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安琪 -【這位公主,夠了喔?(天皇地后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6 00:19:31     標題: 安琪 -【這位公主,夠了喔?(天皇地后之二)】《全文完》

安琪 - 這位公主,夠了喔?(天皇地后之二)

當今大理皇朝的二公主沁水,
被指婚給大理城內的首富唐家之子──唐冠堯。
她為救國心急如焚,到唐家尋夫去,
他要是不從,五花大綁也要把他抓回宮。
看他一臉白白淨淨帥氣有型,想必也是個人才。
卻想不到,唐冠堯竟然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
調戲婢女不說,天天還睡到太陽曬屁股,
偏要她拿起水盆澆他一身才甘願醒,
要他好好讀書做學問,竟然使出尿遁這種奧步,
偷溜到妓院花天酒地,還要出動她去抓猴。
誰知真到了妓院,皇宮裏那套完全派不上用場,
遇到危險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她只好扯破喉嚨喊救命,
他帥氣的登場讓她驚訝,他、他不是個無能的花貨嗎?
他還藏住多少秘密,又為什麼要這樣欺瞞她?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6 00:20:11

楔子

  “啊——”

  沁水一跨上飯館的二樓,便隱隱聽到不知打哪間包廂裏傳來的尖叫聲。

  “公主,請往這——”隨同她一同出宮的桂嬤嬤指引她道路,沁水迅速抬起一隻手,示意她安靜。

  待四周靜下來之後,沁水微擰起眉再度側耳聆聽,果然聽到類似女性哭泣的呼嚷聲。

  “啊——不要啊……救人哪……”

  這可不是有惡徒正在欺淩女子嗎?!

  她臉色倏然一變,無可救藥的正義感又發作了。

  桂嬤嬤也聽見了,正想阻止這位向來衝動、好打抱不平的公主貿然行動,但來不及了,沁水已怒不可遏地推開傳出求救聲的包廂門,直闖而入。

  “喔!”老嬤嬤摀著臉,暗暗叫苦。

  公主怎麼又來了!護衛們都在一樓待命,要是出了什麼事情,那可怎麼辦?!

  明明只是護送公主前往大理城內的唐府,怎知卻遇上慶典,馬車卡在人潮裏進退不得,不得已在這兒暫停用飯,哪知又遇上讓她抱不平的事……唉!不多想了,趕快進去阻止她的主子要緊。

  “大膽惡徒!快放——放……手?”

  沁水大喝著推門闖入,充滿殺氣的眸子迅速往包廂內梭巡尋找惡狼。怎知一雙美眸轉了又轉,怎麼都不見惡漢欺淩弱女子,只見羅漢椅上一對男女糾纏如麻花。

  男子一身潔白的儒衫,斯文俊美,毫無半分猥褻,此時俊顏上滿是驚訝,他兩手十指張開,就擱在女子腋下,看來像在——搔癢?!

  而那名女子衣著清涼、妖豔美麗,看來像是煙花女子。她臉上沒有驚恐,只因大笑而漲得通紅,而她紅豔的嘴裏,還無法自製地發出咯咯的笑聲。

  沁水再怎麼無知,也知道一名被惡狼侵犯的女子,是不可能這樣笑的。

  是她……誤會了嗎?

  喔!她肯定,自己鬧了個天大的笑話。

  沁水察覺到自己的錯誤,頓時,一抹熱辣沖上面頰,紅霞慢慢從耳根蔓延。

  為了不讓人瞧見她臉紅羞愧的模樣,於是她飛快將頭一扭,想離開包廂,怎知後頭卻傳來一道慵懶又隱含冷冷笑意的男性嗓音:“慢著!”

  沁水倏然渾身一顫,本來還想假裝沒聽見,但自尊卻不容得她這麼做。

  她咬咬唇,下巴一昂,冷冷地半旋過身,以微眯的美眸打量他。

  “什麼事?”

  “姑娘無禮地闖進來,打擾了我們,卻一句話都不說,就打算這麼走了嗎?”

  男子臉上噙著笑意,但眼中可沒有笑,每句指控都像帶著利刺那般紮人。

  “你要我說什麼?”沁水瞪著他,有些羞惱地問。

  “說什麼?!打擾了人該說抱歉,沒人教過姑娘嗎?”

  男子盤腿坐起,修長白淨的手指撐在形狀完美的下巴,一雙狹長美麗的黑眸微露詫異地上下打量她,好像這時才發現沁水豔麗絕倫的美貌。

  好張絕豔無雙的面孔!豔若桃李,冷若冰霜,這世間,竟有這樣的人間絕色?

  不過美麗的女子他瞧得多了,美女對他來說並不希罕,若僅有美貌,只入得了他的眼,根本打動不了他的心。

  只是這女子除了美貌之外,還有種說不出的天生傲氣,那股清冷高傲的模樣,讓他瞧得挺刺眼的。

  “是沒人教過我!”誰敢要堂堂的二公主說對不起?“所以,你是要我磕頭賠罪?”

  “磕頭謝罪倒不必,但起碼該道歉。請你道歉!”

  瞧她一身華貴衣裳還有精緻的裝扮,鐵定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但他可不管她是什麼富家千金或是哪個官小姐,做了失禮的事就是得道歉。

  沁水帶來的老嬤嬤與婢女們同時倒抽一口氣,驚駭得忘了說話。

  他可知道他在跟誰說話?沁水公主耶!他竟敢要堂堂的公主向他道歉?!

  沁水很不高興,她該命人拿下他,治他個不敬之罪,但她沒忘了這不是宮裏,也沒忘了此次出宮的目的,她不想多惹事端。

  再說,說起來確實是她不對,她不能說自己毫無責任。好,道歉就道歉!

  維持著一貫高傲的姿態,冷眸覷著眼前男子,她開口道歉了。

  “對不住!”僵硬地把話說完,沁水立刻轉身要走,哪曉得那名男子煞是小心眼,竟還不肯善罷甘休。

  “一句毫無誠意的對不住,就想息事寧人?不會太便宜了嗎?”他的語氣輕柔得可恨。

  “那你想怎麼樣?”沁水咬著唇,憤憤地回頭問。

  他究竟想怎樣?

  奇怪!他的眼神明明看來溫和,半點也不淩厲,但不知為何,沁水卻感覺背脊升起陣陣惡寒。

  她從沒見過明明帶著一張笑臉,卻可以笑得這般惹人厭的男子!

  “我不想怎麼樣,只想聽句有誠意一點的道歉。”男子那訕笑的語氣,讓沁水氣得漲紅了臉,倔強地咬著唇不再說話。

  有誠意一點的道歉?什麼叫“有誠意”的道歉?三跪九叩?負荊請罪?沁水氣惱地想。

  “怎麼?貓咬了你的舌頭?”

  男子換了個姿勢,側著身體斜躺在羅漢椅上,掌心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瞧著她,那略顯不耐的神情好像在說:快啊!快點謙卑地向我道歉啊!

  沁水聽見他的嘲諷,原有的愧疚像澆了熱水的冰,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肚子滿滿的火氣,開始咕嚕嚕冒起水泡。

  “你別得寸進尺!”

  沁水憤憤地瞪他。他要她道幾次歉?他是存心羞辱人嗎?!

  “我得寸進尺?”男子“哈”地一聲,故意笑得很大聲。“我只是想請姑娘誠懇地說聲抱歉罷了,這很過分嗎?還是,姑娘願意以茶代酒,陪我喝兩杯,那麼我就欣然接受姑娘的誠心賠罪。”

  男人不知打哪兒抽出一把摺扇,“刷”地張開,慵懶地邊搖邊說,那模樣是俊美無儔,也更讓人覺得——

  欠扁!

  沁水氣得秀顏漲紅,認定他根本是個無賴,不需要浪費時間再與他周旋。

  “作夢!我可不是花樓女子,可以陪你喝茶、喝酒!反正你要我道歉,我已經道歉了,接不接受在你!”

  說完,她不再理會他,逕自帶著婢女與嬤嬤轉身就走。“我們走!”

  哪曉得後頭追來一句涼涼的訕笑:“噢,想夾著尾巴逃了嗎?”

  怒火霎時貫穿沁水全身,一瞬間,她好想回過身去狠狠與他吵個痛快,但她衝動的性子已招來這等麻煩,她此次算是秘密出宮,不想再將麻煩擴大,所以一咬牙,還是忍住了。

  她惡狠狠地給他一記白眼,然後將下巴仰得更高,抿緊唇,快步走出包廂。

  立即地,後頭傳來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

  沁水腳步更快地走出包廂,氣得眼眶發紅。

  在宮裏,人人都對她尊敬有加,可從沒受過這種委屈。

  沁水恨恨想道:這個狂妄自大的臭男人!要是再讓她遇見,她絕不讓他好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6 00:20:31

第一章

  “你說什麼?!”

  正在用午膳的唐老爺聽到總管前來通報,剛咬一口的東坡肉因嘴巴震驚大張而掉落。

  而唐夫人筷子上那顆圓呼呼的鹵蛋,則因戴著翡翠玉環的白嫩胖手猛地一抖給抖掉了,咚咚咚地在擺滿豐盛菜肴的大圓桌上彈跳幾下,然後滾落到地板上。

  “你——你說什麼?二公主來了?!快!快出去拜見!”

  唐老爺和夫人匆匆對視,再迅速跳起來,拉著妻子的手就往前廳跑。平日溫吞吞的老爺子,現下跑得比風還快。

  唐老爺與夫人氣喘吁吁地跑到前廳,只見一位纖麗佳人高坐上位,目不斜視,直挺挺地端坐著,淡眸凝視前方。

  她有著一張精緻絕麗的容貌,比唐家花園裏最豔麗的牡丹,還要再美上幾分。她身上雖未著宮服,但一身白底淡金黃色的錦緞刺繡裙衫高貴精美,身上配戴著小巧但精緻的耳飾寶釵,那尊貴絕美的容貌,那冷冷的高傲氣質,除了正宗的公主,有誰偽裝得出這樣的氣度呢?

  唐家老爺二話不說,立即拉著妻子砰咚跪下去,朝沁水跪拜。

  “草民唐漢天與拙荊白氏,參見二公主,公主鳳安!”

  沁水直起身來,不疾不徐地從上座步下,一手一位將唐家二老扶起。

  “公公婆婆快快請起,往後莫行此大禮,沁水承受不起。”沁水淡淡微笑道。

  雖然晌午時在客棧受了氣,但她很快調適心情,不讓壞心情影響到旁人。

  “公公?!”

  “婆婆?!”

  唐家夫婦又是面面相覷,這回他們在彼此眼中看見驚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唐老爺,唐夫人,真是恭喜恭喜啊!”跟著前來宣旨的內侍官晉公公,笑著說明事情原由。

  “聖上近來龍體欠安,心中卻掛念四位公主尚未婚配,於是在圓方大師卜卦後,選定四位駙馬為公主們指婚,令公子唐冠堯欣獲欽點,被指為二公主——沁水公主的駙馬,往後唐公子即是二駙馬,而唐家也將晉升皇親國戚之列,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

  “駙、駙馬?!”唐家二老抱著胸口驚喘一聲,嚇得差點沒岔了氣。

  這不是真的吧?!

  晉公公裏外看了看,瞧不見正角兒唐冠堯,於是納悶地問:“請問唐老爺,不知令公子現在何處?奴才要宣讀聖旨呢,快請唐公子出來吧!”

  被晉公公這麼一問,唐漢天這才想起今日又是一整日不見兒子蹤影,趕忙轉頭問總管:“堯兒跑哪去了?可是在鋪子裏?快去把他找回來!”

  “這……”老總管一臉為難地看著唐老爺,??地說:“啟稟老爺,少爺不在鋪子裏。”

  “什麼?他沒去鋪子裏嗎?”

  “是……”他大少爺不是“沒去”鋪子裏,而是“又沒去”鋪子裏。

  總管不敢告訴老主子,他的寶貝兒子已經約莫有半個月沒跨進鋪子一步了。

  “那是去巡視其他店面了是嗎?”

  “也、也不是……”

  “那他到底去了哪里?!”

  “他……他是在……”總管為難地垂下頭。

  唉!這讓他怎麼說呢?他實在是說不出口啊!

  因為他家少爺竟然是在——

  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腸斷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微微悶熱的午後,昨夜點亮的華燈已熄滅,在妓院中最著名的珍翠樓的二樓,有間華美幽靜的獨特廂房,無論任何時候,皆不開放招待客人,唯一有幸使用它的,只有——

  “來,嘗過了西域送來的葡萄美酒,再來一顆冰鎮葡萄吧。”

  一隻纖纖素手將冰得透涼的葡萄剝了皮,送進一張薄美而紅潤的嘴裏。

  那人微醺地枕著美人豐潤的大腿,一襲絲質長衫襯出修長的身材,腰間的鑲玉腰帶松了,涼薄的衣衫貪涼地敞開,微露性感胸膛,他雙眼微眯,享受著嘴裏甜美多汁的葡萄。

  是的!這人,正是唐老爺四處尋找的獨子唐冠堯,大夥兒找他找得快瘋了,他卻逍遙地在這兒享受著美人的溫柔照拂。

  “唐公子……”靜馨愛嬌地偎近他,塗著豔紅蔻丹的玉手,緩緩在他胸膛遊移。

  “行了行了,你別直湊過來!你不熱,我都熱起來了。”唐冠堯笑著推開她起身,逕自拉攏衣衫。

  靜馨挫敗地嘟起紅唇,暗自懊惱。

  唐冠堯雖然看來熱情輕佻,但其實滑溜得很,每回情到濃處,他總會藉故逃開,讓人完全無法捉摸。

  唉!她不奢求能做他正妻,但哪怕只是為妾,他都不肯啊。

  “再來些葡萄美酒好嗎?”她重新堆起嬌俏笑容,端起酒壺,想再為他添些酒。

  “不了。”他已有醉意,不想讓自己完全失去理智與清醒。

  這時,忽然外頭有人連聲大喊:“公子、公子!”

  唐冠堯聽出那是他家的僕傭唐生的聲音,聽他的聲音很急,他不禁懷疑是不是他爹派人找他回去要臭?他一頓?

  “公子!”

  唐生已推開門沖進來,一看見唐冠堯,立即露出欣喜之色,接著焦急地大喊:“公子,您在這兒真是太好了!快,老爺有很重要的事找您,您快些回去啊!”

  “我爹找我有什麼事?”難不成是他烏鴉嘴說中了,他爹真的找人喊他回去,打算狠狠臭?他一頓?

  “是公——公‘諸’來了啊!”唐生緊張得口齒不清。

  “什麼公豬來了?我爹買了公豬?”唐冠堯一臉莫名其妙。

  “不是公豬,是公主啊!”唐生吞下口水之後,才又急忙說道:“二公主來到咱們府裏,說是……說是您已經被指為二公主的駙馬了!”

  “什麼?!”

  微醺的唐冠堯被瞬間嚇醒了,他眯著眼,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你說——誰被指為駙馬了?”他小心翼翼地確認。

  “正是您啊,少爺!”唐生大聲回答。

  “我?!”

  這下唐冠堯確定自己沒聽錯,他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指向自己的鼻子。

  他被選為駙馬?!

  “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在連聲的驚喜呼喊聲中,唐冠堯被拉入唐家大廳裏。

  在珍翠樓,唐冠堯根本還來不及理好衣衫,就被唐生死拖活拉一路拉回家。

  他眸子兜了一圈,瞧見大廳裏多了好些陌生的面孔,約有七八人,大多是婢女、護衛之類的隨從,還有一位宮廷的內侍官。

  在他們身後放著一大堆行李,迭起來的木箱,堆得有半天高。

  哼!敢情這位公主打算把半個皇宮都搬進來不成?

  唐冠堯輕哼著,掃過那一排柱子似的隨從護衛,將目光轉向那尊高坐于上位的公主身上。

  瞧她一臉高傲地坐在那兒,好像正等著他去參拜,那驕矜的神情令人反感……欸!等等,怎麼會是她?!

  仔細一瞧他才發現,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正是晌午時誤闖入他包廂的女子。

  那一瞬間,唐冠堯想放聲大笑,卻又難忍震驚,久久說不出話來。

  “怎麼會是你?!”

  看見傳聞中的未婚夫婿,沁水的震撼不小於他,她萬萬也沒想到,自己的駙馬竟然就是在客棧的包廂裏調戲女子——呃不,是與女子嬉戲,害她誤以為有女子受辱,貿然闖入救人,結果受了一頓好氣的那個男人!

  沁水面色慘白,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夫婿就是他。

  他是俊,說是她生平見過最英俊的男子都不為過。

  一雙微揚的桃花眼略為狹長,黝黑晶亮,勾魂魅魄;形狀美好的薄唇紅潤性感,它總是似笑非笑地微微勾起,給人一種淡淡嘲諷的感覺。

  而每當他慵懶地瞧人時,長長的睫毛會覆住一半的眼,更是性感迷人。

  他身上仍穿著方才相遇時所穿的那襲白色儒袍,身形高瘦優雅,一副文人雅士的裝扮。

  但那件儒衫的襟口卻沒束緊,而是大剌剌地敞開來,露出一小塊平滑光整的胸膛,胸膛上還沾惹著類似胭脂的可疑紅印,讓沁水感到非常刺眼。

  這樣的男人,居然就是她未來的夫婿?!

  “你——就是沁水公主?!”怎麼會?哎哎哎——

  唐冠堯揉弄額際,開始後悔不該貪飲西域的葡萄美酒,多喝了些,現在他的腦子好像有一團線纏在一起,混亂得不得了,根本無法好好思考。

  “你喝了酒?”沁水斂起訝異之色,冷睇著他。

  唐冠堯眼神迷蒙、面色透著不正常的紅潤,一瞧就知道他喝醉了。

  “現在還是大白日,你居然就喝得這樣醉醺醺的,這像什麼話?!如此荒唐之人,焉有資格成為大理的駙馬?!”一股難言的怒氣,猛地竄上沁水的胸口。

  父皇怎會指了這樣的物件給她?

  這樣的浪蕩子,別惹事生非就算謝天謝地了,能治理朝廷嗎?

  “我也沒說過我想做大理的駙馬吧!”唐冠堯忍不住嘲諷回敬。

  她以為這駙馬是“肥缺”,人人搶著要,他便很希罕嗎?

  “你不要做駙馬?”沁水錯愕地看著他。他為何不願做駙馬?他不想要榮華富貴嗎?

  “要!怎麼不要?有公主如此美眷,再討個七八房小妾,人生何等美好——”唐冠堯故意說著混話,話沒說完,唐老爺就跳出來怒喝。

  “混帳!你這兔崽子在胡說什麼?!聖上厚愛,欽點你為駙馬,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你怎敢如此不識好歹,還想娶妾?!”他腦袋壞了不成?他真想賞兒子一掌,看能不能把他打醒。

  “爹啊!天下美女那麼多,放棄了多可惜?要我此生只守著一個女人,那太可憐了,我當然不能答應啊!”唐冠堯故意大聲嚷嚷。

  “你——”唐老爺摀著胸口,快氣昏了。

  唐冠堯卻半點也不退讓,他才不管有多少人想藉由公主攀權附勢,但他——就是不想當駙馬!

  並非沁水不美,事實上,她非常美麗,美得超乎他的想像。

  多年來他見過的紅樓豔妓不在少數,但沒有一人比得過沁水的美貌。

  若說那些紅樓豔妓是群花,那麼沁水便是花中之王——牡丹。要說她豔冠群芳,實在當之無愧!

  今日在客棧裏見到她時,他就已被她驚人的美貌震撼過。

  但偏偏她是公主……是那昏君的女兒,他不想與她有任何瓜葛!

  但也正因為她是公主,所以他不能得罪,如果強硬地拒絕,惹惱了這位高傲跋扈的公主,以及她那位昏君爹爹,只怕唐家一家子人頭都得落地。

  所以萬萬不能來硬的,只能以他的浪蕩子形象為手段,讓她氣惱、失望後主動放棄。

  還未成婚,他就想坐擁三妻四妾,不會太過分了嗎?沁水聽了他的話,自然是萬分惱怒,一股火氣直往腦門飆。

  但仔細一想,讓他三妻四妾,那也未嘗不好。

  反正他們本來就沒有絲毫感情,成婚只是為了完成她病重父皇的心願,倘若他有了三妻四妾就不會來煩她,那她不也樂得清閒?

  於是她斂起怒容,平靜地冷眼旁觀。

  唐冠堯原以為,沁水聽到他想娶妾,應當會當場跳腳暴怒,但她居然還能端坐高位,當作沒聽到似的。

  怎麼她這麼大方?唐冠堯錯愕。

  看來事情沒那麼好解決,他決定先與她談一談。

  他直接對端坐高位的沁水道:“能否請公主暫時摒退左右?在下想與公主私下談談。”

  唐冠堯決定用實際的言語讓她明白,這是一樁多麼荒誕不經的婚事。

  “放肆!”

  沁水尚未開口,同她一起出宮的老宮女桂嬤嬤已跳出來大罵:“我們公主是什麼身分?唐公子雖被指為駙馬,但在大婚之前,怎能要求與公主私下共處?這不合宮中的規矩!”

  “這裏不是宮中,不符合宮裏的規矩又何妨?我承諾絕不碰你們尊貴的公主一根寒毛總行了吧?”唐冠堯尖銳地諷刺。

  “你——”桂嬤嬤瞪大了眼,又欲訓斥,但被沁水阻止了。

  “好了,桂嬤嬤,你們通通退下,讓我與駙馬私下談談。”

  沁水以堅定的語氣下令,桂嬤嬤只好不情不願地帶領一干隨從先行退下。

  見沁水的人馬全退下了,唐家二老也帶著一幫僕傭悄悄離開,想讓小倆口多培養感情。

  說不準,明年此時他們就有孫子抱了。呵呵呵呵——

  兩老咧著傻笑,上佛堂焚香祭告祖先去了。

  身旁的所有人全部退下了,沁水與唐冠堯卻是沉默地相對,誰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畢竟昨日之前他們仍是陌生的,而今日突然一道聖旨下來,他們莫名其妙成了未婚夫妻。

  即使早已瞧過彼此的模樣,他們仍像從未見過對方那般,細細地打量彼此。

  她真的很美,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什麼豔光照人、美如謫仙,都描述不盡她的美貌,即使端著那張清冷高傲的面孔,也沒能折損她一分一毫的美……唐冠堯暗自讚歎。

  撇開唐冠堯的浪蕩行徑不說,他還真是個好看的男人。放蕩不羈的外表,只讓他添增了幾分危險性,他看來還是一樣俊美……

  這個想法剛進入沁水腦中,立即被她像燙手山芋般急速甩去。

  一個男人光有皮相,有什麼用?!

  她武裝起自己,昂起了下巴,美麗的眸子微微眯起,冷冷地問:“駙馬說要私下與我談談,不知想說什麼?現已無旁人在場,你可以說了。”

  唐冠堯嗓音略微沙啞地道:“在下別無問題,只想知道,為何選我為駙馬?”

  要殺人,也得讓人死得明白,無故點他做駙馬,總得給他一個理由。

  唐冠堯肯定其中必有緣故,但他不知道他們圖的是什麼。

  沁水可能沒想到他會問出這種問題,神色怪異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冷淡回答:“我不知道!”

  不是她故意擺高姿態不肯說,而是真的不曉得。

  沁水坦言道:“招你為駙馬,是我父皇聽從圓方大師的建議後下的令,我只是遵從我父皇的旨意罷了。”

  “圓方大師?”唐冠堯聽過這號人物,他是中土來的掛單和尚,這二十年來看似毫無作為,但又令人感覺莫測高深。

  給了皇帝這樣的建議,圓方大師究竟打著什麼主意?

  將堂堂的二公主指配給他,那病皇帝圖的又是什麼?圖他的好樣貌?

  不!皇帝是男人,當然不可能貪圖他生得好看!

  那麼他們圖的是唐家的財嘍?

  他還以為,經過自己這些年的“努力”,唐家的家產與名聲早已讓他給“敗”得差不多了,沒想到,竟還是引來天朝的覬覦。

  不過,那病皇帝若是貪圖唐家的家產,找些名目要唐家捐錢便成,做什麼要親生女兒“捐軀”呢?

  唐冠堯還是想不通。

  “唐某還是不明白,皇上為何指我為駙馬?唐某並沒有什麼過人的豐功偉業——”

  “確實是!”

  沁水的一句搶白,讓唐冠堯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就算是事實,她也不必回答得這樣鏗鏘有力吧?

  “比起朝廷裏的幾位年輕官員,你確實毫無作為,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棄婚,仍會遵照父皇的旨意,與你完婚!”沁水以一徑高傲的神態,一口氣把話說完,彷佛看不見唐冠堯微微抽動的面頰。

  “那還真是多謝公主的厚愛哪,只怕唐某消受不起。”唐冠堯語氣裏滿是諷刺。

  要不要他跪下來磕頭謝恩哪?感謝即便他如此“不成材”,她仍願意嫁給他!

  沁水微擰秀眉,她再怎麼無知,也聽得出他是在嘲諷她。

  她很訝異,他真的不願與她成婚嗎?

  不是她厚顏自戀,認為人人皆該高興娶她,而是因為她是公主,只要與皇族結親,從此便是平步青雲,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他——不希罕嗎?

  唐冠堯不管那皇帝老爺安的是什麼心,但要他娶公主?門兒都沒有!

  “公主!承蒙聖上與公主錯愛,看得起唐某,在下實在欣喜惶恐,但唐某深知自己劣習,個性浪蕩輕浮,沒天賦也沒才能,娶了公主是委屈了公主,即便想靦顏接受指婚,薄弱的良知也不允許啊,不如公主原班人馬折返宮中,請聖上另行指婚如何?”

  唐冠堯露出虛假笑容,好不誠懇地建議道。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大串好聽的話,沁水只注意到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請聖上另行指婚。

  “你想拒絕這樁婚事?!”他怎麼能?!

  “在下浪蕩粗鄙,實在配不上公主,不忍令公主蒙羞,相信公主也萬般不願嫁給在下這種荒唐無德的男人吧?”唐冠堯不介意貶低自己,只要她肯勸服她的皇帝老爹退婚,要他承認自己是頭豬,他都願意。

  “我說了,我不介意!這是我父皇的旨意,我必須遵從,所以我們一定得如期完婚。”沁水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履行婚約。

  她曾親口在臥病的父皇床前許下承諾,會招回駙馬,完成她父皇的心願,所以這唐冠堯是痞子也好,是無賴也罷,既是父皇所指,那麼她也唯有奉旨完婚。

  但我介意啊!唐冠堯望天無言歎息著。

  難道他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嗎?

  “公主難道真的不介意與其他女人共用丈夫嗎?”唐冠堯故意提起,方才他說過要納七八房小妾的荒唐話。“在下可不是說著玩的,我可以不避諱地告訴公主,我此生是不可能只忠於一個女人的,即便與公主成婚,我仍打算多討幾個老婆,夜夜抱著溫存纏綿,即便如此,公主仍是要嫁嗎?”

  女人沒有不善妒的,他以為只要這麼說,沁水絕對無法忍受,必會勃然大怒,然後氣衝衝地離去,皇上就會收回成命……嘿嘿。

  但哪曉得,她壓根不在乎!

  沁水以毫無情緒的冷眸瞥了瞥他,然後紅唇一抿,冷笑道:“不!這樁婚姻不能作罷,如果你想三妻四妾,儘管請便,我不會干預,但前提是,你得先同我完婚才行。”

  “什麼?!”她真無所謂?!

  唐冠堯感覺得到,她絕不像表面那樣滿不在乎,可她為什麼還不肯退婚?難道她真的願意與其他女人分享丈夫?

  屢次挫敗,唐冠堯懊惱得快把牙咬斷了。

  這女人的反應,能不能稍微讓他可以預料一些?她一定要那麼特立獨行?!

  “公主何必把自己一生的幸福,葬送在我這敗德下流的浪蕩子身上呢?”唐冠堯只能再次“好言相勸”。“外頭多的是有為上進的好青年,無論哪個來當駙馬,都會比我更稱職,公主何必執著於我?”

  唐冠堯笑得嘴角僵硬,都快哭出來了。

  “我說過,無妨。既然招你為駙馬,那麼我便會讓你‘像個駙馬’。”沁水語氣堅定,彷佛帶著決心似地說道。

  “不知公主何出此言?”唐冠堯直覺這話中大有玄機。

  沁水不再說話,只微勾唇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神秘微笑,那笑容教唐冠堯背脊發毛,直直冷進心坎裏。

  她——到底想做什麼?

  因為沁水拒絕退婚,所以不管唐冠堯高不高興、想不想要,他都得乖乖接旨,成為大理國的二駙馬。

  只不過聖旨他是不情願地接了,但也立誓絕不會放棄擺脫駙馬頭銜,別說他還不想娶親,就算要娶,也不想娶個高矜傲慢的公主!

  他可不想連夜裏想跟自己的娘子親熱,都得先請示獲得恩准才行。

  所以,在成親之前,他會想辦法讓她主、動、退、婚。

  一接下聖旨,唐家二老立刻恭敬地捧到後頭的祠堂,供奉在老祖宗的牌位前,作為對老祖宗的答謝,同時趕緊命人去打掃沁水即將入住的院落。

  唐家大宅非常大,整座宅子一共分為三個大院落,分別為松、竹、梅三院。唐家兩老居住在松院,唐冠堯住在竹院,而沁水則被安排在被當作客房的梅院。

  唐家兩老親自選好了房間,派人清理乾淨了,才讓沁水帶來的僕人忙進忙出地替她搬運大批木箱行囊。

  她雖生得美,但並不虛榮奢華,平常的衣著裝扮全由婢女們隨意替她打點,她自己從來不太理會,而那些大箱子裏裝的都是她喜愛的書籍。

  但唐冠堯不知詳情,只當她搬來的全是衣物,心裏冷嗤:哼!那皇帝老頭八成是看准了唐家財力雄厚,供得起他女兒揮霍無度,所以才指了他這倒楣鬼為駙馬的吧?

  “都擺放好了?”

  沁水走入自己即將居住的院落,美目四下梭巡,細細打量這個雅致的房間。

  唐家不愧為大理的首富,房裏擺設的傢俱、花瓶、字畫、古玩,或許未必比得上皇宮,但也相去不遠。

  她輕撫那上等紫檀木嵌貝的精緻傢俱,仔細磨過的桌面光滑細膩,溫潤如玉,她暗自驚歎它的美麗。

  但桂嬤嬤可還不滿意,挑剔地四處梭巡後,撇撇嘴,扔下一句批評:“這房間如此狹小簡陋,真是委屈公主了!”

  “狹小簡陋?”沁水不禁失笑。

  要說大小,這房間確實比不上她宮中的房間寬廣精緻,但以她的眼光來看,這房間已是不差,實在沒得挑剔了。她算是皇族四姊妹裏“嫁”得最好的,她大姊可是被許給土匪窩的土匪頭子呢!

  她幾乎不敢想像,現下自己的大姊正過著什麼樣可怕的生活。

  想到自己那些流散的姊妹們,她心情倏然變得沉重,千愁萬緒湧上心頭,連忙轉身走到窗前,推開雕花窗櫺欣賞風景,轉移沮喪悲傷的情緒。

  窗外是一座花園,一方小蓮花池位於正中,夏日荷季過了,幾株光禿禿的蓮莖上頭,只看得見鼓脹碩大的蓮蓬迎風搖曳,兩隻蜻蜓在蓮蓬與半枯的荷葉間追逐嬉戲,倒也有幾分野趣,沁水瞧著,不由得消除了些許心煩。

  忽然聽得咿呀一聲,她發現對面的院落打開了一扇窗,抬起頭,瞧見對方,倏然一愣。

  而開窗的人也同時發現了她。

  “公主?!”見鬼了!

  唐冠堯嘴大張,神情愕然。

  她的房間居然就在他寢房的正對面!兩個房間之間只隔著一座花園與小荷花池,只要一開窗,就能遙遙相望。

  他打算等會兒立刻去找爹娘算帳,他敢打賭,那兩個狡獪的老人家絕對是打著讓他們培養感情的蠢念頭!

  “駙馬。”沁水有些不自在地轉開了眼,差點沒懦弱得立即關窗逃逸。

  她的窗怎會剛好正對著他的房呢?

  而她的不自在卻讓唐冠堯以為她“目中無人”的毛病又發作了,當下不由得輕蔑冷笑。

  “晌午在客棧裏,對不住了。在下不知是公主,所以與公主起了爭執……”唐冠堯做著表面功夫,咧咧嘴,沒太大誠意地說著道歉的話,不過沁水也沒計較。

  “無妨,不知者無罪。”再說,她也不是完全沒錯。

  沁水最大的優點,便是懂得反省自己,否則依她的倔脾氣,只怕要成了霸道嬌蠻的壞公主了。

  “公主不見怪就好。”她真的能忍得下這口氣?唐冠堯有些詫異地細瞧她,但她似乎真的沒放在心上,讓他對她的印象霎時好了些。

  不過,也只有這麼一些些而已,他依然不想與她成親。

  他端起主人的客套,虛假問道:“對了!公主房裏都安頓好了?需要派點人手過去幫忙嗎?畢竟公主帶來的那些衣服首飾可不少,不多些人幫忙——怕整理不完吧。”他刻意頓了下,表情有點諷刺。

  “衣服首飾?”沁水微蹙起秀眉,不記得自己有帶那麼多衣服首飾來,不過還是禮貌地道謝:“謝謝駙馬,大致都安頓好了,不需要再派人過來了。”

  “是嗎?那麼房間可還舒適?若是公主覺得不夠舒適,要不要考慮先搬回宮裏住一陣子再說呢?”

  最好是一回去就別再來了!唐冠堯在心裏默默補充。

  “不必了,我覺得房間相當好,應該能住得很舒適。”沁水確實這麼認為。

  “是嗎?那……很好。”唐冠堯嘴角微微抽動,臉上沒有半分喜悅,只有深深的遺憾。

  唉!她就不能稍微嫌一下,好讓他有機會“請”她回宮嗎?

  “公主真的不想回宮嗎?對了!皇上龍體欠安不是嗎?公主是不是該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唐冠堯堆起假笑,向來對那昏庸皇帝很不以為然的他,突然萬分關心起這位“未來岳父”的龍體康泰。

  “……駙馬為何一直勸我回宮呢?我今天才剛出宮呀!再說我答應過我父皇,一定會將我的駙馬帶回宮,所以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否則我是不會回宮的。”沁水有點受傷地看著他,神情困惑。

  她怎麼有種感覺,他一直想逃避這樁婚約?

