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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安琪 -【就是你了,駙馬(天皇地后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7 00:00:14     標題: 安琪 -【就是你了,駙馬(天皇地后之三)】《全文完》

安琪 - 就是你了,駙馬(天皇地后之三)

「……滾回去?」
她瞠大雙目,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
沒想到父皇指婚給她的未來駙馬,會這樣轟她出門?!
既然如此,她只好臨陣磨槍,翻出暗藏已久的求愛秘笈,
烈男怕纏女──只要充分表達誠意,就能求得意中人。
好吧!既然古有劉備三顧茅廬求良臣,就有她苦候三日求郎君。
於是她受盡風吹雨淋、用盡苦肉計,總算成功進入他家門,
可她萬般沒想到她的幸福之路,會走得如此坎坷……
別人家的新嫁娘是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
她是還沒明媒正娶,就得先為夫君做牛做馬,還要伺候他用膳。
看著手中盛了許久仍如清水般乾淨的湯碗,她實在不敢遞給他,
努力挾菜挾了老半天卻空空如也,更讓她羞愧不已,
陪著他外出巡查,她也是大禍小禍不斷,頻頻出錯。
對她的出包行為,他總是露出預料之內的倨傲神情,
這、這、這可怎麼辦啊?!
她是堂堂大理國的公主,百姓眼中賢良淑德的女性典範,
丟不起被人以「此貨有瑕疵」來退貨的臉呀──
嗚嗚嗚,可不可以先等等,讓她再翻翻她的秘笈……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7 00:00:33

楔子

  「唉!」敞開的書齋門外,有個年約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在那兒兜圈子,不時蹙眉搓手,重歎一口氣,看來像有什麼天大的煩惱似的。

  書齋裡,一名冷峻男子正專注看著書,但眼角餘光在瞥見那不斷來回晃動的人影後,不禁心煩氣躁了起來。

  朝一旁望去,只見貼身護衛白雲天正搓著下巴望向他,也發覺馬總管的異樣。

  於是在他的示意下,白雲天走向門口,對那中年男子道:「馬總管有什麼事?王爺請您進來稟報。」

  「是。」馬總管立即面露喜色,快步走了進去。

  「王爺。」馬總管走到那位冷峻男子——玄王府現任主子冷翼身旁,躬著身,恭敬地稟報道:「門外來了一位極重要的人,無論如何非見王爺一面不可。」

  「極重要的人?」冷翼冷冷一笑,諷刺地道:「我爹與我娘早逝,又無其它手足,你務必得告訴我,誰是極重要的人?」

  在他眼中,就算當今皇上都是不相干的路人甲,馬總管最好能告訴他,誰是這所謂極重要的人?!

  「對不住!王爺,是屬下失言了,但屬下所說這極重要的人,是指她的身份地位……」

  「身份地位?」冷翼更覺可笑,這邊城是由他主掌,他可說是邊城的王,幾時出現了比他身份地位更崇高的人了?

  不過馬總管的異常反應倒引起了他的好奇,於是他問:「來者是誰?」

  「是……三公主涵泠!」

  「昏君的女兒段涵泠?!」冷翼原本帶著好奇的笑臉倏然一變,像刺骨的寒風吹過草原,瞬間結了冰。

  「她來做什麼?」那昏君派他女兒來做什麼?

  「呃……據說是……」馬總管以衣袖抹去額上滲出的汗珠,結結巴巴,無法說下去。

  「是什麼?說清楚!」冷翼語氣變得嚴厲,無法忍受他的吞吞吐吐。

  「是!據說是聖上親自指婚,命公主前來召王爺進宮完婚。」馬總管一口氣說完,察覺到四周的空氣好像凝結了似的,連一絲呼吸聲都聽不到。

  冷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瞇起眼,僵硬地問:「你是說——昏君將段涵泠那丫頭指婚給我?」

  「是……是的!」馬總管硬著頭皮響應後,接下來又是那股彷彿永無止盡、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他差點要轉身逃離書齋時,冷翼緩緩開口了。

  「出去替我傳一句話。」

  「不知道王爺要屬下傳什麼話?」馬總管心裡一顫,畢恭畢敬地問。

  冷翼緩緩起身,走到馬總管面前,那驚人的氣勢讓馬總管下意識地往後退,甚至不敢直視那雙充滿怒火的陰鷙雙眼。

  他用那彷彿結了冰似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吐出:「告訴段涵泠——」

  「是。」馬總管拉長耳朵,洗耳恭聽。

  「叫她滾回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7 00:00:50

第一章

  「什麼?滾回去?」

  涵泠瞪大眼,看著眼前那位神情溫文慈善的男子,不敢置信這句粗魯無情的話是從他口裡說出來的。

  「呃……這不是我的意思,是……王爺的吩咐。」馬總管紅著臉,趕緊解釋。

  「我知道。他叫我……呃,回去?」涵泠無法再次重複那句令人難堪至極的話。「為什麼?他討厭我嗎?」

  「這……」馬總管為難地垂下頭,輕歎口氣。「說來話長。總之,王爺不答應作公主的駙馬,也不希望公主留下。枉費公主千里迢迢來到邊城,小的真的覺得很抱歉,但還請公主見諒,返回大理城吧!」

  望著眼前這位美如玉人般玲瓏剔透的美麗公主,他實在萬般不願開口趕人,但主子的命令,他不敢不從。

  「不!我不能就這麼回去。」涵泠一聽,立即驚呼。

  離宮之前,父皇躺在病床上、宛如風中殘燭的虛弱模樣,還深深留在她的腦海裡,她不能就這麼回去。

  「我想見見他,和他談一談,麻煩你替我轉達好嗎?」涵泠不想為難他,但她實在不想就此放棄。

  「這……王爺已經下令了,實在對不住。」馬總管很想幫她,但自個兒主子的脾氣,他是曉得的,他的命令,無人敢不從。

  「好吧!我知道了。」涵泠點點頭表示明白了,也不氣惱,只道:「那麼,我不進門,就在門外等他,可以嗎?」

  「在門外等?!」馬總管面色大驚。

  「我想他只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自己成了駙馬,等過幾天他心情平靜了,應當就會接受了。」涵泠信心滿滿地道。

  「這……」馬總管不敢告訴涵泠,她的想法太天真了,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公主在外頭餐風露宿,豈不是太委屈了?還請公主打消念頭。」馬總管神情惶恐不安地勸道。

  「我不怕辛苦,我會一直等到冷翼願意見我為止,能否煩請馬總管替我通報一聲?」涵泠柔柔地對他一笑,那絕美的笑容,讓馬總管面色瞬間漲紅,無法狠心拒絕她。

  「是……我知道,小的必定親為公主轉答。」

  馬總管像是無法再忍受更多她的美,急急轉身,往裡頭走去。

  「等我?」冷翼雙腿交迭,身子微斜地坐在寬大的雕花大木椅裡,模樣慵懶舒適,但神情可一點也不。

  「她喜歡就讓她等。」俊美的薄唇掀起,透出冷得凍人的笑意。「等到昏君歸西,或許我會願意撥冗見她一面。」

  「可是……那樣好嗎?讓公主在門前空等……還有那些護衛婢女們的人數看來也不少啊,這樣很難不引人注目……」馬總管擔憂地道。

  「是啊!或許不消一日,咱們玄王府就成了最新的遊覽景點,人人爭著要來玄王府門前,一睹公主的廬山真面目哪。」白雲天一邊說,一邊噴出笑意,即使冷翼撇頭瞪他,他也不怎麼怕。

  馬總管與白雲天的顧慮,冷翼不是沒想過,想到那情景,他便不禁低咒一聲。

  不能再多折磨那昏君的女兒幾日,多麼可惜,但比起玄王府成了鬧街市集、人人圍觀,還是盡快將她趕走才好。

  冷翼擰起眉,有些不耐地一揮大手。「叫她帶著那票護衛婢女們滾回大理城,我這兒不歡迎她!」

  「是……小的馬上轉答。」馬總管趕緊退下。

  「咦?還是要我走?為什麼?」

  涵泠沒想到連自個兒想在門前等他,都不被允許。

  「公主一行人人數眾多,長期停留在王府門前,必定引人側目。王爺好靜,這將會打擾到他,所以……」馬總管沒繼續往下說,只是滿懷歉意地望著她。

  「是這樣嗎?」涵泠沉默下來,美麗的面龐露出一抹深思,不消片刻,她又再度露出笑容,篤定地說:「那麼,只要我遣退身邊的人,不驚動他人,就能留下來等他吧?」

  「什麼?」馬總管一時聽不懂她的意思。

  「我會把身邊所有的護衛、婢女、嬤嬤們都遣回宮,也不在前門等,改到後門去,絕不會打擾冷翼的安寧……不過,我可以留下一位婢女嗎?」涵泠突然羞澀地對他一笑。「因為我不會梳頭,必須有人幫我梳頭才行。」不然她就得蓬頭垢面地見人啦!

  「呃,當然可以……」馬總管再度對著那絕美的笑容瞧傻了眼。

  「那就煩請馬總管再次通報了。」她再度一笑。

  「是……」馬總管飄飄然地走了。

  「她不肯走?」原本正在用膳的冷翼,聽見這消息,頓覺食慾全消,氣悶地扔下筷子。「她究竟想做什麼?!」

  他已經厭煩了與姓段的打交道,她能不能盡快滾離邊城?

  「公主還是堅持要見王爺一面……」

  「見我一面?」冷翼厭煩透頂地冷嗤一聲。「見我做啥?逼我娶她?難道昏君的女兒丑到不能見人,非得用這種方法逼男人娶她?」

  「不!」馬總管稍嫌激動地道:「涵泠公主很美,是我見過——不,我敢說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向來沉穩的下屬出現這等奇怪的反應,讓冷翼不禁瞄了一眼。馬總管這才發現自己太激動了,連忙垂首斂目,不敢再多言。

  對於他的失態,冷翼沒放在心上,不過心裡對涵泠倒有了幾分好奇。「段涵泠很美?」

  「當然美呀!馬總管所言不假,她確實是個大美人,謫仙下凡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在一旁伺候的白雲天插嘴道。

  「你怎麼知道?」冷翼瞇眼瞥向他。

  「我偷偷去瞧了幾眼,好奇嘛!結果——嘖嘖,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讓我險些茶飯不思呀!」白雲天嘻皮笑臉地道。

  冷翼又給他一記凍死人的冷眸,這才凝神思忖。

  會讓他的總管、護衛失常的女人,相貌應是不差,但美女他見過何止千百?女人嘛,再怎麼美也全是一個模樣,嫵媚、撒嬌、懂得討好男人,但也虛榮、善妒、小心眼、有心機,再怎麼美的女人,瞧久了也醜態畢露。

  他尚未有正室,但有三名侍妾,女人的心眼,他清楚得很。無論多美、多嬌媚動人,美麗的皮囊下,隱藏的也不過是一顆醜陋的心。

  當初再純、再真的女孩,一旦入了王府的門,在權勢的鬥爭下,也個個變得狡獪現實。

  三個,已經足夠讓他瞧清女人的真面目,更何況是那昏君的女兒!

  要他娶她?哼,段涵泠大可在門外繼續做她的春秋大夢!

  「備些雞湯夜食,晚點送到翠鑲房裡。」他起身,冷然吩咐道。

  這代表他今晚要寵幸侍妾翠鑲。

  段涵泠那女人激起他一肚子火氣,得找個方法宣洩才行。

  「啊,今晚王爺又要到翠鑲夫人房裡是嗎?來人,快去準備。」馬總管立即轉身吩咐下去。

  天際突然閃過一道亮光,接著轟隆的雷聲響起,沒多久,傾盆大雨便淅瀝嘩啦落下。

  這場雨,一下就是三天。

  淅——

  大雨持續地下著,夜色已深,玄王府的後門停放著一輛樸實的馬車,打造得很堅固,但沒有花稍的裝飾,窗口繫著深藍的布幔,誰也不曉得,馬車裡有一位尊貴的公主。

  突然,王府的後門開啟了,一位身形高大但面色不豫的男子大步走出,身後跟著撐傘的貼身護衛白雲天,以及提著燈籠的馬總管。

  「就在那兒,王爺。」馬總管指著那輛在大雨的夜幕中顯得淒冷的馬車,低聲提示道。

  「我瞧見了。」冷翼有些不耐地回答,然後刷地一甩長袍的下襬,便往那輛孤單的馬車而去。

  原本,他是不打算來的,甚至,他幾乎已經忘了這件事。

  都怪那多嘴的白雲天,鎮日在耳邊叨念著:「這幾日陰雨綿綿,咱們邊城又這麼冷,不曉得那個嬌貴的公主凍死了沒有?要是凍死了,也該有個人去收屍呀!」

  「你不是早已去瞧過了?既然如此,何不再去瞧一次?要活著就罷了,要凍死了,你就大發慈悲替她收屍,何必鎮日拿這種事來煩我?!」真是吵死了!

  「不成哪!人家想見的是王爺您,我這小卒子去幹什麼?」白雲天又是嘻皮笑臉。

  原本他真的不打算理會,但在連下三日的陰綿大雨後,得知那公主仍頑強地在後門等候,這讓他真動了火。

  她究竟想要什麼?!要他娶她?

  那萬萬不可能!難道她以為見了他,就能改變任何事嗎?

  好!既然她想見他,那他就讓她見。他倒要瞧瞧,那個據說美得會讓人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的公主,究竟生得有多妖嬈艷媚,連他的手下都被蠱惑了!

  「王爺!傘哪——」見他逕自走入雨幕之中,白雲天趕緊拿著傘追上去。

  冷翼的皮靴踩過青石大道上低淺的水窪,略微浸濕了,濕冷的滂沱大雨中,馬車彷彿凍結了似的靜止不動。

  或許是大雨的嘩啦聲掩蓋了說話聲,裡頭才會半點動靜也沒有。亦或是——那昏君的女兒當真給凍死了?

  擰起眉,帶著三分好奇、五分狐疑,冷翼伸出大手,刷地掀開馬車的布簾。

  馬車裡頭,擁著暖裘,睡得正沉的人兒聽到聲響,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仍帶困意的眼兒望向透入亮光的地方。

  就著後方高舉的燈籠,冷翼瞧見了涵泠的面孔——那張馬總管說是世上最美、白雲天形容更勝謫仙下凡的面孔。冷翼先是震驚得瞪大眼,然後黑眸一瞇,竟然無法克制地出了神。

  她就是段涵泠!

  白雲天和馬總管並沒有誇張,她確實很美,而且完全超乎他的想像。她美得出塵脫俗,完全不帶一絲妖嬈狐媚之氣,有如空谷幽蘭,在靈山淨水之間靜靜綻放。

  她有張極為完美的鵝蛋臉,薄而透亮的皮膚白皙無瑕,有如純淨的白蓮花瓣,皮膚細嫩得好像指尖略微一刮,便會留下一道傷痕。

  一管秀氣的瓊鼻正好處在整張臉最顯眼的位置,替眉、眼、唇、額劃分出最佳的比例,因酣眠而浮現的美麗桃紅,為雪白的雙頰增添了幾分顏色。

  一雙猶帶睡意的盈盈大眼,墨如黑玉,溫潤水亮,雖大,但不過分張揚,搶去其它五官的風采,而是恰如其分地與它們搭配。

  當那雙怯生生的眼眸凝向他時,冷翼感覺一股強烈的撞擊,襲上他的胸口,但他選擇漠視它。

  她蜷縮在馬車的軟榻上,大半個身子被一張寬大的毛皮給包裹住,看來有些緊張,她笨拙地挪動身子,努力想要從厚暖的毛皮中掙脫出來。

  他倏然瞇起眼,因為那張毛皮的花色令他覺得有些眼熟,很像他去年獵到,並賞賜給白雲天的珍稀雪豹。

  而他原本以為會凍死的人兒,不但面色紅潤,而且看來一點也不冷。他瞥向涵泠的腳邊,瞧見了一隻燃得正旺的炭火爐子——那很顯然也不是從宮裡帶出來的。

  他瞪向後方,白雲天與馬總管各自心虛地別開視線,不敢覷向他的眼,他頓時明白了。

  這兩個叛徒!

  「你是誰?」涵泠好不容易掙脫身上的毛皮,坐正身子,微歪著頭望著冷翼,提出自己的疑惑,但其實心中已隱隱猜到他的身份。

  好極了!連她的聲音都清脆得宛如出谷黃鶯,悅耳動聽,這個發現讓冷翼的臉色更是冷寒如冰。

  「涵泠公主,這位便是我們的主子,玄王爺。」馬總管回答她的問題。

  「你果然是翼哥哥!」涵泠露出一個好燦爛的笑容,像一朵綻放的雪蓮,彷彿沒瞧見那張冷得不得了的臭臉。

  「哥哥?」冷翼不以為然地挑起眉毛,對她的稱呼嗤之以鼻。「誰是妳哥哥?別吃撐了沒事亂認親!」

  「你是堂叔的兒子,自然也是我的哥哥嘛,我這樣喊你有什麼不對呢?」涵泠依然笑得燦爛。

  玄王冷翼,與她確實有遠親關係,他的祖父與她的皇祖是堂兄弟,她父皇將他父親封為玄王,十幾年前被派守邊關,後來英年早逝,便由她這位遠房堂哥繼位。

  「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樣耶。」凝望著他,涵泠有點失望地喃喃低語。

  並非他不好看,事實上,他很好看,比她所想像的還要俊美。

  他的唇形薄而美,但是看來太過僵冷,幾乎抿成了一條線,略微狹長的雙眸亮得像夜明珠,但也冷得像冰,視線如刀一般銳利。

  「我想像中的你,比較溫和一點,也比較有笑容……」

  溫和?笑容?冷翼對她荒謬的幻想嗤之以鼻。哼,那是他此生永遠也不可能給她的東西!

  「妳來做什麼?或者我該問,妳——想要什麼?」冷翼為她的美所震懾,但沒被她蠱惑,他的冷眸直盯著她,像利刃般要將她刺穿。

  「我想要什麼……」涵泠神情不安地望著他,好像不明白他怎麼會這麼問。她紅著臉,羞怯地低聲道:「我想成為你的妻子啊,父皇已將我指婚給你,往後我們就是夫妻了——」

  「我們不是!」冷翼冰冷而嚴厲地否認。

  「什麼?」涵泠臉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錯愕。

  「我沒接下聖旨,以後也不會接下,我勸妳最好死心,趕快滾回大理城去。」

  「你為什麼要趕我走,又為什麼不肯接下聖旨呢?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涵泠不懂,慌亂與無助都寫在臉上,更讓她那張絕美的臉孔顯得楚楚可憐。

  冷翼不耐地咬咬牙,別開頭不看她。

  「妳沒做錯什麼嗎?有!妳不該是那昏君的女兒,段璽善休想要我接納任何一個段家人,更別說是娶妳為妻!」

  「你——你怎能罵我父皇是昏君呢?」涵泠震驚且不敢置信。「我父皇是當今大理國的皇帝,你怎能——」

  「我為何不能?他是個昏君,舉國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雖然不是惡人,但卻懦弱無能,寵信外戚,縱容董合那幫奸臣欺壓良民,迫害忠臣,他不該罵嗎?」

  「你——」這回他竟連她那德高望重的外公也一併罵進去了。「你居然還罵我外公!」她氣得微微顫抖。「他是個再好不過的人,你怎能——」

  「再好不過的人?」冷翼繃緊的音調是絕對冰冷、絕對諷刺。「董合可能是只狡猾卑鄙的狐狸,可能是嗜血的豺狼虎豹,更可能是陰狠的惡鬼,獨獨不可能是好人,他甚至連個『人』都稱不上。」

  「你……」他話中的狠毒與怨恨,讓涵泠渾身冰冷,臉色倏然刷白,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這麼恨她外公?

  「涵泠公主,王爺之所以會這麼怨恨皇上和……國丈,是有原因的。」馬總管頓了下,因為在王府裡,大夥兒都不稱他為國丈,而是喊他大奸臣、董惡鬼……

  「什麼原因?」涵泠著急地問,她真的想知道,冷翼為何對她這兩位親愛的家人,如此深惡痛絕?

  「那是因為……」馬總管偷覷了冷翼一眼,發覺主子正在瞪他,連忙吞下嘴裡沒說完的話,囁嚅道:「詳細的情形,還是讓王爺親自告訴您好了。」

  「何必跟她說那麼多廢話?」冷翼譏誚地用冰冷的眼神瞪視她。「反正無論怎麼說,她還是會站在自家人那邊,認為他們做的是對的,錯的是那些良民忠臣,是那些良民忠臣不識相、不長眼,不該礙著他們的路。」

  他話中的指控,讓涵泠覺得委屈又受傷。「我根本還不知道實情,你就如此斷定,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公平?」冷翼諷刺大笑。「段氏皇族,幾時也懂得公平這兩個字了?像妳這樣的尊貴公主,一呼百諾,倍受榮寵,綾羅綢緞,錦衣玉食,被餵養得如一朵潔白無瑕的出水芙蓉,民間疾苦,妳懂多少?」

  他的惡意指控,再度刺傷了涵泠的心。

  「我打從一生下來就是一位公主,出生在皇家,並不是我的錯,我根本無法選擇,你為什麼要這樣怨恨我?再說,我從來不是一個驕矜刻薄的公主,我總是盡可能地對我身旁的人好,在宮裡,從來沒有人討厭我的……」

  涵泠急促地說著,想起過去在宮裡被捧在掌心、受盡寵愛的生活,她不知怎地覺得鼻頭好酸,眼裡泛出疼痛的淚水。

  冷翼心裡是相信她的,沒有人能對這個美若天仙、內心純淨如孩童的女人產生憎惡,但他臉上仍是一貫的譏誚冷漠。

  「妳怎麼敢肯定他們不是因為屈於現實,而對妳假意奉承?」他補上一刀。

  「你——」涵泠真的被氣到了,她好生氣、好生氣,但個性溫順的她不懂得發怒,而且打小被保護得太好,她甚至不曉得該怎麼發脾氣,只能捏緊小手,兀自氣惱,任由晶瑩的淚在眼眶裡亂轉。

  她那副像是孩子受了委屈、卻不曉得該怎麼辦的可憐模樣,讓冷翼喉頭發癢,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但他壓抑住那種荒唐的感覺。

  笑?哼!別說對昏君的女兒了,就算是私下,他也早已忘了該怎麼真心去笑。打從那一年……

  痛楚落入眼底,但他情緒轉換得很快,幾乎在沒有任何人察覺前,冰冷又回到他的臉上。

  但涵泠看見了,她在那一瞬間,瞧見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那抹深深的痛楚。她猜想著,有什麼事令他如此痛徹心扉?

  不自覺地,她心又軟了,語氣又變得輕柔。

  「我……我父皇和外公不是這種人!他們都是好人,只要你和我一起回宮,就會知道這是真的。還有我父皇,他一定也很想見你——」

  「見我?」哼!冷翼冷笑。

  「妳憑什麼認為我會跟妳回去,認那個早該下地獄的昏君為丈人?!」冷翼一步步地逼向她,涵泠被他臉上殺人般的怒氣駭住,畏怯地往馬車裡縮。

  「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們?」

  「妳覺得我看起來像喜歡你們的樣子嗎?」他嘲諷地問。

  「但……為什麼?我們又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為什麼這麼恨我們?」涵泠生平第一次被人討厭,心裡很難受,而且百思不解,她真的不懂。

  「我沒必要向妳解釋什麼。」她還不夠格讓他開口說出心底的痛。

  「你為什麼不說呢?如果你不肯說,我就不知道你為什麼討厭我啊!」涵泠一臉為難地瞧著他,認真地說:「我們將來是要做夫妻的,就應該坦誠以對——」

  「我說了不可能!」冷翼幾近惱怒地低吼。

  這女人是聾子還是傻子?跟她說了不可能娶她,她還在一廂情願地做白日夢。

  要他以八人花轎迎她入王府,那是萬萬不可能,她充其量只適合做一個美麗的玩物,供他狎玩……

  等等,玩物?!

  冷翼狹長的黑眸微微瞇起,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絕妙的念頭。

  如果能讓那昏君的女兒乖乖入府,提供她那曼妙的身子供他取樂,卻不給她任何名分……

  他為這想法感到滿意,轉向涵泠,第一次朝她露出笑容。

  「妳當真想入王府?」

  他的笑軟化了冷硬的臉龐,讓他看來更加俊美好看。但那抹笑容卻讓涵泠瑟縮了下,隱隱感到不安,好像看見猛虎朝她張大了嘴……

  「嗯。」她絞扭著小手,強自吞下那抹不安。

  「好,我可以答應讓妳進王府——」

  「真的?!」涵泠驚喜地睜大水眸,不敢相信事情這麼容易就解決了。

  「不過,不是以大理公主的身份,也不是以我未婚妻的身份入府。」他冷冷說道。

  不是以大理公主,也不是以他未婚妻的身份?

  涵泠呆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愣愣地問:「那……是以什麼身份呢?」

  冷翼直勾勾地盯著她,冰冷的眼眸深處,隱藏著一抹強烈的惡毒之意。

  「我的侍妾!」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7 00:01:09

第二章

  「侍……侍妾?」

  涵泠雖養在深宮中,但還不至於單純到不瞭解侍妾是什麼意思。

  所謂侍妾,就是一個男人的女人,但卻不是妻,沒有名分、沒有地位,隨時可被驅離,甚至連封休書都不必寫……

  對尋常女子來說,這或許只是尋找終生依靠的其中一個選擇,但對一個正統的皇室公主來說,為人侍妾,絕對是天大的羞辱。

  是的!這就是冷翼的目的——讓她入府,羞辱她!世上再沒有任何一件事,比屈居侍妾之位,更能羞辱一位高高在上的尊貴公主。

  「沒錯,我可以讓妳入府,但我目前不缺王妃人選,只缺第四名妾室。妳要不就入府當我的侍妾,要不就滾回大理城,沒有第三種選擇。若不想成為我的侍妾,就給我即刻離開這裡,否則我便放火燒了這輛馬車。」

  冷翼的冷酷威脅,沒嚇著涵泠,因為她所有的思緒,都集中在他的要求上頭。

  「侍妾……」不為正妻,只做一個男人的妾?

  與其它女人分享他,那是什麼樣的心情?

  涵泠從未經歷過這種荒謬的事,心裡滿是惶恐,根本不敢去想像為人侍妾這件事。這分明是一種惡意的羞辱!

  有好一會兒,她淚眼矇矓,一心只想要回宮。她是堂堂大理三公主,怎麼能受這種羞辱呢?

  但——如果這個要求並不是惡意羞辱,而是一種試探呢?

  說不准他只是在試探她,看她對這樁婚事的誠意有多少。雖然才剛認識他,但她感覺得出來,他對感情似乎抱持著不信任的態度——從他說話時句句諷刺就感覺得出來。

  或許過去不曾有人以真心好好善待他,所以讓他心裡長滿利刺,如果她扭頭就走,不就更讓他認為,她也和其它人一樣,毫無誠心?

  她不想讓他有那種想法!

  但……她還是很不安……畢竟那不是陪他吃頓飯、喝個茶即可,而是要當他的侍妾啊!涵泠咬著蒼白的唇,無法下定決心。

  她長時間的沉默讓冷翼以為自己終於達到目的——趕走她了,於是冷笑道:「看來,妳是不願成為我的侍妾。那麼就限妳明日午時前離開邊城,我不想再見到妳出現在——」

  「好!」他話沒說完,涵泠就衝動地脫口而出。

  「什麼?」冷翼狐疑地擰眉。她所說的好,是指同意做他的侍妾,還是同意離開邊城?

  「我要留下來,哪怕是做你的……你的侍妾,也不要緊。」涵泠面色漲紅,神情仍是窘迫,但語氣充滿堅定。

  她已經答應父皇,要將她的駙馬帶回,父皇已經病重,她不能再讓他失望。要是他的病情因此惡化,那她豈不是罪人嗎?她不能成為讓父皇含恨而終的不孝女。

  所以只要能說服他,她什麼都願意做。

  「妳願意?」她竟然同意作他的侍妾?她腦子壞了嗎?

  冷翼萬萬想不到她會同意這種荒謬的要求,心裡雖然震驚,但沒讓那份驚駭顯現在臉上,外表看來,仍是平靜無波。

  「嗯!如果你希望我以這種方式待在你身邊,那麼我就以這種方式待在你的身邊,我會試著不去計較名分,我們兩個人能夠在一起,這才是最重要的。」涵泠充滿信心地天真微笑。

  「我們兩個人?」冷翼緩慢地重複這句話,冰冷的笑,再度在嘴角揚起。

  多麼天真的女人,單純到近乎愚蠢!

  她怎麼會以為,他只有她一個女人?他從不打算與她合演恩愛戲碼,他甚至沒興致碰她,就算勉強進了她的房,也只會是為了發洩慾望,絕不是為了與她談情說愛。她會不會想得太美了?

  不過無妨!他不會戳破她的美好幻想,因為她很快就會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是啊!我們兩個人。我們一定會有個美好的未來。」涵泠肯定地點點頭。

  只要她肯努力,相信他一定會感受到她的真心誠意。屆時他們夫妻恩愛和樂,共同攜手返宮,為大理的未來盡一份心力,病重的父皇一定會感到很寬慰。

  涵泠因那幅美好的景象而露出微笑,她知道自己有時是太天真了,但這回她賭上自己的毅力與決心。她不再冀盼,而是去實踐,她會讓一切改變的!

  冷翼已經懶得去糾正她那不切實際的空想、妄想。

  把她這只毫無防備能力的小兔兒,扔進那個爭風吃醋、爾虞我詐的天地裡,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

  冷翼的嘴角,因嗜血而殘酷地揚起。

  「公主,就是這兒。」馬總管推開僻靜院落裡的房門,回頭對涵泠說道。

  「就是……這兒嗎?」

  涵泠有些遲疑地跨入房內,這就是她身為侍妾,未來所要居住的地方?

