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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羽嫣 -【廚娘愛將軍(天官賜緣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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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7 00:46:43
標題:
羽嫣 -【廚娘愛將軍(天官賜緣之一)】《全文完》
羽嫣 -
廚娘愛將
軍(天官賜緣之一)
(原書名:求安將軍)
為了一百兩的月俸,步求安進入上官府當廚娘
沒錯!當初說好她負責的,隻有上官二少爺的膳食,但她想多關心他,難道就是多管閑事嗎?
視而不見她的真心就罷,又何必將之踩在腳底踐踏!
可是見到他孤獨陰鬱的模樣,她就是想撫平他心底的傷,即便是飛蛾撲火,這輩子她也賴定他了……
戍守在外多年,上官翼戰功無數,得到的卻是家破人亡,讓他的心從此冰冷,不願意再碰情觸愛,他這輩子唯一的目標,就是醫好弟弟的病,可這個不請自來的小女人,卻意外溫暖了他的心--隻是這樣的他,還配擁有她的愛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7 00:58:35
楔子
風湚皇朝最富庶、繁榮的地方,當屬位居朝廷所在,全國經濟重鎮的遙安城。
遙安城裏著名的市井大街,街衢裏車水馬龍、熱鬧非凡,沿著街道兩旁,各種名目的商店開張立鋪,好不熱鬧,城裏除了赫赫有名的“悅來”大客棧外,就屬步氏姊妹用來營生的“喜福”客棧最為出名。
這“喜福客棧”,裝潢佈置不及其他有錢客棧來得體面,食材茶水也僅是粗茶淡飯,但每日用餐時間,依舊是高朋滿座,人滿為患,不止一般老百姓會來捧場,連王孫貴族的公子哥,也會大老遠地來吃頓飯,只為了看步家姊妹一眼。
說到這步家姊妹,就不得不提她們精緻的樣貌,傳言步氏夫妻早亡,身後留下四名如花似玉的姊妹兒,以及一筆驚人的債務,大姊步吉祥為了照顧三個未及笄的妹妹,還有償還債務,只好一肩扛起雙親遺留給她們的小客棧。
或許大夥都看在她們,年紀輕輕地就要為生活勞苦,因此對步家姊妹,能多多關照就多關照,有時鄰居相約就來喜福客棧吃一頓,就當做做善事,幫這四個美麗的娃兒度過人生難關,因此客棧開始營業的這兩年來,每天登門的客人總是絡繹不絕。
聽說步家姊妹,個個嬌豔動人,娉婷嫋娜,各有各的特色,有一首民謠是這麼流傳的:
吉祥音似黃鶯啼,迷信鬼影兒,心膽懼,千兩黃金撥成萬。
納福占夢避災厄,媚眼一眨兒,福禍倚,改運解危三天應。
求安溫婉識大體,鍋碗瓢盆兒,樣樣行,小嘴淺笑人發暈。
招喜笑臉迎客來,迷途知返兒,人驚奇,他人逢凶我化吉。
關於步家姊妹的嬌媚事蹟,早成了遙安傳奇之一,更是三姑六婆們,茶餘飯後閒磕牙的八卦題材。
若各位客倌,想再多聽聽這步家姊妹的事兒,您老有錢有閑,不妨來咱們喜福客棧走一遭?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7 00:58:56
第一章
風湚皇朝元壽十四年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遍地黃沙滾滾,風聲迴盪,黃昏的沙漠更顯得蕭瑟、寂靜。
在國土西邊的邊境上,駐紮著一支軍隊,不僅鎮守邊境都城的安危,還連番擊退外族的入侵。
這些年下來,自從西北邊境,有了定威將軍一手訓練出來的飛騎營,胡虜莫敢侵犯,國境安康富平,少了幾年的征戰,邊境都城的百姓生活逐漸富足,定威將軍在邊境百姓的心目中,早已和皇朝天子有著同等的地位,他在軍中袍澤眼裡,更是最值得信賴的長官,而且賞罰分明,與將士們同甘共苦,不分貴賤。
在蠻族胡虜眼裡,這位赫赫有名的飛騎營頭子,更是令他們膽寒,莫敢在他的地盤上恣意放肆,在他的羽翼護衛下,不論是皇朝還是西域諸小國,抑或是黎民百姓,皆是一片生氣勃勃的景象,為戰亂多年的西北邊境,帶來難得幾年的平靜。
座落在邊境大城──白沙城裡的將軍府,樸實無華,沒有過多的豪奢擺設。
這天將軍府內,如同往昔,定威將軍──上官翼,邀了幾名軍事將領,商討關於邊境國防的要事,順便趁著悠閒的午後,品茗閒談。
『大將軍,這些年來要不是有您,這西北邊境恐怕還不得安寧。』
『是啊!不過最近收到消息,吐火羅內部的主戰派,最近又有蠢動的跡象,得小心提防才是,以免戰端又啟。』
吐火羅是近二十年來,風湚皇朝最大的外患,此族驍勇善戰,蠻橫無理,這對國勢日漸傾頹的皇朝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的重擔。
『是該提防,這些胡虜表面順從,心底可未必如此。』
閒談間,一向寡言的上官翼,自始至終皆是專心聆聽著,飛揚的眉宇間,掠過一絲對盡責的屬下,幾不可察的讚賞。
這些人跟在他身邊出生入死,起碼都有十年以上,在他眼中,彼此間並沒有嚴格的職位區分,反倒是有如兄弟般的情誼,因此,即使過年過節,當將士們必須留守在邊境,不得返家時,他寧可放棄榮歸故里的機會,堅持與大伙在異鄉過節。
同甘共苦──他自認這是身為將領,必須做到的事,不然又哪能要求士兵,為自己賣命呢?
對於遠在千里之外的親人,他只能無奈苦笑,馳騁戰場,奮勇殺敵,是他這一生的唯一使命,即使到人生的盡頭,他都希望是戰死在沙場上,奮戰到最後一刻。
『大將軍!大將軍!大將軍!』
直到耳畔傳來第三次呼喊聲,上官翼才猛然回神,驚覺自己失神了,他有些困窘。『什麼事?』
『這是從遙安傳來的急件軍報,請大將軍過目。』
『嗯!你下去吧。』揮退士兵,上官翼朝在座的幾人點頭示意,旋即走回自己的書房,打開用紅蠟封印的信封,攤開信紙一瞧──
上官兄:
上官家遇變故!幸無礙,勿念!
弟澈書
變故?上官家變故?到底是何事?
上官翼捏緊信箋,滿心惶恐,一向從容不迫的冷肅神情,轉為焦急。若非真發生了要緊事,他在京中的好友,不會以緊急軍報的方式發這封急件給他,到底發生了何事?但看龐澈的語氣,好像已經處理妥當,是不是不要緊了?
『報──』門外又忽然傳來兵卒的喝聲。
『何事?』
『探子回報,吐火羅主戰派,與西域小國碎葉,達成合戰聯盟,近日可能再啟戰事。』
『傳令下去,白沙城從今日起閉城,閒雜人等一律不准出城,集合所有守邊將領,召回輪休士兵,速至軍營集合,預備迎敵。』
『是!屬下即刻去辦。』
迅速下了命命,上官翼將信箋藏在懷中,一手抓著擦拭得一塵不染的戰鎧,一手拿起鋒利的佩劍。
他走出書房,往家鄉的方向望去,墨黑炯亮的湛眸,有著強抑的痛苦。
如今戰事又啟,他不能在這個時候,拋棄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那些兄弟的背後,牽連著無數的家庭,他不能為一己之私,而捨棄他們。
為了公正管理數萬人的軍隊,他必須捨棄私情,因此他不得不選擇,先放棄自己的親人,請在千里之遙的親人們,再相信他一次,只要解決這樁戰事,他一定會快馬趕回去,絕對沒事的。
是吧?
風一揚,捲起漫天狂沙,連帶的,將上官翼的背影,也逐漸隱沒……
※※※
一年後
一大早,寅時未到,喜福客棧已經開門做起生意,客棧裡早有幾名,等著吃三妹子也就是步求安,最拿手的『酸辣包子』,作為一天裡的第一頓膳食,而大姊吉祥白淨的臉蛋,簡單上了一些胭脂水粉,掀開布簾,豐姿綽約地走到櫃檯邊,見到幾名熟客,輕啟朱唇,逸出如黃鶯出谷般的清靈嗓音。
『朱大娘,您頭上那支金釵,是在哪買的?我瞧了好生喜歡呢。』吉祥甜甜一笑,動人的嗓音,讓人聽了神清氣爽。
『哎呀!我說吉祥呀,你就別笑話我了,像你們步家姊妹,不須裝扮就如此嬌艷動人,這才讓我們生羨,你這甜嘴兒,總讓人聽了歡喜。』
『朱大娘,您過獎了,五包豆漿,二十個酸辣包子,是嗎?』
『沒錯!照舊。』
『您坐一會兒,馬上包好。』吉祥轉頭朝倚在門邊的纖影喚了聲。『求安,你的酸辣包子行了嗎?朱大娘急著要呢。』
『是!我這就去!朱大娘,你等會兒。』求安朝客人笑了笑,才轉身進灶房。
『不急!不急!慢慢來就成了……』朱大娘一會兒看看求安,一會兒又上下打量著吉祥;大姊,聰慧精練,三妹,手巧伶俐,還聽說那小妹子招喜,粉雕玉琢,二姊納福,清靈恬靜,怎麼看這一家女娃兒,都是她挑選媳婦兒的上上之選。
『咳……』朱大娘吞了口唾沫,湊近吉祥身邊,綻開滿是歲月刻痕的臉皮,笑道:『吉祥啊,算一算,你一肩扛起步家的重擔,好歹也兩年多了,招喜那娃兒都快及笄了,你有沒有為她們的將來打算、打算啊?』
『多謝朱大娘關心,我們姊妹這兩年來,慶幸有各位街坊鄰居的關照,才得以存活至今,只是債務未清,我這個做大姊的,實在也沒能力為妹妹們,準備出嫁的嫁妝,實在慚愧。』吉祥拉起袖子,抹了抹眼角,讓人不由得為這家姊妹的可憐遭遇,心生憐惜。
『吉祥!你已經盡力了,你們步家的遭遇,我們聽了也真同情,不過嫁人這事兒萬萬不可拖延,尤其你今年又十八了,再不找個好人家,會惹人說閒話的,我們朱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富之家,但起碼多一張嘴吃飯,還不成問題,不如你來做我的媳婦兒,我朱大娘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懸了好幾天的心事,朱大娘總算鼓起勇氣說出。
吉祥掩嘴笑了笑。『朱大娘,這不成,我可是比大牛大上兩歲,怎能嫁他?』
『那、那求安總成吧?我瞧那女娃兒,白白淨淨地,挺討人喜歡,那求安當我家大牛的媳婦兒,可說是天生絕配。』
吉祥拿出懸掛在胸口的小金算盤,青蔥白指輕輕撥了撥。
求安會女紅、燒飯、洗衣,人溫柔、嬌艷、體貼,加一加好歹也值個五、六千兩,這大牛,算一算也不過八百多兩,加減一番,這樁買賣果然賠錢,那可不成!
吉祥收起小算盤,笑容不著痕跡地,掩去對這樁婚事的輕蔑。
『求安那孩子心細,步家債務還沒還清前,她怎麼也不可能離家。』
算了吧,二妹都推算過求安的命盤了,說她可是有當貴夫人的命,怎能隨隨便便嫁一個莊稼漢?
家裡出了個神算二妹,大大小小的事,經她屈指一算,金口一開,準能逢凶化吉,姊妹們都有樁好姻緣,因此她更加確定,在最好的人選尚未出現前,她絕對不能讓妹妹們,嫁到一般尋常百姓家吃苦。
爹娘過世後,她們已經吃太多苦了,無論如何,她這個大姊,一定要確保妹妹們的下半輩子,能夠悠閒享福才行。
『那招喜呢?她年紀雖小,可以先到我們朱家當童養媳,我保證一定會好好疼她。』朱大娘急道。
『招喜她稚氣未脫,笨手笨腳的,恐怕會惹朱大娘生氣呢,朱大娘對我們步家姊妹的厚愛,吉祥都知道,不過您老也知道,我們還有百萬的債務未清呢,怎麼說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再多一筆婚嫁的開銷,我們的苦衷,希望朱大娘能包涵。』
開玩笑!她們家招喜可是寶,怎麼能屈就在小小的朱家?
『這樣呀!沒關係,只要你們步家姑娘還沒出嫁,我們家大牛就有機會了,是吧?』朱大娘嘿嘿乾笑幾聲。
『那就請朱大娘多多關照了。』吉祥甜笑著。
早聽說朱大娘為人苛刻,當她的媳婦兒,準被當成奴婢使喚,她可不會將妹妹們,推入火坑送死。
『朱大娘,您的酸辣包子來了,還有豆漿。』求安將包好的早膳遞給她。
『求安!你這手巧的姑娘,朱大娘歡喜的緊,改天來朱家坐坐,好嗎?』
『好的。』求安笑著。
送走了朱大娘,吉祥扯扯笑僵的臉頰,轉頭一瞧,見到求安手上還捧著一簍包子,問道:『求安,你這簍包子,要拿去給誰?』
『上官府管家要的。』
『上官?你是說東街轉角的那戶上官家?』提到這『上官』二字,吉祥恐懼地瑟縮了一下,連帶想起近一年來,傳的沸沸湯湯的詭異傳聞。
『三妹,我看還是別去了,街坊鄰居都說,那上官家不乾淨,雖說有人住,也不知住的是人還是鬼,陰陽怪氣的,如果他們要包子,怎麼不自個兒來拿?』
『上官管家說他們人手不足,無法來拿包子,才拜託我幫他們送過去。』求安淡然一笑,並沒有被嚇倒。她自認沒做虧心事,別人又哪有害她的理由呢?
『求安……我求你,別去了,我會很擔心的,說不定那裡真住了鬼,萬一你被鬼抓走,我該怎麼跟爹娘交代?』
膽小如鼠,懼『鬼』成性的吉祥,怎麼也不願妹子涉險。
『大姊,你儘管放心,沒事的。』求安笑了笑。『這包子快涼了,我得趕快送去才行,我一定馬上回來。』求安捧著熱騰騰的酸辣包子,朝門外奔去。
『三妹!當心啊。』吉祥還是不放心地扯直喉嚨吆喝著。
看來她得先去準備大蒜、佛珠,好讓安妹子回來去去邪才行了。
※※※
沿途問了幾位大嬸、大叔,彎了幾條街巷,步求安總算找到『上官府』。
『原來就在這兒啊。』她停下原本要踏上石階的步伐,眼前的宅子,實在斑駁得有些嚇人,若不是眼尖瞧見了『上官』兩字,她可能錯失了,還不自知。
她揚起眼睫,細細打量眼前的豪奢建築。
這間『上官』宅雖已斑黃老舊,可也佔居遙安城要道,座落在遙安城最富庶、奢華,也最多官宦世家居住的裡坊裡,光是門面,就有三、四戶民房那麼大。
這樣闊氣的宅邸,一看即知曾是顯赫世家,只是不知為何,如今門匾傾頹了,那兩扇巨大的上等木門,也有被蛀蟲侵蝕過的痕跡,甚至有一棵大樹,枝頭囂張地從府內越過牆垣張揚出來,無人修剪,任憑它茂盛的枝葉,覆蓋了門面。
遠遠望過去,還真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座廢墟,更沒想到,這裡頭竟還有住人。
無端地,她想起出門前,大姊吉祥繪聲繪影說的那些『鬼』話,求安攏緊身上單薄的衣衫,吁了一口長氣,強迫自己鎮定。
她步上台階,拉了拉鐵製門環,府裡頭旋即傳出一道蒼老的嗓音。『誰呀?』
『上官總管!我是喜福客棧的求安,幫您送簍包子來了。』確定裡頭傳來的是人聲,她放鬆了緊繃的心房。
高過一個人許多的大門緩緩開啟,裡頭走出一名留著長鬚的老先生。
『步姑娘,辛苦你了,還勞煩你送過來。』總管露出微笑,雙眼始終緊緊盯著她。『早久仰安姑娘的酸辣包子,是早膳最好的吃食,我們早想買來嘗嘗。』
上官府總管的態度意外地客氣,求安有些驚訝。她以為住在這永興裡的官宦人家,官架子都很大呢!
『上官總管見笑了,如果真想吃,捎人到喜福客棧通報一聲,我一定親自幫您送來。』求安笑著道。
『那真的太麻煩步姑娘了,多謝、多謝。』
直到上官家大門在她面前合上,她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隱約間,求安好似見到,上官總管眼眶邊閃動著欣喜的淚光?!
正當求安轉過身要離去時,無預警地,硬聲撞上一堵『人』牆,眼看她就要往後跌個四腳朝天時,來人及時拉住她纖細的臂膀。
『你沒事吧?』來人的聲音沉鬱好聽。
在他的攙扶下,求安才好不容易穩住步伐,她澄澈的水眸平視過去,不過只有到『他』的胸口而已,眼前的黑影彷彿一座巨山橫擋在她跟前。
驚覺她撞進了男人的懷中,她驚慌地漲紅臉,急忙掙脫他有力的緊握。『我、我站穩了,我、我沒事……』
她怯怯抬首,不經意和他深邃、幽湛的眼眸對個正著,瞬間,她被他眸中那濃墨般的黑色漩渦,給攝去了魂魄。
他黝黑深刻的五官,濃眉低斂,鼻樑高挺,一雙劍眉斜飛入鬢,體魄高大且魁偉,眉宇間有著武將的精悍,剛硬的下頷線條與抿成一直線的薄唇,都顯出冷肅的意志與果決,輕而易舉地,讓人感受到他渾身散發出來,身為將帥統領才有的決策氣魄,那是屬於王者的氣勢。
但他黑湛的眸中,卻透顯出一股無奈,與沉鬱的消沉氣息,好似長途征戰的士卒,尚不得安歇,臉上寫滿疲累……
他低聲問道:『請問,你和上官家人相熟嗎?』
『嗄?我?』
風起,吹動門前的茂盛枝芽,吹落幾片樹葉,也吹起他面頰上的髮絲。
是她的錯覺嗎?
為何她覺得圍繞他身邊的風聲,聽起來像是在哭?
她直勾勾地望著他,不知不覺迷失了心神,無端感覺到一陣悲涼襲上心坎,甚至微微揪痛了她的心。
『上官府究竟發生何事?』一抹包含懊悔與無助的流光,飛快掠過他的眼眸。
當日,他若選擇回來,就好了。
或許,一切都遲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7 00:59:12
第二章
『上官家……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並不住這附近。』
求安不知為何,竟有些不忍心告訴他,近年來,關於上官家的詭異傳聞。
『是嗎?那打擾了,抱歉。』男子頷首致歉。
『這上官府的總管,人很好,也很客氣,如果你想問上官府的事,問他應該可以找到你要的答案。』
『多謝告知。』他的黑眸饒富深意地盯著她,思索了半晌,欲言又止的模樣。『對了,姑娘你……』
『還有事嗎?』
最後,他還是選擇閉口。『沒什麼,告辭。』
『公子……』求安張口欲喚他,眼見他走遠了,只得放棄。
她不自覺將他的背影刻印在心版上,她摸著暈紅的臉頰,心頭莫名一陣悶塞。
為什麼她會這樣?而他又究竟想對她說什麼?
一想到這兒,她的心跳就跳的好快,臉頰熱熱的,口舌乾燥……
好怪……真的好怪……
※※※
早膳時刻,喜福客棧同樣熱鬧,但今日的氣氛卻明顯不同於以往,過去來用早膳的人,總會悠閒地談天吃包子,今兒個,大伙卻狼吞虎嚥,用完膳付了帳,就趕緊離開客棧,半刻也無停留。
『吉祥姑娘,銅板我擱在桌上,先走一步了。』
『喂……你趕去哪啊?』吉祥收了銅板,滿心困惑,尤其每天非得纏著她,說上兩句話的大寶哥,今天也同樣扔了銅板就跑,這可真的不尋常了。
『大姊,今天到底怎麼回事?用早膳的人好像少了許多。』
求安走出灶房,同樣感到古怪。以往,她根本忙得走不出灶房,更別說能站在這兒,和吉祥閒磕牙。
『我也不知道,大家好像急著去哪。』吉祥伸長脖子,站在門邊一探究竟,發現人潮一直往城門口走去,好似迎接什麼人。
『難道今日皇上出訪?』也只有皇上,才能引發這種萬人空巷的大場面。
『妹妹,你別說笑了,皇上就住在這裡,有什麼稀奇,若真是他,我可還要怪他趕走了我的客人,害我們今天早上生意冷清清的。』吉祥啐了口,憤恨不平。
『大姊!三姊!』遠遠地,吉祥和求安就瞧見小妹招喜跑了過來,她跑到兩人跟前,氣喘吁吁,小臉掩不住的興奮。
『西城門那好熱鬧呢,聽說平定西域諸國的定威將軍凱旋歸來了,皇上帶著文武百官到城門外迎接呢。』
『哇!這定威將軍究竟是什麼人,竟然有這樣大的面子,讓皇上親迎。』吉祥噴噴稱奇。
『妹妹,趁現在空閒,不妨和招喜去湊湊熱鬧,如何?』納福清靈的嗓音,從簾後傳出來,她撥開珠簾走出來。
擔心身體羸弱的二姊吹風又要受涼,求安連忙走上前去,為她披上外衣。『二姊,房外風大,別受涼了。』
『我沒事了,不過是小風而已,反正今天客棧沒什麼生意,你就和小妹去開開眼界也不錯。』她清明的瞳眸定在求安的臉上,細細審視著。
『好啊!三姊陪我去,我想看看那大人物的模樣。』一聽到可以去湊熱鬧,招喜笑的好不開心。『走啦!走啦!』
求安只得答應了。『好啦,慢點走,不用急。』
『快走啦!人好多呢,再不走,就佔不到好位子了。』
直到求安和招喜的身影,隱沒在人群中,吉祥才開口:『二妹,你是不是又算到什麼了?』
隨手替兩人拉來張凳子,吉祥扶著納福坐下來,瞭然地摟住她的肩頭。
『嗯,他出現了。』納福神秘地笑了笑。
『誰出現了?難道是──』吉祥驚愕地瞠大眼。之前納福就曾說過,步家的女人都有一個真命天子,只是這人是福是禍,端看自身的造化。
『你想的沒錯,我們需要他的幫助。』
『他真是三妹的幸福嗎?你不是說,即使是真命天子,也有可能帶來災禍?』
吉祥急問道。爹娘早逝,底下的三個妹妹全是她的責任,在她們還沒找到幸福前,她永遠也無法鬆懈,但若嫁不好,她更擔心,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她保護她們一輩子。
『呵呵──』納幅拍拍她的肩頭。『時機到了,就到了,誰也阻止不了,包括你我。』
『三妹跟那人真的會成?』
『成也苦,不成更苦,是福亦是禍,這必須由三妹自個兒決定。』
『這……這是什麼話?你確定你這麼做,不是把安兒推入火坑?』
那到底成好,還是不成好?又不是在玩文字遊戲。
吉祥驚訝大叫,納福僅是淺笑,搖頭不語。眼前的情況,無論她是怎麼逼問,也甭想逼她開口了,再問還不就是那一句『天機不可洩漏』,不然就是『佛曰不可說』,她早聽爛了。
『算了,不問她了,那我呢?你幫我算了沒?我都十八了,可沒多少時間可以拖了。』
納福實在不忍心潑她冷水,只好含蓄地說道:『你的機會和我們擺脫貧困,致富的機會均等,外頭鞭炮聲,吵得我頭暈,我還是進房吧。』
『納福──』吉祥急喊著。什麼叫做她的機會和擺脫貧困的機會均等?