  “……唉!”唐冠堯低歎。她不肯回宮,便什麼都沒得談。

  兩人不再說話,大眼瞪小眼,相對兩無語。

  沁水不禁感歎:莫非這就是他們未來的婚姻生活寫照?

  最後是唐冠堯結束這沉默的對視,僵笑著說:“既然都安頓好了,那麼就請公主好好休憩了。”

  “嗯,駙馬也是。”

  又是咿呀一聲,兩扇窗同時合上了。

  沁水站在窗內,望著那扇緊閉的窗,輕咬著唇,心裏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安。

  他似乎一直在暗示、催促她回宮,他不希望她留下吧?

  他對婚事的不熱衷,讓她心裏不由得難堪起來。

  好像從一開始,他就沒對這樁婚約欣喜過,他的反應讓她覺得自己像個不知羞的女人,硬逼迫他娶她,但她有其他辦法嗎?

  不!她沒有。

  父皇病情危篤,只怕離大去之期不遠,她絕不能讓父皇憂心大理、帶著牽掛離去,無論如何,她都要將唐冠堯帶回宮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6 00:20:47

第二章

  晚膳時刻,唐家兩老特地命大廚燒了一桌豐盛的好菜,歡迎公主媳婦初次入府。

  唐冠堯原本假借頭疼名義躲著不想去用膳,但被唐老爺親自從房裏拖了出來。

  如今他正掛著皮笑肉不笑的僵硬笑容,坐在飯廳裏陪伴嬌客。

  座位是經過刻意安排的,他的旁邊坐著沁水,沁水的對面是唐夫人,而唐夫人的身旁則是唐老爺。

  幾名唐家的僕傭站在一旁等著伺候,而沁水那方也不遑多讓,幾名守衛站在稍遠處戒備著,連只蒼蠅也不讓飛進飯廳裏來,而四名婢女與桂嬤嬤則是環繞在飯桌後頭待命,兩家人馬有如楚河漢界,各據一方。

  這等驚人的陣仗,要是不知情的人見了,還當是鴻門宴呢!唐冠堯心裏冷嗤。

  “來來,媳婦兒——呃不,公主,請用菜吧!”

  唐老爺熱情地招呼著,舉箸便想替未來的媳婦兒夾菜,這時桂嬤嬤忽然跳出來厲聲高喊:“請稍等!”

  “啊?”唐老爺嚇了一跳,差點把鑲著翡翠的象牙筷給抖掉了。

  桂嬤嬤朝一旁的婢女使個眼色,伶俐的婢女立即從袖中取出一根銀針,一一在每盤菜中戳刺測試,看看菜中是否有毒。

  唐家兩老從沒見過這種事,可給嚇呆了,神情茫然,不知所措,而唐冠堯則是滿肚子火,簡直快氣炸了。

  她們當著唐家人的面這麼做,是懷疑唐家會在菜裏下毒不成?

  “我不等,餓死了!”唐冠堯故意大嚷著,不顧那名婢女尚未將全部的菜肴測試完畢,便舉箸夾起自己面前的幾樣菜,粗魯地塞進口中,大口咀嚼起來。

  由他來測試,可比銀針還准吧?

  “你……”桂嬤嬤被他駭著了,怎麼毒都還沒試完就急吼吼地吃了起來,他大少爺有那麼餓嗎?

  “公主?”她驚惶地看向沁水,他都吃了,這毒是要繼續試,還是不試啊?

  唐冠堯魯莽的舉動也令沁水驚訝萬分,但她瞧得出他並不是餓了,而是故意找碴。他心裏有什麼不快呢?沁水不明白。

  她又瞥了滿臉不在乎的唐冠堯一眼,沉聲道:“沒關係,命秋菊不必試了,退下吧!”

  既然他吃了後還好端端的,可見菜裏無毒,自然也不必再試了。

  “是。”聞言,秋菊與桂嬤嬤暫時退到一旁,總算可以正式用餐了。

  “好好,那麼開動吧!來,公主,您嘗嘗這菜——”唐老爺舉起筷子伸向面前的盤子,又想替沁水夾菜時,沁水的婢女原本靜立在一旁,忽然一個箭步上前,動作迅速地夾起他想要的菜,放入他前頭的小盤子裏。

  “啊?這……”唐老爺傻了。

  不只他,唐夫人與唐冠堯也是同樣的情形,不管他們舉箸想夾哪一道菜,後方的婢女必定動作更加快速地把菜夾入他們的盤子裏,他們幾乎是只要負責埋頭吃就行了,根本不必親自動手去夾菜。

  這又是怎麼回事?

  唐家三人面面相覷,搞不清楚這是在做什麼。轉頭望向沁水,只見她依然筆挺地端坐著,神情一貫地高貴自矜,半點也不見驚慌,她想吃哪道菜,只要下巴略微一昂,或是用目光指示,服侍的婢女就會立刻為她將菜夾進小盤子裏,供她取用。

  不但如此,婢女甚至還講究地替她除魚刺、剝蝦殼、剔掉骨頭,把她伺候得像尊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活菩薩。

  唐冠堯明白了,原來這便是宮裏皇族的用餐習慣,宮裏的王公貴族吃飯,是不必自己動手的!

  但她似乎忘了,這裏是唐府,不是在皇宮裏,宮裏的那套規矩,可以不必帶進唐府裏來。

  唐冠堯注意到爹娘對這套規矩萬般不習慣,他們都是慈藹的老好人,不習慣讓人這般伺候,婢女每替他們夾一回菜,他們就誠惶誠恐地點頭道一次謝,只怕吃完這頓飯,他們一身老骨頭都要直不起來了。

  而且因為惶恐不安,兩位老人家幾乎都沒吃什麼,實在令他心疼。

  過去沁水在宮裏是怎麼用餐他不管,但進到唐府來,就得依照他們的方式。

  思索了會兒,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伸手假意要盛湯,果然服侍他的婢女立刻俐落地上前要替他盛湯,他故意以手肘輕撞,撞翻了婢女手裏那碗湯。

  “啊!”婢女沒想到湯竟然翻了,頓時大吃一驚。

  “呀!真對不住,要不要緊?沒燙傷吧?”唐冠堯握住婢女的手,佯裝關心地檢視著。

  “不、不要緊……”婢女沒什麼燙著,倒是整張臉面色爆紅,像塗了胭脂。

  宮裏的婢女大多是打小買進宮的,生活單純,別說不常與男人接觸,即便有,也不曾遇過像唐冠堯這般俊美、有魅力的男子。婢女當下整個人茫酥酥的,差點連魂都給飛了。

  “真對不住,是我一時不小心,因為我不習慣有人替我夾菜盛湯……”唐冠堯有如賣弄自己的性感般,咧開薄唇對她優雅微笑。

  “不不,沒關係……”婢女直對著唐冠堯害羞地笑,好似快飛上天般暈陶陶。

  沁水抿起紅唇,沉下臉,因為眼前這一幕實在太令人感到礙眼。

  不是她善妒,見不得他與其他女人親近,而是在座還有旁人,唐冠堯不顧他人眼光,逕自與婢女調笑起來,不覺太過放肆了嗎?

  駙馬調戲宮女,這像話嗎?

  不過唐家二老在場,沁水給他們面子沒當場發作,只隱忍地道:“駙馬!你別拉著春蘭的手,請駙馬鬆手,讓春蘭下去敷藥吧!”

  “喔,真抱歉,我倒給忘了,不過春蘭姑娘的手可真嫩呢……”唐冠堯故意裝出涎臉的無恥表情。

  唐家兩老聽了兒子不要臉的調戲,差點噴出嘴裏的飯菜,而其他人則有志一同覷向沁水,偷看她的反應。

  沁水當然很生氣,臉都青了,但還是忍住怒氣,只以眼光示意桂嬤嬤快要春蘭下去。

  春蘭因為聽了唐冠堯的讚美,心頭又是一陣驚喜,甚至忘了要走開,就那麼傻傻笑著,直到桂嬤嬤怒聲喝斥:“還不快退下?”她才驚醒過來,急忙福了福,倉皇地退下。

  “春蘭不在,就煩請駙馬自行動手夾菜了。”沁水暗暗冷笑說道。

  誰讓他愛吃婢女豆腐,這下活該沒人替他夾菜!

  “噢,不打緊。”唐冠堯得費好大的勁兒,才忍得住嘴邊那抹得意的笑。

  這下他可以好好吃頓飯了!

  不過他可不會自私地只顧自己輕鬆,沒忘了要拯救仍在“水深火熱”裏的爹娘,於是他眉一擰,故意指著坐在圓桌對面的爹娘道:“可是公主,你瞧大家皆有婢女服侍,只有我無婢女服侍,這似乎不太公平,這樣一頓飯,教我吃得怎麼甘心?不如你讓婢女全都撤下,誰也不讓婢女服侍,這才公平!”

  他這番話讓旁人以為他器量小、愛計較,當下全暗自露出鄙夷的神色。好色又小器,二駙馬怎麼會是這種人?

  唐家兩老疑惑地看著兒子,心裏納悶:怪了!兒子向來不拘小節、很好說話的,幾時變得這麼愛計較啦?

  “桂嬤嬤,讓秋菊她們也全退下。”沁水沒跟他計較,只轉頭淡然命令道。

  原本少了一個婢女,從唐府裏挑一個補上便是,不必將婢女們全部撤走,但沁水怕又發生像方才調戲婢女的事,所以才同意將人撤下。

  她打小沒自己親自夾過菜,婢女撤下了,她連該怎麼伸出筷子從大盤子裏夾菜都不曉得,不過那也無妨,因為經過方才之事,她也氣飽了,已無食欲繼續用餐。

  倒是唐家三人松了一口氣,吃得高興自在,與早先的僵硬彆扭有如天壤之別。

  用過晚餐,唐家兩老回房去了,唐冠堯起身慢慢走出飯廳,等著某人喊住他。

  他猜想,必定有人想同他說話。

  果然走沒兩步,身後就傳來沁水的聲音:“駙馬請留步。”

  他回過頭,佯裝詫異地問:“有什麼事嗎?”

  “我想與駙馬談談。”

  “行!”他等的就是這一刻。“那咱們到花園裏去——”

  “那怎麼行?!”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桂嬤嬤不知打哪冒出來,以那嚴厲又沙啞的嗓音高聲喝斥:“尚未大婚前,孤男寡女焉能私下獨處?況且花園裏陰暗無人,若‘有人’有心輕薄公主,那可怎麼辦?要是讓皇上知道了,我可擔當不起這放縱的罪名!”

  桂嬤嬤若有所指地暗示道,像只老母雞守在沁水身旁。

  “我們只是談談,我不會拖她上床!她是我的未婚妻,我與我的未婚妻私下聊聊,培養培養感情,難道也不成嗎?”唐冠堯不耐地反問。

  她也未免管太多了吧!如今他只是未來的駙馬,也就罷了,如果他真成了駙馬,她這樣成天搞破壞,他們生得出孩子嗎?

  “你……”桂嬤嬤倒抽一口氣,瞪大了眼。“你身為堂堂的二駙馬,竟然說出這般粗鄙的話語,不覺下流無恥嗎?!”

  “喲!原來宮裏不許說上床這種下流話啊?那麼是只許做,不許說嘍?”唐冠堯很有禮貌地假笑詢問。

  “你——”桂嬤嬤整張老臉漲得通紅,一副快被氣死的模樣。

  沁水揉揉額角,覺得頭很痛,這兩個人怎麼老是槓上呢?

  她不怪桂嬤嬤瞧他不順眼,這樣的浪蕩子若非父皇親自指婚,她只怕也不會下嫁,她知道桂嬤嬤只是心疼她受委屈。

  但唐冠堯再不濟,好歹也是她的駙馬,畢竟不能讓桂嬤嬤對他太過無禮,於是她開口道:“好了,桂嬤嬤,我不會有事的,讓我與他談一談,你退下吧!”

  “是啊是啊!你年紀大了,可禁不起疲勞,快快退下歇息吧。”唐冠堯嘻皮笑臉地催促道。

  桂嬤嬤恨恨地咬牙,暗瞪唐冠堯一眼,才悻悻然施禮後退下。

  見心頭大患走了,唐冠堯神情輕鬆多了,便轉頭對沁水說:“我們到花園裏談。”

  唐家花園裏寂靜無人,但倒不像桂嬤嬤所以為的那樣陰暗。

  花園的回廊,在入夜後點上了一盞盞輕紗的宮燈,近處明亮遠處蒙矓,倒是別有一番詩意。

  只可惜,眼前的美景沁水無暇欣賞,她只想趕快解決方才發生的問題。

  “駙馬,你方才用餐時言行非常不妥,往後能否請你收斂一些?”沁水一開口就是指責,方才給唐家二老面子,沒當面斥責他,現在可不必客氣了。

  “咦?我怎麼了?”唐冠堯摀著胸口佯裝驚訝,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駙馬怎可隨意調戲婢女?你身為駙馬,一言一行都需符合駙馬該有的禮節與品德,別留下話柄讓人笑話。”沁水責備道。

  她可不想讓事情傳揚出去,到最後,連她父皇在宮裏都聽到風聲。父皇病重,她希望能讓他老人家安心養病,別再為她的事情煩憂。

  “我調戲婢女?!”唐冠堯忍著笑繼續作戲,一臉委屈地大喊:“我不過握著她的手,瞧瞧哪兒燙傷了而已,難道在宮裏,握女人的手就算調戲嗎?”

  “當然算!”沁水氣惱地看著他,再忍著氣道:“即便駙馬關心,也應謹守禮儀的分寸,男女之禮不可忽視,不管過去如何,你既被指為駙馬,就該屏除過去的惡習,奮發振作,好好為大理的將來努力……”

  她越說,語調越嚴厲,唐冠堯卻依然有本事嘻皮笑臉,半點不在乎。

  普天之下的男人,應當沒有一人喜歡聽人說教,但他有個老友名叫宋謹玉,就很愛說教,成天纏著他,老要他收起浪蕩、好好讀書考取功名什麼的,所以這種長篇的叨念對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飯,他早就練就充耳不聞的本事,還能好整以暇地欣賞她板起臉說教的嬌美模樣。

  奇怪!她越是生氣,看起來越是嬌豔美麗,即使嗔怒,也沒能醜化她半分美貌,真教人感到不可思議。

  眼前她這模樣,明明和晌午時在客棧所見一模一樣,為何那時只覺得她高傲冷漠,而現在卻覺得她努力板起小臉數落人的模樣,其實也挺可愛的?

  “但我忍不住啊!”待她的話語告一段落,唐冠堯又擺出一副“非我所願”的無辜神情。

  “我也不想調戲她的嘛,不過誰教你的婢女個個生得那般美貌,哪個男人瞧見不心癢難耐?四個實在太少了,我看公主不如再多調些貌美的婢女過來,身旁若能圍繞著七八個美婢伺候我,也挺不賴的。”

  說著,他還不忘裝出涎臉的表情,讓自己的下流無恥登上高峰。

  “你休想!”一股怒氣直沖上腦門,沁水強撐出來的冷靜瞬間崩潰。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以冷淡、冷靜與冷情面對這樁非她所願的婚姻,怎知才兩三句話,就被他惹得一肚子火,氣得失去理智,勾出真性情。

  她實在太生氣了!這種好色的無賴,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可以告訴你,想要我調來更多美婢不可能,而且我所帶來的婢女,明日便要回宮了,往後駙馬可以斷絕邪念,沉澱心情,好好修身養性。”

  想要更多美婢環繞?他作夢!

  “啊?!為什麼?”唐冠堯裝出失望的表情,神情委屈,只差沒難過地滴下淚來,其實心裏快笑翻了。

  哈哈,太有趣了!他興味盎然地覷著她,好似在逗弄一隻易怒的小狗,她反應越大,他越是開心。

  原來她那張美麗的小嘴,不是只會吐出冷冰冰的言語,還有其他可愛的聲音,即使嗔怒,也好過毫無情緒的冰冷平板。

  沁水瞪著他,心中依然惱怒,但負面情緒已壓抑許多。

  “這些婢女,只是護送我到唐府來,既然我已來到唐府,而且府上也有丫鬟可伺候,那麼便不需要她們了,所以明日便要將她們遣返宮中。”其實這是她方才臨時下的決定,不送走她們,怕後患無窮。

  “美麗的妹妹們明日便要回宮了?那可真是太好——不,是太可惜了!”

  唐冠堯失望地重歎一口氣,很盡責地扮演著無賴的角色。

  這人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啊?!沁水難以置信地瞪著他,真是憤怒又傻眼,難道除了美色,他絲毫不關心天下大事嗎?

  “咦?公主做什麼這樣瞧著我呢?喔!我知道了,公主是瞧我生得俊美,瞧呆了是吧?”

  唐冠堯發現自己被人瞪著瞧,不但半點也不窘迫,還不要臉擺出自戀的神情。

  “公主若是想瞧我,不必偷偷地瞧,儘管告訴我沒關係,我會大方地讓你瞧。”他很認真地建議道。

  沁水聽了差點沒吐血,她忍不住大翻白眼,決定要先回房,不同他說了!若她再繼續待下去,只怕會給這油嘴滑舌的浪蕩子氣死。

  “言盡於此,請駙馬好好想想!若駙馬沒其他事,我要先回房——啊!”

  沁水扭頭欲走,不料一轉身,就看見一個不明的東西,朝她的粉臉直撲而來。

  是蛾!好大的夜蛾!

  “啊!”她向來怕蟲子,見著飛蛾嚇了好大一跳,尖叫著往後跳開,但這一跳,正好把自己送進一個溫暖寬大的懷抱裏。

  “啊哈,瞧瞧我撿到什麼了?”

  寬大胸膛的主人——唐冠堯順勢攬住她的纖腰,語調慵懶,明顯帶著戲謔。

  “啊!”沁水沒想到自己這一跳,竟會自動投進他懷裏,當下漲紅臉,又是羞澀又是窘迫,急忙想移開身軀,但沒想到,那無恥的色狼竟然死抱著她的腰不放。

  “放——放開我!你竟敢輕薄我?大膽!”沁水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膽,又羞又惱地高嚷,努力掙扎要把自己嚇到癱軟的身軀從他的懷中拔開。

  “我輕薄你?!”慵懶的語調不變,但多了幾分掩藏不住的笑意。“公主!明明是你自己對我投懷送抱,我都沒怪你吃我豆腐了,你還誣賴我輕薄你呀?”真是打人的喊救命,作賊的喊捉賊。

  他耍著嘴皮子,手裏也沒閑著,攬著纖腰的大手悠閒地在她的腰間散起步來,拿那雙大手丈量她的腰肢。

  老天,她的腰細得不可思議!

  “誰、誰吃你豆腐了?!”沁水扭頭,拿一對美麗的大眼睛凶巴巴地瞪他。“我只是嚇著了,差點跌跤罷了!”她怒氣沖腦,根本沒發現自己正被吃著豆腐。

  她無法否認是自己“投懷送抱”在先,但她是被那只蛾嚇著了,才不是存心吃豆腐,他的指控簡直是在譭謗她這大理國二公主的名譽。

  “唔,好吧!你不是吃我豆腐,你只是想在跌跤時,拿我當墊背而已。”唐冠堯笑得好寬容大量,大手還放肆地繼續在她的腰間爬爬爬。

  “放開你的手!”沁水這時終於發現那雙毛毛手一直在腰間肆虐,氣呼呼地拍開他的手,然後迅速掙脫他的懷抱。

  “你這人簡直是——”

  “我怎麼了?”

  唐冠堯好溫柔地對她一笑,那俊美無儔的笑容,讓沁水心口被猛力撞擊一下,然後她究竟想說什麼,連她自己都忘了,就只是愣愣地癡望著他。

  “咦?公主不知道該怎麼罵人嗎?如果不懂,我可以教你。這時候無賴通常是最好用的。再不然,登徒子也行。再不然,下流胚子也不錯。”

  唐冠堯笑得眯起了眼,好溫柔地教她罵人,讓沁水又氣又窘,方才片刻恍神也瞬間恢復清醒。

  “這種事不用你教我!總、總之——以後沒我的允許,不許隨便碰我!”

  發完嬌嗔之後,沁水神情高傲地扭頭就走,只不過因為腳步太急太快,看來根本就像落荒而逃。

  她都走遠了,還能清楚地聽見唐冠堯在後頭狂肆大笑的笑聲。

  “哈哈!太好笑了!”唐冠堯捧著肚子,笑得不能自已。

  她居然連罵人都不會,豈不好笑?但唐冠堯竟覺得這高傲公主漲紅臉,倔強地昂起下巴的模樣好可愛,他是病了還是瘋了?

  原本還猜想那病皇帝是不是看不過他日子過得太清閒,特地派個驕縱的公主來整治他,結果如今看來,似乎也不是那麼回事。

  算了!管他的呢,反正頂多再過一些時日,這位高傲公主與那個昏庸無能的病皇帝,就會死心改指他人為二駙馬,他也不必太過煩惱。

  暫且將沁水的事拋到腦後,唐冠堯看看天色,月兒已高掛夜空,此時珍翠樓應該是燈紅酒綠、酒酣耳熱之際吧?

  好吧,逗弄完了愛生氣的高傲公主,他也該去忙“正事”了!

  他長袍一撩,步履輕巧地朝後門走去。

  沁水蒙頭胡亂往梅院方向沖,因為對唐府不熟,還差點迷了路。

  好不容易回到梅院,沖進房裏,桂嬤嬤一見到她就嚇了一跳,驚喊:“公主!您的臉怎麼那麼紅呀?”

  她臉很紅嗎?沁水白皙冰涼的小手捂上自己的臉,確實感受到芙頰上傳來的燙熱溫度。

  “沒什麼,或許是我方才一路跑回來,臉才發紅的。”

  “跑?公主,您做啥要跑呢?發生了什麼事嗎?”桂嬤嬤眯起眼問道。她不愧是塊老薑,辣得很,一下子就嗅出端倪。

  “啊?”沁水沒想到她如此機靈,頓時愣住。“沒……沒什麼。桂嬤嬤,你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是。”桂嬤嬤當然瞧得出主子不對勁,但她不肯說,誰也拿她沒辦法。

  她歎了口氣,正要退下時,沁水忽然又喚住她。“桂嬤嬤?”

  “是,公主?”她立即折回來。

  “明日一早,你派兩名護衛,護送春蘭她們回宮。”沁水吩咐。

  “讓她們回宮?!”桂嬤嬤瞪大了眼。“為什麼?公主,把她們都遣走了,往後誰來伺候您?”

  “唐府裏下人夠多了,請他們撥幾個手腳俐落的婢女過來就行了。”她並不是一定要自己的婢女伺候才行。

  “公主!她們雖然也是伺候大戶人家的下人,但畢竟唐府和宮裏不同,宮裏的規矩習慣,他們怎麼會懂呢?”桂嬤嬤很不贊同。

  “桂嬤嬤,我們現在是在唐府,不是在宮裏,有些事情必須入境隨俗才行。”沁水不是沒注意到,用餐時唐府的人有多彆扭。

  “那麼,至少留下一個吧!”桂嬤嬤討價還價。“咱們宮裏的髮式繁複,不是尋常丫頭能梳的,唐府只有唐老夫人一名女眷,只怕是無人會梳那些髮式才是。”

  沁水想想也是,便點點頭道:“好吧!那讓夏荷留下,她手最巧。至於春蘭秋菊冬梅她們,明日就先讓她們回宮吧。”

  “是。”這下桂嬤嬤不再有任何意見,點點頭,默默退下了。

  房裏只剩她一人,沁水終於可以卸下偽裝,真實地面對自己的情緒。

  唉!好丟臉。方才真的太丟臉了!本來是要狠狠教訓他一頓的,結果竟然被他的笑容迷得忘了該怎麼罵人。她幾時變得這麼“貪戀男色”了?

  撫著紅通通的臉頰,柔嫩的肌膚熱得快要可以煎蛋了,沁水懊惱得無以復加,羞窘得恨不得鑽進地洞裏。她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冷情冷性的姑娘,她不會不想成親,但也沒特別渴望,比起找個好夫婿,她更渴望離開皇宮遨遊天下,走遍三山五嶽,看盡大理、中土、甚至西域的山水風光。

  但她身為大理國的二公主,怎能率性而為?所以她也知道這只是空想,根本不可能實現,所以她藏起自己渴望飛翔的心,一切只以大理為重、以父皇為重。

  現在的她只想為父皇盡點心力,招駙馬幫他重建大理,其餘的,她不敢多想。

  父皇所指配的駙馬,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像唐冠堯這般浪蕩成性、荒唐無恥的男人,她不曾見過第二個。然而,他的俊美面孔與迷人風采,也是她不曾見過的。

  她氣他、惱他,但又忍不住被他吸引,他的笑容像燦爛的日光那般炫目,使人忍不住被他迷惑,連她都無法克制自己失常的行徑。

  冷靜!段沁水!她閉上眼,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那惡劣的男人是存心逗弄你,故意惹你生氣,想看你羞惱的模樣,難道你瞧不出來嗎?你可別中了他的計,讓他稱心如意。

  不過是個好看的男人罷了,世上什麼樣好看的男人沒有?你怎能被一個“只有”好看的男人迷去了心魂?她拍打自己的臉頰,命令自己冷靜。

  但是、但是……那些男人沒有一雙會勾人的眼睛,也沒有迷死人的俊美微笑呀!心底有道聲音小聲地反駁。

  好看又如何?!空有好看的皮囊,沒有遠大志向與學問涵養,不過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對大理沒有任何幫助。

  你千萬得把持住,不能被他那張好看的皮相迷得暈頭轉向!

  她閉上眼,幾次深呼吸後睜開眼,眼中的激蕩已消退,現下只看得見如古井水般不興波瀾的平靜眼波。

  當務之急,是逼唐冠堯好好充實學問,然後助他確立報效朝廷的高遠志向,這才是她身為大理國二公主所應盡的責任。其他的——

  都不重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6 00:21:02

第三章

  暫居唐府,沁水得到最高規格的待遇,她整個房間裏擺的、用的,全是最高檔的東西。紅木大床散發著淡淡的高級木料香,床上的繡花被褥細緻柔軟。只是她初次出宮,再加上被唐冠堯擾亂了心神,沁水懊惱得在床上翻來覆去,幾乎整晚沒能好睡。

  天大亮時,她才勉強拖著慵懶的嬌軀起身,梳洗過後,精神才好了些讓夏荷替她梳頭打理完畢後,她親自從帶來的書箱裏找了一些書,打算從今日開始好好改造不成才的唐冠堯,強迫他多讀些書。

  “公主,唐家老爺夫人親自來請您去用早膳。”桂嬤嬤從房外走進來稟報。

  "公公婆婆?"沁水趕緊放下手裏的書,快步走出去。

  “公主萬福——”唐家老爺夫人一見沁水便要跪下行禮,沁水趕緊拉住他們,不讓他們跪拜。

  “我說了,你們是公婆,我是媳婦,往後見了我不必行大禮。”

  再次聲明。沒有道理公婆還要向媳婦跪拜的!

  “是,是,我們知錯了。”

  興許是她正經的模樣太嚴厲了,唐家兩老的神情看來竟是更加惶恐,點頭如搗蒜,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讓人拖出去砍了腦袋。

  沁水心裏很無奈,她其實很親和,她不知為何他們要拿她當噬人猛虎看待。

  她該怎麼對他們解釋,才能讓他們明白,她並不是一個嚴厲刻薄的媳婦呢?

  微歎口氣,她轉移話題問:“公公婆婆用過早膳了嗎?”

  “尚未,就等公主一塊兒用。”唐老爺趕緊說道。

  “那麼,駙馬呢?”

  唐家老爺夫人對看一眼,神情顯得有些尷尬。“他……他向來不用早膳的。”

  “不用早膳?為什麼?”沁水詫異極了,不曉得其中有何緣故。

  “其實是……”唉!

  唐府的竹院,是唐冠堯的個人寢居。

  竹院,顧名思義院內植滿了綠竹,風兒吹來,竹葉沙沙作響,頗為風雅,但此時有個初次踏入竹院的人,卻沒有心情聆賞這天然的樂章,她板著小臉,直搗黃龍。

  “是誰隨意闖進來?”

  府裏的下人唐生正在院子裏掃竹葉,發覺有人靠近,立即放下竹帚大喊。

  唐冠堯看似愛熱鬧,其實私下好靜,若回到竹院便不喜歡讓人隨意出入,所以唐生已經習慣打掃時順便替他擋擋門戶。

  “是我!”沁水習慣性昂起下巴,冷冷回答。

  她身邊沒帶任何人,單槍匹馬來了。

  “啊?是……公、公主!”昨日唐生才親眼見到沁水,自然不可能不認得,他砰咚跪下,慌張地磕頭。“公主請息怒!公主恕罪!小的不是有意無禮,是少爺吩咐不讓閒雜人等進來……”

  誰是閒雜人等呀?唐生覺得自己簡直是越描越黑,他真不知道自己的嘴怎麼會那麼拙?哎喲!他氣得想掌自己的嘴。

  又來了!沁水幾乎忍不住想翻白眼。

  她既不愛砍人腦袋,也不會吃人肉、喝人血,為何這府裏每個人都那麼怕她?

  “我沒生氣,你起來吧!”最後,她有些挫敗地說道。

  唐生偷偷抬眼覷了下沁水,發覺她臉上真的並無怒氣,這才顫巍巍地爬起來。

  “你是唐冠堯的小廝?”見他面孔仍是稚嫩,於是沁水如此猜測到。

  “可以算是……”只要少爺別刻意使計調開他,基本上他是專職服侍少爺的。

  “你叫什麼名字?”沁水放柔了語調問。

  她想,或許她不該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冰冷面孔,而該稍微放下身段與人親近,免得大夥兒見到她就嚇得腿軟。

  “我?”唐生愣愣地看著她,像是不敢相信堂堂的公主竟紆尊降貴地詢問他這個小小下人的名,片刻才忙不迭地回答:“小的叫做唐生!”

  “唐生是嗎?”沁水點點頭,語調更柔地問道:“唐生,你家少爺呢?”

  唐生毫不思索地回話:“少爺?少爺還在睡啊!不到晌午,少爺是不會起床的。”

  “還在睡!”沁水的臉色瞬間青了一半,公婆說得果然沒錯,他真的尚未起身。

  現在都什麼時辰了?那個浪蕩子竟然還在呼呼大睡?

  “我去叫他起來!”沁水眼底蘊含風暴,唇一抿,便要直沖室內。

  “啊,公主——”唐生下意識想攔住她。

  “什麼事?”沁水急停下來,略為不耐地掃他一眼。

  “呃,不,沒什麼……公主請!”被她那雙充滿公主威嚴的眼眸一瞄,唐生嘴裏的反應立刻咽了回去。

  嗚嗚,少爺,沒能替您看好門戶,我對不起您!但人家是公主,又是未來的主母,我有三顆腦袋也不夠人家砍啊,自古忠義不能兩全,為了對公主盡忠,我只好對你無義了……

  唐生握緊手中的竹帚,含淚對著青天懺悔。

  唐生放行後,沁水直接登堂入室,她沒有心思觀賞屋裏雅致的字畫擺設,筆直朝內室的寢房走去,目標是紗簾後大床上的那條大懶蟲。

  沁水掀開紗簾,只見大床上,唐冠堯身著白色絲綢單衣,仰臥在枕上,英俊的面容放鬆,正沉沉酣睡著。

  怎會有人即使連熟睡的模樣,都如此好看呢……

  沁水愣怔立在床邊,讚歎地凝望著那張孩童似的恬靜睡顏,許久沒有動作,好似……好似不忍驚擾他的睡眠。

  不知站了多久,忽然窗外一陣強風吹過,拂動窗前那叢綠樹,竹葉摩娑的沙沙聲驚醒了她,她這才察覺,自己竟然又瞧得出神了!

  她的臉上暫態漲紅又泛青,因為懊惱羞窘,她憋不住氣,微拉裙擺上床前的木臺階,不客氣地伸手去推那個熟睡的美男子——不,大懶蟲!

  “唐冠堯,起來!”

  “唔……”

  唐冠堯酣甜平靜的睡顏稍微起了變化,兩道不像男人那般粗獷、也不若女人那般纖柔的眉峰動了動,然後開始往額心聚攏。

  但也僅僅只有如此,他翻過身,繼續呼呼大睡。

  沁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難以想像,居然有人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還叫不起來,而且——還是一個大男人!

  真是太不像話了!

  “唐冠堯,你快起來!”她又大聲喊道。

  “別吵……”唐冠堯仍閉著眼,但勉強伸出手不耐地揮動,像揮趕蒼蠅。

  “快起來!”還睡?沁水猛力推他,他依然不動如山,睡得香甜,她幾乎想抬腳踢他的屁股,看能不能把他踹下床。

  耳邊不斷嗡嗡作響,唐冠堯捂著耳朵呻吟求饒:“娘啊,我將近天亮才上床,您就讓我睡行不行啊?”

  拜託!娘親老愛一大早來吵他,她老人家也體恤一下他忙到天亮,好心點讓他補補眠吧!

  “娘……娘?”誰、誰是你娘呀!

  太過分了!她喊了老半天,他不但不起床,還叫她娘?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冠堯完全不曉得有人徹底被他熱鬧了,還呼呼睡得香甜。沁水卻是氣得渾身發抖,怒氣像失控的火苗竄上,一發不可收拾。

  她轉頭看看左右,瞧見臉盆架上,裝在雕花銀盆裏的清水。

  那原本應是小廝清早端進來給他洗臉的熱水,但如今水已涼透,卻還乾乾淨淨,完全沒被使用。

  沁水一雙美眸微微眯起,嘴角緩緩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容。

  潑刺!

  唐冠堯從來沒想過,有天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睡夢中,一盆冷水兜頭淋下。

  睡得正好的唐冠堯,沒料到會有盆冷水潑上他的臉,他瞬間嚇醒,整個人怒吼著從床上跳了起來。

  “搞什麼鬼!是哪個該死的——”他一抬頭,頓時怔住。“怎麼是你?”

  床前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沁水公主——他未來的“正妻”!