  答應為妾之後,她終於被「請」入玄王府,但冷翼根本不理會她,全靠馬總管替她安排,帶她到寢房來。

  涵泠好奇地四處張望。這房間不大,而且讓人覺得空蕩蕩的,因為房裡除了床和桌椅、櫥櫃等基本傢俱之外,沒什麼擺飾品。不過挺雅靜的,也整理得很乾淨,窗明幾淨,桌上一塵不染,清晨的陽光從雕花窗欞射入,窗外有株開著粉白花朵的海棠花,正迎風搖曳。

  她走上前推開那扇圓窗,發現窗外正好有座小花園,裡頭種植了一些品種珍稀的山茶花、海棠、芍葯、牡丹,綻放得奼紫嫣紅的花朵,熏風宜人。

  瞧見滿園的花,涵泠不自覺露出微笑。她喜愛花,每回心情煩悶,只要在花園裡走上一遭,心情便能鎮定下來。

  「真對不住,其它三位夫人所住的怡情園,遠比這兒好上許多,但那兒已經沒有房間了,所以才會委屈公主住在這兒……」馬總管歉然說道。讓堂堂公主住在這種地方,他心裡十分過意不去。

  「不要緊,這兒挺好的,馬總管別在意。」涵泠知道他也是奉冷翼之命行事,並不怪他,再說她覺得這房間也沒什麼不好呀。寧靜整潔,這就夠了。

  「公主,如果您有需要什麼生活用品,別客氣,請儘管開口,小的會立即為公主送來。」

  「謝謝你,馬總管。」

  「昨夜公主一定沒睡好,請公主好好休息吧,小的先行告退了。」

  「好的,謝謝馬總管。」涵泠朝他微笑,目送他離開房間。

  馬總管退下後,涵泠吁了口氣,雙腿虛軟地往床沿一坐,像是渾身的氣力都被吸光了。

  她唯一留下的婢女蘭兒,正替她整理簡單的行李,把東西擺放在適當的位置。

  瞧見這房間的格局,蘭兒忍不住替涵泠委屈、抱不平。

  「真是太過分了!居然讓公主住在這麼簡陋的房,難道整個玄王府,找不到一間更好的房了嗎?」

  「妳別胡說!這間房雅靜舒適,沒什麼不好,久居則安,人應該知足惜福。」涵泠輕聲斥責蘭兒,不希望王府裡的人聽見了,以為她們心有不滿。

  「好嘛……」蘭兒扁扁嘴,低著頭,不再多嘴。

  涵泠瞇起眼,感覺睏倦,這幾日窩在馬車上,她真的累了,想先補個眠。

  「蘭兒,我想先小憩一會兒,妳把這些東西擺放好,也下去休息吧!」涵泠吩咐道。

  「是,奴婢先伺候公主休憩。」

  蘭兒上前解開涵泠的外衣,掛在床頭的架子上,然後掀開繡花被褥,讓涵泠躺進去。

  涵泠頭一沾枕,便覺困意襲來,她打了個小呵欠,很快地閉上眼睛。

  待蘭兒整理好東西,涵泠早已睡去,蘭兒悄悄掩上門,退了下去。

  涵泠沉浸在充滿冷翼冰冷瞪視的夢境中,睡得極不安穩,不知過了多久,她隱約聽到一些吵雜的聲響。

  「讓開!」

  一道拔尖的女音,高聲喝斥,吵得涵泠無法酣眠,她擰著秀眉,逃避地將耳朵往繡花軟被裡藏。

  但那聲音還是不斷傳來,她隱約聽見自己的婢女蘭兒的勸阻聲:「對不住,我們公主還在休息,幾位請先回去吧……啊!」

  啪!忽然一道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同時傳來蘭兒的尖叫聲。

  涵泠從睡夢中驚醒,倏然睜開眼,慌忙翻身下床,胡亂披上掛在架上的外衣,便衝到門邊打開門。

  「怎麼回事?」她焦急地詢問。

  「公主……」蘭兒一邊的臉頰都被打腫了,一瞧見她,委屈的淚水立刻淌下。「公主在休息,這幾個人卻硬要闖進去,蘭兒不給進去,她們就打人。」

  涵泠見了既心疼又氣憤,不知是什麼人,竟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動手打人。

  轉頭一看,只見三個穿著精緻衣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像要壯大聲勢似地一字排開,神情不善地瞪著她。

  她們是?

  「喲!妳就是那個從宮裡來的、死皮賴臉要王爺娶妳的女人吧?」其中一個身穿淺綠繡花錦袍,長得十分美麗、但聲音特別尖銳的女人,故意慢吞吞地上下打量她,頗有羞辱的意味,她甚至大膽到連公主的稱謂都不說,直接譏諷她是死皮賴臉的女人。

  不過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瞧見涵泠清麗絕倫的面龐時,自己心裡有多嫉妒。

  涵泠不計較她們怎麼稱呼她,但她很生氣她們打了蘭兒。

  「我不知道妳們是誰,也不知道我家蘭兒對幾位做了什麼失禮的事,但再怎麼樣,妳們也不該動手打人。」涵泠生氣地指責道。

  「哈!妳有臉說我們嗎?我就不信妳沒打過下人耳刮子!」那些皇親貴族,哪個不是蠻橫跋扈、作威作福?

  「我當然沒有!」涵泠倒抽一口氣。「打人是野蠻的行為,宮裡從不允許有這種行為。」

  「我們公主才不會打人呢!誰像妳們……」蘭兒也憤慨的嘟囔著。

  「唉,真不懂得感恩哪!不會管教下人,是妳這主子的失職,咱們姊妹替妳管教這不懂禮貌的臭丫頭,妳應該感謝我們才對,怎麼還怒目相向呢?」另一名黃衣女子存心激怒涵泠似的,咯咯笑道。

  「我相信蘭兒,她沒做錯事,不該受到任何人的責打。最重要的是——妳們究竟是誰,為什麼闖進我的院落欺負人?」涵泠不能理解,玄王府難道亂無綱紀嗎?

  「什麼呀,妳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們是誰?」穿著華麗紫服的女人,誇張地瞪大眼,看著涵泠的眼神,彷彿她是笨蛋似的。

  綠衣女子跨前一步,驕傲地昂起下巴。

  「我們三姊妹,就是王爺的愛妾!我是翠鑲,她是紫衣,而她則是秋蓉。」她指著紫衣女子和黃衣女子說道:「告訴妳,不管妳以前是公主還是什麼千金小姐,進了王府,同為王爺的侍妾,咱們的地位就是平等的,凡事講求先後順序,往後妳見了我們,得喊聲姊姊,懂嗎?」

  「沒錯沒錯!」紫衣與秋蓉在一旁幫腔。

  從冷翼把堂堂公主納為侍妾,就瞧得出他對這位皇族公主的觀感,因此三人才敢目中無人,欺壓到這位不受寵的公主頭上。

  「什麼?!公主為什麼要喊妳們姊姊?」驚怒讓蘭兒忘了被打的疼痛,脫口大聲嚷道:「我們公主可是聖上親自指婚給玄王爺的,公主才是玄王府唯一的女主人,是妳們這些侍妾該喊公主一聲姊姊才對。」

  見翠鑲的巴掌又要甩來,蘭兒驚喘一聲,急忙掩住臉,躲到一旁。

  「請妳們自重,別再動手打人了。」涵泠連忙出面阻止,卻見翠鑲的巴掌轉而朝她甩來。

  翠鑲揚高的手正要落到她臉上,忽然身後傳來嚴厲冰冷的詢問聲。

  「這裡在吵什麼?」

  「王爺!」翠鑲回頭一看,臉上尖銳的表情立即戲劇性地轉變,眉眼一擰,委屈得像快要哭出來似的,貼近冷翼撒嬌。

  涵泠見了心一抽,咬著牙別開頭,不想去看他們露骨的親熱。

  「王爺,冤枉呀!」翠鑲哭訴。「我們三姊妹聽說您收了涵泠公主為妾,好心相約來看公主妹妹,沒想到她卻不領情,不讓我們進門,還狠狠罵我們哪。」

  涵泠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竟然惡人先告狀,搬弄是非,顛倒黑白。

  「翼哥哥,不是的——」

  「無禮!」冷翼突如其來的暴吼,將涵泠嚇得倏然住口,面色發白,錯愕地看著他。

  「妳以為妳現在是什麼身份?一個侍妾,有資格與我攀親帶故嗎?」冷翼語氣如冰地質問。

  涵泠面容變得更為蒼白,她沒想到他竟在眾人面前羞辱她,將她的尊嚴踩在腳底下。

  他還不放過她,怒瞪著她,繼續指責道:「妳都入府為妾了,還不忘端出公主架子惹紛爭嗎?我勸妳最好安分點,少給我惹麻煩!」

  他不問是非就一口咬定是她惹的麻煩,讓涵泠很心寒。她失望地搖頭,沉痛地道:「我沒有蓄意引起爭端,是她們不該動手打我的婢女。」她希望他至少站在理字上頭,說句公道話。

  冷翼沉默著,倒是跟在一旁的白雲天見了蘭兒的臉,疼惜地喊道:「嘖嘖!誰下的手啊?半邊臉都給打腫了,真是可憐哪!」

  話一說完,翠鑲立刻投去充滿殺氣的一眼。

  她們全是勢利鬼,只巴結冷翼一人,其餘的下人在她們眼中,視同螻蟻。

  「喲!白護衛這麼說就不對啦,若不是她對我們無禮,惡意刁難,我們犯得著動手嗎?再說不過是一個耳刮子,只是個小教訓而已,算得上打嗎?幹嘛說得這麼嚴重。」紫衣幫腔道。

  「蘭兒沒有無禮!是公主正在休息,蘭兒才不讓三位夫人進去的,蘭兒沒有惡意刁難。」蘭兒委屈地大聲喊冤。

  涵泠也試著再次解釋:「蘭兒說的是真的。我們並沒有主動挑起——」

  「住口!」冷翼嚴厲地喝斥,蘭兒畏懼地閉上嘴,涵泠的心則是更往下沉。

  「我聽夠了妳的狡辯之詞,妳們主僕倆最好給我安分些。往後不許妳再端公主架子,若是不想屈居人下,就滾回宮去當妳的公主,要多少人奉承,就有多少人奉承!」他瞪著涵泠,惡狠狠地警告。

  「為什麼?為什麼你連聽都不聽我解釋,就一口斷定是我的錯?」

  涵泠震驚、難過,更難以置信。沒想到他竟如此偏袒三名侍妾,即使她有理,他卻連聽也不想聽。

  她這才發覺,她以為自己能夠改變他的恨,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

  她悲傷地望著他,原本粉嫩的臉龐蒼白如雪,花瓣般的雙唇微微顫抖。

  冷翼讓她進府,等的就是這一刻。把她丟進三個妒婦的利爪下,等著看的,不就是她心碎痛苦的表情嗎?那將是他最甜美的果實——

  原本這麼想的他,此時卻感受不到一絲喜悅,她那滿含哀傷的悲淒眼眸,像在控訴他的無情,讓他心口感覺很悶,很不舒坦。

  見鬼了!他為什麼要在乎她的心情?她是喜是悲,都與他無關吧?他是哪裡有問題?!

  他氣自己的莫名其妙,於是更把怒火往涵泠身上發洩。

  「妳敢質疑我的話?段涵泠,妳最好識相點,我允許妳入府,已經是天大的恩賜,別太不知足。」

  事已至此,涵泠還有什麼好說的?無論再怎麼說,也不會有用的,她知道他只是想欺壓她,讓她難堪。她傷心地閉閉眼,然後淒然睜開。

  「我知道了……今天的事我很抱歉,往後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了。」她也不想再多辯解,只能安撫自己,別與他起爭執。

  她依然很難過,但她知道那是因為他心裡對她仍不諒解,才故意如此對她,她若忍不下這口氣,那麼絕不可能融化他心頭的寒冰。

  如果只想著自己的委屈,對事情不但沒有任何幫助,還會招來他更大的怨恨。為今之計,只有忍耐。

  為了顧全大局,她必須忍下去。

  「三位姊姊……」涵泠幽幽轉向翠鑲三人,低聲說:「今天的事對不住,讓三位姊姊不開心,非常抱歉。爾後我會敞開大門歡迎妳們,不會再有人阻撓,請三位姊姊別將方纔的事掛在心上。」

  「公主!」蘭兒哭了出來,公主怎能這樣委屈自己?

  「哎呀!妳知道錯就好了,既然妳有心,我們怎會不接受妳的求和呢?往後我們還是會常來拜訪妳的。」翠鑲她們忍住竊笑,虛偽地道。

  堂堂公主跟她們低頭道歉,可讓她們得意了。

  「我和蘭兒還有東西沒整理好,先失陪了。」涵泠低身朝眾人點了下頭,然後拉著蘭兒轉身,回到房裡去。

  冷翼重重擰眉,用力地瞪著她的背影,直到瞧不見了為止。

  真是太荒謬了!為何欺壓她,一點都無法讓他感到喜悅?甚至還有一種近似愧疚的荒謬感覺,不斷揪著他的心。

  都怪她的模樣太美、太楚楚可憐,任誰對著那張我見猶憐的哀傷面容,都無法狠下心腸。

  他恨自己也和其它男人一樣,抗拒不了對她的憐惜。

  憤憤扭頭,他瞪向真正的麻煩製造者——他一直都知道,是誰在惹麻煩。

  「別以為我不曉得是誰在搞鬼!如果還想繼續待在王府,就給我安分些,少興風作浪。」說完,冷翼衣袖一甩,扭頭就走。

  「王爺——」翠鑲等人焦急吶喊,想哭訴喊冤,但冷翼完全不想聽她們辯解。

  翠鑲被數落得很沒面子,自然把這筆帳記在涵泠頭上。

  「那賤蹄子,給我記住!總有一天,我會要她跪在我腳下求我。」

  她臉上怨恨狠毒的表情,連紫衣和秋蓉瞧了都會怕。

  她們不禁渾身透寒。告訴自己,以後千萬不要得罪她!千萬不要……

  冷翼在走回書房的途中,一直板著張臭臉,每個奴僕下人遇見他,全都好像見著閻王般閃得遠遠的。

  白雲天覺得很奇怪,他不就是為了讓自己高興,才故意對涵泠無情的嗎?既然他不開心,那幹嘛要那麼做?他真是不懂耶!

  不過主子看來心情很差,他也不敢去捋虎鬚,乖乖閉嘴就是了。

  回到房裡,涵泠沒說話,蘭兒倒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王爺太過分了,居然幫著她們這樣欺負公主!」

  「蘭兒,不許這麼說。」涵泠柔聲制止她批評冷翼。「或許翼哥哥對我們有什麼誤會,所以出口的每字每句都像利刃,這時候我們不能介懷,否則只會將他的心推得更遠。我不怪他,更不怨他,只要以忍耐和溫情感動他,一定能融化他心頭的冰。」

  「可是那三個侍妾好惹人厭。」蘭兒最氣不過她們。

  「蘭兒,別說了!她們是對我們不善,但翼哥哥他……喜歡她們,如果批評她們,必定會讓翼哥哥不滿,所以往後別再這麼說了。」涵泠咬著唇,心痛地說道。

  尚未成婚,她卻已深切體會到與人分享丈夫的心酸與痛苦,但這是她的選擇,她無怨無悔。

  「是……」蘭兒真的氣自己保護不了公主,但公主一心想用溫情感化玄王爺,在她看來根本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不能說出口,因為不想傷主子的心。

  「妳先下去吧,請馬總管拿些藥讓妳抹上,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涵泠遣退了蘭兒,自己獨坐在床沿,方才偽裝的堅強在此刻崩潰,她掩著嘴,低低啜泣起來。

  她已許久不曾這樣傷心地哭泣過——打從她的母后辭世後。

  來到邊城、遇見冷翼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全像是一場夢,一場她連想都無法想像的惡夢。

  她以為會珍愛她的未婚夫婿,卻討厭她;她以為可以與他同回宮裡,讓病重的父皇安心,但卻辦不到。

  她來到這兒,什麼事都辦不好,她第一次感覺到莫大的挫折……

  想到病重的父皇,她哀傷的心裡多了分焦急,父皇已如風中殘燭,誰也不知道何時會熄滅。她不再多努力,如何讓他老人家安心呢?

  她決定,如果今晚冷翼來了,她要再與他好好談談,請他盡快與她完婚、隨她回宮……

  想到夜晚,她的腸胃頓時絞扭起來。

  今晚,他真的會來嗎?他若來了……可會要她嗎?

  噢!先前僅憑著一股衝動,便脫口說願意為妾,但身為一個侍妾,不光只是替夫君端端茶、夾夾菜,做些無足輕重的小事而已,還得在夜裡伺候夫君,陪他做些羞死人、不可告人的事……

  光是想著,她已經滿臉通紅,心跳飛快,幾乎快喘不過氣。

  她保守純潔,長這麼大,除了至親的父皇,還沒讓哪個男人牽過手。如今她尚未成婚,純淨有如白蓮的身子,卻馬上就要屬於一個男人……

  想到冷翼俊冷的雙眸,火熱地望著她,並用他那雙大手,撫過她的身子,她便羞怯驚慌得幾乎想尖叫,感覺整顆腦袋都要燒起來了。

  他……他會怎麼做呢?他會殘忍地對待她嗎?

  他恨她,她知道的,所以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折磨她的大好機會吧?涵泠咬著唇,想像著他會如何凌虐她,芙蓉般的面頰因恐懼而蒼白。

  就在她的幻想不安中,天色漸漸暗了。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她嚇得跳起來,以為冷翼就要走入房內,粗暴地行使他的權利……

  「公主。」直到蘭兒的聲音傳來,涵泠緊繃過頭的神經,才急遽放鬆。

  「蘭兒,是妳啊?」涵泠鬆了好大一口氣,連忙道:「進來吧!」

  「那蘭兒進來了。」蘭兒推門走入。

  涵泠對她微微一笑,問:「有什麼事呢?」

  「方纔馬總管來報,王爺有請公主。」蘭兒轉達。

  「翼哥哥找我?」涵泠才剛放下的心,倏然又提起。「他找我做什麼呢?」她緊張地問,深怕他是要她過去侍寢。

  「說不定是要陪公主用膳呢!畢竟都這時辰了,也差不多該用膳了。」

  「是嗎?」涵泠的心放下了些,如果是一塊兒用膳,那倒還好。

  「我替公主梳頭,整理一下,讓公主容光煥發,好讓王爺眼睛一亮。」蘭兒移到她身後,準備解開她的頭髮。

  「不用費心妝扮了吧?反正只是用膳而已……」

  「那怎麼行呢!」蘭兒第一個不肯。「公主,您沒瞧見王爺那三位侍妾,一個比一個妖嬈美麗,一個比一個懂得打扮。雖然公主比她們任何一個都要美,但是不好好裝扮,一定會給她們瞧扁的,所以非得好好打理一下不可。」

  說完,不顧涵泠的抗議,蘭兒立即解開她那頭烏黑滑溜的長髮,用髮梳仔細地梳亮,再重新束上髮髻,然後取出紫檀木盒裡,最美的一朵珠花綴上。

  涵泠天生麗質,不用太多點綴,依然美得驚人。

  最後蘭兒在涵泠唇上點上淡淡胭脂,便大功告成了。

  打點好後,蘭兒退開一步,滿足地欣賞著。「公主真是太美了!」

  「這句話妳說了好些年了,怎麼說不膩呀?」涵泠面頰微微泛紅,被誇得怪不好意思的。

  「因為公主的美讓我瞧不膩呀。」蘭兒嘻嘻笑道,找出精緻繡花的小袖對襟旋襖幫她換上,再披上白色狐皮披肩,讓涵泠整個人看來既雍容高貴又清麗雅致。

  「嘻嘻,這下不但王爺會看直了眼,那三位討厭的侍妾如果在場,只怕也要嫉妒不已哪。」蘭兒對自己的手藝可是極有自信的。

  「妳別胡說了。」涵泠粉頰更紅了,卻也不由自主地想到冷翼。

  他……可會覺得她好看?

  這時,門外又傳來敲門聲,八成是馬總管來催人了。

  「走吧!讓他們大吃一驚去。」蘭兒咯咯笑著,將害羞的涵泠推出門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7 00:01:31

第三章

  「你慢吞吞的在搞什麼鬼?」

  才在馬總管的引領下進入飯廳,就聽到極度不耐的喝斥聲。

  涵泠抬起頭,瞧見板著臭臉的冷翼坐在鋪著精緻繡花桌布的大圓桌前,身旁坐著翠鑲等三位侍妾。

  「往後喊你過來,都得這樣三催四請才行嗎?」冷翼冰冷質問的語氣裡儘是嫌惡。

  「對不住,我稍微打理一下,花了一點時間……」涵泠羞愧地低下頭,囁喏解釋。

  「稍微?」冷翼的冰眸,慢吞吞地在她身上溜了一圈,眼眸深處先是閃過一抹驚艷與激賞,但隨即轉為冰冷諷刺。那神情像在告訴她——她的模樣看來不像「稍微」打扮過而已。

  「哎喲,人家是公主嘛,要踏出房門,不花上一兩個時辰打扮,怎麼行呢?」

  「就是說嘛!要王爺和咱們幾個姐姐等她,她都不會不好意思嗎?」

  三名侍妾的話尖銳諷刺,嫉妒地瞪著涵泠,恨極了自己再怎麼裝扮,也裝扮不出那種絲毫不矯揉造作的高雅氣質。

  「真得很對不住……」涵泠神色驚惶,不知所措,她實在不擅長面對攻擊,而唯一會護著她、為她辯解的蘭兒沒被允許進入飯廳,所以她只能獨自面對眾人的尖酸諷刺。

  冷翼若有所指地勾起嘴角,冷冷道:「有些人是生得美,但那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內心的醜陋,是再多的劃分言之也掩飾不了的。」

  涵泠因這惡毒的諷刺瑟縮了一下。他……可是在暗指她?

  「好了,傳膳吧!」

  冷翼一聲令下,身旁環侍的婢女們立即開始迅速動作起來,端菜送湯、盛飯、擺放碗筷,人人各司其職,沒有人看涵泠一眼,好像她根本不存在。

  涵泠心中又開始出現那種不知所措的慌亂感,她求助地望向冷翼,但他直盯著前方,瞧都不瞧她一眼,沒人邀請她坐下,涵泠只好尷尬地自己拉開圓凳,準備坐下。這時,冷翼卻突然說話了——

  「你坐下做什麼?」

  「咦?」涵泠慌張錯愕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她不能坐下嗎?

  「我問你為何坐下!你以為自己是來做什麼的?」冷翼瞇起眼來,冷冷質問。

  「我來……用膳呀,不是嗎?」涵泠傻愣愣地回答,沒想到卻引來一陣誇張的笑聲。

  「我的天啦!她居然以為她是來用膳的耶,哈哈哈……」

  「有什麼不對嗎?」涵泠驚慌地直瞅著冷翼,希望他大發慈悲告訴她,究竟是哪兒出錯了?

  冷翼唇瓣依然掛著那抹清淡的冷笑,讓涵泠背脊直升起惡寒。

  「對,你沒說錯,確實是用膳。只不過,是『我們』用膳,而『你』要負責伺候我們。」冷翼殘酷地宣佈。

  「什麼?」涵泠震驚錯愕,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刮子。「要我……伺候你們用膳?」

  是要她……當她們的婢女?

  他的要求,讓蘭兒刻意為她裝點的一身華美行頭,看起來像個笑話。

  「怎麼,不願意是嗎?我記得你曾說過會好好服侍我的,怎麼,現在尊貴的公主,瞧不起我們這些粗鄙平民嗎?」

  「我沒有那麼想!」涵泠心急的解釋。

  「既然沒有,要你伺候我們用膳,你有什麼不滿的?」冷翼冷冷質問。

  「我並不是不滿……」她只是驚訝,還有……委屈。為什麼他總要在眾人面前羞辱她?涵泠很難堪,卻無法訴苦。

  「別再說了!如果你想留在王府裡,就乖乖聽從我的命令。現在立刻布菜!」

  冷翼彷彿失去了耐性,雙手環胸,面容一凜,冷冷命令。

  「好,我知道了。」涵泠不想與他爭執,只能乖乖聽命。

  但她很擔心,因為她實在不太會夾菜,畢竟她從來沒有服侍過人啊!

  「那你……想吃哪道菜?」

  「先盛碗湯來。」冷翼狀似不經心地命令道,眼中則閃著心機。

  「湯嗎?好的。」只是盛湯而已,她相信沒問題,自己一定可以辦到。

  雖然涵泠心想不難,但其實也沒那麼簡單,因為湯裡還有雞肉與一些配料,在一個大湯碗裡撈取那些湯料,就好比在大海裡撈針,讓涵泠撈的好不辛苦。

  明明瞧得很清楚,但下手去撈,那些湯料就像自己長腳似的溜走了。她愈是努力,愈是撈不到;而愈是撈不到,她就愈努力……結果湯料沒撈到幾塊,卻已弄得自己滿頭大汗,狼狽不堪。

  翠鑲等人低低竊笑著,不時交頭接耳取笑她的笨拙,根本不怕涵泠聽見。而冷翼雖然沒有笑,但那雙嚴厲批判的眼神直瞪著她,讓涵泠壓力更大。

  末了,冷翼淡淡諷刺,阻止她繼續「水中撈魚」。

  「行了!再等下去,只怕到了明天,我仍沒湯可喝。」

  「對不住……」涵泠羞慚地道歉,笨拙地把湯碗捧到他面前。「請用。」

  冷翼微微垂下眼眸,瞄了那碗沒多少湯料、如同清水般的「清湯」一眼,然後冷笑著別過頭,絲毫沒打算喝。

  涵泠窘迫極了,好想挖個地洞躲進去,但也不能不伺候他,所以她不得不硬著頭皮,再次開口詢問:「接下來……你要用什麼呢?」

  「就這道吧!」他隨意指向面前那道菜。

  涵泠一見到那道菜,就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喊苦。

  鮮燴珍菇!滑溜溜、粘糊糊的,該怎麼拿取呢?別說用筷子了,就算用調羹,都未必能取得利落漂亮。

  她微微顫抖的手拿起調羹,還用筷子輔助,在大盤子裡舀取珍菇,勾芡的鮮燴珍菇一如她所預料,是個棘手難纏的目標。她取得戰戰兢兢,笨拙的小手卻還是將粘糊糊的珍菇弄出盤子,弄髒了漂亮的桌巾。

  「天啦!你連夾菜都不會嗎?難不成宮裡的人都不用筷子調羹,全都是用手抓菜的嗎?哈哈!」

  翠鑲等人誇張的訕笑,讓涵泠感到更加羞恥,動作也因緊張而更加笨拙。接下來仍是一連串的出錯,不是菜汁噴到桌面上,就是沾到自己的身上,弄得渾身黏膩膩、髒兮兮,甚至還不小心被熱湯燙到手。

  最後,當她把一顆紅燒獅子頭掉進冷翼面前的湯碗裡,濺出的湯汁噴到他臉上時,冷翼終於對她下達喝止令。

  「夠了!你不用再伺候了,再讓你這樣胡搞下去,大夥兒永遠沒東西可吃。」

  冷翼擺擺手,不耐地揮手要她退開,決定親自來。

  「真的很對不住……」涵泠羞慚又難過,垂下頭,咬著唇默默退到一旁,無法替自己辯解。

  自己確實是笨手笨腳,她無話可說,但這怎能怪她呢?她從來沒有伺候人的經驗,第一次用心想為他做點事,卻被他的冰冷的眼神給瞪得雙手發抖,連碗湯都盛不好!

  撇下她這個餐前娛樂之後冷翼與三位妾室開始正式用膳。冷翼用膳時也一樣不多言,餐桌上的氣氛仍沒輕鬆到哪裡去。

  涵泠心想他大概暫時不需要她了,所以轉身想先離開,但冷翼立即又喊住她。

  「慢著!你要上哪兒去?」他黝黑的眼眸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還有什麼事嗎?」涵泠以為他還想要她服侍什麼,當下全身緊繃了起來。

  「坐下來用膳。」他淡淡命令,但看起來並無關懷之意。

  「我……也可以一起用膳?」她詫異的語調微微揚高,還帶著些微微顫抖。沒辦法,她真的難以置信嘛!

  「當然,坐吧!」冷翼拉開身旁唯一一張剩餘的圓凳子,示意她坐下,薄美的唇揚起,讓涵泠因為那淡淡微笑裡的些許溫情,感動得幾乎要落淚了。

  她以為他討厭她,絕對不會想與她同桌吃飯,沒想到他竟開口邀她一塊兒吃,真讓她喜出望外。

  終於,她的誠意感動了他,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出現了一道曙光吧?

  「謝謝你。」她連忙神情喜悅地坐下。

  她不是因為有飯可吃而高興,而為他對她的這一絲絲柔情,讓她心裡像蘸上了甜滋滋的蜜。

  她不知道,為什麼他的一句話,對她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但她真的很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夠打動他。

  「替她填碗飯。」冷翼轉頭吩咐下人盛飯,然後主動用小勺舀了些看來像是肉醬的羹到她碗裡。

  「嘗嘗這肉羹。」

  「謝謝!」涵泠眼光一亮,心想他毫不遲疑地取來這道菜讓她品嚐,必定是因為它的滋味最好,她心裡好生感動。

  他們之間的互動,真的是一點一滴,慢慢在改變吧?

  腦子裡天真的想法,讓她絲毫沒有心生疑慮,便張開小嘴把糊糊的肉羹吃下,結果差點沒當場將它從嘴裡噴出來。

  好——好辣!

  她不敢食辣,而且從小就怕辣,加了辣子的東西根本不敢碰,但如今不小心吃進嘴裡,又不想難看地吐出來,所以只能忍耐地嚥下。

  那辣肉羹遠比她所想的還要威力強大,當她囫圇吞下時,那辣勁隨著嘴巴、喉嚨、食道,一直燒灼到胃裡去,嗆得她整張嘴有如火燒,辣的灼痛。

  她趕緊端起白飯猛扒,好消除嘴裡、胃裡那股熱辣的痛感。

  她過於急躁的吃相,讓三名侍妾笑得花枝亂顫,輕蔑地挖苦道:「怎麼,宮裡不但沒筷子,連飯都沒有嗎?瞧你餓的!」

  涵泠放下手裡的碗,薄淚在眼裡瀰漫,不知是被辣得滲出眼淚,還是因委屈而氾濫,她急忙低下頭,不讓任何人瞧見自己的失態。

  她好難過,本以為他舀菜給她,是友好的表現,沒想到只是為了作弄她,讓她難看。

  「妹妹,好吃吧?再多吃點啊!呵呵!」壞心的翠鑲拿起勺子,連舀了好幾湯匙的辣肉羹給她,全部澆在她的白飯上——這下她連白飯都沒得吃了。

  邊城接近苗、蜀邊界,飲食的口味偏向蜀苗的重辣口味,滿桌的菜,幾乎每道都是辣的。冷翼喜食辣,而三位侍妾也全是從小在邊城長大的,自然也不怕辣,只有打小在飲食清淡的大理城長大的涵泠,半點辣也碰不得。

  冷翼與他的三位侍妾都知道這些,才會故意拿這些來惡整她。

  「我……我吃不下了。」這樣的飯菜,她根本食不下嚥。

  涵泠面色慘白地放下只吃了幾口的白飯,起身說道:「我想先回房休息了,可以嗎?」

  「喲!妹妹可是嫌飯菜不好,吃不下?那我請王爺命廚子煮些鮑魚、魚翅給你吃呀,你說怎麼樣?」三位侍妾假意關切。

  「不用了。我不是嫌飯菜不好,我只是……不餓。」涵泠囁喏撒謊。

  「別理她,讓她走!」冷翼神情自若地用膳,瞧都不瞧她一眼,當她是無關緊要的下人。

  涵泠垂下蒼白的面龐,傷心地向他望了一眼,這才默默轉身出去。

  冷翼臉色平靜,心裡翻騰的懊惱情緒卻如驚濤駭浪般洶湧起伏,他握緊拳頭,壓抑不住對自己的輕蔑與怒氣。

  他這是在做什麼?

  他很氣,氣自己在餐食上為難一個弱女子,連頓飯都不給女人吃,還算是個男人嗎?

  都怪她不好!

  她太過溫和沉靜、太過逆來順受,他才會變本加厲地欺凌她。

  他不相信她真的是個溫順善良的女人——那個昏君,怎麼可能養出這樣青蓮似的女兒?於是他惡意欺凌她,想把那柔順溫柔的偽裝,從那張清麗絕倫的面孔上扯下來。

  他氣惱自己氣量太小,但他更氣的是,即使這樣欺凌逼迫,都無法讓她露出真面目!

  她看來柔弱得用一根手指就能推倒,但意志卻出人意料地頑強,他竟拿她毫無辦法。究竟要如何才能擊垮她,讓她的偽裝崩落?

  他恨恨咬牙,方纔的事把他搞得也沒了胃口,他推開飯碗,起身大步走開。

  到了飯廳外,停頓了下,像在猶豫掙扎某件事,一旁的馬總管與白雲天都納悶地瞧著他,因為很少見到他這樣躊躇猶豫。

  片刻後,他恨恨地一咬牙,轉過頭,以自我厭惡的語氣吩咐:「等會兒送點火傷藥到段涵泠房裡去!」

  即使她罪大惡極,也不該遭此對待,更何況她並沒有什麼惡行劣跡,唯一稱得上錯的,是身為昏君的女兒這件事。

  今天無論是任何人在自己眼前受傷,他都無法冷眼旁觀吧?

  所以他的決定與段涵泠這個人無關,他並非被她那張楚楚可憐的嬌柔臉龐給打動了,絕對不是!

  「啊……是。」

  馬總管雖然心裡詫異,也沒敢表現出來,但白雲天可就表現得很直接,他誇張地挖挖耳朵,一副「我有沒有聽錯?」的表情。

  「給她火傷藥?何必嘛!當初別虐待金枝玉葉的嬌貴公主,現在不就不用為這些鳥事費心了嗎?」

  真是不坦率的主子!打從以前就是這副臭脾氣,從小都沒改變過,嘖嘖!

