是誰。

    “我現在寄身在他體內,但是他的元神正在拚命抵抗。我也不知自己還能佔據這里多久。”他的神態異常疲憊,因為這身體與他的魂魄並不契合,他現在只能用盡全才鎮壓住莫隨園的元神。

    看她滿臉驚詫又衣冠不整,他緩緩伸出手,將她散亂的衣服拉攏,“不要為了我棲牲這麼大。”他抓住她手中的降魔杖,“和老竹子說,我欠他一份隆,以後會還的。”

    她低呼一聲,驀然將他一把抱住,猶如對待失而復得的珍寶,緊緊攬在懷中不敢放手。

    “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對候。”他嘴里雖然這樣說,但也忍不住樓著她的縴腰,長呼出一口氣。

    還好沒有耽擱,否則此對的她豈不是已經遭到毒手?這丫頭真是傻子,以為自己獻身給莫隨園,他就能手安脫險了嗎?

    “我們現在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他低聲說:“得盡快找出莫隨園的妖靈藏在哪里。”

    “他也有妖靈?”尹清露想了想,“是固為他有一半妖精的血脈嗎?那你豈不是也有?”

    “我的妖靈從未藏匿,就在我體內。只有一天到晚擔心別人會傷害他的妖,才會把妖靈藏起來。”他照著桌上的銅鏡,鏡中的那人是他的死敵,也是現在的“他”,如何才能找出這個人的弱點呢?

    她沉吟道:“妖靈一般都不會離主人太遠。他若想藏起自已的妖靈,又要隨時提防被人盜走或傷害,就必然得找個距離自已近又穩當的地方藏匿。”

    “是的,近又穩當,一這樣一個地方可能在哪兒?”他殊起眼沉思。

    她卻忽然抓住他的手,“我想起一個地方了。”

    深夜,尹清露拉著附魂在莫隨園身上的鳳疏桐來到吏宮門前。

    “他入宮之後一直在這里力公,如果將自己的妖靈藏在這兒,那麼不但白天可以就近保護,到了晚上,他住的地方離這里不遠,也可隨時查看。”

    “聰明。”他微笑著屈指,彈了她的額頭一下。

她撫摸著微疼的額頭,嘆氣道:“真是不習慣。”

    “什麼?”

    “你現在用莫隨園的樣子和我說話,我真不習慣。要知道,我恨不得把你這張臉打成包子那樣腫。”她熱切地說:“幸好等我們揪出他的妖靈、逼他把你的肉身釋放出來後,你就沒事了。”

    “但願……!他至今不忍告訴她事情的真相,閻君只給了他兩個時辰還陽,而他選擇還魂到莫隨園身上完成大業,之後呢?他與她便會陰陽相隔、人鬼殊途,今生今世再也談不了長相廝守……

    他忍著刀割般的心痛,努力不讓自己去想這件事,在她面前還要強作歡顏,然而這竟是如此的困難。

    他自小就已習慣了孤獨,沒有兄弟姊妹、沒有母親,父親與他之間也似手總有隔閡。不是不愛,而是他心中早已明白自己的人生意義和終點,于是就不會、也不敢將感情投注在身邊的人身上。人如果被太多情感牽扛,就不能集中精神做事。

    他強迫自己做個冷面王爺,和所有人都保持疏離,除了那個像妹妹一樣柔弱又堅韌的玉真公主外,很少有人能探知他的內心世界。

    唯有這個丫頭,是他今生第一次想捧在手心中、擁抱在懷里的女人,為何上天卻只有給他這段連回憶都恨少的時日?來生不論他轉世戍什麼,可還有緣分再和她重聚,守望著她的幸福?