  該死!是誰讓她進來的?唐生沒攔住她?唐冠堯愣怔著。

  “我是來喚你起身的。”沁水抿起唇,小心地藏好牙齒,掩飾自己在看見他滿臉狼狽時,忍俊不禁。

  “‘喚’我起身?”唐冠堯臉上、頭上都還在滴水,他憤憤地抓起還有半片幹的衣袖,擦拭頭、臉上濕淋淋的水滴,那幹的半片袖子,也立即濡濕了。

  “這應當不叫‘喚’吧?莫非在宮裏要喚醒人,都是拿水見對方潑醒?”

  唐冠堯明明滿眼殺氣,卻還能僵硬地擠出虛偽的假笑,他當然恨不得扭下膽敢潑他水的人的腦袋,但人家是公主,他能扭下她的腦袋嗎?

  “當然不是。”沁水難得給他一抹好甜的笑容,回答得萬般理直氣壯。“因為——宮裏不會有人睡到日上三竿還賴床!”

  她美麗的大眼瞅著他,沒有刻意賣弄風騷,但那長長的羽睫眨動時,卻是那麼誘惑媚人。

  唐冠堯氣惱自己都到了這時候,還有閒情逸致欣賞她的美。

  “就算我賴床賴到晌午,也沒必要潑我水吧?”唐冠堯臉上還是一片黑壓壓,但那一點也無損他的俊俏,他忍著氣的模樣,看來更加性格……沁水有些瞧呆了。

  “誰讓我喚不醒你?”回過神,沁水微惱地撅起小嘴。

  她喊得嗓子都快啞了,他還是不起床,甚至還喊她“娘”!要是不拿水潑他,她怎麼喚得起他?

  “好!是我讓公主您喚不醒,我活該——膽敢問公主叫醒我做什麼呢?”唐冠堯忍耐地咬牙,責怪自己貪睡惹來被水潑的命運,但七早八早地,她喚醒他所為何事?

  “等會兒梳洗用過早膳之後,你到書齋裏來!”沁水不給正面回答。

  “書齋?”唐冠堯詫異地瞅著她,問:“去書齋做啥?”

  “到了書齋就知道了。快更衣吧!”沁水轉身朝外走,給他更衣的隱私。

  “到了書齋就知道了?”唐冠堯瞪大眼,睨著她離去的背影嗤之以鼻。

  誰理她呀?

  他隨意換上一件乾淨的衣物,有打算躺回床上去睡回籠覺,屁股才正要坐上床,忽然門外傳來一聲不疾不徐的涼涼警告,簡直像門外有雙眼睛窺視似的。

  “你要敢躺上床,我會讓唐生再打一盆水來。”

  聽到這句話,唐冠堯爬上床的動作霎時僵住,因為他知道她真會這麼做。

  他該死的知道她會!

  “這是什麼?”

  看到書案上那疊得像兩座小山的書冊,唐冠堯當場傻住。

  “書啊。”沁水怪異地瞥他一眼。“你瞧不出來嗎?”

  “我當然知道是書,但——你拿這些書要做什麼?”該不會……

  “做什麼?”沁水有些好笑,理所當然地道:“既然是書,就是拿來讀的,從今兒個起,你得好好在書房裏專心讀書。”

  “讀書?”果然是!“為、為何突然要我讀這些書?”

  難不成要他參加科舉考試不成?

  “你即將成為大理國的駙馬,應是大理國未來的中流砥柱,但是目前的你——”沁水頓了頓,好像在思索該怎麼說,才不會太傷他的心。

  最後她說:“目前的你,仍無法當此大任,所以我希望你多讀些書,充實自己的學問,方能但當治國大任。”

  “大理國未來的中流砥柱?”哈!他忍不住冷哼。

  他有說要做駙馬嗎?希望他成為大理國的中流砥柱,會不會想太多了?

  唐冠堯不感興趣地拿起幾本書冊,大略翻了下,全是些經史子集、孔孟儒學等聖賢書。

  “這些書我早讀過了。”他撇撇嘴,補充道:“十歲那年就讀過了。”

  “你十歲就讀過這些書?”沁水驚訝又欣喜。

  難道她誤會他了?其實他並不是個扶不起的浪蕩子,而是個虛懷若谷、深藏不露的才子?

  “嗯。我爹曾經請了西席來給我上課,當時夫子就成天要我默這些書,不過我嫌他打瞌睡時鼾聲太吵,就在他臉上畫狗熊,結果把他氣走了。”唐冠堯眨眨眼,好生無辜地說道。

  “……”沁水頓時無言,不過心中還是存著一抹希望,眼裏閃著希望地瞧著他,問:“那麼,你跟著那位夫子念了多久的書?”

  不用太多,哪怕唯讀個一兩年也不錯啊。

  “喔,大概半旬左右吧!”現在想起來,倒對那位夫子有點愧疚。呵呵!

  “……”沁水又是一陣無言。

  那不等於完全沒念過嗎?

  “好吧!沒念過也不要緊,現在開始念起也不遲,從現在開始你好好收心,儘量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這些書念完。”美眸掃過那些書冊,算了算,大約有二十來冊,那得拼一點了。

  “什麼?”唐冠堯幾乎要跳起來抗議。

  “我預計給你半年的時間讀完這些書,那麼至少一個月得念完四冊書才行。”

  沁水對他的反彈視若無睹,逕自計算著,然後白嫩小手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地抓起第一本書冊,攤開來放在他的面前,逼他現在就開始讀。

  唐冠堯瞪著那本好像正張開大嘴要咬他的書冊,更想反咬回去。

  老子的道德經?

  哈!她選這本書讓他先讀,是冀望能稍微提升他的品德嗎?

  只可惜,除非他願意,否則誰也不可能讓他“洗心革面”。

  “唔……”他懶洋洋地抓起書冊,眯眼瞧了瞧,故意看看書皮、有瞧瞧內頁,再倒過來看,然後又倒回去,折騰老半天,最後才歎口氣,一副認命的哀怨模樣,準備開始讀書。

  “駙馬。”沁水突然喊他,緊繃的聲音聽起來萬分忍耐。

  “嗯?什麼事?”唐冠堯立刻放下書本,臉上笑吟吟的,望著她的專注表情看來好有禮貌,一點都不介意被她打斷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閱讀氣氛。

  “你把書拿反了!”沁水費了好大勁兒,才沒沮喪得去撞牆。

  他連書都會拿反,該不會是目不識丁的白丁吧?

  “噢?”唐冠堯歪著腦袋看看書皮,接著驚喜地喊道:“真的耶,公主你好厲害。”

  這樣算厲害嗎?沁水臉頰抽搐,無言地看著他,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行了!時間寶貴,你專心看書吧。”她沒好氣地道。

  “是是。”唐冠堯乖得像個孩子,連連點頭稱是。

  接著,便開始搖頭晃腦念起書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他認得字!幸好他不是目不識丁的白丁。沁水稍微安心了些,找了張椅子坐下,正想也看看自己的書時,唐冠堯忽然舉手表示有意見。

  “公主!”

  沁水放下剛打開的書,狐疑地抬眸瞅著他。“什麼事?”

  “公主,我真的很想好好讀書,可是你在這兒,我實在無法專心。”他以一副“我想認真努力,可你去妨礙我”的表情指控道。

  “我……”她不發聲坐在一旁也有事?要他念個書,怎麼毛病這麼多?

  “能否請公主讓我獨自一人專心看書?”唐冠堯要求道。

  “這……”

  好吧!現在最重要的是能讓他專心讀書,他要怎樣,就儘量順著他吧。

  “好!我答應讓你獨自留在這兒讀書,不過你可得專心讀書,別打瞌睡。”

  沁水雖是同意讓他獨處,但仍不忘再三叮囑。

  “當然當然,我發誓絕不打瞌睡!”坐著打瞌睡那多難受?要睡就得躺上床睡才舒服啊。

  “好,那你在這兒慢慢看,我先離開了。”

  “嗯嗯,慢走慢走,小心被摔著了。”

  唐冠堯好不熱切地細心叮嚀,只差沒揮手帕熱情送行。

  沁水又狐疑地瞅他一眼,她總覺有點奇怪,但總不能不許他安靜讀書吧?

  於是懷著滿腹的不安,她走出書齋,回到梅院,試著看了會兒書,但實在坐立難安,不知他是否在認真讀書,還是又睡著了。

  好不容易熬過一個時辰,她讓人泡了壺參茶,親自送過去給他,順道看看他念得如何。

  “駙馬——”一進書齋的門,她就愣住。

  書齋裏空蕩蕩的,半個人都沒有,獨留攤放在桌上的書冊,被窗口吹入的涼風,吹得啪啪作響。

  他——竟然溜了!

  唐冠堯在珍翠樓得到一頓好眠好,正在享用熱騰騰的精緻午膳,他的好友宋謹玉忽然來了。

  他連忙搖靜馨替好友添筷子,招呼好友一起用餐。

  宋謹玉是唐冠堯童年時代相交至今的好友,是個文弱書生,樣貌算端正,但遠不如唐冠堯俊美,兩人在一起,他經常是被忽略的那一個。

  宋謹玉會來不奇怪,因為他本來就幾乎天天報到,但他今天跟往常有些不同。

  平時宋謹玉是很嘮叨碎念的,但今日反常地沉默,碗筷擺在眼前他動也沒動,只用一種很怪異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唐冠堯,像要看穿什麼似的。

  “謹玉,你瞧什麼?”他的眼神讓唐冠堯真想摸摸自己的臉頰,看看是不是沾上湯汁飯粒什麼的。

  “我聽說……你被選為駙馬了。”宋謹玉的語氣裏,帶著一種他無法理解的空洞。

  “咦?”唐冠堯微微揚眉,詫異的問:“你怎麼知道的?有人傳揚出去了嗎?”他不記得有告訴過任何人,也不許唐府的下人到處宣揚。

  “啊?”宋謹玉愣住,好一會兒才僵笑著說:“其實……是昨日我來珍翠樓找你時,正巧聽見的。”

  “原來是這樣。”唐冠堯了然地輕輕點頭。

  “但我不明白,怎麼會是你?”宋謹玉難以置信的眼眸,不斷來回打量唐冠堯,好像想找出他雀屏中選的理由。

  “唐公子儀錶堂堂,富甲一方,被皇帝選為駙馬有什麼好奇怪的?”靜馨對他的質疑感到不以為然。若是她,也會選他為駙馬。

  “是嗎……”宋謹玉微低下頭,看來似乎頗為惆悵。

  唐冠堯不禁好奇地多瞧了他幾眼,因為難得見他遇著自己,沒有連篇叨念他墮落不長進。

  不過說到這兒,他和那個高傲公主真是一對,同樣滿嘴仁義道德,還同樣有著救國朝廷的高遠理想,當初那皇帝老頭指婚的對象若是他,說不定能成就一段美好姻緣。

  然而想到沁水依偎在宋謹玉懷裏的模樣,他心裏詭異地浮現不悅的感覺……

  “咳!”猛地,他被嘴裏的飯菜嗆著了。

  他這是在做什麼?難道只因為沁水被指婚給他,他便對她起了佔有之心嗎?

  胡扯!這根本不可能,他別對自己說笑了!

  或許她生氣時的模樣是迷人了些,脾氣也稍微倔強了些,擾亂了他的心,才讓他有了這些其名其妙的異樣感覺,那並不代表什麼!

  換成其他女人,或許他也會如此,這根本沒什麼!他堅定地對自己說 。

  沒錯!她只是她即將下堂的公主未婚妻,對他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他低下頭,忙碌地吃起飯來,好讓自己的嘴有事做,免得胡思亂想。

  這回他吃得很專心,專心到宋謹玉何時起身離開的,他都不知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6 00:21:21

第四章

  來到唐府已經半個月餘了,沁水每日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差人去看看唐冠堯回來沒有。

  因為每日每日,唐冠堯都在她逼他讀書時狡猾地臨陣脫逃,然後每夜每夜,在外遊蕩玩樂到快天亮才回來。

  對於他一再開溜,她真的很惱火,往往氣得整晚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

  她對他用心良苦,期望他從書本上獲得學問,學習治理國家之法,他卻像扶不起的阿斗,完全不肯上進,怎能不教人失望生氣?

  昨天,他一樣又是半途開溜,到深夜都沒回來,所以她一起床,立刻要桂嬤嬤派人去看看他回來沒有。

  桂嬤嬤派人去打聽之後,回來稟報道:“啟稟公主,駙馬已經回來了 。”

  “那他人呢?”沁水冷聲問道,準備立即沖去找人算帳。

  “呃……似乎還在睡著呢。”

  “還睡著?都什麼時辰了?真是太不像話了!”這人沒有一天不賴床的嗎?

  沁水唇一抿,轉身就往竹院沖去。

  拜他所賜,她天天上竹院來叫床——叫他起床,對竹院的位置早已駕輕就熟。

  沁水進了他的房一看,他正大刺刺地躺在床上酣眠。他精明得很,自從那天被潑了一盆冷水之後,房裏的盆架上再也沒有臉盆,也沒有水 。

  不過——沁水眼一掃,瞧見了桌上的青瓷蟠龍茶壺,她冷冷一笑,順 手拎起茶壺,跨上木臺階上。

  “唐冠堯,起床!”她臭著臉,語調冰冷地喚他。

  “唔……讓我再多睡——喝!你?”唐冠堯雖在睡夢中,但有了前車之鑒,一聽到沁水的聲音便立即驚醒,反彈似的跳了起來。

  睜開眼一看,她手中還擒著兇器——茶壺,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

  好險啦!他若再晚一些醒來,只怕又要讓人用冷水洗頭了。

  “你怎麼又來了?”他驚喊。

  她打算當他奶娘,每天來喊他起身嗎?

  “我怎麼不能來?”沁水冷笑,美麗的臉龐陰沉得可怕,烏雲密佈、 風雨交加,而且看來似乎就快打雷下雨了。

  “好公主,我昨兒個夜裏很晚才睡,就讓我多睡會兒吧!”唐冠堯今 日特別累,不想與她正面衝突,於是堆起甜滋滋的笑,厚著臉皮與她 打商量。

  “不行!”沁水眼一眯,回絕得冷硬堅定,絲毫不容妥協。“別以為 我不曉得,昨兒個你又溜出去,玩到天亮才回來!未來的駙馬,怎能 如此墮落頹廢?你這樣,我怎能不逼你振作起來?”

  “我又不是去玩——”唐冠堯直覺辯解,但話一出口,又瞬間頓住。

  “不是去玩,那麼是去做什麼了?”沁水滿臉懷疑地斜過眼來。不是 去玩,那大半夜的,他還能去哪里?

  “不,沒什麼。”唐冠堯含糊帶過,唇一勾,露出氣死人的迷人微笑 。“公主氣我,我也沒辦法,我天生就是扶不起的阿斗,要我放棄享 樂、奮發振作,我實在辦不到!我看,與其想辦法改造我這根朽木, 倒不如請公主另擇駙馬會比較好。”

  他可是真心地給她建議,與其這樣整天盯著他讀書,另擇駙馬不是輕 松多了?

  “不行!”沁水又是堅決反對。“與其改造你,另擇駙馬確實好上一 百倍,但你是我父皇欽點的人選,我別無選擇。”

  她將他貶到最低,像對待一塊不值錢的爛木頭,扔在地 還用腳踩踐, 唐冠堯不氣惱,但是她那種認命的語氣,卻讓唐冠堯沒來由地惱火起 來。

  她父皇根本病糊塗了也說不定,他隨便指個人她就嫁嗎?今日如果不 是他,而是一頭豬,她也嫁嗎?

  好啊!既然她這般盡孝,非要聽從父命嫁他這般浪蕩子,那麼他怎好 讓她失望呢?他要是就這麼“振作”起來,豈不是太對不起她這一心 要拿自己終身的幸福,給那皇帝陪葬的孝女呢?

  唐冠堯眼色陰沉地冷笑,向來率性灑脫、不拘小節的他,罕見地真正 動怒了。

  為何生氣他也不知道,或許就只是看不過她的愚孝,反正,絕不可能 是為了當初她有可能被指給其他下流胚子……雖然被指給他也沒好到 哪里去……哎!

  唐冠堯心思紊亂地想著。

  “別發呆了!時辰不早了,你快快起身梳洗,用過早膳後趕緊上書齋 讀書。昨日你又溜出去,又多浪費一天的時間,今日你得花雙倍時間 補回來才行。”

  雙倍?唐冠堯傻住。那教人如何受得住?看來不逃又不成了……

  “還在發什麼呆?快起身了!”

  唐冠堯還沒回神就被趕下床,沁水立刻命在外待命的婢女進來整理床 榻,將床鋪得平平整整,連一絲皺褶都沒有。

  看來她真的很有當老媽子的潛力!

  唐冠堯無奈苦笑,連床都沒得睡了,當然只有認命去梳洗。

  睡眠不足導致他沒什麼食欲,懶洋洋地喝了半碗粥,便被趕往書齋看 書。

  只是一坐下來,他又開始打起鬼主意。

  “公主——”

  沁水很有經驗了,他一開口,她就知道他想說什麼。

  “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說,我在這兒會干擾你看書的心情,可別又想 開溜。”

  “怎麼會呢?”不會的是小狗!

  奇怪,她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說話?她看來還挺精明的呀!唐冠堯暗 忖。

  不過好說話是最好的,那才方便他偷溜,所以他也沒多想。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讀書。”沁水面色詭譎地睨他一眼,然後轉 身離開。

  門關上後,唐冠堯連書都沒翻開,只是專注側耳傾聽。

  很快地,門外沒了任何動靜,他想她應該已經走遠了,立即露出一抹 滿意的笑容,然後悄悄往門口移動。

  雖然心裏對公主感到些許愧疚,不過他實在不願將時間浪費在這兒, 所以……

  抱歉了,公主!

  他沒幾分誠意地在心裏道歉後,拉開大門,卻像見鬼般驚喊出聲。“ 喝!”

  “駙馬要上哪兒去嗎?”一張帶笑的容顏就在門外,甜甜地看著他, 那不是他的公主未婚妻是誰?

  她早已命人搬了張小圓桌和凳子擱在書齋門外,親自守門。

  “呃……”該死!她怎麼沒走?“我……只是有點擔心,想看看公主 是不是還在這兒,如今見到公主在這兒陪著我,我就安心了。”

  “既然安心了,那駙馬就別想太多,趕快回去讀書吧!”沁水面容依 然帶笑,但眼色已轉為嚴厲。他再瞎掰嘛,最好有人會相信他的鬼話 !

  “呃,公主說得是,我這就進去。”

  唐冠堯撐著虛假的溫文笑容——直到關上門的那一刻。

  一關上門,他立刻卸下僵掉的假笑,半點也不浪費時間地轉身朝窗口 奔去。

  不能走大門,爬窗子總行了吧?

  然而拉開窗子,又是一驚,一張佈滿皺紋的老臉正在窗外冷冷盯著他 。

  “駙馬想上哪兒去呢?”桂嬤嬤好像料准了他會從視窗偷溜,半點都 不驚訝似的,神情冷靜,還噙著一抹冷冷的訕笑。

  “呃……我只是打開窗透透氣罷了。”唐冠堯咬牙,硬擠出笑。

  該死!那高傲公主到底在外頭布了多少人馬?

  “是嗎?那就好。奴婢想提醒駙馬,這書齋裏每道門、每扇窗子,都 派了人看守,駙馬想溜出去是不可能的,所以勸駙馬還是快快回去讀 書,切莫辜負公主的一番用心。”桂嬤嬤冷冷地教訓道。

  “是,桂嬤嬤說得是。”唐冠堯除了假笑,還是只假笑。

  每道門、每扇窗子,都派了人看守,那他不是插翅也難飛了?

  敢情沁水是把他當成犯人不成?

  唐冠堯氣悶地兩手一合,關上窗,形始在屋裏踱步,思索著溜出去的 方法。

  最後——

  “啊,有了!”他想到辦法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就不信憑他的腦子,鬥不過外頭那票人。

  他勾起俊美的薄唇,陰惻惻地冷笑。他不想做的事,誰能勉強他?

  “公主?”

  聽到門扉咿呀推開,還有那道熟悉的呼喚,沁水便知道他又有問題了 。

  這人真無法靜下心來好好看書嗎?

  她無力地閉閉眼,才睜開眼,轉頭望向書齋敞開的大門。

  “什麼事?”她凝睇著他,冷冷地問。

  “我……興許是茶喝多了。”

  “所以?”

  “我想上茅房。”唐冠堯大刺刺給她一抹毫不羞赧的微笑。

  “……茅房?”反倒是沁水聽了,面色迅速染紅,嬌豔得不可思議。

  唐冠堯一邊欣賞那賞心悅目的嬌羞花容,一邊悠閒回答:“是啊!你 知道的,人有三急,這內急是絕對忍不得的,你總不能讓我拿條繩子綁起來嘛——”

  “好好,我知道,別說那麼多,你快去吧!”沁水臉紅得都快燒起來 了,真服了他,還能面不改色地高談闊論。

  “那我先去了。”唐冠堯按捺不住心裏的竊笑,佯裝正經地點點頭, 然後跨出門,很順利地離開囚禁他的牢籠——書齋。

  他多想立即飛奔而去,但為了不打草驚蛇,他還是很安分地在長廊上 走著。只是後頭好像有細碎的腳步聲……

  他轉頭一看,發現沁水竟然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他心裏升起不妙的 預感。

  “呃……公主要上哪兒去嗎?”他回過身,好有禮貌地微笑詢問。

  “我跟你一道去。”沁水昂起小巧的下巴回答。

  臉上的紅潮已經褪去,她又恢復那種高傲自矜的冷淡模樣。

  “啊?你要陪我上茅房?”不會吧!她這麼豪放?唐冠堯傻眼。

  “不是陪,是盯著你!”沁水臉紅了紅。“你太滑頭,要是不盯著你 ,說不準你又趁機溜走了。我只在外頭候著,不會進去的,請放心! ”

  她對看他上茅房沒興趣!

  他才不是怕她看,而是想溜啊!唐冠堯心裏大喊:我苦也!

  “怎好這般勞煩公主呢?不如公主在這兒等著就好,我保證不跑。” 唐冠堯鼓動蓮花之舌,好不溫柔地怒道。

  “你的保證,能信嗎?”沁水一句反問,就讓唐冠堯啞口無言。

  “還是你願意拿唐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做擔保,我就信。”

  那當然不行啊!他再沒天良,也不敢拿祖宗的牌位開玩笑,所以當然 是……

  唉,這下傷腦筋了。

  唐冠堯只得乖乖轉身,沮喪地繼續往前走,後頭一雙眼睛盯著,他能 跑到哪兒去?但他可沒打消開溜的念頭。

  到了茅房前,靈活的眸轉了轉,又有了主意。

  他轉頭對沁水說:“公主,你都已經陪我走到這兒了,應該安心了。  我有個小小的請求,能否麻煩公主回過身去?我面皮薄,你這樣盯著 我,我實在不好意思走進去……”

  “要我轉身?”沁水警戒地微眯起眼,懷疑地瞅著他。

  不說別的,光他面皮薄這一點,她就很懷疑。

  “拜託公主,我真有點……有點急啦,如果公主介意,那麼我就在這 兒解決好了……”

  說著,唐冠堯作勢要解開褲腰帶。

  “等一下!”沁水粉頰爆紅,立即驚慌大喊:“好好,我知道了,我 轉過身就是了,你趕快進去。”

  話還沒說完,沁水已急急忙忙轉身,唯恐他真的解下褲腰帶,害她瞧 見不該瞧的景象。

  唐冠堯見她好慌張的模樣就忍不住好笑,她窘迫的模樣,實在好可愛 !

  “那就煩請公主在此稍候了。”

  說完,他沒進茅房,就站在茅廁外,一面盯著沁水的背影,一面假意 打開茅廁的門,取信于沁水。然後又把門扉關上,讓沁水以為他進去 了。

  果然,沁水未察覺他根本沒進茅房,還背對著茅房,傻傻地等。

  凝望著她認真等候的纖細背影,唐冠堯心裏升起了些許不忍,如果讓 她發現他又欺騙她,一定又會很生氣吧?

  他忽然有些心疼。

  她是這麼認真想改變他,想將他從扶不起的阿斗,改造成一個有為的 國家棟樑,但他卻總是與她唱反調,半點也不願配合。她一定對他很 失望吧?

  這一旬相處下來,他對這高傲公主改觀了,她或許真的淡漠高傲,但 絕不跋扈淩人,而且老實說,即使端著那張有些冷硬的小臉,她還是 很可愛……

  糟糕!他怎麼對她心軟起來了?

  這些時日,他暗中查明了原由,明白是她那病皇帝爹爹知道自己不久 人世,擔心後續無人,才趕緊替四個女兒指婚,指望四個女婿們替他 複正朝綱。

  他想得會不會太美了?唐冠堯在心中冷笑。

  皇帝在位數十年,儒弱無能,縱容內戚作亂、佞臣橫行,如今皇室氣 數將盡,才找來四名替死鬼作女婿,妄想如此就能挽救大理。

  他皇帝老爺沒搞錯吧?憑什麼他惹的禍,他們這四個倒楣鬼就得為他 拋頭顱、灑熱血,鞠躬盡瘁去彌補?

  他唐冠堯命再不值錢,也沒必要浪費在這等昏君身上,所以他絕不當 駙馬。

  見沁水有些不耐地將身體的重心換到另一隻腳上,唐冠堯才發現自己 似乎想得太久了,他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把握時間,先溜為止。

  又望了背對著他的沁水一眼,唐冠堯轉身,足尖著地,悄無聲息地離 去。

  而沁水不知他已溜走,還傻傻地等著。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實在站得腳酸了,心想他這茅房也未免上得太久 了吧?

  於是她開口問道:“唐冠堯,你好了嗎?”

  後頭靜悄悄地,沒有回應。

  沁水有些急狐疑地蹙了蹙眉,回頭一看,茅房的門還緊閉著,他還在 裏頭吧?

  於是她揚聲又喊:“唐冠堯,你肚疼嗎?”

  茅房裏還是一片寂靜,連哼一聲都沒有,這下沁水真的感覺大大不對 勁了。他昏在裏頭了嗎?

  “唐冠堯?”她開始著急了,走過去站在門外又敲又喊,裏頭還是沒 有聲響。

  “唐冠堯,你再不回應,我……我要開門羅!”

  她喊著要開門,裏頭還是沒反應,遲疑地伸出手,想開門又覺得羞, 怕開門瞧見不該瞧的,但更擔憂他是不是發生什麼意外,倒在裏頭, 所以雖然羞,還是鼓起勇氣上前,漲紅薄薄的臉皮要開門。

  試著伸手一推,才發現——門沒上鎖?

  她慌張地將門全部推開,往裏頭一看——哪有唐冠堯的蹤影?裏頭空 蕩蕩的,連只貓都沒有。唐冠堯早就溜走了!

  “唐冠堯!”他又騙她!

  沁水震怒地沖出書齋,看見唐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他的領子直 逼問:“唐冠堯——你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嗎?”

  她真的徹底被激怒了,唐冠堯實在太可恨了,竟屢次欺騙她,將她耍 得團團轉。

  今天,她非揪出他不可!

  “少……少爺?”唐生這輩子還沒見過母老虎——呃不,是公主發威 ,頓時嚇得牙齒直打架。“他應該是去……去……”

  “去哪兒了?”

  “應當是上珍……珍翠樓去了。”

  “珍翠樓?那是什麼地方?飯館嗎?”這名字聽來好怪異!沁水滿心 狐疑。

  “那、那是……”唐生的聲音好小,脖子縮呀縮,想讓自己從沁水眼 前消失。

  “是什麼?”沁水不耐地擰眉。

  “是……妓院……”

  “什麼?”

  “放手!”

  沁水瞪著抓住自己手臂的猥瑣男人,惱怒地命令道。

  先前唐冠堯偷溜後,她立即沖出唐府,準備上珍翠樓將他逮回去。

  要知道珍翠樓在哪兒並不難,上街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這間大理城 內最高檔、最知名的妓院在何處。

  當她得知唐冠堯不在唐府時,大多是流連在這間妓院時,氣得差點沒 暈過去。

  常常一個大理國的駙馬,竟如此不知檢點,要是傳揚到宮中,豈不害 他父皇氣得駕鶴西歸?

  所以管它珍翠樓是妓院還是酒樓賭館,她都照闖不誤!

  方才她騙過看門的護院偷闖進來,一間間包廂地找,結果沒找著唐冠 堯,反而被這個滿身酒臭的男人抓住。

  “我不是這裏的姑娘,你快放手!”沁水怒聲命令。

  “放手?別開玩笑了!昨晚滿屋子漂亮的姑娘,連一個都沒能沾到… …呃,說什麼珍翠樓的姑娘有選擇賣不賣身的權利?我呸!青樓妓女 啊,就是讓人玩的,不然老子花錢到這青樓裏來做什麼?不過沒關係 ——”醉漢咧開一口大黃牙,噴著令人作嘔的酒臭靠近她。“她們不 陪我,還有你啊!你……是特地來補償我的吧?呵呵……你比她們美 上百倍,我要你陪我玩玩。”

  “放肆!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是這裏的姑娘,我是沁水公主,我命你 即刻放開我!”沁水更加生氣地命令,想扯回自己的手,但那醉漢卻 死拉著不放。

  “沁水公主?哈哈哈!公主?你若是那個勞什子公主,那我就是太上 皇!”

  醉漢笑得都快噴淚了,壓根不信她的話。

  “我真的是沁水公主!”沁水冷聲再次重申,但心裏開始浮現恐懼。

  萬一他不相信她、不肯放過她,那該怎麼辦?

  “好好,你是公主,我是駙馬,讓我們鴛鴦交頸,成就好事!”

  醉漢眼中透著色欲,把沁水拖入後頭的一間廂房,一踢上門就急著拉 扯沁水的衣物。

  “不要!放開我!”沁水恐懼地掙扎,不顧纖細手腕被扯住的痛,哪 怕扯斷手,她也要逃。

  “想逃?”醉漢眯起眼,把她拖了回來。“裝什麼矜持?女人!你來 到這兒不就是要讓男人玩的嗎?老子現在要玩你,你敢反抗?”

  說完,醉漢等不及上床榻,就把沁水壓到地上。

  “啊!”沁水打小嬌養在宮中,從不知道男人的力氣有這麼大,把她 嚇壞了。

  “呵呵,美人兒,你真是太美了,乖乖聽話,讓我香一口——”

  男人將她壓在地上,嘟高充滿酒臭的大嘴,拼命想吻她。

  “放——放開我——我叫你放開我!”沁水又驚又懼又怒,不敢相信 自己竟然遇上這種事。“你這無恥的敗類,眼中還有沒有王法?給我 滾開!”

  她發起狠來,掄起拳頭捶打他雨點似的攻擊落在他的頭上、臉上,雖 說不上痛,但確實惹得男人心煩。

  “煩死了,你給我安分點!”男人狠狠甩了她一個耳光,然後把撕碎 她的衣物。瞧見那破碎衣物下的雪膩肌膚,當下口水淌了三尺長。

  “嘖嘖,你真是絕色!瞧瞧這皮膚,嫩得像豆腐似的……”

  “放……放開我!”沁水面頰好痛,像火燒一樣,她的衣物被撕碎了 ,整個人被壓制在醉漢身下,完全動彈不得,這時的她終於體認到自 己的弱勢。

  方才攻擊的勇氣消失無蹤,她好慌好怕,怎麼也沒想到,在宮中至高 無上的身份地位也有毫不管用的時候。

  身旁沒有隨從保護,她就什麼也不是,任誰都可以欺負她、淩辱她。

  她是公主又如何?在這一刻,她不是什麼高貴的公主,只和任何平民 女子一樣,脆弱無助。終於,絕望的淚水落了下來。

  “來人……快來人……嗚……唐、唐冠堯,救我!唐冠堯——唐冠堯 ——”他在哪兒?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喊出唐冠堯的名字,但在這一瞬間,除了他,她的 腦子裏竟想不起任何人。

  或許是因為此時此刻,她只能想得起他,也或許是因為在這裏, 唯有 他有可能來救她……她不知道究竟為什麼,但只要喊他的名字,就帶 給她一種其名的安心感,好像自己就能因此得救。

  於是她拼了命地喊他的名字。

  “唐冠堯——”

  “吵死了,別叫了, 給老子安分一點!”

  醉漢又狠狠給了她一耳光,沁水耐不住這粗暴的對待,當場被打昏過 去,男人見她昏了,不但不心疼,還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下安靜多了。”

  沒了阻撓,醉漢露出淫邪的笑,開始扯開腰帶,打算好好享用她……

  “這裏在吵什麼?”

  唐冠堯推開門,擰眉走了進來。

  方才他對完帳正準備回唐府,經過走廊時隱約聽到爭吵聲,似乎是妓院的客人與花娘起了爭執。原本這些事靜馨與保鑣們會處理,輪不到他操心,但不知怎地,他覺得心神不寧,所以特地繞過來查看。

  因為門虛掩著,所以他直接推門而入,怎知一進門,便看見沁水衣衫破碎地被一名壯漢壓在身下,維持了二十五年的冷靜,在這一刻瞬間崩裂。

  “沁水!”

  這傢伙……這傢伙竟想欺負她!

  他發現她面頰紅腫,一動也不動,不知是暈過去了,還是……

  唐冠堯這輩子從未如此憤怒與……恐懼。

  要是她有個萬一……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情緒如此激動,但他卻不敢再想下去。

  “你這個下流的混賬!”

  唐冠堯赤紅了眼,一腳直接踢過去。

  他不是孔武有力的武夫,但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因為憤怒,他這一腳幾乎是使盡全力踢出去的。

  醉漢沒料到突然會有人沖進來,一時不備被踢得飛出去,撞到桌角慘叫一聲,當場暈絕過去,碩大的身軀砰地倒地,額頭的鮮血在地上留下一灘血跡。

  “沁水!”

  唐冠堯踢開暈過去的醉漢,上前抱起動也不動的沁水,才發現她也昏了過去了。

  “叫大夫!”

  他朝隨後追來的靜馨吼了聲,然後立即抱起她往外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6 00:21:39

第五章

  沁水被安置在唐冠堯位於二樓的專屬廂房內,她仍昏迷不醒,唐冠堯坐在床沿,忍著胸口快炸開的怒氣,小心翼翼地照料著她。

  他拿著沾濕的巾子,擦拭她的臉龐,他發現她腫起的臉頰上有著幾道明顯的紅色指印,明顯是被掌摑過,他的心當下劇烈一抽,陣陣刺痛。

  別說她是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她還是個嬌貴的公主,打小受到良好的照拂,被呵護疼寵到大的她,怎麼受得起如此粗暴的折磨?