  「如果閉上嘴,沒人會當你是啞巴!」冷翼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好好,閉上嘴就是了。」

  白雲天嬉皮笑臉地以右手比劃著拿針縫嘴的動作,結果惹來一記更大的白眼。

  「天啦!公主,您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涵泠回到房裡,蘭兒見著她,頓時震驚地倒抽一口氣。

  涵泠知道自己的模樣瞧來有多狼狽,梳得漂漂亮亮的頭髮亂了,袖子、衣擺上也沾上髒污,白嫩如蔥的手指上,還有些許燙紅的痕跡。

  「沒什麼,只是打翻一碗湯而已。」涵泠輕描淡寫地道,不想讓這個忠心的婢女擔心。

  「打翻一碗湯,怎麼會搞成這樣呢?」蘭兒有些懷疑,也對冷翼很不滿。「公主燙傷了,王爺不知道嗎?怎麼沒請大夫來給公主瞧瞧呢?」

  「不過是一點小燙傷而已,不礙事的,沒有請大夫的必要。」涵泠垂下頭,將微紅的手藏進衣袖裡。

  「我先伺候公主沐浴、換件乾淨的衣裳,等會兒去向馬總管拿些火傷藥……」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敲門聲。

  「都這麼晚了,是誰呀?」蘭兒納悶地前去看門,瞧見馬總管站在外頭,親自送來火傷藥。

  蘭兒收下傷藥,回到房裡,開心地對涵泠說:「原來王爺還是挺關心公主的,還特地派人送傷藥來呢!等公主沐浴淨身以後,就可以抹上了。」蘭兒瞧著那呵火傷藥,笑嘻嘻地道。

  「翼哥哥他……」接過蘭兒手中的火傷藥,她眼眶冒著熱氣,心頭激盪不已。

  原來他不是真的那樣冷漠無情,只是不肯坦率地表達出來而已,他其實——是關心她的吧?她天真地猜想。

  頓時間,她枯萎的心彷彿又吸飽了精氣,正鼓得脹脹的,在胸膛裡劇烈跳動。

  本來,她都已經開始覺得喪氣,幾乎想死心了,但現在——她又充滿了信心,只要她肯繼續努力,終有一天,一定能夠打動他的

  「來來,我快替公主梳洗一下,說不準等會兒,王爺就會來看公主了呢!」

  聽蘭兒這麼一說,涵泠又不可避免地想起等會兒可能會發生的事……

  他要來?他會來嗎?

  他來了,會……做那件事嗎?

  她好不容易恢復紅潤的臉龐,倏然又刷白了,僵硬的手指,差點握不住藥盒。

  她怕……真的怕!

  接下來,蘭兒費盡心思替她梳洗,即使是睡前,她也替涵泠把披散下來的頭髮梳到發亮,然後才識趣地退下。

  夜逐漸深了,遠處打梆子的聲音隱約可聞,濃濃的困怠開始襲向涵泠。

  她一開始先是渾身僵硬地坐在床沿等候,可是等了好久他都沒來,再加上入夜後又很冷,於是她窩到床榻上,背靠著床頭等著。

  等呀等,,現在到底什麼時辰了,她也不曉得,只覺得好困好睏,愛困得不得了。

  說實話,這幾日蜷縮在馬車裡,她沒一日睡好過,難得碰到舒適的床,當然克制不住,很快就打起瞌睡。

  終於,她再也忍受不住,纖細嬌小的身子漸漸往下滑,她告訴自己:我只躺一會兒就好。

  她整個身子縮進溫暖的被褥裡,忍不住舒適地輕喟一聲,緊繃的心緒一放鬆,身子也更加慵懶無力。

  她很想努力保持清醒,但眼皮越來越重,最終不敵疲倦,完全地閉上,沉沉睡去。

  這一睡,一整夜都未曾醒來。當她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

  「公主,您醒了?」正好打水進來的蘭兒見她睜開眼睛,立即笑著招呼。

  「唔……什麼時辰了?」她怎麼感覺好像睡了很久?

  「大約辰時了吧。」

  「辰時?」涵泠倏然彈坐起來。「我怎麼睡到這麼晚?」

  冷翼——這個名字竄入腦海,她急忙轉頭搜尋四周,但是當然沒有他的身影。

  昨夜他……沒來?

  涵泠察覺到這個事實,輕吐一口氣,分不清自己是失望,還是安心了。

  「先是馬總管過來一趟,請公主到前頭用膳。」正替她找衣服更換的蘭兒回頭說道。

  「啊,那麼動作不快些不行,讓大家久等不好。」

  想起昨晚受到的奚落,涵泠立刻下床,迅速著手準備。

  為了節省時間,涵泠沒讓蘭兒梳繁複的髮式,只吩咐要最簡單的。還有衣物飾品也是,全是簡便的就行了。

  說不準,今兒個他又要她伺候大家用膳,那飄逸漂亮的長衣袖,只會是個笑話和累贅。

  結果她猜錯了,今兒個沒人需要她伺候。

  當她匆匆打理妥當,趕往飯廳時,大夥兒幾乎都用完早膳了,她的姍姍來遲,自然免不了引起翠鑲等人一頓冷嘲熱諷。

  「哎呀!妹妹可真好命啦,睡到這時辰才起身。」

  「原來宮裡都是過了辰時才用早膳,這下我真是開了眼界了。」

  涵泠再天真也聽得出她們是在諷刺她,當下羞慚地低下頭。

  冷翼也還沒離席,但看來似乎已經用膳完畢,涵泠偷瞄了下他,發現他正斜睨著自己,急忙拉回視線,不敢再胡亂張望。

  她低下頭,瞧見飯桌上的早膳,原本飢餓的腸胃,頓時又食慾全消。

  又是辣!

  滿桌的辣食,紅通通、辣乎乎,辣腐乳、辣蘿蔔、辣魚、辣肉,連炒青菜和炒雞蛋都摻辣,別說涵泠本就不敢吃辣,就算能吃,一大早就吃這滿桌辛辣的食物,她脆弱的胃壁也捱不住吧!

  她皺起小臉,知道自己這餐又沒菜好配了,幸好白粥裡沒放辣子,至少不比餓肚子。

  她端起飯碗,秀秀氣氣地緩慢喝著微溫的稠粥。

  昨天的晚膳幾乎沒吃,餓了一整晚,現在她感覺很餓,即使是什麼滋味都沒有的白粥,她依然喝得心滿意足,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感受那米粥甘甜的滋味在口中化開。

  雖沒抬頭,但她仍感覺得到,冷翼那道銳利的視線,一直緊盯在她身上,瞧得她渾身不自在。

  她本來想假裝不知道他盯著自己,但那目光實在太犀利、太強烈,讓她好想躲到桌子下,以避開那道犀利的批判目光。

  但她當然不能那麼做,只好繼續忍耐他灼人的視線。

  冷翼冷眼瞪著涵泠,好像她做了什麼不可饒恕之事。

  她如何能裝出那副逆來順受的表情?

  餓了她一晚,連早膳也故意命廚子全部加辣,就是想逼她失控發脾氣,而她明明也皺起眉頭了,可是居然還能忍耐地只喝白粥,半點脾氣也沒發。

  難道這女人是個泥偶,壓根沒脾性?還是正如他所猜測的,她只是太會裝腔作勢、太懂得偽裝了?

  他愈看愈惱,尤其當她喝完最後一口白粥時,甜美的嘴角還微微揚起,好像有多享受那碗白粥似的。他恨得雙手掐緊,彷彿手中掐的,證實她那美麗的脖子。

  他倏然起身,冷冷地道:「吃完了?你跟我來!」

  「去哪兒?」涵泠望著他,訝異地問。

  「去哪兒你有資格問嗎?跟來便是了!」他煩躁地瞪她一眼,怪她問得太多。

  涵泠不敢再多言,只能乖乖跟緊他。

  總之,不是要將她賣掉就好了。

  冷翼要帶她去的地方,似乎不是很近,因為他領著她上了馬車。

  這輛馬車顯然是冷翼專用的,寬大堅固,裡頭的坐墊柔軟舒適,馬車外還插著繡有「玄」字的黑色旗幟。

  同行者還有冷翼的貼身護衛白雲天。

  冷翼上了馬車之後,便逕自閉目養神,多虧白雲天沿路陪著涵泠閒聊,消除了她與冷翼獨處在一個空間的尷尬氣氛。

  馬車跑了一段路程之後,外頭忽然傳來逐漸加大的喧嘩聲,馬車的速度也被迫地慢了下來。

  「怎麼回事?」白雲天微瞇著眼,掀起馬車紗窗的一角,謹慎地透過窗欞朝外觀望,隨即揚起嘴角,頑皮地對涵泠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說:「咱們有口福了。」

  「什麼?」

  涵泠還搞不清楚他在說什麼,馬車已經完全停下,白雲天掀起整片紗窗,涵泠才瞧清楚馬車外擠了滿滿的人,幾乎把馬車團團圍住,難怪馬車不得不停下來。

  只見冷翼打開車門,步下馬車去。

  「公主,我們也下去瞧瞧吧!」

  「咦?」涵泠還沒有反應過來,愛湊熱鬧的白雲天已把她拉了下去。

  「王爺!」馬車外的人一瞧見冷翼,立即爆出震耳欲聾、響徹雲霄的歡呼聲。

  「王爺!王爺!」

  一聲聲呼喊,挑起眾人興奮激昂的情緒。

  涵泠真的很吃驚,她從沒見過這麼驚人的陣仗。過去她父皇出巡,街道上必定淨空肅清,不允許任何人接近或喧嘩,但他卻幾乎是走入人群中,展現平易近人的一面。

  「王爺,這是奴家做的小點,請您嘗點好嗎?」

  「王爺,咱家的燒雞最好吃了,我娘要我送一隻來給您嘗嘗。」

  「王爺,這是我親自繡的荷包……」

  好些人捧著自家的物品,擠到馬車旁邊來,等著要獻給冷翼。涵泠眼瞼地注意到,那些幾乎全是些年輕的女子,而且樣貌都生得不差。

  難道是……

  「這是借花獻佛,其實她們真正想送的東西,根本是自己。」白雲天的說笑,與涵泠心裡的猜測不謀而合。

  涵泠咀嚼著這個新發現,心裡五味雜陳,酸酸的感覺,說不出是不是嫉妒……

  想不到他這麼有女人緣——他生得很俊美,但性子冷的會凍死人,她以為像他這般冷硬、不懂柔情的男子,任何女人都會感到害怕畏懼,沒想到竟有那麼多不畏懼他的女人想要嫁給他。

  當然,成為王妃所代表的富貴權勢,令人心動,但她相信這些女子必定是真心喜歡欣賞他,才想嫁給他。

  如果是她,也會被他的人所打動,而不是他背後所代表的那些榮華富貴。

  「多謝大家!不過本王正要前往新民鎮巡查,不方便帶這些東西,所以大家的心意,本王心領了。」冷翼朝大家頷首致謝。

  因為不想擾民,也避免有人藉機賄賂,所以他幾乎不收受百姓的饋贈。

  「唉!烤熟的燒雞飛了。」白雲天誇張地歎氣,害涵泠差點大笑出聲。

  「王爺。」忽然,一道怯弱的聲音響起,大夥兒順著聲音的來源,將視線往下移,看見一位年約五、六歲的男孩,雙手捧著一塊大餅,羞怯而敬畏地送到冷翼面前。「這是我娘做的大餅。我娘說要……請王爺品嚐。」

  冷翼冰冷的眼珠轉向那男孩,定定地看著他,涵泠以為他要嚴厲喝斥小男孩,並將他驅離。正想上前阻止他嚇壞孩子時,卻見冷翼銳利的眼神突然變了,變得柔和,一向緊繃的嘴角緩緩鬆開,露出一個令涵泠震驚不已的和藹笑容。

  「是嗎?那麼本王就收下了,替我謝過你娘。」他摸摸那男孩的頭,親手接過大餅。

  涵泠情緒激動地看著冷翼,發覺自己像被施了魔咒一般,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不是因為他的笑容,使他看起來更加英俊迷人,而是他的笑,讓她感受到難能可貴的真情。

  她以為他天生就是個冷情的人,縱使有些許柔情,也不會坦率地表達出來。真沒想到,他竟會對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孩這般溫柔親切。

  那抹罕見的真心微笑,像隆冬裡透過厚厚雲層竄出的陽光,顯得格外珍貴。

  她微笑地瞧著他與男孩說笑,感動地品味這珍貴的一刻。

  得到冷翼的關注後,男孩驕傲又心滿意足的跑開。

  冷翼轉頭瞧見涵泠含笑的眼眸時,臉上的溫和微笑悠然消失,厭惡冰冷再度回到他的眼眸裡。

  或許是因為與方纔的柔情差距太大,涵泠瞬間感覺像被一桶冰水潑向臉龐。

  「瞧什麼?這些平民百姓,不是被你們這些王公貴族視如螻蟻嗎?有什麼好看的?」冷翼以一貫的毒舌挖苦她。

  「你錯了!我從沒將他們看作螻蟻。在我心中,任何生命都是珍貴的,我只是幸運生在皇家,除此之外,我和這些百姓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我自然不會將他們視作螻蟻。」涵泠勇敢地直視他,堅定地道。

  打從相遇之後,她第一次這樣毫不退縮地面對他,或許是因為窺見了他溫情的一面,讓她明白,他終究也是人,也有溫柔仁慈的時候。

  冷翼微感詫異地瞪視著她毫不畏懼的模樣,像是不敢相信這個柔弱的公主,也有勇氣與他爭辯。

  「是嗎?我可不這麼認為!」瞪了好半晌,他冷哼了聲,不發一語地扭頭,用力跨上馬車。

  「這回是你贏了。」白雲天附在涵泠耳邊悄聲說道,語氣中滿是忍俊不住的笑意。

  能讓自己這主子說不出話來的,她可是第一人啦!

  涵泠卻沒有任何勝利的得意與喜悅。吵嘴小勝,沒什麼值得開心的,能夠扭轉他對她的想法,才是她心裡最深的期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7 00:01:49

第四章

  冷翼想帶她去的地方,真的很遠。

  馬車出了邊城,在城外十餘里處,才終於停了下來。

  馬車停下後,車伕將車門打開,一路上板著臉的冷翼率先下車,而涵泠則由白雲天攙扶下車。

  「這裡是……」涵泠望著這個已有小鎮雛形的地方,深感詫異。

  這個地方原先應是荒蕪貧瘠之地,但現在已有了幾十棟屋舍、幾間小商店與旱田,阡陌道路橫亙在屋舍之間,瞧得出都是新建不久的。

  「咱們管這兒叫新城,意思是新興之城,因為你現在所見的一切,都是這幾年來逐漸開發建造的。」

  「果然是新造之城。」她沒猜錯。「那麼,怎麼會有這座新城呢?」她感到納悶好奇,這些人為何不住城中,要住到城外呢?

  「呃,這……」個性直爽的白雲天突然變得吞吞吐吐,這更讓她感到疑惑。

  「到底為什麼呢?不方便告訴我嗎?」

  「也不是啦!只是……」

  「他說不出口,那是因為住在新城裡的百姓,全是從大理城遷移過來的。」冷翼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一開口,語氣同樣冷得像冰。

  「大理城?為什麼要從大理城遷到這兒來?」涵泠大為詫異,便隨即發現自己的反應不是很恰當,當下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補充道:「我、我不是說邊城不好,我只是……只是不明白,他們在大理城住得好好的,為什麼會集體搬遷到邊城這麼遙遠的地方來……」

  「住得好好的?」冷翼拉長了音調,聽來充滿了諷刺。「住得好好的,當然就不會想遷移,會想遷移,自然是有人逼得他們在大理城住不下去。」

  「是誰?這種事,怎麼沒人告訴我父皇——」在看見冷翼更加冰冷譏諷的,一個可怕的猜測突然竄入涵泠腦中。

  「不可能會是……我父皇或是我外公害的吧?」

  「為何不可能?除了董閻這位高權重的豺狼虎豹,還有誰能讓他們逃離家園,遠赴邊城?」冷翼狠狠嘲笑她,笑她太過天真。

  「不……」涵泠立即白了臉。

  「是真的,公主。」白雲天帶著遺憾的語氣告訴她。「董閻仗著自己是國丈,又是攝政王,便四處弄權、魚肉百姓;他的兒子董竟松則是貪婪愚昧、性好漁色,只要看中的,任誰的妻婦都搶;而孫子董顥更是集董閻與董竟松之大成,既狡檜又邪惡,一家三代沒一個好東西,個個都是豺狼虎豹。這些百姓都是長期受到壓迫,生活過不去,聽聞王爺英明,邊城生活安定,所以才舉家遷移到連城來的。」

  「我外公和舅舅他們……怎麼會?」

  她真的難以置信,自己曾以為是大好人的親人,竟是如此惡霸。但眼前的事實讓她無法否認,這些人不惜放棄家園,也要逃離富裕繁榮的大理城,來到這蠻荒之地,這一切不會是假。

  外公他們真的……

  冷翼瞧見涵泠大受打擊的模樣,心裡有著一抹狠毒的快意,這下她應該知道,她口中的「好人」,是什麼樣的人了。

  「怎麼不會?不只董閻祖孫三人,你那昏庸的父皇也是禍首。他默許他們的惡行,縱容他們欺壓百姓,令百姓生靈塗炭,與董閻那批豺狼何異?這些人今日離鄉背井、顛沛流離,你父皇同樣要負起責任!」

  「我父皇他不是默許,他只是……不曉得該拿我外公怎麼辦,他或許軟弱了些,但絕對不是你們口中的大惡人。我外公很強勢,父皇不敢反抗他……」

  涵泠不是想替自己的父親辯解,而是想讓他瞭解事實。

  冷翼的回答,是一聲帶著明顯輕蔑的冷哼。

  無論她怎麼說,他對那昏君的觀感永遠也不會改變!

  「王爺,您來了。」這時,約十幾個人急急從遠處走來。

  領頭的是由冷翼選出的新城領袖,其餘的人也全是治理新城的重要人物。

  「咦,這位是?」眾人見著涵泠,當下為她的絕色姿容所傾倒,幾乎失了魂。

  「你們一定得見見這一位。」冷翼勾起唇角,很刻意地為他們介紹涵泠。「這位是咱們大理皇朝的三公主——段涵泠。」

  他以緩慢的速度說出涵泠的名字,惟恐他們沒聽清楚。

  「涵泠公主?是那昏君的女兒!」一知曉她是誰,那些人臉上原本的好奇與仰慕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憎惡與憤怒。

  「昏君的女兒來了!」這句話像是病毒,迅速在風中擴散,人們交頭接耳,很快地連遠處的人也知道了。

  即使相隔遙遠,涵泠也能感受到他們怨恨的目光,全像毒箭一樣朝她射來,她不覺恐懼地顫抖起來。

  「那昏君的女兒來做什麼?」一個在他們附近的男人逐漸逼近涵泠,怨恨地大喊,揮舞的拳頭,差點就要打到涵泠臉上。

  他一行動,其他人也跟著前進,像彙集的洪流,以壓迫的氣勢緩緩逼近,好像一逮到機會,就要全撲上來殺了她似的。

  涵泠孤伶伶地站著,心裡萬般恐懼,於是下意識往冷翼身旁靠去,小手悄悄拉住他的衣擺,好似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不受人欺負。

  雖然他對她一直很凶很壞,也從未對她和顏悅色,但至少她很肯定,他不會動手打她。

  她這一個微小的依賴動作,幾乎沒有人發覺,但冷翼察覺到了,也因為這個發現,而大感詫異。

  她沒有搞錯吧?她到底知不知道,誰才是真正會傷害她的人?

  把她帶到新城,讓這些怨恨皇族的百姓來對付她,全是他的計謀,而她還認為他能保護她?

  蠢!她哪來這樣天真愚蠢的想法?

  沒來由地,他生起氣來,氣她天真過頭,也氣自己將一個柔弱女子逼入如此絕境。

  雖然他始終認為,她得到這樣不平的對待,是理所當然的——父債女還,天經地義。

  但興許是她那依賴的小動作,喚回他僅存的一絲仁慈之心,他該死的心軟了。

  他想任由她被群情激憤的百姓欺凌羞辱,但又陡升不忍,心中五味雜陳,在漠視與解救之間掙扎猶豫著。

  在那些人越來越逼近涵泠之時,冷翼終於做出決定,他扯住涵泠纖細的手臂,先發制人,將她拖走。

  「你跟我過來!」

  他抓住涵泠的手,把她暫時拉離那幾個情緒失控的人。

  涵泠發覺自己逐漸遠離危機,心中鬆了好大一口氣,緊張的情緒一放鬆,安心的眼淚幾乎要湧出。

  「謝、謝謝你幫我!幸虧有你,否則我——啊!」

  話沒說完,冷翼已將她的手用力甩開,好像那是什麼骯髒的東西。

  「翼哥哥……」涵泠喃喃低語,失望地望著自己的手,彷彿還感受得到,方纔他握著自己時,那寬大有力的手上的溫度……

  冷翼四下瞧瞧,這裡是女人們工作的區域,她應該暫時不會有安全上的顧慮,於是冷硬命令:「你給我待在這裡,不許離開!聽見了嗎?」

  冷翼發怒似的下令後,轉頭對一名看來像管事的女人說:「看著她,別讓她出事!」

  說完,他不再看涵泠一眼,便逕自轉身離開,去忙自己的要事。

  涵泠愣愣望著冷翼離開的方向,茫然無措的慌亂感再度升起,她試著對在場的人露出友善的微笑,但根本沒人理會她,所有人都對他視若無睹。

  這時,忽然身旁傳來一陣孩子的啼哭聲,她轉頭一看,發現是個跑來找娘的孩子跌倒了,她趕緊上前扶起小防,替他拍去衣褲上的泥沙。

  「要不要緊?有沒有跌疼——」

  話還沒說完,孩子就被人粗魯地從她手裡搶走了。

  「小寶,過來!別和昏君的女兒在一起!」那年輕的女人瞪她一眼後,把孩子拉走。

  涵泠緩緩站起,愣怔望著孩子被拉走。

  「讓開!別在這裡擋路。」還來不及心傷,後方又傳來尖銳的命令聲。

  涵泠倏然跳起,下意識躲開後轉頭一看,只見一名粗壯的中年婦女推著一車像是米糧的穀物站在她後方,她一讓開,女人立即板著臉推車從她身旁走過。

  「抱歉。」涵泠喃喃道歉,但那名婦人全然不回應,好像她不存在似的。

  涵泠窘迫地站著,轉頭望望四周,發現在這兒的幾乎全是女人,而不管年長的還是年輕的,大家看起來都很忙,搬運米糧、生火熬煮,再把滾燙的米粥運走,每個人各司其職,只有她是閒人,無所事事,這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她看了一會兒,發現一位正在熬煮米粥的小姑娘看來較為和善,不像其他人瞧見她就惡狠狠地瞪她,於是她厚著臉皮,上前問道:「請問,你們在做什麼呀?」

  她很好奇她們的工作,原以為她們在熬煮午膳的粥,但看見她們把煮好的稠粥倒進裝有泥土的大木桶裡,攪拌後再倒入長方形的木頭模型當中,做成四方塊的東西,一塊塊曬乾,看來不像是給人食用的,所以才忍不住問出口。

  「我們在熬襁糊做土磚呀。」小姑娘抬起頭,以清脆的聲音回答道:「又有一批新的百姓搬來了,所以咱們要做很多土磚蓋新房子。」

  「熬襁糊?蓋房子為什麼要熬襁糊?」涵泠很好奇,不曉得其中有何關連。

  「我們用這些糯米熬成襁糊和在泥巴裡做成土磚,用這種糯米土磚蓋的房子會很堅固喔。」

  「原來是這樣,真有意思。」涵泠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不覺露出微笑。

  「玉兒,和她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附近幾位年長的婦人,轉頭喝斥小姑娘:「咱們沒房子住、無家可歸,還不全是她那狠毒的外公與昏君爹爹害的,她一定也和他們一樣壞!」

  這嚴厲的指責,讓涵泠畏怯地縮起脖子。「我、我不是壞人,我只是……」

  雖然冷翼也常拿這些話來罵她,但或許是習慣了,並不那麼尷尬,第一次被其他人指著鼻子罵,讓她好生難堪。

  被斥責後,那個名叫玉兒的女孩抱歉地看她一眼,低頭繼續攪拌稠稠的糨糊,不敢再多言。

  沒人理她,又剩下自己孤單一個人,獨自呆站了會兒,腦中突然有個想法。

  「我可以幫忙嗎?」她興致勃勃地問道。

  一方面,她想扭轉他們對她家人的看法;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想幫助他們,讓他們盡快有堅固的房子可住。

  「幫忙?用你那雙雪白漂亮的手嗎?免了吧!尊貴的公主!」

  這份好意被人擲回臉上,沒人相信她是真心的。

  「真的!我是真心想幫忙,拜託你們給我一份工作。」

  涵泠不放棄,真心誠意地一再拜託,最後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煩得受不了,終於有人說:「好了好了,她想做就讓她做,給她最粗重的工作,看她能忍受多久!」

  「謝謝你們!」涵泠覺得好開心,只要能幫忙就好了,她不怕辛苦。

  「你去,和玉環一起把那些糯米從推車上搬過來。」領頭的婦人大聲下令。

  「好。」涵泠沒半分遲疑,立刻開始幹活。

  她先觀察一會兒,看看那個名叫玉環的婦人如何工作,接著有樣學樣,爬到推車上,伸出兩隻白嫩的小手,抱住一大袋糯米,以為自己能像她一樣,輕鬆地肩扛起。

  結果信心滿滿地抱起糯米袋,立刻咚地一聲,連人帶米栽下車去,跌得四腳朝天。

  「哈哈哈!」四周立即爆出嘲諷的大笑聲。「瞧瞧咱們這位嬌貴的公主,一袋糯米就將她壓垮了。」

  涵泠滿臉通紅,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糗過,她好想就地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但也因為被嘲笑,她個性裡不服輸的一面被激起了。

  她立即站起,隨意拍去裙擺上的泥灰後,再度挑戰那袋糯米。

  這回她不貪急躁進,先用手指牢牢地掐住布袋,然後慢慢地將糯米搬起,以肚腹穩住,吃力地一步步前進,途中幾次差點跌倒,但她都竭力穩住了,終於將糯米搬了過去。

  原來她不是辦不到!只要不躁進,慢慢地搬,她也做得到的。涵泠不自覺露出微笑,這回她真的對自己有了信心。

  「請問,這袋糯米要放在哪兒?」

  當她終於把糯米搬到大鍋旁,開口詢問時,四週一片鴉雀無聲,眾人全都看呆了。

  「啊?咳!就、就擱在那兒就行了。」有人隨意指了個地方。

  「好的。」涵泠順從地把糯米卸下,又轉身去搬第二袋。

  這時,有人悄聲說:「這公主好像沒那麼不中用耶。」

  「現在說這話還太早,說不準她只是裝裝樣子,搬個幾袋就不幹了。」

  大多數人還是抱持著懷疑的態度,因為誰也不相信,高高在上的公主真的願意挽起袖子幫她們幹活兒。

  不過再次出乎大家的意料,涵泠這一忙,就忙到將近中午。

  正午前,毒辣的太陽在頭頂上肆虐著,遠處傳來煮食的香氣。涵泠昨天晚膳幾乎沒吃,今早又只喝了些白粥,這會兒只覺飢腸轆轆、頭昏眼花。

  「這裡還有幾袋糯米,搬完就可以吃午飯了。」名叫玉環的婦人輕鬆搬起一袋糯米後,朝她說道。

  雖然還是不熱絡,不過她們對她的態度,比一開始時好太多了。

  「好……」涵泠強撐起精神,又抓起一袋糯米,準備搬到大鍋旁去。

  她的兩手因為用力過度,已經紅腫破皮,身子也因極度的倦乏而虛弱無力,但她仍死撐著,不喊一聲苦。

  不過……好糟糕,她的兩手在發抖了,快抓不住麻布袋,兩條腿兒輕飄飄的,走路好像在晃;最糟的是,她眼前好黑,都快瞧不清楚路了。

  冷翼遠遠就瞧見她,他原本正戌新城的幹部商討築城之事,但見她搖搖晃晃地搬著一大袋糯米走過,讓他很難不注意她。

  她在幹啥?

  他瞇眼瞧著,見她一下子由左晃到右,一下又由右晃到左,好像喝醉了似的,不覺擰起眉。

  驀然,砰地一聲,裝滿糯米的麻布袋先重重落地,然後涵泠雙眼一閉,如軟趴趴的麵團般,墜落地面,身旁立即傳來數道尖叫聲。

  「涵泠公主——她昏倒了!」

  「讓開!」冷翼匆忙趕到,排開不知所措的眾人,攔腰抱起她。

  一抱起她,手上那輕如羽毛的重量,讓他重重擰眉,他轉頭沉聲吩咐:「去找陳大夫來。」

  倉促地吩咐完,冷翼抱著涵泠,飛快往他在新城的臨時居所奔去。

  既是臨時居所,便不可能太過豪華,二房一廳的簡單設計,簡樸舒適。他一進門便往自己的寢室而去,掀開被褥,小心地將涵泠放上床,心急地審視著她。

  她緊閉著雙眸,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射出陰影,他注意到她的雙頰有著被陽光曬傷的痕跡,卻又詭異地蒼白,眼睛上還有軟倒在地時沾上的泥塵,冷翼想也不想地伸出衣袖,溫柔抹去那些塵土。

  一整日在大太陽底下幹活,很難不被曬傷,回去得再找些藥給她擦上。

  他沒察覺自己思緒中的憐惜,目光又被另一樣東西引去——

  她的手!他瞪著她的手,觸目心驚。

  那原本白嫩嫩的手,如今全是傷痕,有搬運時磨破皮的,熬煮襁糊時燙傷的,還有制磚時敲傷的,花花綠綠,青青腫腫,看來好不嚇人,而她竟然沒吭一聲。

  他輕輕舉起一隻小手,藉著窗口透入的微薄光線,瞇眼仔細審視。

  心,莫名地抽痛,大手不自覺地輕柔摩挲著那些紅腫傷處,好像這樣就可以療愈那些傷處。

  望著她傷痕纍纍的小手,他心裡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麼感受,有疑惑、有心疼,也有懊惱。

  她真的這麼能忍?即使受了傷、捱不住了,也不喊一聲苦?

  而她又怎會昏倒呢?他明明一整個早上都在暗中觀察她,卻沒及早發覺她的異樣。

  冷翼責怪自己太粗心。

  不!他並非真的粗心,而是故意忽視。

  一開始見她放下身段,捲起衣袖幫這些平民百姓幹活時,他以為她只是裝模作樣,很快就會放棄,所以他冷眼旁觀,等著她主動放棄。

  但她沒有。

  她搬運糯米、幫忙熬煮、幫忙制磚、幫忙曝曬,又再度搬運糯米……如此不斷反覆。每樣工作她都親自動手幫忙,瞧她曬得雙頰通紅、汗水直流,也不曾跑去納涼偷懶過。

  他早已發現她的步伐越來越緩慢,每踏出一步,都像七八十歲的老嫗般舉步維艱,他卻視若無睹,刻薄地對待一個纖弱的女子。

  他心裡罕見地出現懊悔,他以為自己是鐵石心腸,卻對一個女子心軟了——但她偏偏是昏君的女兒,他不該對她心軟!

  他握緊拳,牙關咬緊,理不清心頭的複雜情緒。

  這時外頭傳來呼喚聲:「王爺,陳大夫來了!」

  白雲天請來陳大夫,要為涵泠診治。

  冷翼立即起身,僵硬地退到一旁,對陳大夫道:「你替她瞧瞧是怎麼回事。」

  「是。」陳大夫才伸出了手,正要去握涵泠的手,冷翼卻突然高聲阻止:「慢著!」

  陳大夫與白雲天皆訝異地轉頭看他。

  「你用這個。」他扯斷繫在腰間的玉珮,從繫著玉珮的絲繩裡抽出一條絲線交給他。

  陳大夫見了立即恍然大悟。

  「真抱歉,是小的疏忽了!公主的冰肌玉膚,豈是小的能夠褻瀆?在下早該想到必須隔空把脈才是。」

  白雲天聽了,忍不住偷偷掩嘴竊笑。

  他這主子啊,表現得一副跟這美麗公主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模樣,結果連手腕都不准人家碰,還真小氣!