    尹清露根本沒留意到他憂傷的眼眸,只是懊惱地在吏宮中漫無目的搜尋著,她的奪魂鈴已被莫隨園奪走,碎邪劍在此對此刻顯得毫無用處。

    “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她急得都要跳腳了,即使鳳硫桐沒說,她也知道魂魄強行佔據另一人的身體不是長久之計,必須盡快在莫隨園的元神重新醒來之前將他的妖靈找出來,無奈她現在竟束手無策。

    “別急,你的那根降魔杖昵?拿來給我。”他提醒她道。

    她將掛在腰上的降魔杖抽出遞給他,“老竹子做這根降魔杖的對候,上面還灑了我的血。”

    “那這根降魔杖的威力就不容小臂了。”他將降魔杖對著月亮舉起,月光灑在杖上,原本晶瑩如翠玉般的杖身忽然折射出更幽綠的光芒,光芒匯聚在杖頂後,倏然又化作一道綠光,直射向吏宮後院。

    “在那里!”他拉著她,急忙沖向後院。

    那道綠光筆直落進後院的水井中,尹清露站在井口向下望,只能看到蕩漾著月光的水紋。

    “這家伙還真是狡猜,居然把妖靈藏在水里。”她驚喜又得意地笑道,“好啊,讓我現在就把你揪出來。”

    她拉著井繩就要往里跳,鳳琉桐一把拉住她,“井口這麼小,你別冒險,要引出妖靈不需要這麼費事,只要用降魔杖就行了。”

    “不行!”她斷然拒絕,“你現在的魂魄和他的元神共存于一個身體,降魔杖的法才一旦真正開啟,勢必也會傷到你,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你讓開,這井口比我的身體寬一些,沒問題的。”她推開他就跳上井緣,然後深吸一口氣跳入井中,沒想到,看似一口小小的水井,里面竟然別有洞天。

    她游過底部一個洞口,接著替入一片更寬大的水域,只見在茫茫水光中,一個碩大的蛛殼穩穩立在東邊的角落。蚌殼緊閉著口,看不到里面是什麼,但她心中大喜,因為知道這里必然藏著莫隨園的妖靈。

    她用才得水,游向那個蛛殼,猛然間卻料里審出一條巨大的黑影,張開血盆大口一下子咬住她的肩膀一一

    懊死!她競沒有防備莫隨園還在這里藏了一手!

    她負痛抽出碎牙陣組,狠狠地刺了過去,碎邪劍上有獵妖之法又有她的血痕,攻擊她的妖獸無法抵檔,被她一劍刺中後化作黑水遁去。

    她掐指念動真訣,蛛殼緩緩開馭,露出當中一個小小的玉盒。她一把抓住、雙腳一擺,反身回游。

    游到井口處,她運氣破水而出,一把拽住井繩叫道:“我得手了!”上面的鳳疏桐立刻將井繩一拉,把她拉出水井。

    “快看看這個是不是?”她全身濕林林的像只落湯雞,卻依然是一臉燦爛的笑容,獻寶似的把玉盒拿到他面前。

    他沒有看向玉盒,而是伸手將拋的濕發撥到一邊,捧著她那嬌小的面龐,憐惜地用袖子幫她擦去臉上的水漬。

    “清露,你以後,一不要再這樣做事清,太不顧自己的性命了。”他嘆息著,諄諄嚇濘。

    她笑著將頭甩了甩,甩得他也一身水珠,“沒什麼,等這件事了結了,以後我都聽你的。”

    “以後,一就是沒有了我,你也不要這樣做事。”他垂下眼捷,將玉盒接過看了看,盒子應該是被莫隨園封印了起來,並不能立刻打開。“要解開這道封印,才能拿到他的妖靈。”他端詳著玉盒,想著破解之法,身體中卻倏地一陣劇痛,仿佛要將他整個人撕裂成兩半。

    糟糕,這麼快莫隨園就要反各為主了嗎?他痛得彎下身子,根本站立不住。

    尹清露驚慌失措地扶住他,連聲問道:“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用碎邪劍,用碎邪劍劈開這個盒子。”這不是最好的辦法,但情勢緊急,只能孤注一擲。

    她將玉盒放在井旁的地上,抽出碎邪劍退疑地問;“會不會傷到你?”

    他明白自己已經支撐不了多久,咬著牙根回答,“要快。沒時間讓你蟾前顧後了,寧可做錯也不能錯失這個機會!”

    尹清露用力點頭,一劍斬下,玉盒上霎時白光遂時,裂開一條縫隙,一團灰色的光球從中飛出。

    “快!用降魔杖!”他大喊,已痛得倒在地上,整顆心髒絞得讓他恨不得插自已一劍。

    她連忙舉起降魔杖往光球一指,從降魔杖上射出的綠光緊緊包裹那灰色的光球,兩團光芒相互糾纏,懸浮在半空飛快地旋轉。

    他用手緊緊按住心髒痛處,仍大聲說:“快……快收了它!”