  唐冠堯抿起唇,臉上不再有慣常的慵懶笑容,而是滿滿的焦急、憤怒、擔憂,以及——連他自己也不懂的心疼。

  他萬分歉疚,若非他逃離唐府躲進珍翠樓,她也不會因前來尋他而發生意外。

  是他的錯!是他不好!

  他既感到心痛,又焦急憂慮,不知道她為何還是昏迷不醒。

  他轉頭,焦急地再次催促:“大夫呢?大夫怎麼還沒來?”

  “已經派人去請了,但也沒那麼快呀。”靜馨無奈回答。

  他以為大夫就住在珍翠樓隔壁啊?

  唐冠堯回過頭,抿著唇不發一語,手勁輕柔地擦拭沁水的臉龐。

  他小心地擦拭過整張臉後,再折好巾子,輕敷在她打腫的臉頰上。

  即使沾濕的巾子不重,但壓在腫痛的傷處,仍教沁水痛得在昏迷中破碎呻吟。

  唐冠堯感覺自己的心,被揪得更疼了。

  “她的衣裳都被撕碎了,要不要我拿件衣裳讓她替換?”靜馨在旁冷靜提議。

  “麻煩你了。”唐冠堯沒有拒絕,她確實需要換件完好的衣裳。

  靜馨默默走了出去,沒一會兒,拿了件白色的輕薄紗衣進來。

  “公主或許穿不慣,不過這已是我最端莊的一件衣裳。”誰教她是青樓紅妓,要端莊保守的衣裳,她沒有。

  “不打緊。”現下有衣能蔽體就行了。唐冠堯朝她伸出手要取衣。

  “我來吧!”他畢竟是男人。

  靜馨跨上前想替沁水更衣,唐冠堯卻想也不想地說:“不,我來!”

  靜馨愣了一下,才緩緩把衣物交給他。

  唐冠堯也不避諱,當場就解開沁水破碎的衣物,要換上靜馨的衣裳。

  她沒被淩辱。

  替她更衣時,他發現她僅有外衣被撕碎,肚兜和褻衣都還完好地在身上,而且也沒有被欺淩過的痕跡,看來那傢伙應該是還來不及逞欲,他便及時趕到了。

  清白雖然無損,但不代表她完好無傷。那色胚撕碎了她的衣裳,在她身上留下好幾道抓扯的紅印,有些還破了皮,還有被打了兩個耳光的粉腮,腫得像壽桃——

  唐冠堯捏緊雙手,發覺自己這輩子從未這麼生氣過。

  他實在太憤怒,必須用盡克制力才能制止自己沖出去,把那個混賬打得半死。

  “通報官府,把那傢伙送進大牢裏!”他憤恨地扭唇,陰沉命令。

  毆打公主、企圖非禮公主之罪,就算不掉腦袋,也夠那傢伙在牢裏蹲上一輩子了。雖然這仍難消他心頭百分之一的憤恨,但這是最文明的解決方式。

  “已經讓護院們把人綁著送官了。”她早吩咐了。

  “嗯。”唐冠堯心中的憤怒這才稍減,繼續替她更換衣物。

  替沁水換好了衣裳,將她躺臥的身子擺放得舒適妥當,最後再輕輕蓋上被褥。

  唐冠堯的動作既輕又柔,好像對待什麼易碎的珍寶。

  靜馨走到床邊,細細打量沁水的樣貌。

  雖然沁水雙眼緊閉又臉頰紅腫,但仍看得出驚人的美貌。

  “這等花容月貌!”靜馨忍不住歎道。

  這樣的姿色,要是在珍翠樓裏——不!即使是在整座大理城裏,要封為花魁都不為過。但人家可不是什麼送往迎來的青樓豔妓,而是尊貴不凡的公主啦。

  想到這兒,靜馨心裏頭不禁湧起了一抹不平與嫉妒,同樣是人,而且同樣身為女人,卻因出身的不同,命運竟有著如此的天壤之別。

  唐冠堯沉默不語,取下沁水臉頰上敷著的巾子,放進盆子裏揉過擰過後,又小心地敖回她腫脹的臉頰上。

  靜馨瞧著,眼底泛起一抹酸楚。

  “你很在乎她。”她平靜地陳述事實,沒讓心底翻湧的波濤浮現在臉上。

  “我?”一直忙著照料沁水,對靜馨的話時而回應、時不回應的唐冠堯,終於有了較大的反應,他緩緩轉頭,面容詫異地看著她。

  “我在乎她?”他失笑搖頭,嚴正否認:“不!我沒有特別在乎她。”

  “有。”靜馨凝望著他,肯定地重複道。“你失控了,我從沒見你這麼生氣過——”

  “那是因為那色胚太混賬!”唐冠堯不等她說完,便搶白道:“任何一個有血性的男人,見到女人受到欺淩,都會生氣的。”

  或許他是太憤怒、太激動了,但那只是因為見她發生意外,一時驚慌失措罷了,他不認為自己反應過度。

  “可我也不曾見過你這麼擔心過哪個人——”

  “那是因為她是公主!”唐冠堯又搶白道:“堂堂的二公主在我眼下被人欺辱受了傷,我能置身事外嗎?萬一真的出了事,唐府脫得了干係嗎?有可能讓唐府受牽連,我自然擔心!”他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但卻像是為了說服自己似的。

  “或許,你說得都對。”靜馨無法否認他說得有道理。“但我就是覺得,你對她……很不同。”

  “你想太多了。”唐冠堯忽略心頭的震盪,淡淡地回答,那語氣好似在說:你太無聊了!

  “興許是。”她也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否則她真不平,為何她長年在他身旁伺候,也不見他如此緊張過她,而沁水公主一出現,便引去他所有的注意力?

  “大夫應當快來了,我下去瞧瞧。”靜馨不願再看下去,黯然轉身離開房間。

  唐冠堯連瞧她一眼都沒,一顆心只懸在沁水身上,他摸摸敷在沁水臉上的布巾,試探一下,感覺原本清涼的布巾又變溫了,趕緊取下來浸涼後再重新擰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她臉上的紅腫似乎消退了些。

  不自覺地,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沁水柔嫩的臉頰,也不見她再疼痛呻吟,他才更安心了些。

  你失控了,我從沒見你這麼生氣過……

  我也不曾見過你這麼擔心過那個人……

  我覺得你對她……很不同。

  靜馨的話突然在此時竄入腦海,讓唐冠堯察覺到自己的失常,倏地渾身一僵。

  如果他肯誠實面對自己,就會承認靜馨說得沒錯,沁水確實勾起了他從未有過的激蕩情緒。

  氣惱、擔憂、憤怒、嫉妒……許多他從未嘗過的情緒,在最近是徹底嘗遍了。

  他自認是個好脾氣的人,並非他沒個性,也並非他是個爛好人,而是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他真正發怒。

  他生在富賈之家,打小要啥有啥,吃穿從來不愁;有點小聰明,有著過目不忘的本身;因他慷慨大方、個性親和,所以他也不缺朋友;至於情人——調情解悶的確實不少,但真心相待的,卻是半個也沒有。

  不是他身旁沒有值得他付出的好對象,他從來不少看重門第之人,若是真動了情,哪怕是出身青樓的靜馨,他也照樣迎娶不誤,但他偏偏就是沒有那種——愛上了的感覺!

  他始終提不起勁兒來,去追求一段必須傾心盡力投入的真情真意。

  身旁的女人來來去去,卻從來沒人走入他的心底,而沁水,是第一個在他心底回蕩的女子。

  並非因為沁水是公主,所以才讓他對她另眼相看。

  或許,是因為她的美麗;或許,是因為她高傲冷漠;也或許,是她頑強的神情看來如此可愛;或者——他是被她不畏困難、堅持到底給打動了。

  他故意醜化自己,讓自己像個應該被徹底放棄的阿斗,任何有理智的女人,都會逃得遠遠的,但她沒有因此放棄。

  她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改造他,想讓他成為能夠撐起大理的一根支柱,她也堅信自己能做到。那分頑強,令他動容。

  動心?或許有一點吧,他承認。但要說愛?

  唐冠堯下意識地搖頭,否認自己愛上她。

  對他來說,愛就代表著認定,認定沁水將是他的唯一、他的一切;他的心會靠岸,從此不再漂泊浪蕩,海闊天空;也從此不再偎紅倚翠,流連在眾女人之間;更不會再逃避閃躲,一肩扛下拯救大理的重則大任。

  但他——願意嗎?不!那太沉重,也不是他想過的悠閒人生。

  他是不夠愛她——不,是根本不愛她吧?如果愛她,就會願意為了她而付出、而犧牲,哪怕是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犧牲現在的自由、逍遙,也在所不惜。

  真正的愛,是不容算計衡量、評占利益得失的,所以他怎麼可能是愛上她了?

  “大夫來了。”這時,靜馨帶著大夫,推門而入。

  唐冠堯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轉身面對他們。“煩請大夫快替她看看。”

  沁水一直昏睡到晌午過後,方才悠悠醒來。首先瞧見的是,珍翠樓廂房的華麗紅色薄紗帷幕,那讓她察覺自己不是在宮裏,也不是在唐家的寢房。

  這裏是……啊,那個男人!

  倏然,她想起自己來到珍翠樓,結果遇襲之事。

  她慌忙坐起,低頭欲檢視身上的衣物,這時,一道平靜中隱含風暴的男性嗓音,淡淡安撫道:“你沒事,我及時找到了你,所以他並沒有傷害到你,而那傢伙已經被扭送官府了。”

  說話的人,正是唐冠堯,沁水見了他,奇異地安了心。是他救了她?

  他救了她!原本驚慌高懸的心緩緩落定位,她一雙手仍因恐懼而顫抖著,但她將它們藏進被褥裏,昂起下巴,擺出往常那副高矜的姿態,淡淡說:“是嗎?謝謝你,這件事我會稟告父皇,重重賞賜答謝你。”

  “該死的答謝!”唐冠堯陡然爆出粗魯的怒?,把沁水嚇得倒抽一口氣。

  “都什麼時候了,你不痛不癢地說什麼答謝賞賜?你是無知,還是天生無情?你知不知道自己可能會遇到什麼事?”

  “我……我當然知道……”他的怒氣來得又急又快,讓沁水有點傻住。

  “要是我再晚到一步,說不準你就讓那人欺淩了!你還能不在乎地說要賞賜我?”唐冠堯真的很氣,氣得不狠狠痛?她,難消心頭之氣。

  “你救了我,當然要賞賜……”沁水被凶得莫名其妙,囁嚅地小聲回答,大眼怯生生地望著他,眼底薄霧開始聚集。

  她只是想表達感激,難道不對嗎?她好不容易才從狼口逃出,他不但不心疼憐惜她,還這樣凶她!

  “你——”唐冠堯為之氣結。她非要這麼冷情冷性,不能有點正常女人該有的反應?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害怕?你的心不是肉做的嗎?”他惱怒地繼續吼她。

  他一連串的大聲責備,終於逼出了沁水的淚,她竭力隱藏的驚恐,再也無法壓抑地迸發,化為淚水,點點滑落。

  “你才什麼也不懂!”她倏然大叫,再也顧不得身份地位,哇地痛苦出聲。

  “我好怕好怕,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一直叫你的名字,希望你來救我,可是你都沒出現……我以為自己就要……就要……嗚——”

  沁水一面捶打他,一面嗚咽大哭,她一記記不得自己多久沒有這樣大哭了。

  她委屈又害怕,幾乎以為自己就要被那個可怕的人傷害了!

  他怎會以為她不怕?她不哭不叫,並不表示她無所謂啊!

  她只是以淡漠的面孔來掩飾被嚇壞的心,因為她是公主,必須嚴守宮廷的教誨,無論如何,她都不能露出驚慌的模樣,丟了皇朝的面子,所以她才拼命隱忍心頭的恐懼,卻讓他以為她毫不懼怕。

  她再如何高傲自矜,心終究是肉做的,她怎麼可能不懂得害怕呢?

  唐冠堯錯愕傻眼,他怎麼都沒想到,這位總是姿態高高在上的公主,竟會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心裏除了忍俊不禁的好笑之外,還有滿滿的心疼。

  她一定很怕,比他想像的還要恐懼,才會這樣不顧公主的形象,放聲大哭。

  說她無知無情,確實太過了。

  “對不住,我……”唐冠堯無話好為自己辯駁,只能一再道歉。

  “我——”他憐惜地伸手想抹去她的淚,沁水卻突然發怒槌打他。

  “都是你!”他的道歉不但沒能讓沁水好過一些,反而爆發更多不滿。

  “明明是你不好,還敢凶我?要不是你老是偷跑,我也不會追到這裏來,也不會遇到這種事……嗚嗚,都是你啦!都是你!”

  她一邊哭罵,一邊繼續槌打他,幸好她嬌嬌柔柔,手勁不大,否則他大概會被打得吐血。

  他抓住她猛力撾打的小手,牢牢握住掌中,然後順勢一拉,將她摟進懷裏,凝視著梨花帶淚的嬌豔小臉,心疼、憐惜且愧疚。

  他輕柔地道歉:“是我不對,我不該偷跑,不該罵你,我知道你很害怕。”

  “你才不知道!”沁水氣憤地吼道,抽抽噎噎地用手背抹去眼淚。

  唐冠堯無奈苦笑。“是是,都是我不好,真的對不住。”他好聲好氣地再次道歉,伸手想以拇指抹去她臉上的淚,但被她用力拍開。

  “走開!”她才不接受他的示好,她不要原諒他。

  “我知道是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不是你是誰?”都是他害的!

  “好好,都是我的錯,我向你賠罪——”

  “如果賠罪就有用,那殺人都不必償命了。”

  “那你到底要怎樣才不生氣?”他無奈地看著她,能做到的,他一定去做。

  “你做什麼都沒用,我就是要生氣!”沁水嗚咽地怒嚷。

  她的個性是掘,但也不曾如此任性,這回真的是受到太大驚嚇,怒氣才會完全無法平息,任性地要將怒氣發洩個夠。

  “唉,傷腦筋!”她不肯原諒他,可怎麼辦才好?他摸摸鼻子,一臉困擾。

  當然,她不原諒他,他大可不必理會,任她一個人任性撒潑鬧脾氣,反正他不痛不癢,也沒少一塊肉,但她今兒個會遇上這樣的事,說起來他確實脫不了干係,要他悠然轉身當作沒他的事,他的良心不允許。

  另一方面,是心底有個名叫憐惜的怪物,一直扯著他的心口,逼他做點什麼。

  別說她哭泣的模樣,讓他的心像被擰住,光是瞧見她愁眉不展,就讓他心頭像壓著顆大石頭,沉甸甸,好想立即化解她心頭的憂愁……

  好吧!他是憐惜她,也想消除自己的愧疚,那他得怎麼做才能得到她的原諒?

  修長的手指在光潔的下巴搓來搓去,他傷腦筋地苦思。

  說來不可思議,看來能言善道、舌粲蓮花的男人,其實對於讓女人息怒這檔子事不太拿手。為什麼?因為向來都是女人死黏著他,哪有人捨得對他生氣?不清三兩句話就能應付那些女人,比吃大白菜還簡單。

  唉!哪知終日射雁,竟被雁啄瞎了眼,報應終於臨頭,讓風流浪蕩的他遇上一個古板、高傲又難哄的女人。

  他也可以不哄她呀!偏偏……

  “唉!”他嘀嘀咕咕著,又歎了口氣,驀然,一個點子竄入腦中。

  “有了!”他驚喜地拍手大喊,隨即轉身沖往書案,乒乒乓乓地忙碌起來。

  他……在幹嘛?淚珠還掛在沁水眼眶,美眸卻已忍不住好奇地隨他身影而去。

  方才她賭氣故意不理他,結果他只哄了幾句就不說話了,她見他舉止怪異,又是嚷又是跳的,禁不住拿眼尾偷覷,只見他在書案前窸窸窣窣,不曉得在幹什麼,她瞧得不是很清楚,也不想正大光明地走過去看。

  不一會兒,他轉身走回來,沁水趕緊將頭扭回,假裝不曾對他的行為好奇。

  猛地,一個細細長長,略帶冰涼的東西被塞進她的掌心裏。

  “這給你,隨你怎麼處置我。”他帶著任命的語氣道。

  “什麼?”她嚇了好大一跳,低頭一看,手中竟是一枝毛筆。

  “你給我這做什麼?要我寫字嗎?”莫名其妙!沁水不覺又升起怒氣。

  他到這時還要她?

  “你要寫字也行,要畫圖也沒關係,隨你高興。”唐冠堯指著自己的臉,哀怨又無奈地補充道:“這兒隨你寫,隨你畫。”

  “在你臉上?”沁水瞪眼驚呼,好半響說不出話來。

  一開始,她只覺得他瘋了!這般離經叛道,也這般讓人摸不清頭緒,果然像他的作風,她才不隨他一起發瘋呢!

  可是……可以對他為所欲為呢……好誘人……呃,她是指在他臉上。

  漸漸地,一股興奮之情慢慢湧上。

  有何不可呢?想想打從相識之後,她為他受了多少罪?傾盡心力拉拔他,成天費神盯著他,他卻不成材常開溜,把她氣得半死不說,今日還害得她差點受辱……

  雖然在他臉上畫上幾筆,根本彌補不了什麼,但總可以稍微討回一點公道吧?

  於是顧不得禮節,她直率地將袖子往臉上一抹,倉促地抹去含在眼底的淚水,然後滿懷著興奮,微微顫抖地舉起筆,湊近他那張白皙潔淨的俊顏。

  沾滿了墨的筆尖湊近他的臉皮,沁水卻又有些躊躇。

  真的……要畫嗎?真的可以……這樣放肆妄為嗎?

  瞧出她的遲疑,唐冠堯又哄道:“別怕,畫啊!你想畫什麼就畫什麼,畫在這兒、或是這兒都行。”他指指自己的鼻頭,又別過臉,將白淨的臉龐向著她。

  沁水抵抗不住那誘惑,終於鼓起勇氣,慢慢地將筆更湊近他的臉,試探性地往他最高最挺的鼻頭點下一筆,然後宛如搗蛋闖禍的孩子般,迅速逃離。

  唐冠堯依然站得直挺挺的不動,只是眼神哀怨了幾分,搭配他鼻頭上那點黑黑的墨漬……那景象看起來實在……

  太滑稽了!

  沁水的嘴角先是顫抖,然後慢慢鬆開,最後迅速上揚。她噗地笑了出來。

  “噗……好……好好笑,好像一隻蒼、蒼蠅停在你臉上……哈哈……”

  一開始,沁水不好意思掩著嘴竊笑,但是越笑越厲害,到最後根本欲罷不能,小手一挪開,銀鈴似的清脆笑聲就如關不住的水流般,從她美麗的小嘴逸出。

  “哈哈哈……”沁水不曾在任何人面前這樣開懷大笑過,但他的模樣實在太可愛!

  一旦放開禁錮著她的宮廷教誨與傳統禮數,她就變得大膽,興奮地舔著唇,她又舉高筆,在他臉上尋找第二個下手的位置。

  於是她替他畫上兩撇鬍子。

  原來清朗英俊的少年郎,頓時成了十足的中年老爹。

  “哈哈,好好玩啦!”沁水拍手大笑。

  “這下你總消氣了吧?”可憐兮兮的眼眸投來一道哀怨的視線,不但不能讓人憐憫,反而更激發想要為所欲為的邪惡念頭。

  “不夠不夠!只畫這麼一點,哪夠呢?”沁水確實忘了先前的憤怒,但她還想多嘗嘗“欺負”他的滋味。

  她玩興大起,又握著筆在他的兩頰補上烏龜,最後還在額頭上畫花。

  瞧他臉上又是烏龜,眼神哀怨可憐,更讓人有種壞心的痛快。沁水哈哈大笑,笑得彎下了腰,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你把我畫成什麼樣了?拿面鏡子讓我瞧瞧行不?”他故意孩子氣地大嚷。

  但心底,他是萬分欣喜見她笑的。

  這是唐冠堯第一次瞧見她這樣大笑,開心地、放縱地、毫無顧忌地開懷大笑。

  笑意使她的芙頰浮現美麗的紅暈,如燦爛綻放的薔薇,平日就極美的她,如今更是美豔得不可方物。唐冠堯屏息瞧著,不由得眼神迷蒙,為之眩惑。

  世上,絕不可能有比她的笑容更美的東西了!他恍恍惚惚地想著。

  仿佛察覺到他瞬也不瞬的凝視,沁水的笑容漸漸止歇。

  兩人視線相對,一個茫然,一個迷惑,像兩塊打火石,一旦碰觸就冒出火花。

  唐冠堯癡望著她仍帶著暈紅的美麗臉頰,難忘她方才的縱情大笑。他甚至有種荒謬的想法……如果可以,他想永遠留住那樣的大笑。

  發現他用一種深深的眼神瞧著她,好像發現她另一張面孔,沁水開始有點後悔,不該那樣放肆大笑,而且還讓他瞧見了。

  他該不會以為她平常在宮裏就是這樣浮躁、不貞靜的女子吧?

  他還一直看,沁水被他直勾勾、熱辣辣的眼神,瞧得渾身不自在。

  “你幹嘛那樣瞧我?”他背對著光,沁水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感覺到那股熱烈的注視,好強烈……

  難道是她臉上沾了什麼?沁水傻氣地伸手想要抹去,但突然被一隻大手握住。

  她怎會如此美麗?他暗自讚歎。

  即使已萬般克制,他的眼仍離不開她,一瞠一笑,一怒一喜,每種表情,都有不同的美麗風情,讓他無法不去看她。

  好像只要她在自己跟前,他的視線就會忍不住追逐她、鎖住她,想把她納入眼底,藏進心底……

  唐冠堯無法把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他想一直看著她……就這麼一直看下去。

  哎!他是怎麼了?他瘋了不成?

  他狼狽地低咳,掩飾浮現臉上的那分悸動。

  她是公主,要是真的接受了她,勢必就得成為大理的駙馬,替那昏君賣命,他怎能那麼做?

  不!他對她絕沒有男女之情,他只是被她的美與倔強撼動而已。就僅止於此!

  “你……臉上也沾了墨。”他胡亂騙道。

  “我臉上沾了墨?在哪兒?”沁水一驚,兩隻柔嫩的小手慌張地在臉上胡亂擦拭,嘴裏還不斷急問:“擦掉了嗎?”

  她不斷追問,讓唐冠堯無法招架,只得隨口敷衍道:“掉了掉了,已經擦掉了。”

  沁水卻緩緩眯起眼,察覺有異。

  “我臉上根本沒沾到墨,你是騙我的對不對?”瞧他眼神左閃右瞟,神色詭異,看來就像心虛的樣子,她一眼就瞧出不對勁。

  “呃……你怎麼知道?”唐冠堯咧開嘴,痞痞地朝她一笑,沒有否認。

  “你——竟然真的騙我!你只會騙我!你真是——太壞了!”

  沁水噘起小嘴,恨恨地控訴,但因為語調太輕太柔,聽來竟像在撒嬌。

  撒嬌?怎麼可能!她是段沁水耶,她向來不懂得向人撒嬌的。

  她脾氣烈,又排行老二,不像麼妹沅濘,可以窩進父皇和姐姐們的懷裏,盡情撒嬌;也不像大姐溫溫婉婉,人人都喜愛親近;更不若大妹那樣嬌羞柔弱,我見猶伶,誰都想保護。

  強悍的她如高嶺之花,清冷而寂寞,與旁人始終保持著距離,她無法拉下面子、放下身段,主動親近誰,更不可能像姐妹那樣,堂而皇之窩進某個人懷裏撒嬌。她一直辦不到,但此時此刻,她竟然在對他撒嬌?

  她是怎麼了?難道因為他的她未婚夫婿,她就對他撇下心防,以真性情相對?

  不!她知道不是的。

  那是因為他待她溫柔,對她在乎、對她細心體貼嗎?她是公主,從小到大,對她畢恭畢敬的人多不可數,但會打從心底珍視她、疼寵她的,除了至親的家人之外,他還是第一個。況且他還救了她!

  但那也不是感激!她知道有種比感激更深刻的東西,在她心裏滋長……

  “你說得沒錯,我是很壞。”唐冠堯苦笑著承認自己的惡劣。

  “我真的很擔心你,卻沒顧慮到你的心情,我應該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就有多害怕,而我竟還那樣大聲吼你。”

  “本來就是嘛!”沁水噘起小嘴,嬌瞠地瞪他一眼。

  沁水覺得很不可思議,她竟又對他撒嬌了。有了第一次經驗之後,對他撒嬌似乎變得一點也不困難,她可以很自然地對他說出心裏真正的想法。

  “真的對不住……”唐冠堯愣愣望著她,喃喃低語。

  她嬌瞠的神情不但不凶蠻,反而純真可愛,嬌媚無比,唐冠堯不覺又看癡了。

  她的眼睛怎會如此明亮?她的檀口紅潤晶瑩,看來好柔軟、好誘人……

  他不自覺地低下頭,朝她的唇慢慢貼近,像有股巨大吸力,將他吸了過去……

  “你,你要做什麼?”沁水見他的唇直逼而來,雖然懵懂無知,但又隱約曉得他想做什麼,於是立刻漲紅了臉,嬌羞又緊張的問。

  這一問,可把唐冠堯問醒了。

  他想做什麼?他想緊緊抱住她,狠狠親吻她,直到地老天荒.......但,他不能!

  他名義上雖是她的駙馬,但他既沒打算娶她,就不該偷香竊玉,壞她名節。

  “咳!沒什麼。本來以為你臉上有髒東西,但仔細一看又好像不是......”唐冠堯清清喉嚨,趕緊移開自己的身子,保持安全距離。

  “方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不管怎麼說,那樣吼你就是我不對,請你原諒我好嗎?”他擺正神色,又道了一次歉。

  “沒、沒關係......”沁水瞅著他認真的臉,漂亮的眼,微微紅了臉。

  當他不再吊兒郎當,而用認真的眼神望著她時,好讓人心動。而且當他靠近她,好像想吻她時,她心裏的期待大過抗拒,當他退開時,她還不知羞地發出一聲失望的歎息。

  老天!她究竟怎麼了?她變得都不像自己了!

  沁水捂著自己燙紅的臉頰,無意識地輕緩搖頭。

  “你現在好多了嗎?”唐冠堯關心地問。

  “嗯.......好多了......”

  “那麼,你應該餓了。”唐冠堯鬆手放開她,語調輕快地道:“都過了未時了,我去讓人送點吃食進來。”說完,立即轉身離開廂房。

  沁水緩緩伸手,抱住雙臂。

  怎麼回事?他一鬆手,她就覺得好冷、好空虛。

  她緊抱著自己,不由自主地轉頭望向房門口,期待他快些回來。

  身上的衣服,怎會如此單薄呢.......咦?單薄?

  沁水往下一瞧自己身上的衣物,倏然發出難以置信的尖叫,“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6 00:21:58

第六章

  “快來吃吧!”唐冠堯伸出手,朝臥榻裏的小烏龜--呃,是沁水,柔聲喊道。

  四五道熱騰騰的吃食,就擱在鋪著錦緞繡花的圓桌上,還布好了兩雙碗筷,就等著她下床一起吃。

  但沁水紅著臉,牢牢將棉被裹在身上,猛力朝他搖頭,說不下床就不下床。

  打從她發現身上穿著的是一套好薄、好暴露的衣裳之後,她就尖叫著沖回床上,拿棉被密實地將自己包住。

  她的衣裳有多暴露?她若沒親眼瞧見,還真不敢相信世上有這麼清涼的衣服。

  那算什麼衣服?一件豔紅的繡花肚兜,披著一件白色的薄紗罩袍,幾乎等於沒穿,而下身是若隱若現的輕薄紗裙,若是仔細瞧,大腿、屁股都給人瞧見了!

  她才不敢以這樣的面貌示人!

  “你到底怎麼了?”唐冠堯怪異地看著她,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了。

  “這衣裳.......太暴露了。”其實漲紅臉,咬著牙指控。

  這樣的衣裳是誰替她換上的?那人肯定將她的身子看光了!好丟人!

  “暴露?會嗎?”他倒沒特別感覺。在珍翠樓裏,誰不是這種打扮?

  “會!”沁水白他一眼,肯定地嚷道。

  “你不中意這衣裳,那也沒辦法啊!你的衣裳給撕碎了,珍翠樓裏又沒你的衣裳,總不能讓你什麼都不穿吧?”唐冠堯微歎口氣,無奈地道。

  “那當然不行!”沁水憤憤怒喊。不穿當然更糟!

  “所以了。”唐冠堯無奈地攤攤兩手,沒得選擇了,她還挑剔什麼?

  “別介意,珍翠樓裏每個女人都是這麼穿,大家早已見慣不慣,你也別害臊了。來,先下來吃飯,等吃過飯,我請人替你買套較合適的衣裳讓你更換。嗯?”

  唐冠堯走到床邊,好脾氣地誘哄著,朝她伸出手,示意要拉她下來。

  不要!沁水卻抿起小嘴,瞪著他的大手,倔強地不肯下床。

  唐冠堯也不氣她頑固,淡淡一笑,一副隨便她的態度,二話不說轉身走到桌前坐下,開始吃起飯來。

  “唔,好香啦!”他嘗了口酥炸黃金卷,嘖嘖有聲地稱讚道。

  接著,又吃了口燴三鮮,更是讚不絕口。“嗯嗯,又鮮又甜,真是好吃拉!”

  他一面往嘴裏塞東西,一面好像很忙似地抽空瞥了沁水一眼。“你不餓嗎?”

  “不餓--”咕!沁水回答得錚錚有聲,但扁扁的小肚子卻很不給面子地發出好大的咕嚕聲,好像在大聲反駁她的話,羞得她當場面色爆紅。

  “咳!”唐冠堯忍住笑,卻沒忽略那道咕嚕聲。

  “聽,你的肚子抗議你把它餓扁了。別硬撐,快來吃吧!再說你怕我瞧什麼?我在珍翠樓裏,什麼香豔刺激的模樣沒瞧過?你這身打扮想誘惑我,還差得遠呢!”

  他的用意原是想安慰她,要她別介懷,但沁水聽到他那麼說,心裏不但沒好過一點,反而更加嫉妒難受。

  我在珍翠樓裏,什麼香豔刺激的模樣沒瞧過?

  哼!他在珍翠樓裏,就天天瞧著這些暴露妖嬈的美女?

  你這身打扮想誘惑我,還差得遠呢!

  所以在他眼中,她壓根比不上那些青樓紅妓?

  被拿來與妓女相比,沁水是該生氣,但她真正氣的,是他認為她比不上人家!

  她鼓起小嘴,僵硬地將頭轉開,拒絕理會他,反正他既然認為她不如人,那就別理她好了!

  唐冠堯沒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反而讓她更生氣,他摸摸鼻子,眼看著溝通沒辦法,只好使強硬的。他走到床邊,不由分說地扯開包裹她的被團,一把抱起她。

  “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沁水發現自己淩空而起,慌得用手擋住上身,漲紅臉大叫。

  唐冠堯毫不理會,大步走回桌旁,把她放到圓凳上。

  屁股一落在凳子上,沁水立即跳起來要逃,不過唐冠堯的涼涼警告隨即傳來:“如果你不想連唯一的一件衣服都給扯破的話,最好乖乖坐下來。”

  什麼意思?沁水不解地想著,不理他繼續起身,但卻發現好像有什麼東西壓住她的裙擺,讓她無法再移動。

  她納悶地低頭一看,看到了兇手--他的大腳。

  沁水憤怒又不敢置信他竟這樣小人,兩隻小手揪著裙擺,使勁想扯回來,卻怎麼也扯不動,使勁到最後,她聽到輕薄的布料微微撕裂的聲響,嚇得立刻鬆開手。

  原來他說會扯破唯一的一件衣服,正是這個意思!

  “不走了?那乖乖吃飯吧!”唐冠堯得意極了,將碗筷推到她面前,然後繼續吃他的飯,夾他的菜,吃的嘖嘖有聲,香的不得了。

  別說他作戲作得入木三分,光是飯菜香飄進鼻腔裏,就教沁水餓得更加難受。

  以往在宮中,三餐用膳都很準時,還不時有瓜果點心與燕窩湯品伺候,她幾時曾這麼久的時間未進半點食物?難怪她覺得自己餓壞了。

  瞥眸望向桌上,有香噴噴的炸熱食、鮮脆的炒鮮蔬、一道海鮮、一道燒豆腐,還有她最愛吃的魚......

  算了!不管了,反、反正這裏只有他一個人,就算衣著暴露,他也瞧過了,沒什麼好害臊的。

  沁水終於放下羞恥,拿起筷子,開始慢慢進食。

  見她肯吃了,唐冠堯滿意地輕笑,不忘招呼道:“炸食趁熱吃才香。”

  “嗯。”沁水笨拙地伸長手,想夾酥炸卷子,哪知道才剛夾起,那塊卷子就像條滑溜的泥鰍,一下從她的筷尖上滑掉了。

  她嘟嚷一聲,小心地又試了一次,那個酥炸卷子還是棄她而去,她懊惱地放棄酥炸卷子,只夾面前的菜吃。

  可是下一刻,一個金黃色的酥炸卷子,穩穩地落入她的碗裏。

  她詫異地抬起頭,看見唐冠堯對她溫溫一笑。

  “真沒見過像你這麼笨的女孩,連夾菜吃都不會,要是把你扔進軍隊裏跟大夥兒搶食,你一定會活活餓死。”

  雖然是惡毒的訕笑與批評,但他的語氣又輕又柔,好像充滿了寵溺,笑容好暖好溫和,像外頭普照大地的陽光,暖的讓人即使羞窘,也無法生氣......

  “傻傻看著我做什麼?我又不能吃,快吃飯吧!”唐冠堯取笑道。

  搶食芙頰立刻紅了,微窘地輕聲道謝後,將酥炸卷子放進口中。

  真是卷子外酥內軟,餡料飽滿,但沁水卻吃得食不知味,因為心中激蕩的情緒,一時無法平復。

  沒想到,他會替自己夾菜......