  白雲天不時發出嗤嗤的噴笑聲,惹來冷翼惡狠狠的瞪視。

  冷翼當然知道他在笑什麼,他大可不在乎,但他卻該死的在乎。

  陳大夫是個男人,想到他的手要放在涵泠那白皙的肌膚上,他的心裡就不舒服得緊,活像個怕人家覬覦自己寶物的守財奴。

  自己這般莫名其妙,能怪人家笑他嗎?

  又瞪了笑得太過分的白雲天一眼,冷翼決定不再理他,專心看陳大夫把脈。

  幸好陳大夫功力夠,隔空把脈也難不倒他,只見他以絲線繫在涵泠的手腕上,撫觸著絲線的另一端,閉眸深思了會兒,才睜開眼,解開絲線。

  「她怎麼了?」冷翼迫不及待地問。

  陳大夫取下絲線後,起身回答,但有些結巴。

  「啟稟王爺,公主玉體並無大礙,我想只是太勞累了,還有……可能公主這陣子餐飲……都不定時,沒有好好補足所需的養分,才會導致她的體力……不是很充足,所以才……」

  「你到底在說什麼?」冷翼完全聽不懂他到底想說什麼。「你清楚明白地告訴我,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陳大夫無聲地歎了口氣,這才照實說:「在下推測,公主可能是因為飢餓,體力不足,所以才會昏倒。」

  冷翼瞪大眼愣住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的意思是,她是餓昏的?」

  「不、不!小的並非這個意思,公主居住在王爺的宅邸,自然會受到極好的照顧。在下只是猜想……或許公主有些水土不服,飲食上的取用少了些,才會……」

  接下來陳大夫又說了什麼,冷翼完全沒在聽了,因為他已經明白涵泠是怎麼昏倒的。

  餓昏的!

  老天!在他的眼皮底下,居然有人餓昏了?

  在他的統治範圍內,即使是最奸最惡之人,每一餐也都能獲得飽足,而涵泠這個既不奸也不惡,還柔弱得有如一朵白蓮的女子,卻是活活給餓昏了。

  他心裡很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打從她來到邊城,寄宿在馬車裡,應當就沒好好享用過一頓豐盛的餐食。入府兩天,昨天夜裡他與三名侍妾故意欺凌她,明知她不吃辣,卻在所有的菜餚裡全加了辣,讓她什麼也沒得吃。

  今早也是,他記得最後她只喝了一碗清粥,卻做了許多粗活,勞動了一整個早上……

  一股熱辣襲上面頰,是羞愧,也是悔恨。

  就算她犯了天大的過錯,都不應當遭受這樣的對待,更何況她並沒有犯下任何過錯。

  「餓昏的?」

  「堂堂一位公主,怎麼會餓昏呢?」

  不知何時,新城的居民全擠到冷翼的別館外,擔憂地關注著屋內的動靜,聽聞陳大夫的診斷,個個面露詫異,不敢置信。

  那蚊蚋般吵雜的交談聲,讓震驚懊悔的冷翼倏然回神,立即吩咐道:「替公主準備些吃食!」

  接到命令,立即有人急急去辦,畢竟她可是為了幫忙他們築屋,才會昏倒的。

  「王爺,我現在替公主做治療,她很快就會清醒的。」

  陳大夫取出銀針,替涵泠紮了幾針,沒多久她便悠悠轉醒。

  「涵泠?」冷翼不自覺疾走向前,語調僵硬地問:「你覺得怎樣?」

  「唔……翼哥哥。」涵泠睜開眼,第一眼瞧見冷翼,便自然地露出微笑。

  那笑容,充滿真心,毫無芥蒂,彷彿她是真的很高興見到他……

  這傻瓜!她難道不知道他一直在欺壓她,還害得她昏倒嗎?為何她還對他露出這種笑容?難道是因為他是她父皇指給她的駙馬?

  如果她父皇指的不是他,而是其他男人,她也會這般無怨無悔地付出嗎?

  他疑惑不解,又滿心妒惱。

  「你覺得如何?還有什麼地方難受?」他穩住大起波瀾的心情,低啞著嗓子問道。

  「我……」涵泠轉頭瞧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我怎麼了?我怎麼會在這裡?」

  「公主因為飢餓,又不斷勞動,才會體力不濟昏倒了。」白雲天搶著告訴她。

  「飢餓?」一開始涵泠的反應和冷翼一樣,都是極度的震驚。

  那麼她是餓昏的?

  震驚過後,她開始感到羞恥,想也不想地,立即把自己的腦袋藏進被窩裡。

  飢餓?天啦!她是感覺肚子很餓,但沒想到居然會餓昏!

  啊,好丟臉好丟臉,真是太丟臉了!

  「你做什麼!」冷翼瞧見她將整張臉埋入被裡,擔心她窒息,立刻坐到床邊,著急地把被褥扯開,讓她羞紅的小臉重見天日。

  「你的臉怎麼會這麼紅?是不是又哪兒不舒服?趕緊讓陳大夫給你瞧瞧!陳大夫——」

  冷翼緊張地揚聲要喊到外廳開藥的陳大夫進來。

  涵泠已經夠窘了,不想再多讓一個人瞧見她的窘態,連忙拉住冷翼的手,制止他喊人。

  「不要!」

  手上溫軟的觸感傳來,讓冷翼怔住,緩緩低下頭,愣愣地瞧著那雙原本白嫩、但如今卻傷痕纍纍的小手。

  它正親密地緊緊握住他的手掌。軟滑的掌心,貼著他的皮膚,微涼的溫度,稍微緩和了他肌膚上的熱度。肌膚相觸的親暱,讓他不由自主地呼吸緊繃。

  涵泠順著他的視線往下,才發現自己大膽的舉動,輕喊一聲,慌忙把手鬆開。

  她羞赧地低聲祈求道:「我真的沒事,不用叫大夫了,真的!」

  冷翼的眼眸轉向她美麗羞澀的臉龐,定定凝視片刻,才輕緩而沉穩地點點頭。

  「可以。不過你的手還是得上藥,等會兒用過飯,我替你上藥。」

  「不用了,我——」

  「就這麼決定了!」冷翼不接受拒絕。

  他站起身,逕自朝外吩咐送上膳食。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7 00:02:04

第五章

  這日新城午膳吃的是面,用大鍋子煮的雜燴面。

  白麵條加上少少的碎肉與大把青菜煮成的,滋味平淡,但涵泠吃得很開心。一方面是因為肚子真的餓,另一方面是因為面裡沒加辣,清清爽爽的,很合她的胃口。

  冷翼看她吃得好香的模樣,壓在心裡那股自責也更深了。

  一個早上,她的認真努力、毫不懈怠,讓眾人對她刮目相看,原本對她充滿敵意的女人們,也開始軟下姿態,試著釋出些許善意。

  「要不要配點酸菜?我自個兒醃的。」一位婆婆拿出珍藏的壓箱寶,想分給涵泠享用。

  「公主,吃點干小魚吧?我昨兒個炒的,還加了土豆,很香啦!」又有人把自己的配菜端到涵泠面前。

  「我這兒也有……」

  很快地,涵泠用膳的矮桌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菜,雖然都是一些平民的滋味,但她心裡真的很感動,因為那代表了大家對她的認同。

  「謝謝大家。」涵泠以滿懷虔誠的珍惜態度,一一取用了那些配菜。

  她的親和力取悅了大家,很快地,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與她聊了起來,原先那位把孩子粗魯拉離的婦人,還主動帶著孩子來找她說話。

  涵泠開心極了,不住微笑著,自在地與她們閒話家常。

  驀然,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注視,抬起頭稍微搜尋了下,很快找到那雙眼眸的主人——冷翼。

  她能讓這些原本怨恨她的人,這麼快接受她,這讓冷翼感到很驚奇。

  不!他不該感到驚奇,這女人本就有種奇妙的魔力,能讓身旁的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喜歡她,受她吸引。他不也是如此?

  他像個著了迷的笨蛋一樣,無法抑制地癡望著她,轉不開視線。

  涵泠對他露齒一笑,那笑容,是偽裝不了的真心喜悅。

  她笑?他真的弄不懂!冷翼憤憤地想。

  她怎能那樣笑著?掩飾不住的開心、毫無虛偽的滿足,天真單純,毫無煩惱似的,好像天下什麼惡人也沒有,人人皆會寵她順她,捧著她飛上天!

  他頓覺怒氣溢滿胸腔,分不清是氣她太天真,還是氣自己無法抗拒她的吸引。

  他氣惱地轉頭,卻發覺身旁一位年輕的新城領袖正滿臉仰慕地癡望著她,當下更覺怒火中燒,語氣尖銳地道:「孟遠,我瞧你似乎挺清閒的,一個上午都在這兒打轉,難道新城裡的事都忙完了嗎?」

  「我……對不住,我馬上去辦事。」年輕領袖當下漲紅了臉,急忙走開。

  冷翼立即後悔了,對於自己的情緒控制失當,把不佳的情緒發洩在無辜的人身上,感到自責懊惱。

  他以為自己向來是很能隱藏情緒的人,怎麼今天會莫名其妙因一個仰慕的眼神而惱怒起來……

  是莫名其妙嗎?還是他在……嫉妒?

  不!這個念頭,令他悚然一驚。

  他怎可能嫉妒其他男子仰慕涵泠?他恨她,一直恨她的,不是嗎?

  然而,他明白自己心裡對她其實沒有太強烈的厭惡,他一直試著要討厭她、憎恨她,但會不會到最後才發現——

  他只是在和自己的頑固與不甘對抗?

  傍晚,玄王府的馬車在夕陽的餘暉中,快速奔馳在馬車道上。

  冷翼板著臉坐在座位上,而涵泠則是搖搖晃晃地打著瞌睡。她應該是真的累到了,幾乎一上馬車就睡著了。

  馬車每一顛簸,她的腦袋就隨之晃動一下,讓人擔心她會不會隨著那波震動滾下馬車。

  冷翼瞧了許久,終究是不忍,伸手扶住她的頭,讓她穩穩地靠向自己的頸窩。

  一獲得支撐,涵泠全身的肌肉立即放鬆,倒向穩固的依靠。冷翼低頭凝視著她的睡容,故意不去看白雲天臉上那令人討厭的竊笑。

  看來她真的累壞了,靠到他身上就睡得好熟,雙眼緊閉,紅潤的小嘴微微張開。

  今日她真的大出他的意料,他終於願意相信,她的性子不是偽裝出來的,沒有人能為了欺騙他人,而做到如此地步。

  她的真、她的善良、她的溫柔,都是真的,打從一開始她就沒騙人。

  但即使她的個性是真,那又如何?她是段璽善的女兒、董合的外孫女這件事,同樣也是真,而那是永遠不可能改變的事實!

  身為那兩個人的親人,不是她的錯,他一直知道這一點,但就是……無法釋懷。

  他該怎麼辦?

  他到底該拿這個惹人憐愛的小東西怎麼辦?

  馬車抵達王府,車伕將車門打開,迎接冷翼下車。但涵泠還沒醒來,冷翼凝睇著她,思忖著該怎麼做。

  白雲天瞧出他的猶豫,故意嚷道:「這有什麼好考慮的?交給我吧!美人入懷我可樂意啦,我保證將她平安送到她的床上……」

  見白雲天伸手要抱她,冷翼想也不想地拍開他的手,繃著臉、瞪著他,冷聲回絕。「不必!我抱她回房就行了!」

  「好好,你來你來。不過真是奇怪啦,從啥時開始,王爺對涵泠公主起了這麼強的佔有慾?甚至連親如兄弟的我都怒目相向。會不會哪日連我瞧她一眼,王爺都會想揍人呢?」白雲天笑得很欠扁。

  「如果你想挨揍,我現在就可成全你,不必等!」他一定是讓他太閒了,才有空在他面前耍嘴皮子。

  「噢!我突然覺得肚子好餓,先去吃飯啦。」

  很顯然他的主子越來越開不起玩笑了,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趕快溜吧!

  「慢著!」冷翼突然喊住他。

  「王爺……還有什麼吩咐?」白雲天皺起眉頭,小心翼翼地轉身,希望不是要罰他去掃茅廁。

  「交代廚子,以後每餐多煮幾樣清淡的菜。」他不想再讓她餓昏了。

  「嘖!我就說你捨不得嘛,幹嘛要裝得——哇!我馬上去!馬上去!」

  見冷翼彎下腰,騰出一隻手,作勢要從短靴裡拔出隨身的匕首,白雲天立刻抱頭鼠竄,飛快逃得不見人影。

  冷翼沒好氣地瞪著他的背影消失,這才轉身走向涵泠的寢房。

  「公主!」

  見冷翼抱著涵泠回來,在王府苦等一整日的蘭兒瞧見了,當下大驚失色。

  「公主——公主她怎麼了?」

  「她沒事,只是累得睡著了。」冷翼淡淡回答。

  「累?我家公主她怎麼會——啊,公主的手!」蘭兒發現涵泠滿是青青紫紫的手,隨即像只驚慌的母雞呱呱大叫起來。「天啦!公主的手怎會變成這樣?是誰欺負我家公主了!」

  蘭兒開始嘩啦掉淚,認定罪魁禍首就是冷翼,但又沒膽罵他。

  「她手上的傷,是在新城幫忙制磚時造成的,並無大礙。」念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冷翼安撫道,希望她別驚慌。

  但蘭兒還是一副快崩潰的模樣。

  「制磚?我家公主怎麼會去做那種粗活?是誰逼她的?」定是王爺啦!嗚嗚,他果然是天下最惡毒的人。

  「夠了!給我閉嘴。」她再哭,就要吵醒涵泠了。

  才剛趕走了一個吵死人的白雲天,現在又來一個哭哭啼啼的婢女,就不能讓他的耳根子清靜一些嗎?

  「我說了,你家公主沒事。等會兒打盆熱水替她整理乾淨,換套衣服。晚點我會讓人送餐食來,記得先讓你家公主用過膳之後,再讓她繼續睡。」他小心地把涵泠放在床上,簡潔有力地吩咐道。

  「是。」蘭兒乖乖把每個吩咐記住,不敢有任何遺漏。

  冷翼將視線移向涵泠那張美麗的睡顏,本來只打算再看一眼就走,沒想到這一望,卻忘了收回視線,她熟睡的姿態嬌憨可人,牢牢吸住他的目光。

  他看得太久,久到像要把她的每個呼吸、每個氣息都牢牢記住,留到連蘭兒都不禁好奇地瞧著他,猜測著他想幹什麼。

  察覺自己的失態,他窘迫地收回視線,長袍一甩,快步離去。

  「奇怪,王爺方才為什麼盯著公主瞧那麼久?難道是……想著何時要來謀害公主?太可怕了!」

  緊張過度又有被害妄想的蘭兒,急忙跑去把門閂上。

  打從前任玄王被貶至邊關之後,便絕少有朝廷的官員前來,別說私下拜訪探望了,就連公務上的聯繫也少之又少,形同被打入冷宮。

  但今日,玄王府竟來了兩位朝廷的高官。一位是禮部尚書朱上銖,一位是左司馬周正綱。

  朱上銖與國丈董合素來交好,此次前來也是奉董合之命前來,催促冷翼與涵泠公主盡快返宮完婚。

  而左司馬周正綱在朝廷裡屬於中庸派,一向獨善其身,並不偏頗哪一方,此次被派來幫忙勸告冷翼接旨,顯得相當古怪。

  而他本人也明顯感到侷促窘迫,不時搓手,四處張望,神態不安,說他是來勸說,倒不如說是來陪襯的。

  這兩個人來做什麼?冷翼心裡思忖著。

  他知道董合派人入虎穴,一定有他的盤算。但他的盤算是什麼?

  董合的意圖令人難以猜透,冷翼決定留下兩人,好弄清楚董全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

  「兩位大人長途勞頓,我讓人備房,讓兩位好好休息幾天,待恢復精神後再好好詳談。來人,替兩位大人準備上房。」

  說完,不等兩人再行勸說,冷翼便揮手要馬總管備房。

  兩人離開後,涵泠才得知消息,匆匆趕到。

  「聽說禮部的朱大人與周司馬來訪……咦?他們人呢?」涵泠愣怔望著空無一人的大廳。

  「我讓人領他們去休息了。」冷翼高坐上位,斜倚著身子,慵懶地打量著她,嘴角嘲諷地上揚。「怎麼?你和其中哪位大人交情特別好,所以才趕著要來見他們嗎?」

  冷翼本想挖苦她,但話一出口,他忽然瞇起眼,猜疑地想起周正綱方才三十出頭,還算年輕,該不會真的……

  不!他猛然止住自己妒夫般的胡亂猜測,拒絕讓這種荒謬的猜想打亂自己的冷靜。

  「你怎能這麼說呢?」涵泠不敢置信地睜大眼,很詫異他會這麼說。「我與朱大人、周大人並無深交,只在宮中設宴時有過幾面之緣而已,但他鄉遇故知總是讓人開心,我想見見他們,問問宮裡的事,並不為過吧?」

  她的回答沒讓冷翼開心些。

  他鄉遇故知?哼,好個他鄉遇故知!

  他們與她是故知,那他是什麼?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還是只會找她麻煩的死對頭?

  他原本抿起的嘴,咧開了一個陰陽怪氣的冷笑。

  「他鄉遇故知是嗎?放心!晚上我會擺宴招待兩位大人,你很快就能與他們談談。」

  「真的嗎?」涵泠根本沒察覺他的嘲諷,逕自開心著晚些就能見到他們,可以問問她父皇的身體狀況,以及宮裡的事。

  冷翼的唇,緩緩扯開一抹別有含意的笑。

  晚上的宴會,在王府用來招待貴客的紫荊園盛大舉行。

  涵泠原本還擔心會有滿桌紅通通的麻辣菜餚出現,還好端出來的菜餚每道都很正常,甚至還有連在大理城也見不到的獨特山珍海味,讓人驚奇。

  「王爺,您方才說這叫什麼?娃兒魚是嗎?肉質可真鮮嫩啦!」朱上銖品嚐鮮甜的魚肉,讚不絕口。

  「這娃兒魚確實是上品,而且其他地方絕對看不到,因為它只生長於蜀地的高山溪流裡。為何叫娃兒魚呢?那是因為將這魚放入熱水中烹煮時,會發出娃兒叫喊般的尖銳聲響,故取其名。」冷翼說明道。

  「好殘忍。」或許因為涵泠是女人的關係,聽了特別覺得不忍心。

  「怎麼了,公主不忍?」冷翼故意湊過來,離她的麗顏好近好近,近得像要瞧清她幾乎不存在的毛孔。

  她臉一紅,飛快閃身想躲開,但冷翼卻握住她纖細的臂膀,不讓她躲開。

  「怎麼公主直發抖呢?會冷是嗎?我抱著你便不冷了。」

  他故意大聲說著,接著不讓涵泠有說話的機會,便逕自伸出長臂,牢牢地將她箝制在身側。

  他咧開嘴,朝她溫柔一笑,但笑意並未傳到眼中。「我抱著你,這麼一來就暖和了吧?」

  涵泠嬌艷的芙頰倏然爆紅,兩位大人的雙眼更是瞪得像快掉下來了。

  這……這位邊城的王爺也太浪蕩了吧?居然公開上演親熱戲碼!

  冷翼今晚的怪異行徑,同樣讓涵泠十分吃驚。有別於上回晚膳時,要她以下人的地位服侍大家,這回她不但可以一同上桌用膳,還被他安排坐在他身旁,大演親密戲碼讓人觀賞。

  「你別這樣……」涵泠羞得用小手在桌下悄悄推拒他貼得太近的腰,細若蚊蚋地小聲抗議。

  她很清楚,他並非真如他表現的那般對她呵護疼寵,純粹只是惡意作弄她,想看她手足無措的模樣。

  「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嗎?我陪你演場戲,讓他們回去稟報我們恩愛極了,你那昏君父皇一樂,說不定就多活兩年哪。」

  他湊在她耳邊輕聲細語,旁人見了還以為他們是在談情說愛,只有涵泠知道,他吐出的話語有多譏諷冰冷。

  「我……我沒要求你陪我演戲。」涵泠咬著下唇,虛弱地辯駁。

  「你那張美麗的小嘴是沒說,但我從你的眼神瞧出來了。還是——你要我直接告訴他們,我萬萬不可能娶你,要他們滾回宮裡去?」

  涵泠的面色悠然刷白,倉惶地低嚷:「不!你不能說,我父皇若是知道了,會很難過的。」她急忙阻止他。

  「那不就是了?我如你所願,你有什麼不滿的。」

  冷翼說完,終於抽身離開她耳畔,退回自己的位置,不過還是沒饒過她,故意舉箸夾起一顆軟嫩的蒸肉丸,送到她嘴邊。

  「這道蒸肉丸做得不錯,是以豬牛鹿三種碎肉揉和後製成的,公主嘗嘗吧?」

  涵泠瞪著那顆肉丸子半響,猶豫不決,因為弄不清他的意圖。

  「怎麼了?公主不愛肉丸子嗎?」冷翼冷笑瞧著她,好虛假地問道。

  涵泠搖搖頭,她只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既然不是不喜歡,那為什麼不嘗嘗呢?不會是嫌王府地處蠻荒之地,燒的菜入不了你的眼吧?」他淡淡嘲諷。

  「我沒有那麼想!」涵泠急忙搖頭否認。

  見他還是不肯放棄,她只好無奈地張開嘴,輕咬一小口。

  但冷翼可不輕易放過她,又道:「還有啊,公主多吃點吧!」

  涵泠沒辦法,只得又把剩餘的丸子也全吃下。

  才吃完,冷翼又拿起絲帕,輕聲細語地道:「這裡沾上些湯汁了,我替公主擦擦。」

  「我自己來——」涵泠慌忙抬手想接過那方絲帕。

  冷翼握住她舉起的那隻手,柔聲阻止道:「不,這等小事,由我替公主服務便行了。」

  說著,便以怕擦破她皮膚的輕柔力道,小心地輕拭她的嘴角。

  他舉止溫柔,狀似深情,連涵泠都幾乎以為他對她是真心的。

  她知道他只是在作戲給其他人看,但明明知道,她的心還是忍不住為之悸動,沉醉在他這短暫而虛假的溫柔當中。

  如果……如果這是真的,那該有多好?她感傷地垂下眼眸,掩飾其中的失落。

  「咳咳!」

  眼前不斷上演的濃情密意大戲,讓兩位宮裡派來的大人好不尷尬,一頓飯吃得不自在極了。

  「駙馬對公主溫柔呵護,一往情深,實在令人欣喜,相信吾等回宮稟報後,皇上必定大感欣慰。」他們乾笑著道。

  一聽他們提起父皇,心繫父皇病情的涵泠立即追問:「我父皇目前身體狀況如何?他老人家可安好?」

  「回稟公主,蒙天保佑,皇上一如往常,龍體並無異狀,請公主安心。」

  「是嗎?」

  一如往常,那就是毫無進展了?

  父皇的病沒再繼續惡化,讓涵泠稍微安心,但也憂慮父皇的病毫無起色。

  這時,坐在她身旁的冷翼,發出一聲極不以為然的輕蔑冷笑。

  「真是禍害遺千年。」

  那聲冷笑極輕,對面的兩位賓客都沒察覺,但涵泠聽見了。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入她耳中,頓時,一股寒意從背脊直透人心底。

  直到此時,她這才真正領悟到一個事實——他是真的很恨她父皇!

  到底為什麼?為什麼?

  她真的怎麼都想不透,他為什麼這般怨恨她的父皇,父皇他老人家究竟做了什麼,讓冷翼如此恨他呢?她美麗的眼眸中透出深深的迷惑與不解,這份疑惑已在她心裡盤據許久,只是她今天真的再也忍不住,想問個清楚。

  用膳過後,涵泠終於在冷翼離去時叫住他。

  「冷翼!」

  聽到涵泠的呼喚聲,冷翼停下腳步,略轉過身,但沒說話,瞧不出情緒的黑眸定定地望著她,只用眼神詢問她有何事?

  「我……可以和你談一談嗎?」涵泠捏著小手,緊張地舔舔唇。

  冷翼瞪著那濕潤的粉紅小舌,緩緩舔過唇瓣,禁不住幻想它嘗起來的滋味,他瞇起眼,只覺下腹一把慾火直燒,像個慾求不滿的毛頭小子般渴望悸動著。

  該死!他強自壓下那股焚身的炙火,不耐煩地問:「有什麼事?」

  他的口氣很粗暴,因為氣惱自己這麼輕易受到她的影響,「我……我們另外找個地方談談好嗎?」她轉頭看看四周,正在收拾餐桌、忙著撤菜的婢女僕傭們來來去去,實在不是個談話的好環境。

  「到花園裡去吧。」他不置可否地道,心裡倒是好奇起來,她到底想說什麼?

  兩人前一後到了花園裡,夜裡濁氣沉澱,百花的香氣更加清晰。

  山茶花在月夜下靜靜綻放,吐露著香氣,芍葯花淡雅的芬芳也隨風飄送,讓人忍不住想細賞那開得茂盛的花朵,但愛花的涵泠卻沒有賞花的閒情逸致,心裡只記掛著她想問的事。

  她轉身面向冷翼,鼓起勇氣問:「翼,你——討厭我嗎?」

  「你?」冷翼擰眉瞧著她,對她的問題感到納悶,但也沒有多問。

  「還好。」他有些窘迫地撇開視線,望著一株長得頗高的桂花樹,他無法直視那朋待的雙眼,所以只能逃避。

  還好?這個答案雖然無法令人感到驚喜,但涵泠已經很滿足了,她不敢奢求,只要他別像他們初識時,那樣斬釘截鐵地說厭惡她就好了。

  「那你……恨我父皇嗎?」這個問題涵泠問得更加遲疑,想知道他的想法,卻又害怕那是她無法承受的答案。

  涵泠的問題,讓冷翼略挑起眉,但這回他沒有遲疑,直接回答她。「是的,我恨他!」

  這句毫不遲疑的回答,讓涵泠心中倏然一緊。

  「為什麼?你為什麼這般恨我父皇?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冷翼沉默著,似乎並不想說。

  「求求你告訴我!」

  涵泠無法再忍受他的隱瞞,他為什麼那麼憎恨她父皇?而他眼中,為什麼有那麼多痛楚?在他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她真的好想弄清楚。

  「為什麼要問?你知道過去發生的事,又能改變什麼?」

  「或許我什麼也不能改變,但哪怕是我父皇犯下天大的錯,我也會盡力去彌補的。」

  「彌補?」冷翼滿臉譏諷。「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但要說彌補,那是永遠不可能的!」

  「到底發生過什麼事,請你告訴我。」涵泠堅持要知道。

  「我告訴你,我恨段璽善是因為——」他冷冷扯開唇瓣,可以想像當她得知實情時,臉上震驚恐懼的表情。

  他面容冰冷,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她:「你那昏君父皇,害死了我父親!」

  「什麼?」涵泠極為震驚。「我父皇——害死了你父親?這怎麼可能呢?不可能的!」

  涵泠用力搖頭,怎麼也不相信。

  「不可能?哼!」冷翼直盯著她,像要凌遲她似的,緩慢說出當年的事。

  「十多年前,我父親有感於外戚橫行、奸臣當道,上書力諫皇帝肅清身側,鏟奸除惡,卻反被董奸臣等人設計誣陷。那昏君明知我父親忠心耿耿,卻聽信讒言,將我一家貶至邊城這個未開化之地,美其名是派駐邊關,實則如同流放。我父親一生忠心為主,卻落得這個下場,積鬱過度的他鎮日借酒澆愁,不久便過世了。我十七歲繼位為玄王,一肩扛起防禦邊關、建設邊城的重責大任,沒有一日敢鬆懈。這些痛苦……」冷翼恨恨地咬牙。「全拜你那個昏君父皇所賜!」

  「不!」涵泠知道他沒必要欺騙她,但她真的無法相信。「我相信我父皇和我外公,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尤其是我父皇——不可能的!」

  「這件事千真萬確,我相信朝中尚存的老臣應當都還記得。你若不信,大可親自去問。」冷翼冷笑建議。

  「不……」她眼前一暗,感覺自己好像快昏倒了。「我父皇真的那麼做了?」

  宛如受到莫大打擊,她花辦似的美唇,失去了紅潤的色澤。

  這怎麼會是事實呢?既然她父皇親自降旨將冷翼一家眨到邊關,為什麼又將她指給他?這不是將她推入虎口嗎?

  「但是——」她抬起頭,充滿希望地注視著冷翼。「這其中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呢?其實我父皇與外公,並不是真的想將你們貶至邊關,而是……而是看重你父親的能力,望他重建邊城……」

  她用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虛弱語氣,試著說服冷翼相信,這一切都不是她父皇的本意。

  冷翼毫無溫度的冰冷眼珠直瞪著她,對於她拚命找借口替自家人脫罪的行為,感到萬分厭惡。

  「這時候,就能看出你的自私,你心裡只想著自己的家人,就和你那個昏君父皇和惡鬼外公一樣,根本不懂得虛心認錯!」他心寒又鄙夷。

  「不是那樣的!」他的指控,比方才得知的事實更讓她震驚。「我不是不懂得反省,如果這是事實,我會竭盡所能去彌補我父皇與我外公犯下的過錯。」

  「彌補?你從方才就一直說要彌補,我倒想問問你要如何彌補?讓我父親死而復生?還是一命抵一命?」冷翼的語氣冷得像冰,凍得她渾身瑟縮。

  「我……我是真心想彌補,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你能夠原諒我父皇他們……」

  「原諒?哼!我永遠也不可能原諒那兩個毀了我家的人!」

  冷翼的恨是千真萬確,絕非虛假,涵泠無法不相信他的指控——她的父皇與外公,間接害死了他的父親!

  怎麼會這樣?涵泠整個人慌了,根本不知道怎麼辦。

  一個是她的親生父親,一個是她未來的夫婿,她究竟該站在哪一邊?

  而她又該怎麼做,才能替她父皇彌補過錯,化解冷翼的仇恨呢?

  冷翼是如此頑強,僅憑她一人的微薄之力,能夠改變得了他嗎?

  想起來,她便心慌極了。

  她慌張無措的模樣落入冷翼眼底,他恨恨地咬牙,氣自己竟然有股衝動想上前擁住她,抹去她眉間的憂愁。

  他瘋了嗎?

  像得了失心瘋一樣,被這個手無寸鐵的柔弱公主搞得理智全失,被她的纖弱柔主人牽著鼻子走……

  不!

  他抿著唇,突兀地轉身,逕自大步走離。

  他要離開她,愈遠愈好,和她在一起只會讓他變得越來越奇怪。

  對她家人的恨,他這輩子都不打算放下。

  「翼——」涵泠發現他走了,一時心緒慌亂,想喊住他,但又猛然住口。

  她喊住他,能做什麼?

  她要怎麼化解他對她父皇與外公的怨恨呢?