    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她心頭大亂,收妖的玉瓶就握在手中,竟是無論如何也打不開蓋子。

    “尹清露,你要違背你身為獵妖師的誓雷嗎?”他嘶啞地咆哮,“快!”

    她顫抖著手打開瓶塞,含淚念道:“收!”

    轉瞬間,灰色的妖靈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入玉瓶之中。

    她放下瓶子後,立刻跑去抱住疼得在地上打滾的他,“你怎麼樣了?有沒有事?怎麼會這麼疼?我該怎麼辦啊?怎麼幫你止疼?”

    “妖靈已收,他的法力就會大減。我們……回去。”他抱緊她的胳膊,心知自己的時間已不多了。

    兩人共乘一騎趕回王府,到了後,尹清露推了推他,“喂,我們到了。”

    但是鳳疏桐卻一動也不動地垂首趴在馬背上,似無一絲生息。

    她嚇得急忙跳下馬,將他扶了下來,搖晃著叫道;“鳳疏桐,你別嚇我。”

    “他現在是莫隨園了。”一道疲憊的聲音從府內傳來,她驚喜地抬頭去看,只見鳳疏桐的真身正扶著門框朝自已淺淺微笑。

    她歡呼一聲撲了過去,用力將他抱在懷中,“你沒事了?”

    “暫時是……”因為莫隨園的妖靈被收走,幻界迷霧一下子被打破,他的魂魄也趁機從莫隨園身上脫離,回到自己的肉身上,終于攻破了幻界,沖出那間困室。

    只是,現在的他,並不是入室前的那個他了……

    鳳疏桐走到莫隨園面前,伸手提起他的衣領,食指點在他的眉心上,一點紅光便從他的額頭上亮起。

    莫隨園緩緩張開眼,模模糊糊看著眼前的人,驀然一下子清醒,推開鳳疏桐翻身站起來,“你、你……”他扼住自已的咽喉,猛然明白了一件事,憤怒地叫道:“你竟敢收了我的靈?!”

    “是妖靈!”尹清露擔心這妖道對鳳疏桐不利,挺身站在鳳疏桐身前,將他護在自己身後。“現在看你還能使出多少花招來?”

    他惡狠狠地瞪著他們,“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打垮我了?以為這樣就算贏了?”

    “放棄吧。”鳳疏桐低聲勸道,“為何你和你的先人都要執著于欲望?難道就不能平靜平凡地度過自己的一生?為何一定要靠傷害別人來奪得你想要的名譽和地位?沒有這一切之前,你難道就不是莫隨園了?”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活法,我不干涉你的,你也休想干涉我。”莫隨園捂著胸口一步步後退。

    “慢著!”尹清露喝道:“想逃嗎?”若是現在放他走,肯定後患無窮。“該怎麼處置他?”她回頭問鳳疏桐。現在二對一,她有十足的把握拿下莫隨園。

    鳳疏桐也明白自己不能再猛施善心,于是道:“我的王府後院地下,有個用鐵板鑄就的地牢。”

    在莫隨園臉色大變的時候,他們倆已同時出手—尹清露將降魔杖丟給鳳疏桐,自己則轉碎牙陣組在手,一杖一刺似兩條蚊龍,綠色和銀色的光芒瞬間緊緊裹住莫隨園,他在光芒之內憤怒地嘶嚎,卻怎麼也掙不開兩條無形的繩素。

    尹清露劍尖一甩,莫隨園的身上就似被抽了重重一鞭。

    鳳疏桐伸手按住她,“不管怎樣,他與你我的先人有舊誼。”他會給敵人保留最後一分尊嚴,即使對方已一敗涂地。

    莫隨園被關進那間地牢,他絕望的咒罵聲不時還會從地下隱隱約約地傳出來。

    尹清露呼了一口氣,回頭笑著對鳳疏桐道:“以後還得有人給他一日送三餐,也長麻煩的。鳳皇,一就是妖王那邊,是不是也要打個招呼說一下?”