  接著,幾筷子剔去魚刺的魚肉落入她的碗中。

  “你喜歡吃魚是吧?多吃點。”唐冠堯不急著吃,只忙著替她夾肉夾魚。

  沁水訝然一愣,抬起頭問:“你知道我喜歡吃魚?”

  “同桌吃過幾次飯,當然會知道,你以為我吃飯都不帶眼睛去的?”他嘀咕著,又夾起一筷子魚肉,細心地幫忙剔去魚刺。

  沒辦法,她笨得不會夾魚、剔魚刺,而她的婢女又不在,他只好委屈點,做她的貼身小廝服侍她了。

  沁水捧著飯碗,一股暖暖的甜意像翻倒的水,迅速彌漫心頭。

  好感動!他替她夾菜,已經夠教她驚訝了,沒想到他竟還知道他喜歡吃什麼。

  也就是說......他一直注意著她?那是不是表示,他其實很在意她?

  沁水思緒紛亂,卻不敢多想,夾起飯菜猛往嘴裏塞,無意識地咀嚼著,忽然喉中一窒--她嗆到了。

  “咳咳咳--”她趕緊捂著嘴,劇烈嗆咳起來,咳得眼眶裏淚花亂轉。

  “怎麼了?嗆到了?”唐冠堯立刻起身走到她身旁,替她拍背順順氣。“要不要緊?吃慢一些嘛,又沒人同你搶。”

  “謝、謝謝......”沁水緩緩抬起頭向他道謝,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突然像膠著住似的,再也分不開了。

  唐冠堯替她順氣的動作停止了,但並沒有移開手掌,靜止的動作,更能感受到她肌膚的溫度與柔若無骨。

  他的視線在她嬌羞的美麗容顏上兜轉,癡望許久,才緩慢往下,落在她裸露的白皙肌膚上。目光,倏然轉濃。

  方才沒有仔細看,如今細瞧 才發現,她看來纖瘦,但“某個部位”倒是挺豐滿的,飽滿地撐起了肚兜,還隱約可見丘陵間山壑的陰影。

  “你穿這樣,很美。”他目光濃濁,語調沙啞地讚美。

  同樣的衣裳,靜馨和她穿起來,感覺就是不同。

  靜馨穿起來體態玲瓏,妖嬈豔麗,能將男人迷得骨酥肉麻,不在話下。但她穿起來少了風塵味,多了一分清純端莊,融合著性感與清純,反而更讓男人無法抗拒。

  至少,她魅惑了他,讓他的眼眸無法自她身上轉開。

  “呃.....”沁水不知該如何回答。她該道謝嗎?

  為了他讓她穿上這樣一身暴露的衣裳,然後又稱讚她?

  唐冠堯伸出手,憐惜地扶上她的臉頰。被魯莽醉漢打腫的傷處幾乎已經完全消退,只留下淡得幾乎瞧不見的些許紅痕。

  她白雪般的肌膚好柔好嫩,軟綿得不可思議,比豆腐花還要細緻,他得小心地控制著力道,才能不讓自己的粗指搓紅了它。

  沁水臉上泛著紅暈,傻傻望著他,壓根忘了該阻止他“吃她豆腐”。

  興許是他撫觸的力道太輕柔、舒服了,她才會忘了呵斥他,阻止他繼續放肆。

  唐冠堯兩眼直勾勾地凝視著她,情生意動,經常調情卻極少動情的他,腹中翻滾著激烈的欲望之火。

  他沉默地轉而握住她的手腕,緩緩將她拉起。

  他早想吻她,隱忍了許久,這會兒終於再也無可忍耐,生平第一次,他衝動得不想去顧忌後果,只想先順了自己心頭的渴望再說。

  哪怕後果是他無法承受的,他也認了!

  沁水隨著他的動作起身,腦中仍是一片混沌,愣愣地任他擺佈。

  才被他拉起,屬於他的溫熱唇瓣,就緩慢地、輕柔地罩下。

  不是強悍的掠奪,也不是小人地偷襲,而是正大光明地,一寸一寸地貼近。

  如果沁水想,她有無數次機會可以逃開,但她沒有,他深深 的凝視,像一把鎖,牢牢地鎖住她的目光,炙熱而露骨,沁水緊張地舔舔唇,卻無法逃離。

  兩張唇,緩緩貼近、再貼近......終於,牢牢地密在一起。

  他的唇,溫潤而溫暖,霸氣地罩住了她。

  她的唇,甜美而柔軟,讓他依戀不舍。

  兩人柔情萬千地啄吻著,火熱纏綿地廝磨著,交接的唇好像黏上了膠,怎麼也分不開。

  沁水從來不曾和人如此親密過,他的唇就在她的唇上吮吻著,而他的氣息盈滿她口中,這分親昵讓她有些羞澀不安,卻又忍不住顫慄沉迷,根本無法抗拒。

  她的唇甜的不可思議,唐冠堯沉迷地一再品嘗舔吮,但仍勉強維持住君子風度,不過度貪求。

  怎知沁水竟怯生生地探出粉舌,笨拙地想要回應,他驚喘一聲,理智瞬間崩裂,他急躁地卷住那急欲溜走的小舌,逗弄勾引。

  “誰教你的?”他貪婪地流連在她的唇上,還不忘噴著氣,嫉妒地質問。

  要是讓他知道誰碰了她的唇,鐵定要讓那人好看!他莫名地浮現一股佔有欲。

  “嗯,沒......沒人教我呀。”沁水雙眸微閉,細碎地嬌喘著,那誘人的嫵媚神情,像媚藥似的勾得人心癢難耐。

  沁水略微頓了下,有些擔憂的小小聲問:“是不是 我......做得不好?”

  “不!”唐冠堯立即否認。

  相反的,她做得太好了!以初學者來說,她真是聰慧過人、一教就會,足見她本性熱情,他真不知道她為何用那冷冰冰的面孔示人。

  兩唇盡情廝磨纏綿,沒發覺靜馨端著茶水,在門縫間瞧見了這一切,靜馨仿佛大受打擊,飛快回身,神情黯然地踉蹌離去。

  房內的人繼續熱吻著,許久後兩人才氣喘吁吁的分開。

  唐冠堯滿臉溫柔,輕輕按住她的後腦,憐惜地將她揉進自己懷裏。

  他的大手滑下她纖細的背脊,輕柔地來回撫摸,像安撫一隻撒潑的小貓。

  她是小貓嗎?

  確實是!她兇悍起來,不正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野貓嗎?唐冠堯暗暗好笑。

  確實柔若無骨地依偎在他懷中,與他一同靜靜享受這時光,既沒賞他耳光,教訓他不得逾矩;也沒命令他不許再碰她,前所未有的柔順讓唐冠堯意外又驚喜。

  原來她不要高傲、不端架子的時候,是如此溫順可愛!唐冠堯暗自欣喜。

  “放開我!”他高興不到片刻,原本被吻得迷迷糊糊的高傲公主突然恢復清醒,燙著似的從他懷中跳開,漲紅臉睜大圓眸瞪著他,控訴他乘人之危。

  “你.......你怎麼可以逾矩?”想到方才自己的放浪,她可恥得簡直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她被吻了,居然還熱切回應?真是太淫蕩了、太不知羞了!

  但他也可惡,怎能趁她無防備之時偷香竊玉呢?

  “我們已是未婚夫妻了,你父皇沒定下規矩,不許未婚夫親吻自己的未婚妻吧?”唐冠堯一臉無辜地巧言狡辯。

  他要是還有一絲良知,就該為了自己想白白占她便宜而感到羞愧。

  因為他明明沒打算接受她,也沒打算履行這樁婚約,卻毫無羞愧地摟她吻她,竊取她未來夫婿才能享有的權利。

  有時候,連他都覺得自己不是什麼好東西。

  “雖然我們是未婚夫妻,我父皇也沒命令我們不許親近,但是........我們畢竟尚未完婚,在大婚之前,應當保持適當的距離,不該逾越男女分際......”

  “但我情難自已啊!公主這樣的美人在我眼前,要我如何忍耐?”唐冠堯舌粲蓮花地繼續無恥下去。

  原本想板起臉的沁水,立刻被他這句露骨的愛語逗得滿臉通紅。“反、反正不許隨便吻我就是了!”

  本該是嚴厲 的警告,卻變得結結巴巴,聲勢虛弱。

  沁水窘迫地低下頭,不經意瞧見自己這身暴露的衣裳,有個方才一直沒想到的重要問題,倏然浮現腦海。

  “這身衣服--是誰替我換上的?”她推開唐冠堯,眯起眼,以求證的語氣,小心翼翼地問。

  “呃......”唐冠堯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他是該告訴她實話,還是說謊騙她?

  說實話她未必能坦然接受,說謊騙她也有被拆穿的可能.....

  “是誰?”見他沉默不語,沁水緊張地再次逼問,該不會,該不會是.....

  唐冠堯想了想,最後決定據實以告。

  今日的 她如此甜美溫柔,況且他們是未婚夫妻,而且都已經相濡以沫了,相信她不會介意才是。

  於是他很坦白地說了實話:“是我替你換上的。”

  “唐冠堯!”沁水不敢置信,他竟然逾越男女分際替她更衣,當下羞窘萬分,嬌顏的粉臉漲得通紅,掄起花拳繡腿便給他一頓好打。

  “你怎敢不知羞地替我換衣服?你怎敢?”羞憤的小拳頭一下一下地捶打他。

  幸好她嬌弱無力,打起人來也不怎麼疼,唐冠堯就當她替他槌背,不痛不癢,還能厚著臉皮隨口安撫道:“你也別生氣了,反正我們已經是未婚夫妻了嘛,裸裎相見是遲早的事.....”

  “什麼叫遲早的事?”沁水更加羞憤地叫嚷:“沒拜堂前,就不許逾矩!"

  "什麼?那多無趣!”唐冠堯直覺抗議。

  要不是他顧忌著自己沒打算真的娶她,不想壞她清白,否則還會隱忍到現在?

  早就順從自己的渴望,將她吃幹抹淨啦!

  “你還說!”羞憤的拳頭又惡狠狠地飛來,唐冠堯嘔地一聲,假裝被打到吐血。

  竟然好言相勸她不領情,那就使出苦肉計吧!

  這招果然見效,見他假裝吐血,沁水這才平息怒氣,止住小手的攻擊。

  “哼,往後--往後不許你再趁我昏迷時亂脫我衣裳!”沁水氣嘟嘟命令。

  “是是是,往後我不會再趁你昏迷時脫你衣裳,我會在你清醒時脫.....”

  “唐冠堯--”

  哇,太座河東獅吼啦!唐冠堯趕緊拔腿就跑。

  “哼!”

  用過膳已經半個時辰了,沁水粉頰上的紅暈依然退散不去。

  想到唐冠堯竟親自替她更衣,把她的身子全看光了,她就又羞又窘又氣。

  珍翠樓裏不是沒有女人,他大可喚婢女替她更衣,但他卻沒那麼做,而是親自動手更換,借機看光她的身子。

  依她看,他根本是個色欲熏心的大色胚,比那個被扭到官府的下流胚子好不到哪兒去!哼!

  “公主,你的衣服送來了。”珍翠樓裏的婢女曉春捧著衣裳,恭敬地走進房裏。

  唐冠堯落荒而逃後,沒忘了叫個婢女來服侍她,這個名叫曉春的婢女正替她將新衣裳取來。

  沁水在曉春的協助下換好衣裳,然後讓曉春替她整理散亂的發絲和妝容,她的美貌,讓曉春看得都傻眼了。

  “公主,您真的好美啊!珍翠樓裏的姑娘雖然都很美,但我沒見過比公主更美的姑娘。”曉春忍不住讚美道。

  “是嗎?”沁水微微扯了下唇角。

  她的誇讚沒讓沁水太高興,如果她真的比珍翠樓裏的姑娘都美,唐冠堯為何整日流連在珍翠樓裏,不肯回家呢?

  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又心情煩躁。

  “唐冠堯呢?他上哪兒去了?他為何還不送我回家?”沁水狐疑地質問。

  難得才一轉眼,他又沉迷於溫柔鄉中?

  “唐公子說現下有事要忙,分不開身,所以要奴婢暫時陪著公主,等唐公子把事情忙完,應該就會送您回去了。”

  “忙?”哼!沁水又是一聲冷哼。

  他在妓院裏能忙什麼?忙著與那些青樓的妓女打情罵俏、嬉鬧調情?

  她想起初次在飯館遇見他時,他與靜馨親昵的模樣,心中便有如火燒般難受。

  她為何要在意?她當初不是想得很簡單,只要他肯于她回宮輔佐父皇、挽救大理的國祚,她不會在意他有三妻四妾?

  但想歸想,現在她才知道,要保持絕對的冷情冷性,有多麼不容易。

  別說真讓他納三妻四妾,光想到他懷裏依偎著另一個女人,就讓她疼得快要死掉了,她其實一點也不瀟灑,她做不到無所謂,也無法那樣灑脫。

  她其實很在乎他......沁水察覺到這個事實,但並不是很驚駭,或許她心底早就發覺自己對他.....

  不!沁水尖銳地在心裏高喊,猛地起身說:“我想出去走走!”

  她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怕她會發覺自己一直不敢承認的事實.....

  “後頭有座小花園,公主想到那散步嗎?我陪公主去!”曉春聽了立刻道。

  “不用了,我是一個人靜一靜。”今日發生太多事,她得好好想一想。

  “不行的!公主,難道您不怕又遇上那些喝醉的酒鬼嗎?”

  “.....”沁水無語了。

  好吧!她確實很怕再遇上酒醉的色鬼,而且仔細想想,即使是無人的花園,也不見得安全。

  於是,她同意讓曉春陪著她去花園走走透口氣。

  珍翠樓的花園並不大,最起碼,比不上御花園或是唐家的大花園,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花園裏栽種了不少名貴的花卉,沁水慢慢踱著步,當做是散心。

  明明想出來走走,寧定一下心神,怎麼望著園子裏滿開的美麗花朵,唐冠堯那張邪氣帶笑的臉龐,卻不請自來,不斷浮現腦海?

  想到他竟然不叫婢女,而擅自替她更衣,直到現在她還是又羞又怒,不過若不是他,只怕她現在早已受到欺淩,也沒顏面活在這世上了......

  想到這兒,她的目光不由得轉柔,心中既有感激,又有甜蜜。

  他出面解救之時,她已昏迷,但聽曉春說,當時他非常非常生氣,她從沒見過唐公子那般生氣,一舉就把一個比他高大的壯漢打昏了。

  雖然平日他一副吊兒郎當、很不牢靠的樣子,但真有事情,他又能立即挺身而出救她,教人刮目相看,而且.....

  他是在乎她的吧?所以才會那般生氣,還為了她動手教訓那個無恥惡狼。

  沁水心裏又泛起陣陣的甜,目光也漸趨溫柔。

  “敢問,是沁水公主吧?”正出神時,一道輕柔溫文的男性嗓音由後方傳來。

  聽到有人出聲喊自己,沁水轉過身,看見一名書生模樣的白淨男子,從暗處走出來,謹慎地立在離她幾步遠之處。

  他溫文有禮地朝她打躬作揖,看來並不像壞人。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多心,她感覺他似乎是刻意在這兒等著她的。

  “你是?”沁水歪著頭,定定地大量他。

  男子尚未回答,就聽見跟在自己身後 的曉春喊道:“宋公子!”

  “你認得他?”沁水轉頭問曉春。

  “是的,公主。這位是唐公子的好友宋公子,常到珍翠樓來找唐公子,我們這裏沒有一個人不認識他。”曉春恭敬地回答。

  “公主,在下宋謹玉,是與冠堯一同長大的好朋友。”

  “你是唐冠堯的朋友?”沁水好奇地打量他。“你和唐冠堯,看來......不太一樣。”

  一個清秀,一個俊美;一個溫文儒雅,一個邪氣放蕩;一個謙虛有禮,一個荒唐墮落。

  “大家都這麼說。”宋謹玉微微一笑,指著前方,翩翩有禮地問:“公主,那兒有座涼亭,如果公主不介意,一塊兒坐下來聊聊好嗎?”

  沁水偏頭瞄過去,他指的涼亭就在幾步之外的地方而已。反正唐冠堯也不知上哪兒去了,她一個人也不知該做什麼,就和宋謹玉聊聊,問些唐冠堯的事也好。

  於是她點點頭道:“好,就過去坐坐。”

  沁水跟著宋謹玉進入涼亭裏,在小圓桌前坐下,而曉春則守在不遠處的樹下,不打擾他們談話,但也能遠遠地保護沁水。

  “公主初次出宮,一定很不習慣吧?”兩人坐下後,宋謹玉好不關懷地詢問。

  “還好。初時確實不習慣,但現在已經逐漸習慣宮外的一切。”想每天看見唐冠堯的生活。

  想到唐冠堯,沁水迫不及待地問:“你說你和唐冠堯是一塊兒長大的?他幼年時,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她想知道,凡是有關他的一切,她都好想知道。

  他的過去她來不及參與,只能從其他人口中探問關於他的事。

  “冠堯嗎?”宋謹玉想了想,才道:“冠堯打小樣貌就生得好,凡是見著他的人,沒一個不誇他可愛。”

  “是嗎?”沁水聽了臉上滿是遺憾,她多想親眼看看他幼年時可愛的模樣。

  “他很聰明,有陣子我爹送我進唐府和他一起讀書,教書先生教過的東西,他馬上就懂,但就是耐不住性子,若是要他成日讀書,他就會生氣搗蛋。”

  “真的嗎?”沁水聽得興味盎然,想到他幼時的模樣,臉上不自覺露出微笑。

  僅僅只有這些仍不夠,她貪心地想聽更多。“還有呢?唐冠堯還做了什麼--”

  話沒說完,她猛然察覺她表現得太過急切,當下羞紅臉,慌忙止口,宋謹玉卻微微一笑,道:“公主不必介懷,冠堯身為駙馬,公主思念駙馬是天經地義。”

  “我.......我才沒有思念他!”沁水慌張地大聲否認。

  這句話,欺騙自己的成分居多。

  好奇怪!一個不久前還素不相識的人,現在居然滿滿地佔據她所有的思緒,連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難道只因為他是她的駙馬,她便毫無保留地愛上他嗎?沁水茫然不解。

  但是不可否認,打從與他見面之後,他便占滿她所有的心思。她每天一睜開眼,所有的心思只繞著他打轉。

  雖然大多時候,是因為怕他又溜出府,不得不盯著他,但長久下來,找他、看他、掛念著他,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唉!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呵。”宋謹玉別有含義地輕笑一聲,沒與她爭辯,只道:“唉,只可惜公主一片深情,冠堯卻不知上進,實在令人惋惜。”

  “你也這麼認為?”沁水很高興,沒想到即使是他的朋友,想法也與她相同。

  “當然啊!男人既生而為男,就該發奮讀書,求取功名以報效國家才是,荒唐墮落,不思上進,實在可惜了冠堯的聰明才智。”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她其實也覺得唐冠堯很聰明,狡猾機靈,偏偏不務正業,整日遊手好閒,流連妓院,實在太糟蹋他的才能了。

  “如今國家正值多事之秋,舉凡身為男兒,皆該不畏苦難,盡一己之力為國家奉獻......”

  宋謹玉滔滔不絕地訴說自己報國的見解,而沁水聽了,則是感動得快流淚了。

  沒想到竟有人與她有同感,能有此忠實的子民,她父皇當覺得很欣慰才是。

  兩人聊了很久,宋謹玉訴說他對國家朝廷的期許,也分享許多遊歷經驗,沁水聽得十分入迷,連唐冠堯來了都沒察覺。

  一開始,她真的完全沒發現他,只覺得怎麼好像有根柱子擋住光線,陰影正好籠罩著她,讓她沒來由地冷了起來,為此她還特地往旁邊移了些,好讓暖暖的陽光能繼續照在她身上。可是不知怎地,那根柱子竟也跟著移動,又擋住她的光線?

  她還沒想清楚怎麼回事,就聽見一道微帶怒氣的男性嗓音:“公主!”

  “咦?”沁水猛然抬起頭,這才發現他竟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旁。沁水臉上既是訝異,又是迷惑。“唐冠堯?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為何不能在這兒?這是花園,人人都能來不是嗎?”唐冠堯沒好氣地回道。

  方才他與唐關正在樓上討論事情,因為覺得悶,想開窗透氣,沒想到竟讓他看見這幅他並不想看見的景象。

  嬌豔美麗的沁水公主,皇帝老爺指給他的未婚妻,和他溫文俊秀的好友宋謹玉,同坐在涼亭的圓桌前,兩人有說有笑,周遭仿佛也開滿了繽紛的花朵,任誰見了都會覺得賞心悅目,但唐冠堯一點都不這麼覺得。

  他目光赤紅,直瞪著這對出色的璧人,這幅賞心悅目的畫面只讓他覺得礙眼。

  礙眼!礙眼!真是礙眼極了!他恨不得拿把剪子,像剪碎畫紙一般,把眼前的情景剪得粉碎。

  他從來不知道,她也能那樣溫柔地望著一個男人,只是不肯把柔情施捨給他。

  想她初到唐府那天,清高冷傲,盡拿斜眼瞧他,幾時曾給他一個笑容?如今,她卻拿張笑臉對著初次見面的宋謹玉,他小心眼地計較著。

  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他不只好奇,還有更多的酸意湧上,讓他衝動地下樓來,想知道他們究竟在談什麼,能讓她那樣毫無顧忌地放開胸襟大笑。

  剛聽到他高聲喊她,沁水立即轉過頭,訝異地看著他。“唐冠堯?”

  她臉上的驚訝神色,更讓唐冠堯心裏不是滋味。

  怎麼她對著宋謹玉是一臉如花的燦笑,對著他時就是這種沒有笑容的表情?

  沁水完全不知他心裏複雜的思緒也不計較他的壞口氣。美麗的唇畔漾起一抹喜悅的笑容,告訴他:“唐冠堯,謹玉正在說他遊覽的奇風趣聞給我聽,原來他去過好多地方呢!”

  “你與謹玉,倒是熱絡得挺快的嘛!”謹玉?哼!

  她親昵地喊人家謹玉,叫他時就連名帶姓?莫非她忘了誰才是她的未婚夫?

  唐冠堯心裏莫名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先前吻她時,她不也熱切回應嗎?那為何如今又對另一個男人這般甜美的微笑?

  難道不論是誰吻她,她都會那樣熱情回應?還是,她喜歡宋謹玉更甚於他?

  這些想法快把唐冠堯逼瘋了,他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個如此善妒的男人。

  察覺到唐冠堯的不悅,宋謹玉不但不急著解釋,反而還淡淡微笑,冷眼瞧著,等著隔岸觀火。

  唐冠堯眯眼瞪著露出得意之色的好友,從未覺得他如此面目可憎,還想將他臉上那抹得意撕得粉碎。

  “唐冠堯,你怎麼了?”沁水怪異地看著他不豫的臉色。他怎麼好像很不高興?

  “沒事。你說你們方才在談些什麼?”他拒絕承認自己有異。

  他平常是個很能沉得住氣的人,就算短暫情緒失控,也能夠迅速將其藏入平靜的表情底下,粉飾太平。只是今日似乎有點……

  一提起方才的話題,又燃起沁水的興奮。

  “謹玉在說他遊覽的事蹟給我聽,他不但走遍大理、西域,連中土也去過呢!”

  唐冠堯淡淡微笑,點點頭道:“嗯,他愛遊歷,是去過很多地方。”

  “讀萬卷書,總也得行萬里路嘛。”宋謹玉對著沁水柔和一笑。

  沁水看著宋謹玉,不覺發出羨慕的喟歎聲。

  唉!她也多想像宋謹玉一樣,千山萬水,自由翱翔。但別說她是大理國的公主,不可能任意離宮,光她身為女子這一點,就讓她沒了自由。

  所以她很羨慕他,很希望自己也是男子,像宋謹玉一樣,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唐冠堯發現她竟又對宋謹玉出了神,心中翻湧起一股連自己也無法控制的強烈妒意,不覺提高音調道:“我想你們應當聊夠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咦?要回唐府了?”她以為他還要再晚些才有空送她回去。

  “怎麼,捨不得回去了?”唐冠堯的口氣不但很差,簡直可以稱為尖酸刻薄,完全沒了往常的談笑風生。

  沁水一臉奇怪又受傷地看著他。“唐冠堯,你是怎麼了,為什麼這樣說話?”

  “啊?”唐冠堯這才警覺自己失常了,連忙堆起慣常的吟吟笑意,佯裝無事地解釋:“我的意思是,你若喜歡和謹玉談天,改天請他到府上陪你聊聊,現在天色晚了,我們先回去吧!”

  “好吧。”沁水立即起身,倒也沒多依戀不舍。

  “那麼謹玉,我們先走了。”唐冠堯掛著客氣禮貌的笑容,對宋謹玉歉然頷首,然後立即帶著沁水一同離開了。

  宋謹玉凝視他們的背影逐漸遠去,撫在涼亭木欄桿上的掌心,緩緩地縮緊,再縮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6 00:22:14

第七章

  珍翠樓距離唐府,其實並沒有遠到必須騎馬或是乘車的程度,所以唐冠堯和沁水選擇安步當車,慢慢走回去。

  返回唐府途中,經過一處熱鬧的市集,人潮擁擠,沁水好奇地東張西望,疑惑著,為什麼有這麼多人聚集在這兒?

  唐冠堯告訴她:“這是大理城內最知名的晚市,賣的東西比早市便宜些,所以許多人會選在這時候來買東西。”

  “晚市?”她還是第一次瞧見呢。

  別說晚市了,就連早市她也沒能逛過一次,誰叫她是養在深宮中的公主?雖然早想外出遊歷,親眼見識見識這片大地的風土民情,但卻被那高高的牆闈與公主的身份壓制住,什麼都不能做。

  因為太過好奇,她一雙美眸不斷四下張望,不知不覺忘了行進的腳步。

  “來嘿來嘿,豌豆粉、涼卷粉,滋味好喲!”叫賣點心的大嬸嗓門好大,大半條街都聽到她的聲音, 沁水不由得被吸去目光。

  唐冠堯走了幾步,發覺她沒跟上來,轉頭,發現她站著不動,兩眼直盯著賣點心的大嬸。

  他走了回去,問:“你想吃嗎?我去買。”

  “不是。”沁水趕緊搖頭。“我……只是好奇瞧瞧罷了。”

  她是一位公主,堂堂的大理國公主,怎能隨便吃外面攤子賣的東西呢?就算她很想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滋味,好想好想,想得不得了,也不能放縱地去做啊!

  要是讓桂嬤嬤知曉,絕對少不了一頓叨念。

  唐冠堯笑說:“我想也是,一般平民的粗制點心,你應當不會有興趣。”

  誰說的?沁水的反駁差點蹦出舌間,幸好她及時忍住了。

  “嗯。”她乖乖跟上,但是沒走幾步,又給賣狗皮膏藥的小販給引去注意。

  小販一邊敲鑼打鼓一邊說相聲,又快又流利地念著好長一串臺詞,厲害的是舌頭完全不會打結。

  他說什麼沁水聽得不是很明白,但周遭的人都在大笑,她不自覺也跟著鬆開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在瞧什麼?”唐冠堯走了幾步,發現她又停下步,立刻折了回來,看見是賣狗皮膏藥的小販,不由得苦笑搖頭。

  “別看了!那些藥都不是很好的藥,生了病還是得看大夫比較好。”他怕她信了那些小販的天花亂墜。

  “我知道。”她也不是想買藥,只是對那小販賣藥的方式感到好奇而已。

  她稍微拉回注意力,跟著唐冠堯往前走,然而走了兩步,又被另一個攤子上的東西給拖住了視線……

  這趟路真的走得非常慢,唐冠堯每次回頭,都瞧見她傻傻地愣在原地,張開小嘴,盯著某個攤位瞧。

  就像初次進城的鄉巴佬,她看到任何東西都覺得新奇,什麼都瞧得津津有味,那副傻愣愣的土蛋模樣,叫唐冠堯忍不住好笑。

  興許是她第一次出宮吧!

  打從出生就生活在皇宮裏,高高宮牆外的世界,她連一眼都沒瞧過,尋常人司空見慣的事物,她卻是第一次瞧見,難怪什麼都覺得新鮮,什麼都感到好奇。

  除了好笑,他心裏還有一抹淡淡的疼。

  這些年來,她犧牲了多少快樂?雖然擁有永不匱乏的富裕享受,但生活是寂寞、枯燥的,就和籠中的鳥兒一樣,有充足的飼料與水,卻失去翱翔天際的自由。

  才剛被唐冠堯喚回注意力沒多久,沁水又被一位拉麵的師傅給吸引了,連自己何時停下腳步都沒發覺。

  那位師傅好厲害,一雙手好像會使妖術似的,一條圓滾滾的粗麵團在他手中甩啊甩,對折再對折,就這麼搖來晃去,那條粗麵團越變越細,到最後竟能變成如同發絲一樣細,沁水瞧得目瞪口呆,歎為觀止。

  正瞧得出神時,一隻溫暖的大手驀然包裹著她微涼的小手,她猛地回神,抬起頭,看見唐冠堯用一種溫柔的眼神看著她,這才發覺,自己竟然又忘了前進。

  這是第幾回了?沁水羞愧著,為自己貪看鮮而懊惱。

  “對不住!你是特地折回來尋我的吧?我又瞧得忘了走,從現在開始我會注意一些——”

  “我們逛逛再回去吧!”唐冠堯淡淡一句溫柔提議,打斷她的連篇道歉。

  “啊?”

  “難得出來,不多玩會兒再回去,好像太對不起自己了。”唐冠堯說得輕鬆,一副是自己貪玩的口氣,但沁水知道不是,他是為了她吧?

  這樣的街頭景象,他天天瞧、天天看,早就不稀奇了,是因為她,他才決定多留會兒的吧?

  “謝謝你。”說不出的感動,緩緩由心裏升起,沁水不由自主抓緊他的手。

  她的小手依賴地緊緊抓著他,讓他升起一股滿足感,忍住心頭的激蕩,他佯裝平靜地吩咐:“別客氣!倒是現在人多,你千萬別鬆手,要是被沖散就糟了。”

  “嗯。”沁水乖巧點頭。

  即便他不說,她也不敢放的。

  接下來,他們手牽著手,心情極好地跟著擁擠的人群一起逛市集。

  他們郎才女貌,走過的人莫不好奇地回頭多瞧幾眼,多少會讓人有些不自在,但沁水心裏卻是前所未有地輕鬆。

  因為沒人知道她是沁水公主,和他一起走在人群裏,她只是個尋常的民婦,每看到什麼好玩好吃或是新鮮有趣的,兩個人總是交頭接耳,吱吱喳喳說個不停。

  “要不要吃?”唐冠堯瞥見一攤賣吃的,眼睛一亮,興致勃勃地拉她到攤子前。

  “這是什麼?”沁水歪著頭瞧了瞧,只見攤子上擺著一盤盤白中帶點淡黃的薄片,看來像是切片的豆腐,卻又不是豆腐,不知道是什麼。

  “這是乳餅,彝族人的吃食,是以生乳製成的,風味獨特,許多人挺愛吃的,你要不要嘗嘗看?”

  “好啊——呃,不!”直覺說好的沁水,突然驚醒似的急忙改口,“攤子上賣的東西,我不能吃!”

  她還是沒勇氣嘗試,打小受到傳統教條的束縛,一時半刻,她實在無法拋棄。

  “怎麼不能?”唐冠堯不解地覷她一眼,不贊同地道:“食物無分貴賤,這些攤子上賣的食物,和皇宮裏的食物一樣都能填飽肚子,雖說這些平民百姓的吃食,不像宮裏專給皇帝貴族吃的那般精緻,但非常營養,口味上也沒話說,大夥兒全是吃這些食物長大的。”

  他說的沁水都懂,她也不是不想嘗試,但……唉!

  “堂堂大理國的二公主當街吃東西,像話嗎?我怎能率性而為,丟了段氏皇族的臉?”她也很為難呀。

  他這才明白,她不是輕蔑不願,而是躊躇不敢,他驀然笑了。

  “別想太多,在這兒,有誰知道你是公主?偶爾拋開公主這個身份的包袱,過過平凡百姓的日子,不也挺好的?”

  “我知道。只是……”公主這身份禁錮她十九年了,她還沒勇氣跨出第一步。

  唐冠堯見她嘴裏拒絕,一雙美眸卻不住朝乳餅偷瞄,心裏好笑又憐惜,於是決定幫幫她。“好吧!既然你不吃,那我也不勉強,我就自個兒享用了。”

  唐冠堯佯裝放棄說服她,逕自丟了一塊碎銀給小販,然後取走一盤乳餅,迫不及待地拎起一塊送到嘴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嗯,好吃!好吃!”他吃下一塊,再戲劇性十足地咂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沁水見他吃得直咂嘴,嘴裏的唾沫也不由得加速分泌,心裏也不斷猜測:那乳餅,真有這麼好吃嗎?

  一抹渴望的光芒,浮現於眼眸中。

  “別倔強了,嘗嘗?”唐冠堯拎起一塊乳餅送到她嘴邊,沁水幾乎直覺張嘴咬下,不過及時警覺,紅著臉搖頭躲開了。“不行,我不能吃。”

  “唉!真可惜,有好東西不懂得享受,怎麼有人這麼傻呢?”唐冠堯搖頭晃腦,嘖嘖有聲地歎息,好像她是傻瓜似的。

  對,她就是傻嘛!沁水咽了咽口水,悻悻然別開頭。

  見她使小性子了,唐冠堯寵溺地一笑,再次將乳餅遞到她嘴邊,好聲好氣地哄道:“好好,別氣了!來,就放心地吃吧,不會有人瞧見的。”

  他溫柔的語氣和眼神,讓沁水有片刻心蕩神搖,不過瞧見他嘴邊的那抹輕笑,又讓她懊惱起來。

  “我不要!”他笑她,她才不吃呢!沁水孩子氣地噘起紅唇。

  “唉!何必這麼頑固呢?”唐冠堯搖搖頭,差點敗給她的倔強固執了,不過他依然不放棄,繼續遊說道:“你就吃塊嘗嘗吧,反正沒什麼損失,這可是人間美味,你要不吃,那才是天大的損失。”

  “真的……好吃?”沁水開始動搖了。

  仔細看看左右,注意她的人確實沒有幾個,誰也不知道她是沁水公主,那麼她偷嘗些平民的食物,也不會有人發現吧?