那豈不是暗示她這輩子無望了?這是什麼鬼話?!
※※※
喧鬧的西門大街,擠滿看熱鬧的人潮,大伙聽閒今兒個有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回京,不僅文武百官全員出動迎接,還驚動皇上親迎,這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大街上萬頭鑽動,大街小巷擠滿人,鞭炮聲不絕於耳,有關這『定威將軍』的傅奇事跡,更是有如潮水般,源源不絕。
『欸!聽說這定威將軍,一手拿劍,瞬間砍殺數百名胡虜兵耶。』
『我還聽說這定威將軍長年駐守邊境,那些賊兵才不敢侵犯,這些年有這麼安定的日子,可得歸功他。』
『哎呀,這算什麼,我那孫子前些年回來的時候說,大將軍對他們可好了,時時主動掏腰包幫他們加菜呢。』
一聲聲的聽說,從四面八方襲耳而來,求安也仰高脖子期待著。她們步家不過是尋常小民,壓根兒沒什麼機會和權貴往來,更別說認識什麼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經由旁人七嘴八舌的描述,讓她不禁也跟著好奇起來。
這世上真有如此神武之人?足以以一敵百?
『對了、對了,那定威將軍究竟叫什麼名字啊?』
『欸,聽說叫上官翼來著。』
上官翼?上官?乍聽到這個名字,求安的心漏跳了一拍。
無端地,讓她想起前些天,她在上官府前碰著的男子,他那憂鬱的化不開的眉……
想著出神之際,耳畔忽然傳來小妹招喜的呼喊聲。『妹姊,大將軍來了,你快看!快看!』
順著招喜手指的方向望去,先是一隊雄赳赳的士兵出現,他們穿著盔甲、手持兵器,行進間散發出軍人才有的英氣,接著便是有幸與天子鑾輿並駕的定威將軍。
他甫一出現,便贏得所有的人歡呼,皇上吩咐定威將軍隨侍在旁的用意,明眼人一看即知,是為長年在邊境征戰的定威將軍,鞏固在朝的地位,至今也只有他,能讓皇帝放心將所有的兵權,交在他手上,信任偏寵的意味極為濃厚。
『妹姊!快看!大將軍就要來了。』招喜興奮地歡呼著。
『真的嗎?我看看。』彷彿感染了周圍歡樂的氣氛,求安也跟著仰高頸子,努力從人縫中,瞧那威武英氣大將軍,究竟生的什麼模樣。
她想,他一定是英氣勃勃,渾身散發著英勇氣勢,才能以一擋百,殺敵無數。
『來了,來了!他們就要走到我們面前了。』個頭嬌小的招喜,踮高腳尖努力瞧著。
隨著馬蹄聲越來越接近,求安的心也跟著繃緊。
轉瞬間,那匹黑的發亮的駿馬走到跟前,她踮起腳尖,才剛抬起頭來,冷不防被馬背上的銀亮戰甲,在陽光照耀下所反射的光芒,給刺的睜不開眼,只好曲起手臂阻擋,她壓根兒看不清他的臉。
『三姊,你瞧見了嗎?那大將軍可威武極了。』
『是嗎?我什麼都瞧不見,陽光太刺眼了。』
『快來我這兒看,我這兒瞧的可清楚了。』
招喜拉著求安往右挪了一步。『妹姊!快看!現正清楚呢。』
『我看看!』
求安一抬起頭來,定威將軍正好從她的面前走過,一見到那熟悉的相貌,她驚訝地張圓了嘴,半天合不起來。
是他──那天在上官府前遇上的男子。她更意外,他竟就是大名鼎鼎的定威將軍──上官翼,既然他就是上官家的人,又為何會問她,關於上官家的事?
『二姊!別瞧了,人都走遠了,我們回客棧吧。』招喜拉拉出神的求安。
『噢……那、那我們回去吧。』
瞥見小妹調皮的眼神,求安羞愧地紅了雙頰。
『妹姊,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告訴大家,說你瞧那定威將軍,瞧到失神。』
『別瞎說,我、我們快回去,別讓大姊擔心了。』
拉著小妹,求安二話不說就往客棧的方向走去。
臨走前,還是不自覺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心頭瞬間湧出,想要多瞭解他的渴望。
※※※
接近夜半時分,上官翼好不容易,才得以從皇上為他精心安排的洗塵宴脫身,一出宮門,他旋即命令隨從各自回家,和久違的親人團聚,之後,他才獨自一騎回府。
他站在上官府前,注視著傾頹的大門良久,心中無限感慨。
前幾日,他身著便衣率先進城,想先回府一探,畢竟距離上回接到家書,已有一年之久,這段期間,他再也沒有收到任何信箋,心中卻始終有著不安。
回府一瞧,這才發現上官府的情況,還比他所料想的嚴重,至今他還無從得知到底發生何事,他隨口問人,那人就是一臉恐懼地望著他。
只好等到今日,他隨著大軍進城來,打算再問個清楚。
但朝中大臣被他問到此事,也是支吾其詞,無人肯給他一個解釋,在筵席上,皇上也對他避談此事,只叫他想開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真的想知道。
上官翼步上台階,敲了敲門環。
『誰呀?就來了。』門內傳來的是王伯的嗓音,在上官府工作一輩子的總管。
『是我。』
大門一開,王伯探出頭來,發現來人竟是上官翼,驚喜地大叫:『大少爺!大少爺!您總算回來了。』
『王伯!府裡可安好?』他試探性一問。
『呃……』王伯偷覬他一眼。『安好,安好。』
『那就好!』上官翼走進府內,發現庭院裡的花草、樹木,多已蔓生雜草,多時無人修剪,雜亂不已。『王伯,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庭院都沒派人整理妥當?』
『回大少爺,實在是因為……人手不足,不過您放心,明日小的一定派人修剪好。』
『人手不足?』上官翼有些困惑。至少五年前他離開的時候,上官府裡好歹也有八十餘口,怎麼可能會人手不足?
『呃……對了,大少爺,知道您今日回來,您的月影樓,小的已經幫您打掃好了,小的現在就帶您過去吧。』
正當上官翼跟著王伯往府裡走,發現樓閣房間外,全掛了一隻白燈籠,以往燈火通明的內院,全是一片漆黑,幾乎沒什麼人在走動,淒冷的像一座空府。
強烈的不安攫住他的心房上過的他不得不停住步伐喘息。
走在前頭的王伯,發現他沒有跟上來,訝異地停下來。『大少爺!有什麼不對勁嗎?』
『跟我說實話,府內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為何都掛上一隻白燈籠?爹娘和鴻去哪了?』
『這……』王伯戰戰兢兢地走到他面前,跪在他面前。『大少爺!您想見老爺和夫人嗎?』
『王伯!你這是在做什麼?』
王伯抹掉眼淚,站起身。『小的這就帶您去。』
兩人穿過一座庭院,經過一個三轉迴廊,來到上官夫妻的房間,房間外頭掛了一排白燈籠,燈火在晚風吹拂下,忽明忽滅,幽暗的環境,顯得格外幽森。
王伯推開門,房內案上擺放著鮮花素果,在案上的另一端則擺放著三個牌位,乍見到那些牌位,上官翼倒抽好幾口冷氣,不敢置信。
『王伯!解釋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上官翼怒吼質問,驚恐地轉過身,不敢多看房裡的擺設一眼,深怕他心中的恐懼會成真。
不!這絕對不是真的!
他絕對不會相信那些木牌上,刻的就是爹娘的名字。他真的遲了嗎?
『大、大少爺……』知道上官翼惱怒了,王伯慌張地跪了下來,身軀發著抖。
『快說!』他沉下臉來,全身繃得死緊。
『去年九月,老、老爺和夫人,還有二少爺、二少夫人,一起到城外近郊的瑞安寺禮佛,沒想到……沒想到……』王伯說著、說著,掩面痛哭起來。
『說下去!』他怒吼一聲,渾身抽緊。
去年九月?他在十一月的時候,接到來自上官府的家書,難道那信箋中所說的變故是指──
可龐澈不是說無礙?要他勿念?
『是!沒想到不知打哪來的蒙面賊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下行兇,謀害老爺和夫人,結果老爺和夫人身中多刀,流血過多致死,二少夫人為了保護二少爺,推開二少爺,為他受刀,結果也慘死刀下,二少爺一個不小心滑下坡,僥倖留下一命,卻因為摔傷殘廢了……』
『不!』上官翼癱靠在柱緣,才勉強阻止逐漸發軟的身軀。
『二少夫人當時已經懷有六個多月的身孕了,二少爺也滿心歡喜迎接這孩子,沒想到那些賊人,卻將上官家所有的希望都帶走了,真是可恨啊!』
上官翼憤怒地拎住王伯的衣襟,憤咒著。『你們是怎麼辦事?有做到保護老爺和夭人的責任嗎?真正該死的是你們這群飯桶才是,為何死去的是他們?』
『大少爺!是老爺和夫人不讓護院跟去的,老爺還說上官家有個定威將軍在,沒人敢動他們一根寒毛,小的這才無法跟去,不然……也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咳!咳!』
見他咳得難受,上官翼才鬆了手勁。『鴻在哪裡?我現在去見他,問清楚事情的經過。』
聽他要找上官鴻,王伯嚇的臉色慘白。『不……大少爺,二少爺現在……』他緊緊抓住上官翼的手臂不敢放。
『別攔我,鴻在哪?』
『大少爺!現在真的別去……二少爺因為雙腳殘了,脾氣變得暴躁,他夫去二少夫人,在心情悲痛下,有些神智不清,加上他對大少爺有恨,所以、所以……』
聽到這句話,上官翼突然鬆了手。『鴻……他對我有恨?』
『是,二少爺怨您,在上官家危急的時候卻不在府內,才讓上官家遭遇如此橫禍,對於二少夫人的死,直到現在二少爺依然無法釋懷,他也為將出世的小少爺,採買了新的衣裳,沒想到……沒想到……全都用不上了,嗚……嗚……』
『府裡發生這樣的大事,見我沒及時回來,怎麼還不趕快發急信給我?』
『是……是龐公子要我們別打擾大少爺,他說為了讓大少爺專心用兵,家務事不該再讓您操煩。』
好個龐澈!上官翼深吸了幾口氣,激動的情緒也慢慢平緩下來。『鴻現在情況如何?』
『二爺不讓大夫瞧他的傷,傷勢也越來越嚴重,鎮日胡言亂語、神智不清,小的擔心嘴碎的下人,會四處亂說話,敗壞上官府的名聲,因此私自決定,遣散大部分的下人,只留下幾名老僕,所以這庭院才沒有人手清掃。』
『王伯,明日開始,對外增召若干奴僕進府幫傭,至於鴻那,不得讓閒雜人等干擾,往後府內一切事務,由我做主,你下去吧。』
『是,那小的先下去了,請大少爺及早安歇。』
『嗯。』
上官翼揮退下人,直到偌大的庭院中,僅剩下他一人,他吁了一口長氣,渾身癱軟下來,跪坐在地。
砰砰砰──
他憤恨地以拳擊地,好發洩心中的愧疚情緒,甚至拳心都擊出血來,還不感覺痛,可他的心,卻疼的擰出血來了。
他是不是該慶幸,上官府內尚有手足活著,而不是在他榮歸故里的時候,面對著一座空府?
可以預見的,當上官家遭遇險難時,他的爹娘、手足,一定都在呼喚著他,可他又做到什麼了?甚至對於他們的哀求,置若未聞。
二少爺怨您,在上官家危急的時侯卻不在府內,讓上官家遭遇如此橫禍……
他有什麼資格在上官府裡大呼小叫?他連保護這個家的能力都沒有,當他在邊境奮勇殺敵時,他冀求的當真是高官厚祿嗎?
不是的!他只想上官家的列祖列宗,以他為傲,以他為榮,可他──
卻傷透了上官家所有人的心。
老爺還說上官家有個定威將軍在,沒有人敢動他們一根寒毛,小的這才無法跟去……
這還真是天字第一號笑話──
『上官翼!你這個混蛋。』
他憤咒一聲,使出全力擊往柱子,柱子被敲下了許多碎塊,他的手也傷了。
上官翼跪在雙親的牌位前,背脊挺直,雙眼直視牌位,心口卻是翻滾如浪濤。
如果當初他選擇回來,說不定還有機會見上爹娘最後一面,如今,他只能悔不當初,他以上官翼的名字立誓,誓言找出殘害上官家親人的兇手,否則今生今世絕不離開京城一步。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7 00:59:30
第三章
寶扇樓是上官鴻的居所,也是之前上官府下人,最害怕接近的地方。
意外驟失愛妻,加上腿殘,讓他變得脾氣十分暴躁,他封閉自己,拒絕與外界接觸,鎮日瘋癲,神智不清,時而大哭、時而大吼。
謠言終究傳了出去,說上官府的當家得了失心瘋,因此上官府的下人奴僕,才會在一夜之間逃散,但事實真相為何,根本無人關心,多的只是茶餘飯後的話題罷了。
經由半掩的房門,上官翼清楚看見上官鴻的模樣。
只見他披頭散髮,呆坐在椅凳上,雙眼無神地凝視著遠方,嘴裡唸唸有詞,細聽即可發現,他口中始終喃念著『晴兒』兩字。
看到親手足淪落此田地,上官翼忍痛地別開視線。
忽然房裡發出巨響,轉頭一瞧,原來是上官鴻被椅子絆倒了,人跌坐在地上,上官翼二話不說,立即衝進房裡,著急地扶起他的身軀。
『鴻,你怎麼樣?有沒有摔傷?』
上官鴻瞇起眸,無神地瞧著眼前的身影,旋即恐懼地推開他的碰觸,蜷縮著身軀退至床邊。『你,你、你……你別靠近我,你這個殺人兇手。』
他不死心,又湊近他身邊,緊緊握住他的肩頭。『鴻!看看我!我是翼,我回來了,你別怕。』
『不!走開!你別傷害我跟晴兒,她懷中還有我未出世的孩子,你別傷她,我給你磕頭,磕頭。』
說罷,他伸手摟住身旁的空影,當真跪了下來,砰砰砰連磕了幾個響頭。
看到這等情況,上官翼臉色轉沉,眸中儘是對手足的不忍。『鴻!我是你的親哥哥,上官翼,不是傷害你的兇手。』
『不,你不是!我沒有哥哥,我也不認識什麼上官翼,你騙人,你滾開,你再不走,我可不客氣了。』上官鴻不知從哪抽出匕首,激動地在兩人面前揮舞著。
『大少爺!別讓二少爺情緒太激動,他會拿刀自殘。』王伯焦急地攔住他,阻止他繼續接近上官鴻。
『好!我不接近你,你別激動。』他低聲安撫著上官鴻,慢慢退出房間。
直到他完全退出房間,房裡的上官鴻穩定下來,上官翼才鬆了一口氣。
他的腦海裡忽然浮現一張嬌麗的臉蛋。
從目前的情況看來,鴻根本還無法接受愛妻死亡的消息,神智才會陷入迷亂的狀態,如果『她』還活著,說不定能改善他的狀況。
『王伯,鴻平日最愛吃什麼?』
『如果二少夫人還在世,二少爺最愛吃的,該是少夫人最拿手的菜餚,其中又屬「蜜心桂圓糕」是二少爺每日必吃的甜食。』
『楚晴的食譜還留著嗎?』就他過去的記憶,弟媳是他的表妹,算是他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對她再熟悉不過了,她特愛烹煮食物,只要做出一道精緻佳餚後,她便立即抄錄在簿子上。
『還在,少夫人的食譜就收在箱子裡。』
『你去貼一張告示,只要有人可以做出蜜心桂圓糕,上官府賞銀五百兩,即日生效。』
『大少爺你的意思是……』王伯不明瞭他的用意,疑惑地看著他。
『叫你去做就去做,哪來這麼多廢話。』上官翼惱怒地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小的馬上去辦。』王伯不敢多看他一眼,慌忙離去。
待王伯離去後,上官翼才放鬆緊繃的神經,他轉頭凝視著房裡蜷縮的身影,雙手握成拳。
上官鴻與他相差十歲,在聚少離多的情況下,手足之情自然有些生疏,但血緣上的關係,他永遠記得他是他的兄弟,也是這世上,他唯一僅存的親人,無論要他付出何種代價,他都甘願承受,只要他的手足復原,即使要他耗盡家財,失去他所擁有的一切,他也不在乎。
倏地,胸膛心口處傳來一陣抽痛,痛的他蹲下身軀,緊捂著疼痛的地方。
『唔……』他咬緊牙,皺緊眉。他這傷不是痊癒了,怎麼又突然疼起來了?
難道這是他眼睜睜,看著親人慘死的報應嗎?
如果他非以命抵命不可,那也請讓他找出滅親兇手後,再奪走他的性命。
※※※
『求安!求安!』
步吉祥一路從街外衝進客棧的灶房,抓著求安直喘氣。『先別忙!快……快聽我說……』
正忙著做飯的求安,只得停下手邊的工作,望著氣喘吁吁的她。『大姊,發生什麼事了嗎?瞧你急的上氣不接下氣,要不要先喝口茶緩緩氣?』
『拜託!都什麼時候了,哪還有時間喝茶。』她著急地拉住,正要去倒茶的求安。『我剛剛到街上去,聽隔壁的李大嬸說,上官府貼出一張告示,只要有人能做出「蜜心桂圓糕」,就能拿到賞銀五百兩啊。』
『蜜心桂圓糕?』她搔搔頭,這名字聽起來好生熟悉。
『是啊!我們步家就你最會做菜,你一定可以拿下賞銀,快,現在快動手做桂圓糕,好趕緊拿去上官府送審,遲了時辰可就來不及了。』
『現、現在?可……可我菜還沒切完啊。』
『還管什麼菜,拿五百兩要緊啊,快,我幫你準備材料。』
看著吉祥一臉熱絡的樣子,她實在不忍心讓她大失所望。『好、好吧,我做就是了,大姊,幫我把放在櫃子裡的蜂蜜拿出來,還有前些日子剛曬好的桂圓干,都一起拿給我。』
『沒問題!馬上拿來。』
只要有賺錢的機會,豈會少了她步吉祥?
※※※
忙了好幾個時辰,總算趕在截止前半個時辰做出來。
蜜心桂圓糕才剛蒸熱,還沒涼透,吉祥就用荷葉包著,急忙送往上官府鑒定。
兩人跑了一會兒,還沒跑到上官府,前面的街上就先擠了一群人,大夥兒都是貪圖那五百兩賞銀而來,每個人手上都捧著各式各樣的桂圓糕,誰也不知道上官府要的桂圓糕,究竟長什麼模樣。
『借過!借過!』吉祥急喊道。
『大姊!小心點,別讓糕摔爛了。』急忙跟在吉祥後頭的求安,就怕辛苦一整天的東西,就這麼糟蹋了。
不知為何,在做這蜜心桂圓糕時,無論是步驟還是食材的準備,都讓她覺得好熟悉,甚至感覺她以前就曾做過類似的糕點,無奈圍觀的人潮太多了,吉祥和求安壓根兒擠不到最前頭,更甭說有機會拿給上官府的人鑒定。
『大少爺。』王伯將送來的桂圓糕,切了一小塊放在碟子上,再拿給上官翼親自試吃。
上官翼僅是聞了聞桂圓糕的氣味,根本還沒入口,就已經推開碟子。『氣味不對,』這蜜心桂圓糕,是五年前他決定駐守邊境時,楚晴特地做給他吃的,那糕點的味道,不僅獨特且香濃,他永遠也忘不了。
『下一個。』王伯扯開喉嚨大喊,喉嚨因為喊了許久而有些沙啞。
他喝了口水潤喉,神情疲憊地看著上官翼。『大少爺,你都試吃好幾百回了,依小的之見,這世上恐怕無人能及少夫人的廚藝,更別說能烹煮出少夫人拿手的甜食。』
『就最後三個。』上官翼抬眸凝視著人潮,沉聲宣佈。
一聽到只剩下最後三個名額,肖未輪到的人,瘋狂往前擠,雙手伸的老長,瞬間秩序大亂,眾人你推我擠,亂成一片。
被人潮遠遠擠在後頭的吉祥,眼看情況不對,旋即將糕點交給求安。『安兒,糕點捧好,小心跟著我。』
她一手拉著求安,一手撥開擁擠的人潮,直直往上官府總管的方向走去。
好不容易排除萬難,總算擠到前頭時,這才發現上官府的總管已經拿了三盤桂圓糕。
『夠了,將軍說這是最後三盤了,其他人可以離開了。』
眼看就要沒機會了,顧不得會招人怨恨,吉祥舉高盤子,扯直喉嚨大吼:『上官總管,不吃這盤桂圓糕,包準你會後悔,這才是貨真價實的蜜心桂圓糕。』
聽到吉祥這麼一喊,原本喧鬧的大街頓時靜下來,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往步家姊妹身上集中,當下,求安簡直羞愧地想找地洞鑽下去,好避開這羞死人的場面。
『大姊!別說了,好丟人,咱們快回去。』求安慌張不已地猛扯吉祥的衣袖。
『哦,是嗎?』上官翼霍然站起身,走到步吉祥面前,看了碟子裡的桂圓糕幾眼,旋即伸手拿起桂圓糕,就要往嘴裡塞的當頭──
『不行!』求安大叫一聲,飛快搶下他手上的桂圓糕,一個不小心沒抓好,桂圓糕就這麼掉在地上。
『求安,你在幹嘛?』吉祥跟著大吼一聲。
糟了,求安心虛地壓低視線。『對、對不起,這糕沒什麼,請上官公子還是別花心思在它身上。』
這桂圓糕充其量,不過是她隨便做做的,哪有可能跟上官府這種大戶人家的桂圓糕,有任何相似之處?
再說剛剛那些話,不過是大姊吉祥情急之下胡謅的,萬一這糕不像她所說的那樣,那她們豈不是犯了欺瞞之罪?這罪,她們怎麼擔的起?