    “應該。”說完這兩字,他的才氣好像被抽走,再也沒有能力繼續支撐。靠著她的肩頭,他小聲吩咐,“找個地方,讓我先休息一下。”

    “哦,好。”

    她看得出他很疲憊,卻不解原因,手忙腳亂地將他扶回臥室。

    “你在我體內注入的那顆靈丹,能不能還給你用?它在我身上一點用處都沒有,而你卻三天兩頭這麼虛弱。”尹清露憂心仲忡地看著他。為什麼他的臉色這麼蒼白?違手掌都冰涼得像石頭一樣?

    心底的不安逐漸加重,讓她不忍離開他一步。

    “讓我看看你的傷口。”這時他才顧得上幫她科理屑部的傷口,他輕輕為她揭去肩膀的碎衣,那里的鮮血林灕讓他心底抽緊似的一陣疼。

    這丫頭總是如此不顧一切地做事,要他怎能放得下心,獨自離她而去?

    他勉強支持著,幫她處理、包扎了傷口,而為了方便他醫治,她背對著他脫去自己上身的衣服,光裸的後背在他面前呈現出一片誘人無瑕的風景。

    他的唇落在她肩部的白布上,惹得她肩膀輕顫。

    “好想睡一覺。”他低嘆。

    “那就睡啊。”她回頭看他,臉頗上還掛著兩團紅暈。

    他微笑著搖搖頭,“我怕睡著了之後,就看不到你了。”

    “我又不會到處跑,怎會看不到我?”尹清露將他按例在來上,命令道:“快睡!”

    他的指尖輕輕觸踫著她的臉頗,嘆息一聲,伸手將她圈入懷中。

    她像只溫馴的小貓,蜷縮在他懷里,滿是擔憂地問:“你的身子怎麼這麼冷?我再去幫你拿一床被子吧?”

    “不用,有你在我身邊,我就緩了。”他遲遲不忍說出真相,只想讓自己再多貪戀一刻她的氣息和溫暖。“清露……以前你說若是你死了,就埋在我這王府內,但若是我死了呢,你要把我埋在哪里?我們還沒有個定論呢。”

    “怎麼沒由來的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她皺皺眉,心想大戰剛結束,他大概是心生感慨,便隨口說道:“若是你死了啊……我就把你理在老竹子的上清觀里,那片竹林和你也像,把你埋在那兒也不算站辱了你涵王的身分。你娘是曇花,你是青竹,豈不相得益彰?”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5 00:04:10

第十章

    好啊……獨愛一園碧竿翠,莫問何來夏風涼。我也愛那竹子,你這地方選得風難,就這麼定了吧。”他微微閹上眼,身子越來越輕飄,連抱著她的手臂都漸漸沒了真實感。

    尹清露擾自和他開著玩笑,“但老竹子未必願意啊。我看他很寶貴自己那片竹林,你要先說服他才好。還有,你們皇室的人也不會那麼輕易答應的,你好歹是王爺,就是死了,也要葬在皇家陵園,哪能隨便找個地方就埋了?”

    “但願手生似浮雲,勿戀塵世一兩金。落花殘風皆幻影,此生只求知己心。”

    他低聲輕語的一首詩,卻違在懷中的她都聽不清,“你在念什麼?作詩嗎?你知道我詩詞歌賦不精通,還是直截了當地說我才聽得明白。”

    他似是嘆了口氣,輕柔地又喚起她的名字,“清露……”

    “嗯?”她心頭評評直跳,似小兔亂瑞,與他這樣親密地躺在一張床上,她難免胡思亂想。但他是個正人君子,直至現在都沒有越雷池一步,這樣反而讓她有些著惱了—是不是在他眼中,她沒什麼魅力啊?

    因為分神想著這些事,當他叫起她的名字時,她只含糊地應了,等著聽他的下文。

    餅了許久,他才用極輕的蚊語之聲念出三個字,“對不起。”

    她不解地反問:“有什麼對不起的?”