  “保證好吃!”唐冠堯大拍胸脯保證。

  “來,嘗嘗。”他再次拎起乳餅送到她嘴邊,沁水打量片刻,幾乎要張嘴咬下,但是想了想,還是無法克服心理障礙,又慌忙躲開了。

  “不,還是不要好了。”她從沒吃過民間的東西,天曉得那是什麼味道呢?

  “唉!你怎麼又不吃?”他好想仰天長嘯。這女人怎麼這麼難搞?

  “別想太多,這乳餅真的香醇美味,你不吃實在可惜啊!”

  他一再說服,慢慢化解了沁水的顧忌與擔憂,幾次共同用餐,瞧他口味也很正常,那麼這乳餅應該是真的很好吃吧?

  終於,想嘗鮮的渴望戰勝了一切,她微張口,緩緩湊向他手上的乳餅。

  不過方才一靠近,她立即警覺地頓住。

  “怎麼有股腥臭味?”她聳動小鼻子努力嗅聞,發誓她真的聞到一股奶腥味。

  “噢,因為這乳餅是羊奶制的,難免有點味道嘛,但吃下去就會覺得香了。真的!”唐冠堯以過來人的經驗分享道。

  “是嗎?”沁水狐疑地瞪著乳餅半晌,然後又瞧瞧他,見他一臉正經,無半點促狹,於是信了他的話。

  “我……自己吃。”她伸手想接過那塊乳餅,他卻不給。

  “我喂你。”這可是夫妻情趣,她不懂嗎?

  沁水拿他沒辦法,只得紅著俏臉,緩緩張開小嘴,慢慢地湊近乳餅,稍稍遲疑後,忍著入鼻的奶腥味,鼓起勇氣張口咬下。

  然而才咬下一口,一股濃重的腥膻味立即飄散出來,更別提咀嚼時越來越濃重的腥味。她一陣作嘔,俏顏皺起,要吐也不是,吞下也不是,難受極了。

  而害人的傢伙還在一旁得意微笑,半點也不愧疚地說:“喏,味道不錯吧?”

  不錯?沁水幾乎想尖叫。

  好不容易胡亂咽下後,沁水立即發飆,氣惱地對他大罵:“你騙人!說什麼好吃,結果——這麼腥臭!騙子!你這個騙子!”

  她真的好生氣,氣自己為何相信他,結果反倒被戲耍。

  “我沒騙你啊!”唐冠堯一臉無辜地大喊冤枉。“是羊乳製成的,難免有點腥味,不過要是習慣了那股腥味,就會覺得濃郁可口了。”

  說著,像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似的,唐冠堯把她方才咬了一口的乳餅塞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咀嚼。

  “啊!那……那是……”她吃過的耶!

  沁水瞧他神情自然地吃掉她吃剩的食物,既詫異又羞赧。

  那是她吃過的東西,上頭還沾有她的唾沫,那不等於……等於……

  他、他不介意嗎?還是,他已經把她當成自家人了?

  越想,她越是害臊,不由得羞紅了一張嬌俏的麗顏。

  “怎麼了?做什麼那樣瞧著我?”唐冠堯一點也不以為意,不但把她吃剩的乳餅吞下肚,還又拎起一塊繼續吃。

  “沒……沒什麼。”他神情太過坦蕩,反而讓她不好意思開口問。

  或許,真的是她想太多了吧!

  見他一塊接著一塊吃著乳餅,吃得那麼開心的樣子,沁水才相信他是真的喜歡,不是因為無聊想騙她吃下腥膻的東西。

  只是那股腥膻味她實在敬謝不敏,只能祝福他吃得愉快了。

  他瞥見另一旁的攤子,又眼睛一亮,連忙將吃了半盤的乳餅連同盤子遞還給小販,然後拉著她到旁邊的攤子前問:“既然你不吃乳餅,那這個你吃不吃?”

  “這是什麼?”她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圓扁的大鍋子上,烘烤著幾塊金黃色的圓餅,一位胖墩墩的婦人,正在翻動那些酥餅。

  “這是喜洲的破酥粑粑,保證你一定喜歡。”他再次拍胸脯保證。

  沁水其實並不知道破酥粑粑究竟是什麼,但用炭火烤得金黃香酥的粑粑,在鍋中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光聞那香味,就足夠教人口水直流。只可惜有了方才乳餅的前車之鑒,她對他的保證已無信心。

  見她眼神存疑,一臉不信,唐冠堯不覺傷心懊惱。

  “方才的乳餅是個意外,這回我保證破酥粑粑真的好吃,要是騙你,我就是小狗!”他加強語氣打包票。

  沁水沒好氣地睨去一眼,很想提醒他,在他無數次欺騙她逃離書房後,他早就是小狗了。

  “無論如何,這個你一定得嘗嘗,你絕不會後悔的。”

  唐冠堯頑強的性子發作了,他信誓旦旦地喃喃嘀咕著,不由分說掏出碎銀,向賣餅的大娘買了一塊鹹粑粑。

  他接過剛起鍋、熱呼呼的粑粑,忍著燙,撕開它,一面說明:“這玩意兒之所以叫做破酥粑粑,正是因為它松、軟、香、酥,它的好吃無法用言語形容,你嘗一口就知道了。”說完,把撕成小塊的破酥粑粑,遞到沁水嘴邊。“來,嘗嘗。”

  沁水沉默地盯著那一小塊粑粑,遲遲不敢開口吃下。

  方才的乳餅把她嚇壞了,她想他們對於“好吃”的定義,可能有很大的差異。

  只是,這粑粑聞起來確實很香,看起來也香酥可口的樣子……

  啊!不行,她怎能被誘惑呢?沁水羞愧地慌忙將頭轉開。

  “來嘛,就當被騙也好,你嘗一口,這回我敢保證絕對好吃。”那可恨的惡魔還在不斷誘惑她。

  左一聲保證,右一聲好吃,又把她哄得暈頭轉向,再加上那粑粑的香氣不斷傳來,終於,沁水再度動搖了。

  好吧!就再信他一次,就算又被騙也認了,最起碼這粑粑聞起來沒有奶腥味。

  沁水戰戰兢兢地張嘴,銜下他手中的粑粑。

  粑粑一入口,那烘烤過的香氣立即飄散開,以貝齒輕輕一咬,酥脆的餅皮立即崩散,果然是鬆軟香酥,美味得不得了。

  “好吃!”沁水驚奇地睜大眼,雙眼閃閃發亮。

  “是吧?”唐冠堯可得意了,咧著嘴直笑。

  沁水吃完嘴裏的粑粑,很快又咬下一大口,將小嘴鼓得脹脹的,她那好像品嘗著什麼人間美味的滿足模樣,讓唐冠堯心裏又是疼寵有時憐惜。

  不過是一塊幾文錢不值的粑粑,竟能讓堂堂的大理二公主吃得如此滿足開心。

  她究竟失去了多少?他不由得為她感到心疼。

  雖然打小在宮裏被人伺候得好好的,衣食不缺,但也失去太多平凡的樂趣,她拘謹、刻板、高傲,不也是因為她的心打小被高牆圍住的關係嗎?

  大家只告訴她要恪遵教條,謹守公主的分寸,卻沒人教她該怎麼尋找樂趣,享受生活。她其實不是刻意高傲,而是不曉得該怎麼放下身段,與人親近吧?

  脫去刻意端起的公主架子,她其實就如同孩子一樣,純真可愛,惹人疼惜。

  他很喜歡瞧她生氣時雙眸噴火,面色緋紅的絕美模樣,但此時如孩童般天真微笑,單純地顯露喜悅的容顏,更教人耳目一新,別不開眼。

  “還有很多,再多吃點吧。”他又分了些給他,自己也剝了塊送進嘴裏,你一口我一口地,與她共用同一份美食。

  沁水見了面露羞怯,他卻一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樣子。

  賣粑粑的大娘瞧見了,好生羨慕地說:“喲!你們夫妻感情可好啦,剛新婚是吧?真是羨煞人啦!”

  新婚?感情好?沁水聽了雙頰一陣爆紅,慌忙要解釋:“不是的,我們——”

  唐冠堯按住她的手,暗示她不必解釋太多,然後同大娘笑笑道:“是啊!”

  “真的剛新婚啊?恭喜恭喜啊!來來,嘗塊甜粑粑,包兩位早生貴子!”

  銷售手腕厲害的大娘夾了塊甜粑粑過來,唐冠堯笑著掏出荷包,爽快地買下。

  甜的粑粑同樣香酥好吃,沁水嘴裏咬著甜蜜蜜的粑粑,心裏回蕩著方才唐冠堯與大娘的對話,粉頰上仍是一片燙紅。

  他對大娘說他們剛新婚……

  這就是成婚之後的感覺嗎?

  兩人一起生活,手挽著手逛大街,一同分吃一塊餅……雖然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平民生活,但這樣的生活,卻教沁水覺得好甜蜜。

  她不由得想起父皇與母后,母后雖已仙逝,但過去她與父皇兩人鳩鰈情深,時常可見他們於御花園裏親密相擁,喁喁私語。

  即使那時她仍年幼,但心裏已浮現深深的羨慕。

  她也曾想過:往後成了婚,她也能擁有這樣的幸福嗎?

  轉頭望向唐冠堯,他正滿眼溫柔地望著她,而一雙大手則謹慎地護在她的腰後,不讓陌生之人近她的身。

  他在保護她!沁水忽然體認到這個事實。

  雖然他看來荒唐無德,浪蕩不羈,但其實是個心細又體貼的男人,對她,也總是那般溫柔關懷……

  凝望著他,她眼底有絲慌亂。只怕,她是戀上了自己的駙馬。

  即使恐懼、即使不願,她仍是捧著自己的心,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

  只望著他、只望他真心待她,別將她的心摔碎了!她激動地想著。

  “要不要嘗嘗炒餌塊?”唐冠堯瞄到另一個攤子上的熱食,興致勃勃地問。

  他迫不急待想讓她嘗盡天下間的美食。

  “什麼是炒餌塊?”沁水偎進他的身側,語調嬌柔地睜大眼兒問。

  “炒餌塊呢,就是將麵團削的面尖兒……”

  接下來,不只炒餌塊,他們還品嘗了耙肉餌絲等尋常百姓常吃的吃食,把肚子塞得飽飽的,回到唐府之後連晚飯都吃不下,還讓桂嬤嬤叨念了一頓。

  沐浴過後,夏荷與桂嬤嬤退下了,沁水躺在床上翻覆許久,怎麼也無法入睡。

  或許是白日裏發生太多事情,情緒激蕩,還無法平息。

  於是她起身披了件薄綢外衣,走到窗前打開窗子,心想看看月色、透透氣,或許會好眠一點。

  結果一推開窗,頓時一愣,因為對面的窗也是開著的。

  唐冠堯立在窗前,靜靜仰望著月色,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也沐浴過了,換了件寬鬆的袍子,領口微敞,露出些許瘦削但強健的胸膛,

  見她開窗,他將視線移向她,慵懶一笑。

  “不是睡了,怎麼又起身了?”他瞧見她房裏的燭火早熄了。

  “嗯……有點睡不著。”她面頰微紅,語調特別輕柔。

  興許是夜色太深,也或許是月色太美,強悍倔強的她也變得溫柔羞澀,連說話都輕輕軟軟的。

  “桂嬤嬤嘮叨你了嗎?”唐冠堯苦笑著問。

  她如何他是不知道,但是他可慘了,回府後沒多久,就見桂嬤嬤怒氣衝衝地殺來,伸出雞爪般瘦巴巴的食指戳向他的鼻端,長篇大論許久之後,厲聲警告他不許再隨意帶她的寶貝公主出門,更不許帶她去吃那些可怕的平民粗食。

  他覺得無奈又可笑,莫非是待在宮中太久,桂嬤嬤連自己也是個平民這件事,都給忘了嗎?

  “有念了會兒,但我裝困,逃過一劫。”沁水吐吐舌頭,露出頑皮的神情。

  那可愛的模樣讓唐冠堯笑了,眼神也更溫柔,但嘴裏還是假意抱怨道:“那我比較倒楣,裝著愛困她還是叨念個不停,不肯放過我。唉!這也未免大小眼得太厲害了吧?她家公主是寶,我這駙馬卻是根草。”

  “呵呵,她就是愛嘮叨嘛。但是——我今兒個真的好開心!”

  沁水直到現在還是好興奮,她從來沒想過,有天自己可以同一般尋常百姓一樣,悠閒自在地逛大街,那真是連作夢都不敢想的。

  不過好像打從他的名字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後,什麼不可能的事都變得可能了。

  突然被指婚,倉促出宮到唐府、初次踏入妓院、差點受人襲擊、第一次踏入市集、第一次品嘗民間食物……許許多多的不可能,全因為他的牽動,一一出現了。

  他牽引她的命運,也改變她的生活,因為他,她的人生更精彩,更有樂趣了。

  “你開心就好。”唐冠堯訝然發現,只要她開心,他真的就覺得滿足,這是從未有過的奇妙情緒。

  為了一個人的憂而憂、為了她的喜而喜,對他而言是一種陌生的感覺,即便是他爹娘,也不會讓他又為了他們去改變什麼的念頭,但是為了她,他卻願意犧牲。

  只不過,說是犧牲,仍是有限度的,牽扯到朝廷之事,他絕不肯能讓步。他不會為那昏君犧牲自由,說什麼挽救朝綱、重振大理,那只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

  “姐姐和妹妹她們,不知道怎麼樣了?”沁水緩緩斂起笑容。

  沁水感傷地想起三位姐妹,那日一別之後就再無聯絡,教她怎能不掛心呢?

  大姐與妹妹們,不像她許給大理城內的富賈,她們一個走得比一個遠,大姐遠赴白眉山,三妹與小妹得往邊關與荒山尋夫,她越是快樂,就越是思念她們。

  “你們姐妹感情極好?”除了她那病皇帝爹爹,唐冠堯第一次聽她提起家人,不由得多問了一句。

  “嗯,我們四姐妹感情深篤,從來沒有分離過,誰知一別,便如浮萍般散零四散……”想起姐妹們,沁水眼眶微微染紅,但她勇敢地強撐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你也別難過,說不準她們都已經找到夫婿了,正在返回大理城途中呢。”唐冠堯不忍見她傷心,於是安慰道。

  “說得也是。”沁水柔潤的紅唇微微揚起,有信心地微笑。“大姐溫柔嫻雅,涵泠嬌柔善良,沅淳天真可愛,沒有人會不喜歡她們的!”

  “我相信是。”

  如果她的姐妹都像她這般美麗可愛,那麼自然不會有男人能夠抵抗得了。

  你是否也抗拒不了沁水?心裏倏然響起一道疑問,讓他嗆咳起來,難以回答。

  他是不討厭她,不過談不上什麼喜不喜歡,抗不抗拒,就只是……一個還滿在意的人而已!

  “要不要聊聊你的姐妹們?”他甩去心上懸著的問題,語調輕鬆地問起她的姐妹。

  “她們啊?當然好!我大姐個性很好,非常會照顧人……”

  或許真是月色太美,氣氛太好,從來不多話的沁水,叨叨絮絮、一一詳述姐妹們的種種,讓唐冠堯瞭解的同時,自己也重溫那些和姐妹們一起生活的美好時光。

  唐冠堯臉上噙著微笑,靜靜聆聽著,為她們姐妹深厚的情誼而動容。

  不知聊了多久,原本初初攀上樹梢的月兒已高掛天際,他才發現夜真的深了!

  “咳!晚了,你還是早點上床吧,要是讓桂嬤嬤發現我拐著你半夜不睡談天,八成又要挨她一頓臭?了,我還是把皮繃緊一點比較好。”

  “噗!”沁水被他哀怨的語氣都笑了。

  “你是駙馬,她才不敢臭?你呢!”頂多叨念一頓而已。

  “難說喔!反正她當你是寶、我是草,我已經認命了。”唉!

  沁水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好了,早點休息吧!”唐冠堯示意她關窗去睡。

  “你先關窗吧!”她有些依依不捨,不忍關窗,想讓他先關窗。

  “還是你先關窗吧!”他的想法和她一樣。

  “不,你先吧!”

  “不,你先!”

  兩人同時說完,互視一眼,然後同時低笑了起來。

  唐冠堯無奈地笑著搖搖頭說:“不然這樣好了,我數到三,我們一起關窗。”

  “好。”沁水輕輕點頭,認為這很公平。

  “我開始數了——一、二、三!”待他數完,吱地一聲,兩扇窗同時關上。

  沁水靜立在關閉的窗內,內心有些惆悵。

  這個愉快的晚上,就這麼結束了嗎?今晚,沒辦法再見到他了……

  她心裏忽然浮現一股濃烈的不舍。

  幾乎才一分開,她就開始想他了,這種牽掛的情緒,是她從未有過的。

  於是輕輕地,纖纖素手攀上窗櫺,悄悄往外推。

  她只要瞧一眼就好!只要知道他已經關窗去睡,就行了。

  將窗打開一小條縫,轉動眸子望出去,卻發現對面的窗戶也開了,有雙深幽的黑眸正朝她這邊望來。兩雙眸子一對上,同時噴出笑來。

  “你不是說要關窗嗎?騙人!”沁水笑著指責。

  “你不也是?”他也忍俊不住地回敬。

  “我只是想確認你是不是真的關窗去睡了。”她好無辜地眨著眼狡辯。

  “我也是啊!”他也說得理直氣壯。

  “那麼再一次,一起關上窗?”

  “好。”他無異議。

  “這回換我來數。一、二……三!”沁水說完,吱地一聲,兩扇窗再度同時合上。

  這次沁水還是沒有立刻走開,她靜立著,猜測著他是否真的去睡了。

  對面已經沒有任何聲響,於是她很輕很柔地,第二次將窗悄悄推開一條縫。

  這回對面的窗戶緊閉著,窗內不再有雙溫柔的眼眸與她對視。

  他真的睡了……沁水不知是安心,還是失望地輕歎一聲,死心關上窗。

  她不知道對面房間的窗內,唐冠堯同樣佇立不動,聆聽她的動靜。確定她真的關窗去睡了,他無奈地一笑。

  可以想見今晚她能有頓好眠,而他卻得苦命地去幹活。

  最近有批貨進來,他得去處理,還有一些重要的事也得調查清楚不可,只怕整夜都沒得睡……唉,男人真命苦啊!

  沁水一早起身,心情就不錯,平常不很注重裝扮的她,今兒個心血來潮,特別指示夏荷好好替她打扮。

  略施脂粉,點上胭脂,畫上青黛,她比往常更加嬌豔。

  為了配合好心情,她刻意挑了粉嫩顏色的衣裳——一件粉藕色的窄袖上衣,外罩深紫色薄紗披肩,飄逸動人,質感柔軟的緞質裙擺上,繡有漂亮的花鳥,貴氣優雅。巧手的夏荷替她梳起雲髻,佩戴上羅絹製成的精緻假花、珠玉簪子與金步搖,行走時搖曳生姿,風姿綽約,異常美麗。

  “公主,您真美!”饒是天天替她裝扮、天天瞧的夏荷,也忍不住瞧傻了。

  “是嗎?”沁水面頰微紅,相像著唐冠堯見著了她現下的模樣,不知會怎麼說呢?會不會也誇獎她美麗呢?

  人說女為悅己者容,莫非就是這種心情?

  她從梳妝鏡前的圓凳翩然起身,輕快地問:“桂嬤嬤,早膳命人備了嗎?”

  “啟稟公主,已經備好了。”桂嬤嬤答道。

  “那麼我去請駙馬一起用。”沁水欣喜地道。

  只可惜,她的好心情只維持到竹院為止。因為……

  “你說什麼?”沁水瞪大眼,震驚地看著唐生。

  “對不住啊!公主,少爺整夜沒回來。通常他一夜沒回來,就是在珍翠樓睡——呃唔!”唐生發覺自己失言,急忙捂住嘴,卻晚了,沁水已經聽見了。

  “沒關係,你把話說完!”沁水面容緊繃地命令道。

  “是……”公主有令,他不敢不從啊!

  “要是少爺整夜沒回來,通常都是在珍翠樓……睡下了。”

  “在珍翠樓睡下了?”一個人嗎?還是——有人陪伴?自然是有人陪伴了!

  沁水眼眶灼痛,心裏湧出深深的悲傷,她胸口悶得好難受,好像有根利刺,不斷戳刺著她的心。

  原以為……原以為,他們既已兩情相悅,那麼他必定會為了她洗心革面,往後只專注愛她一人,但為何又上珍翠樓去?

  難道有了她,仍是不夠的。他還要更多女人?

  不!她不能接受這種結果,她要去問清楚!二話不說,她轉身直奔珍翠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6 00:23:05

第八章

  “公主?”

  靜馨見盛裝打扮過的沁水來到珍翠樓,臉上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紅豔的唇辦勾起一抹不冷不熱的笑容。“靜馨不知公主鳳駕蒞臨,有失遠迎,還請公主恕罪!”

  “不必客氣。”沁水沒心情與她客套,直刺刺地問:“唐冠堯呢?他在哪里?我要見他!”

  “您要找唐公子?”靜馨眼中閃過一抹心機,但很快地藏好它。“唐公子現下正忙著……”

  “忙?”他忙啥?忙著左摟右抱?“我現在有事非見他不可,還請靜馨姑娘指引方向,別讓我一間間去找。”她淡淡暗示,別讓她一間間“踢門”去找。

  “公主別為難靜馨了,靜馨說就是了。”雖然嘴裏說為難,但語氣裏毫無被勉強的感覺,甚至還有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冷冷竊笑。

  “唐公子——在後頭那個房間。”靜馨塗著豔紅蔻丹的手指指向某條走廊。

  “後頭的房間?”他在那裏做什麼?沁水不知道,不過她正打算去弄清楚。

  見她站起身,靜馨指著長廊繼續對她說:“公主請朝這兒走,走到底,盡頭那個房間就是了。”

  “盡頭的房間是嗎?多謝。”沁水絲毫不浪費時間,立刻起身準備去找人。

  “公主別客氣,請慢走。”靜馨微微一福,迅速退到一旁,恭送她離去。

  她必須小心地壓住自己的唇,才能不讓沁水發覺到她唇上那抹惡意的笑。

  她一想到沁水將見到的景象,忍不住幸災樂禍。矜貴的公主,你就等著瞧吧!

  沁水走上靜馨所指引的長廊,儘量快速走著,一方面試急著找人。另一方面是恐懼會不會又有什麼酒醉的色鬼撲過來襲擊。

  幸好平安走過整條走廊。沒有人沖出來騷擾她,沁水終於稍微鬆懈了。

  在靜馨所說的房門前站定,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扉,沁水深吸一口氣,舉手準備敲門時,忽然聽到裏面傳來熟熟悉的嗓音。

  “好了,大家都到齊了吧?今兒個誰先呢?”

  這溫潤好聽的嗓音,不是唐冠堯是誰呢?他果然在裏頭!

  “唐——”沁水正準備推門而入,忽然一道陌生的女聲揚起,讓她停下動作。

  “我先!我先!”尖細的嗓音高聲叫嚷著。

  “你說什麼?上回是你先,上上回也是你先,為什麼這回還是你先啊?”另一名女子不滿地回嚷。

  “因為唐公子最喜歡我啊,不行嗎?”驕傲得咧。

  “你還真敢說,你要不要臉啊?”

  兩名潑辣女子當場吵了起來,爆出的喧鬧聲,她不必推開門也聽得一清二楚。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我誰都喜歡!你們排隊,一個一個來,總會輪到的,就別爭順序了。”他不慍不火的溫柔語調,起不了作用,裏頭還是吵成一片。

  “不管啦!這回你們得讓我,我一定要排第一個……”

  那些拔尖的爭吵、唐冠堯之後的安撫,沁水全聽不見了,她耳畔不斷回蕩著他方才的話語。

  我誰都喜歡……他對誰說的?

  你門排隊,一個一個來,總會輪到的……什麼事要一個一個來?

  她越想越不安,那份焦慮恐懼憤怒惶恐,快將她逼瘋了。

  不!她不要再繼續站在門外猜測,她要親自用眼睛去確認。

  於是她用力推開那扇門——

  砰地一聲,門開了,裏面的人也被巨大的撞門聲嚇得全部愣住,呆呆望著她。

  門裏的情景,與她揣測的相去無幾。

  女人!滿滿一屋子的鶯鶯燕燕,環肥燕瘦都有,看得出全是珍翠樓裏的花娘,起碼一二十人,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家門,那股脂粉的香氣就直撲而來,嗆得人想咳嗽。

  而她想找的那個人,正被包圍在那群花娘當中,瞧得出極受歡迎,且他懷中還正摟著一個,好似迫不及待想享樂。

  這幅淫亂的畫面,刺痛了她的眼,也刺入她的心,她生平第一次嘗到了心痛欲死是什麼滋味。

  “唐冠堯,你可惡!”她想大聲臭?他,一開口卻是哽咽破碎的語調,這才驚覺自已竟然哭了。

  公主的尊嚴,使她不願在這些人面前流淚示弱,她憤憤地咬唇,惡狠狠瞪了唐冠堯一眼,然後轉身跑開。

  “沁水!”她跑開的那一刻,呆愣的唐冠堯才倏然回神,急忙推開懷中的豔妓,飛快追出去。

  “沁水!停下來,你聽我說——”

  唐冠堯在後頭焦急地追著,試圖想解釋,但沁水怎麼也不聽。

  事實勝於雄辯,她已經親眼見到,他還想怎麼解釋?

  眼眶裏滿是淚水,像在濃霧中模糊了視線,沁水好比一隻無頭蒼蠅,在珍翠樓裏亂鑽亂沖,她不知道自己能躲到哪兒去,她只知道,她現在不想看到唐冠堯,也不想跟他說話。

  她不理會唐冠堯的苦苦呼喚,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當她看見一道透著刺眼光線的出入口時,發現她己來到珍翠樓的大門。

  她要離開!看著那扇門,她想也不想地,就朝外頭沖。

  “公——”幾名看守門戶的護院看見她,張嘴才正想問安,她已經咻地一聲飛奔而過,一抹輕煙似的飛出門外,一下子飄得老遠。

  奇怪!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正納悶時,忽然又見一個人咆哮沖來。

  “沁水!”那吼聲撕心裂肺似的,聲勢驚人。

  他們定睛一看,咦?這不是唐家公子嗎?連忙端正姿勢,齊聲問好:“唐少——”

  然而才來得及發出起頭的音,咻地一聲,唐冠堯也急如旋風地賓士而過,連陣煙都沒留下。

  他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沁水!停下來!”唐冠堯在後頭緊追著,企圖喊住沁水,不但沒讓她緩下腳步,反而讓她跑得更遠。

  轟隆!一道如巨蛇吐信般的刺眼光芒,劃破天際,帶來巨石滾動似的轟隆聲。

  打雷了!唐冠堯腳步未緩,一面焦急地分神抬眸掃向天際。

  看來就快下雨了。“沁水,停下來!快下雨了,你別跑了!”

  他的聲聲呼喊,沁水聽到了。但她不想理會。她也不想見他,不想跟他說話。甚至不想聽到他的聲音,現在她——什麼都不想!

  “沁水——”沒想到她雖長在宮中,嬌生慣養,但還挺能跑,唐冠堯追了好大一段路,才終於趕上她。

  “沁水!”他沖到她前頭,阻攔了她的去路.沁水抿著唇,倔強地旋身想往回跑,但卻被她用力拉住。

  “夠了!”他有些火了,加大音量吼道:“別再跑了,聽我說行不行?”

  “聽你說?”沁水固執地別開頭,冷聲道:“我不想聽!”

  “沁水,你別這樣——"唐冠堯才說了兩句,忽然轟地一聲,更大的響雷在天際響起,接著豆大的雨滴啪答啪答落下,打在地上及他們身上,打得皮膚生疼。

  這場雨來得又急又快,唐冠堯迅速眯眼四處張望,看見前方有座破廟,連忙拉著她奔入破廟內躲雨。

  沁水還在生氣,才不管會不會淋濕,拼命地要掙脫他的手,但他不理會她的反抗,硬是把她拖進破廟裏。

  進入破廟之後,唐冠堯才鬆開她的手,兩人暫時沉默,各自清理自己被淋得半濕的頭髮衣物。

  沁水抹去臉上的雨水,看見夏荷替她撲上的粉全被洗掉了,點上的胭脂也糊開了,小手才剛把臉上的水漬抹去,又從發上滴水珠。

  望著手上糊開的胭脂粉,想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子,沁水水鼻頭一酸,眼眶泛紅了。

  先前出門時,她曾那樣努力地裝扮自己,想得到他的一聲讚美,而他連一眼都尚未細看過,她就變成這副殘破的妝容。

  如同她的心,已經破碎不堪。

  她從懷中取出半時的繡帕,一發狠,索性把臉上的妝全擦了。變成這副鬼樣子,還不如不留。

  “還沒好嗎?”唐冠堯大致清理好自己身上的濡濕後,走過來親自幫她處理。

  “冷不冷?我的外衣給你。”

  唐冠堯沒等她回答,就把還算保暖的袍衫解下,披在她肩上。

  沁水噘起小嘴,賭氣拍開他的衣裳,拒絕沾有他體溫的東西熨貼在自己身上。

  “你別任性,快披上吧!”唐冠堯語氣不輕不重,不帶責備,卻有著威嚴感。

  “哼!”沁水還是不理會他。誰希罕他的虛情假意?

  “瞧你渾身都淋濕了,要是等會兒著了涼該怎麼辦?屆時桂嬤嬤豈不又要狠狠念我一頓了?”

  他原是說笑,但沁水卻誤以為他只是害怕被桂嬤嬤責備。

  “你放心!我會告訴桂嬤嬤是我自己淋濕的,與你無關!”

  “你怎麼這麼說?唉!”他又不是真的怕那老太婆嘮叨,真是!

  看來她在意的,八成是方才的事吧?要是不解釋清楚,她是不會息怒的。

  “沁水,你聽我說,方才你所看見的是——

  “還有什麼好說的!我都親眼看見了,你還想解釋什麼?一個一個來?哼!你好大的胃口,不怕撐死嗎?”

  “啊?”唐冠堯瞠大眼,錯愕地瞪著她半晌,然後突然爆出大笑。

  “我——好大的胃口?哈哈哈,原來你那樣以為!”唐冠堯捧腹大笑,笑到幾乎快流淚。原來在他心目,他這麼“強”呀?

  “有什麼好笑的?”她都快嫉妒死了,他還笑?

  “你真的誤會我了!”他強忍著笑,解釋道:“方才我和珍翠樓的姐妹們在房裏,是有要事要商討,不是你以為那種——‘一個一個來’的事。我純潔的好公主,你太‘大看’男人了,我再厲害也無法一口氣應付二十個女人啊,你真的是想偏了!”他戲謔地取笑道。

  她以為哪!

  被他那樣調侃,沁水漲紅臉,很不服氣。

  “你還想騙我?我明明聽到你說你喜歡她們。”

  “那是因為我把大家當成好姐妹、好朋友,所以喜歡她們啊。”這也要吃醋?

  “我還看見你懷裏摟著一個女人!”她繼續指控。

  “噢,那是因為她被推擠得差點跌倒,我趕緊扶住她,不然她可就要跌得頭破血流了。”唐冠堯毫不慌張地平靜解釋。

  沁水眯眼瞧著他,半信半疑。

  “如果不是我想的那樣,那你和她們關在房裏做什麼?我親耳聽到她們爭著要搶第一,你還說慢慢來都輪得到,那又是什麼意思?”

  “那是……”唐冠堯張嘴欲言。卻因某個個理由遲疑了。無法坦自向她說明。

  沁水冷眼看看他張開嘴又閉上,閉上又張開,最後歎口氣對她抱歉。

  “對不住,我現在還無法告訴你真正的理由,我只能說。我和她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沁水心痛地閉上眼,認為他根本是在說謊!

  天下有什麼事讓他必須和一屋子女人關在房裏,又不能把理由說出來?

  他是在欺騙她吧!

  見她一臉懷疑不信,唐冠堯又急急地道:“你真的別想太多,我可以對天立誓,我沒碰過珍翠樓裏的任何一個姑娘!”

  “不碰裏頭的姑娘,那你去珍翠樓做什麼?”別再欺瞞她了,她不是三歲孩兒!

  “我有不能說的理由,請你相信我!”

  唐冠堯輕輕摟住她,語調又軟又溫柔地哄道:“我是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必須上那兒去,只是現在不能告訴你為什麼,我保證將來有機會,一定會告訴你,相信我好嗎?”

  沁水逐漸平靜下來,她凝視著他的眼,從他眼中看到了誠懇與祈諒,那一刻,她奇異地信了他。

  她願意相信他和那屋子女人關在房裏,是因為某個正當的理由,但——有什麼天大的事是不能讓她知道的?他們將是夫妻了,不是嗎?他為什麼還不能告訴她?

  她不能原諒的,是這一點。

  “真的!我絕對沒有對不起你,相信我……”

  唐冠堯安撫地輕吻了他的唇,然後將她抱進懷裏,摟著她輕輕搖晃。“乖,別多想了,嗯?”

  “嗯……”沁水茫然點頭,眼神空洞,身體像有自己意識似的,自動尋找最舒適的位置,自行嵌了進去,像嵌合的兩個半圓,恰好密合著。

  但她的心,依然空蕩蕩地缺了一半。填補的那半邊心,不知在哪里。

  他到底有什麼秘密,是不能對她說的?

  沁水呆坐在唐家的花園中,望著前方,愣愣地出神。

  唐冠堯最近安分許多,不再整日流連在珍翠樓裏,而且也願意進書房讀書。只是沁水心裏還是有著強烈的不安,總覺得他不知瞞著她做什麼。

  而他的隨從唐關也很可疑,常常唐冠堯在書房讀書讀到一半,唐關就會進去附在他耳邊說悄悄話,然後沒多久就會找藉口出門去,幾次觀察下來,總是如此。

  唐冠堯與唐關……究竟都背著她做些什麼?沁水除了不安,還是不安。

  “公主為何坐在這兒發呆呢?”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聽到一道男性溫和的嗓音傳入耳中,抬起頭,看見說話的人——宋謹玉。

  宋謹玉來到唐府,唐冠堯不在,卻讓他找到了沁水。

  他在她身旁的石凳子坐下,立刻察覺她不對勁。“公主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沁水回避地垂下眼眸,她從來不會任意找人訴苦,況且物件又是一個不熟稔的人。

  “公主不說,在下也猜得出來,是不是為了冠堯?”