何況,她私心並不想讓他誤會,她竟是這種卑劣小人,為了貪圖賞銀,不擇手段。
『求安……』吉祥搖搖身旁的人兒,不明白她為何糟蹋這難得的大好機會,眼看五百兩就要到手了啊。
『大姊,我們回去吧,上官公子,抱歉,我們無意冒犯。』
『唉!走吧。』吉祥無奈地看著「摔死』的桂圓糕,只好放棄到嘴的天鵝肉,痛失這五百兩,夠讓她心痛好些時候了。
『等等!兩位請留步。』上官翼突然出了聲。
『上官公子還有……事嗎?』
求安才剛轉過身,旋即目睹了他拾起地上的桂圓糕,拍去沾黏在糕上的塵土,無任何猶豫送進了口中。
『啊──』
看到這一幕,眾人無不倒抽了一口涼氣,求安的心更在剎那間,驚愕地停止跳動,雙手捂著張大的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的一切。
『大少爺!快吐出來,那糕可是沾了土啊。』王伯拿著痰盂,著急地奔至他面前。
『不礙事。』上官翼沉靜的表情,讓人察覺不出一絲情緒,剛剛那一幕彷彿只存在夢中,並沒有實際發生。
但它確實發生了,他吞了那塊桂圓糕。
『上官公子──你……』求安雙腿微微發軟,顫抖地走到他面前,想確定他是否真無礙。
她百般不解。『你……你為什麼要吃……它?』
掩不住的心跳幾乎要跳出她的胸口,在他的視線下,她深刻感覺到,她的臉頰燙紅了,而這次更燙、更熱,像是要燒掉她似的,他的眸,在她身上來回審視,最後定在那張寫滿疑惑的白皙臉蛋上。『這糕──就是我要的。』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像一串火藥,在她的心中炸出好幾個窟窿。
『這怎麼可能……你……你……我、我……』她頻頻吸氣,全身抖個不停,連句話也說不完整。
『氣味、顏色、外觀、甜度,都跟我要的一樣,所以我才會吃了它。』瞧她還是一臉無法置信,他只好耐著性子,從頭解釋了一次。
大致摸清楚狀況,確定那五百兩賞銀可以入袋,吉祥興奮地湊上前去,搓搓兩指暗示著。『太好了!既然符合上官公子的要求,那五百兩的賞銀是不是……』
『王伯!將賞銀交給這兩位姑娘。』
『是!』雖然搞不清楚狀況,王伯還是遵照主子的吩咐,將一袋賞銀交給步家姊妹。
『多謝上官公子。』吉祥接過錢袋,朝他們揮揮手,然後拉著陷入呆滯的求安離開。
『可那糕……』
『走啦!管它糕不糕的,反正拿到賞銀就行了。』
擔心上官翼反悔,吉祥拉著求安迅速離開,反正賞銀才是她們的目的。
『王伯,她們兩人是誰?』
『她們是步家姊妹,年長的那位叫步吉祥,是喜福客棧的掌櫃,年幼的那位叫步求安,聽說她煮的一手好菜。』
思索了半晌,他緩緩開口。『王伯,她有些像「她」是吧?』
『是啊!小的第一次見到步姑娘,也嚇了一跳,她真的妤像二少夫人,連聲音都好像,今天更開了眼界,沒想到她也可以做出,和少夫人一樣味道的蜜心桂圓糕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是嗎?』上官翼瞇起黑眸,腦海裡不自覺浮現出那張困窘的笑顏。或許,他還有機會,彌補他犯下的過失。
※※※
過了用晚膳的時候,喜福客棧裡喧鬧的人潮漸散,吉祥和姊妹們,也開始忙著打掃,準備結束一天的營業。
一抹頎長的身軀出現在門邊,指尖輕敲著門板。
忙著抹地的吉祥頭也沒抬,直接道。『抱歉,我們要休息,不做生意了。』
叩叩──
來人不識相地又敲了一次,這次吉祥真被惹火了,憤怒地抬起頭來。『本姑娘都說不做了,你還敲什麼……敲?』
吉祥停住未竟的話語,雙眼瞠的比牛鈴還大。『原來是上官公子,不知公子想吃些什麼?』吉祥露出甜笑,方纔的晚娘臉孔早已煙消雲散。
這人可惹不起。『上官公子,請坐!』她將長凳抹乾淨,請客上座。
上官翼睨了眼前嬌媚的身影,想了想沿途聽來關於『喜福客棧』的種種傳聞,其中就屬這客棧的年輕女掌櫃,步吉祥,最為傳奇,她不僅獨立撐起這間客棧,還擔負起照顧三位年幼妹妹的重責,她的美艷是遙安城裡,無人不知的,想跟步家人打交道,得先經由她才行。
『久仰將軍大名,不知將軍深夜來訪,有何要事?』
『我要你們步家幫個忙。』上官翼懶得浪費口舌,直接切入重點。
『幫忙?我們不過是尋常小民,哪有可能幫的上將軍?』她小心問著。
『我希望步三姑娘能到上官府當廚娘,她的手藝我很滿意,若這事真成,儘管開出條件,只要我上官翼做得到的,我二話不說絕對答應。』
『只要你答應我們三個條件,我就讓三妹幫你。』
『納福?』吉祥的雙眼瞪的更大了。
『三個條件?』上官翼瞇起黑眸,開始懷疑眼前的一切,是不是早就算計好,特地引他入甕的?
『你們要多少銀兩、金銀珠寶儘管說,若上官府湊不到你們要的數目,我會自個兒想辦法。』聽說步家負債纍纍,錢該是她們最需要的吧,
『呵,上官公子,你多想了,我們不要銀兩,我只要你答應我們三件事,不過這三件事,目前我還沒想到,就先欠著,有朝一日會要你還的,是否要答應,就在你。』
吉祥拉拉納福的衣袖,在她耳邊小聲低語著。『福兒,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安兒去上官府真的不會有危險嗎?聽說上官府那……』
話還沒說完,就被納福用掌掩去了。『沒事的。』
『可……』吉祥怎麼想也覺得不對勁。『不行!我不答應,安兒是我們喜福客棧掌廚的,她走了,我們客棧怎麼營生?』
上官翼瞇起黑眸,審視眼前兩位精明的步家女人。他需要步求安的幫忙,這條件他怕是不得不答應了。
『好,我答應你們,三個條件,外加每月一百兩的薪資,如何?』
『一、一百兩?』吉祥興奮地笑開了嘴,客棧努力經營一個月,也賺不到這些錢。召煌還差不多。』解決了步吉祥的條件,還有另外一個。
上官翼望著納福,從頸上取下一枚青綠色澤的龍形玉珮,置於桌上。『往後,你們步家可以用這枚玉珮,向我上官翼要求三件事。』
『成!上官公子果然豪爽,從明日開始,我會讓安兒到府上工作。』
『多謝。』
『不送!』納福笑吟吟地目送上官翼離去。
雖然每個月多一百兩進帳,可這錢畢竟是拿妹子去換的,好像還是有些不妥,吉祥心虛問道:『欸,納福我知道你什麼都算得出來,但你在做任何決定前,可不可以先跟我商量、商量,尤其出賣姊妹這事兒,你突然把三妹賣了,我應該怎麼跟她說?』
納福伸手拿起玉珮,在眼前細細打量著,又轉至吉祥面前。『大姊,你不自詡為鑒定古董的名家,你瞧這玉珮可值錢?』
『這玉珮……我看看。』吉祥捏著玉珮,審視好一會兒。『這、這是名玉啊,拿去典當了,鐵定值不少錢,我明天就拿到當鋪去讓人瞧瞧。』看見難得美玉,吉祥心中對出賣妹子的愧疚,早已煙消雲散。
『這可不成,你要當這玉珮,還得問問三妹的意思。』納福笑了笑,朝灶房喊了聲。『安兒!快出來,有事找你。』
洗碗洗到一半的求安,咚咚咚跑了出來。『大姊、二姊!找我?』
納福拿著玉珮走到她跟前,細心為她戴上。『安兒,這是上官翼送你的玉珮,他有事拜託你,明天開始你就到上官府去幫他,知道嗎?』
『上、上官府?』求安驚愕地張大了嘴。不過她相信有鐵嘴神算之名的二姊,說出口的話一定都有她的用意。
沒有多想,求安點點頭。『如果二姊希望我去,我就去。』
『安兒記住,你可以用這枚玉珮向他要求三件事,善用之,最重要的是,無論未來發生何事,你都必須留下一個機會,不要全數用盡,懂嗎?去忙吧。』
『知道了,我會記住。』雖然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求安還是認真地將這些話記牢了。
捏了捏掛在胸前的玉珮,隱約還觸到一陣熱度,而這溫熱的觸感,極有可能是屬於他的,求安燙紅了臉,像煮熟的蝦子。『我、我先回灶房忙去。』
『嗯,你去吧。』納福始終保持著微笑,但她這麼一笑,就表示有姊妹要遭殃了,好比被賣了還不自知的三妹。
『納福,就這樣?』吉祥雙手一攤,還是無法置信。
『別擔心,二妹不會有事,我們需要上官翼的力量,來應付將來的事。』
一聽納福又在打啞謎了,吉祥無奈地撇撇嘴。『算了,你說了算,反正這個家一向由你做主。』
嘴上這麼說,吉祥還是釋懷了。她相信,求安會幸福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7 00:59:46
第四章
溫暖的秋陽灑落窗間,窗外的梧桐葉因風搖蕩,發出沙沙的聲響。
屋內豪奢的擺設,都是沉香木製成的,造型古雅,散發出令人舒爽的木香,沁人的茶香味兒從屋裡傳了出來,是上等的龍井茶。
『步姑娘,請用茶。』王伯熱絡地招呼著。
『謝謝!』求安神情緊張地坐在梨花彫椅上,她的十指雙扣,不安地絞弄著,澄澈的大眼四處張望。
從踏進上官府的那一刻開始,一股莫名沉重的氣氛,幾乎悶的她喘不過氣來,或許之前上官府的傳言聽太多了,總讓人心生恐懼。
昨晚大姊告訴她,只要她到上官府當廚娘,每個月就能有一百兩的收入,這筆錢足夠讓她們步家過上一段好日子,無論如何,她都得好好撐下去才行,能賺多少就賺多少。
這條件實在好的令人生疑吶!
『王總管……請問……我往後是不是就在灶房工作?』
工作內容得問清楚才行,不然一百兩請個廚娘,也太不劃算了吧。
『沒錯,不過府裡的膳食,有別的廚娘負責,你只要負責二少爺的膳食就可以了。』
『二少爺?』
『關於上官府的情況,我大致跟你說明一下,免得你搞不清楚狀況。』王總管收起笑容,神情轉為嚴肅。
『我們上官府有兩位少爺,大少爺長年在邊境征戰,鮮少在府內,鴻二少爺因為一場意外,目前癱瘓臥病在床,大少爺請你來的原因,就是因為你能做出二少爺最愛吃的「蜜心桂圓糕」,這裡有一本食譜,是我們二少夫人留下來的,大少爺希望你能按照食譜,每天做出一道菜來,看能不能及早讓二少爺恢復精神。』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她接下食譜,小心收進懷中。
雖然還有滿腦子的疑問,一瞥見王伯沉重的表情,求安就不敢隨意問出口,生怕會在無意間,冒犯別人的隱私。
『好了,不多說了,我帶你去熟悉、熟悉環境。』
『那就拜託王總管了。』在王伯的帶領下,求安大略走遍了整個上官府。
觸目所及都是裝飾華麗的造景,不論樓閣、小屋、廳堂、甚至是庭院花圃,都別有一番特色,儼然就是一座小城。
『步姑娘,剛剛那裡就是灶房,灶房旁有一間小屋,往後你就住那兒。』
『我明白了。』她點點頭,用心記下王伯的囑咐,一個不小心,可能就在這間巨宅中迷了路。
兩人走過一條長廊,隔著長廊,兩端就像完全不同的世界,一邊植滿竹林,一間兩層樓的屋子,就座落在其中,被竹林掩蓋著,沒細看還真沒發覺,顯得有些寂寥,另一邊多了下人、丫鬟來來去去,就跟一般的花圃庭院沒什麼兩樣。
不知為何,那竹林有股吸引人的魔力,讓她著實想走近它,一探究竟。
求安不知不覺走下石階,直楞楞往那棟樓走去,直到耳邊傳來王伯焦急的喝聲──
『步姑娘!你去哪!快停下來,那裡去不得。』
『嘎?』她恍然回神,不解地看著身旁直喘氣的王伯,再看看眼前的那棟樓,只差幾十步,她就瞧清楚它了。
『步姑娘,忘了跟你提,這棟樓叫月影樓,是大少爺的居所,我們是不能靠近的。』
『這樣啊。』這是上官翼的居所?他就住在這兒?
這裡未免太孤寂了些,好端端的,幹嘛住在這麼偏僻的角落?
『快走吧。』一想到上官翼冷厲的眸光,王伯就開始瑟縮。
『等等,王伯……』來不及問清楚,她早被拉的老遠。
只是,她對這『上官翼』是越來越好奇了,一個人怎麼能神秘到這個地步?
不僅臉上的表情讓人察覺不出情緒起伏,連他的居所,都神秘的像是藏著許多秘密般,讓人想窺探。
當然,她就是其中之一。
※※※
夜深時分,當上官府邸陷入一片寂靜時,灶房裡依舊忙碌著,外頭還圍著七、八人,陣陣香味撲鼻而來,眾人無不屏息以待即將登場的美食。
一見到求安走出灶房,手上還捧著大碟子,按捺不住飢餓的大夥兒,紛紛搶上前去,伸長手臂就往碟子裡的杏花糕抓,就怕遲了,連糕屑也吃不到。
『慢點!慢點!別搶,每個人都有,誰再搶,可就沒得吃了。』
這句恫嚇果然發揮作用,眾人都怕自己被除名,往後就再也吃不到,連忙乖乖回到自個兒的位子上,不敢亂動。
『安姑娘,行行好,快讓大夥兒解解饞吧。』
『是呀!我每天就等著這個時候,好不容易捱了一整天才等到,快分給我們吃吧。』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忙著裝可憐,就怕步求安一個轉身,把糕點全收走了,不讓他們吃了。
『好、好、好,每個人都有份,誰也不用搶。』求安捧著碟子,將一個個烤好的杏花糕分給眾人。『徐嬤嬤、張大伯、李嬤嬤、玉兒、丁大哥……』
『謝謝!安姑娘。』
『自從安姑娘來了之後,我們可有口福了。』
眾人一句句的讚賞,讓求安笑的合不攏嘴。『是你們不嫌棄,反正這些剩菜丟了也是浪費,還不如用來做些小東西給大家吃。』
看著大夥兒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求安也跟著高興。
半個月前,她發現每天晚膳過後,總會有一些沒用完的食材,而那些食材最後的下場都是拿去當豬食,不然就扔了當肥料,著實有些可惜,所以她就利用那些現成的材料,做了一些小糕點,不僅可以用來填鮑肚子,也可以用來做為將來客棧裡的新菜單,就當練練手藝也好。
後來同是在灶房工作的徐嬤嬤知道,也跟她討幾塊去吃,過幾天,和徐嬤嬤熟的幾位下人,也跟著來湊熱鬧,半個月過後,就是現在這光景,每到就寢時間,就會有一群人圍在灶房外等著吃。
這一段時間吃下來,她也跟上官府裡,幾位待很久的下人們熟了,尤其是幾位年長的伯伯、嬤嬤更是對她照顧有加,總算讓她不再感覺到寂寞。
『安姑娘,你太客氣了,對了,咱們大夥兒都很好奇,你怎麼會到上官府來工作?是不是客棧出了什麼問題?』
喜福客棧在遙安也算有名的景點之一,更別說廚藝遠近馳名的步求安,她的身份在她來上官府的第一天,早已傳遍全府。
『欸,老張,你這嘴可閉緊點,別亂問,這種事叫她怎麼開口。』徐嬤嬤狠狠敲了不識相的老張一記。
『哎呀,痛死人了,不問就不問,我就是好奇啊,在外頭,誰沒聽過上官府的謠言,怎麼還會有人想到這裡來工作。』
『喂!你瞎說什麼,你再胡說,信不信我明兒個稟告大少爺去,叫他把你給辭了,看你還敢不敢嘴碎。』
眼看兩人越吵越僵,逼的求安只好出聲打圓場。『徐嬤嬤,張伯伯,別吵了,沒關係的,其實也沒什麼,我們欠了很多債,加上這裡剛好需要一名廚娘,他們給的條件也很優渥,所以我才決定到這裡工作的。』她大略說明自己來這兒工作的原因,小心避開特殊的理由。
『原來是這樣,安姑娘,你就安心在這裡工作,要是有人敢欺負你,我老張第一個不放過他。』老張豪氣干雲地拍胸承諾。
『呿,還說這麼大聲,在大少爺面前,你還不是怕的直發抖,還大言不慚。』
『臭婆娘,難道你跟大少爺說話就不會抖嗎?我看抖出尿來都有可能,過去八年來,死在大少爺刀下的亡魂多到吐一口痰,就能淹死你,我老張就不信,你敢在大少爺身邊待上一天,不怕那些冤魂纏上你。』
『還說!死老頭,嘴巴給老娘放乾淨一點,也不想想,當初聽到大少爺回來,第一個提著包袱就要落跑的人是誰?』
兩人依舊吵個不停,可求安的心卻越聽越沉,甚至揪疼起來,無端想起他眸中流洩而過的孤寂。
雖然她還不怎麼瞭解他,可她確定,他絕對不是他們口中說的那樣。
求安唇畔的笑痕消失了,她低垂著頭喃語著。『可……他是個大將軍啊,殺死敵人保衛國土,本來就是他的職責,怎麼可以怪他胡亂殺人呢?』
聽到別人如此批判他,讓她有些不高興,下意識為他辯駁。
『話也不能這麼說,大將軍的辛苦我們也都知道,可當年上官府發生變故時,我聽王總管說,他有派人捎信給大將軍,大將軍還不是置之不理,不然上官府也不會落到今日這個慘況。』
『老爺和夫人也死的冤枉啊,上官府一向不與人結怨,老爺和夫人也常常佈施貧苦的百姓,像他們這麼善心的人,怎麼會遇此橫禍?一定是大少爺殺孽太重,才會惹出這樣的事端來。』
『唉,想當初,上官府多熱鬧啊,也不會這麼死氣沉沉。』
越聽越生氣的求安,惱火地站起身。『別說了!誰願意發生這種事,怎麼能夠全怪他呢?他也許有苦衷啊。』
『安姑娘,你都不知道,大少爺回來沒幾天,就叫我們把用來悼祭老爺夫人的白燈籠,還有白蓮花全燒了,他還把供奉在祠堂的牌位給拿走,這不就擺明,他根本不在乎親人的死活。』徐嬤嬤說的義憤填膺。
『大少爺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小時候他雖然寡言,也還不至於寡情啊,難道他的腦子在戰場上打壞了?』老張歎了口氣。
原本情緒激動的求安,也慢慢平靜下來。
徐嬤嬤說的對,她不過和上官翼說過幾次話而已,她憑什麼自以為瞭解他?這些長期在上官府工作的人,才有資格這麼說。
可她……實在不願意,相信他們口中所說的人,就是他。
『徐嬤嬤,張伯伯,對不起,我剛剛太無禮了,我沒弄清楚狀況就指責你們,是我不對。』
『安姑娘,快別這麼說,其實我們也只是發發牢騷,實在看不過好心腸的老爺夫人,發生這樣的事,我們也沒對大少爺有惡意,只是……唉,別提了,今天我們說的,你就當什麼都沒聽到,千萬別在其他人面前提起,明白嗎?』
這些事情雖然早已不是秘密,但在上官府裡,仍是屬於不可碰觸的禁忌。
『徐嬤嬤,我都明白。』求安乖順的點點頭。
『安丫頭,早些休息,謝謝你的杏花糕。』老張像對待自個兒孫女般,摸摸她的頭。
『大家也都早些睡吧,明天我會做一樣很特別的糕點,讓你們嘗嘗。』
『安丫頭,這可是你說的,我老頭子可空著胃等你。』
『一定、一定。』求安綻著笑容,揮別了眾人。
原以為在上官府的日子會很難過,畢竟之前的謠言實在太令人恐懼了,不是說上官府住了個瘋子,不然就是說裡頭鬧鬼,家僕才會在一夜之間遣散,等到她自個兒進來了,她才知道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充其量,這裡不過是一個藏滿悲傷與遺憾的地方。
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悲劇的受害者,包括主子和下人。
正當求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頭,背後卻傳來落葉被踩過,發出的沙沙聲響。
『誰?誰在那?』求安迅速轉過身,依稀瞥見一抹人影,飛快閃入柱後。
『是誰躲在那裡?快出來!』
夜風吹起,庭院裡栽的幾棵榕樹,被吹的嘎嘎作響,枝頭搖晃,悄然寂靜的庭院,顯得有些詭譎,回想起方才徐嬤嬤說的那些話,彷彿真成了那麼一回事。
求安不敢耽擱,握緊手腕上大姊所送的佛珠,迅速回到房裡,就怕再遲一些,真會讓她目睹某些不乾淨的東西。
回到房裡歇了口氣,她還是鼓起勇氣往窗外望去,連個鬼影也沒瞧見,更別說看見人影了,確定屋外沒人,她才真正鬆了口氣。
雖如此,求安還是無法壓抑,心中那股突生的不安。
最壞的情形,莫過於那些話,全讓不該聽到的人聽去了,尤其是他,她完全無法想像,他聽見了,情況將會演變到何種慘況,她口口聲聲為他辯駁,竟也在無形中,當了對他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
可她的心,卻又開始泛疼了。
※※※
夜裡,一向沉靜的月影樓,意外傳來暢笑聲,這種不知死活的笑聲,也只有上官府的熟客──龐澈才有。
『翼,好久不見,你回京怎麼沒通知我?我好叫兄弟們幫你擺接風宴啊!』
龐澈悠閒地翹起二郎腿,不用主人招呼,自個兒拿起茶盅啜了口香茶,澄亮的茶湯吞入喉,他旋即擰起兩道『全白』的眉毛。『這茶──喝起來不滑口,茶葉老了些,該換了。』
他自顧自地抱怨,絲毫沒有注意到上官翼身上,燒著猛旺怒火,正迎面朝他襲來。
『哎呀!真怪!這房子裡怎麼有燒焦味?怎麼……好像還夾雜著,一咪咪人肉燒焦的臭味?莫非是哪裡著火了?』
語落,他還以手當扇煽了煽,好似真有臭味撲鼻而來。
臉色鐵青到極點,向來內斂,深藏情緒的上官翼,再也忍受不了龐澈這吊兒郎當的鬼德性。
『龐白眉,我好不容易耐住性子,不去找你算帳,你倒自個兒先送上門。』上官翼咬牙切齒的說道。
他可是還沒跟他算清,他之前派人攔阻送消息給他的帳,要不是他刻意壓下消息,他不會在事隔一年後,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至於背上棄親人於不顧、承受手足誤解怨恨的惡名。
龐澈亦為京城名門之後,那兩道白眉是他與生俱來,龐白眉這個綽號便不逕而走,他常自訓為白眉仙人,希望有朝一日能羽化登仙,歸位仙班供後人膜拜景仰。
不過就上官翼看來,龐澈這輩子所犯的惡行,連十八層地獄都不夠下。
嘖,成仙?算了吧。
當上官翼連名帶姓叫他,就表示他真的處於相當憤怒的狀態,若他繼續惹他,可能會被拆解入腹,今日絕對無法活著離開上官府。
『嘿,兄弟,別這麼嚴肅,我看你心情不佳的樣子,才跟你開開玩笑。』龐澈露出諂媚的笑臉,試圖緩和兄弟的怒氣。
上官翼壓抑翻騰的怒氣,猙獰的表情恢復平靜,他一向習慣藏起所有的情緒,即使面對親如兄弟的好友,他依然無法放開心胸。
『說吧!找我何事?』無事不登三寶殿,龐澈主動來找他,絕非單純。『你躲我躲兩個月了,該還清欠我的解釋和理由了吧?』
『非也,我只是來問清楚,你為何推辭皇上封你震郡王的爵位?』
異姓外族要獲得封爵可是難如登天,何況還是僅次皇子受封的親王爵位,有了這個爵位,就可以名正言順留在朝廷裡,根本不用再去邊境過苦日子,又可以藉著先前聽封定威大將軍的名號,掌握西北邊境的兵權,這可是一舉多得的肥缺。
莫非,他的腦子被箭射壞了?