  她心裡根本毫無主意。

  無助的淚,潛然落下,她好慌好亂,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只能看著冷翼充滿怒氣的背影,逐漸走遠……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7 00:02:26

第六章

  下午,冷翼走進書齋,他的步伐移動得非常快,跟在他身後的兩名屬下——護衛白雲天與馬總管,幾乎得小跑步才跟得上。冷翼這兩天都是這副模樣。

  難道又是那位美麗嬌弱的公主惹了他?白雲天與馬總管互望一眼,心裡都很納悶,但誰也不敢開口問。

  他們一行三人正要走入書房時,忽然有人喊道:「王爺?」

  聽到呼喚聲,他們轉過身,看見有道身影半隱在黑暗中。

  冷翼只看一眼就瞧出來了,他微擰著眉,對著那人道:「是周大人嗎?請出來吧!」

  「正是下官,王爺。」周正綱自黑暗中走出,緩緩靠近冷翼。

  周正綱來找他做什麼?冷翼暗自思忖,開口問:「請問周大人有什麼事嗎?」

  「不知可否找個隱密之處說話?在下有極重要之事與王爺說。」

  冷翼見他神情嚴肅,看來事情不簡單,而他也想知道周正綱找他做什麼,便頷首道:「那麼就書房裡談吧!」

  「可是這兩位……」周正綱緊張地瞧瞧跟隨在冷翼身旁的馬總管與白雲天,有所顧忌。

  「他們皆是我的心腹,不必防備。」冷翼信得過他們。

  「既然王爺這麼說,那麼在下也不設防了。」說完,周正綱又鬼鬼祟祟地瞧瞧四周,這才低著頭,快速地走進快書房。

  他怪異的舉止,讓冷翼與馬總管、白雲天都大感疑惑,三人互看一眼後,才跟著走進書房。一走進書房,白雲天立即謹慎地關上門窗,避免有人竊聽。

  「周大人請坐。」

  進入書房後,馬總管招呼周正綱坐下,冷翼則單刀直入地問:「不知周大人有何要事,要私下拜會?」

  怎知話才一說完,周正綱突然跪下,朝冷翼求救。

  「求王爺救救大理、救救天下蒼生!」

  「周大人,你這是在做什麼!」冷翼擰眉高喊,大感詫異。

  「王爺!當今皇上病重,只怕已不久人世,而皇上駕崩後,野心勃勃的董國丈必定篡位,自立為王。那幫惡賊欺壓百姓,迫害忠良,這二十多年來已不知有多少良民忠臣受害,我們這等忠心耿耿的良臣已忍無可忍,請您帶領我們重建一個安穩的國家!」周正綱伏在地上,涕淚縱橫地沉聲請求。

  冷翼蹙眉盯著他,冷聲命令道:「你先起來再說。」

  周正綱這才站起身來。

  「你方才說要我帶領你們,重建一個安穩的國家?那是什麼意思?你不妨照實說。」他知道周正綱想說的,不僅僅如此而已。

  「王爺果真是聰明人,那在下就有話直說了。」周正綱像得到特赦,當真壯大膽子說了。「為了不讓董合登上皇位,使百姓生靈塗炭,在下受朝廷裡的忠臣們所托,特地前來請求王爺,求王爺挺身而出,打倒董合,我們願意起義,並且——推舉您為下一任新皇。」

  馬總管與白雲天同時駭住了。

  前頭的話倒還好,但最後一句話任憑任何人聽了,都會大感震驚,因為這話要是傳出去,可是要殺頭的!

  冷翼的神情還算冷靜,他頓了下,瞇起眼,再次確認:「你的意思是——要我挺身推翻現今的段式朝政,建立屬於我冷氏的政權?」

  「正是!我們這幫忠臣左思右想,能擔此大任的,唯有王爺您呀!」周正綱慷慨激昂地喊道。

  「大膽!」冷翼沉下臉,一拍方幾,怒然站起來斥責道:「為人臣子,怎可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當今皇帝縱有萬般不是,我也未曾起過一絲謀反的念頭,更別提篡位為王。這些話我可以當作沒聽見,也望周大人別再提起了。」

  說完,冷翼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一甩衣袖便要離去,但周正綱又攔住他的去路,在他面前跪下。

  「王爺請留步!小的代表滿朝忠臣,求王爺再好好考慮,小的等人必定追隨王爺。」說完,周正綱小心地自懷中取出一個褐色布包,遞給冷翼。

  「王爺,這是吾等為了表達自己一片赤誠,共同贈給王爺的一樣禮物,王爺看了之後,就能明白我們誓死追隨您的決心。」

  冷翼狐疑地盯著那個布包半晌,最後才遲疑地收下,周正綱起身朝他恭敬地一鞠躬後,這才轉身退出書房。

  「這周正綱葫蘆裡在賣什麼藥呀?那布包裡頭裝著什麼?」他走後,白雲天立即問。

  「打開來瞧瞧就知道了。」冷翼也想知道裡面是什麼,所以立即打開布包,在瞧見裡面的東西時,當下臉色大變。

  「這是?」

  在場的三人,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因為布包裡裝的,竟是一件金碧輝煌、繡工精細的龍袍。領袖俱石青,片金緣,繡紋金龍九,下擺各有涵義的波紋與蝠蝠等刺繡,無一不缺。

  這確確實實是一件僅有天子方能穿著的正龍袍。

  「要命!這會害死人的!」白雲天趕緊把周正綱走後便沒關緊的門上閂,神色焦急不安。「周大人送這種東西給王爺,是要拱您還是害您啊?這可是會抄家滅門的!」

  弄個不好,人家還當王爺要造反呢!

  「雲天,立刻把這東西拿去扔了。」冷翼也深感不妥,當機立斷要白雲天毀了它。

  這龍袍,萬萬不能留。

  「是!」不用他吩咐,白雲天也想趕快扔了,把這造反的東西放在身邊,腦袋和身體鐵定很快就會分家。

  然而當他拎起布包,像拎著什麼致命毒藥一樣,正準備毀屍滅跡時,冷翼卻忽然又道:「慢著!」

  「王爺?」白雲天微微訝異地轉過頭。

  冷翼沉吟許久,最後道:「先別丟。」

  「可是這種東西不能留啊!萬一讓人看到了……」白雲天不贊同地說。

  「我自有打算,把東西交給我。」

  冷翼的回答,讓白雲天與馬總管面面相覷,不知道自己主子的心裡,究竟在盤算什麼。

  總不可能是……打算留下來穿吧?

  不過既然主子都這麼命令了,他也不能不從,白雲天低歎了聲,把那褐色布包交到冷翼手上。

  冷翼垂下眼,盯著那件包著龍袍的布包,臉上高深莫測的漠然神情,讓人無法猜透,他究竟打算做什麼。

  白雲天與馬總管互相對望一眼,同時無奈地搖頭低歎。

  唉!即使跟了這主子二十幾年,他們還是一點都不瞭解他。

  「公主。」

  正茫然走在花園裡的涵泠聽到有人呼喊自己,停下腳步轉頭一看,是朱上銖。

  「朱大人。」

  她猜想他必定是來勸她與冷翼盡快回宮,但這實在不是她一個人能夠決定的,再說現下的情勢這般複雜,連她都不曉得未來究竟該怎麼辦才好,於是便道:「很抱歉讓朱大人失望了,但是因為某些緣故,現在我仍無法與駙馬一同返宮……」

  「公主誤會了!微臣來找公主,不是為了這件事。」朱上銖擺擺手。

  「不是為了這件事?」涵泠眨了眨眼,才又問:「那是為了什麼事呢?」

  「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朱上銖意有所指地瞟了瞟站在一旁的蘭兒。

  涵泠不知道有什麼事是蘭兒不能知道的,不過既然他如此要求,那麼她也尊重他,便轉身告訴蘭兒:「蘭兒,你先回房吧。」

  「是。」蘭兒聽話地福了福身,有些猶豫地退下了。

  朱上銖笑笑地,拐彎抹角地道:「公主與駙馬感情可真是好啦,這麼短的時間內,公主就與駙馬培養出這麼深的感情,實在令微臣感到驚訝。」

  感情好?涵泠無言苦笑,朱上銖以為她默認了。

  「公主與駙馬感情好是好事,微臣也不願棒打鴛鴦,但有件事,微臣實在不得、不得不說……」朱上銖語焉不詳,說得吞吐遲疑,讓涵泠感到很疑惑。

  「是什麼事呢?」涵泠納悶地瞧著他。

  「微臣必須提醒公主,請您要——當心駙馬。」他一字一字,說得凝重懇切。

  「當心駙馬?」她詫異地張大小嘴,懷疑地看著他。「我為什麼要當心駙馬?」

  駙馬做了什麼嗎?

  「駙馬他……」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好半晌才裝模作樣地歎息道:「根據我們得到的可靠消息,駙馬他……擁兵自重,企圖推翻現今的政權,篡位為王。」

  涵泠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

  「你是說——駙馬他意圖謀反?」

  「是的!公主,據我們調查所知,事實就是如此。」

  「可是——你們怎麼敢這麼肯定?你們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這種謀反叛亂的大事,若被查出可是死罪,涵泠當然不可能輕易相信。

  「國丈英明,早已察覺駙馬的異心,於是在他身旁安插了人馬,才知道駙馬長期以來一直策劃謀反。」

  「安插了人?」涵泠沒想到,玄王府內竟然也有她外公的人。「是誰?」

  「這點請恕微臣不能告知。駙馬不但大肆興蓋新的城池,募集兵團,野心勃勃地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還企圖攻入皇城。」

  「這怎麼可能呢?」

  興蓋新城池的事她知道,不過那不是因為近來移往邊城的居民增多,不得已才興建的嗎?而募集兵團的事她並不知情,但她真的不覺得他是那種野心份子。事實上,他人雖精明強悍,但一直給她一種無慾寡求、閒散慵懶的感覺。

  還是,因為太狠她父皇了,恨得要奪走他的江山,讓他一無所有?

  涵泠打從心裡不相信朱上銖這番話,但不可否認,他對冷翼的指控,確實對她造成不小的衝擊。

  她不想相信,但卻忍不住去猜測這番話的真實性,心裡擺盪難安。

  看出她的掙扎遲疑,朱上銖狡猞地一笑,道:「如果公主還是不信微臣的話,可以親自用您的眼睛去求證,公主親眼看見了,自然會相信的。」

  「我要怎麼親眼求證?」涵泠不安地問。

  「駙馬謀反之心,早已深埋心中,據我們掌握的情報,駙馬擁有一件龍袍,那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方能穿的正龍袍呀!他若無謀反之心,怎會有這樣的龍袍呢?」

  「龍袍?」涵泠驚駭地愣住,如果冷翼擁有龍袍,那麼確實其心可議。可是,他真的有龍袍嗎?

  「不!不可能,我相信他不會謀反的。」

  她還是想相信他,他並非那種貪戀權勢的人。

  他暗自冷笑,也不再多費唇舌解釋,只道:「微臣說了,公主若是不信,可以親自去求證,我想那件龍袍應當就放在他的房中……或許公主也經常出入那兒,何不利用機會找一找呢?」朱上銖語調輕蔑地暗諷。

  來到玄王府沒多久,便「經由管道」得知她是以冷翼的侍妾身份入府,別說她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時,他就不把她放在眼裡,如今她自甘卑賤、淪為侍妾,那他自然也沒必要對她太尊敬。

  涵泠沒注意到他輕蔑的態度,心裡仍為龍袍之事震驚。

  朱上銖滿懷心機的說:「若是公主找到那件龍袍,請務必立即通知微臣,微臣會派兵圍剿玄王府,拯救大理免於覆亡。公主切勿心軟,否則便是陷段氏皇朝於絕境,公主切記!切記!」

  涵泠心緒依然很亂,根本沒注意聽朱上銖說些什麼,她很擔心,如果朱上銖所說的是真的,那麼龍袍被發現了,冷翼一定會依叛亂罪名被處死,她不想他受到任何傷害,更別說死了。

  她要救他!

  他相信應當沒有所謂的龍袍存在,但如果真有龍袍,那麼她要在其他人找到它之前,先把它找出來,然後勸他銷毀它。

  她微微頷首,下定了決心。

  晚膳的飯桌上,氣氛有些詭異。

  周正綱不斷偷瞄冷翼,冷翼卻盯著涵泠,而朱上銖一雙別有心機的眼睛則在眾人間轉來轉去觀察著。至於涵泠,自始至終都舉箸發呆,吃進嘴裡的飯菜根本沒幾口。

  「吃塊魚。」冷翼打斷涵泠的沉思,夾了塊醋溜魚片給她。

  「好。」涵泠探出碗要去接,但冷翼卻道:「我餵你,張嘴。」

  這回涵泠二話不說,張嘴接下魚肉,乖乖地咀嚼,然後又窩回位子上,繼續沉思。

  若是以往,這親暱的舉動早讓容易害羞的她滿臉通紅,恨不得躲到桌子下藏起來,但今日卻毫無反應。

  「你在想什麼?」冷翼重重擰眉,不悅全寫在臉上。

  他的柔性折磨,對她顯然不再有效,而她竟敢忽略他的存在,令他極度不滿。

  有什麼事,比他這個「駙馬」更重要的嗎?「啊?噢……我只是……」涵泠偷偷瞧得他鐵青的臉色,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是在想……這魚真好吃……」

  「你在敷衍我?」她當他是三歲孩童嗎?冷翼瞪大眼,更為惱怒。

  「沒有啊……這魚……真的很好吃嘛……」涵泠小聲地說,一顆小腦袋都快垂到胸前去了。

  冷翼狠狠瞪她,她顯然存心隱瞞,再追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於是他轉頭面向前方,沉下臉。

  知道她有事瞞著他,真的、真的讓他很不悅!

  晚膳過後,馬總管有事找冷翼商討,兩人上書房去了。這是個大好機會,涵泠急忙離開飯廳,往冷翼的寢居而去。

  冷翼的院落就位於宅院的正中央,其他院落如星子般環繞在其左右,涵泠知道這設計是為了讓他方便前往各侍妾的住處。

  她咬咬唇,忽視胸口抽緊的疼痛,在院落前停下腳步,慌張地四下張望,確定沒有人注意,她立刻推開門,走進他的寢房。

  緊張地將門關上後,她屏息佇立片刻,四處瞧了瞧,確定沒有人後,她才略微安心地開始打量屋內的擺設。

  冷翼的房很大,舒適寬敞但不華麗庸俗,純然的陽剛氣息,一入門便是花廳,旁邊有一方小書案,書案旁的書櫃裡擺了好幾部書。

  後頭是寢室,衣櫃等傢俱也擱在裡頭。即使他人不在,紗燈裡仍燃著燭火,這方便了涵泠的搜尋。

  別說她沒有當「竊賊」的經驗,哪怕是平日的吃穿用度,也全是宮女們為她打點好,她哪需要翻箱倒櫃找東西?

  所以有好片刻的時間,她只是站著發愣,完全不知該從何找起。

  但想起私藏那件龍袍所帶來的後果,她便不敢再遲疑,趕緊翻找起來。

  「如果真有龍袍,他會把它藏在哪兒呢……」

  她完全沒有任何頭緒,只能慌亂地四處翻找,凡是抽屜就拉開,有門的櫃子也一個個打開來找,但就是沒有。

  「對了,衣櫃!」龍袍是衣裳,自然掛在衣櫃裡!

  涵泠面露欣喜,趕緊轉入寢室內,打開那個雕有精美花紋的大衣櫃。

  他的衣服整理得很好,依照顏色類別分門別類,但並沒瞧見龍袍。

  「是啊!如果是我,也不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堂而皇之地掛在衣櫃裡。」涵泠苦笑,覺得自己很笨。

  「怎麼找都找不到……真的有龍袍嗎?」涵泠頹喪地坐在床沿,輕歎口氣,忽然覺得臀下的大床,有些怪異。

  這床很硬——不是說它上頭的被褥不柔軟,就算被褥輕軟舒適,依然感覺到被褥下的床板太過硬實,不像一般木板床的感覺。

  「這是什麼床?石床?」她疑惑地低下頭,正準備掀開覆蓋在床板上的墊被一瞧究竟時,外頭忽然傳來開門聲,接著便是沉穩的腳步聲往內室走來。

  冷翼回來了?

  被他瞧見,她該怎麼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裡?

  不行!她得躲起來!

  涵泠面色刷白,倉惶驚恐,不知該把自己藏到哪兒去。

  美眸驚慌地往內室一轉,瞧見床側的布幔,沒有任何遲疑,她立即往布幔後頭躲去。

  同一時間,通往內室的紗簾被拉開了。

  有人!

  遣退白雲天之後,準備休息的冷翼一踏入房內,便感覺到與尋常不同的陌生氣息。

  他打小習武,雖然是為強身之用,說不上是武功高人,但習武人的敏銳天性他自然是有的。

  另一方面,房裡還多了股絕不可能出現的香氣——一股好聞的女子香氣。

  他的房從不讓侍妾踏入,即便寵幸她們,也是上她們的房,並且淨身之後才回房,所以那股女人身上的香氣,是絕不可能出現在他屋子裡的。

  那香氣極淡,但他靈敏的嗅覺仍是聞得出來。

  是誰在裡頭?

  他直覺那人躲在寢室裡,所以警覺地放輕腳步,朝內室走去。

  內室裡空無一人,不過他察覺那個潛入者仍在這兒——他還能聞到那股香氣隱隱飄散。

  鷹眸四下梭巡,腳步也隨之移動,找尋那個潛入者可能的躲藏之處。

  涵泠躲在大床的金色布幔之後,屏氣不敢亂動,深怕被冷翼察覺她躲在這兒。

  聽著他的腳步聲在周圍響起,好幾次她嚇得幾乎要尖叫,不過又及時忍住。

  他的腳步聲停頓許久,接著好像是放棄了,又朝外頭而去,逐漸遠離。涵泠輕拍胸口,正要喘一口氣,忽然身旁的床幔刷地一聲被用力拉開,冷翼帶著陰沉笑意的臉龐,出現在她眼前。

  「啊——」這回她再也無法控制地尖叫出聲。

  被他找到了!

  「我的公主愛妾,你鬼鬼祟祟的躲在這兒做什麼?嗯?」

  他不懷好意地瞇起眼,上下打量她,接著冷笑一聲,撩起涵泠的一束髮絲,湊到鼻端前嗅聞那抹馨香。

  「如果想來暗算我,你身上的香氣太重了;如果是想來誘惑我,你的衣服也穿得太多了。」

  他刻意做出的親密動作並未讓涵泠感到任何一絲濃情蜜意,只覺得渾身寒毛聳立。好像老虎在吃掉自己的獵物前,好整以暇地耍玩著……

  「我……我才不是來誘惑你的!」涵泠被奚落得無地自容,漲紅秀臉,窘迫地道。

  「如果不是想來誘惑我,那就是想來——暗算我了?」他故意曲解道,其實心裡認定她沒那個膽暗算他。

  涵泠猛力搖頭解釋:「不是的!我怎麼會想暗算你呢?你是我的夫婿——」

  「還不是。」冷翼冷冷提醒。「我們尚未拜堂,並非夫妻,而要說是妾室,我們也還沒圓房。」

  聽到他提起那件親密的事,涵泠的芙頰染上嫣紅,海棠般的艷紅,美得炫目。

  有半晌的時間,冷翼看癡了,待回過神後,又惱怒自己竟被她牽動,更恨她能如此輕易左右他的情緒。

  「喔,我明白你的意圖了,你想誘我與你圓房,如此便可要脅我與你完婚,是吧?」他故意道。

  他的胡亂推測,讓涵泠又羞又氣。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強迫你與我完婚,更不可能逼你圓、圓房!」

  「是嗎?」冷翼惡劣一笑。「那麼,你就是混進來當奸細的了?那讓我叫人進來,將你打入地牢好好盤問,或許你就會吐實了。」

  說完,他佯裝要高聲喊人。「來人——」

  涵泠見他真要喊人,深怕心虛之下被逼問出龍袍的事,便急忙想阻止他,可是她既不懂武功,力氣也沒他大,唯一能想得到的辦法只有……

  她慌得無暇多想,踮起腳,以小手封住他的嘴,想阻止他叫人,前些時候,她的小手在新城弄出了許多傷,但經過蘭兒這陣子細心替她調養,早已恢復以往的白皙柔嫩,甚至更加細嫩光滑。那軟綿綿的小手輕觸在他的唇上,冷翼只覺得好像一把羽扇,掮動著他的心扉。

  難以克制地,他以自己的唇舔吮她的掌心,感受那豆腐般的細緻柔嫩。

  該死!她簡直是生來克他的,他根本無法抵抗她。

  「啊!」涵泠倏然一驚,一雙美麗的眼兒瞪得好大,急急忙忙要將手抽回。

  冷翼鬆手了,但卻趁她抽回手、將手藏到身後去時,順勢將她摟進懷裡,握住她藏在後頭的小手,略微施壓箝制住。

  她再天真純潔,也能感覺到那種莫名的危機感,好像落入大狼手裡的小兔兒,知道自己即將被生吞活剝……

  她開始扭動身軀掙扎起來,試著想逃,但冷翼怎麼肯放人。

  打從她入王府的第一個晚上,他就渴望著她,只是一直忍耐。忍耐了這麼多個晚上,他無法再忍下去了!

  「不……」

  涵泠慌張地掙扎,察覺到她想逃,冷翼冷不防地低頭攫住她甜美的小嘴。

  話語倏然卡在涵泠喉中,冷翼的吻,讓她瞪大眼,震驚得忘了一切,只能被迫感受他炙熱的唇。

  「涵泠!」冷翼加深了吻,粗喘地呻吟。

  她的唇小巧豐潤,柔軟香馥,甜如蜜糖,品嚐她的感覺,好得不可思議。

  他並非沒有嘗過女人的唇,但她們的唇與她截然不同,她的唇柔軟誘人,讓他有種欲罷不能的衝動,想一嘗再嘗,捨不得放開。

  唯一讓他感到不滿的,是她的吻技太差,只會呆板地貼著他的唇,根本不懂回應。

  因為不滿足,所以他低咒一聲後,抬高她的下顎,微一使勁,讓她的唇瓣自然分開,方便他的舌探入其中。

  他大膽火熱地勾弄她的粉舌,貪婪地汲取甘甜的蜜汁。

  涵泠瞪大眼,錯愕地看著他親吻自己,彷彿自己化成了一縷幽魂,正看著不相干的旁人相擁熱吻。

  「傻子!閉上眼睛。」冷翼見她傻愣愣地看著自己,啼笑皆非地柔聲命令。

  涵泠這才回過神來,驚喘一聲,聽話地緊緊閉上眼,感覺他的舌更加深入,挑逗她的唇舌,也攪亂她的心。

  涵泠輕聲呻吟,感覺到一陣又一陣的顫慄,一股莫名的渴望竄過全身,讓她禁不住輕顫起來。

  初嘗情慾滋味的她,敏感又脆弱。

  冷翼察覺到她敏感的反應,勾起唇角,得意自己能輕易掌控她。

  他抽開自己的唇,情慾漸濃的雙眼專注地凝視著她,彷彿他第一次見到她。

  她真的很美,白玉般的臉孔秀麗絕倫,鑲在其上的美麗大眼因情慾而迷濛;芙頰嫣紅,艷如桃花。他一抽開身,她立即因空虛而睜開美眸,發出失望的呻吟。

  冷翼得意地一笑,雙眼微瞇,幻想著她在床上嬌媚扭動的模樣,下腹炙熱的慾火萬分強烈,強烈到令自己心驚。

  他想要她,非常想!

  他是個正常的男人,自然有男人當有的慾望,但他的自制力一向很強,從不貪戀美色情慾,即便有三名如花似玉的侍妾,也沒一人能進入他心底。對誰,他都不曾迷戀,少了誰,對他來說也都無所謂。

  但如今他卻打從心底想要一個女人——一個他不該擁抱的女人。

  但今晚他不想顧慮太多,只想順從自己的慾念,滿足打從見到她之後,就一直折磨著他的渴望。

  從他火炬般的瞳眸中散發出的熱度,幾乎要讓涵泠燃燒起來,雖然純潔,但她並不無知,她知道他想要什麼。她期待,卻也恐懼著。

  膽怯的她,興起了逃跑的念頭,然而才一轉身,根本還來不及逃開,他的大掌已牢牢將她攫住。

  「點了火,就想跑嗎?」他附在她耳邊,啞著嗓子輕聲質問。

  熱呼呼的氣息拂向耳廓,讓涵泠又是一陣顫慄。

  「求你……讓我走。」涵泠哀軟著語調,低聲乞求。

  「不!」冷翼強硬回答。「至少今晚不能。」

  他堅定地攔腰抱起涵泠,走向他的大床。

  今晚,誰也不能阻止他。

  「你……你要做什麼?」

  涵泠被放到床上,連忙彈坐起來,不安地問。

  因為驚慌,她說話都結巴起來了。

  「你不知道嗎?」他哼笑。

  大理的公主,像是個小女娃一樣單純嗎?

  涵泠當然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會連身體都顫抖起來。

  「你冷嗎?邊城入夜後,是涼了些。」冷翼頓了下,邪惡地輕笑道:「不過我很快就會讓你暖和起來。」

  涵泠聽了差點沒尖叫起來。

  「不……不用了!我……不冷。讓我回去……你這樣,我會睡不著……」涵泠想翻身逃下床,但一雙大手把她捉住,俯身將她牢牢釘在床上,像只被五花大綁的螃蟹一樣,動彈不得。

  「我也沒打算讓你睡。」冷翼滿眼情慾地啞聲道。

  況且要是讓她走了,睡不著的人就會變成他了。

  不再給她抗議的機會,冷翼低下頭,再次吻住她的唇,這回的吻比方才得的更濃烈、更急切,大手也撫上纖柔的嬌軀,不安分地開始扯開她身上的衣物。

  「別……」涵泠頓覺身體像著了火,快燒起來了,連腦子都一陣空茫,根本無法好好思考。

  見她眼神迷茫,魂兒不知飛往哪裡去了,冷翼寒著臉,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沉聲命令:「別發愣!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只能看著我!」

  他霸道地將她害羞躲藏的臉龐轉向他,不許她逃避。

  涵泠沒有選擇,只能怯怯地抬起眼眸望向他,那含羞帶怯、欲言又止的嬌羞模樣,格外誘人,更加兇猛地燃起他的慾火。

  他低吼一聲,再次吻住她的唇,需求她的熱情,霸氣的掌,直接撫上沒有衣物遮蔽的嬌軀。

  那細緻的肌膚,比他猜想的還要柔細滑膩,他不由得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她是他的!只屬於他……

  清晨的第一道陽光從窗口映入時,冷翼便醒了。

  一清醒,他便敏銳地察覺身旁有異,瞇起眼,很快發現那不尋常的感覺,來自懷中的柔馥馨香。

  他低下頭,瞧見涵泠像只小貓一樣蜷縮在他懷裡,安安穩穩地沉睡著。

  他眼底的銳利褪去,湧上罕見的柔情。

  他把她累壞了。

  他沒想到自己會這般迷戀她的身體,像被施了迷魂藥般,完全無法克制,一次又一次地貪婪擷取,需索無度。

  昨夜的貪歡,真的讓她累壞了吧?瞧她睡得不省人事,雙頰紅撲撲的,像嬌嫩的花瓣一樣。

  冷翼忍不住伸出手,以指端磨蹭她臉頰上柔細的肌膚。

  涵泠在睡夢中感覺微癢,噘起紅唇,嘟嚷著躲開,那貪睡的可愛模樣,將冷翼逗笑了。

  憐惜她的疲累,冷翼輕巧地翻身下床,沒吵醒她。

  更衣之後,他又湊上前,愛憐地在她臉頰上輕印一吻,這才轉身輕聲離開房間。

  天色尚早,他沒驚擾任何人,打算先上書房看點半夜沒處理完的公文。

  行經花園時,他聽見假山後傳來輕細的說話聲。原本無意偷聽,但那人的聲音聽來實在太驚訝,他忍不住駐足聆聽。

  「那個嬌嫩公主,靠得住嗎?」

  「放心!根據咱們收買的密探回報,她已經開始搜找玄王私藏的龍袍,待她搜出龍袍,咱們便有借口興兵圍攻玄王府,拿下玄王,然後返回大理城,向國丈領賞了。嘿嘿!」

  嘿嘿好笑的是禮部尚書朱上銖,他心懷鬼胎並不奇怪,令冷翼驚訝的是,與他談話之人竟是周正綱。

  原來他們是一夥的!

  周正綱說什麼受忠臣們所托,來求他起兵篡位,根本是個圈套,他早被董合收買了。

  獻龍袍給他,是一個餌,如果他對皇位真有一絲野心,很容易就會受到煽動,正好給他們一個興兵攻城的好借口。

  連所謂的忠貞之臣周正綱也被董合收買,冷翼並非完全預料不到,他真正想不到的,是涵泠竟也是他們的共謀!

  最毒婦人心,難道真是如此?為了騙他上當,誘他上勾,她不惜犧牲自己的清白,色誘他掉入陷阱嗎?

  難怪昨晚她會那般害羞又熱情地在他身下曲意承歡,原來全是為了鬆懈他的警覺性,讓他陷入她柔情蜜意的陷阱中,死得毫無防備。

  他面色寒凜,心更冷。

  好不容易,他的心才對她有一絲軟化,願意相信她是善良無辜的,願意給她幾分柔情,也動了真心接納她。

  但那全是假的。

  她的笑,是虛假。她的吻,是虛假。她的善良可愛,全部都是虛假!

  心,冷絕了。

  姓段的,怎會有什麼真心真意呢?他實在愚蠢!

  一串自嘲的粗噶苦笑,逸出冷翼口中,他難掩痛苦地閉上眼。

  段涵泠呀段涵泠,你真會偽裝,我自認懂得識人,卻仍是栽在你手中了!

  他的雙眼倏然睜開,其中已不再有半分柔情。

  膽敢算計到他頭上,她就要有辦法承受那後果!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7 00:02:42

第七章

  「唔……」

  涵泠醒了,卻沒立即睜開眼,她慵懶地在被窩裡伸了伸懶腰,花辦般的芙頰在枕上贈了贈,甜美的唇畔揚起一抹滿足的微笑。

  一旁傳來低低的輕笑聲,驚憂了她,她慌忙睜開眼,迎上冷翼那雙噙著笑意的眼眸。

  「啊!」昨夜羞人的記憶,倏然竄入腦海裡,想起那些裸裎相見、肌膚相觸的親密感覺,涵泠害羞地低呼一聲,飛快鑽入被窩裡,躲著不肯出來。

  「呵,懶貓兒,還不想起來嗎?」他的臀落在床沿,沒強硬掀開被團,只以大手撫弄被團外模糊的曲線。

  即使涵泠躲在被窩裡,隔著一層厚厚的被褥,都還能感受到他的雙手所帶來的神奇魔力,身子又開始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

  她看不見,冷翼嘴角雖然笑著,語調也溫和無比,眼神卻無一絲溫情,瞳眸深處凝結著冰,誓言要將她摧毀。

  原以為昨晚的彼此相屬,會是一個美好的開端,然而那卻只是一個醜陋不堪的陰謀——為了要摧毀他、摧毀玄王府的惡毒計謀。

  冷翼不甘被她那張溫柔深情的假面所欺,他恨不得立刻毀了她!但他不會直接揭發她的陰謀,因為那讓她太好過了。他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先將她高高捧上天,再將她狠狠摔落,讓她也嘗嘗被人耍弄的痛苦。

  他會讓她以為他完全被她迷惑住,寵好、疼她、順她,像個徹頭徹尾的傻子,直到……

  哼!他藏住唇角陰狠的冷笑,不讓她發現。

  他迫不及待想看看她錯愕、難堪、痛苦,窘迫又懊悔的模樣!

  「快點起來,小懶蟲。今兒個我帶你出城去,你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新城的百姓嗎?」冷翼隔著繡被,輕拍她的臀。

  「新城?我要去!」一聽他說要去新城,涵冷慌忙掀開被子探出頭來。

  自從她在新城昏倒後,冷翼就沒再帶她去過新城,  她幾度要求想去看看大家,但都被冷翼一口拒絕。

  今日難得他答應再帶她去,那麼她當然要去。

  「既然想去就快些起身,晚了我可不等你。」冷翼柔聲威脅。

  「好嘛好嘛,我——啊!」涵冷慌忙想起身,結果手腳不小心纏在棉被裡,整個人險些摔到床下。

  冷翼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將她拎回床上,語帶寵溺地輕斥道:「怎麼不小心一點?萬一摔著了怎麼辦?」

  「你……」涵冷眨眨眼,有點狐疑地瞧著他。

  他太過溫柔,溫柔得簡直不像他,她不禁要懷疑,他是不是喝錯了藥?或是一早起身時不小心摔著,跌壞了腦袋?