  宋謹玉沒猜錯,正是為了他。

  沁水的沉默證實了他的猜測,他歎口氣,帶著同情的目光。凝重地望著她。

  “公主對冠堯一往情深,使人萬分感動,但在下真的很擔心冠堯會傷了公主的心……”宋謹玉別有含義地說道。

  “為什麼?”沁水不笨,聽得出他話中有話。

  “公主,冠堯本性不壞,但是天生浪蕩的命格,風流貪玩,長年沉溺在珍翠樓這銷魂窟裏,攬紅倚翠,縱欲享樂,不但唐家的鋪子極少管理,還把大把的銀兩砸到珍翠樓的花娘身上。這些年,唐家風光已大不如前,一方面是因為一間名叫士元商鋪的新競爭對手出現,搶走唐家許多生意,另一方面……正是為冠堯所敗。據我所知,冠堯偷偷私賣唐家的產業,已不是一兩年的事了,我想唐伯父應是還不知情,若是知曉,只怕要活活氣死。”

  “你說的是真的?”唐冠堯私賣唐家的家產?

  天大的震撼,莫過於此。

  沁水知道他浪蕩風流,但以為那只是一時迷惘。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因為沉溺女色,而變賣唐家的資產!

  他那天信誓旦旦沒碰過珍翠樓的女人,都是騙她的?

  “這些全不是新鮮事,公主在大理城中找個經商的人稍微一問,便可證明在下所言不假。”宋謹玉道。

  沁水不用去問,也能肯定他所說的八成沒錯。

  唐冠堯是什麼樣的人,她還不瞭解嗎?光是逼她讀書,他就屢次溜出唐府,躲進珍翠樓裏,浪蕩玩樂到快天亮才回來。

  這樣的人,沉溺情色、私賣家產,有什麼奇怪?

  “他真的……真的把唐家敗光了?”沁水仍然無法從震撼中回神,整張嬌麗的容顏蒼白如紙。

  “我可以發誓,這是千真萬確的。”

  “沒……沒關係,反正我們想要的,也不是唐家的家產。”沁水蒼白的唇瓣顫抖著,強擠出一抹虛弱的笑。

  雖然震撼於他的荒唐墮落,但她仍盲目地安慰自己,他們不缺唐家的龐大家業,只要他肯當她的駙馬,那就夠了!

  “公主——”宋謹玉語氣無奈地道:“冠堯也不想娶你呀!他曾經說過,不希罕當駙馬。”

  “他真這麼說過?”沁水的臉色更是慘白有如冰雪。

  “是啊!請你回想看看,他曾經答應過你,要隨你回宮治國嗎?”

  “他……他是沒說願意,但也沒拒絕啊。”一開始,他或許有些不情願,但後來不也表現得很平靜、欣然接受的樣子嗎?

  “不!”宋謹玉搖頭歎息道:“公主您不知道,冠堯生平最恨為官,這些年來我勸過無數次,要他好好收起玩心,求取功名報效朝廷,別再浪蕩度日,好好奮發振作起來,但他每回都嗤之以鼻,他甚至說過,死也不會入朝為官。”

  “真的?他真的說過——死也不會入朝為官這種話?”沁水急切逼問。

  “當然是真的!謹玉縱然有天大的膽子,也萬萬不敢欺騙公主啊。”宋謹玉堅定強調。“謹玉是冠堯的好友,本來不該跟公主說這些,但謹玉實在無法見他繼續沉淪,也不忍公主受他利用,將來傷心絕望,所以不惜冒著被人指責的可能,大義滅親……”

  宋謹玉不斷說著,沁水卻聽不進去了,只覺得眼前一片白霧,耳邊嗡嗡作響。

  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他從沒打算替她父王主政……

  也沒有打算娶她……他只是在應付她……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唐冠堯呢?我要去問他!”

  沁水起身就想跑開,忽然,宋謹玉大膽拉住她的手。

  “你做什麼?”沁水大驚,倏然高喝。

  “公主!謹玉唐突,只是想告訴公主,在下是真心喜愛公主,也願隨公主回宮,為國家朝廷效力,謹玉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懇請公主給我一個機會!”

  宋謹玉大起膽子,把心裏的話全說了。

  沁水詫異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竟會對她表白。

  “我……”沁水腦中一片慌亂,太多事充斥其中,她沒辦法想那麼多。

  “抱歉!我對你沒有那感覺……”

  “公主,我熟讀古聖賢書,深知治國之理,不為別的,就算為了大理也好,請公主給謹玉一個機會!”宋謹玉上前一步,神情激動地央求道。

  “對不起……”沁水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喃喃道歉後,轉身跑開。

  “唐公子,喝碗甜品,休息一下吧!”靜馨端來甜品,嬌聲要唐冠堯休息。

  “晤,先擱著!”唐冠堯正凝目專注審視桌上的幾本帳冊,頭也不抬地道。

  “在忙什麼啊?”靜馨走到他身旁,臀部倚在太師椅的扶手上,下巴則擱在他的肩上,將豐腴性感的身軀,大半掛在他身上。

  她的身子一貼近,唐冠堯下意識地跳起來,動作之大,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靜馨當然更為傷心。

  “怎麼了?我身上長了刺嗎?”她虛假地笑笑,諷刺地問。

  “不……我只是覺得有點……熱。”唐冠堯擠出僵硬的笑容,胡亂瞎掰道。

  話一出口,看見靜馨挑高的眉,他立刻後悔了。

  “熱?”靜馨語調裏的諷刺更深了。“唐公子,咱們大理雖然不若北方的寒冷,但現在都快立冬了,多少該有些涼意,怎麼您還覺得熱呀?”

  唐冠堯好不尷尬,與其說出千瘡百孔的蹩腳謊言,不如不說還好一點。

  但沒有辦法,頭不能洗一半,謊已經撒了,再怎麼樣也得想辦法圓好它。

  “呃……可能是我今兒個衣服穿得多了些,所以熱吧!”

  這回靜馨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盯著他單薄的一件儒衫。

  “唐公子,您愛上沁水公主了吧?”靜馨一針見血地點出事實,臉上強撐出來的笑容消失了,不再假裝不在乎。

  “你說什麼?”唐冠堯像被刺到般跳了起來。“不!我怎麼可能愛上她?”

  他從來不想當她的駙馬,所以當然也不會笨到去愛上她!他豈是那麼蠢,去愛一個不該愛的女人?

  他不否認自己並不討厭她,甚至還挺喜歡她的,但愛……

  喜愛見到她,心裏牽掛著她,被她的笑容所吸引,為她的悲傷而心疼,甚至連她瞠怒的表情,都讓他著迷。

  她的一顰一笑,每每牽動他的心情,他甚至有種荒謬的感覺,為了她,他願意違背自己當初的決定,做她的駙馬,入朝為官,攬下她父皇的爛攤子……

  哎!他真是瘋了,瘋得徹底!就算心裏喜愛她,也不能為她進宮為昏君效力。

  如果今日她只是尋常人家女子,他或許會毫不猶豫地與她結下連理,但偏偏她是公主,他……怎能愛她?

  對!他不可能愛她,他根本不愛她吧?他掩耳盜鈴似的,不斷說服自己。

  “沒有嘛?”靜馨淒涼地笑了。“如果沒有,為什麼不再讓我接近您?”

  “我說了是因為太熱——”

  “唐公子!”靜馨難得對他提高嗓音,制止他繼續說那些無意義的謊言。

  她氣他到這時候還是要欺騙自己、欺騙她。

  “您愛上她了!或許您自個兒還沒擦覺,但是您愛她。”她走近他,纖白的手舉起,緩緩撫上他的唇。

  唐冠堯得用盡所有的克制力,才能命令自己別去揮開那只手,這種厭惡其他女人碰他的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從……沁水來了之後嗎?

  “這兒,已經屬於她了吧?”靜馨撫著他的唇,哀傷地凝視。

  “這兒也是……還有這兒……這兒。”她移動自己的手,撫過他臉頰、身軀,最後,落在他的胸口。“您已經把心獻給她了,現在您全身上下,全都屬於她,您不想再讓任何人碰。”

  “沒那回事,你想太多了。”唐冠堯別開視線,拒絕承認她說中大半事實。

  除了沁水,他確實不想再讓任何女人碰他,至於為什麼?

  他不曉得……但絕對不會是因他愛她!

  “我想太多了嗎?那麼,吻我。”靜馨的手握住他的下巴,不允許他再逃避。

  “我……”望著她描繪精美的紅唇,唐冠堯想到的是另一張紅唇。

  那張唇,絕少點上胭脂,細緻的唇瓣透出的是自然的嫩紅,水潤飽滿,像顆熟透的莓果般可口,誘人採擷。他還記得他曾嘗過的柔軟甜美,心魂不由得一蕩。

  這時,靜馨突然踮起腳尖,絕望地將唇貼上他的。

  自己的唇突然被佔據,唐冠堯心頭先是一驚,然後直覺用力將她推開,力道之大,讓靜馨踉蹌了好幾步,差點跌倒。

  “你——”震怒的唐冠堯正要質問她為何強吻他,眼睛的餘光似乎看見誰站在門口,轉頭一看,霎時大驚。

  “沁水?”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6 00:23:27

第九章

  沁水就站在敞開的門前,用一雙淒絕空洞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知道她看見了。

  “你、你怎麼來了?”他趕緊上前,親昵地伸手去拉她的手。

  沁水臉色蒼白,對他的舉動毫無反應,隨他拉牽擺佈,似沒生命的木頭娃娃。

  他知道她在意方才所看見的,所以趕忙解釋:“沁……沁水,你不要誤會,我與靜馨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因為太過在意她的反應,唐冠堯說話不覺結巴起來,他很自己為何神色如此慌張,讓人看來就像——心虛?

  他何必心虛?不是他主動去吻靜馨的呀!是她自己來吻他的……

  但仍是兩唇相觸了,那同樣是吻,不是嗎?心底有道聲音在反駁,讓他冷汗直冒。

  “沁水,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吻她,是她趁我不備,主動偷吻我,我真的沒有喜歡她!”他神色慌亂地繼續解釋。

  靜馨心痛地閉上眼,終於徹底明白自己再無挽回他的可能,於是絕望地轉身,悄然離去。

  唐冠堯沒注意到靜馨走了,他眼中只有沁水,她的蒼白與木然令他擔心。

  她始終不言不語,唐冠堯細瞧她,發覺她臉色很糟,唇色也好蒼白,他目光往下,發現她身上僅一件薄薄的衣衫,當下心疼地輕斥:“你怎麼這樣就跑出來?現在天候這麼涼,萬一受涼了怎麼辦?”

  他忘了方才自己還強辯說天氣熱,現在卻忙著揭開外衫,密實地披在她肩上。

  “你一個人來的?那多危險!萬一路上遇到什麼危險,那該怎麼辦?以後若是想來,讓唐生陪你過來比較安全,嗯?”

  他嘮叨似的關懷叮囑,沁水卻聽得心好冷。

  她凝睇著他摟著她的大手,想著:這雙手,摟過多少女人?

  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他的唇上——那雙唇,又吻過多少女人?

  最後她抬起眼,直盯著他,像要看透他。

  “我問你一件事,請你不要說謊,老實地告訴我。”她緩慢而嚴肅地道,語氣強硬,不容他逃避。

  “你問。”很少見她這麼認真問話,唐冠堯也不由得斂起笑容,頷首答應。

  “唐家的家業,是不是被你敗得差不多了?”

  她問的非常直接,毫不修飾,因為她必須知道真實的答案。

  唐冠堯愣了一下,有點意外地問:“是誰告訴你的?”

  他沒否認,只問是誰說的,那表示……是真的?

  沁水微微顫抖,但強裝鎮定。“別管誰說的,只要告訴我,是或不是。”

  唐冠堯定定看著他,像是思索該怎麼說,沉默片刻才回答:“就一般的世俗論定來說——是的。”他確實“敗”光了唐家產業。“除了那間大宅,和幾個老鋪之外,唐家已無家產。”他坦承。

  沁水爾安瞪著他,震驚之外,還有強烈的心痛。

  她雖深居在宮,但不代表她無知愚昧,唐家產業有多大,她光看唐家大宅的規模便可猜想得到,但如今——竟被他敗得僅剩老宅和老鋪子!

  “公公——我是說唐老爺……他將唐家產業交予你多久?”

  “我十四歲起就跟著我爹談生意,但我爹真正把唐家產業放手給我經營,是三年前的事。”唐冠堯不曉得她問這做什麼,但還是回答了。

  三年!他竟在三年間,把唐家的家產敗光。龐大的家產,不過三年時間就如水淹泥城,灰飛煙滅。如果是大理國交到他手上,撐得過十年嗎?

  這時,她又想起宋謹玉的另一段話。

  冠堯生平最恨為官……他甚至說過,死也不會入朝為官……

  他不願入朝為官,那麼也不是真心想娶她吧?

  “你再老實告訴我,你曾經真心想娶我嗎?我的意思是——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就只是單純的想和我成親。”沁水顧不得羞恥,直接問出心底最深的疑問。

  他對他們的婚事,究竟抱持著什麼想法?

  是滿心歡喜?是迫不得已?抑或是,完全排斥呢?

  唐冠堯面容掙扎地看了她好久,無法決定要繼續對她說謊,還是告知她實話。

  思量到最後,他搖搖頭,語帶抱歉地說:“對不起!老實說吧,我從沒想過真正與你完婚,我對做官沒有興趣,也不想做駙馬!況且,我不認為當今聖上值得我鞠躬盡瘁,報效朝廷。”

  他說了最殘酷,但也最真實的話。他不想再欺瞞她,假裝他對聖上崇敬無比,還有他很高興被指為駙馬。他其實恨透了自己被趕鴨子上架,毫無選擇!

  他承認了!

  他說……他從不想與她成婚。

  沁水心痛地閉上眼,淚水緩緩滲出眼眶,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否還能更痛。

  而心碎的她,仍能聽出他最後那句話對她父皇似乎有什麼不滿,於是強忍著哽咽追問:“你方才說,你不認為我父皇值得你鞠躬盡瘁,報效朝廷……是什麼意思?你不想幫我父皇治理大理嗎?”

  為了怕傷她的心,唐冠堯一直苦苦隱忍自己對那昏君的感受,如今話說開了,他也不想再隱瞞了。“當然不!你父皇優柔寡斷、懦弱無能,縱容國丈等一干外戚迫害忠良、強取豪奪、貪贓枉法、欺壓百姓。你說這樣的昏君,值得我效力嗎?”

  “你說的國丈——是我外公董合?”親水不敢置信地睜大眼。他說的,絕不可能是她外公!

  “自然是!你說大理有幾個國丈?”

  “不!我不信,我外公是好人呀!”她那慈藹的外公怎可能是那樣的惡人?

  “好人?他是好人?真是天大的笑話!”唐冠堯諷刺地嗤笑出聲,開始一一詳述董合的罪行,沁水越聽越驚駭,越聽越是恐怖。

  他說的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能感受他所言不假,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多少能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真假。

  他偶爾會耍詐欺騙她沒錯,但她感覺得出來,這回他說的千真萬確。她知道!

  沁水再也說不出話來,一直堅持的信念被摧毀了,她震驚茫然,那模樣讓唐冠堯感到心疼,但卻也有一種狠心的痛快。

  早些讓她知道也好,總不可能一輩子將她鎖在象牙塔里,她遲早會知道這些醜陋的事。

  “那……我父皇急招駙馬,就是為了……對抗我外公?”沁水愣怔了好久,才沙啞地緩緩問。

  “應該是。近來董合奪權態勢強硬,再加上你父皇病重,董合已迫不及待要繼位,許是你父皇察覺他的野心,才會召來圓方大師密談,然後借由你們急招四位駙馬入宮,想亡羊補牢吧。”唐冠堯猜測道。

  他冷冷一笑後,繼續譏諷:“你父皇縱容董合為惡二十年後,才想靠著四位駙馬力挽狂瀾,不嫌太晚了嗎?對你來說,他或許是個溫柔的慈父,但對我而言,他只是個懦弱的昏君!所以,請恕我無法為他效命!”

  沁水呆呆凝視著唐冠堯,整顆腦子一片混亂,因為她父皇以及她外公給她的衝擊,以及……他!

  以他三年敗光巨賈唐家的“偉大功績”,她真能遵照父皇的旨意嫁他?

  不!而且,他根本不願娶她呀!

  她羞辱地閉上眼,藏住眼底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原來所謂的未婚夫妻,只是她一個人的甜蜜幻想,他根本沒想過要與她完婚。

  明知道他不是治理大理的良才,風流、荒唐、頹廢、墮落,他的缺點多不可數,她仍是想嫁他……她喜歡他呀!

  她竟到了此時才知道,自己愛著他,但他心裏根本沒有她,他從未想過要娶她,她卻不知羞地賴在人家家裏,等著做人家的新娘。

  呵,全是她一廂情願!沁水諷刺地笑了,眼裏淚霧朦朧。

  菩薩啦!您為何如此狠心呢?為何在她發現自己愛上他之後,才讓他們分離?

  這不是太殘忍了嗎?

  她早該察覺自己愛他的。

  在遇到他之前,她不曾像這樣為一個男人牽動情緒,掀起心頭的巨大波瀾。過去的十九年,她不曾嘗過與他一起時的狂悲狂喜,只是虛度光陰,不曾好好活過。

  然後,她認識了他,是他讓她體會到真正的喜怒哀樂,也是他教會她如何去享受生命,讓她以為他從此就是自己的天。

  然而卻在她好不容易敞開心房,逐漸接納他時,才發現他從來沒想過要娶她!

  他從沒將她放在心上,從來沒有……

  “也好……”反正,她也不可能嫁他……身為大理國的公主,她有她應負的責任,不能自私地貪戀兒女情長……她安慰自己似的喃喃自語。

  雖然她心裏仍是有他,要離開他,也讓她的心好痛,但是沒辦法了……他們,不可能在一起了!徹底的絕望,浮現眼底。

  “我……該走了。”她,還有自己該做的事。

  遊魂般緩緩轉身,漂浮似的離開珍翠樓。

  “等等——”唐冠堯見她不對勁,急忙追了出來,拉住她的手。

  沁水轉過頭看他,美麗而哀傷的眼眸,流轉著悲傷、不舍、沉痛、絕望。

  唐冠堯心疼她的蒼白,萬分溫柔地哄道:“你別胡思亂想,我方才說的,是過去的想法,現在我已經改變了,我很願意——”

  “我不想聽,請你放手!”

  沁水不願再聽他說下去,誰知道他此刻所言是事實,還是又是一篇欺瞞她的謊言呢?她不要再當傻子了!

  唐冠堯被她臉上的決然震懾住了,一時愣怔,沁水則是趁機掙脫他的手,冷漠地道:“你不用再費心了!往後所有的問題,我都會一個人處理——國家大事如此,婚姻大事,也是如此!從今以後,我們各不相干!”

  說完,她毅然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唐冠堯愣愣地瞧著她倉皇的背影遠去。

  她方才說了什麼?

  她說那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他聽不懂,但隱約知道她心裏有了某種他所不知道的打算。無論那是什麼,他都感覺得出那不是一件值得歡喜的好事。

  她到底想做什麼?

  一整日,唐冠堯心頭都有這個疑慮,所以處理完外頭的事務之後,他也不耽擱,立即趕回唐家想與沁水再談一談。

  怎知一回到家,神情焦急的唐家二老便拉住他,惶惑不安地道:“堯兒你快去看看公主,她方才說要收拾東西離開咱們家了,說是要……要另指駙馬!”

  “什麼?另指駙馬?”唐冠堯渾身的火氣立即爆發。“她打算拋棄我?”

  他忘了先前是誰信誓旦旦絕不娶公主,如今她要另嫁他人,他倒比誰都生氣。

  不必爹娘再三拜託,他已怒氣衝衝地殺往梅院,準備將那個把他的心攪得天翻地覆的任性公主揪出來。

  宛如一陣風飆到梅院,看到唐生站在門前愁眉苦臉地盯著裏頭,裏面有幾名婢女正在收拾沁水的物品,看來真的是準備離開沒錯。

  唐冠堯見了,怒火瞬間竄得更高,她可好,兩手一拍,就打算這麼放棄他了?

  無論她想放棄的理由是什麼,他都不能接受!

  “段沁水!”他怒髮衝冠,雙目赤紅,咬牙切齒地喊道。

  “你——”沁水正征征地坐在花廳裏發呆,見到他來,有些詫異。

  “你跟我來!”唐冠堯二話不說,大步走過去,拉起她就往外拖。

  “你想對公主做什麼?”

  沁水呆愣住,還不及反應,老母雞似的桂嬤嬤已沖過來,對他跳腳大嚷:“公主已另指宋謹玉為駙馬,你不再是駙馬,還不快放開公主!”

  宋謹玉?原來是他!

  唐冠堯冷笑一聲,轉頭對唐生吩咐:“把這老太婆綁起來,別讓她來打擾我!”

  “綁、綁我?你——你憑什麼?”桂嬤嬤氣得渾身發抖。

  “憑我這輩子當定你家公主的駙馬!”說完,唐冠堯囂張地當場擄走沁水。

  懷裏抱著沁水柔軟的身子,唐冠堯才覺得方才被嚇得差點蹦出胸口的心,緩緩歸位了。

  他慶倖著自己趕在她離去前將她搶回。

  她是他的妻!他的妻啊!

  好奇怪,曾經那般排斥與她成婚,不知何時,他竟不再深深排斥,甚至還暗自期待著,與她成為一對羨煞鴛鴦的神仙眷侶。

  原來他雖然口口聲聲告訴自己,他絕不做駙馬、絕不娶公主,但沒察覺自己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倒戈了,他的心早已深藏著她,也早把她當成自己的妻子,否則為何對她百般疼寵關懷?她的一顰一笑,都在在牽動著他的心,將他的心抓得緊緊的,讓他想走也走不了……

  更何況,他根本不想與她分開!

  無論她為何想離開,他都不會讓她走。她的未來已與他緊密相連,除了他身邊,他哪兒都不會允許她走!

  “放開我!”直到被唐冠堯帶回竹院,沁水還在掙扎,憤怒地蹬腿叫嚷著。

  唐冠堯抿著唇不說話,抱著她進入自己的房裏,一進房裏,立刻將她拋上床。

  沁水急忙翻身想坐起,但隨即被他用身體將她牢牢釘住,接著炙熱而強烈的吻便蓋上她的唇。

  那熱吻像波熱浪衝擊著沁水的腦子,讓她渾身虛軟、腦子昏沉沉。

  他不願娶她卻又占她便宜,她原是該感到憤怒,且極力反抗的,但她並沒有。

  只有這個了……

  他們即將分離,她最後所能留住的,只有這一個吻而已。今晚過後,他們之間就什麼也不剩了……現在她什麼都不求,只求留住這一刻。

  淚水緩緩淌下,沁水將哽咽吞進喉嚨裏反常地緊摟住他的脖子,以一種絕望的,悲切的心情,熱情地回應他的吻。

  她異常主動,軟綿甜美的唇瓣急切地搜尋他、回應著他,引發他所有的熱情。

  兩唇輾轉廝磨,讓兩人都氣喘吁吁、急喘連連,唐冠堯不斷貪婪索取她口中的甘露,嘗夠了她甜美的小嘴,還不饜足地一路往下,吮著白皙的脖子,色情地流連在胸口上方微微露出柔嫩的肌膚上。

  大手在衣帶上徘徊,幾次想要解開,最後都忍住了。

  唉!他好想……好想當場剝去她的衣物,提早度過洞房花燭夜。

  偏偏現在不能!可真是糟糕。他無奈苦笑。

  他沒忘記他們尚未成婚,因為愛她,所以他得尊重她,在可以正大光明擁有她之前,必須為她忍耐,不能急色鬼似的將她一口吞下。雖然他真的很想……

  “嗯,好了……小水兒,我們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唐冠堯劇烈喘息,他必須用盡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將自己的唇從她身上撥離。

  他真的很像再繼續,但他的道德良知不允許他在這時占她便宜。

  他的唇離開了,沁水還一臉茫然,好像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待激情緩緩退去後,理智也慢慢恢復,她想起方才自己那般饑渴回應,頓覺羞愧不已。

  她蒙著臉羞愧地翻身,想下床逃離房間,但唐冠堯動作更迅速地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你……放開我。”回頭瞧見方才溫柔撫摸她的白淨手掌,正緊抓著她的手,沁水突然一陣鼻酸,覺得好想落淚,視線一片迷蒙。

  她逃避地別開頭,不讓他看見自己最脆弱的模樣。

  “別走!讓我們談談。”唐冠堯深深望著他,柔聲說道。

  談?有什麼好談的?他不要她不是嗎?

  她強自逼回淚水,冰冷地回頭質問:“你抓住我做什麼?放開我,我要立即回宮準備與謹玉的婚事!”

  準備與謹玉的婚事?這句挑釁好比一把大剪子,咻地剪斷唐冠堯的自製力,讓他的理智瞬間斷線。

  “你真要嫁給他?”他眯著眼,很臭很冷的臉逼近沁水。

  “是!”沁水昂起下巴,惡狠狠地迎視。

  怎麼?他不要她,她就不能嫁給別人?

  她氣自己到現在仍在意他不想娶她的事,像他那樣的男人,她應該徹底鄙視、輕蔑才是,卻還是禁不住因他而悲傷,為他顫抖,甚至——方才還想拋卻一切,投入他的懷抱,享受短暫的溫存……

  她太可恥了!

  “唉,你這公主可真現實,因為唐家頹敗,家產沒了,便立刻將我拋棄。”

  唐冠堯長籲短歎,裝模作樣地搖頭。

  他竟然敢這樣污蔑她!

  “誰稀罕你們唐家的家產?”沁水發飆了,氣得噴出淚來。“不是唐家的家產,是你!讓我放棄你的真正原因,是你自己!不過短短三年,你就敗光唐家的家產,我如何能將朝廷交到你手中?”況且,他還不願娶她!

  她的心痛、絕望,他可知道?

  “我……我也不想把自己當成交換的商品,換取大理的安寧穩定,但我是大理國的公主,我有責任保護它……我只恨我不是男人,無法上廟堂幫助我父皇治理朝廷,我是個女人,只能以自己的婚事作為籌碼,盡我微薄之力,助我父皇……”

  她多想像一般尋常女子一樣,能夠自由地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但她心裏明明有了所愛的人,卻得為了朝廷,不得不嫁給別人。

  “我多希望自己不是公主……”說到最後,沁水已泣不成聲。

  如果她不是公主,她就可以自私、可以任性,可以什麼都不管,只依偎在自己喜歡的男人懷裏……

  “那可不行。”唐冠堯憐惜地伸出手,一一抹去她的淚之後,痞痞地扯開笑容。“我當定了大理國的駙馬,你若不當公主,你要我娶誰?”

  聽到他說要娶她,沁水很不爭氣地漲紅了臉,但隨即又升起怒氣。她已經不嫁他了,他還一廂情願要娶她,他會不會太厚臉皮了?

  “誰說要你當駙馬了?方才桂嬤嬤告訴你了,我已改指宋謹玉為駙馬,你不再是我的駙馬了!”哼!

  “唉,說來說去,你就是嫌我太敗家。”唐冠堯又假意歎息。“好吧!看來不證明我不是敗家子,你是不會嫁我的。你跟我來!”他朝她伸出手。

  “做什麼?”沁水瞪著他那只大手。

  “你先別管,跟我來!”

  “啊——”

  他不由分說把沁水拉走。

  “這是哪里?”

  沁水古怪地看著眼前的一間偌大商行,門前的區額寫著:士元商行。

  這不就是搶走唐家許多生意的那間商家嗎?唐冠堯把她帶到這兒做什麼?

  “我們進去。”唐冠堯宛如要走入自家廚房般,就打算這麼大搖大擺走進去。

  “什麼?喂!等等——”

  沁水還來不及阻止,就被他拉進大門。

  原本他們應該會被人轟出來,但只見唐冠堯出示一張權杖後,僕傭護院們就恭迎他們進入大廳。

  這是怎麼回事?那權杖到底是什麼?

  沁水按捺不住,急忙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們會喊你主人?”

  “其實唐家的家產,並沒有被敗光。”唐冠堯微笑說道。

  “可是——謹玉不是這麼說的!”沁水驚訝地道。

  唐冠堯了然微笑,又說:“或許,從外人眼光來看,唐家是被敗光了,但其實那只是轉移。”唐冠堯開始緩緩告訴她實情的真相。

  “我把唐家的產業分散,另外成立幾間商行,士元商行是其中最大的一間。而我常光顧的珍翠樓,其實也是我所開設的產業,外人以為我在哪兒吃喝享樂,其實大多時我都是在處理公務。

  妓院消息靈通,可以彙集多方情報,我便是利用珍翠樓的姐妹,每日知會最新情報,再作為我經商的依據,譬如哪兒稻米大產,我就低價收購,哪兒青黃不接,缺米缺糧,我就轉手賣出,賺取利潤。那日我和珍翠樓的姐妹們在房裏,就是要聽她們轉達聽來的情報。

  唐家資產並沒有減少一毫一分,相反的,在我經手之後,這幾年唐家資產暴漲數倍,不過旁人全然不知,就連我爹娘都不知道,就只有一些替我在背後處理事情的親信知道。”

  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危,他選擇不告訴唐家二老。

  他從來就不是敗家子,他天資聰穎、滿腹經綸,而且十分懂得經營之道,浪蕩荒唐,是他故意給外界的障眼法。

  “可是……為什麼?”沁水呆望著他,難以置信他輕浮的面目底下,竟是這樣的厲害,而且也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了避免樹大招風,讓唐家產業給人搶去。”唐冠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厲與嚴肅。

  “誰想搶走唐家產業?”沁水不解。

  唐冠堯用一種歉然同情的眼神看著她,緩緩揭曉:“沁水,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你的外公——董合。”

  “我……我外公?”沁水整個人震驚又慌張。“你、你沒有弄錯吧?我外公他怎麼會——”

  在她的印象中,外公是那樣溫和慈藹的人,雖然她與外公並不是很親近,但也從未想過,他有可能是這樣的壞人。

  “我曾說過,你外公其實是大理的頭號奸臣,欺下犯上,還覬覦王位、想自立為王,這些絕非我捏造。事實上,三年前我曾經發生一樁意外,受了重傷,差點喪命。”唐冠堯說出驚人之事。

  “受重傷?為、為什麼?”雖然聽他說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但沁水仍是嚇了好大一條。

  “簡單來說是馬車意外。那時我還是‘奮發向上’的唐冠堯,有天到城外收購稻米,馬匹突然發狂失控,馬車當場翻覆跌入山谷,我骨頭斷了,還撞破腦袋,差點沒命,足足在床上躺了兩個月才康復。”他以說笑的語氣,半嘲諷地?述。

  但沁水完全笑不出來。

  “好可怕……”她覺得萬般驚恐,因為她差點就見不到他了。

  “就在意外發生前,你外公曾邀我過府餐敘,極其熱絡地招待我,然後慫恿我與他合作經商,他說得萬般誠懇,我卻大覺不妥。他假借合作之名橫奪他人家產,也不是一兩次了,為了避免唐家的資產落入他手中,我當場拒絕了。”

  “結果幾天後,你的馬車就發生意外翻覆了……”沁水幾乎不願相信,自己的親外公是如此可怕之人。

  “嗯,後來我讓人檢查過毀損的馬車和馬匹,發現韁繩被割斷了,馬蹄裏也給紮了根針。”

  “難怪馬兒要疼得發狂!那不是存心置你於死地嗎?”沁水聽得又驚又氣,她外公怎能這樣狠心地謀財害命呢?

  “沒錯。所以察覺事實之後,為了自保,我暗中蓋了珍翠樓,然後假裝沉溺其中,塑造浪蕩子的形象,同時不動聲色地轉移唐家資產。”唐冠堯解釋道。

  沁水這下終於明白他偽裝成浪蕩子的真相。

  但,她還是有件事不懂。“可是……你為什麼突然決定要娶我?你不是一直說不想娶我,也不想幫我父皇治理朝廷的嗎?”

  沁水眼色哀怨地瞅著他,想起這件事,她還是覺得很傷心。

  “當然大部分是為了你,因為你,所以我願意拋開成見接納你父皇。但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我想通了。”

  “想通了?”

  “嗯。原先我很氣你父皇懦弱縱容,讓我和其他百姓遭遇董合迫害,所以不願接受他的安排與你成婚。但我沒想到,我賭氣放任不管,傷害到的其實不只是你或你父皇,還有千千萬萬大理的百姓,大理要真落入董合手中,那才是災難的來臨。所以我已決定不惜賠上唐家所有資產以及自己的性命,也要與他對抗到底!”

  “唐冠堯……”沁水激動地望著他,為他的決心感到驚喜感動。

  她覺得自己更愛他了!

  “唉!結果我為大理設想這麼多,你卻要嫁給別人,要不是我趕回來阻止你,只怕你已回宮籌備婚事去了!”唐冠堯愛憐又責備地看著她,怨怪她自作主張。

  “婚事……”沁水想起宋謹玉,面容忽地發白,她顫抖著唇,語帶哭調地說:“現在該怎麼辦?我已經答應謹玉要與他成親了……”

  她從未像此刻這麼後悔過,她為什麼不多求證一下,為什麼不再好好問問他,聽他怎麼說,而貿然決定臨時改指駙馬?如今她深深後悔了,卻已是騎虎難下,不知該怎麼挽回。

  她是公主,不能言而無信,但她真的不想嫁他,她不愛他呀!該怎麼辦?

  “我好笨……”她怎麼會讓自己落入這種境地?她眼眶泛紅,好想好想哭。

  “你是笨。”唐冠堯不客氣地附和。

  “我已經夠難受了,你為什麼還要這麼說?”沁水好生氣,再加上難過,眼淚都掉下來了。

  “你不信任身為未婚夫的我,卻相信別人,改指別人為駙馬,不是個笨蛋是什麼?”他就是吃味她比較信任宋謹玉。

  “我知道是我太衝動了,但現在怎麼辦……”沁水知道他罵得沒錯,是她太笨了,而現在她又能怎麼做呢?悔婚嗎?