龐澈實在是急於知道他拒絕的理由,這才冒著被挫骨揚灰的風險,來找他問個清楚。
上官翼臉色沉下來,犀冷黑眸似在確定什麼,不停在龐澈身上徘徊巡視。『怎麼,我拒絕爵位,你很心疼嗎?有本事自己去掙來,別來問我。』
『哎呀!話可不能這麼說啊,我這將來是要成仙的人,哪裡還需要貪圖功名利祿?』他歎口氣,可以料想上官翼現在恨不得殺了他洩憤。『我知道你還處在失去親人的哀痛中,發生那樣的事,我同樣難過。』
『你會難過?』他哼了哼,不以為然。『當初我要你幫我照顧親人,你可是無半點猶豫,一口答應下來,結果呢?你非但沒有阻止慘劇發生,還亂寫消息,混淆視聽,如果讓我早一步知道發生這樣的事,我──咳、咳。』結果他被迫背上泯滅良心的罪名,這豈是他所願?
情緒再度激動起來的上官翼,話說的太急,冷不防被嗆到,咳個不停。『咳、咳、咳……』
『別急、別氣。』龐澈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背,幫他順氣。
『別碰我。』上官翼以手臂格開他的碰觸,眸光掠過激咳的痛苦。
『翼,我確實是有難言之隱,才會如此做。』他頓了頓,決定說清楚些,只要好友不再自責愧疚,他的心也才能安。
『你以為你從西北邊境趕回來,就能阻止事情的發生嗎?如果你選擇放棄那次戰役趕回京城,那你今日的景況絕對不是凱旋榮歸,而是怯戰潛逃的罪名,你同樣救不了你的親人,而你也讓柴仲侖那廝,有借口把你扯下大將軍的位子,到時候你連團屁都比不上,更別說報仇了。』
嘩啦啦聽了一大串,上官翼的情緒再次恢復初時平靜,他轉過身,避開龐澈的視線。
沉吟了半晌,他徐徐開口。『那件案子究竟是誰做的,你有底了嗎?』
『是有底了。』他老實承認,他這個酒肉朋友可不是白當的。『但你拒絕了爵位,想要殺掉滅親仇人,可說是難上加難。』
『這事與那案有何干?我拒絕入朝,不過是個人好惡問題,我不想天天瞧柴賊的嘴臉,道不同,不相為謀。』
對於西域諸國用兵一事,他一向主張積極用兵,而身為朝廷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最有權勢的宰相──柴仲侖,卻跟他唱反調,甚至想辦法剝除他的兵權。
『嘿,你跟他交惡,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不然你何必外調西北邊境?你討厭他,他同樣恨你入骨啊。』龐澈意有所指地暗示著。
『你的意思是──』
上官翼大驚,猛然想起他決定出兵討伐吐火羅和碎葉,要求朝廷增運糧草時,柴仲侖曾為此事,在朝廷上與他激辯多次,最後不了了之,他毅然回邊境出兵,直到滅了碎葉小國,擊退吐火羅兵馬……
『擋人財路者死啊。』龐澈伸出手,誇張地在頸邊比畫了一下。
『我什麼都沒說喲,你心中所想的,完全是你自己的臆測唷,與我無關。』龐澈神秘笑了笑,轉身揮揮手。『先別急著收拾他,時候到了,他自然該死,好了,不多說了,我尚有要事在身,得離開了。』
龐澈走到門邊,忽然又停下腳步。『啊,對了,忘了提。』他收起笑臉,轉為正經的語調。
『翼,關於上官伯父和伯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要不是我怕死,或許,事情不會弄到這麼糟,唉,那……我走了,記住千萬別衝動,我不想失去你──』他曖昧地乾笑幾聲。『……這個朋友,別會錯意,我還是喜歡美人多些。』
直到龐澈的腳步聲遠離了,上官翼才轉過身來,緊繃的身軀瞬間鬆軟,癱坐在椅上喘氣。
『吁──』他喘了一口氣。『澈,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聽到龐澈方才說的那些,所有的解釋理由,他全都知曉了,雖然說他怕死,但他知道,他一定用盡心思,最後還是沒辦法了。
他與龐澈的交情,天下間除了他們倆外,無外人知曉,因此,兩人約見面,總選在深夜,唯有如此,才能避免兩人的關係曝光,若沒有他在柴仲侖身邊,幫他打點,他自己怎麼死的,恐怕都不知道,若真要龐澈為他爹娘的死出頭,那還真太為難他,畢竟幕後黑手,最有可能就是他的頂頭上司──柴仲侖。
『咳、咳……咳……』又是一陣撕心扯肺的遽咳襲來,上官翼捂著嘴猛咳,感覺心口被壓了巨石般難以喘息。
『咳──』再一聲厲咳後,他乾嘔了一次,猛然感覺到,摀住嘴的掌心有些濕黏,濕滑的液體順著指縫滑下他的頸間。
『這是……血?』他看著掌心上鮮艷的血痕,渾身抽緊,思緒一轉,趕緊將掌心探入衣襟內,果然在之前抽痛的心口上,摸到同樣的濕黏液體。
看著沾滿血跡的手掌,淒苦的淺笑逸出他的唇畔。『呵呵。』
看來老天爺迫不及待,想讓他這雙手沾滿別人鮮血的惡徒,遭受天譴償命。
不,他還不能死,他得要撐下去,除非他親眼目睹,柴仲侖化成一壞黃土,否則他絕對不甘心。
上官翼握緊染血的掌心,以自己的鮮血立誓,就算要他以命來賠,他亦無悔。
反正,他有沒有存在這世間,已經沒人在乎,就連上官府的下人、他的手足,都希望他帶著滿身血孽下地獄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7 01:00:00
第五章
啊,怎麼辦?怎麼辦?
求安像只無頭蒼蠅,在走廊上來回踱步,往前走了幾步,又往回走了幾步,心緒就跟雜亂的步伐一樣不安。
她不是叫求安嗎?怎麼她老是覺得不安?怎麼辦?到底該不該去?
『步姑娘,你怎麼還在這裡?大少爺不是要你到月影樓去?』王總管訝異地走向求安。那事可是他半個時辰前告訴她的,怎麼這會兒,人還在這裡閒晃?
『王總管,你……能不能告訴我……大少爺到底找我何事?』求安怯怯問道。
她進來上官府工作都快兩個月了,雖然從上次之後,她就沒再見過上官翼,可怎麼他會突然要找她過去?
這事擺明有些蹊蹺,可偏偏她自己又心虛,懷疑是不是上回徐嬤嬤和老張,在灶房前肆無忌憚說的那些話,一個不小心全讓他聽著了,畢竟那晚,她真的懷疑有人就躲在那柱子後頭,只是她心虛又膽小,不敢去瞧個仔細罷了。
『這我可不知道,大少爺找誰去問話,怎麼是我們下人可以過問的事,對了,你到底怎麼了?怎麼一臉發白的樣子?』
王總管好奇地趨前盯著她,他那滿是皺紋的老臉,兩顆黑圓圓的眼珠子,看的求安頭皮直發麻。
『沒、沒……什麼,我很好啊,沒什麼。』她慌忙搖頭否認,勉強扯動嘴角,咧出個無事的笑容。
『那就好,快去回大少爺話,別磨膾了。』
『是,我這就去。』
點點頭,不敢多停留一刻,求安撩起裙擺,直接往月影樓奔去。
跑了一小段路,座落在竹林深處的月影樓,已經矗立在眼前。
求安喘著氣,停在月影樓的門前,澄亮的眼眸打量著眼前有些陰霾、有些沉重的院落。
為何這樓,她覺得比上回見到的還要蕭索……甚至是瀰漫著一股濃到化不開的深愁?
風起,吹動竹葉,掀起層層竹浪,好似她的心,再也平靜不了,甚至微微脹疼著。
※※※
喀、喀、喀……
偌大的月影樓,採取迴廊的設計,求安每在木製地板踏上一步,就可以清楚聽見腳步聲傳來的回音。
進來月影樓,她這才發覺,這裡靜的駭然,尤其當竹林靜止不動,而她又停下腳步時,靜的只聽見她自個兒細細的喘息聲。
這裡……連個奴僕都沒瞧見,要不是上官翼還在書房裡等她,她真懷疑自己走進一個忝無人居的恐怖地方。
走了一段路,在長廊的盡頭,她總算看見一間,窗紙上搖曳著燭火光的房間。
大白天的,竟然還要點燭火?
她正感到好奇的當頭,忽然一片郁闇從她前頭襲來,她驚訝地抬起頭來,這才看見原來是略灰的雲層遮住陽光,這下沒了陽光,月影樓像是從白天突然進入了傍晚,瞬間暗下來,陣陣透骨的涼風,從竹林縫中吹襲到她身上,冷的她直發抖。
求安攏緊身上單薄的衣衫,快步走向上官翼的書房。
她站在書房前,還在猶豫要不要敲門,她的掌心卻已汗濕,全身也抖個不停,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擔心比剛剛更蒼白。
她在害怕,而且怕的不得了,甚至有……一絲愧疚。
叩叩──
鼓起勇氣敲了門,求安深呼吸幾口道:『大少爺,我是步求安。』
『進來!』門後是他一貫的沉鬱嗓音。
走進房內,求安怯怯地朝上官翼福身。『大少爺!不知你找求安何事?』
她心虛地低垂視線,不敢望向他。
『坐!』上官翼停下手邊的工作,合上從邊關傳來的軍報。即使離開邊境,他依然必須完全掌握所有的狀況,包括敵兵的一舉一動。
雖然才剛結束一段戰事,要不是皇上召他回來,他也急著想知道府內的狀況,他壓根兒是不會回京的,他清楚,他是個只能活在戰場上的男人。
若非想治好手足的病,他寧可再回去戰場,就這麼戰死在沙場上,好過被困在這裡,讓悲傷與遺憾啃蝕他的心志。
『嗯。』落了坐,求安還是不敢抬起頭來,柔順聽從他的發落。
『工作還適應嗎?』
『可以,王總管、徐嬤嬤、張老伯他們都對我很好。』她低著頭回話。
『食譜上的菜餚應該難不倒你吧?』他又問。
『還可以勝任,少夫人的食譜很有趣,我很喜歡……』她還是低著頭。
求安古怪的反應,徹底引起上官翼的注意。他還沒見過,有哪一個下人,敢低著頭跟他說話。
『抬起頭來,看著我。』
他忽然壓沉的語調,讓她一陣心驚,懷疑他可能知情,心慌地開始結巴。『啊,沒、沒,我、我……他們不是有心的,我們只是……』
胡亂扯了一陣,好不容易穩住險些跳出胸口的心,求安傻楞楞盯著他。『怎、怎麼了?』噢,老天爺,快用雷劈死她吧,她剛剛在胡扯些什麼?
呵──
他見過的女人,是不是太少了?
不然,他怎麼從來不知道,女人臉上的表情可以如此豐富?一下子慘白面無血色,一下子又漲紅慷慨激昂起來……還是只有她是這樣?
『大、大少爺?』他還是不說話,只是一逕地盯著她……微微地笑。
欸,等等,笑?他對著她笑?
他不是該憤怒地拍著桌子,指著她的鼻尖咒罵。比如他該說……她不過是一個卑賤的下人,有什麼資格在主子背後嚼舌根?
『鴻吃的怎麼樣?』
他不著痕跡斂去眸中輕淺的笑意,換上令她熟悉的漠然表情,她有些失望,其實他笑起來,看起來容易親近些。
『他吃的還習慣嗎?』誤以為她沒聽清楚,他複述了一次。
鴻討厭見到他,他寧可避著他,不希望他因看到他又發狂,而誤傷自己,關於他的狀況,他只能從王總管那裡得知,每次一問,都只得到『情況依舊』四個字。
『嘎?』這問題好生奇怪,二少爺的狀況,他應該會比她這個下人還要清楚?
『呃……這個……』求安深吸一口氣,決定說實話。『因為……王總管當初告訴我,只要按照食譜把菜做出來,他就會拿過去寶扇樓,至於二少爺狀況,我是真的不清楚。』
求安偷偷瞥著他,在他眸中,她又見到那熟悉的孤獨,讓她情不自禁有想幫他的念頭。
『如果、如果大少爺不介意的話,不如由我親自幫鴻少爺送去,說不定我可以從中觀察鴻少爺的狀況,我再針對他的需要,準備他喜歡的菜餚。』
如果上官鴻的狀況,一直無法好轉,眼前她所提的辦法,說不定會有效果。
沉思了半晌,上官翼開口道:『好吧,這事全權由你負責,有任何異狀,就來向我回報他的情況,明白嗎?』
『是!那求安先告退了。』求安福了身,轉過身離開時,窗外突然打了一記響雷,接著就是一陣傾盆大雨,打的竹葉霹靂啪啦響。
求安懊惱地停在門邊。『天啊!好大的雨勢。』月影樓離長廊可有一段不小的距離,憑著雨勢,她一定會全身濕透。
『這雨一會兒就停,你可以暫時留在這裡。』
她驚喜地轉過身來。『我、我真的可以先留在這裡?』
她略揚的興奮嗓音,讓他有些意外。『可以,只要別打擾我。』他以為她會嚇的奪門而逃,畢竟所有人都害怕他,不是嗎?
『你可以坐在那等雨停。』他指了指擱在窗邊的一張躺椅。
『好,那就打擾了。』她欣喜地走向窗邊,小心坐在躺椅上,就怕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吵到他。
為免無聊,她從懷中拿出食譜研究,這一本食譜可以提供她不少開發新菜色的好點子,將來她回去喜福客棧,也可以利用。
在等待雨停的同時,時間過得格外緩慢,求安偷偷將書往下移,睜大一雙圓溜溜的眸子偷偷觀察他,他專心地伏在案上振筆疾書,冷斂的表情,讓人難以窺探他真實的情緒,要不是之前看他笑過,她還真以為,他是個沒有七情六慾的人。
怪了,他什麼也沒問她,是不是當天他根本沒在場,純粹是她自己嚇自己?
若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了。求安吁了一口氣,沉甸甸的心頭也跟著輕鬆許多。
大少爺回來沒幾天,就命我們把用來悼祭老爺夫人的白燈籠,還有白蓮花全燒了,他還把供奉在祠堂的牌位給拿走,這不就擺明,他根本不在乎親人的死活。
大少爺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小時候他雖然寡言,也還不至於寡情啊,難道他的腦子在戰場上打壞了?
猛然憶起,當日府內下人們,談起他的事,讓求安皺緊眉心。
不是的,他對她一直很客氣,雖然客套到……生疏。
她露出一抹苦笑,內心酸酸的。她知道,他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他絕對是有難言的苦衷,才會這麼做的,但他的苦衷究竟是什麼,她真的好想知道。
想的入神之際,耳邊的淅瀝雨聲也成了催眠的音樂,恍惚間,眼皮也跟著沉重起來,不久,求安便沉沉入了夢鄉。
不到半個時辰,上官翼的耳邊,就多了她陷入沉睡的細微鼾聲,他擱下手邊的文件,走到躺椅邊,只見人兒手上還緊抓著食譜,小臉因為睡姿不佳,而露出些微痛苦的神情,或許是因為疲倦,即使難睡,她依然皺著眉呼呼大睡。
在書房裡,他習慣獨處,這會兒突然多出她來,他並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反而是在聽到那鼾聲,他才恍然憶起,她還留在這裡等雨停。
她不算是令人驚艷的傾城美女,倒是清秀可人,她溫潤的性子,沒有強烈的存在感,卻在不知不覺中,讓人習慣她的存在,沒有半點突兀。
關於他的事,那一晚她不是全聽齊了,為何還膽敢接近他?甚至替他爭辯。
步求安,你究竟是怎麼樣的人?
上官翼垂下視線,注視深睡的人兒,她那白皙透紅的晶嫩雙頰,紅潤微噘的桃唇,讓他有剎那的衝動,想要撫上它。
他想試試,女人的唇是否如龐澈所說,令男人銷魂、流連忘返?
女人之於他,向來只有生理的需要,他從來就不相信,這世間有女人可以佔據他的心,可她,卻意外盤據住他的視線,但她的存在,只為了醫治他的手足,如此而已。
※※※
眨了眨眼,求安揉了揉矇矓的睡眼,甫一睜開眼,窗外黑漆一片,而上官翼早不在書房內,求安這才驚覺她竟睡沉了。
『噢!天啊。』她只是瞇著眼,想休息一下而已,怎麼……睡成這個德性?
她匆忙站起身,忽然感覺身上有東西滑下去,低頭將東西拾起,是一件過大的外衫覆著她。
將衣衫拿到燭台下,藉著火光瞧個仔細,確定這是他的,衣衫上有著淡淡的麝香味。
求安情不自禁摟緊它,手上傳來微溫的熱度,讓她心頭一陣暖意。
她摟了許久,才極不捨地將衣衫放置在他的椅上,轉頭看見他的書案上一片凌亂。『收拾一下好了。』
求安動手收拾起來,小心將書冊一疊疊放好,毛筆也吊回筆台上,細心幫他整理桌面,整理到最後,她發現有一本書和一張絹紙黏在一塊,求安直覺想把它們分開,使勁力氣扯開來,忽爾,在被她撕開一半的碎紙片上,她發現一灘乾涸的紅色液體。『這是什麼?』
她拿起燭台,照個仔細,赫然發現那是一灘乾涸的血跡,因為那灘血跡,它們才會黏在一塊。
『這……這是血?為什麼這裡會有血?這血是哪裡來的?這是他的嗎?』
一連串的疑問塞的她胸口發疼,求安發瘋似的,又將整理妥當的書冊翻出來,每一本書的每一個角落,她都不放過,果然在幾本書上,發現一滴、或是少許被濺到的血跡。
這……究竟是怎慶回事汐它受傷了嗎?為何沒人知道他受傷了?
一想到這裡,求安放下手上的書冊,飛快地跑離書房。她一定得問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才行。
在月影樓繞了一圈,都沒有發現上官翼的蹤影,求安更急了,顧不得尚未停歇的綿綿細雨,她衝進雨裡,急著想找他,胡亂找了一陣,總算在庭院碰到一名急著去避雨的丫鬢。『小紫,你有沒有看見大少爺?』
『沒看見。』
『謝謝。』道了謝,她又往另一個方向跑去,在轉角處逮到王總管,看到他,她也跟著鬆一口氣。『王、王總管,太好了,總算見到你了。』他向來最瞭解上官翼的行蹤。
『步姑娘,瞧你急的,找我何事?』
『王總管,你知道大少爺在哪嗎?我有急事找他。』
『大少爺?』王總管搔搔頭。『大少爺現在不在府裡,他出門去了,不知道啥時才會回來,如果你真有什麼要緊事,不如告訴我好了,我再幫你轉告大少爺。』
啊!他出去了。『不、不用了,我自個兒告訴他就可以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擔心王總管再多問,求安連忙離開。
該怎麼辦?她這事能同誰說去?
只希望這不過是她多想,一切平安無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7 01:00:21
第六章
求安一面看著食譜,一面準備『黑棗木耳湯』,這是一道甜湯。
熬了一個上午,總算將湯頭熬出味來,灶房裡,香味四溢,經過的人無不暫停腳步,走進灶房一探究竟。
『安丫頭,你這次煮了什麼?好香呀。』老張抹抹嘴,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張伯伯,這甜湯我有多煮一些,晚上會分給大家吃。』求安笑道。
『真的啊!那可要給我老頭子多留一些,我最愛吃甜湯了。』
『一定!』求安笑著目送老張離開,再轉回視線,盛了一碗黑棗木耳湯,小心拿著托盤,依照上官翼的吩咐,由她親自送到寶扇樓去。
小心端著托盤來到上官鴻的房間,寶扇樓的院落比月影樓更大,有趣的是,兩樓分佔上官府最東與最西的偏僻角落,就像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一般。
他們不是兄弟嗎?她皺著不解的眉頭,敲了敲上官鴻的房門。『二少爺。』
房裡沒有聲音傳來,求安只得自個兒推開門,一走進屋裡,被遍地的狼藉與凌亂給嚇了好大一跳,而上官鴻則是倒在亂成一團的書堆中,呼呼大睡。
求安將甜湯放在八仙桌上,走到他身邊,搖搖似睡的他。『二少爺!二少爺!我端了你最愛喝的黑棗木耳湯,要不要先起來嘗嘗?』
搖了豐天,上官鴻依然沒有反應,她只好作罷,轉身一瞧,滿屋子的凌亂,又讓她的手癢了起來,腦袋還沒思索,手已經開始主動收拾。
忙著把丟成一堆的書冊給放回原位,忙著把摔破在地的碎瓷片,給清乾淨,正當整理到一個程度時,倒在地上大睡的上官鴻,忽然睜亮雙眼。『黑棗木耳湯?哪裡有黑棗木耳湯?』他突然起身,恍惚失神的眸子,在房裡四處張望。
一聽到他想要喝黑棗木耳湯,求安興奮地擱下手邊的工作,端著瓷碗湊到他跟前。『二少爺!這是你要的黑棗木耳湯。』
上官鴻接過瓷碗,掀起碗蓋,直接往旁邊扔,迫不及待嗅著香甜的氣味。『黑棗木耳湯……黑棗木耳湯。』他不停喃喃自語,一屁股坐在地上,聞了半天還不捨得吞下,態度極為虔敬,小口小口喝著甜湯,就像捧著一件珍寶般小心。
看著上官鴻這個樣子,按捺許久的眼淚再也壓抑不住,求安的眼眶邊蓄滿心疼的淚水。
她記得……在去年發生那件案子前,上官家不是這樣的,那些詭異的傳聞,也是在發生案子後,才像潮水般傳開來,雖然她到現在才知道,上官家有一對兄弟,她一直以為上官少爺就一個,而那一個之前好像……
等等──像是憶起什麼,求安奔至上官鴻面前,小心撥開他遮住面容的亂髮,果然露出和上官翼神似的五官,乍看到上官鴻的面貌,求安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她見過他,原來多年前,那兩位買下她自創的『桂圓蜜糖』的夫妻,就是上官鴻和他的妻子楚晴,這會兒她總算搞清楚,為什麼她直覺做出來的桂圓糕,會符合上官翼的要求。
只是,她更沒想到,事隔多年後的今天,那對原本讓她好生羨慕的恩愛夫妻,竟成了這個模樣,兩人生死分離,而上官鴻則是陷入瘋呆狀態。
但,不只他們痛苦,上官翼也同樣痛苦。
『黑棗木耳湯……我還要黑棗木耳湯……』上官鴻將喝乾的瓷碗扔到角落去,發了瘋似的在屋裡四處翻動。
『二爺!你別急,我這就給你準備去。』
細聲安撫他,求安慌忙奔離寶扇樓,直往灶房跑去。
※※※
忙了一個月下來,求安是憂喜參半,喜的是上官鴻,對於她準備的菜餚,必定會吃光,她不確定他是不是藉由那些相似的菜色,來緬懷他逝去的愛妻,若是這樣她也會為他高興,至少給了他一個活下去的希望。
憂的則是上官翼,她一直想問那『血跡』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他每天早上就出門,直到深夜才會回府,看他忙成那樣,她也不敢打擾他。
是夜,如同往昔,徐嬤嬤、老張等人,齊聚在求安小小的屋子前。
『安丫頭!你這糯米圓真好吃,我以前有看過少夫人做這道菜給二少爺吃,光用看的,我的口水就流滿地,沒想到今日我竟然吃的到。』老張開心地眉開眼笑。
『是呀,還好你這糯米有蒸透,不然我老婆子可咬不動。』
『徐嬤嬤、張老伯多謝誇獎了,那是你們不嫌棄。』
『安丫頭,都自己人了,不用忙著招呼我們,坐下來歇會兒。』徐嬤嬤像寵愛自個兒的孫女般,拉著求安坐在她身邊。
『嗯。』她的嘴邊噙著笑,欣喜地看著吃的高興的眾人。
『好了,吃飽了,老頭子,我們也該回去了,安丫頭別太勞累,早點休息。』
『好的。』求安揮揮手,向眾人道別,才轉身走回灶房,做最後的清理工作。
忙了好一陣子,總算大功告成。『吁!』她喘了一口氣,揉揉發酸的腰際,忽然瞥見擱在蒸籠裡,還沒吃完的糯米圓,她靈機一動,想到一個人。
大姊曾說,她做出來的菜餚,能讓大家有幸福的感覺,只要大家吃的快樂,她就滿足了,不知道他會不會有相同的感受呢?