    又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回答,她起身去看—

    他閉著眼,唇邊還掛著一抹淺淺的笑痕,露出如孩童般單純無害的睡容,但臉色卻蒼白如紙。

    “鳳疏桐?”她不安地觸摸他的唇,唇是冰涼的。

    “鳳疏桐?”她的指尖滑到他預上,那里沒有半點起伙。

    “風疏桐?!”顫抖的手掌一下子扛開他衣襟,貼到他冰冷的胸口上,那里,同樣沒有任何跳動的跡象……

    她整個人瞬間僵如枯木,眼淚盈眶卻怎麼都掉不下來,一雙手只是輕輕搖著他的身體,試圖將他喚醒。

    她不相信他會就這樣毫無微兆的丟下她,一個人靜悄悄地離開世間。明明是兩心相許了,明明說好了要同甘共苦,他怎麼可能……留她一個?

    “鳳疏桐!你給我起來!”沒一會,她改用力扳動他的身子,原本覺得輕如竹柳的身體這對卻又沉重如干斤巨石。

    “鳳疏桐,你要是敢死,我、我就……我就……”她六神無主,不知該說什麼話來威脅他,或者說,現在不管她說什麼他都不可能聽到了,如何威脅?

    這就是他們拚命戰來的勝利結局嗎?可抓住一個莫隨園,還有功力高深莫側的妖王尚未了結,他就這麼以性命相搏了?

    “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們還有多少事沒做?你怎麼敢現在就死?”她突然破口大罵,緊咬著唇不讓眼淚流下,“你若是就這麼把我丟下,一個人舒舒服服地去死,我絕不會原諒你!你這個不負貴任的昊男人,為什麼招惹了我又把我丟下?要讓我為你傷心至死嗎?要讓我為你哭到肝腸寸斷嗎?我偏不!”

    她的手貼著他的胸口,那里仍然一片平靜。

    “不就是死嗎?不就是逃到黃泉地府去了?你以為我找不到你?以為我奈何不了你?”她抽出碎邪劍,將劍尖抵在胸口上,恨恨地說:“我也去找閻君評評理,憑什麼你想死就能死?”

    她左手抓住他的手,閉上眼,用力將劍尖朝自已胸口刺下去——

    重新回到忘川邊的鳳疏桐,依稀能聽到上面人世的聲音,他知道尹清露在痛罵他,知道她在喊他回去,但是他的大限已到,必須遵守約定。

    “王爺,就這樣死,很不甘心吧?”身後有人幽幽開口,他以為是鬼將在和自己說話,苦笑道:“人生在世,不甘心的事總有太多。我這一世的使命或許已經達成了,這就是我的劫數。”

    “若是你的使命還未達成呢?王爺難道忘了妖王?”

    這人含著笑意的一句問話讓他一征,這才意識到對方嗓音太過清幽,不似人間所有,更不同于鬼域之音。

    他轉過身,面對而立的那名青衫男子讓他有一瞬間的恍神,以為自己是在照鏡子。

    這人是誰?心頭猛然跳出一個名字,卻讓他不敢叫出。

    “疏桐,這麼好的姑娘如果錯過了,你會後悔。”那形貌極似他的男子對他微笑道:“回去吧,閻君那邊我會替你去說的。”

    對方握著他的手,一股強大如海水般的熱浪沖向他胸口,他來不及開口說任何話,就覺身子一輕已穿破黑夜的重重迷霧,胸口內如石頭般僵冷的心,重新開始跳動……

    同一時間,尹清露刺劍的手忽然被人用力握住,一個嬌俏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嘖嘖嘖,這麼一個聰明的女孩兒,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

    她錯愕地頓住,瞪著眼前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綠衣女子,對方俏麗如花,神情古靈精怪,卻給人一種親切舒服的感覺。

    綠衣女子似是很嫌惡她的碎邪劍,拉開她的手之後,就立刻退到一邊,笑嘻嘻地說:“你這碎邪劍上的殺氣真重,要不是玄澈給我戴了護身符,我還不敢太靠近呢。”

    “玄澈?”她不知對方在說誰,只覺這名字聽來有幾分耳熟。

    綠衣女子眼珠轉了轉,又低頭去看鳳疏桐,笑道:“他長得和玄澈真像,這樣的容貌難怪會迷得姑娘家尋死覓活。若換作是我,怕也要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