  「怎麼了?」他湊近她,好聲好氣地詢問。

  涵冷粉臉倏然漲紅,慌忙搖搖頭說:「沒……沒什麼。只是你今兒個……  好像有些不同。」

  「喔,哪裡不同?」他頭微傾,眼神帶著地抹沉吟。

  就是這點不同!瞧,他嘴角甚至噙著寵溺的笑意。

  「就是……你今天對我特別溫柔……」

  雖然打從邊城回來之後,他對她就不再惡言相向,但也沒有太過熱絡。不過他今天真的很反常,對她前所未有的好。

  涵冷心裡感動之餘,也不免有些惶恐不安。

  他為什麼突然變得對她這麼好?

  「對你溫柔不好嗎?你喜歡我罵你嗎?」他一副好笑的表情。

  涵泠連忙用力搖頭。「當然不是,只是……」

  冷翼又輕聲一笑,拍拍她的頭頂說:「傻丫頭,我對你溫柔的道理很簡單,是因為我們圓了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我不對你溫柔,要對誰溫柔呢?行了,別瞎猜了,快起身吧,不然真的不等你了。」

  「我馬上準備。」涵泠怕他真的不等她,立刻準備下床打理自己。

  然而一掀開被子,才發現自己渾身光溜溜的,驚窘地尖叫一聲,連忙又把被子捲回自己身上。

  「麻……麻煩你先出去一下好嗎?」

  她整張臉紅得快冒煙了,垂下頭,好小聲地請求。

  「嗯,我出去找你的婢女過來幫你打理,另外讓人給你準備些清爽的早膳。」

  他既沒嘲弄她,也沒為難她,輕撫了撫她細緻的臉龐,便微笑著轉身出去了。

  涵泠愣愣地看著他走出去,下意識抬起手,眷戀地撫上他剛才摸過的臉頰,心裡湧現說不出的甜蜜。

  他對她太好、太溫柔了,讓她幾乎不敢相信。無論他是為了什麼原因突然改變態度,他變了是事實。

  她相信這是一個好的開始,現在的他,一定願意陪她回宮,替父皇掌理朝政,相信父皇也一定會感到萬分欣慰的。

  她滿懷著希望,露出滿足的甜笑。

  不過想到龍袍之事,美好的心情稍微受了影響。

  希望這是個誤會,不要是真的!

  好一陣子沒出現,新城的百姓們依然很歡迎涵泠的到訪。

  只是這回他們不肯再讓她干苦活,她只好幫忙帶孩子,陪新城裡的孩子玩。

  冷翼佇立一旁,冷冷看著她與人孩童們嬉戲,笑得燦爛如花,除了蔑笑,心裡也感到不解。

  為何一個陰險狡捨、心機深沉的女人,會有這般天真甜美的笑容?

  是她太會偽裝了,還是他誤解了她?

  一定是她太會偽裝了,裝得單純、裝得無辜,用那張謫仙般美麗的面孔,欺騙不知她真面目的人。

  「翼。」涵泠忽然抬起頭,招手要他過去。

  他不愛她喊他翼哥哥,於是她改喊他的名字。

  「什麼事?」

  他斂起陰沉,戴上溫柔的面具,淺笑著緩緩走過去。

  「敏嘉說想要學武功,可以請你找個人教教他嗎?」她的美眸望著他,透出祈求。

  「你想學功夫?」冷翼望向年約六、七歲的小男孩,認出他是剛來到新城不久的劉寡婦的獨子。

  「嗯!」男孩很肯定地用力點頭。

  冷翼眼底透出真正的柔和,對男孩微笑道:「當然可以,你想學的話,我現在就請我的隨護衛白叔叔教你。」

  「真的嗎?謝謝王爺!謝謝白叔叔!」男孩開心地不斷道謝。

  「我期待你的表現,如果你學得夠好,將來我的安危就靠你保護了。」冷翼拍拍小男孩的頭激勵道。

  「我一定會好好學的!」男孩果然幹勁十足地用力點頭。

  「來吧!敏嘉,看看你有沒有辦法把我的飯碗搶走。」白雲天笑著,把男孩領到一邊去了。

  冷翼目送他們走離,而涵泠噙著笑意的美麗眼眸,則緊鎖著他,發現自己一天比一天更欣賞他,也更仰慕他。

  她很高興他是個愛孩子的人,那代表他是個心慈的人,不知道他們將來若是有了孩子,他是否也會這般寵愛自己的孩子?

  涵泠不自覺撫向自己的小腹,昨晚的一夜歡愉,可讓她有了他的子嗣?

  泠翼轉過頭,瞧見的便是涵泠的充滿母性愛的溫柔表情,他的心倏然像被利刀刺中,疼痛難當。

  她怎麼還敢裝出那種溫柔慈愛的表情?她不覺得自己虛偽得令人作嘔嗎?

  因為不想再看她裝模作樣、假裝仁慈的姿態,他別開頭掩飾自己的厭惡,道:「外頭陽光炙熱,你先進屋去吧!我與其他人去看看新蓋好的議事堂。」

  「好。」涵泠聽話地點點頭。

  冷翼勉強擠出一抹笑,隨即轉身離去。

  一轉身,他臉上的笑容不再,只剩鄙夷與冰冷。

  從邊城返回玄王府時,夜色已深,也早過了用膳時間,冷翼對涵泠道:「忙了一天,你應當累了,我讓人將飯菜送到你房裡。你早點吃了休息,嗯?」

  「那……你呢?」涵泠像個新婚妻子般,害羞地問。「你不和我一起吃嗎?」

  「你自己用吧!我還有事得去處理。」

  「那我讓人備點宵夜,等你過來吃。」她心疼他沒時間好好用膳,想替他準備一些營養的補湯和點心。

  冷翼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凝睇著她,好像想看穿她。

  「怎……怎麼了嗎?」涵冷有點不安,他毫無溫情的眼神,讓她好惶恐。

  他依然盯著她,片刻後突然咧開嘴,綻開一個溫柔的笑容。

  「沒什麼,那就麻煩你了。」

  涵泠這才鬆了口氣,也跟著笑了。

  「好,我會問問廚子你喜歡什麼,先幫你準備好。」涵泠羞澀地說道。

  「謝謝你。」冷翼微笑道謝後,轉身離開。

  涵泠先去了一趟廚房才回房,在蘭兒的服侍下沐浴淨身,將頭髮洗乾淨,又梳得烏亮,換上她最喜愛的柔軟綢衣,坐著擺滿點心小菜的桌前,興奮地等著冷翼到來。

  桌上的菜,雖然不是她親手做的,但是她親自去廚子那裡,一樣樣拜託廚子做出來的。

  據說這些都是冷翼喜歡的口味,  她期待著能看到他欣賞的表情。

  「公主,您晚上還沒吃東西呢,光瞧著這些菜,怎麼會飽呢?駙馬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進來,您自個兒吃點吧!」蘭兒催促道。

  「沒關係,我不餓,我等駙馬來了一塊兒吃。」涵泠微笑著搖搖頭。

  「我從沒見過公主這麼在乎一個人,看來駙馬真把公主的心捉得緊緊了呢!」

  蘭兒很欣慰,但也很怕她家公主會受到傷害。

  依她瞧,這位駙馬性格冷僻,陰晴不定,他真能好好疼愛她家公主嗎?她有點懷疑。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對他,就是和其他人不同……無論他對我再怎麼過分,我就是沒辦法真正恨他。」

  涵泠無可奈何地低語,語氣有些哀怨,有些心酸。

  如果可以選擇,她當然希望選個疼她、寵她、愛她的夫婿,兩人夫唱婦隨,當一對神仙眷屬,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顧羞恥地巴著一個恨她父皇、外公入骨的男人,翼盼他能夠愛她、給她柔情,為她拋卻過往的仇恨。

  但她卻偏偏愛上了他。

  明知道他陰駑冷酷,卻還是愛上他偶爾展現的柔情……

  夜逐漸深了。

  蘭兒已經打了好幾個呵欠,卻還是不見冷翼出現。

  「駙馬好慢啦!該不會回自個兒的房睡下了吧?」否則哪有忙到三更半夜還不進房的道理?

  「他答應我會來,就一定會來的,或許是有事耽擱了。」涵泠看看天色真的晚了,便對蘭兒說:「你先去休息吧!這兒不需要你伺候了。」

  「可是……」蘭兒不忍讓她一個人空等。

  「沒關係!明兒個你還得早起,可別爬不起來才好。」涵泠不想讓她睡不夠。

  蘭兒想了想,萬一駙馬半夜真的來了,明兒個早確實得早起伺候,於是便接受了涵泠的好意。

  「那我先下去休息了,如果公主有任何需要伺候的,一定要喊我一聲喔。」蘭兒不放心地叮囑道。

  「我知道了,你真愛操心。」涵泠笑道。冷翼等會兒就來了,不會有什麼需要她伺候的。

  「那我去睡了。」蘭兒打著呵欠,一臉受困地退下了。

  當房裡只剩涵泠一人時,強烈的弧寂感霎時急速湧來,她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朝外望去。

  夜空藍得近乎黑色,冷月孤星,清泠寂寥,一股寒意襲來,她以手摩挲雙臂,趕緊將窗子關上。

  是真的晚了呢!翼怎麼還不來呢?真是有事耽擱了嗎?還是——出了什麼意外呢?

  涵泠漸漸擔憂起來。

  不!不會的,要是他出了什麼意外,府裡必定亂成一團,而現下除了蟲聲唧哪之外,她什麼騷動也沒聽見,所以他應該沒出事。

  既然沒事,為什麼不來呢?真是有事耽擱了嗎?

  涵泠坐在桌前,望著完全冷透的點心菜餚,熱切的期待,也逐漸變冷。

  第二天一大早,擔心得幾乎一夜沒睡的涵泠梳洗後,匆匆離開房裡,去找整晚都沒出現的冷翼。

  詢問了馬總管,她才知道冷翼昨晚很早就休息了,現在人正在飯廳用早膳。

  涵泠一方面安心了,但另一方面也有不解與不滿。既然他沒事,也早早就忙完了,為什麼沒來找她呢?

  她直奔前頭的飯廳,想當面問個清楚。

  人才踏上前廊,還沒走進飯廳,就聽見熟悉的鶯聲燕語,因為要接待兩位大官而好一陣子沒獲准和冷翼同桌吃飯的侍妾們,又出現了。

  涵泠心一涼,放緩步伐走進門,一眼瞧見冷翼坐在桌前,身旁圍繞著三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個個忙著要討好他。

  「喲!妹妹,好久不見了。」

  紫衣發現涵泠到來,好不虛偽地開口,佯裝熱絡地拍拍身旁的空位喊道:「來來,這兒坐啊,咱給你留了一個位置呢!一早王爺就招咱們姐妹一起用飯,自然不能少了你呀。」

  「好……謝謝。」涵泠頓覺茫然無措,過去那種走錯房的感覺,又出現了。

  她愣愣地坐下後,求助地抬頭望向冷翼,他卻連一眼也沒看向她,逕自享受身旁的妾室們送到口邊的菜,甚至還反餵她們。

  「來,吃菜。」

  「謝謝王爺賞賜。」緊貼在他身側的翠鑲像在示威般,半瞇的眼眸一邊睨著涵泠,一邊張開艷紅的嘴,吃下冷翼夾給她的菜。

  瞧見冷翼對翠鑲疼寵有加的模樣,她心頭宛如被淋上滾燙的熱水,疼痛難當。

  但她仍想:這根本沒什麼,只不過是一起用頓飯而已……

  今兒個的早膳又是滿桌的辣,她毫無食慾地替自己倒了杯熱茶,一小口一小口茫然喝著。

  腦子裡的思緒還在兜轉,又聽見翠鑲嬌滴滴地虛偽嚷著:「哎喲,才不過動了下,身子就熱起來了。」

  說完,刻意把高高的領口拉開,展示上頭的「東西」。

  涵泠一見她的脖子,倏然倒抽一口氣。

  翠鑲的頸子上,佈滿了看來像是唇痕的斑駁紅印,映在她奶白的皮膚上,看來格外清晰。

  她的脖子上怎麼會有那些?難道是……

  涵泠正懷疑時,翠鑲卻像要回答她似的,故意說道:「王爺,您昨晚在我那兒過夜,妾身卻伺候得不夠周到,真是對不起王爺。難得昨晚王爺興致好,多要了兩次  ,是妾身不濟,一下子就累倒了,沒讓王爺滿足,妾身知罪。」

  她恬不知恥地將閨房情事,大刺刺地拿出來在餐桌上炫耀。

  涵泠聽了嬌顏倏然一白,翠鑲的話有如一把刀,筆直剌入她心中。

  他昨晚在翠鑲那裡過夜?

  他明明應允了她,晚上會過來的,卻失了約,只因為他上了其他女人的房……

  瞧見翠鑲脖子的斑斑紅痕,不難想像昨晚他們是如何火熱地翻雲覆雨、交頸纏綿……

  啪!她手中的熱茶掉落在桌上,裡頭的熱茶濺了出來,她隱約感覺有些滾燙的茶湯噴濺在手上,但她卻絲毫不感覺痛。

  「哎喲!燙著我了,疼死我啦!」茶湯也濺了一些在紫衣身上,她拔高嗓子,誇張地大喊。

  「你做什麼?」冷翼怒瞪著她,震怒質問。

  涵泠瑟縮了下,無意識地喃喃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對不住……」

  「誰和你說這個?」冷翼又惡狠狠地瞪她,一副不知是該掐死她,還是用力搖醒她的模樣。他想問的是:她為何燙傷自己?

  「來人!」他怒然起身大喊。

  「王爺有何吩咐?」馬總管很快出現在門口,等候差遣。

  「公主燙傷了,替她拿火傷藥來。」冷翼厭煩地命令。

  「是」馬總管立即去吩咐,冷翼沒等他折回,便起身走出飯廳。

  「翼!」涵泠心頭一驚,不顧一切起身追了出去。

  「什麼事?」冷翼半旋過身,滿臉冰冷不耐。

  涵泠又像被剌了一刀,但她忍住痛,強擠出笑容問:「昨兒個夜裡,你怎麼沒過來呢?我等你一個晚上——」

  話沒說完,就被冷翼不耐煩地打斷了。

  「我高興上誰的房,就上誰的房,你不過是是個侍妾,有什麼資格過問?」

  「我……」涵泠像被刮了一掌,麗容霎時刷白。

  「我只是擔心……我昨晚等了一夜,怕你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只要你少靠近我,我就不會出意外。另外,你可以死心了,今後我不會再上你的房,像你這種呆板無趣的女人,我毫無興致。」他說著違心之論。

  涵泠雖然生澀羞怯,卻帶給他前所未有的滿足,他之所以說出這麼惡毒的話,純粹只是為了傷害她。

  涵泠受傷了,不只是心,還有她的自尊。

  為什麼才剛以為他轉了性子、多了幾分柔情,他又給她如此殘酷的一擊?

  「為什麼?」涵泠的淚立即落了下來,她語調哽咽地問:「到底為什麼,你要這般折磨我?我做錯了什麼?難道就是因為我姓段,生在皇宮,就得受你百般欺侮嗎?」

  「公主這句話言重了,你是堂堂的大理國公主,誰敢欺侮你呢?」冷翼諷刺地問。

  「身為大理公主,不是我的原罪!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當個公主,只想做個平凡的女人,嫁個疼我、愛我的丈夫,與他一起度過寧靜的一生,遠勝過被關在華麗的牢籠裡……」涵冷顫抖地說著,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她哭了!冷翼沒想到,她的淚對他還有影響力,他居然還會心疼,居然還在乎她是不是在哭泣。

  自己的執迷不悟令他生氣,他不能再被她耍得團團轉了,於是他裝作對她眼淚視若無睹,面色陰沉地冷笑道:「我見公主還挺享受皇宮裡奢華的生活,說是牢籠,豈不矯情?你就別再裝了!」

  他的諷刺,令涵泠心都碎了。

  「我以為……我以為你已經不怪我,不在乎我是你所恨的皇室公主……」

  她一點也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哭得淚眼朦朧,她想堅強面對他的冷言冷語,卻禁不住內心的軟弱,無助地哭了起來。她哭得渾身顫抖,眼前一片模糊,連想要好好瞧清楚他臉上的表情,都瞧不清楚。

  「我怎麼可能不在乎?別忘了姓段的害死我父親,你是那兇手的女兒,這件事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她的眼淚殺傷力太大,冷翼選擇別開頭,不去看她。

  他強迫自己將過錯壓在她頭上,逼自己繼續恨她。

  涵泠見他索性整個人背對她,一副不勝其煩的冷漠姿態。心,真的冷了。

  「所以說,我們之間再無可能了?」

  聽到她說他們之間再無可能,冷翼倏然一驚,下意識地怒喊:「不!」

  當他發覺自己太過激動,又立即一變態度,寒著臉,冷冷地道:「你若想留在我身邊,也並非不能。只要你安安分分地以侍妾的身份待在王府裡,別惹紛爭、製造事端,玄王府也不是容不下你……」

  他恨自己明知道她是個心機狡猶的女人,卻仍放不下她,只要她拿那雙美麗的眼眸望著他,他就失了魂。

  或許他真正該厭惡的,是自己。她究竟對他下了什麼蠱?「總之,你想待在這,就給我老實安分一些,否則,王府的大門沒鎖著,你要走隨時請便!」

  他雙拳惱怒地握起,狠絕地說完,倏然轉身倉惶離去。

  涵泠宛如石雕般呆立著,腦海中不斷縈繞著他拋下的絕情話語:你要走隨時請便!

  要走隨時請便……

  呵,口氣這般強硬,這般冷漠無情,真像他的作風。

  涵泠淒楚地一笑,伸手抹去臉頰滑落的淚,卻發現那淚像水流一樣怎麼也抹不完。她捂著眼,無助地想讓它停止,別再丟臉地掉個不停,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不曉得自己該怎麼辦,是該留下,還是走……

  一想到要離去,她的心就像刀割般,疼痛不已。

  她捨不得走,即使他這般冷絕無情,她仍是無法離開他。

  她愛他呀!她真的愛他!

  真的愛他……

  「公主!」

  蘭兒見涵泠許久沒回房而尋來,看到她渾身顫抖地哭泣著,頓時驚惶地大叫。

  「公主!您怎麼了耶是誰欺負您了?公主?」

  「蘭兒!」涵泠一見到蘭兒,就像見到久違的親人,倏然抱住她,開始嗚咽痛哭。

  蘭兒打小服侍涵泠,除了當年皇后過世之外,她從未見過這位溫柔可愛的公主哭得這樣傷心。

  她哭得讓蘭兒好心酸,立即的,蘭兒也跟著哭了起來。

  「是不是那三個討厭的侍妾找公主麻煩?還是駙馬又惹公主傷心了?公主,咱們不要待在這裡了,回宮去吧!」她實在不忍再見涵泠傷心。

  涵泠哭得無法言語,但仍是猛力搖頭。

  不!她不走。

  她還無法死心,她相信他對她仍有愛,一定是有什麼誤會造成這種結果……  她不要因此放棄,她要再試一次。

  「公主,您這又是何必呢?這玄王府裡沒幾個人是真心待您好,何必在這兒受人欺辱呢?」蘭兒實在心疼極了。

  「蘭兒,你不懂……我愛他,我真心愛著冷翼,一旦我放棄了,我們之間就真的完了……我不要那樣!」

  「公主——」蘭兒不以為然地扁起嘴,很想說:完了就完了,憑公主您的條件與身體地位,還愁找不到一個更理想的駙馬嗎?

  涵泠噙著淚,自嘲地一笑,輕聲說:「或許我真的很傻,但我還不想放棄,我想再試一次,在我的心徹底死去之前……我目前剩下的,只有這份勇氣了。蘭兒,我需要你的鼓勵,你別氣惱,支持我好嗎?」

  她拉住打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的婢女的手,柔聲央求。

  聽到她這麼說,蘭兒哭到不行。

  「雖然蘭兒很捨不得公主在這兒讓人欺負,但公主都這麼請托了,蘭兒忍心不支持公主嗎?」蘭兒抹去眼淚,壯大氣勢似的插著腰說:「好!咱們留下來,要是駙馬爺再不對公主好些,我蘭兒可不放過他!」

  蘭兒鼓著嘴,氣呼呼的模樣,這得涵泠噗嗤一笑,心裡也暖了起來。

  「謝謝你站在我這邊,蘭兒。」她握住婢女溫暖的手,噙著淚,揚起了一抹微笑,萬分真心地道。

  蘭兒又感動又彆扭,抹著淚粗聲嚷道:「瞧公主又是眼淚又是鼻涕,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咱們回房去,我好好替公主梳洗打份一下。」

  說完,拉著涵泠的手,就往她們的院落走去。

  樹叢後,緩緩走出兩道身影,前方的人直勾勾地望著涵泠消失的方向,斂眉深思,滿臉狐疑。

  而後頭的人則一副爽朗性格,聒噪地道:「沒想到這涵泠公主對王爺您用情這麼深耶,這番情意絕不可能是假!不過話說回來,那看來膽小的婢女也讓我刮目相看,原來她也挺忠心的嘛……」

  白雲天的話,落在冷翼心頭,逐漸發酵。

  涵泠公主對王爺您用情這麼深,這番情意絕不可能是假!

  是這樣嗎?懷疑與遲疑,同時出現在冷翼眼中。

  涵泠方纔所言,他聽得一清二楚。

  她親口說她愛他……

  她愛他!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在聽到她這麼說時,自己心頭有多麼激動。

  可是他仍無法相信她!

  他親耳聽見朱上銖與周正綱的對話,也親眼瞧見她鬼鬼祟祟躲在他房裡,事後他也發覺,房裡的東西確實有被翻動過的痕跡,可見她的確是為了翻找龍袍才潛入的,他並沒有誤會她。

  可是這會兒又親耳聽到她坦承對他的愛,他真的被攪糊塗了。

  她究竟是真心愛他,還是謊言?還有她究竟是向著他的,還是來對付他的?

  但無論如何,他不會再輕易釋放出真心。

  一次的教訓已經足夠,他不會再讓她有機會靠近他的心,並傷害它。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7 00:02:58

第八章

  打從那日的事情發生之後,冷翼便不曾再找過涵泠。

  白日,他四處忙碌,幾乎不在府裡。朝廷來的兩位官員他也放任不理,不再費心招待。

  而夜裡,他也沒上過涵泠的房,只留宿在其他三位侍妾的房裡,盡情地享用她們軟玉溫香的伺候——雖然他並非真心享受這一切。

  這晚——

  「王爺……」

  激情方興未艾,冷翼卻已了無興致,雙手枕在腦後,望著床頂的綢帳出神。

  一旁的翠鑲光溜溜地挨上來,在他偉健的軀體上挑逗地磨磨蹭蹭,撒嬌道:「王爺,再來一次嘛!您今晚只要了一次,往常您不都要好幾次的嗎?」

  翠鑲的不知羞恥與貪得無厭,令他大為反感,惱怒了起來。

  「是我伺候你還是你伺候我?我想要幾次,是由你決定的嗎?」他憤然翻身下床,開始動手著衣。

  翠鑲知道自己惹惱了他,慌忙用力掌自己的嘴,想讓冷翼息怒。

  「王爺,對不起,是妾身不好,妾身不該多嘴,妾身自己掌嘴!自己掌嘴!」

  她打得啪啪作響,但冷翼卻連瞧都不瞧她一眼,寒著臉著衣之後,逕自開門離去,不理會翠鑲的哭叫。

  夜色寂寥,他沒驚動任何人,獨自走在被月夜映得明亮的青石小徑上。

  其實冷靜下來想一想,翠鑲並沒有犯下什麼天大的過錯,以往她也曾這樣挑逗過他,而當時他只視為一種情趣,樂於滿足她,但今晚她同樣這麼做,卻引得他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他明白原因。

  因為他不想再要她一次——或許應該說,他想要的根本不是翠鑲。

  這陣子,他在理智上極為自制,能離涵泠多遠,便離她多遠,疏遠冷淡,完全當她是不受歡迎的客人。然而,相思是個叛徒,總在無人察覺時,悄悄爬上心頭,佔據他所有的思緒,控制他的情緒,讓他煩悶、讓他暴躁,讓他變得一點也不像自己。

  他想要的明明是涵泠,卻強迫自己到其他侍妾之處索歡,他折磨的究竟是她,還是自己?他不禁發出粗噶的低笑聲,苦澀地笑了。

  當他察覺自己竟站在涵泠的院落前時,才懊惱地發覺他又來到此處。

  他簡直像被下了盅一樣,總是不自覺地走到這兒來,有好幾次他幾乎都要上前推門了,才忽然驚覺,在無人發覺之前,飛快逃離。

  今晚也是如此,在他發現自己又來到此處時,第一個直覺反應便是轉身要走。

  然而一轉身,離去的腳步卻猛然頓住了。

  因為涵泠就站在他面前,身上披著一件及地的披風,正睜大詫異的美眸,驚喜地望著他。

  「翼?你……你來了?」涵泠嬌嫩的嗓子,因為極度的興奮而微微顫抖著。

  他終於來了!她好像有一輩子沒看見他了。

  今晚又是一個無眠的夜,她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所以索性披件披風,到花園裡散心,沒想到卻在返回時遇見這樣的驚喜。

  本以為他絕不會再來找她,但是他真的來了。

  「不好意思,你來久了嗎?來,請進來。」涵泠逕自推開房間的門,欣喜地迎他入內。

  「不——」冷翼本來要冷聲拒絕,卻在看見她發上凝結著如細小珍珠的夜露之後,戛然止聲。

  顯然她待在院子裡好一會兒了,為什麼深夜不睡,流連在夜寒露重的花園裡?

  是因為一個人孤單寂寞,所以才不願回房嗎?

  這一瞬間,一抹強烈的憐惜湧上心頭,趕走怨、逼走恨。也或許是夜色太深,月色太美,讓他的怨恨有了裂縫,無法再如白日那般狠絕。

  總之他鬼迷心竅地踏入了她的房。

  該死,他竟然還是來了!多少次強忍著見她的衝動,比自己漠然從她院落前離開,今晚卻因為一時心軟,壞了這陣子的克制與努力。實在可惱!

  他板起臉,用力往圓桌前一坐,命令道:「備水,我要淨身。」

  「現在要淨身?」涵泠感到詫異。

  「不成嗎?」他語氣很沖地反問。

  「不……當然可以,我馬上請下人備熱水。」涵泠垂下眼,馬上去找輪值的僕傭。

  涵泠沒吵醒蘭兒,親自去替他吩咐熱水。

  他端坐在桌前,清冷的眼眸四下掃視,打量她的寢居。

  這還是他第一回踏入她房裡,以往他從來不屑來此找她,所以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房裡的擺設。

  她的房不大,比起他和翠鑲她們的房,她的房間算小了。不但小,裝潢佈置也很簡單,沒什麼奢侈華麗的裝飾品,說這是堂堂大理公主的居處,大概沒幾個人會相信。

  他強壓下心裡的歉疚感,告訴自己沒必要自責,她是段璽善的女兒、董合的外孫女,本就該替他們受過。

  況且她並不無辜,她與朱上銖那兩隻狐狸串謀的事,他沒當眾揭發她,已經夠慈悲了。

  不過這倒讓他想起一件事……自那日意外聽見朱上銖與周正綱的談話之後,就沒再見過涵泠與他們有任何接觸。

  這其中另有緣故嗎?在他沉吟的同時,涵泠已經讓人把熱水送來了。

  「翼,熱水準備好了。」

  「替我寬衣。」他自桌前起身命令道。

  明知涵泠貴為公主,連更衣都有婢女服侍,應是不會服侍人穿脫衣物,他是故意要為難她。

  「寬……寬衣?」

  涵泠有些遲疑,不過脫衣應該不難,她就算沒替人脫過衣服,不過她至少常看蘭兒替她更衣,多少知道該怎麼做。

  雖然有些害羞——畢竟是第一次替男人脫衣,不過她忍住羞澀,大起膽子,伸出皎白的小手,開始替他除去身上的束縛。

  她鬆開他腰間的玉珮腰帶,放在桌上;再褪下他的外袍,掛在椅背上,然後是內衫……

  內衫也退下後,接著便是素白的單衣。她解開單衣,示意他張開雙臂讓她褪下,而他也合作地照辦。

  柔然的棉質單衣自手臂滑落,冷翼沒再為難涵泠,自行褪去下身的褲子。

  涵泠害羞地紅了臉,急忙別開頭,不敢直視他赤裸的身體。

  再回頭時,冷翼正背對著她跨入浴桶內,涵泠不經意瞧見他的裸背,倏然瞪大眼,發出驚喘聲,引起冷翼的注意。

  「怎麼了?」他微側過頭問。

  涵泠咬緊了唇,用力搖搖頭,別開眼不肯看他,甚至閉上眼,掩飾眼底的情緒。

  冷翼疑惑地揪起眉,不明白她是怎麼回事,直到坐入桶中,背部觸到水,傳來些微刺痛,才忽然明白了。

  翠鑲在床上是只淫蕩的野貓,方纔的歡好必定將他的背抓得傷痕纍纍,涵泠一定是瞧見了那些抓痕。

  不經意間刺傷她的心,這意外的收穫應當讓他感到高興才是,但他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她將蒼白的嘴唇咬得死緊,讓他瞧得心口沉甸甸的,嘴角也跟著抿得死緊。

  「過來替我擦澡!」他在浴桶內粗聲命令。

  涵泠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像抹遊魂般地在浴桶前蹲下,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布巾,沾濕後,動作僵硬地開始替他擦身子。

  涵泠兩眼注視著前方,手上握著布巾,麻木地上下移動,究竟刷洗到哪兒、刷洗乾淨了沒有,她也沒注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哀愁之中。

  她知道他有其他女人,她一直都知道的,只是在沒有親眼看見這歡好過後的痕跡時,她沒感覺到那麼強烈的妒忌。直到今晚親眼看見他的背上佈滿女子的抓痕,才知道那股嫉妒的痛有多濃烈。

  她無法不去想,那是多麼激狂的熱情,才會造就出這樣的纍纍傷痕。那個女人是如何的婉轉承歡,如何在他身下輕喘嬌吟,他會像對她一樣,以火熱的唇舌吻遍女人全身……她倏然掐緊布巾,感覺一股刀鑽的痛楚刺入心口。

  是她不對,她還想不開,為人侍妾,本就是要與人分享一個男人。她天真地認為天下的男人都該像她父皇一樣,一生對母后用情深重、堅貞不移。

  放眼朝中之臣,哪個沒有三妻四妾呢?即便再怎麼德高望重的元老大臣,家中也有多房妻妾。希望能像母后一樣擁有至真至純的愛,是她太過癡心妄想啊……是她太傻!

  糟糕透了!