即使能讓他快樂一點點,她就會很開心了,她將最後兩顆糯米圓,盛在小碟子裡,求安嘴邊綻著淺笑,往月影樓走去。
有了上回的經驗,月影樓對她來說已經不陌生,她走到上官翼的書房外頭,敲了敲門,喊道:『大少爺!我是步求安。』
等了等,老半天都沒人應門,求安只好擅自推開房門,小臉蛋倚在門縫邊窺視屋內的狀況。『怎麼都沒人?』
房裡除了燒的正熾烈的燭火外,空無一人。他不在?
求安失望地合上門,不知為何,自從那天留在這裡等雨停後,她就好想見他,至少讓她知道,他是否無恙,而那些血跡不過是湊巧沾上去罷了。
求安轉過身,捧緊碟子,無奈地往回走,走到長廊盡頭,正要走下石階時,在長廊另一邊的幽暗的房子裡,看見有燭火閃動的痕跡。
她直覺往那不知名的房間走去,擔心她的腳步聲在靜夜裡,形成擾人的雜音,她刻意放輕腳步。
走到門邊,房裡閃動著微弱的燭光,她不確定上官翼是否就在這裡,深吸了一口氣,忘了敲門,她下意識推開了房門──
銀白的月光順著門縫,流洩了一地。
她的眸光順著月光的潛移,看見一副堅實的背影,映在溶溶月華中,再往前一看,是檀黑的牌位,而他正挺直身軀跪在牌位前。
是他,上官翼!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有心打擾……』
結巴了老半天,求安才聽見自己顫抖的嗓音,她慌忙退出門外,合上門。
天啊!她沒頭沒腦地在做些什麼?
求安退到走廊邊,驚魂未定,撫著胸口直喘氣,雙腿有些發軟、顫抖。
還沒收攏被驚嚇的魂兒,耳畔冷不防又傳來上官翼深沉的嗓音。『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我是來、是來……』她瞧瞧一臉冷肅的他,又看看手中的糯米圓。啊──對了。『……我是來送糯米圓的。』
『糯米圓?』他狐疑地挑起眉。
『是呀,這是我做的糯米圓,想拿來給大少爺嘗嘗。』
她偷偷瞥向他,發現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疲憊,許是跪在這裡許久了。
幽闇的眸光緊盯著,那瑟瑟發抖的人兒,她白皙的臉蛋在月光下,更顯潔白無瑕,緊抿的唇瓣漾著晶亮桃澤……
她的樣子有些心虛,卻增添了一股嬌荏,讓男人情不自禁想擁入懷中疼惜,不過,那絕對不是他會做的事。
『不用了,你只須專心照顧鴻就行了,我的事,你不用費心。』
『可……』只是兩顆糯米圓而已啊。
『不用說了,除非是有關於鴻的事,你再來告訴我。』
簡言之,其他時間、人事,他並不歡迎她的打擾。
『我、我……』想多說些話,她忽然語塞,就怕多說一個字,會更惹他討厭。
『我不希望同樣的話,複述太多次。』
語畢,他迅速轉過身去,迴避她眸中受傷的神情,踏步離開。
求安垂下雙手,慚愧地將糯米圓藏在身後。『對不起,我下次不會了,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問?』
她偷望著他,只見他忽然停下步伐,背對著她,一句話也不說,她猜,他是默許她的發言了?
『……是這樣的,我剛剛在那間房裡,有看到三個牌位,我想它們應該就是老爺和夫人,還有二少夫人的吧?你為什麼不讓大家知道,它們就在這兒呢?』
她聽徐嬤嬤抱怨過,上官翼把原本供奉牌位的祠堂撤了,為此,他們都認為他不孝,她不懂,他為什麼要讓眾人對他如此誤解。
他轉過身來,漠然的黑眸添了一股惱怒,似覺被探問隱私。『這關你何事?如果你覺得每天晚上閒到有空磕牙,你怎麼不去想法子讓鴻的狀況改善?別忘了,幫助鴻,是你待在上官府唯一的用處,至於其他事,你大可不用插手。』
他怒瞪她一眼,憤怒地甩袖離去。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求安對著離去的背影大吼:『上官鴻是你的手足,我再怎麼幫助他,也不過是個外人的身份,只有親情才能治癒他,你已經錯過一回了,難道還要再重蹈覆轍?』
她一直堅信,只要有親人的慰藉,再怎麼難醫的病症也能痊癒,就算不能完全治好,也能改善大半的痛苦。
望著一去不回頭的背影,求安懊惱地蹲下站到發酸的身子。她不懂,為什麼她的好意,總會讓他誤解?更令她心驚的是,那一晚的對話,他果然聽見了,連日來的擔憂終究成真了。
噢!天啊,她發誓,她真是無心的。
她真的只是單純為他好啊,她不想再聽見那些別人誤解他的話,那會讓她的心好疼,她知道他明明不是那樣的,為什麼還要平白承受他人的奚落?
他的名譽、他的身體──這些對他來說,他都已經不在乎了嗎?
可她在乎,他的一切……
※※※
『鴻,你還記不記得?這是你最愛的雞茸豆腐粥?』求安一邊整理再次凌亂的擺設,一邊與恍神的上官鴻對話。『你以前不是很愛玩毽子,我請徐嬤嬤找出來,等會兒我們去玩好嗎?』
目前,上官鴻雖然會吃光她準備的食物,可他狀況依舊不佳,完全處在自我意識當中,無計可施的求安,只好讓自己融入他的愛妻──楚晴的身份中,再向府中資深的奴僕,詢問關於二少爺夫妻的事,她極力製造出楚晴還活著的假象,看是否能喚醒上官鴻飄忽的意識。
這麼做,雖然有些不道德,但卻也是無計可施中唯一的辦法。
『毽子?』狼吞吃著熱粥的上官鴻,恍惚地抬起頭,一抹熟悉的記憶,飛快掠過他的腦際。『好痛──』他撫著頭,哀嚎地跌坐在地。
『鴻,你怎麼了?沒摔著吧?』求安著急地扶起他的身軀。
『晴兒?是你嗎?』他傻楞楞地看著她。
『你……真知道我是誰?』出乎意料,上官鴻首次開口和她對談,求安欣喜地綻出笑靨。
上官鴻望了她一會兒,原本稍有精神的瞳眸,轉瞬間又恢復死寂,他捧起湯碗又埋頭吃著粥。
『唉,沒關係,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認出我來的。』她不氣餒地拍拍他的肩頭,只要能看到他一天比一天進步,她就滿足了。
這關你何事?如果你覺得每天晚上,閒到有空嗑牙,你怎麼不去想法子讓鴻的狀況改各?
看著傻楞的上官鴻,無端地想起前幾天,上官翼說的那些傷人的話,她的心還會隱隱作痛,其實仔細思考,他的話也不無道理,她本來就是他為上官鴻請來的廚娘,她該專心照顧上官鴻才是,怎麼反倒分神去……關注他?
或許,第一次的偶遇,她莫名停駐在他身上的視線,早已注定這是一場沒有結果的苦戀,如果福二姊在的話,一定會告訴她該怎麼做比較好,那她也就不會像現在這麼痛苦了。
『鴻,吃飽了,要不要一塊去散步?』她笑問著。
他還是無言地望著她,嘴裡喃喃自語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求安沒將這些『異狀』放在心上。
『走啦,就當做是陪我去,好不好?』求安硬是拉起他,他倒也柔順地聽從她的指示,讓她帶他出門。『你好久沒出房門了,該出去透透氣了。』
她邊笑著,邊扯著他的臂膀,自在地走出寶扇樓,到花圃去賞賞花。
和他們錯身而過的奴僕,乍見到上官鴻的身影出現在院落裡,無不驚訝地張大嘴,躲在一旁竊竊私語著。
『天啊。那不是二少爺嗎?』
『二少爺不是瘋了?怎麼還好端端地站在那?』
『是呀,真怪。』
眾人細碎的私語,與古怪的眼神,還是讓求安給瞧見了,她皺起了眉心,忽然開始討厭某些嘴碎的傢伙。
『鴻,我們到別的地方去,這裡好吵。』
她二話不說便拉著上官鴻,直直往花圃走去,不再搭理大驚小怪的下人們。
她的嘴邊露出一抹苦笑。原來扯閒話的人是這麼討人厭,她似乎有些瞭解當日暴怒的他了。
可那又如何,他根本不會給她機會道歉。而她又能以什麼身份道歉?
※※※
如同平常般,求安一大早就準備上官鴻愛吃的東西,今天準備的是枸杞雞湯。
小心將雞湯盛在小碗裡,求安端著托盤走到寶扇樓去。
進他的房間前,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懼怕,一切都會沒事的。
她的恐懼,起因於上官鴻,越來越詭異的舉動,他老是喊她晴兒,這點她可以理解,她也將這點視為他的進步,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
前幾天,他開始熱衷於彼此身體的碰觸,他老想扣住她的手腕,甚至不想讓她離開他的身邊一步,他的眼神不知在防備什麼,總是緊緊拉著她的手,雙眼恐懼地盯著窗外,嘴裡喃念著他是她的,他絕對不能讓她被搶走……之類的怪話。
她聽了很害怕,擔心上官鴻真會對她,做出失去理智的行為來,但這樣的恐懼她不敢跟任何人訴說,就怕會加深府內下人對他的畏懼,也不敢將這詭異的情況告訴上官翼,她相當清楚,他只會將她說的話視為中傷,何況,她並不想再讓他為手足的病情擔憂,他肩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了。
若說這是她的私心也好、自作多情也罷,她……也絕不後悔。
敲門示意,求安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屋內已無初見時的凌亂,或許她的方法真發揮了作用,至少她說的話,上官鴻都願意靜下來聽,好比不許他再將屋子弄得一團亂。
『鴻,快來嘗嘗,我幫你燉的雞湯。』
求安還是綻出笑靨,告訴自己對於上官鴻古怪的行為,別過於憂慮。
『晴兒,你總算來了,我等你等的好苦。』上官鴻興奮地來到她的身邊,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捧在掌心裡細細呵護著。
『嗯,快趁熱喝吧。』她不著痕跡地想抽出被他緊握的掌心,臉上仍維持著笑意,就怕他會察覺出她的不安。
他臉上的笑容突然斂下來,一個箭步飛快摟住她的纖腰,求安沒預料他會這麼做,嚇的大叫。『鴻,你在做什麼?快放開我。』
他仍是緊緊抱著她。『噓!他來了,那個要殺你的人來了,晴兒,你放心,這次我一定會保護你。』
上官鴻認真地說道,瞠大的黑眸四處張望,似乎真有這麼一回事。
『鴻,快放開我,這裡沒有人會傷害我,你多想了。』
求安小心勸服著,就怕過激的語氣會讓他更激動,屆時她會更慘。
『有……我看到了,那個人就站在門外,我要抱緊你,不要讓他傷害你。』他情緒激動地大吼大叫。
嘎喀──
門忽然發出聲響,求安勉強轉過頭去,在門上紙糊的地方,發現一抹身影。
那是──『鴻,沒事的,相信我,真的沒事。』她一邊安慰他,一邊搓揉自己的雙眼。
待上官鴻恢復了平靜,而她再轉過頭瞧個仔細時,窗紙上的影子早已不見了,她怔忡了半晌,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看到東西。
上官鴻緩緩放開了她,恍神地呆坐在椅子上,手指頭直直地指著門邊。
『可……他來了,就在門外,我看到他了,他想要傷害你,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她又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再次確定確實沒有任何影子。『鴻,真的沒人站在門外,來,這雞湯快涼了,趁熱喝吧。』她技巧性地擋住他的視線,不讓他有機會看到門窗,就怕他又發起癲來。
『喔。』他乖乖地端起湯碗,大口大口喝著湯。
趁著他專心喝湯的時候,她仔細想了想剛才詭異的狀況,那影子雖然只有一小部份,可在一片光亮的窗紙上,卻顯得格外不尋常。那……究竟是什麼?
『晴兒,我吃飽了。』
直到上官鴻拉扯她的手臂,她才恍然回神。『吃飽了?那要不要出去散步?』
『今天不想,我想到床邊坐坐,你能來陪我說說話嗎?』
『當然。』求安笑著道,方才驚心動魄的場面,早已讓她拋至腦後,她扶起他慢慢走到床邊,再攙著他坐下來。
『鴻,你想聊什麼?』
『晴兒……我……』上官鴻先是看了她一眼,旋即低下頭,嘴邊唸唸有詞,不知在說些什麼,逼得她只好彎下腰。
『鴻,你想告訴我什麼?說大聲點,我才能聽清楚。』
他突然伸出手臂圈住她的頸項,一個用力將她拉至他的頰邊,唇在她耳邊磨踏著。『晴兒……你是不是嫌我傻了,所以不愛我了?』
聽他這麼一問,她的背脊一陣發涼,想掙脫,卻發現他這次又使足了全力,緊摟著她。『鴻……你先放手……這樣我沒辦法說話。』
『晴兒……為什麼你都不相信我?他真的要害你,我看見他手上拿一把長刀,他要砍你,你為什麼……都不相信我說的?』
他哭叫著,以往無神的雙眼,佈滿悲憤的情緒,還有令她心驚的佔有慾……
『鴻……你……』求安澄亮的眼眸掠過一絲驚恐。
她、她怎麼沒發覺,他今天看她的眼神,比以往都還要熱切,還要狂熾。
『晴兒,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把你從我身邊奪走,我要把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再度發起狂來的上官鴻,不知哪來的蠻力,壓下求安的身子,將她緊緊壓在床榻之間,大手掐住她的頸子,雙眼佈滿泛紅的血絲,看起來相當駭人。
『鴻……放開我……快放開我……我快喘不過氣了,咳……咳……』被掐的極為痛苦的求安,不停咳著。
『不行!我不能放開你……我必須保護你才行。』失去理智的上官鴻,任何話他再也聽不進去。『晴兒,我忍他忍的夠久了,我絕對不會再讓他為所欲為……』
『鴻,你聽我說……咳咳……別掐著我,我好難受……快放開我……』她緊抓著他的雙手,努力掙扎著。
被掐的幾乎無法呼吸的求安,氣喘喘地漲紅臉,眉心痛苦地緊皺著,猛烈掙扎的四肢也因為力氣竭盡,而逐漸平緩下來。『放……手……快放手……』
不行了,她吸不到氣……她快死了……
腦海裡不停飛掠過她心愛姊妹們的影像,還有那……令她深深眷戀的身影。
如果他知道,她是為了他而死,不知道他會不會多在意她一些?
一抹苦笑逸出她的唇畔,就在她以為要斷氣的當頭,忽然聽見一聲巨響襲來,她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瞥見上官翼竟踹開門板,就站在他們身後。
『上官鴻,放開她。』只聽見他大喝一聲,接著他從背後扣住上官鴻的頸子,強逼他放手,一個使力將他拉離床榻,拽到牆角邊。
見到了上官翼,上官鴻一改駭人的模樣。『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他驚惶地摟住自己發抖的身軀,雙眼恐懼地望著他。
『咳咳──』身子沒了束縛,求安掙扎地坐起身,撫著被掐傷的頸子猛咳。
看著人兒咳紅了臉,莫名地愧疚攫住他的心房,上官翼吸了一口氣,眼神轉趨嚴厲,怒瞪著手足。
『上官鴻,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麼?』
『不要殺我,我錯了,我向你道歉,不要傷害我們,我和晴兒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孩子,不要傷害我們……』
上官鴻蹲下身軀,抱頭痛哭,神情極為恍惚,根本分不清何謂真實與虛幻。
看到上官鴻這個樣子,上官翼著實心疼,他相信,他應該不是真心傷害她的。
『罷了,你好好靜一靜。』上官翼鬆開對他的鉗制,走到床榻邊,二話不說抱起嚇得失神的求安就往外走。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7 01:00:33
第七章
上官翼帶求安回月影樓,將她安置在椅子上。『你等著,我去幫你拿藥。』
正當他要放下懷中的人兒時,赫然發現她的小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襟,瑟縮在他懷中的人兒,不停顫抖著。她在發抖?
『你……知道嗎?他、他差一點就掐死我了……我真的很害怕,我真的很怕他會殺了我。』一想起剛剛那些恐怖的畫面,求安就慌亂的不知所措。
他無言地望著她,血色盡褪的蒼白臉蛋,紅潤的唇瓣也因懼怕,而咬出一圈血痕,身子更是抖個不停,眼眶邊還蓄著淚水。
她真的嚇壞了。他看著她驚魂未定、渾身傷痕纍纍的樣子,愧疚感油然而生。
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的錯,他明知道上官鴻有攻擊人的傾向,還讓她輕易涉入如此危險的情況中,要不是他一向守在外頭,才有可能阻止悲劇的發生,他真不敢想像萬一他不在,事情會演變到何種地步,而她……又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她臉上、肩上、手臂上,佈滿掙扎而慘遭抓傷的傷痕,看著滲出血珠的傷處,他的心也跟著擰緊,面色沉重起來。
『別怕,沒事了。』他輕聲安撫著,一向帶著漠然的瞳眸,慢慢褪去冷漠,掠過一抹難得見到的柔光。
『我真的好害怕……他像瘋子一樣撲向我……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她蜷縮在他的懷中,怎麼也不肯離開他安全的懷抱,小臉寫滿驚恐。
她驚慌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小手緊攀住他的腰際不放,她全然的信賴,讓他的心猛地一窒,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悄悄盤據住他的心口。
更怪的是,她的眼淚像甘霖,滴滴落在他佈滿傷口的心田上,滋潤他枯寂的心房,讓他有一種逐漸被填實的感覺,他的心,似乎不再那麼空虛。
『我真的好怕……好怕……』她泣不成聲的模樣,增添了他的罪惡感,他想安慰她幾句,無奈他從來沒有做過安慰女人這事兒,他的一雙手就僵在空中,想幫她順氣也不是,想安慰她也不是。
他困窘地說著。『沒事了,沒人會傷你。』
『嗯……』低泣緩和下來,她的小臉蛋就枕在他的肩上,飽受好幾個時辰的驚嚇,讓她疲累不堪,眼皮也不知不覺重了起來。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已經安全了,她放心地閉上雙眸。
察覺懷中的人兒一動也不動,他有些焦急,輕喚了聲。『求安?』突然發現,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我……好困……讓我歇一下好嗎?』她虛軟地說著。她真的好睏。
上官翼微怔,不太習慣女人如此貼近他,當下還是決定將她『扳』下來。『我……』我扶你到床榻上睡?
話還沒說完,耳畔就傳來她細微的鼾聲,他只好硬生生將沒有說完的話給吞回腹內,最後補上一句。『嗯,睡吧。』
他挺直了身軀,好讓枕在他懷中的人兒,能睡的舒服一些。
這事他原本就理虧,慶幸,她只受了皮肉傷,和一些驚嚇,否則他絕對無法原諒自己。
上官翼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他沒記錯的話,他剛剛用這一隻手勒住上官鴻的脖子,只為了逼他鬆開掐在她頸上的雙手。
他怎麼會突然這麼做?算了,就當做他一時想不開吧。他不願去細究,這個舉動背後的原因,他只是慶幸,還好這回他沒有遲。
他清冷的眸,落在懷中纖細的人兒身上,眸光不由自主放柔了。
『抱歉,讓他傷了你。』僵在空中的雙手,隨手抓來他披掛在椅背上的外衫,再覆蓋在她背上,就怕她會著涼。
他的心上,有一股莫名的激昂情緒激盪著,不知是什麼原因,他竟然覺得胸口流過一陣暖意,沒有過去孤冷的感覺,還是……因為她?
這個不請自來,緊緊貼在他胸口的人兒的體溫?
或許有些不習慣,可他卻不排斥這種感覺,甚至還覺得有一絲被依賴的滿足。
這種被信賴、被依靠的溫暖,他許久沒有感受到了。畢竟,他最在乎的人,卻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啊!
步求安,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
第一次,上官翼有瞭解一個女人的衝動。
※※※
『該上藥了。』一道深沉的嗓音,從房間的另一角傳來。
上官翼熟練地從櫃子裡拿出藥箱,走到床榻邊,拿出消炎的藥酒。
『嗯。』求安乖乖伸出被抓傷的手背。
上官翼細心幫她上藥,再拿出紗布,幫她包紮,他的包紮技巧相當純熟,顯然這事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從受到驚嚇的那一天開始,她就被留在月影樓養傷,幾天下來,真的只有『充滿驚奇』四個字可以形容。
以往她根本沒機會在上官翼身邊,多待上一些時候,但在這段時間,他不僅親自幫她上藥,還請徐嬤嬤她們將膳食送到這兒來,好方便她用膳。
即使他們還像之前一樣,鮮少有交談的機會,多半時候只有她吱喳個不停,他則是安靜聽著,雖然她不確定他是不是想聽她說話,至少他沒捂著耳朵嫌她吵。
可也不能怪她多話呀,如果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就這麼僵著,她、她會更不安的。
『大少爺,其實我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我可以回去了。』
『抬頭,你的頸子還有傷。』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他抬眸凝視著她,專制地幫她上完所有的藥。
『可……』她不是說她快好了,他到底有沒有聽見?他實在是個很固執的人。
對於他親自幫她上藥的事,她雖然很感動,可他總是蠻橫地指使她,抬頭就得抬頭,伸手就要伸手,他要她做的事,好比上藥的時間與順序,永遠都是他決定。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好似她的傷,不過是他一份必須完成的工作,如果幫她上藥,只是出於他的責任,她寧可不要。
『我自己來。』她看著他,態度格外堅決。憋了幾天的悶氣,今天,她決定由她自己來。
他瞟了她幾眼,黑湛的眸子閃過幾許打量,似在猜測她鬧情緒的理由何在。
收回視線,他淡淡開口。『抬起頭來。』
『好啦!抬就抬。』氣、氣死人了,他還是一樣故我,根本沒考慮她的心情。
話雖如此,她還是乖乖仰起頸子,他根本不讓她有違抗的機會,他在指尖上裹著棉布,沾了藥水,輕刷過她頸子上的傷處,他俯低身軀好方便上藥,卻也讓她嗅到屬於他的氣息。
仗著他雙眼盯著她的傷口,她則是睜大眼注視著他,腦袋瓜不停思索著,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的五官、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只有這一刻,她才能如此接近他,近到讓她瞧見他眸中的認真,不再是以往她看過的漠然。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求安的怒火隨著這個發現而掩滅,她的小嘴微張,瞠大的圓眸滿是驚奇。
歷經大劫而空白多天的腦袋,也恢復了運作,一個接著一個的疑惑,開始充塞在她的腦袋瓜子裡。
為何她和上官鴻發生了衝突,上官翼卻選擇相信她?還救了她?