  “走!我們去找他!只要誠懇道歉,相信他會原諒的。”唐冠堯當機立斷。

  說完,他又拉著她往外走。

  “什麼?呀!等等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6 00:23:47

第十章

  宋家宅邸,位於較荒涼的城西,不像唐家那樣氣派堂皇,百年以上的主宅也稍嫌老舊破敗。

  “你說什麼?”

  廳中,宋謹玉震驚地瞪著沁水與唐冠堯,他們連袂到來,還兩手緊緊交握,親昵之情不言而喻。宋謹玉嫉妒至極,神情狂亂。

  “我很抱歉,但沁水喜歡的是我,她不能嫁給你。謹玉,我什麼都能讓你,唯獨她不行。對不住!”

  面對好友,唐冠堯坦然道歉,他心中當然有無限愧疚,但愛情無法轉讓,他可以給他所有,只有沁水——很抱歉,他絕對不會退讓!

  “公主明明答應嫁給我的,為什麼?”

  宋謹玉難以置信,以為手到擒來的富貴權勢,竟如水面泡影,轉瞬消失無蹤。

  “謹玉,你也知道我與沁水兩情相悅,先前只是因為誤會與爭執,沁水才會一時糊塗,允你為駙馬。你想要什麼補償,要錢財還是想為官,只要做得到,我們都會盡力彌補你,只望你放寬心,放棄這樁婚約。”唐冠堯柔聲勸道。

  “我為什麼要?我只想與公主完婚!”

  他們以為他宋謹玉是笨蛋?做了駙馬,要什麼榮華富貴沒有?誰稀罕他那些毫無誠意的打發!

  宋謹玉謙謙君子的姿態消失了,陰沉猙獰的面孔讓沁水駭得以為自己認錯人。

  “謹玉,無論如何,沁水是萬萬不可能嫁給你的,還是請你死心吧!”唐冠堯只能再次勸道。

  宋謹玉面容大變,讓沁水感到很害怕,但她知道他會變成這樣,全是她的錯,她必須負起責任。

  “是我不好,對不住!但我實在無法嫁給你……我真的很抱歉!”她低下頭,誠懇地向他道歉。

  高高在上的公主親自拉下身段向宋謹玉道歉,卻仍無法平息他心頭的恨。

  他以為……他以為自己終於能夠平步青雲、淩駕唐冠堯之上,狠狠把他踩在腳底下,讓他嘗嘗樣樣不如自己的痛苦 ,這下希望破滅了……

  一切只是一場空,他什麼都沒了!他不能接受……他萬萬不能接受!

  宋謹玉仍是神情狂亂,陷入自己瘋狂的思緒中。

  “唉!你好好想想,我們先走了。”

  唐冠堯微歎口氣,他們已經誠摯地道歉賠罪了,只希望他能夠諒解。

  確定彼此的情意之後,唐冠堯與沁水決定儘快完婚,因此宮中開始緊鑼密鼓地為他們籌辦婚事。

  雖然他們兩人皆有共識要低調,不鋪張,但再怎麼簡化,要忙的事還是好多,除了一些基本的納吉、納征、請期等 程式不能省略之外,還得忙著佈置新房、量身裁制禮服,以及籌備簡單的酒席。

  好不容易請期結束後,一切繁瑣之事大致底定,現在就等著十天后舉行大婚,一對新人終於能夠稍微喘口氣。

  只不過,宋謹玉一直未與他們有任何聯絡,似乎仍不肯原諒他們,對他的歉疚壓在他們心頭,讓他們很不好受。

  這日,宋謹玉突然來訪。

  “謹玉?”當見到宋謹玉出現在眼前時,唐冠堯和沁水都驚喜萬分。

  “冠堯,公主,真是對不住!那日我實在太過傷心失望,以至於失了禮節,做了無禮的事,我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 麼失心瘋……我覺得萬分抱歉!”

  宋謹玉低頭賠罪,眼眶泛紅,神情寫滿悔恨,讓沁水心裏愧疚難受。

  “不!你別這麼說,是我不好啊。”

  “是啊!謹玉,不要緊的,我與沁水都沒怪你,該求得原諒的,是我們。”他肯主動前來,唐冠堯已經很高興了。

  “但我心情裏過意不去啊!”宋謹玉低喊著,神情滿是痛苦。“如果不來求得你們原諒,我怎麼也無法安心,我心 裏……永遠不會好過的!”

  “謹玉……”唐冠堯眼眶微紅,對於這位朋友,他一直是擱在心裏頭的。

  “當然!我們當然原諒你,只要你也原諒我們。”沁水趕緊道。

  “我早就不怪你們了。”宋謹玉搖搖頭,誠摯地說。

  “那就好。”沁水與唐冠堯松了一口氣,兩人相視一笑,心裏最後一個牽掛終於能夠放下了。

  “對了!聽說再過不久,你們即將完婚是嗎?”大概是得到他們的諒解而心情極好,宋謹玉開心地笑問。

  “是啊,十天后,我們將在宮中大婚。”沁水羞澀地回答。

  “那真是恭喜了!婚後冠堯將移住宮中吧?那麼往後見面的機會就不多了。如果你們肯賞光,我想在梅林裏備些薄 酒便菜,擺宴與你們聚聚,算是餞別,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擺宴?”唐冠堯露出詫異的表情,因為他不認為謹玉是喜歡宴客的人。

  不知怎地,他心裏有著微微的不安。

  “怎麼了?沒有時間嗎?”見他面色躊躇,宋謹玉又問。

  “不!我們最近是忙著辦婚事,但許多事情其實已經處理完畢……”雖然心裏有著不安,但他實在不忍拒絕好友, 略頓一下,轉頭詢問沁水:“我看,我們就與謹玉一同賞花飲酒,你說怎樣?”

  “當然好啊。”沁水欣然同意。

  他在意的朋友,也就是她的朋友,她沒有理由不去。

  “謝謝你!”唐冠堯感激地摟摟她。

  沁水被他摟著滿臉羞紅,見宋謹玉臉色好像有點變了,心想他大概還無法完全釋懷,急忙推開唐冠堯,要他克制一 些。

  “不要緊,”宋謹玉牽強一笑,道“既然說定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先回去了。”

  宋謹玉離去後,沁水開心地說,“幸好謹玉不生我們的氣了,真好!”

  心頭的掛礙解決了,她的心裏輕鬆無比。

  “是啊!謝謝你願意陪我赴謹玉的約,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我知道,所以我才毫不猶豫地答應啊!”沁水微微一笑。

  “謝謝你!”唐冠堯感激地將她摟入懷中,滿足地輕歎一口氣,心裏對她那皇帝老爹的不滿,又淡去許多。

  至少他生了這個聰慧美麗的女兒,還把她教育成端莊守禮的好公主,最重要的是,他把她許配給自己,儘管這或許 是他所做過的事情裏最正確的一件,但光憑這一點,他就該感謝那個病皇帝——咳!是病中的岳父。

  他要親口謝謝岳父,他讓他擁有了此生所得到最美好的禮物。

  他情意滿滿又滿心感激地緩緩低下頭,在滿園盛開的牡丹中,想要親吻比花還要嬌豔幾分的心愛女子。

  不待他貼近,沁水已迫不及待踮起腳尖,不害臊地主動吻他,她的熱情更讓唐冠堯情生意動,吻得也更激狂熱烈了 。

  他們熱烈地,纏綿地,傾盡一生的濃烈感情。

  許久,當他們終於分開時,兩人都氣喘吁吁,但目光仍然熱烈糾纏,難分難舍。

  “這麼熱情,你一定很愛我喔?”唐冠堯深情地凝視著她,嘴角意氣風發地上揚,露出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

  沁水的臉兒驀然紅了。

  “那只是為了安慰你!”她絕不肯承認自己也想念他的吻,故意裝出施捨同情的高傲表情。

  若是以前,唐冠堯會被她騙倒,但現在他很清楚,這個即將成為自己妻子的高傲公主,不過是個口是心非、倔強好 勝又面皮薄的害羞小女人,要她承認自己也愛極了他的吻,不如試著教猴子讀書寫字或許還來得快一些。

  “是嗎?公主幾時這般善心仁慈了?”他邪氣又厚臉皮地調侃,“啊!我知道了,莫非娘子吃了我的口水,變得同我 一樣好心了?”

  “我本來就善良心慈,你才是一肚子壞水!”沁水羞憤地嬌瞠指控:“是誰故意在我面前裝庸才、裝浪蕩,把我騙 得團團轉?真是壞透了!”

  誰像他這般奸詐?是她慷慨不跟他計較,才盡釋前嫌投進他的懷抱,否則真惱起來,她寧可違抗父皇旨意也不嫁他 !

  “唉!若要說偽裝高手,誰比得過公主娘子你呢?”唐冠堯歎氣搖頭,那神情仿佛在控訴自己誤上船。

  “原以為你是個高傲自矜的冰山美人,所以我拼命使計想退婚,還天天被逼著啃書本,吃足了苦頭,結果你根本不 是。如果早知道娘是個這樣可愛的女人,我會在你到唐府的第一晚就趕緊娶你為妻,別說這些日子的苦不必白受, 現在搞不好咱們的孩子都懷上了。”

  聽到他提起孩子,沁水可羞得呢,嬌顏如花般紅豔美麗,讓唐冠堯瞧得癡了,不由語調沙啞地道:“等咱們婚後, 儘快生個孩子好嗎?你我兩家的長輩都期待孩子降臨,再說我英俊你美麗,咱們孩子一定可愛無比,不多生幾個太 可惜了。”

  他毫不羞赧地誇讚自己,讓沁水無奈又好笑。

  “你啊,不覺得自己的臉皮太厚嗎?”他呀,真是的!

  “臉皮厚?怎麼會呢?我不過是真性情,實話實說,不矯作虛偽罷了。”他不要臉地繼續對自己歌功頌德。

  沁水失笑搖頭,知道他是存心逗她,所以不再與他鬥嘴下去,逕自踮起腳尖,再次吻住他的唇,阻止他繼續厚顏吹 捧自己。

  “我的小水兒,我愛你!我迫不及待要與你成親,你可知道,我從第一眼見到你,就悄悄為你心動了……”

  唐冠堯輕柔地啄著她,緩緩訴說初時對她的心折,每吻一下,就喃喃吐出一句真情告白。

  沁水聽得感動不已,滿心激蕩,禁不住微啟雙唇,嬌羞地再次回應。

  唐冠堯粗喘一聲,重重地吻住她的唇,輕吻轉為熱情,逐漸深入……

  “就是這兒了。”

  宋謹玉跨下馬車,指著梅林說,他的筵席就設在這紅梅林內。

  現值十一月霜降,正是紅梅綻放時,梅林內紅梅朵朵,花香濃凜,沁人心脾。

  唐冠堯扶沁水下了馬車,兩人眺目四下一望,果真景色奇佳,不由心曠神怡。

  “謹玉可真風雅,挑了個好地方。”沁水著迷地瞧著大片紅梅,讚歎出聲。

  宋謹玉但笑不語,指著紅梅林中的一座涼亭,要請他們入座。

  “來,請兩位到那裏——”

  話沒說完,忽然林子內傳來幾聲大喝,一群蒙面的黑衣人不知打哪冒出來,揮舞著亮晃晃的大刀,將他們團團包圍 。

  “你們是誰?想做什麼?”沁水驚恐萬分,那些人看來面目兇惡,像盜匪。

  “想做什麼?哼哼,當然是要你們的命!”看來像是黑衣人首領的人冷笑道。

  唐冠堯遇上盜匪當然也很驚惶,但他向來冷靜,想到沁水出宮時,禁衛軍也隨行保護,如今就在紅梅林外待命,因 此趕緊提醒沁水:“禁衛軍不是在林子外嗎?快召喚他們進來!”

  “對啊!”沁水這才想到還有禁衛軍,她一慌竟給忘了。於是立刻大喊:“來人!快來人啊!這兒有盜匪闖入,你 們快些捉住他!”

  但奇怪的是,梅林外一點動靜也沒有。

  沁水與唐冠堯詫異地對看一眼,這實在太詭異了,禁衛軍為何不前來救人?他們沒聽到嗎?

  於是她又提高嗓音再次大喊:“來人啊!護衛!我要你們前來抓住這幫匪徒,你們為何還不行動?”

  梅林外依然毫無動靜,只有空洞的風聲,咻咻地吹動樹葉,仿佛已無人存在。

  但沁水知道他們都在,沒她的命令,他們不可能撤離的。

  “為什麼會這樣?”她完全慌了,宮裏的禁衛軍,為什麼對她的命令置若罔聞?

  唐冠堯迅速思索,似乎有點懂了。“我想,這一切應當都是你外公的安排。”

  “我外公?”沁水大驚。“這和他有關嗎?”

  “我認為是。這批盜匪,應是他事先埋伏在林中的,而宮中的禁衛軍,也被他掉包,那些都是他的人馬,自然不聽你 的命令。”

  “連宮中的護衛也——”沁水面色蒼白如雪,怎麼也料想不到,外公竟能魔爪伸入宮中。

  “現在該怎麼辦?”沁水焦急地問唐冠堯,她完全亂了方寸,腦中沒了主意。

  “我想我們先設法逃出這座梅林——”唐冠堯突然感覺有股冷風刮過,好像有什麼東西自身後襲來,他下意識一閃 ,但沒能完全躲開,下一瞬間,肩頭處傳來一陣劇痛。“啊!”

  唐冠堯捂著受傷的肩頭,震驚地回頭一看,只見面兒猙獰的宋謹玉手裏握著刀子,刀尖還滴著血,正急喘著氣瞪著 他。

  “你……”不!連他……連他也是嗎?

  “冠堯?謹玉,你做什麼?你瘋了嗎?”沁水心魂遽散,尖叫著撲上前,慌亂檢視唐冠堯的傷勢,若不是親眼所見 ,她不會相信宋謹玉竟然拿刀刺殺唐冠堯。

  “我是瘋了!受你們如此欺淩侮辱,我能不瘋嗎?”宋謹玉狂亂大叫。

  “你……原來……”他們這才知道,原來宋謹玉並沒有原諒他們。

  幸好他當時下意識的一閃,避開了致命的一擊,只傷到皮肉,目前尚無大礙。

  “你還不懂嗎?”宋謹玉嗤笑著搖頭,一副她愚蠢無知的神態。“我恨他!我一直很恨他,恨不得他早點消失在世 間,但每次行動,最後都失敗。果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每次?”唐冠堯很快聯想到某件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問:“難道——我的馬車發生意外,是你做的?”

  “當然!不然還有誰能自由出入唐府?”宋謹玉毫不愧疚地笑著承認。

  “原來,你早就被董合收買了!”唐冠堯心痛大過於憤怒,他是他的朋友啊!

  當年發生意外後,他一直猜想,究竟是誰在他馬車上動手腳,也曾懷疑過他,他太珍惜這份友情,連稍有懷疑的念 頭,都覺得是對他的污辱。但如今……

  “說收買太難聽了,我與國丈是互相合作,我助他除掉你這個眼中釘,他給我高官厚祿,皆大歡喜。”

  “你——”他臉上期待的神情,讓沁水簡直怒不可遏。“你和冠堯不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嗎?竟然為了富貴權勢想要 除掉他,這算什麼朋友?”

  “朋友?哼!”宋謹玉輕蔑的冷笑,眼神狂亂。“什麼朋友?朋友會像他這樣高高在上,將我像雜草一樣踩在腳底 下嗎?他什麼都要強過我……從小就如此,我樣樣不如他!大家只看得到唐冠堯,誰看見我宋謹玉了?”他憤怒地 喊出二十年來對他妒恨。

  沁水對他的憤恨裏,多了一分同情,一個隻會與他人比較的人,最是可憐。

  “你可以不用與他相比,宋謹玉就是宋謹玉,你有你的長處。”

  “少說冠冕堂皇的好聽話!你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公主,懂什麼?再說,你不也選擇了他,背棄我嗎?”宋謹玉陰 沉冷笑。

  “我選擇他不是因為他比你強,而是因為我愛他,如果傷了你,我願意再說一聲對不住!”沁水再一次道歉,希望 能真正撫平他內心的怨恨,只是宋謹玉長年被自己的嫉妒與自卑禁錮,早已無法掙脫。

  “我不原諒你們!我絕不會原諒你們的,現在——你們就乖乖受死吧!”說完,宋謹玉對那票黑衣人下令:“殺了 他們!”

  唐冠堯在黑衣人有所行動之前,當機立斷地拉著沁水大喊:“走——”

  趁他們尚未反應過來,他拉著沁水快速往梅林深處逃去。

  “快追!”宋謹玉見他們逃了,氣得猛跳腳,連忙要人追上去。

  不用他吩咐,五六名黑衣人早已掄起大刀追去。

  為了拖延時間,不讓那幫人那麼快追上他們,唐冠堯盡挑雜草濃密、枝伢低垂、路面崎嶇的地方逃,這確實稍微拉 大了一點距離,卻也教沁水吃足了苦頭。

  她是嬌生慣養的公主,腳上還套著一雙精緻的繡花鞋,怎堪得這樣倉惶逃走?

  好幾次,她險些跌倒。

  每次都是唐冠堯及時拉起她,她才沒摔下去。

  無論怎麼逃,一路上,他始終緊握著她的手,從未放開。

  “啊!”突然腳下一個顛簸,沁水又差點摔跤。

  “當心!”唐冠堯又眼明手快地拉起她。

  “呼呼……”沁水跑得好累,又急又喘,胸口像有火在燒,連呼吸都會痛。

  “我……我跑不動了。”她抬起頭,絕望地告訴唐冠堯。

  “不跑也不行啊,他們就快追上來了!”他焦急地道。

  話才說完,就聽到後方一連串怒?叫囂:“在那裏,我看到他們了!別跑!大家追,別讓他們跑了!”

  沁水回頭一看,黑衣人果然已經追來了。

  她抬起頭,幽幽望著正擔心睇著她的唐冠堯,搖了搖頭,閉上眼,做了個沉痛的決定。“你……別管我了,自己先 逃吧!”她不想拖累他。

  “你在說什麼?”唐冠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能這麼說!”她竟然要他貪生怕死地拋下她獨自逃命。

  “帶著我,只會拖累你,與其兩個人一起死,不如你快點逃出生天,只要記得為我報仇——”

  “我不會為你報仇!因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是生也好,是死也罷,我不會拋下你!”唐冠堯又氣又心疼地吼道。 她以為他會一個人走嗎?

  “但我實在跑不動了……你還是快走吧!”沁水眼眶紅了,語調哽咽。

  她也不想命喪於此啊,他們還有一輩子要廝守,要一同賞月看花,一同喝酒品茶,一同酣然入眠,還要一同迎接朝 陽。

  他們說過要生許多孩子,然後一塊兒攜手偕老的……

  如今這一切全成了幻影,她就要死在這裏了,只為了一群貪婪的野心分子。

  她真的好恨,好不甘心!

  “我不會走的!”唐冠堯眼也紅了,狂怒大吼後,又軟言懇求:“別放棄,求你!就算是為了我,求你再撐一會兒 ,天無絕人之路,我們一定可以平安脫險!”

  “怎麼脫險?他們已經追上來了。”沁水眼中透出絕望。

  唐冠堯轉頭四下張望,接著眼一眯,然後露出驚喜的微笑,“你看那兒!”

  他指著前方不遠處,告訴沁水:“你瞧那兒的光線是不是特別亮?那裏一定是梅林的盡頭,咱們只要逃到那兒,那 兒一定有人居住,那我們就有得救了!”

  “真的嗎?”沁水確實看見林子前隱隱透著光,心裏不禁又燃起一股希望。

  “再撐一會兒!我扶著你,我們快逃。”

  唐冠堯快速把她拉起,這回沁水咬牙站起,沒有再輕言放棄。

  雖然她腳疼得像快斷了,但是為了他們兩人,她願意再努力撐下。

  “就在前頭!抓住他們!”

  這時,黑衣人已經追上了,唐冠堯趕緊拉著沁水,逃向梅林盡頭那道光亮處。

  眼看著光亮處越來越近,他們加快腳步——

  終於,他們奔出幽暗的梅林,同時眯起眼,以阻擋突然大量射入眼底的強光。

  眼睛逐漸適應驟然轉變的光線之後,他們微笑著睜大眼,想瞧瞧眼前究竟是什麼地方。但——

  兩人微笑睜眼,卻同時愣住,眼底除了震驚訝異,還有不敢置信。

  因為他們眼前一片空曠,太空曠、太空曠了——

  前面根本是一片斷崖!陡峭的斷崖底下,白霧繚繞,幽暗深絕。

  唐冠堯與沁水對看一眼,看見彼此眼中的震驚與絕望。

  斷崖!他們怎麼都沒想到,梅林之外,竟會是一片斷崖。

  “哈哈!無處可逃了嗎?”這時,宋謹玉與黑衣人如同追捕野兔的獵犬,悠然自林中步出。

  “這兒可是知名的梅嶺斷崖啦,摔下去必死無疑。你們以為我為什麼選在這兒?就是要你們插翅也難飛呀!哈哈哈 !”宋謹玉噙著變態的笑容,痛快地瞧著他們死白的面孔。掌控他人的命運,實在太有趣了!

  宋謹玉和黑衣人步步這逼近,唐冠堯與沁水則節節後退,一直退到懸崖邊,再也無路可退了為止。

  “冠堯……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沁水惶恐不安地貼緊他,憂慮問道。

  難道今日,他們真的要命喪於此了嗎?

  唐冠堯沉默以對,因為他已無計可施了。

  前有追兵,後有斷崖,無論往哪,都是死路一條。

  “哼!我勸你們乖乖赴死,還能少受點罪。”宋謹玉不懷半分好意地警告道。

  唐冠堯看著他得意的嘴臉,知道他們若真落入他們手中,他絕對會竭盡所能地淩遲他們、欺辱他們、不會讓他們痛 快地死去。

  他自己是無所謂,但他不願沁水去承受那些可怕的屈辱。他回頭看看後頭的斷崖,不自禁握沁水的小手。

  落在宋謹玉手中,絕對是死路一條,而另一頭,或許尚有一絲活路可尋……

  “你怕高嗎?”他轉頭問沁水,聰慧的她驀然明白。

  “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兒我都不怕。”她對他淒美一笑。

  “那好。”唐冠堯凝視著她,要把她美麗的容貌,深深地烙印在腦海裏。

  “如果我們沒能留在這世上,下輩子,記得還要當我的妻。”

  “好!”淚水滑下,沁水勾起唇瓣,透過濛濛的淚霧,也把他的模樣牢牢記住,這輩子,下輩子永遠都不要忘記。

  “那我們走吧!”最後深深地凝視一眼,他們轉身面向懸崖。

  “你們想做什麼?”宋謹玉見狀大叫:“我不許你們就這樣死去,我還沒好好折磨你們,我怎麼甘心——”

  他撲上前想抓住他們,卻只抓住一把空氣。

  在他的手來得及抓住他們之前,他們已縱身躍下深谷。

  沁水意識迷蒙,除了感覺身子不斷下墜,只聽見風聲在耳邊回蕩,直到這一刻,她仍緊握著唐冠堯的手。

  即使要死,他們也要一起死,來世好再結今生緣,得以真正做一對夫妻……

  發現唐冠堯也正望著她,想來也差不多要墜地了,她淒迷地對唐冠堯最後一笑,然後閉上眼,等待生命終的來臨… …

  然後,他們碰撞到物體,身子劇烈地上下彈跳,幾次震盪後,漸漸止於平緩。

  風聲,仍咻咻地吹著,仔細一聽,還能聽到遠處清脆的鳥鳴聲,以及自己的呼吸聲……呼吸聲?

  沁水倏然睜開眼,彈跳而起,霎時有些頭昏眼花,因為四周晃得厲害,她望向身旁,唐冠堯也已坐起打量四周。

  “冠堯……我們死了嗎?”她不解地問。“這裏是天國還是地獄,為什麼和我想像的不一樣?”

  唐冠堯被她的話逗笑了。

  “你還不明白嗎?我們沒死,這網子接住了我們。”他搖晃身下的巨網,沁水整個人都在晃動。

  “咦?”沁水這才發現確實是如此,他們真的在一張強韌藤麻編織的巨大網子上,網子被架在幾根巨木上,非常牢靠。

  “是誰架了這張網接住我們?”她覺得很疑惑。

  這時,遠處忽然傳來眾人焦急的呼喊聲。“公主!附馬!你們在哪兒啊……”

  呼喚聲此起彼落,正在焦急尋找他們,想必早有人通報他們在此。

  唐冠堯驀然明白了,他對沁水露齒一笑,說:“我猜到是誰了。”

  也唯有那個人,有這等未卜先知的本事。

  “是誰?”沁水一臉迷惑,實在想不出來。

  “是誰替咱們牽的姻緣,就是誰救了我們。”

  “咦?你是說——”

  “噓!那可以等會兒再說,他們就快尋來了,咱們可得好好把握機會。”

  “把握什麼機——唔……”

  沁水的柔唇冷不防被吻住,她愣了片刻,隨即摟住他,毫不矜持地熱切回應。

  在曆劫歸來之後,他們都需要一個甜美的吻來告訴彼此,他們仍然活著。

  他們仍有明天,可以花前月下,賞月遊湖;可以成婚生子,看子孫滿堂……他們還有好多好多日子可以相守!

  沁水激動得紅了眼眶。這些多出來的日子,每一刻,他們都要珍惜地度過,好好地好好地——相愛。

  大婚之前,照理說新郎與新娘子是不該見面的,但唐冠堯按捺不住思念,硬是溜進宮裏與沁水私會。

  如今兩人正在湖邊的水榭裏賞月,唐冠堯倚坐在欄桿下方的長椅上,而沁水則軟綿綿地窩在他懷裏,被他用溫暖的 大氅緊緊包著。

  “冷嗎?”冷風拂來,入秋的認晚已有涼意,唐冠堯低頭柔聲問懷中的人兒。

  “不會。”他的胸膛好溫暖,她貪婪地在上頭磨蹭,想找個最舒服的地方窩著。

  唐冠堯咬緊牙,默默忍受下腹的火熱。

  越近婚期,他越難忍耐對她的渴望,偏偏她單純得很,根本不曉得他受到怎樣非人的折磨。

  “幸好那日,圓方大師算出我們有死劫,事先命人架網救了我們,否則我們現在應該已經不在世間了。”

  “是啊。”感謝他的未卜先知。

  “我覺得好像經歷了一聲曲折離奇的夢。”想起這陣子以來,他們所遭遇的種各陰謀,沁水覺得好像做了一一場惡夢 。

  想到外公,以及謀害他們失敗後、被她外公設計害死的宋謹玉,沁水心裏更有許多感觸,完全不能理解他們的想法 。

  “財富、權力、地位、名望真的那麼有誘惑力嗎?會讓人失去理智、人性?”

  “是啊。”她身後的男人歎了口氣,宋謹玉的事,再沒人比他更痛心了。

  “對大多數人而言,或許是如此,但不代表所有人。像我喜歡賺錢,喜歡面對挑戰,但對金錢權勢倒不甚看重,只 要吃得飽、穿得暖,其他的,我不貪求。”

  “是啊!所以即使好好的公主送到你面前,你還是不想當附馬,對吧?”沁水嬌瞠地斜睨他一眼,頗有怨懟地問。

  要是當初他一開始就爽快接受,他們可以少受多少罪啊?

  “呵呵!”唐冠堯笑得好不尷尬,這點他確實無話可說。不過他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發揮哄女人的本事,甜滋滋 地道:“是我愚昧!如果早知道我最終還是會愛上你,當初我就不會笨得掙扎反抗,絕對以最快的速度立即訂下婚 期,與你結為神仙眷侶,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是嗎?”沁水聽得心花怒放,但小嘴故意噘得高高。“那你捨得放棄珍翠樓嗎?要知道,成婚後,你可不能再上 那兒去了。”就算她允許,旁人也會說話的。

  “我知道,我已與靜馨談過了,她似乎不想接手經營,所以我會關閉珍翠樓,不再營業。”唐冠堯一邊說著,大手 一溜往她的翹臀,偷吃豆腐。

  “關了珍翠樓,那些美麗的姑娘們就沒了,往後也沒人伺候你逍遙痛快了,你不心疼嗎?”沁水酸溜溜地問。

  想到靜馨那樣喜歡他,而在她出現之前,他與靜馨或許曾經發生過什麼,她心裏就莫名地胡亂吃味。

  “冤枉啊!有了公主,我怎會還會去想其他女人呢?在你之前,我從未愛過任何一個女人,就是為了等待與公主相 識、相戀,我心裏只有你一個人啊!”

  唐冠堯熟知女人的心事,當然曉得他未來的愛妻正在亂吃飛醋,趕緊討好。

  “哼,貧嘴!”沁水被他哄得心裏澆了蜜,甜得不得了,但還是故意昂起下巴,擺出公主的高傲面孔。

  誰教他讓她愛得戰戰兢兢、愛得患得患失、愛得傾盡所有、愛得——連她自己都害怕,失去了他,她該怎麼辦?所 以當然要刁難刁難他啊!

  “唉!”“公主病”發作了,唐冠堯趕緊使出渾身解數來安撫——以最有效、也最美妙的方法。

  “唔!”沁水發現她的小嘴被佔據,粉舌也被卷去,然後……心也被勾走了。她無奈地輕喟一聲,探出兩手摟住他 的脖了,萬般熱情地回應。

  沒辦法,她就是愛他嘛!就算是整顆心被他揪住,被他吃得死死,她也甘願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6 00:24:00

尾聲

  “呃……真、真的要嗎?”唐冠堯揪緊潔白單衣,哀怨地望著嬌美的愛妻。

  “當然!過來——”他的嬌妻斜倚在床頭,神態慵懶嫵媚,纖指才輕輕朝他勾了勾,他那沒用的雙腿立刻自動自發 地邁開步伐朝她走去。

  “真的要來?”新科的附馬爺一臉恐懼地盯著老婆大人手中的“情趣道具。”

  畫眉之樂樂無窮,大婚後,沁水公主與附馬,培養出與常人不同的閨房情趣。

  “當然要。”沁水眯眼瞧著他扯得死緊的單衣,有點不悅地噘起紅唇命令道:“乖乖把衣服脫下來。”

  “可是……”嗚嗚,他不要啊!

  “你認命吧!”沁水像個欺淩小丫環的色員外,拉下他抓著衣服的手,一把扯開那件薄薄的單衣,看見白皙強健的 胸膛,忍不住興奮地舔唇。

  “啊!”附馬爺手捂著胸膛,低喊了聲,仿佛遭受躁躪。

  “哼哼,把手拿開,我要畫烏龜!”沁水抓下那雙礙事的大手打算把他的胸膛當作畫紙,好好地在上頭發揮發揮。

  “又畫烏龜?畫別的行不行啊?”唐冠軍堯無比哀怨,他不想當金龜子,當然更不要做龜孫子。

  “不行!”沁水拿一雙美眸瞪他。她只會畫烏龜不行啊?

  “那……你畫輕一點啊。”他好聲好扭地央求道。他是真的很怕……癢。

  “我知道了,你別嘮嘮叨叨的嘛。”沒見過這麼怕癢的男人!

  沁水舉起手裏的毛筆,在硯臺上沾墨,以大師揮毫之姿,在他胸膛畫起圖來。

  先是一隻烏龜,然後是第二隻烏龜、第三只……很快地,赤裸的胸膛已熱鬧無比。

  “哈哈!”她邊畫邊笑,開心極了。唐冠堯也笑,卻是迫不得已地苦笑。

  “哈哈,好癢……哈哈哈……”他像條蟲一樣不斷扭動,有如遭受酷刑。

  “你別亂動啦!”害她畫歪了一隻。

  “可是……真的很癢……”老天爺啊!這是他小時候頑皮不懂事,在夫子臉上畫狗熊來得報應嗎?他雙眼含淚,無 語問蒼天。

  “我再畫一隻就行了,你別再亂動了。”沁水輕斥道,然後提筆劃最後一隻烏龜家庭裏的小烏龜。

  “好了!”大功告成,她放下毛筆,拍手欣賞自己的傑作。

  “噗……哈哈!”無論看幾次,她還是會笑到無力。

  其實最好笑的,莫過於他那張無辜又哀怨的俊臉。

  唐冠堯無力又無奈地瞧著她笑得燦爛的嬌顏,心裏滿滿全是寵溺。

  其實只要她喜歡,他可以讓她畫一輩子烏龜,永遠也不會介意。不過今天……

  哼哼,他也有新的戲想玩。

  待沁水笑到無力之後,他禮貌地詢問:“夠了嗎?”

  “呃?”他的聲音聽來有點咬牙切齒,沁水不禁抬頭看他,怕他真的生氣了。

  “呃……夠了。”她的聲音變得小小的。

  “那該我了!”他擰了濕布,把胸膛的烏龜全擦掉,然後轉身取出一樣東西。

  “什麼?”沁水見他不知打哪兒摸出一隻雪白的貂毛筆來,當下嬌容失色。

  “你……你要做什麼?”難道——難道他想狠狠報復,也在她臉上畫烏龜?

  “畫畫兒啊!”他說得理所當然,一副大老爺姿態地朝她勾勾手。“把衣裳脫了,該我畫畫了。”

  “不——不要!我才不要!”沁水不但不脫,反而將領口抓緊,猛力搖頭。

  “嘖嘖,你這樣怎麼行?老在我身上作畫,卻不許人家畫你?”真壞。

  “可是……會髒……”沁水也知道這樣不公平,但她愛潔,不想身上沾上黑漆漆的墨漬嘛!

  “放心,我不沾墨。”不沾墨,更有樂趣。

  “啊?”這句話讓沁水滿頭霧水。“不沾墨怎麼畫畫兒?”

  “當然行!你把衣服脫了,我就告訴你怎麼畫。”

  “可是……”雖然已經是夫妻,也裸裎相見過了,但要她大刺刺地在他面前脫衣服,還是好羞人啦!

  “喔——我知道了,你害臊是吧?沒關係,那我幫你脫!”

  “啊!呀,不能脫啦……你別用那搔我癢……”

  隨著衣服一件件減少,房裏的爭執聲越來越小,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高過一聲,教人聽了雙酥又麻、又癢又渴求的 呻吟聲。

  這一晚,唐冠堯徹底教會沁水如何不沾墨,卻又能善用毛筆“作畫”。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