  冷翼從沒受過這麼差的服侍,不但刷洗的力道不適,活像蜻蜓點水,沒一點舒服的感覺,就連該洗的地方,也很多都沒洗到。

  但或許是感受到她異常的沉迷,他也不想太找她麻煩,選擇默默忍受這極差的服務。

  她不言,他也不語,房中的氣息比隆冬的冰窖還要凍人,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將人逼瘋前,冷翼決定終止這沉默。

  「拿干布來,我要起身了!」他惱怒地倏然起身,濺起的水花潑出木桶之外。

  「來了。」涵泠急忙將乾燥的軟布巾遞給他,但冷翼拒絕接受。

  「替我擦乾。」

  涵泠只好攤開大布巾,默默地替他擦拭健壯的身體。

  冷翼赤裸的像個嬰兒,卻一點也不感到害臊,他的身體矯健修長,但並不過分清瘦,健壯的軀體之下,有雙很修長的腿。當她擦拭到重點部位附近時,面頰不禁羞紅,刻意避開哪裡,但雙眼已經不小心瞄到。

  它似乎有點變化……

  「我擦……擦好了。」她慌忙丟下布巾,轉身要逃開,但被他自身後抱住。

  「你要去哪兒?咱們該睡了。」冷翼惡意作弄地湊近她的耳邊,低聲呢喃,幾乎要吻上她的耳垂。

  她此刻羞紅臉的害羞模樣,怎麼都比方纔那僵硬呆滯的死板模樣好,他樂得繼續作弄她。

  他勾起唇,彎腰抱起她,大步走向床鋪。

  「等等!你……還沒穿衣服。」涵泠慌亂地踢東雙驕叫嚷道,被光溜溜的他抱著,她快羞死了。

  「你替我穿。」很懂得使喚人的他,繼續頤指氣使。

  他在床前把她放下,隨手抄起方才脫下的單衣扔給她。

  「啊?」涵泠愣了下,沒辦法,只好拿起那件單衣,再幫他穿回身上。

  只不過方纔他很配合地脫,這會兒卻不怎麼願意配合穿。涵泠得把他當成一顆不會動的大樹,繞著他移動,先將一隻粗枝似的鍵臂塞進寬大的衣袖裡,然後是另外一隻。

  當她繞經他身後時,無法避免地,又看見他背上的紅色抓痕。

  再一次瞧見那些激情後的痕跡,她心口的刺痛依然未減,就像割開的皮肉,每碰一次水,便得疼上一次。

  她冰冷的指抓起繫帶,笨拙地綁上後,輕聲道:「好了。」

  不過才短短一瞬的時間,冷翼便敏銳地察覺到,週遭的氣氛又改變了。方纔那一點點曖昧的、甜蜜的氣氛,一轉眼又如晨霧般消失無蹤。

  「王爺要睡在這兒嗎?還是回自個兒房裡睡下呢?」她帶著點賭氣的意味,刻意用疏離的語氣,平板地問道。

  既然今晚已經有其他女人滿足過他了,那麼他應當不需要在她這兒睡了吧?

  冷翼重重擰眉,心裡很不悅。

  可惡!她竟然喊他「王爺」?

  雖然一開始是他命她這麼喊的,但她不是自作主張地喊他的名字了嗎?這會兒刻意這樣喊他,是故意要氣他的嗎?

  本以為她是朵柔弱小花,沒想到也長有利刺。

  回自個兒房裡睡下?哼!他偏不如她所願!

  「我睡這兒!」他掀開被子上床,大喇喇地佔據外側的床位,一副賴定不走的樣子,害得她床睡也不是,不上床睡也不是。

  涵泠瞪眼瞧著他,在床邊呆站了好一會兒,見他已經閉眸準備入睡,看來是真的打算睡在這兒。

  沒有辦法,她別無選擇,只能和他同睡一房,除非她想夜宿花園。

  吹熄燭火後,她乖乖爬上床。

  這張床不小,但有一面貼著牆,他像巨石般擋在外側,她要是想進去睡在內側,勢必得跨過他身上。

  但她不想與他有任何的親密接觸——至少今晚不想。

  「王爺,我要進去……」

  她為難地喊道,希望他主動讓出一個位置讓她過去。

  但他像毫無所覺般,依然躺著不動,對於她的請求充耳不聞,甚至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於是涵泠喪氣地明白,他完全不打算移動一下身軀提供協助,她得自力救助。

  她一咬柔嫩櫻唇,憤憤地決定,把眼前的「龐然大物」當成礙事的障礙物,越過去就沒事了。

  誰曉得連想在自己房裡睡下,都得翻山越嶺呢?唉!

  她看了看冷翼所佔的位置,決定從他腳邊跨過去,會比較容易些,於是她撩起裙擺,提起膝蓋,單膝跨上床,要從他的腳旁跨過去。

  因為他的雙腳都在被子裡,為了怕不小心踩到,她還先用雙手確認過位置,確定沒有問題才跨過去。

  誰曉得就在她順利地跨過去、小腳正要落在床面時,他忽然變換位置,由側躺改為仰躺,擋住她原本打算放腳的位置,害她一時應變不及。

  「啊——」眼看小腳就要踩到他的身上,她慌忙地把腳移開,卻沒站穩,當下失去平衡,笨拙地摔倒在他的身上。「噢!」

  雖然有他墊底,再加上被褥的保護,不至於摔得多疼,但她的自尊卻受到莫大損傷。

  她趴在被子上,姿勢醜得像只被踩到的青蛙,羞恥得不想把頭抬起來。她竟然摔得這麼難看,真是太丟臉了!

  「你要想殺我,直接拿把刀比較快,光是這點重量還壓不死我。」

  被壓在身下的始作俑者,還有臉說風涼話。

  涵泠倏然抬起頭,紅著臉,想惡狠狠瞪他,卻半點狠勁都沒有。

  她真想永遠不起來,看能不能壓死他!

  只可惜現在她不但不想靠近他,還想遠遠地逃離他,所以氣惱歸氣惱,還是只能忍著氣、一咬唇,飛快翻身倒向空著的床位。

  她背對著他,縮到最遠的角落,沉默地以行動表達自己的情緒。

  冷翼也不搭理她,當她不存在似的。

  有許久的時間,兩人都沒入睡,卻只是各據一方,沉默著。

  為什麼兩人的距離明明這麼近,心卻那麼遙遠呢?究竟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打開他的心房,走入他的心底呢?

  涵泠絕望地想著,淚霧逐漸模糊了她的雙眼。

  回想起來到邊城之後的種種,一陣強烈的心酸湧上心頭。

  一開始是為了讓他肯隨她回宮,所以她百般忍受他的羞辱刁難;而後她竟愛上了他。因為愛他,所以義無反顧地繼續留在他身邊,忍受他時怒時喜、時晴時陰的怪異性格,但他還是毫不憐惜地繼續羞辱她、以傷害她為樂。

  她咬住唇,竭力忍住想哭的衝動,不想沒用的在他面前展現脆弱。

  但是無論她再怎麼忍,還是無法抑制心底的悲傷,低低的啜泣聲細碎地溢出喉頭。

  冷翼知道她在哭,即使沒聽見那幾乎微不可聞的輕泣聲,也能從她肩膀的強烈顫抖,察覺到她正在哭泣。

  他想裝得滿不在乎,閉上眼睛繼續睡他的覺。他幹嘛管她?要哭是她的事,他根本不必理會。

  雖然心裡想得決絕無情,但事實上,他卻連想裝作無動於衷也很困難。那令人心疼的低泣聲,像只霸道的蟲子,一聲一聲直往心底鑽。他將雙手牢牢緊握成拳,兩排牙咬得死緊,卻還是克制不了將她摟入懷中的衝動。

  他低咒一聲,終究還是向自己的軟弱投降了,轉過身,不顧一切地將她摟入懷。「快睡!」他的語氣凶狠,舉止卻很輕柔,還溫柔地抹去她臉上的淚。

  涵泠原本還能勉強克制住悲傷的情緒,只允許自己小聲的哭泣,哪知道他一摟住她,所有的難過情緒頓時排山倒海地襲來,讓她禁不住張嘴放聲大哭,哭得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

  冷翼沒見過她哭得這麼痛快淋漓、這麼沒形象過,頓時手足無措,拿她沒轍。

  他根本不曉得該怎樣對待一個愛哭的女人,只好用威脅恫嚇來對付她。

  「不許哭了!再哭,我便找些『事』不讓你睡。」他的大手威脅地摟上她的纖腰,暗示要扯開單衣上的繫帶。

  這招立即見效,就算涵泠哭得再傷心,也嚇得立即收起眼淚,乖乖閉上不斷啜泣的檀口。

  「我……我不哭了。」

  才威脅要讓她「忙」,就讓她嚇得不敢哭泣,比他瞪眼要凶還有效。冷翼真不知該笑還是該哭,是他的房事技巧太差了嗎?

  涵泠的啜泣逐漸平息,靜靜躺了一會兒,倦意很快地襲來。

  她埋在他懷中的小臉蹭了蹭,尋個舒適的位置,然後眼皮緩緩閉上,沒多久便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冷翼許久沒有入睡,只是盯著懷中的人兒,兀自沉思著。

  為什麼一個狡詐險惡的女人,會在他的懷中哭得像個孩子呢?

  他在想,有沒有一種可能,她——其實是無辜的呢?

  隔天一大早涵泠醒來,冷翼已經走了,甚至連蘭兒也沒見到他,看來應當是很早便離開了。

  「駙馬爺終於進公主房裡了?」蘭兒樂得眉開眼笑,直說:「太好了!駙馬爺一定是發覺公主的好了,這下那三位虛偽狡詐的侍妾可要捶胸頓足了。」

  涵泠只是搖頭苦笑,哀傷地知道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蘭兒完全誤會了!

  但她不忍心點破蘭兒的美好幻想,要傷心、要難過,她一個人承受便行了,不用讓蘭兒也陪著她一塊兒傷心。

  或許是昨日痛哭了一場,讓涵泠近日紛亂的心情平靜了不少,一整日她都待在房裡,還找了些書冊,坐在花窗下、就著暖和的陽光慢慢閱讀。

  「你們不知道,昨兒個夜裡王爺不知道有多熱情……」

  只可惜,朗朗的晴空裡總會飄來討人厭的烏雲,才平靜沒多久,便有不相識的人來吵她。

  翠鑲、紫衣等三人逛花園,居然逛到她這偏僻的小園子裡來,不過依她們說話的音調判斷,她們很明顯是要說給人在屋子裡的她聽的。

  「而且啊,王爺還抱了我一整夜,抱的好緊好緊,怎麼也捨不得放啦!」翠鑲繼續炫耀道。

  她在說謊!涵泠知道,因為昨晚冷翼是在她這兒睡下的。

  「哎喲!可真好啦,什麼時候才輪到王爺上我那兒去呀。」紫衣羨慕地道。

  「放心!紫衣妹子,要是王爺今晚沒再上我那兒去,鐵定就會去找你,你安心吧!」翠鑲以老大姐的姿態,虛偽地安慰道。

  「是嗎?謝謝翠鑲姐,說不準王爺會直接上我的房呢。」紫衣也許為回應,兩人用眼力較勁,賭著今晚冷翼會上誰的房去。

  涵泠聽了心中黯然,原本平靜的眼神蒙上陰影。

  冷翼有可能會上任何一名侍妾的房,唯獨不可能上她的房,因為他是那麼地恨她,寧願傷害她,也不願給她一絲絲柔情,而且……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她,那晚與她圓房純粹是個意外。想到他批評她在床第之間呆板無趣,她仍覺得很受傷。

  重歎一聲,合上書,準備離開花窗前,卻被翠鑲刻意喊住。

  「哎喲!妹妹呀,原來你在這兒呀,我都沒注意到呢。」

  只怕她們是早已知道,才故意來找碴的吧?

  涵泠心裡想著,臉上仍掛著淡然的禮貌微笑。「我坐好一會兒了。不好意思,我看書看得有些累,想先去休息了。」她決定與她們保持距離,少打交道為妙。

  「哎呀!妹妹真是見外,何必跟我們客氣呢!出來聊聊嘛!王爺好像都沒上你的房耶,光看書冊怎麼能吸引男人呢?要不要咱們姐妹傳授一點吸引男人的小秘訣啊?」翠鑲一臉熱心地說道。

  「不用了。王爺不來我這裡,三位姐姐機會不就多了些?還是讓三位姐姐伺候王爺就好了。」涵泠知道她是故意酸她,自然也不會當真。

  「是嗎?說得也是啊!妹妹真是明事理,那咱們姐妹就恭敬不如從命,替你多服侍王爺啦。呵呵呵!」

  涵泠假裝沒聽見翠鑲得意的笑,迅速離開了窗口。

  她們要怎麼去爭,那是她們的自由,但她不想加入這種紛爭,她也學不來與人勾心鬥角。

  如果不能獨享他的愛,那麼就讓她獨自一人終老,似乎也不是個太壞的選擇。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7 00:03:40

第九章

  「真的好美。」

  夜裡,花園一隅的曇花開了,靜靜吐露著淡雅香氣,只有涵冷了無睡意,獨自坐在花壇前賞花。

  望著潔白皎美的花朵,在月色下映出淡淡的光暈,涵冷不禁讚歎著。

  只可惜大夥兒都入睡了,這樣的美景只有她一人看見,無人能夠共享。

  花前月下,情人喁喁私語,本是最美好的一件事,但她卻是形單影隻,獨享寂寥。

  她今天也一整日未見到冷翼,都這個時辰了,想必他已在其他侍妾的房裡睡下了。

  她露出苦澀的笑容,很想不去在意,卻還是忍不住在意。

  今晚躺在他懷裡的,是哪一個女人呢?她忍不住嫉妒地猜想。他會抱她嗎?用對待她的熱情,對待她的愛妾……

  「你在這兒做什麼?」

  身後忽然傳來低沉的詢問,她詫異地轉過頭,看見冷翼披著一件沾了露的黑色披風,走進她的院落。

  「你、你怎麼來了?」涵冷張大嘴,傻愣愣地站起來,很難相信他竟然來了。

  「我為何不能來?」冷翼被她震驚過度的呆傻模樣,弄得半好氣半好笑。

  「你……不是在其他侍妾那兒睡下了嗎?」

  「我今晚要睡在這兒!」

  他不想解釋,頭一扭,自顧自地走向她的寢房。

  他為什麼來這裡?因為他受夠了!他不想再折磨自己,他真正想去的地方,就是這裡,他不想再為了讓她難受,而繼續勉強自己留宿其他女人房裡,那根本不是享受,而是自我虐待。

  涵冷又呆愣了好一會兒,捏捏自己的臉頰,發現會疼,這才相信他真的來了。

  她隨後追進去,又是欣喜,又是不敢置若罔聞信。

  「你餓了嗎?我讓廚房準備點宵夜點心好嗎?」涵冷急急地問,怕他餓著了。

  她決定不再過問他為什麼來,如今他人來了,就在她眼前,這才是最重要的,她要好好珍惜這一刻。

  或許,這是最後的一晚,明天起身後,他又想起對她的恨,再也不來了也說不定……

  「不用了,我不餓,但我要淨身,替我吩咐熱水。」冷翼說道。

  「好。」

  涵冷立即照辦,不但請人送來熱水,還主動替他擦澡。

  當她瞧見他的背上不再有斑駁紅印時,心裡忍不住暗暗高興。

  「這麼開心?笑什麼呢?」冷翼微微勾唇,見她燦笑如花,心情也不自覺好了起來。

  「沒有啊,我——啊!」涵冷抬頭說著,手裡浸濕的布巾不慎落入桶內,濺起水花,有一兩滴水花落在冷翼臉上。

  「啊!對不住,我馬上替你擦掉。」

  涵冷沒時間撈取布巾擰乾,趕緊以鮮嫩的指尖將水珠抹去,正想移開時,冷翼卻出人意料地含住那柔嫩的指尖,輕輕吸吮。

  「啊!」涵冷為這暖昧的舉止大吃一驚,羞得想抽回手指,但他卻輕輕咬住不肯放。

  「翼,你……」涵冷絕麗的臉龐染上芙蓉般的紅暈,看來煞時迷人,哪怕是聖人都會為之悸動,更何況冷翼從來就不是什麼聖人。

  他倏然從木桶中起身,從順著他身體嘩啦啦落下的水滴中,她瞧見了他無可掩飾的蓬勃熱情,當下羞得滿臉通紅,轉身想逃。

  「想去哪兒?」冷翼輕鬆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像老鷹攫住獵物般。

  今晚,他可不想孤枕獨眠!

  「啊……」下一瞬間,涵冷發現自己騰空了,她被他攔腰抱起,朝床上走去。

  她又羞又慌,卻也隱隱期待著,今晚自己將再度成為他的……

  「你的床太小了,不夠舒適,明天開始,搬到我房裡去睡。」在俯身吻上她小巧的檀口之前,他粗嘎地命令道。

  「咦?」涵冷愣怔住,大眼連眨了好幾回,還是不太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明天……是什麼意思?他是說,不只這一次?

  不只今晚,而且也不只明晚,以後還會有好多好多晚?

  這是夢吧?是她所做的一個美夢嗎?

  如果這是夢,請不要讓她醒來!她深深祈求。

  「怎麼又傻住了?」她傻愣的可愛模樣,總讓他忍不住微笑起來。「閉上眼。」

  「你打算一整晚瞪著我瞧嗎?」

  他的唇,在她柔軟的唇上沙啞低語。

  涵冷低呼一聲,立刻聽話地閉上眼,卻發現這樣一來,自己的肢體感官更為敏銳了。

  她清楚感覺到他加深了吻,溫熱的唇舌輕柔地吮吻著、挑弄著;一隻大手摸上她的腰際,略微不耐地扯開腰帶,扔到一旁,然後一一除去她身上的束縛。

  逐漸赤裸的身體與他親密相觸,令涵冷渾身燥熱、輕顫不已,她覺得自己好熱好熱,像被火焚燒一般,她忍不住喘息起來。

  當她身上的衣物全被褪去時,冷翼忽然停下動作,以火熱的視線代替大手,毫不客氣地在嬌嫩的軀體上流連肆虐著。

  他的眼神變得更加狂野,讓涵冷一下子害羞起來,忍不住探出小手,在一旁抓撈,想抓條被褥什麼的遮住自己,卻被冷翼捉住。

  「你真美……你知道我有多想要你嗎?」

  冷翼附在她耳邊呢喃,然後抓起她的小手,讓她感受到他的渴望。

  「呀!」涵冷驚呼一聲,想抽回手,他卻不讓。

  他眼神火熱狂浪,低頭狠狠吻住涵冷的唇,盡情地嘗遍她甜美的滋味,為這晚的激情拉開序幕……

  「真好!公主搬進駙馬房裡了,這下那三位侍妾可要嫉妒死啦!」

  蘭兒心情極好地陪著涵冷逛花園,一邊嘰咕說著。

  「依我看啊,反正駙馬爺也不再上她們的房了,公主乾脆要駙馬爺遣了她們算了!」

  「蘭兒,別亂說話。駙馬要不要遣散侍妾,應由駙馬決定,我們不該多嘴!再說,忽然遣了她們,她們無處可去,不也可憐?」涵冷歎口氣說道。

  「公主,她們欺負你的時候可不手軟,你幹嘛還替她們著想啊?」蘭兒對她的仁慈很不能認同。

  「蘭兒,你不懂。」

  她不是慈悲過頭,被欺負還對自己的情敵仁慈,而是同為女人,她能夠瞭解她們想獨佔自己男人的愛的那份自私。

  她們雖然稱不上好人,但也不是什麼壞人,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嫉妒與自私,而讓她們頓失所靠,流離失所。

  「公主就是太好心了啦!」蘭兒嘟嘴嘀咕。

  涵冷笑了笑,想起這些日子夜夜與冷翼同房,心裡便釀滿了蜜。

  現在他對她雖然稱不上溫柔呵護,白日也依然很少與她碰面,但至少夜裡會回到她身邊,宣洩怒氣似的狠狠擁抱她。

  恨她,卻又忍不住想抱她,連她都感受得到他心裡的矛盾。唉!

  涵冷又和蘭兒在花園裡坐了一會兒,後來覺得風冷想起身回房,卻看見一人從前方走來,她忍不住發出歎息。

  真是冤家路窄!

  不,從她臉上的表情看來,這應該不是偶然,而是翠鑲故意尋來的。

  「妹妹,逛花園嗎?好大的興致啊!」

  翠鑲迎面走來,艷麗的臉上寫滿譏誚。

  「翠鑲姐姐。」涵冷站起身,有禮地問候。

  「我說妹妹,人呢,可以自私,但可不能太過自私呀,你把整鍋飯都端走了,也得想想別人吃什麼呀?好歹也留一碗飯給人吃吧!」

  翠鑲說得沒頭沒尾的,涵冷聽得一頭霧水。

  「不知翠鑲姐姐為什麼這麼說呢?」

  「這陣子王爺只上你那兒,甚至還讓你睡在他房裡……」

  她伺候冷翼好幾年了,連他的房門都沒能踏進一步,而她卻能整夜留宿,怎能不叫人妒恨?

  「妹妹,這樣不公平吧?王爺不是你一個人的,怎能這樣自私地霸佔呢?」翠鑲憤憤地指責道。

  「翠鑲姐姐,對不住。但是翼他想上哪兒去,是憑他自己的意志決定的,我也難以左右……」

  「就是說嘛!再說當初駙馬夜夜留宿在你房裡時,怎麼沒聽你喊過要公平、不能自私霸佔呢?」蘭兒故意在一旁「大聲地」自言自語。

  「你這賤婢說什麼?」翠鑲大怒,揚起手便想甩蘭兒耳光。

  涵冷趕緊上前將蘭兒護在身後,並正色對翠鑲說:「翠鑲姐姐,如果您希望翼上你房裡去,請你親自和他說,很抱歉我無法改變他的決定。」

  翠鑲揚高的手顫抖著,真的很想一掌刮下,但她擔心那後果將會是她無法承受的。

  冷翼對涵冷動了真心,翠鑲感覺得到。前些日子他人雖在她那兒,但心根本不在,她一直知道,但假裝忽視,甚至故意以更激烈的熱情,想留住他。

  但他還是離開了,回到這位不解風情的公主身邊。

  翠鑲不服氣,更不甘心,難道只因為她不是公主,便得將自己的男人與榮華富貴拱手讓出嗎?

  她的眼底浮現一抹狠毒,紅艷的唇勾起一抹虛偽的笑。

  「既然妹妹不肯公平地分享王爺,那麼,我只能祝福妹妹——長、命、百、歲了。」

  說完,她翩然轉身離去,留下一團濃得散不開的陰霾。

  「公主,方纔那個愛打人的壞女人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蘭兒聽了覺得很不安,怎麼聽起來好像是詛咒?

  「她說那句話沒什麼意思,你別瞎想。」涵冷安撫道。

  其實,她心裡也覺得不安,但她認為應該是自己想太多了,翠鑲不會有什麼壞心眼才是。

  「公主?」

  聽見有人喊她,涵冷轉過頭,瞧見來者,當下又歎了口氣。

  今兒個是什麼日子?怎麼上門的麻煩特別多呢?

  「公主。」多日不見的朱上銖走了過來,朝涵冷打躬作揖。「微臣多日未曾來向公主請安,還請公主見諒。」

  涵冷知道他來找她的目的,於是先打發蘭兒離開。

  「蘭兒,你先回房等我,我一會兒就回去了。」

  「是。」蘭兒好奇地瞄瞄朱上銖,這才離開。

  她走後,涵冷回頭問朱上銖:「不知朱大人有何要事?」

  朱上銖俯下身,湊近她耳邊,壓低聲音問:「敢問公主,可在王爺房裡找到龍袍了?」

  「沒有龍袍。」涵冷自始至終相信冷翼,所以毫不遲疑地回答。「他房裡我全找過了,什麼也沒發現,可見根本沒有你說的龍袍。」

  「怎麼可能?我們明明——」朱上銖大吼出聲,卻又急忙止住,立即改口:「我是說,根據我們密探的回報,這消息是極為可靠的,請公主再好好找找吧。」

  涵冷搖搖頭說:「我相信他沒有私藏龍袍,我不會再搜他的房了,也請朱大人不要再提起這件事。」

  「是嗎……」朱上銖知道涵冷不打算幫他們,心裡不斷大聲咒罵,臉上卻還是假裝平靜,虛偽地裝出苦心婆心的模樣勸道:「公主,私藏龍袍可是叛國之罪,公主要是因為兒女私情放縱,怎麼對得起皇上呢?」

  「因為冷翼沒有犯下這種逆君叛國大罪,我自然沒有對不起父皇。謝謝朱大人關心,不過這件事,朱大人沒有必要再追查了。」

  說完,涵冷略略施禮,隨即優雅離去。

  朱上銖握拳瞪著她的背影,氣得猛跳腳。

  眼看著事情就要大功告成,卻因為她半途放棄而全數告吹,教他怎能不氣?

  看來……只好借助「那人」之力了。

  事情爆發得很快,隔天下午,突然一大群官兵圍玄王府,領頭的人正是朱上銖。

  他直指冷翼持有龍袍,以企圖謀反篡位之名要逮捕他。

  「我持有龍袍?哼,你打哪兒得來的消息?」即使被眾多官兵包圍,冷翼也絲毫不顯驚慌,冷睜半垂,直勾勾地盯著他。

  這朱上銖好大的膽子,竟敢找麻煩找到他頭上來!

  「消息自有忠貞正義之士通報。」朱上銖含糊地道,避而不提那人的名字。

  「你不說我也知道,那位忠貞正義之士凡是周正綱吧?」冷翼哼然冷笑。

  他們的詭計,早已被他識破了。

  冷翼指出周正綱的名字,確實讓朱上銖大吃一驚,但他仍強自鎮定地否認:「我不知道王爺為何提起周大人的名字,但這件事和周大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是嗎?沒有關係嗎?」冷翼刻意拉長語調,冷冷笑著,明顯不信。

  朱上銖有幾分狼狽,卻仍強辯道:「當然沒有關係!王爺,聖上賜給玄王府一家至高無上的恩惠,你怎麼能背叛皇上呢?你馬上交出龍袍,我相信聖上會赦免你的死罪。」

  「至高無上的恩惠?」這真是笑話!那昏君對他們幾時有恩來著?

  那不屑的語氣,加深了他給人有謀反之心的印象。

  「王爺果然一直對聖上存有不滿,所以才想推翻聖上、自立為君,是吧?」朱上銖咬著這把柄不放。

  「朱大人想太多了吧?我對他再有不滿,也沒想過要推翻他。」

  「大膽!」朱上銖裝出痛心疾首的模樣,指著他大喊:「王爺竟敢直呼聖上為『他』,這乃是大逆不道之罪——」

  「所以你現在究竟是要治我私藏龍袍之罪,還是言辭大逆不道之罪?」冷翼打斷他的話,冷冷反問。

  「我……」朱上銖霎時語窒,片刻尷尬後,氣弱地道:「自然是……兩種罪都治。」

  「朱大人可真有心。」他冷冷一笑,暗諷朱上銖為了陷他人罪,不擇手段。「既然朱大為也想治我私藏龍袍之罪,那麼我想請問——龍袍呢?要說別人殺人,好歹得給個罪證,不知朱大人何以斷定我私藏龍袍?」

  「既然我敢這麼說,自然是有明確罪證。根據那位忠貞義士回報,王爺將龍袍藏在王府,不知王爺是否肯讓我帶人進去搜呢?」

  「我既無龍袍,便不怕你們搜。請便!」

  「那麼,得罪了。給我進去搜!」

  朱上銖一聲令下,一列官兵立即直衝入府,開始翻箱倒櫃地四處搜索。

  涵冷得知消息匆匆趕來,看見王府裡到處都是官兵,物品被翻得亂七八糟,所有僕傭都眾在一起交頭接耳,面露驚惶,三名侍妾也抱在一起痛哭,害怕今兒個會連家都沒了。別說她們,就連涵冷自己也擔心得不得了。

  「朱大人,我已經告訴過你,翼沒私藏龍袍,你為何還要派人搜府呢?」

  涵冷第一次覺得這麼生氣,朱上銖僅憑著自己的猜測便胡亂派兵闖來,這太過分了。

  冷翼聽了頓時一愣,她已經告訴過朱上銖他無龍袍?她不懷疑他?

  「你……你認為我沒有私藏龍袍?」他詫異地問涵冷。

  他一直以為她夥同朱上銖等人要陷害他,不是這樣的嗎?

  「我相信你沒有!你是我所……是我的夫婿嘛,我當然相信你啊!」四周幾十雙眼睛盯著他們,涵冷不好意思說愛,於是急忙改口。「我信得過你的為人,你不是那種野心份子。無論朱大人怎麼說,我都相信你。」

  當然一開始,她也曾經猶豫、迷惘過,甚至偷偷搜查過他的房間,但最後她還是選擇相信他,只因為他是她真心所愛之人。

  冷翼感動得無法言語。這個傻女人,即使他百般苛待她,她仍以自己的方式包容他、信任他。

  他激動得好想伸手狠狠擁抱她,但周圍擠滿了人,讓他不情願地打消念頭,只悄悄伸出寬大的手掌包住她的小手,牢牢地收緊。

  涵冷先是詫異地低頭看看自己被握緊的小手,然後緩緩抬頭望著他。

  兩人充滿濃情的視線在空中交會,迸出愛的火苗,連週遭的人都能感受到那股甜蜜的氛圍。

  「咳!公主,微臣不是信不過公主,而是王爺確實藏有龍袍,只是連公主也被騙了。」朱上銖打斷這份甜蜜,依然一口咬定冷翼有龍袍。

  「我沒有被騙!他真的沒有——」他摟向她身側的大手,打斷了她想說的話。

  她轉頭望去,看見冷翼溫柔的眼眸。

  「你肯相信我,我很高興,不過不用和他多說,事實勝於雄辯。」他柔聲安撫道。

  「翼……」涵冷心口一蕩,微笑著點點頭。「你說得對,事實勝於雄辯,我相信你不會做這樣的事。」

  「謝謝你。」冷翼朝她溫柔一笑,接著轉向朱上銖,面容一整,沉聲道:「朱大人,你想搜哪裡儘管搜,但如果搜不到你所說的龍袍,後果你可要自行負責。」

  冷翼沒有大聲怒吼,只以幽冷警告,就足以讓人背脊發涼。但朱上銖卻仍時笑著,萬般篤定。

  「如果沒有龍袍,微臣自然會負全責。」

  他的氣定神閒讓冷翼起了疑心,他為何這般肯定搜得到龍袍?

  朱上銖得到冷翼的允許,立即率人直闖冷翼的寢房,擔心的眾人也跟著移動。

  一進入寢房,官兵們又是一陣翻箱倒櫃,而朱上銖則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等著看好戲。

  很快地,冷翼的寢居已搜索完畢,但就是沒有龍袍。

  「沒有是吧!朱大人,這下你怎麼說?」白雲天哼哼笑著,摩拳擦掌,一副要抓下他問罪的模樣。

  「還沒有搜完啦,白護衛。」朱上銖悠然踱步,走到冷翼床邊,歪頭瞧了瞧,突然轉頭使喚一旁的官兵說:「你們,把這張床掀起來!」

  此言一出,當場有兩個人變了臉色。

  一是冷翼的貼身護衛白雲天,另一位則是馬總管,他們顯然都知道床下別有玄機。

  涵冷敏感地察覺他們微妙的變化,心裡感到不解。

  那張床有什麼問題嗎?最近她夜夜睡在上頭耶!

  領命的官兵上前,用力掀起那張厚重的石床,下頭赫然別有洞天。

  「報告大人,床下有條石階,看來下頭應有密室。」

  「馬上下去搜!」朱上銖見獵心喜,急忙又命令道。

  「是!」

  官兵順著石階下密室搜查,朱上銖則轉頭得意洋洋地對冷翼說:「真想不到,王爺床上竟然有個密室,王爺也想不到,密室竟會被我們找出來吧?」

  對於他的奚落,冷翼置若未聞,依然一臉清冷。

  過了一會兒,就聽見密室下方傳來驚訝的大叫:「找到龍袍了!」

  「找到龍袍了!」

  聽到有人這麼喊,四周又是一片嘩然,這次是驚恐的成分居多。

  萬一冷翼被依叛亂謀反罪名治罪,說不定王府上下上百口人都要跟著陪葬,這下人人自危,唯恐自己沒明天。

  「不可能……」涵冷不斷搖頭,她不相信他藏有龍袍,她不信!