還有那天,他為什麼剛好救了她?
她記得她在門上瞧見的那個身影,還有上官翼救她的事,上官鴻老嚷嚷外頭有人……將這些線索聯繫起來,上官翼極有可能,一開始就在門外。
推出這個結論,求安的心窩一陣緊縮,無法置信。
『等等──你、你一直都在門外看著?』小手攀住他忙碌的手臂,圓澄的眼眸盯著他。
他是在擔心她嗎?不可能,那只有另外一個可能。
她頓了頓,語氣有些不穩,又繼續接著道:『還是你不相信我?』
他看了她幾眼,沒有遺漏她眸中流洩而過的受傷情緒,他眸色一斂,褪去以往的冷然,選擇另一個較不傷人的答案。『你盡力了。』
他承認,從她進去寶扇樓第一天開始,他就站在門外監視著,一開始確實是不相信她,可連日來他看到她的努力,他對她的觀感,也正逐漸改變中。
『嘎?』這是什麼答案?
『低頭,你的頸子後面還有傷。』
他又往前欺近,壓下她的頭,讓她的前額貼在他的肩膀上。『先靠著我,等藥干。』他撩起她的長髮,繼續上藥。
『喔。』這一刻,她又不想和他吵了,寧可他就這樣幫她上藥,她好喜歡這個姿勢。
因為她可以更貼近他一些,她的臉蛋又熱的像被蒸熟了,他陽剛的氣息充斥在她的鼻間,讓她感覺一陣暈陶陶。
小手情不自禁往前探了探,偷偷環住他的腰際,當然是在他沒發現的情況下,一顆心怦跳個不停。
然而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可以了。』他放下她的發,而她則是趕緊收回一雙賊手,故作鎮定地離開他溫熱的胸膛。
『麻、麻煩你了。』她羞窘地低下頭。
『在傷勢痊癒前,你先別去寶扇樓,等他的情緒穩定以後再說,他傷了你,我很抱歉。』他極力維持淡然的口氣,縱使他的目光對她已不再單純。
『啊,對了,上官鴻的病症,是他無法接受愛妻的死去所引發的,未必和你有關,別把罪都扛在自個兒身上,那只會苦了自己。』也苦了她,因為她不想見到,他獨自承受那些罪,有些事根本與他無關。『不打擾你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他怔忡地看著她飛也似逃離的背影,還看見她臉頰漾出的瑰紅色澤,他的嘴角意外揚起一點弧度。怎麼剛剛還氣呼呼的樣子,馬上變成嬌羞的女兒態?
他唇上的笑意更深了,手湊近鼻端,嗅了嗅,除了有藥酒的味道外,還帶有屬於她淺淺的馨香,指尖也還留著綿嫩的觸感,心頭迴盪著她拋下的那句話。
跟他無關嗎?偏偏他就是造成這件慘禍的罪魁禍首,雖然不同意她的結論,可他明白她的好意,只是他不懂,她為何如此在意他的事?
或許,對她的感覺,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不然為何見到她陷入危險時,他緊張的屏住氣息,沒有思考立即衝了進去,就怕瘋狂的手足,真會誤傷她。
他當然也知道親人的力量,比任何人的幫助都來的有效,但他因為愧疚,而不敢面對上官鴻,每看到他一次他就會想起,他是如此的無能,竟會讓親人遭遇如此慘禍。
這輩子,他將注定孤老一生,不配擁有任何情愛,包括她。
※※※
經過幾天的休養,求安好了許多。
可她同上官翼說了幾次,他還是說,她的傷還未痊癒,不准她離開月影樓,明明她的傷就好得差不多了,她真的越來越摸不清他的脾性。
雖然她上次真的被上官鴻嚇壞了,但她相信他會慢慢改善的,好不容易有一點成果,如果現在放棄,那真的太可惜了。
她內心更希望,隨著上官鴻的痊癒,上官府能恢復往昔的風光,而他也不用再悲傷自責,料定他又不准她去,求安索性在天還沒亮透前,躡手躡腳離開月影樓,溜回灶房,翻開食譜,選擇一道較不費時的蒸蛋。
忙了好些時候,天早亮了,府裡的下人也開始走動,她將蒸蛋盛在碟子裡,小心翼翼端到寶扇樓。
站在上官鴻的房門前,腦海裡還是掠過當天的情景,求安瑟縮了一下,深吸幾口氣。
『鴻,我幫你送早膳來了,有你最愛吃的蝦仁蒸蛋唷。』她試著以最輕鬆的態度,來面對眼前的難關。
她才剛要推開房門,房門卻先開了,映入她眼簾的是一臉愧疚的上官鴻。
上官鴻忽然跪在她跟前。『晴兒,對不起,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再失去你,那個人也躲在這裡,我怕……他會傷害你,所以我……』
那個人?求安憶起,上官鴻那天見到上官翼的驚恐模樣,難道他一直將他的親哥哥,視為迫使他失去妻兒的兇手?
天啊!一場意外,卻同時折磨著兩人,明明他們都是最無辜的受害者呀,但在上官鴻情緒激動的當頭,她還是什麼都不能說。
『我知道,可你這麼做卻會嚇壞我,這裡很安全,沒人會傷害我。』求安小心翼翼地說著。
『可他在啊,他會來傷害你,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上官鴻抬起無辜的雙眼望著她。
『鴻,聽我說,這裡沒人會傷害我,也不會傷害你,只有最關心你的大哥在這裡,為了你,他犧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晴兒……你知道嗎?就是他害我們失去孩子的。』
『他不是兇手,他是……』眼看他的情緒又激動起來,求安只好將到嘴的解釋吞下,攙著他到桌邊坐著。『算了,這蒸蛋快涼了,趁熱吃吧,我們別談那些不開心的事了。』
『好,不談,吃蒸蛋。』接過碟子,他唏哩呼嚕吃起來。
看著上官鴻滿足的模樣,求安有些罪惡感,如果哪一天,她坦承她不是楚晴,真正的楚晴已經死了,不知道他會如何?
是崩潰,還是接受這個事實?
求安不敢往下想,更擔心萬一讓上官鴻的情況惡化,上官翼說不定會恨她,而她最不想見到這樣的結局。
等他吃完,她收拾好碗筷,才剛走出房門,轉角處忽然伸出一雙手,將她扯到角落邊,迎頭就是一陣痛批。
『步求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啊,』她嚇了好大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拉住她的竟是上官翼,他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像是剛跑了一圈上官府。
『我怎麼了?』她什麼也沒做啊。
『怎麼了?你剛剛危險到了極點知不知道?我不是要你暫時別來寶扇樓,好好養傷嗎?萬一真發生什麼事,我又不在那,誰救得了你?鴻隨時有攻擊人的傾向,這點你應該也很清楚才是,何況他現在狀況還沒穩定,你就貿然跑來,你到底有沒有把我話當做一回事?』他一臉鐵青,劈哩啪啦就是一大串,求安根本無法招架。
在還沒弄清楚狀況前,她不敢貿然回話,只敢以眼角餘光偷觀他嚴厲的表情。
他、他好像生氣了?
『對、對不起,我只是擔心二少爺的狀況,情況好不容易有了改善,就這麼放棄未免可惜,何況我知道,他不是真心傷害我的。』
為何她感覺他這次的怒氣,是出於對她關心,對她安危的在意?而不是過去那種冷著臉的惱怒?
『可也必須注意自身安全,你不該擅自前往。』他沉下臉。
回想起乍見她失蹤,可能來寶扇樓時,他險些嚇壞了,發瘋似衝來這兒,就怕他一個疏忽遲了,又必須面對另一場悲劇,這可惡的女人,竟然還敢一臉無事的樣子。
她走近他跟前,踮起腳尖,圓亮澄澈的眸子直直盯著他,桃澤唇瓣一點一點露出笑意。
被她瞧的怪不自在,他別開視線,退離一步。『幹嘛盯著我?』
『你在擔心我嗎?』她笑問著。
沒料到她問的這麼白,上官翼臉上紅白交錯,尷尬萬分,他咳了幾聲,保持嚴肅。『別胡思亂想,我再重申一次,在你的傷還沒痊癒前,不得擅離月影樓,沒有我的允許,你也不准來。』
下次會發生什麼事,無人料的准,最好的辦法,就是阻止發生的可能。
瞧見他眸中擔憂的神色,她也滿足了。『知道了啦。』
她瞄了瞄他一眼,將剛剛那一串長話再細想一回。
萬一真發生什准事,我又不在那,誰救得了你?
那不就表示,他間接承認他一直都在?甚至是為了保護她而在?
何況他現在狀況還沒穩定,你就貿然跑來,你到底有沒有把我話當做一回事?
這也表示他很關心她,也很擔心她囉?想著、想著,一抹笑容自她嘴角綻開,她走近他,臉蛋漾紅,眼波流轉間有著羞怯。
『你又要幹嘛?』
瞧她一臉笑的賊兮兮的樣子,上官翼防備地盯著她。
『今天我好開心。』她的眉眼笑瞇成一條縫。
『開心?』聞言,他的臉色更沉了。讓他急的團團轉,她很開心?這是哪門子道理?
『對呀,今天是你跟我說最多話的一次,你還說你很擔心我,所以我覺得很開心。』
『這有什麼好開心的。』他撇撇頭,不置可否。他的關心向來沒人肯要,上官鴻不就是一個現成的例子。
求安沒有絲毫遺漏,他眸中那一閃而逝的陰鬱,她猜,他又想到某些不開心的事,不知哪來的勇氣,她朝他比了個手勢,要他彎下身軀,附耳過來,他依言彎下腰,冷不防被她的小手圈住頸子,她的紅唇旋即印上來。
『你──』上官翼嚇了一大跳。
蜻蜓點水似的吻,掠過他的薄唇,突然一股悶氣從胸口湧上來,他立刻感覺到喉口一陣濕黏,他知道這是他急咳前的徵兆,他連忙推開人兒,轉過身去。
被上官翼一把推開,求安重心不穩險些跌倒,她錯愕地望著他堅實的背影,眸裡有些受傷。
『上官翼──你……』
她怔忡了一會兒,選擇走近他,一顆心則是忐忑不安。
聽到她靠近的腳步聲,上官翼伸直臂膀,拒絕她的接近。『你別過來,快離開這裡。』他勉強止住強烈的吐意。
他不尋常的嚴肅態度,讓她有些懼怕。『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他要趕她走?
話還沒說完,上官翼捂著嘴飛快離開,然而嘔出口的鮮血,卻仍從指縫間溢流而出,沿著他離去的方向,點點滴落在地。
鮮紅的血漬,滴落在白灰色的石板地上格外鮮明,瞥見那些血痕,求安驚愕地瞠大眸,腦海裡掠過當天她在他的書房裡,發現的那些乾涸血跡。
這一刻,她的心揪緊,屏住氣息,下意識拔腿往他的方向飛奔而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7 01:00:48
第八章
在府裡繞了許久,求安總算在月影樓最偏僻的水塘邊,發現癱靠在大石邊喘氣的上官翼,不止他的嘴邊殘留著來不及抹淨的血痕,連他的胸口心窩處,都透著血紅色的痕跡。
那些……都是血嗎?
她渾身發著顫,卻仍然一小步、一小步走近他。
走到他身邊,見到他因痛苦而緊閉的雙眼、緊皺的眉尖、咬到泛白冒出血絲的薄唇,還有那揪住胸口傷處的大掌。
直覺的,求安伸出發顫的小手,緩緩覆上他的──
肢體的碰觸,讓上官翼迅速驚醒,瞧清楚來人,他驚愕不已。『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我……』
說著、說著,眼淚無預警落下來,順著她的面頰滑落,落在他撫住傷口的手背上。『你受傷了?』她輕問著。
『我沒事,這件事不准聲張,聽清楚沒?』他站起身,套回外衫遮掩住胸口的傷,強撐起虛弱的身軀,轉過身去。
她望著他孤獨的背影,心再度擰痛。『不可能,我不能眼睜睜放著你不管。』
『這是我的私事,你不用插手。』
維持著淡然的語調,上官翼撫著胸口的傷,一步步離去。
失血的傷處讓他的意識逐漸渙散,腳步也跟著不穩,陡然一個踉蹌,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昏倒之際,一個小小的肩膀,及時撐住他。
『我撐住你了!』
求安使出全身的力氣,撐住他的身軀,勉強將他扶回大石邊。
『我可以自己撐住,你快離開,我受傷的事千萬別讓人知道。』他伸出手臂格開她的接近,擺明將她拒於千里之外。
看到這樣的情況,求安再也忍受不住,對他吼出聲。『不要拒絕我,別人的幫助,真的讓你覺得很丟臉嗎?』
『你──』她激動的語調讓他相當驚訝,回望她,卻瞥見她一臉的淚痕。
他的眸光再也無法忽略,那雙凝淚的水眸,她臉上的表情是那麼懇切,好似不讓她插手幫忙,他就罪大惡極一樣。
『請不要拒絕我的好意,我真的很想幫你,就把這次當做我回報你照顧我的恩情,可以嗎?』
求安試著走近他身邊,這次他沒有再揮手拒絕她的靠近,她心中大喜,以手背胡亂抹了抹淚。『相信我,我會好好照顧你,你的事我也不會透漏一句,你可以完完全全相信我,如果不信的話,我可以發誓,如果我多說一個字,我就天打……』
『夠了。』他拉下她發誓的小手,幽深的眸不解地瞟著她,唇角夾著輕諷的笑痕。『救我有什麼好處嗎?讓你非幫助我不可?』不然她為何如此義無反顧?
接觸到他冷戾的視線,她的身子瑟縮了一下。她從來沒看過如此孤寂的眸光,好似多存活一刻,就是對他的一種折磨。
或許,他根本是故意跟自己過不去,他壓根兒不想再活下去。
『請試著活下去,你絕對不會是一個人。』她哽咽著,捏緊拳心,一個字一個字說。
活下去?她是如何知道,他根本不想活了?
他曾經想過,他這條命閻羅王早想收去了,這是他的報應,他根本無須抵抗,因為他向來都只有一個人。
『你還不能死,我有把握可以讓二少爺復原,只要你撐下去,兄弟團圓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難道你不希望嗎?』
她瞅著他,澄澈晶亮的水眸裡寫滿認真。
但事實真相他卻早已看透了。『你不會明白,當你身上背負著難以挽回的遺憾時,你就會恨不得自己馬上死去。』他重重吁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卻比之前輕鬆許多。
『不,如果死了,才真的叫無法挽回,只要你還活著,就有彌補的機會。』她一直這麼相信著,活著絕對比死還要有希望。
她的固執讓他擰起眉心,欲張嘴解釋些什麼,末了還是選擇放棄。他根本不該妄想有人會理解他的痛苦,連她也不例外。
他摸了摸胸口,知道傷處的血止住了,他該是可以再撐上一些時候。『我沒事了,請把今天的事忘掉,就當做你沒看見這事。』
他站起身,迴避她的視線,決定不讓自己固若磐石的心房鬆動,何況他並不想見到,單純如她,染上與他同樣痛苦的折磨。
而她在他離開前,早一步攙住他的手臂。『我幫你挽回遺憾。』她仰起頭瞅著他,含笑的眼眸蘊著心疼的淚水。
『或許我什麼忙也幫不上,但我願意分擔你的痛苦,痛苦少了一半,你就會發現,這世間還有讓你活下去的希望。』
看著她誠摯的笑顏,還有像牛一樣的固執,上官翼還是投降了,他歎一口氣,不明白她的堅持。『你何必……自尋煩惱。』
『呵呵──』她傻傻地笑著。『我也不知道,算了,別說那些,讓我扶你進屋好嗎?』
『嗯。』上官翼放心地將小部份的重量,轉移到她身上。
這是他第一次,選擇依靠別人。
『你的存在,別人或許會不開心,但我是很在意的。』她以兩人都聽得見的音量低語。
她的話像一顆石子,投進他一向平靜的心湖中,震出點點漣漪。
他不清楚他為何還是心軟了,只知道往後,他可以相信她。
※※※
求安以手托著下顎,略顯紅腫的雙眸,明顯有著哭過的痕跡。
看著榻上沉睡的身影,她的眼淚又滑下來。
昨天將上官翼扶回房間後,她又要求幫他上藥,受不了她的固執,他終究還是答應,可等她瞧見他身上的傷口後,她幾乎要崩潰了。
光是胸膛上,就橫劃過三條深刻的刀痕,心窩處還有一個巴掌寬的未癒傷口,更別提身軀上、手臂上、腿部,那些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痕。
那些傷處不知是否都在緊急的狀況下處理,傷口的縫合技術都相當粗糙,她猜想,每一處傷都蘊含著驚心動魄的故事。
她真的好想知道每一則關於他的故事,而不是那些四處流傳的荒誕謠言。
小手輕撫過他緊皺的眉心,希望他能舒緩些,好好睡一覺。
驀然,她看見他睜開雙眼,這才意識到她用來描繪他五官的指尖,她呀一聲,驚慌收回指頭。
『對、對不起……我吵到你了,我不是故意驚擾你的。』她懊惱地咬著唇,她怎麼會做出這麼可笑的舉動?!
『是不是傷口疼了?我、我去幫你換藥。』求安心虛地站起身,走到櫃子邊摸索藥瓶,再匆忙走回床榻邊,拔開瓶塞,在掌心倒了些緩和止痛的清涼草藥。
他坐起身,抓住她忙碌的小手,幽深的眸在掠過她佈滿淚痕的小臉後,再次放軟了。『你怎麼又哭了?如果你真怕見到這些傷,那就別勉強,上藥的事我可以自己來。』
他清楚自己的傷有多駭人,連他一個堂堂大男人,看到血肉糢糊的傷口都會發暈,何況是她?
擔心他又要驅趕她,她連忙抹掉淚痕。『我不是害怕,我是心疼,心疼你的身軀有這麼多的傷痕,這每一處傷,一定都有驚人的故事,我只要摸著它,我就能感受到那種疼痛,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麼熬過來的,想著、想著,眼淚就掉了下來,真的不是害怕。』她誠實地說出她的感受。
她略顯蒼白的小臉,還是無法說服他相信她的說辭,帶著捉弄的心理,他突然握住她的指尖,擱在他右肩上一道多角形的疤上。
『這疤,胡虜的八羽箭射穿這裡,我痛的差點跌下馬,但我是統帥,說什麼也不能輕易倒下,我折斷箭翎,繼續奮戰,等到拔出羽箭,已經過了兩天的時間,傷口化膿發臭,再晚一天,我這膀子可能廢了。』
他輕描淡寫地描述當時的情形,自若的態度,像是在談論天氣好壞一般,可求安卻驚駭地張大小嘴。
『怎樣?你還想聽下去嗎?』察覺到掌心下的小手,顫抖了一下,還有逐漸汗濕的掌心,他的嘴角勾起輕佻的笑痕,故作淡然,輕諷她所言的不害怕。
眼淚落的更快,她吸了吸哭紅的鼻子,唇畔卻綻出淺笑,她學他,反握他的手指,將它擱在她的心窩上。
『真的很可怕,可是我這裡卻覺得好疼,你感覺到了嗎?』她吸了口氣,繼續說道:『你的痛在我這裡了,你有沒有少痛一些?』
『你……』
他再次無言,她浮動的淚光,讓他起了一陣心疼,淺淺的幾句話,卻深刻地刺進他的骨髓裡。他還以為他已經痛到麻痺,再也沒有知覺,可現在竟然還會感覺到痛?!
『如果你願意,請讓我為你分擔所有的痛苦,兩個人絕對好過一個人孤單,在我眼裡,你比上官鴻更令人心疼,他選擇發瘋來逃避殘酷的事實,可你──卻只能清醒地嚥下所有的痛苦和悲傷。』
她放大膽子,小心避開他的傷口,小手圈住他的頸子,溫熱的淚水沿頰落下,滾燙了他的肩胛,也溫暖他孤冷的心房。
『你絕對不是孤獨的……』她輕喃著,淚眼迷濛,心窩也跟著燙疼起來。『翼……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從第一眼見到你,就喜歡上了……』
上官翼身軀一僵,不敢相信他耳中聽見的,腦海裡不停迴盪著──
她說她喜歡他……而她,也瞭解他。
※※※
夜裡,月影樓同樣寂靜。
暈黃的月光灑落窗欞,落在癱趴在床榻邊緣的人兒上,輕微傳來的鼾聲,顯出她確實累壞,她的臉蛋尖細了些,眼窩下的深影越來越明顯……
看來,她真的累壞了。
上官翼支手撐著下顎,看著趴在他的床緣深睡的她,一抹淡笑掠上他的唇,黑湛的眸子流洩過幾許柔光。不知道,這種『同榻』而眠的日子,是怎麼開始的,他只知道,她堅持睡眠不足、沒有足夠營養的飲食、身體沒有充分的休息,是造成他久傷未癒的原因,而他睡眠不足,多半是因夜裡,他常讓胸口的傷痛醒。
因此她提議在他的傷未好前,她會守在他的床側,只要他又讓傷痛醒,她馬上幫他敷上緩痛的清涼草藥,這種事他說什麼也不會答應,可越是拒絕,她反倒來的越勤,將她鎖在門外,她就可憐兮兮地蹲在外頭一整夜,逼的他還是得放她進來。
她總說她白天睡的很足,晚上一點也不睏,可每次他醒來,沒有一次沒見到她靠著床柱打盹。
這幾天,他竟也越來越熟悉她的碰觸,更習慣依賴她的幫助,確實如她所言,他肩頭的擔子輕了一些,悶塞的胸口也舒緩了許多,可他更擔心,他只是把痛苦,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上官翼撫著包紮過後的傷處,指尖掐緊,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又破了皮,血珠滲出來,胸口一疼,他再度擰起眉心。
這傷一直沒有好過,只要他情緒一激動,傷口就會迸裂,他就會嘔血,有她的照顧,這傷逐漸痊癒了,但他卻意外地希望,這傷不要好的這麼快,至少他還有借口,將她困在自個兒身邊。
如果他說,他每晚都瞪大眼,只為瞧她嬌憨的睡顏,恐怕會有更多人,說他確實病的不清。
她的睡顏,有一種很純淨的氣質,他從來沒有好好看過她,這才發現她的眼澄澈晶亮,唇瓣紅潤如櫻,身形纖細窈窕,更甚,當她笑起來的時候,頰上有兩個淺淺的笑窩。
怪了,他一直以為她看起來很像楚晴,畢竟第一眼他是這麼覺得,直到現在,他認認真真看了一回,確定她根本一點也不像,充其量,也只有當她抿嘴時,神韻有些像,偏偏多半的時候,她總是笑著的。
連哭的時候……都能笑,笑的令人心折。
『求安……她只要求安是嗎?』所以只要小小的一點幸福,她就會很開心?!