    尹清露一臉茫然,完全不知眼前女子的來歷,聽對方的口氣仿佛認識自已,又仿佛不認得。

    “你是誰?”她問道。

    “嗯……不好說,說了你大概就要和我打起來,我現在不想和你打架。你是獵妖師,而我……其實是個妖精。”綠衣女子一邊伸手去探鳳疏桐胸口,一邊偏頭沖著她笑。

    妖精?尹清露陡然警覺地拍開她的手,不許她再踫鳳疏桐一下。

    綠衣女子看著自已微微泛紅的手背,嘟起嘴道:“你還真是野蠻。”隨即又嫣然一笑,“和我也像。當初若是有人敢覬覦玄澈,我也不會放過她。”

    “玄澈……”又聽一次,尹清露的記憶之門倏然被打開,她盯著綠衣女子。拚命想著那段聽來的傳奇。

    如果對方口中的“玄澈”和她所知道的鳳玄澈是同一個人,那這綠衣女子豈不就是……

    “他好像醒了?”綠衣女子指著床上的鳳疏桐,忽然叫了一聲,待尹清露的目光被吸引過去後,她又似游魚一般地滑開,揮袖一拂如綠煙飄散,轉眼不見蹤影。

    鳳疏桐如清波深添的眸子,在眼市輕揚之後,重新露出晨日般的光芒。

    尹清露瞪著他唇邊漸漸彎起的笑痕,咦著嗓,吟了一聲,“你還知道醒啊?我以為你睡死過去了呢!”

    他只是痴痴望著她的怒容,伸手接住罷好自她眼眶滾落的淚珠,再將她緊緊擁在胸前。

    “垂縷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天意早已把你許給我了,我又怎能長睡不復醒呢?”他的唇找到她的那兩片柔軟,輕輕履了上去。

    她的唇上還有咸澀的淚水及咬破唇角對流出的血珠,混雜在一起,加上她的唇舌熱度和氣息,在在都讓他沉溺。

    她呻吟一聲,不知是在歡呼還是在抱怨,緊緊地接住他的頸脖,更深入回應著他的吻。

    自生到死,由死到生,這幾日的他們仿佛經歷了別人幾百年都過不上的事情,也不曉得該說是泣定的情緣,還是孽緣。

    但無論是什麼緣分,他都會牢牢抓緊她,不管此後再有怎樣的坎坷艱難、風雨幽晦,他都要珍惜這份真情,今生今世再不放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5 00:04:22

尾聲

    當尹清露和鳳疏桐第二天入宮去見妖王時,卻發現妖王仍不在宮內。

    鳳疏桐叫來在鳳棲殿值守的太監問;“陛下呢?”

    值守太監也惶恐地答,“不知道。已經數天數夜沒看到陛下的人影了。問遍了宮里上下,都不見陛下,皇後還為此大發雷霆,要處置內宮侍衛長。”

    鳳疏桐吏起眉心,拉著尹清露走到書案前,桌上還放著一個盛滿清水的筆洗。

    他抬手在筆洗上抹過,原本清澈的水波逐漸漾出一片模糊的影子,但隨著影子越來越清晰,她不由得低呼一聲,“啊?他怎麼會……”

    水影之中,露出一片茫落雪山,雪山之巔孤獨而坐的,正是化身鳳鵬舉的妖王。

    在他懷中,仿佛還懷抱著一個嬌小的人兒,他的臉頗緊緊貼著她的額頭,神情蒼涼蕭瑟、悲倫絕望。

    “難道鳳朝的劫數,競是因他二人而起?”尹清露已看出他懷中之人是誰了,那是玉真公主。

    她想起公主以前說過的話和那憂傷的神情,終于意識到會主和妖王間必有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孽緣。

    鳳疏桐神情凝重,但依然緊緊握著她的手。“他們兩個,只怕要牽動天地人三界之亂了。”

    “不怕,有我這個獵妖師在,總會想出辦法對付妖王的。”尹清露信心滿滿地拍了拍胸口,臉上仍舊是朝陽般燦爛的笑靨。

    他悠然一笑,將她圈在自己的臂彎中。

    筆洗之內,水波蕩漾不斷,如那雪峰之上的雪花,帶著清寒飄飄灑灑的蔓廷開來,似是訴說著又一段纏綿徘側、糾結不清的奇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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