想起她憨憨的笑顏,上官翼唇上的笑意更深了。在發現她不像楚晴後,他在心裡偷偷鬆一口氣,或許她將會是第一位打破他原則的人。
『翼……快吃……這很有營養的……快吃……』
睡的正熟的求安,無端咕噥了幾句,嚇的上官翼收回,滯留在粉臉上的視線,閉上眼裝睡。
閉了好一會兒,沒有任何聲響,他睜開眼吁口氣,有種被逮到小辮子的心虛。
他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連她說句夢話,都會讓他的情緒為之顫動,若她是醒著,那不就……
唇上的笑意失去了蹤影,只剩下迴盪在耳邊,那句喊他名字的呢喃,他的心瞬間抽緊,這是她第二次喊他的名字,他喜歡。
唇角的淺笑又揚了開來,黑幽的視線,又習慣性地落在她的身上,看著她白皙如瓷的臉蛋,指尖突然一陣發癢,他不著痕跡壓了壓她綿嫩的臉頰,再迅速拿開,瞥見她因發癢而擰起的眉心,捉弄她的暢快笑意,充塞在他的心坎上。
上官翼啊!你何時這麼幼稚了?連這等捉弄人的遊戲,竟也玩的不亦樂乎?
睡姿不佳的她,枕在手臂上的頭,一個不小心滑下來,求安旋即驚醒,眨了眨睡意迷濛的雙眼,確定床榻上的身影安睡著,替他拉高被子,她換個姿勢,打算再繼續夢周公去。
不到一會兒,她又睡熟了,斜靠在手臂上的頭顱,又慢慢滑下來,顯然她根本睡不好,若還能睡著,那她就真的困極了。
為免她的頭,一個晚上就在那裡滑上滑下,上官翼大手一撈,在人兒又要被驚醒的當頭,將她撈至床榻上。
『啊?』他的動作還是吵醒她,發現她的身子上了床,濃濃的睡意也消失一大半。『我……我怎麼……』
他壓下她不停掙扎的身子。『別像只蟲子動來動去,這麼吵,我怎麼睡?』
『可……可我……』另外一半睡意也消失了。
『沒有可是,你在那裡打瞌睡,我更睡不著,與其兩個人都睡不好,乾脆一起睡的好,這樣誰也不用因為誰睡不好分心。』
『什麼睡不好……什麼又睡的好……什麼……』她只聽到一堆和『睡』有關的字,聽的她腦袋打結。
『沒什麼,快睡。』這句話就是結論。
『可……』
『再吵,你往後都別來了。』
『是,我馬上睡。』求安閉緊嘴,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委屈地呶起唇,睡意早被嚇走了。
怪了,他幹嘛突然抓她上床?
上床?!
轟──
求安的臉蛋燒了起來,一張臉又紅又燙,敏感地聽到身後傳來他沉重的氣息,她更是緊張地縮起脖子,全身每一根寒毛都在顫慄。
到底是為什麼?她想不透!
『哈……嗯。』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那……明天再想好了。
想了許久,瞌睡蟲終究來到,求安眼皮慢慢沉重下來,趺進夢鄉。
相對於人兒快速入眠,上官翼兩眼瞪的老大。
求安陡不其然翻了個身,感覺有些涼意的她,直覺地就往溫暖的地方縮,大大方方地搶了他的被子,縮進他溫暖的懷中,直到確定貼在最溫暖的地方,她才又沉沉地睡去。
她就這麼大膽靠過來?
怕驚醒人兒徒增尷尬,上官翼只好維持同樣的姿勢不敢亂動,可屬於她的馨香味兒,還是不停竄進他的鼻端,懷中溫暖的磨蹭,更像是致命的輕撩,她的身子很軟、很香,像一道她最近常常做給他嘗的甜湯。
『翼……快吃……粥快涼了……』紅唇掀了掀,咕噥幾句。
聽的上官翼好氣又好笑,怎麼也想不到,連在夢裡,她都這麼惦著他的事。
對她,他心折了。
今晚,恐怕『又』要無眠了。
比起胸口的疼痛,她的嬌顏,更是讓他難眠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7 01:01:04
第九章
『欸……聽說二少爺,最近好像恢復正常了。』
『你會不會覺得,步姑娘有些神似二少夫人?』
『是呀,如果二少爺痊癒了,娶步姑娘為妻,豈不是樁美事?看來可以辦場喜事沖沖喜,沖掉大少爺帶回府的煞氣,不然我一天到晚,老覺得渾身不對勁……』
兩名女婢,仗著大清早,四下無人,她們又在最偏僻的月影樓打掃,便肆無忌憚地嚼起舌根。
殊不知,今日意外早起的上官翼,將這些話全聽進耳裡。
他捏緊手中的信箋,是天還沒亮透就起床的求安留給他的,信上說,她今日要準備一道特別的菜給上官鴻,所以她必須早起準備。
其實,她一醒來,一向淺眠的他自然也醒了,榻上沒了她甜甜的味兒、軟馥的身子,他根本沒有多待一刻的必要。
這幾天裡,她幾乎纏著他,而他也逐漸適應她的存在,他的身上一共有三十來處傷口,一天說個幾則,幾乎已經說了一大半,只剩下胸口的傷,他還沒告訴她。
她真的說對了!
每說一則,他心裡的壓力就少了一些,鬱悶的情緒有了抒發管道,就會情不自禁將所有的痛苦往那出口傾倒,只希望自己的內心能夠因此獲得平靜,可他卻忽略了,那些沉重的記憶,對她來說會不會同樣可怕?
雖然她每次都以笑容回應他,她的心還有很多空位,可以容納他的痛苦。
她知道的秘密越多,他就越將她視為自己的一部份,強烈的佔有慾,滋長的速度令他心驚。他似乎忘了,步求安是他為上官鴻要來的。
算了算時辰,這個時候她應該在寶扇樓。她說鴻的狀況已經改善許多,希望他能以兄長的身份去看看他,畢竟血緣關係,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抹滅的,但他卻怕極了──手足眼中的那抹怨懟。
縱使他無心,遺憾卻已造成。
猶豫了許久,他決定試上一次,如她所說,只要他還活著,就有彌補遺憾的機會。
上官翼走出月影樓,沿著小徑,來到寶扇樓前的庭院,在庭院裡有座小亭,從亭子那裡傳來笑聲,他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
上官鴻坐在亭子裡,臉上的表情滿是喜悅,而求安正在踢毽子給他看,她同樣綻出令人心暖的淺笑。
瞬間他渾身一僵,全身抽緊,一種很不對勁的情緒,充塞在他的四肢百骸,上官鴻的表情,相當愉快且興奮,一邊用膳,一邊幫她的毽子數數兒,兩個人遠看之下,還真像過去的上官鴻與楚晴。
上官翼握緊拳心,臉色冷凝,好不容易舒緩的情緒又沉重起來,剎那之間,他有股衝動,想衝上前直接告訴上官鴻,那愛笑的人兒,不是他思慕的楚晴,而是他的……求安。
他的……
他心頭大驚,胸口隱隱作痛,他習慣性地摀住嘴,接下來必定有陣猛咳……
沒有出現預期的遽咳,傷口也沒滲出血來,他狐疑半晌,可他的胸口卻依舊疼的難受,喉間多了股酸嗆味。
難道……是忌妒?
突然之間,對於手足,他不再有滿滿的愧疚,憑什麼他可以藉著發瘋,而迴避他不願再想起的事,而他卻必須清醒地承受這一切?
上官翼神色複雜地望了手足一眼,全身繃的死緊,視線還是不由自主溜到人兒身上。
下一刻,他斂下眸子,收了視線,轉身走回月影樓。或許他根本就不該回來,如果就這麼戰死在沙場上,對上官家的每一個人都好吧?
亭子裡,上官鴻看的盡興,求安也玩的高興。
『三十一、三十二……四十五……六十七……七十……』
『我不行了。』求安拎著毽子,氣喘吁吁地走回涼亭裡。
『晴兒,怎麼才踢七十下?你以前都可以踢兩百多下啊。』上官鴻問道。
求安望了他一眼,一聽到他閉口開口,都喊自己晴兒,難得惱怒的她,一股火氣也湧上來。『我才不是晴兒,我是、我是……』
求安極欲說出口的話,在想起上官翼孤寂懊悔的表情,旋即嚥回腹內。
她真的不想再裝下去了,她根本不是楚晴,也不可能當她的替身,與其短暫欺騙上官鴻,還不如想辦法讓他接受事實來的好。
可她煩惱了好多天,就是找不到適當的時機,和上官翼商談這件事,畢竟假扮楚晴,是他一開始要求她幫忙的事。
『你怎麼不是晴兒,你明明就是。』上官鴻堅持地道。
求安翻了翻白眼,坐了下來,決定先試著和他談談。『上官鴻,我知道你一定聽的懂我說什麼,很多事情不是你一廂情願相信,就什麼都不會發生,你為何不試著接受事實?逃避並無法解決問題,反而會造成更多的問題,你知道嗎?』
『晴兒,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上官鴻傻楞楞地望著她。
她真的受夠了,每次一遇到他無法接受的事實,他就裝迷糊逃過。
『夠了,上官鴻,你還要逃避多久?你知不知道,最痛苦的不止你,還有翼,他身上有三十多處傷痕,每一處傷都有可能致命,你為何不去擔心,你這世上唯一的手足,隨時都有失去的可能?』
激動的語氣,夾雜著心疼的淚水,看著他錯愕的表情,她連喘了幾口氣,求安知道自己失控了。可她真的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我……我……他害死了晴兒,我恨他、我恨他……他為什麼不死在戰場上?他明明可以回來救我們,可他卻選擇他的榮譽,他不願背負怯戰的罪名,只好犧牲親人?這就是他的難處嗎?』
上官鴻面孔猙獰,淒厲地狂叫狂笑,瘋狂的樣子讓人心懼。
看著他癲狂的樣子,求安恐懼地退了一步,上官鴻方才極富條理的內容,更是讓她心驚。『你、你……沒瘋?』
瘋子根本說不出這樣的話來,那她這陣子的努力,不就是白費工?
半晌,求安才吐出這句話來。『你是故意……裝瘋報復他?』
『算你聰明,不過你是無辜的,沒必要淌這渾水,趁早離開這裡,留在這裡對你並沒有任何好處。』上官鴻冷哼。
『不!我不會離開,我更不允許你傷害他,你們明明是兄弟,為何要鬧到這樣的地步?你以為他不自責嗎?你知道他是帶傷趕回來的嗎?他比誰都還要怨恨自己的過失,你怎麼可以這樣苛責他?』
求安痛哭失聲,她真的不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一想到上官鴻可能對他不利,她的心就痛的無法呼吸。
『你不是當事人,你永遠無法體會被背叛的痛苦,如果你執意跟著他,將來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嘗到被他以「保國衛民」拋棄的痛苦,到那個時候你才有資格跟我談,這麼做到底公不公平。』
『你……』他怎麼知道,她對上官翼……
知道她的疑惑,他哼了哼。『他藏的很好,以為沒人知曉,可他的詭計,早讓我看穿了。』
上官鴻摸摸仍有些疼痛的頸子,他以為上官翼的一舉一動,已經完全在他的掌控當中,沒想到他竟為了她,敢承受對手足的愧疚,傷害他這個『發瘋』的弟弟。
『不是這樣的,他是真心為你好,真的擔心你,你怎麼能如此殘忍,踐踏他的好意?』
『算了,不跟你辯,等著看結果好了。』上官鴻睨了她一眼,轉過身,正要離去時,他忽然又接著道:『步姑娘,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如果……沒有上官翼,或許我們能當朋友,如果沒有你,或許我真的會瘋了,也說不一定。』
話說完,上官鴻便頭也不回地離去,留下慌張無措的求安,哭倒在涼亭裡。
老天爺!她到底該怎麼辦?
情況已然失控!
※※※
夜裡,如同往昔,求安走到月影樓,只是今晚她的心很沉、很沉。
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上官翼,關於白天發生的事,更擔心上官鴻真會對他,做出不利的事來。
可她說了,他會信嗎?
站在房門前,她吸了一口氣,捏了捏臉部僵硬的肌肉,努力往上拉,看能不能扯出一抹笑來。
她不希望她的不快樂影響到他,他……好不容易,走出悲傷的陰霾啊──
目前,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趕在離開上官府前,治好他的傷。
她敲了敲門,熟悉地推開房門,不忘露出笑容。『抱歉,我來晚了,今天我請徐嬤嬤到城裡的醫館拿一帖藥回來,聽說加在熱水裡,泡一泡,對傷口的癒合很有幫助呢。』
『是嗎?辛苦你了。』他回以一記淡笑,深邃的眸子還是忍不住,定在那張嬌麗的臉蛋上,明明他早告訴自己,別再對步求安有過多的奢想,可……
『快來試試吧,說不定這一泡,你的傷明天全好了,那名女大夫可厲害了,我托徐嬤嬤將你的病症告訴她,她馬上說你會吐血,乃是瘀血塞積體內所致,只要瘀血散了,內傷自然不藥而癒。』
她也笑著,笑的很辛苦、很勉強,其實,她好想哭,很想告訴他事實的真相。
『那真是太好了,既然那名女大夫這麼了不得,不知道鴻的病……』
一聽到上官鴻的名字,求安馬上擰起眉心,她走進屋內,拉著他的臂膀。『快走吧,水快涼了,涼了可就沒藥效了。』
『嗯。』兩人回到房裡,浴桶早已備妥,求安從懷中拿出藥包,撕開將藥倒進水裡,再親自用手攪拌。
『我聽徐嬤嬤說,那名女大夫,醫術不輸宮裡的御醫,聽說是從外地來的,打算在遙安城裡定居呢,這樣更好了,有她在,只要你又受傷回來,她一定可以把你治好,你瞧,這樣多好。』她一邊說話一邊低著頭,攪散水裡的藥粉,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淚,也落進水裡。
『怎麼了?為什麼掉眼淚?』他還是忍不住對她心軟,內心建築多時的銅牆鐵壁,根本擋不住她一滴淚。
直到上官翼溫暖的指尖,輕輕抹去她的淚,這才驚覺她竟然哭了?『喔……沒啊,可能是藥味太嗆了,才會掉眼淚吧,我這麼愛笑,怎麼會掉眼淚?』她抹去眼淚,強撐著笑意。
『是嗎?』黑湛的眸,絲毫沒有忽略她眸中不穩的流光。
她肯定有心事瞞著他,只是她為何不肯告訴他,他們不是相互信賴嗎?
這一點,讓他有些憤懣,想趕快知道她埋藏的心事。
『嗯,水快涼了,快泡泡吧,那我先出去了。』她走到門邊,又停下腳步,轉過頭道:『我就站在門外,如果……有什麼需要……喚我一聲便成。』
求安一走出房門,眼淚再度宣洩而下,小小的身子縮在門邊,臉蛋則是埋進掌心裡,好掩飾她的啜泣聲。
半晌,門內忽然傳來上官翼的嗓音。『安兒,我的傷好像有些不對勁,你進來看看好嗎?』
一聽到他的傷,她馬上抹去滿臉淚痕,衝進屋裡。『我來了。』
『傷……怎麼了?』她一臉焦急,在瞥見他赤裸的胸膛後,羞紅了頰,她不敢太靠近浴桶,就怕看光了他,光是看到他光溜溜的上半身,就足夠引起她的遐思。
覷著她漲紅的臉蛋,視線最後停留在,她讓水給打濕卻猶不自覺的身子上,濕透的衣衫,印出她穿的嫩綠色肚兜,更讓她的纖細一覽無遺。
上官翼嚥了口唾沫,腹下己明顯有了慾望。『你站那麼遠,能瞧得清楚我的傷嗎?』
存心誘惑她似的,他壓低了嗓音,在靜夜裡,格外有種蠱惑人的魅力。
今夜,他或許瘋了,一想到她可能屬於上官鴻,他寧可瘋了。
他黝黑的眸,在暈黃的燭光下,更顯幽深,他赤裸的上半身,佈滿那些令人驚心動魄的傷口,每看一次,她就好心疼,恨不得為他尋遍天下良方,好治癒他的傷疤。
她知道呵,每一個疤,都牽扯著一段幾乎喪命的記憶,差那麼一點,他就可能不存在這個世間了。等等,他、他剛剛喚她安兒?
從來沒聽他如此親匿喊她,求安雙頰更熱、更燙了,本該定住的雙腿,卻出乎她意料之外,直直往他的方向走去,走到浴桶邊,她瞧見他胸口上的傷,又開始汨汨流出血來,她主動撕下裙擺,小心為他擦拭著傷口。『又流血了,這傷……究竟該怎麼樣,才肯痊癒呢?』
滴咚、滴咚……滴咚。
淚珠順著臉頰,落進了水池裡,她抬起淚眼,無言地凝視著他。
瞥見她的眼淚,他的心也跟著一陣疼,擦去她的淚。『你今晚為何哭個不停?我不習慣。』
他習慣她的笑,是不是他給她的記憶,太沉重了?她負擔不了?
『我、我……』她頓了頓,接著道:『我有東西送你。』她拿下戴在手腕多年的佛珠,改戴在他的手腕上。
『這是什麼?』
『這佛珠是我大姊到瑞安寺幫我求來的,因為我常在廚房裡切切煮煮,難免傷了許多生命,她說這佛珠可以鎮壓百鬼邪氣,你比我更需要它,只要你自認手上的刀,用的是正途,這佛珠絕對能保佑你。』
說來可笑,這幾個月下來,恐怕只有她一頭熱,她曾對他坦承她喜歡他,可他從來不對她表示什麼,但只要他接納她的存在,她就滿足了,就算日後分離,她也希望他幸福。
他垂眸盯著手腕上的晶玉珠煉,她殘留在煉上的體溫,正綿綿地傳遞到他的體內。
她總是如此懂他呵……
『其實……是我、我怕失去你,我怕連思念你的機會……都沒有,如果這珠子在你手腕上,或許你會……記得,曾經有個叫步求安的女人,傻傻地愛著你。』她的唇畔噙著淺笑,只是那笑有些無奈。
上官翼微微一驚。敢情他們真能心靈相通?
不然她為何知道,今夜將是他最後一次,在別人面前釋放他的感情,他已經夠惡劣了,不能夠再奪取手足唯一的幸福,今日白天見到的,已經證明了一切,往後他將再恢復過去,那獨自嚥下所有情緒的人。
『別胡思亂想。』他溫柔地笑著,以笑容取代他的心虛。
『我想知道這傷的故事,你能告訴我嗎?』她指著他胸膛上未癒的傷口。就算以後不能有他的陪伴,至少她還保有他的秘密。
『可以。』對她,他不想再有任何的隱瞞。『去年的九月,有一場與碎葉的對戰,他們帶頭的將領,年紀輕輕卻已身手不凡,我們比畫好一陣子,都無法將對方趕下馬來。皇朝的軍隊終究強了些,很快的,碎葉國被我們擊的瀆不成軍,我們開始追擊他們,他竟然壓後,替士兵們掩護。
就在我以為可以將他一刀砍下馬背時,他竟然還使出一記回馬槍,我砍下了他的槍頭,沒想到他的槍暗藏玄機,那是一把子母槍,還有一個子槍頭,我來不及閃躲,槍頭就這麼扎進我的胸膛。
而我的長刀,也在他的臉上砍下一道疤,我們兩個都痛的跌下馬來,他是個可敬的對手,所以我放他走,希望有機會再跟他較量。』
想起戰場上的一切,上官翼的眸子綻出熠熠光輝。
『那這傷……是愉快的記憶囉?』她相當驚訝。
『不,是這場遺憾的開端。』他斂下眸子。『這傷,和上官府遭遇變故的時間差不多,可我卻該死的選擇留在邊境,不然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上官府,遭遇如此慘事,就算打了勝仗又如何,我卻連自己的親人也保護不了。』
瞥見他的眸子又覆上一層哀傷,求安淚落的更凶了。『不,不是這樣的,我相信上官伯父,一定以你為傲,如果沒有你死命抗敵,今天失去親人的,就不止上官家,所以……你不要再責怪自己,好嗎?』
她的小手緊緊握住他的大掌,溫熱的體溫彼此交遞著,分不清究竟是誰在汲取誰的溫暖。
『在這場遺憾裡,沒有誰對誰錯。』她一直是這麼認為,發現他的視線,像火一般烙印在她身上,她臉頰瞬間燙紅了,抽出被他緊握的小手探探水溫。『呀,糟了,水快涼了,你得快泡一泡,不然可就浪費了,傷口的血也止住了,那我……先出去了。』
不敢多看那彷彿會攝人的瞳眸,求安心慌地轉過身,想離開他的視線範圍。或許是她心虛,不然她怎麼突然覺得,他看她的視線瞬間熾熱起來,眸裡夾著一股熊熊烈焰,隨時能將他們焚盡。
她才走沒幾步,一副有力的臂膀忽然攔腰圈住她。『怎麼回事?』她驚呼,他臂膀一個使力,她還沒弄清楚狀況,己經向後跌去,以為要跌個四腳朝天,她卻先跌入浴桶裡,淋的渾身濕透。
『上官……』來不及發出疑問,求安紅潤的唇瓣,先讓上官翼佔領了。
堅實的手臂牢牢圈住她纖細的腰身,顧不得濕透的她有多惹火,壓抑多時的佔有慾望,徹底化為實際行動,靈巧的舌尖竄入她甜蜜的唇齒間,逗弄著她生澀的丁香。
『唔……』求安瞠大了眸,不敢相信他竟會主動吻她。
圈住纖腰的手臂收緊,將那柔軟的身子貼向他,這慾望的火勢,來的猛烈、來的突然,來的讓人無法招架,輕輕的撩撥,在兩人的體內點燃了熊熊烈火,唯有依偎著彼此,才能免去被灼傷的可能。
『安兒……』他扯下她敝體的衣物,瘋狂地嚙吻她每一吋肌膚,直到親眼目睹那一身白皙無瑕的肌膚,漾出瑰紅的色澤,和佈滿青紫的吻痕。
求安同樣驚訝於肉體接觸,所帶來的奇妙感受,這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卻也是她極欲渴求的,她對他的渴望不亞於他,小手拚命摸索他的一切,試圖要將他全身的肌理紋路,烙印在腦子裡,深深刻刻永不忘。
求安閉上雙眼,仰起頸子,好方便他的啜吻,小手圈住他的頸項,試圖讓他的濕吻,敉平她體內躁熱。『天啊……翼……翼……』
她放肆地尖喊他的名字,這一輩子,她只要有他這個男人就夠了。
乍聽到他的名字,上官翼楞了一下,意識到自己正在做的事,他驚慌地停下一切動作,瞳眸望著近乎赤裸的她,愧疚如浪潮般襲來,幾乎要湮滅了他,他連忙彎腰拾起他的外衫,為她披上。
『差一點,我就做了難以挽回的事。』
若在明知沒有結果的情況下佔了她,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他恢復平靜的瞳眸,仍難掩方纔的激昂情緒,只是眼眸裡更藏著一些不捨與心疼,明知道這會傷了她……他還是必須如此。
求安眨了眨眸,臉頰上紅潮未褪,她低垂著頭,摟緊赤裸的身軀,眸裡有著深深的失落。『我……我真的不行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
『那就要我──』她吼出聲,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她有預感,她就要失去他了,現在,是她唯一擁有他的時候。
『你──』
來不及將話說完,香甜的唇瓣主動迎上來,細嫩的豐盈,若有似無撩撥他堅硬的胸膛,逐漸退溫的水溫,讓他們同時發寒,不得不偎近對方取暖。
她大膽卻又羞澀的舉動,再次成功挑起他的慾望,習慣掌握主控權的上官翼,主動摟緊她。
他吻遍她每一吋肌膚,張口輕咬住她粉嫩的肩頭,指尖輕輕揉捏她的蕾尖,直到紅梅在他手中,變挺變硬,他的撫觸,都讓她的身體如遭雷極,全身一陣顫動,幾乎要虛軟在他的懷中。
『嗯……嗯……唔……』她輕吟著,微張的小嘴逸出柔軟的嬌吟。
他以腿格開她緊閉的雙腿,試圖讓她的柔軟感應他的巨大,炙熱的碩鐵早已蓄勢待發,只等她準備好接納他的存在。
『你,真不後悔?』上官翼以殘存的理智,問最後一次,心底早有了打算,不管她答應與否,他都要她成為他的,他要在她的身上,烙下屬於他的印記。
『不……我要你……我要你……』她虛弱地嘶喊著,情緒卻是異常高昂。
『安兒……喊我的名字、喊我的名字。』
『翼……啊……翼……』
最後,理智上的考量,他還是決定,以手指讓她成為他的。
至少,不要因為他的貪慾,而毀了她一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23-3-7 01:01:22
第十章
要不是身上的那些青紫痕跡如此明顯,她真的懷疑,昨夜不過是一場夢。
一早醒來,她發現四周的環境有些陌生,仔細想一下,才發現她竟然回到灶房旁邊的小屋。
接連好幾個月,她都是在月影樓醒來的,為何昨夜過後,她又回來這裡?
求安顫抖一下,心頭隱約有著不安,穿好衣衫,決定到月影樓瞧瞧狀況,至少她一定要趕在上官鴻做出傻事前,警告上官翼。
匆匆忙忙來到月影樓,白天的時候,他多半在書房,她走到書房前,正要舉手敲門,忽然聽見書房裡傳來交談聲。
『翼,你打算不回去了?』
『你怎麼比我還急?』上官翼啜了口香茗。『大白天,你跑來我這兒,不怕影響你在柴仲侖跟前的聲望嗎?萬一讓人知道,你和他的心頭刺走的這麼近,你可就永難翻身了。』
『喲,你這手刃萬人的上官翼,還會替我這個朋友擔心?』龐澈笑了笑。『既然你這麼夠意思,我還有什麼好怕的?我當然都準備好了才敢來。』他拋了拋手中用來遮面的黑笠。
『說吧,大白天跑來找我,是不是柴仲侖又有什麼舉動了?』
『錯,這次是替皇帝老兒傳口訊的,聽說他召你多次進宮議事,你都以身體不適拒絕了?』
『嗯。』他當然知道皇上找他何事,從部屬傳來的軍報得知,西北邊境的胡虜又開始蠢蠢欲動,但在上官鴻沒有恢復到一個程度時,他絕對不會離開。
『聽說前幾天傳來消息,邊境被奪了三個村子、一個城,死傷百餘人,皇帝老兒一聽你沒意思回去,可比誰都急,柴仲侖本來想藉機奪走你的兵權,皇上回他一句,若他有本事帶兵帶的比你好,他就把你的兵權全給他,嚇的他閉緊老嘴,不敢吭聲,他一臉吃癟的樣子,真夠好笑的。』龐澈不優雅地哈哈大笑。
『我會回去,只是不是現在,鴻的情況改善很多,再等他情況穩定一些,我會立刻啟程回去。』
『這次我以項上人頭保證,鴻的事我全攬下,絕對不會出岔子。』
『多謝了,兄弟。』上官翼以茶代酒。『好兄弟,我敬你,先乾為敬。』
『是兄弟,就別這麼客氣,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好事?不然我怎麼覺得,你臉上的煞氣少了八分?』
『是嗎?』直覺地想到那嬌麗的人兒,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淺笑。或許,她真走進他的心了。
『咦?你什麼時候開始信這玩意兒?這佛珠上哪求的?看起來好像挺靈的,借我瞧瞧,或許我也需要一副。』
『甭想。』想也沒想,上官翼直接拍掉龐澈伸來的魔掌,不願這珠煉沾染上別人的氣息,只有單純他和她的。
『借來摸摸看也不成,算了,總而言之,如果這回你打了勝仗,我看柴仲侖這輩子都動不了你了。』
『我從來就不在乎官位,我只想知道,我何時能親手殺了那名賊子。』
『唉,我勸你別忙了,你沒聽過禍害遺千年?何況我還問過福娘子,柴仲侖還在走旺運,這些年恐怕無人動得了他,你現在能做的,只有盡力保全上官府,別讓他有機會掌握皇朝兵權,否則情況將難以預料。』龐澈收起一貫的從容淺笑,神情嚴肅認真。
『如果我真有什麼不測,無論如何請照顧鴻,他是上官家唯一的子嗣。』
『我明白,請保重,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走一步了。』龐澈站起身,將黑笠戴回頭上。
『我送你。』上官翼走到門邊,為好友開了門,卻發現有人就站在門外,他和龐澈都嚇一大跳。
求安見到上官翼,因震驚而出神的意識才回籠,她焦急地走到他身邊。『翼,你的傷還沒痊癒,怎麼能再回到戰場上?』
原本緊張兮兮,擔心自己的行蹤會曝光的龐澈,賊眼溜了溜,放心地拍胸喘口氣。『原來她是你的,你也不打聲招呼,害我以為死定了。』
上官翼眨去眸中不該存在的溫柔,神情恢復淡漠,不著痕跡抽出被她緊握的臂膀。『快走吧,少廢話。』
『是,不打擾了。』龐澈饒富深意地瞧了上官翼一眼,卻被陰狠的眸光給盯的滿頭包,不敢多耽擱一刻,他拔腿狂奔離開。
龐澈一走,月影樓恢復平靜。
『能不能等傷好再回去?』一想到他又要回到戰場拚命,她的心揪的好緊,好疼,更害怕這一別,就是死別。
上官翼迴避她關心的眸光,逕自走回書房,抬眸,以絕冷的目光望著她。『這是我的事,與你何干?』
『啊……你說什麼?』求安屏住氣息,眼淚凝在眼眶邊,不敢置信,只能眼睜睜看著書房的門,在她面前合上。
如同,他也對她關閉了自己的心房。
『翼……』她無助地走近門扉。『為什麼這麼對我?是不是我做了什麼惹你生氣的事?告訴我,我一定改。』眼淚早已不聽使喚,落了滿頰。
抵住門的上官翼,強迫自己閉上眼,摀住耳,拒絕她的眼淚,軟化他好不容易才築起來的心房。
他只能以冷漠的聲音,偽裝他的堅強,掩飾他的心虛。『我們根本就不應該開始。』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她哭叫著,脆弱的心根本無法抵抗他的殘忍。
『一開始就是你的一廂情願,我從來沒有給你任何承諾,別忘了,上官鴻才是你來這裡最主要的原因,而不是我,你根本搞錯方向。』
他的冷言冷語,如冰刃刺穿她的心窩,求安得用一隻手扶著牆,才勉強撐住逐漸發軟的雙腿。
『不!我不相信……你一定有什麼苦衷,才會選擇這樣傷害我,翼,告訴我,我一定會瞭解,我們昨晚不是已經……我已經是你的一部份,為何你還要這樣傷害我?』
他咬了咬牙,明白她不會輕言放棄,忍住將痛哭失聲的人兒擁進懷中的衝動,強迫自己心冷。『哈,步求安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別忘了,昨晚是你自己投懷送抱,才經過一晚,你這麼快就什麼都忘了嗎?』傷人惡言再次脫口而出。
投懷送抱?一廂情願?原來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是她?!而這才是真相?
『不……別說了……』眼淚懸在眼眶邊,她臉色慘白,咬緊的下唇泛出血絲,纖細的身子不停顫抖著。
『我昨晚根本沒有佔有你,我不過是用手指取悅你而已,需要我再將昨晚的情況複述一次嗎?』
『不……別說了,我信了、我信了,這總可以了吧?』
求安捂著耳,眼淚溢流而出,轉身奔離。
求安一離開,強撐多時的上官翼,再也撐不住,全身癱軟沿著門邊坐下來,他憤怒地以手握拳擊地,直到他的手傷了、流血了、疼了,他才能不那麼痛恨自己。
傷她是迫不得已,他是個隨時會死在戰場上的人,他不要她為他提心吊膽一輩子,更何況,她是鴻的幸福所在,他怎麼能忍心再次奪走手足的幸福?
因此,他只好選擇這麼做。
殊不知,傷人的利刃,割傷了她,也割傷了自己,這輩子,即使他將飽受孤獨與悲傷的蝕心之苦,他也無怨無悔。
他低頭看著手腕上的佛珠,他有剎那的衝動,想將它拔下。
你比我更需妥它,只妥你自饑~手上的刀,用的是正途二泛佛珠見肯能侏估你。
求安甜美的臉蛋,冷不防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最後,上官翼還是決定留下佛珠,就當做他思念她的憑借吧。
安兒,對不住,如此美好的你,定會有更好的男人來呵寵你。
※※※
『安兒啊,別哭了,我們都會替你拿主意,你就別擔心了。』吉祥瞭然地拍拍哭到岔氣的求安,她早聽納福說過,她這三妹情路坎坷,還未必有結果,果然真被她那張烏鴉嘴說中,求安是一路哭回家的。
『安兒,怎麼回事?』納福掀起簾子,走出房間。
一聽到二姊的聲音,求安連忙吸了吸哭紅的鼻子,拉著她哭哭啼啼哀求。『福二姊,我知道你什麼事都算得出來,你能不能告訴我,上官翼這次上戰場,有沒有危險?他的傷還沒痊癒,怎麼能貿然上戰場,那不是在玩命嗎?』
看著三妹哭紅的雙眸,大致的情況納福已瞭解。『安兒,不瞞你說,這次是上官翼的死劫,一沾殺戮,必死無疑。』
『啊……天啊!』求安捂著嘴,不敢相信。他……必死無疑?
她的感覺果然是對的,雖然到現在她還弄不明白,上官翼態度轉變的原因,可她直覺原因必定不單純,只是沒想到……會是和他的死別?
『福二姊,快告訴我,有沒有破解災厄的方法,我想救他,他不能死,他絕對不能死。』
『安兒,你該明白,我們只能順天,從來就沒人可以逆天而行,何況是更動已定的命運。』
『不!福二姊你一定有辦法,告訴我,就算要拿我的一切去換,我也願意。』
『傻安兒,阻止這場死劫的辦法,你有,你忘了嗎?』
『福二姊,你說我有?那……究竟是什麼?』
『上官翼給你的玉珮,你忘了我們步家可以向他要求三件事,只要他避開這劫難兩個月,那就可以熬過了。』
『啊……是不是只要阻止他去就行了?』就這麼簡單?
『嗯。』納福肯定地點點頭,求安二話不說立即往上官府奔去。
『喂,福兒,死劫那事,是你誆她的吧?那上官翼真有好到,可以讓安兒托付終身?』吉祥不信邪地撇撇嘴。
『上官翼是安兒命定的劫數,剛剛你不是也瞧見了?』
納福若有所指地暗示著,嘴角勾起神秘的淺笑。
※※※
『大少爺,步姑娘又來了,她說真有急事要見你,她還說今日非見到大少爺不可。』
『下去,我誰也不見,叫她回去。』
上官翼煩躁地擰起眉。他真的搞不懂她要做什麼,這已經是她連續六天,施展同一招吵人的伎倆,既然他決心要斷,他就會貫徹到底,絕對不容許有一絲死灰復燃的機會。
『可她說……真有要緊事要跟大少爺稟告。』
『下去,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他暴吼一聲。
『可……可步姑娘還說,她要用大少爺送的玉珮,向您要求一件事。』
『玉珮?』上官翼瞇起黑眸,想了一會兒,才憶起他和步家交換過三個條件的事。『去帶她過來。』
『是,奴婢這就去。』下人一走,上官翼大手一揮,惱怒地將書案上的東西揮落,好平息心口的躁火。
她一走,他的生活陷入一團混亂,獨眠的夜晚,他竟又該死的懷念她馨香的身子,可他這輩子根本沒資格擁有她,只能粗鄙地以言詞傷害她,好遏止內心不斷湧出的渴望。
這會兒,他千方百計阻止她進來上官府,她反倒聰明的用玉珮來脅迫他,他倒要看看,有什麼事重要到,讓她們願意犧牲一個要求他的機會。
『步姑娘,大少爺就在書房裡。』
『謝謝。』書房外傳來那令人熟悉的嬌甜嗓音,只是嗓音還夾著濃濃的鼻音,不知是受了風寒,還是……
門推開了,求安走進來,看見一屋的凌亂,她有些嚇到,不過怎樣的驚嚇,都比不上當日他帶給她的傷害來的劇烈。
『你這麼想見我,究竟是為何事?』故作冷然的語調,令人難以察覺他的情緒起伏。
上官翼睨著眼前多日未見的嬌影,對於她的憔悴,黑眸飛快掠過一抹驚訝。她瘦了、蒼白了些,還哭過了?
『我希望最近兩個月內,你不要回邊境。』
『不要回去?』他挑了挑眉。『你在府外耗了六天,就為了告訴我這事兒?沒人可以阻止我要做的事,即使是你,也沒那個能耐。』
他殘忍地說著,相當訝異她怎麼會知道,最近幾天他就打算回邊境去,再不回去,他怕他會越來越捨不得離開她,尤其在瞧見她哭腫的雙眼後,更是讓他自責的想揭死自己。
『翼,相信我,好嗎?福二姊算出來,最近兩個月內,你會遭遇大劫,因此無論如何,請你暫時都不要離開這裡。』
『不可能!為了你那幾句可笑的威脅,我就會就範嗎?』
眼見上官翼根本不相信她,求安咬了咬唇,掏出隨身佩帶的玉珮。『那……如果我用這玉珮,求你不要離開呢?你曾說,我們步家可以用這玉珮,無條件向你要求三件事,這作數嗎?』
強撐著淚,不讓自己看起來軟弱,求安拚命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
他沉下臉來輕諷著。『你何必將機會浪費在與你們「步家」無關的事上?』
他的語氣終究刺傷了她,眼淚無法控制落下來。
『如果……只要犧牲一個機會,就能換取你的平安,那絕對是值得的,我知道……不管我做什麼,都再也無法換取你的信賴,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平安順遂,謝謝你願意見我,往後我絕對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求安含淚說完,眷戀地望了他一眼,旋即轉身離去。
『安兒……』看著她落寞的背影,上官翼險些喊出那令他心傷的名字。
即使他如此傷她,她心心唸唸的依舊是他?!
忽然,他感覺手腕上的束縛鬆脫了,他低頭一瞧,赫然發現那串佛珠,竟然無預警散開來,數十顆晶玉珠子灑落一地,滾的到處都是。
珠子落到石子地上,敲出清脆的聲音,上官翼怔忡地看著四散的珠子,一股悵然襲上他的心頭,一顆珠子滾著、滾著,滾到他的腳邊,他蹲下頎長的身軀,拾起那顆透明色澤的珠子,然而珠子上頭,卻多了一條刻痕。
『連你們都瞧不起我的所作所為嗎?寧可選擇離開我?』他輕笑著,笑的很淒涼,很無奈。
珠子上的刻痕,就如同他心上,那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痕。
※※※
一年後
喜福客棧又恢復往常的熱鬧,求安的酸辣包子依舊遠近馳名,只是民謠裡所述那位愛笑的求安,已經瞧不見了。
求安變得少言、沉靜,臉上鮮少出現笑容,空閒的時候,她就會做幾塊蜜心桂圓糕,坐在窗邊,一邊吃一邊遙望著西北邊,好似正在等待什麼人歸來。
夜裡大伙都睡了,獨獨求安,還是執意坐在窗邊。『安兒,早些睡,小心別著涼了。』吉祥擔心地囑咐著。
『嗯。』輕應了聲,她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他終究走了,當天她離開上官府後,在那兩個月內,他確實沒有離開,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一過,他馬上離開京城,她輾轉從客棧裡的客人口中知道,定威將軍率領大軍回到西北邊境。
他這一走就是一年的時間,這段時間,她絕對不放過,任何一樁與他有關的消息,她聽說他傷了,還從馬背上摔下來,不過卻也幫皇朝屢屢擊退侵犯的外患,立下不少汗馬功勞,縱使他心裡根本沒有她,她還是習慣地望著窗外,希望有一天,能再度見到他凱旋歸來的英姿。
她……在他心中,真的連一粒砂都比不上嗎?
可她相信那晚的激情是真的,如果連那樣真實的感覺都能偽裝出來,那她真的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什麼是她可以相信的?
想了許久,忙碌一天的求安,終究累了,她趴在窗台邊沉沉睡去。
窗外吹起一陣涼風,睡夢中的她有些發寒,縮了縮身子仍然不願醒來,只因夢裡有他呵……
『怎麼又哭了?』她的耳畔,意外響起那抹熟悉的嗓音,她的淚落的更凶了,忽然她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撫觸,抹去她的淚,接著她的身子竟然騰空起來。
騰空?!
求安大驚,連忙睜開雙眼,赫然發現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容,正對著她笑。
『怎麼不到榻上睡,窗邊很容易著涼的。』那沉鬱的嗓音再次響起,求安確定她聽的很清楚,她揉了揉雙眼,想將那張臉再看的仔細些。
『怎麼?不歡迎我嗎?』語畢,他忽然打橫抱起她的身子。
『你……』一接觸到他溫熱的胸膛,她確定『他』是真的,眼淚驚訝地奪眶而出。『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不是該在西北邊境嗎?何況他又厭惡她,說什麼也不可能來見她呀。
『還不相信?』薄唇噙著淺笑,他忽然俯低身軀,在那張顫抖的唇上密實烙下一吻,舌尖熟悉地在她的唇齒間穿梭。
有了口沫相依,求安真真切切相信,眼前的人,不是她思念過度而幻化出來的人影,她驚喜地摸著他略略消瘦的臉龐。
『翼……真的是你嗎?真的不是因為我太想你,而出現的幻影嗎?我一直很想見你,又不知該上哪找你,就只好呆呆坐在窗台邊,看有一天能不能見到你,我真的好希望再見你一面上剛些時候聽說你受傷,我傷心了好幾天,就怕……這輩子,我就要永遠失去你了,我……』
『噓,我就在這裡。』他以吻敉平她的惶恐,以行動證實他的存在。
熱吻方罷,求安還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小手不停顫抖著。『翼……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就在我面前。』
『安兒,我回來了,我保證,這輩子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連夜從邊境趕路回來,就怕會晚一天見到他心愛的人兒,回到遙安城,他還費了一番工夫,才順利潛進人兒的房裡。
『可你之前……』很厭惡她,不是嗎?
『對不起,安兒,我不是有心傷你的,請原諒我,好嗎?』
若真要從頭說起,可就說來話長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選擇傷害她,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愚蠢的決定。
『這是真的嗎?你沒有騙我?』求安眨著曾經受傷的眸子,她永遠不會忘,那天在他無情的傷害下,她有多麼絕望。
『是真的,往後我會留在遙安城,不會再輕易離開你一步,相信我,好嗎?給我機會印證我的真心。』
『我相信你。』求安終究選擇撲進他溫暖的懷中。
『你手腕上的佛珠呢?丟了嗎?』喜悅的表情褪去了,臉色頓時慘白。
『安兒,抱歉,佛珠散了,唯一一顆完整無痕的珠子我有留著。』他從胸口掏出一條紅絲線,上頭串的就是那顆珠子。『我知道,你所有的心思都在這上頭,所以我一直把它掛在心上,沒有一刻忘懷。』
『翼……』聞言,她感動萬分地猛掉淚。
她緊緊摟住那結實的腰際,就怕一個鬆手,他會消失。『翼,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就算你要離開這裡,也請帶我走。』
『這……』原本信誓旦旦的上官翼,這會兒陷入猶豫了。他不敢保證往後他不用再上戰場,可若要帶著她,恐怕他會更擔心。
不讓他有猶豫的機會,求安拉出掛在胸口的玉珮。『翼,我要用這個玉珮,跟你要求第二個機會,內容就是我剛剛說的那些,你一定得答應我才行。』她淚中帶笑的眸子,閃著狡黠的流光。
沒意料她又來這一招,上官翼只好舉白旗投降。『我答應就是,那你可以相信我了嗎?』
『嗯。』輕應了聲,她偎近他的懷抱,想貼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她再也無法承受第二次失去他的滋味。
『翼,能不能……告訴我,那夜之後,你究竟發生什麼事?為什麼要那樣傷害我?』她心底這個傷口,在沒有得到答案前,永遠也無法痊癒。
『我會告訴你,以後我慢慢說好嗎?』
『那……上官鴻呢?我好些時候沒見到他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傷害他,這是她最擔心的事。
『安兒,放心,他很好,多虧有你,我總算尋回我的手足。』上官翼緊緊將求安摟在懷中,想以最快的速度,彌補這一年來對她空白的記憶。
『那就好、那就好。』求安滿足的笑了。『對了,我能不能再用玉珮,向你要最後一件事?』她眨眨眼,澄澈晶亮的眸裡淨是淘氣與狡黠。
『嗯?這麼快就要用光三個條件?不後悔?』
『第三個條件,我希望,你能再多給我三個機會。』
『啊?那有這種事──』不給他申訴的機會,求安踮起腳尖,以吻封緘。
上官翼可也不是省油的燈,摟緊思念多時的人兒,加重吻的深度,他非把這一年份的吻,都吻回來不可。
窗外,層層烏雲散去,澄黃的月光透出來,灑了房裡一地的暈黃,也照亮從上官翼袖口飄出的一封信箋,信上是這麼寫的:
致吾兄:
她說的對,我從來不知道你過的日子有多嚴苛,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命喪黃泉,她說你身上佈滿傷痕,每一處傷都極有可能要了你的命,如果你真不在意上官府,你不會在傷還沒痊癒時,就匆忙趕回京城,更不會在得知我失去晴兒後,費盡心力幫我找步三姑娘來。
身為你的手足,我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眼睜睜看著你獨自出生入死,龐大哥已經將一切的原由都告訴我了,我這才知道我有多幼稚。
步求安是個好姑娘,縱使她確實有些像晴兒,可我知道世間,沒有人可以代替她,何況她的眼中,只有你一個人,根本容不下我,若你真是個男人,就該找回她,而不是讓她傻傻為你白流一輩子的淚,你更別妄想,把心裡藏著別的男人的女人推給我。
往後,在戰場上,我將會是你最值得信賴的助手,我想親自體會,為何當日你會選擇繼續奮戰下去,在我還沒找到答案之前,你可不許回到邊境這裡,否則可別怪我不顧手足之情,擅用職權將你驅逐離開。
弟鴻筆
元壽十七年,上官鴻奉詔為定西將軍,派任至西北邊境,專職保衛白沙城,同年,上官翼奉召回京長駐。
這次,他心甘情願留守朝廷,只因她就在這兒……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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