  朱上銖走到密室的入口處,取過那件金碧輝煌的龍袍,然後折回來攤開檢視了下,才得意地將龍袍展示在大家面前。

  「王爺,這是如假包換、貨真價實的正龍袍呀!罪證在此,鐵證如山,您還有什麼話說?」

  終於扳倒他,朱上銖得意極了,小人得志的嘴臉,讓人作嘔。

  「我不知道你說搜出正龍袍是怎麼回事,但我真的沒有正龍袍。」冷翼依然一副「你很無聊」的冷漠表情,半點也不恐懼驚慌,讓朱上銖氣得快將牙咬斷了。

  「王爺沒有正龍袍?難道王爺在暗示這龍袍是我們放進去,栽贓給王爺的?」

  「我沒說自己是栽贓的,那是你自個兒說。」冷翼冷冷回答。

  「王爺,如果您這麼想,可是冤枉微臣了。我們只是盡忠職守,捍衛朝廷,何來栽贓之說?」朱上銖虛偽喊冤。

  「隨你怎麼說,總之我再說一次,我沒有正龍袍!」

  「王爺,您怎麼還睜眼說瞎話呢?如今龍袍已被搜出,罪證確鑿,您再狡辯也沒有用,不是乖乖認罪吧!」朱上銖身旁的官兵比了個手勢,喝令道:「來人!」

  「把王爺拿下,打入大牢!」

  「不!」見冷翼就要被抓下,涵冷再也無無法保持冷靜,急忙衝上前,不顧一切地大喊:「那件龍袍是我的!這件事和冷翼無關,他並不知情,是我偷偷放在那兒的!」

  「什麼?」

  這句話比十個響雷還驚人,所有人全詫異地看著涵冷,連冷翼都愣住了。

  「你在胡說什麼?」冷翼喝斥涵冷。她可知道這麼說,會讓自己受到牽連?

  「是真的!」一開始她的用意是想阻止冷翼被帶走,所以才脫口喊出這句話,但謊言一旦說出口之後,反而愈說愈順、愈說愈溜。

  「那件龍袍是我自宮裡帶出,想送給駙馬作為新婚的禮物。因為怕讓駙馬發現便了無樂趣,所以我先藏在密室裡,想等大婚時才取出送給駙馬。沒想到會被找出來,他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有這件龍袍。」

  她把所有的罪名全攬在自己身上,只要能救冷翼脫險,她不惜被治罪。

  朱上銖沒想到她會冒出來「搶罪」,臉色難看地道:「公主,這事可不能開玩笑啊!即便您是公主,私藏龍袍,一樣是犯了重罪,說不準要砍頭的。」

  朱上銖拿砍頭來嚇唬涵冷,希望她會因為害怕而畏怯。

  沒想到涵冷不但不因此退卻,反而更堅定地說:「我說的是真的,那件龍袍是我的,如果你要抓就抓我,放了冷翼!」

  「你胡說夠了沒有?」冷翼氣急敗壞,臉上終於失去鎮定,他抓住涵冷的手扯到自己面前,怒聲道:「龍袍的事與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別胡亂把罪攬下!」

  「當然有!我不能眼睜睜看你被抓,我一定要救你。」涵冷低聲回覆後,又提高音調大喊:「龍袍真的是我的,該被抓起來治罪的人,是我!」

  「該死,你給我住口!」冷翼心裡為了她不顧一切捨身救他而感動,但也快被她的衝動氣死了。

  「你這是在逼我和搶罪嗎?無論是你或是我,都不需要認罪,因為那件龍袍根本不是真的!」

  「什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7 00:03:48

第十章

  「這龍袍不是真的?」

  圍觀的眾人紛紛發出驚呼聲,為這急轉直下的發展而訝異。

  「你們胡說什麼?這龍袍當然是真的!」朱上銖惱怒地轉頭對那些人咆哮。

  龍袍是他們拿來栽贓誣陷給冷翼的,怎麼會是假的?

  冷翼不理會朱上銖的咆哮,逕自對涵冷說:「所謂的正龍袍,共有九條龍,你數一數,那件袍上頭共有幾條龍。」

  涵冷聽了立刻轉頭對朱上銖說:「朱大人,您手上的那件龍袍,可否讓我看一下?」

  朱上銖沒理由拒絕,只得將袍子遞給她。

  涵冷接過袍子,內內外外翻看著,默默數了會兒,立即露出笑容說:「這件袍子確實不是真正的龍袍。」

  「什麼?」這回連朱上銖都為之一愣,錯愕地看著涵冷。

  「你所謂的正龍袍,是假的。」涵冷直視著朱上銖,堅定地道。

  「怎麼可能?」朱上銖反應激烈地跳起來,大喊道:「這明明就是如假包換的正龍袍,公主您怎可說是假龍袍呢?」

  涵冷甜美一笑,問他:「朱大人,您可知道真正的龍袍上繡有幾條飛龍呢?」

  「我當然知道!聖上為九王之尊,龍袍上當然是九條龍。」他回答得很快。

  「那麼你再算算看,這件龍袍上有幾條龍呢?」涵冷將龍袍遞還給他,要他數一數。

  「何必要數?不就是九條龍嗎?」龍袍是他們準備的,還會有錯嗎?

  「不好意思,請朱大人再確認一次。」涵冷要求道。

  「再確認一次就再確認一次!一、二、三……」朱上銖嘀咕著開始算了起來,心裡卻萬分肯定必有九條龍。「……八!」

  朱上銖將整件外袍上的飛龍全數過一遍,只有八條,可是他一點也不驚慌。

  他悠哉地對眾人解釋:「這正龍袍上的飛龍呢,是外八內一,也就是說,袍子外側八條,袍子內側一條。」他翻開袍子,指著袍內,篤定地說:「這第九條龍,就在這——這——啊?」

  他瞪大眼珠,因為袍子內側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他不相信,將龍袍翻過來又翻過去,但內側那條龍,就是不見了。

  無論怎麼數,這件袍子上就只有八條龍。

  「只有八條!這龍袍果真是假的!」一旁圍觀的眾人同時大喊,這下腦袋不用搬家了!

  「朱大人,敢問這第九條龍,飛到哪裡去了呢?」冷翼勾起薄唇,極不留情地訕笑出聲。

  「原來龍袍是假的!」龍袍是假,那冷翼自然無罪了,涵冷好開心,終於能夠安心了。

  「胡扯!這怎麼可能?」朱上銖瘋狂地大喊不可能。

  龍袍是國丈董合親自送來的,他也親自確認過,這龍袍內內外外、上上下下、確實是真正的龍袍。

  但事實擺在眼前,這龍袍上原本該有的九條飛龍,硬是少了一條,難不成那條龍真的插翅飛了?

  這太荒謬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大人!」冷翼看見朱上銖躡手躡腳地正要開溜,立即大聲喝住他。

  危機已經解除,接下來該是復仇的時刻了。

  「嚇!」朱上銖嚇了一大跳,跳得好高,縮起肚子,顫巍巍地回頭,完全沒了剛才耀武揚威的氣勢。

  「王、王爺……」朱上銖試著擠出一抹笑,想化解這份尷尬。「原來這是個誤會,真是太湊巧了……」

  「誤會?」冷翼提高音調,從鼻孔裡哼道:「這確確實實不是一件龍袍,充其量只能說是繡了八條龍的袍子。而方才公主也已經說過,這袍子是她要送給我的禮物,我不曉得連堂堂公主想送給自己的夫君一件繡了龍的袍子,也不行嗎?」他咄咄逼人地厲聲質問。

  「當、當然可以……」朱上銖臉色發白,冒著冷汗,眼神不斷往冷翼身後飄,像在尋求誰的幫助。

  冷翼回頭看看身後,白雲天與馬總管站在那兒,兩人都一臉坦然,瞧不出任何異狀。

  冷翼沉吟了會兒,道:「來人!將朱上銖與周正綱,以誣陷罪名送交官府。」

  「是!」朱上銖與周正綱很快被人押下。

  待兩人被押走後,冷翼又下了一道讓人大為震驚的命令:「另外,將白雲天與馬總管兩人也打入大牢,等候調查。」

  「白雲天與馬總管?翼,他們又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將他們囚禁起來啊?」涵冷驚問。

  「他們兩人當有,有一個人出賣了我。或者是——兩個都出賣了,在查明誰是奸細之前,他們必須在大牢裡接受調查。」冷翼冷冷地道。

  「王爺,不是我!我是清白的!」白雲天與馬總管同時震驚大喊。

  冷翼幽幽凝睇著他們,表情陰冷道:「我也不想懷疑你們,但周正綱送了龍袍,還有我床下有密室之事,就只有你們知道,而朱上銖卻能一下子就找到密室,所以我身旁必有奸細。這個計劃算得上周詳,唯一失策的是,我並沒有留下龍袍,當晚就悄悄燒掉了。我早就猜到朱上銖他們獻龍袍必有陰謀,所以故意留了一件假龍袍,想看看他們要搞什麼把戲,沒想到會意外發現身旁有奸細。我想,如果我沒料錯,這個奸細應是被董合收買了。」

  「我外公?這件事也是他策劃的?」涵冷驚恐地捂著嘴,這才發現自己的外公有多可怕。

  「嗯!他想用謀反叛逆之名陷我入罪,好在獄中趁機除掉我。」

  這是董合的慣用伎倆,他不是第一個受害者。

  「可是白護衛與馬總管都是大好人,也對你一片忠心,應該不會是他們……」

  無論是哪一個,涵冷都很難相信。

  「我確定奸細是他們兩人其中之一,但不曉得是哪一個,為了避免他們脫逃,只能先將他們押入大牢,等候調查。」

  四周開始響起七嘴八舌的竊竊私語聲。

  「太狠心了吧!」

  「是啊!枉費白護衛與馬總管忠心耿耿,怎麼也不給人機會說明,就將人打入大牢呢?」

  冷翼聽見僕傭們的批評,狠狠地朝他們瞪去一眼。

  「你們想陪著一起入大牢,我也不反對。」

  「不、不要!」

  愈多嘴的人愈沒膽,原本還打抱不平的人,瞬間跑光光。

  冷翼面容嚴峻,冷眼看著兩名親信被押入天牢。

  夜色深濃,府裡的人大都睡下了,但冷翼卻沒入睡,他獨自坐在花園裡的石桌前,啜飲著冷酒。

  忽然一雙纖白小手輕按他的肩,他轉頭一看——是涵冷。

  「怎麼醒來了?」夜涼露重,她卻衣衫單薄,只披了件薄外衣就跑出來,他立即擰眉將她拉入懷中,用大大的披風將她包住。

  他身上暖暖的熱氣傳來,涵冷舒服地微歎口氣,撒嬌地將臉埋進他的頸間,感受他頸部脈搏的強力跳動。

  「你沒事,真好。」方才夢到他被朱上銖抓走,害她從夢中嚇醒,然後就怎麼也睡不著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外公那麼狠毒,連親孫女的夫婿都想謀害,他太可怕了!

  她輕輕抬頭,自冷翼懷中仰頭望著他,柔聲問:「你很難過吧?」

  「我為什麼要難過?」冷翼低頭瞧她,裝作聽不懂。

  「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你,你心裡一定非常難過吧?」雖然他沒說出來,也沒將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來,但是她明白他的難過與落寞。

  「王府裡的僕傭們都認為我不問是非,便將人打入大牢,在背地裡批評我冷血無情,你不這麼認為嗎?」冷翼故意問。

  涵冷搖搖頭說:「並不是要整天長吁短歎、愁眉苦臉才叫哀傷呀,你只是強忍著痛苦罷了,我知道你心裡比誰都難受。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將他們兩人同時打入大牢,但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道理。」

  「你說對了,我是很難過。」冷翼苦笑著承認了。

  「除了我的爹娘,他們就是我最親的家人。馬總管就像我的親叔叔,而雲天就像我的親手足,要將他們打入大牢,我當然心疼不捨。但事實是,他們之中有一人是董合的奸細,而且欲置我於死地,我不能不採取行動。」冷翼歎息著解釋道。

  「我將他們同時打入大牢,是因為我無法判定哪個才是背叛我的人,所以我故意將他們關入戒備鬆散的大牢內,董合為了不讓他安插的奸細被問出口供,一定會派人來救那個奸細出去……」

  「那麼你就知道誰是奸細了!」聰慧的涵冷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故意將他們打入大牢,做為誘餌,目的是要引出真正的奸細。清白之人必定不會離開,而逃出去的那人,就是奸細。」

  「沒錯,你很聰明。」冷翼讚許地點頭微笑。

  「所以你不能告訴大家你的用意,只能獨自忍受大家的責怪批評。那真的好苦呢!」她為他感到心疼。

  「你真是我的解語花,只有你最瞭解我,難怪我心裡也只放得下你。」

  涵冷聽了笑得好甜,既欣喜又感動。

  「你心裡……只放得下我?真的?」

  「我幾時說謊騙過你了?」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你騙我的可多了。」前塵往事,不堪回首啊。「你騙我,假裝對我好,卻又欺負我,狠狠地傷害我……」

  涵冷話沒說完,就被他自責又內疚的唇堵住了。

  一陣幾乎要將她融化的熱吻結束後,她也早已頭暈腦脹,忘了要繼續算舊帳。

  「是我不對。」冷翼輕撫著她的臉頰,柔聲說:「以後我會相信你,絕不會再欺負你,讓你傷心了。」

  她在緊要關頭不惜以命相搏,也要保他周全,他還能對她殘酷嗎?這回,他是真真切切地信了她!

  「這可是你說的噢!」涵冷笑得好開心,不過她可還沒打算放過他。

  「你說我是你的解語花,那你一共有幾朵解語花?」她故意裝出吃醋的樣子,小心眼地計較著。

  「嗯,我數數看……應該有十二、十三、十四……」冷翼裝模作樣地數著。

  「討厭!」涵冷假裝生氣的捶打他的肩,卻讓冷翼一把攫住,將兩隻軟綿小手緊緊包在自己掌心。

  「你竟敢打我?我可要好好懲罰你。」

  說完,攔腰把涵冷抱起,在她害羞的抗議聲中,大步走回臥房。

  隔天一早,天色未亮,便從牢裡傳來消息。

  白雲天越獄逃走了。

  「沒想到會是他。我原以為這是個誤會……」涵冷重重歎息。

  不過若說是馬總管,她也同樣詫異便是了,她無法把他們兩人的任何一人想成奸細。

  但冷翼的反應倒是出奇地平靜,或許是哀莫大於心死吧!

  就在大家緊鑼密鼓地追捕白雲天時,王府裡又傳出另一件讓人意外的事——

  翠鑲懷孕了!

  她與紫衣、秋蓉跟了冷翼多年,從未有孕,因此有人暗自揣測冷翼是否不孕?

  涵冷也曾不經意聽見僕傭們八卦閒談,說玄王府可能要絕後了,當時她並沒特別放在心上,只當是閒言閒語,但如今翠鑲卻突然有孕了?

  「王爺,妾身懷了您的血脈,這可是玄王府的第一個子嗣呢,您可要好好疼他呀!」翠鑲臉上寫滿驕傲與得意。

  涵冷心裡很酸,翠鑲懷了身孕……冷翼很開心吧?

  她幽幽望向冷翼,可是他的反應有點奇怪。

  他用一種深思的目光打量翠鑲,臉上毫無半分喜悅。

  「王爺,您怎麼用那種眼神看我呢?」翠鑲被他瞧得渾身發毛。「妾身懷了您的骨肉,您一點都不高興嗎?」翠鑲嘟起紅唇,撒嬌抱怨。

  「如果是我的骨肉,我自然高興——」冷翼懶洋洋地開口。

  「太好了!」翠鑲撫著肚子,滿臉開心。

  「不過既然不是我的骨肉,我何必開心?」

  冷翼的下一句話,讓所有人大為震驚。

  「什麼?王爺,您在說什麼呢?」翠鑲反應激烈地跳起來,大喊:「王爺為何說這不是您的骨肉?您是在質疑妾身的清白嗎?」

  「我不是質疑,而是肯定。」冷翼的話,又像一個大耳光打在翠鑲臉上,讓她更加激動。

  「王爺!您這下連妾身的清白都懷疑了,那妾身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啊?我不要活了!」翠鑲哭天搶地的大喊起來。

  冷翼冷冷勾起嘴角,告訴她:「我已經說過,我不是懷疑,是肯定。我知道這孩子不是我的,你不必再作戲了!」

  他過於篤定的反應,終於讓翠鑲大聲喊冤的委屈姿態出現一絲動搖。

  「您……為什麼這麼說呢?」

  「我可以老實告訴你,我在所有侍妾的飲食中,都暗中加入防妊的藥物,所以你們是不可能懷孕的。明明不可能受孕,但你卻有了身孕,這豈不奇怪?你可以好心點告訴我,這孩子是誰的嗎?」冷翼冷冷地問。

  「你在食物裡頭下了藥?」翠鑲終於知道他為何如此篤定了,一瞬間,惶恐與心虛出來在她臉上,不過她立即強壓下那份恐懼,仍做困獸之鬥。

  「或許是那藥失了效!除了王爺我沒有別的男人,這個孩子真的是王爺的!」

  她尖聲叫嚷道。

  「我同樣肯定這藥不會失效,你懷的孩子絕對不是我的!如果你不肯說出孩子真正的父親是誰,我只好暫時先將你拘禁起來,直到你說出與誰私通為止。」

  「這孩子千真萬確是王爺的,王爺不能將我關起來!」翠鑲依然態度強硬,堅持孩子是玄王府的骨肉。

  冷翼也不再浪費時間與她爭執,轉頭喝令左右手下。「將翠鑲帶回房裡軟禁,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許讓她出來。」

  「不!王爺,我是無辜的!王爺……王爺……」翠鑲被拉走了,走得老遠都還聽得到她的哭喊。

  擠滿人的廳裡,有好半晌的時間氣氛僵滯,無人發生一點聲音。

  翠鑲懷的孩子,真的不是玄王府的骨肉嗎?還是,他不想認?每個人心裡都有懷疑,但無人敢提出質疑。

  「走,陪我去新城巡視。」

  冷翼不理會大家的懷疑,逕自拉著涵冷起身,離開大廳。

  前往新城的路上,涵冷一直在深思,她不斷想著一件事——一件原本值得慶賀高興,但此刻卻變得很可怕的事。

  若不是方才翠鑲的事點醒了她,她還完全沒注意到,她可能也……

  柔白的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腹部。

  「王爺?」快到新城時,涵冷才遲疑地開口問:「侍妾們的飲食裡,真的都放了防妊藥嗎?」這對她也很重要,她必須問清楚。

  「我既然這麼說了,當然是真的。我從沒打算讓侍妾們生下玄王府未來的繼承人,所以都在湯品裡下了防妊藥,避免侍妾們有孕。」

  這就是為什麼這些侍妾跟了他多年,卻沒有一個有孕的原因。

  「真的不可能有……意外嗎?」

  「不可能!給我這帖藥方的老大夫是前任御醫,這是他祖傳的藥方,從來沒有出錯過。」所以他深信不疑。

  涵冷聽了,臉色突然發白,憂心仲仲地低下頭,不知想些什麼。

  冷翼瞧得莫名其妙,不願她一個人想心事,便把她抓來摟進懷中。

  涵冷緊緊依偎著他,心裡卻持續擔憂著。

  她在煩惱一件事——她可能也有孕了!

  雖然冷翼堅持那藥不可能失效,而她也沒做過對不起冷翼的事,可是她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懷了身孕。

  她的癸水已許久未來,而且最近還常常睏倦嗜睡……如今想著,還常常有種噁心反胃的感覺。

  「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嗎?」冷翼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柔聲問道。

  「不!沒什麼。」涵冷立即慌忙搖頭。

  冷翼深深看她一眼,知道她有事瞞著他沒說,但也沒再多問。

  他不想逼她,心想多給她一點時間,或許她自己就會說出來。

  深夜,冷翼還在書房裡處理公務,四週一片寧靜,只有桌上的燭火,隨風搖曳著。

  忽然,燭火熄滅,四周陷入黑暗中。

  冷翼並未驚慌,只是朝外頭喊道:「來人!燭火滅了,取火摺子來點火。」

  「來了。」進門的是馬總管,他急忙將火摺子取出,點燃燭火。

  四周又恢復明亮,冷翼點點頭道:「辛苦了,馬總管,你下去休息吧!」

  「是……」馬總管欠了欠身,抬起頭時,手中亮光一閃,將一把匕首抵在冷翼的脖子上。

  冷翼渾身僵住,緩緩仰頭,看著馬總管。

  馬總管向來溫和的臉龐上,此刻是猙獰怨恨的,冷翼不曉得他平日是如何偽裝出那張恭敬老實的面孔?

  原來是他!

  大家都錯了,真正的奸細不是白雲天,而是他——馬總管。

  「為什麼?」冷翼自認沒有虧待過他,該給他的,他一樣也沒少過。

  「你強佔了我的東西!那是我的,你憑什麼佔有她,又沒有好好對待她?」

  「她?」冷翼精明的腦子快速轉著,拼湊著可能的幾條線索。

  「她不肯跟我走!唯有殺了你,她才會跟我一起走!我不能讓你這樣軟禁她,我一定要殺了你,把她救出來!」馬總管狂亂地大喊。

  冷翼瞇起眼,迅速捕捉到腦中閃過的一個推測。

  「翠鑲?原來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

  馬總管渾身一震,接著痛苦地呵呵笑道:「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猜出來了。是,她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我愛她,可是長久以來卻得忍受你上她的房,睡在她的床上。而現在,你還把她軟禁起來!所以我必須除掉你,救出她,跟她逃到遠方,與孩子一家團圓。」

  「唉,你真傻。」冷翼忍不住歎氣惋惜,翠鑲虛榮無情,馬總管卻甘願被她利用。

  「她沒有真心,只是在利用你,縱使你愛她,也是枉然。」他點醒馬總管。

  「住口!」馬總管激動地大喊。「她是不是真心,我自己知道,現在你只要擔心你自己就行了!」

  「馬總管,放下刀子吧!你仔細想一想,我並沒有虧待過你。」冷翼冷靜地提醒他,希望淡化他的仇意。

  馬總管握刀的手顫抖著,臉上落下淚,心裡確實動搖了。但是猶豫許久,手中的刀子還是沒放下來。「我知道你沒虧待過我,但為了翠鑲,我也只能說對不住了,王爺!」

  就在馬總管手上的匕首要刺下時,忽然啪地一聲,窗外飛來一顆小石子,把馬總管的匕首打飛了。

  「王爺!」白雲天從窗外躍進屋內,踢倒馬總管,然後飛身擋在冷翼向前。

  「王爺,您不要緊吧?」他緊張地問冷翼。

  「你未免也太慢了!你是打算等我被人割斷脖子,再進來救人嗎?」冷翼佯裝不悅地抱怨。

  「王爺知道我一直在暗中保護你?」白雲天訝異地問。

  「剛才之前不知道。」

  發現真正的奸細是馬總管,冷翼才明白白雲天越獄的原因。

  白雲天必定是擔心如果自己被關在牢內,那麼真正的奸細要暗殺他,他便無法親自在身旁保護。所以他選擇越獄,以便能夠隨時潛伏在暗處保護他。

  另一方面,此舉也能鬆懈真正的奸細——馬總管的戒心,讓他以為無人發覺他是奸細,再一次動手謀害冷翼。

  「不——」馬總管發覺大勢必已去,當場失控,持刀瘋狂亂砍。「我要救翠鑲!我要你放了她!」

  「冷翼!」門外傳來尖銳的大叫,書房的門忽然被用力推開,只見瘋狂的翠鑲拿刀挾持涵冷,闖了進來。

  「涵冷!」一見到刀子架在涵冷的脖子上,冷翼再也無法冷靜,他倏然躍起大喊:「翠鑲!你是怎麼出來的?」

  「哼!那幾個笨丫鬟有什麼用?她們怎麼可能看得住我呢?哈哈哈!」翠鑲瘋狂大笑。

  「涵冷!你受傷了?」冷翼注意到翠鑲手上沾著鮮血,以為是涵冷受傷了,頓時大為驚恐。

  「沒有,翼。我沒受傷。」但是翠鑲掐著她,掐得好痛,可她又不敢掙扎,怕激怒了她。

  「哼!這不是段涵冷的血,而是看守我的那些下賤奴僕的血。」翠鑲冷笑道。

  冷翼頓時心口一驚。那些丫鬟都被她殺了?她瘋了!

  「你想怎麼樣?」冷翼瞪著翠鑲,冷冷質問。

  「我想怎麼樣?我要她死!我要你親眼看著她死在你面前!」

  被強烈妒意逼瘋的翠鑲揮舞著刀子,威脅著要殺了涵冷。

  「不要!翠鑲,她是公主,殺了她,你也無法活的。為了咱們的孩子,你快把刀放下——」馬總管急忙安撫道。

  「住口!你有什麼資格說話?要不是我以為王爺不孕,又想盡快懷下孩子搶奪王妃之位,才不會找上你這又老又醜的男人生孩子呢,你真以為我要跟你長相廝守嗎?呸!也不去照照鏡子!」

  翠鑲如潑婦般大罵,承認孩子不是冷翼的,而是馬總管的。

  「我知道我不年輕了,生得也沒王爺好看,更不如王爺那樣有錢有勢,但我對你是真心的……」馬總管顫抖著,傷心地道。

  「住口!噁心死了,誰要你的愛?半毛錢也不值!只要我殺了段涵冷,王爺就會重新愛上我,因為他最疼愛的就是我了。」翠鑲陷入自己的幻想當中。

  「好!翠鑲,你想當王妃是嗎?你不用殺她,我現在立刻就宣佈你為玄王府的王妃,你快放了她。」為了救涵冷,冷翼不惜說謊騙她。

  翠鑲已經瘋了,他知道和她說道理沒有用的。

  「真的?」翠鑲面露喜色,得意洋洋地道:「我就知道你最愛的是我。」

  「那麼你乖,放開涵冷好嗎?」冷翼露出僵硬的笑,小心翼翼地要求她放人。

  翠鑲或許幾近瘋了,但她從來不笨,冷翼的要求,立即讓她升起警戒之心。

  「為什麼要我放了她?難道你被她這張臉迷去了魂嗎?」翠鑲嘶喊道,又開始瘋狂起來。「我知道了,你只是在騙我,你只是想救她!」

  她恨恨地舉刀子,猛力刺向涵冷,同時大喊:「我要她死!」

  「涵冷!」

  「公主!」

  「不!翠鑲!」

  三個男人同時飛奔上前,冷翼撲向涵冷,將她推向一旁;而白雲天與馬總管則是衝向翠鑲,想阻止她殺害公主。

  事情同時發生,也在一瞬間結束。

  冷翼抱住涵冷,才正想露出安心的微笑,卻發自己自己的手上一片濕意,低頭一看,涵冷的腰刺竟深深插著一把刀,洶湧的鮮血正大量湧出。

  原來他還是沒能搶救到她,翠鑲已經將刀刺入她體內。

  「涵冷!」冷翼發現她受傷,震驚咆哮,心痛得幾要死去。

  「翼……」涵冷面色雪白,看見他的驚恐,想擠出安心的微笑,要他別擔心,但是她沒辦法。「好……好痛……」

  「涵冷!你忍著,我帶你去找大夫!」冷翼抱起涵冷,直往外衝。

  冷翼的房間裡,充滿了鮮血的氣味,涵冷躺在大床上,已經昏厥過去了。

  「這情況恐怕……」

  隱居邊城的老御醫檢視了她的傷口之後,歎著氣,搖搖頭。

  「她怎麼了?你無法救她嗎?」冷翼驚怒地問。

  「不是無法救她,而是很難救。」老御醫說:「公主所受刀傷很深,鮮血止不住——」

  「那還等什麼?趕快替她止血啊!」冷翼焦急地大吼。

  「不是我不想替公主止血,而是現下我手邊這帖藥,對止血很有效,可以立即止住出血,但是這藥有項缺點,就是會讓全身運行的血脈急速緊縮,所以胎兒會流掉。也就是說,若是想顧公主,便顧不了胎兒;若要顧胎兒,便難保公主周全。」

  「什麼胎兒?」冷翼瞪大眼,好像老御醫說的話有多艱澀難懂,他完全無法理解。

  「咦?王爺還不知道嗎?公主已懷有身孕,現下又受了重傷,只怕未來的小世子難保……若想顧全公主的性命,就只能犧牲小世子了。」

  「她、她懷孕了?」冷翼臉上出現一種滑稽的表情,又像笑,又像哭。

  為何偏偏會在這時才知道她懷孕了呢?他的孩子……他有孩子了!

  一股喜悅,湧上心頭,可是方才老御醫說了,他若想保住涵冷,這孩子就留不住;若想留住孩子,涵冷就不保……

  「不!」立即地,他毫不猶豫地對老御醫吼道:「我要涵冷,不要孩子也沒關係,你快救她!」

  「是——」老御醫點頭。

  「不……翼……」涵冷不知何時清醒過來,虛弱地開口,她顫抖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

  「涵冷!」冷翼立刻上前,讓涵冷握住他的手。

  「不要殺死我們的孩子……我要他……」她愛這個孩子,她不要失去他。

  「但我要你!涵冷,這孩子留不住的,為我想想好嗎?我不能失去你!」冷翼眼眶泛紅,哽咽地大吼。

  如果可以,他也想留住這個孩子,但他不能啊!

  「翼……」

  涵冷哭了出來,她心疼冷翼擔憂她的苦,但她真的好想要這個孩子。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啊!

  於是她轉而去求老御醫:「不要殺死我的孩子,求求你……答應我——」

  話沒說完,突然一口鮮血湧上,岔住涵冷的氣,她立時昏厥過去。

  「涵冷——」

  冷翼抱住她,瘋狂地驚喊,深怕她就這麼永遠地離他而去了。

  他不要!他絕對無法承受的!

  「快救她呀!」

  他回頭朝老御醫喊道,但老御醫卻是一臉為難地瞧著他,欲言又止。

  「王爺……」

  「救她!求你……」

  「這……」老御醫為難極了。他們一個要留大人,一個要留孩子,兩人都不惜放下身段哀求他,這不是為難他老人家嗎?

  唉!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他也不知道了……

  「你要怎樣才肯救她?」冷翼轉頭看著他,眼眶泛紅,不在意讓老御醫看見他的淚。

  「你要錢嗎?我將所有的財富都給你!還是你要權勢?我也可以將王爺之位讓給你!甚至——要我拿命來換她也可以,只求你救她!救她……」

  冷翼哽咽得再也無法言語,低下頭,無聲地哭泣,寬闊的肩膀劇烈顫抖著。

  老御醫望著他,也不禁掬一把同情之淚。

  原來他不是真的冷酷無情,只是沒有遇上能讓他傾盡生命去愛的女人。

  「涵冷……」

  冷翼抱著涵冷,好緊好緊,好像這樣就可以借由自己的溫度,把自己的生命力過到她的身上。

  「不要離開我……求你……求你……」

  嘶啞的破碎語調,被捲入無邊的黑夜中,只隱隱聽見哭泣般的聲聲吶喊,在蕭索的風聲中低低迴盪……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27 00:04:05

尾聲

  「你沒在房裡,怎麼又偷跑出來了呢?」

  涵冷趁著蘭兒去替她端補湯,想溜到花園散散心,哪知前腳才剛踏出房門,就被大牢頭逮了回來。

  「啊!」

  涵冷像只小雞一樣被大老鷹拎起,即使不斷掙扎,仍被強硬地送回寢房去。

  「我已經完全好了嘛!」她快被悶瘋了,一被放到床上,立刻噘起小嘴抗議。

  冷翼寵溺地笑笑,只當她是鬧脾氣的孩子。

  「你根本還沒痊癒,怎麼能亂跑?」冷翼在她嘟得高高的唇上吻了一下,寵愛又責備地道。

  「我真的完全康復了!這是老大夫親口說的,你不也聽到了嗎?」涵冷試著跟他講理。

  「胡說。那這是什麼?」他的大掌貼上她的腹部,那兒最近脹大不少。

  想起自己的孩子乖乖地在她體內成長著,冷翼便覺心頭一陣感動。

  那晚,他幾乎要失去他們了!

  老御醫見他抱著涵冷落下男兒淚,瞧得心酸又難過,於是又想出一個辦法——

  針灸止血。

  這方法雖然不像服藥那樣能立即見效,但有可能同時保住母子兩人。

  當時,他們誰也不知道未來究竟是吉是凶,只能放手一搏。

  幸好他們賭贏了!

  當他知道涵冷活下來,孩子也安然無恙時,他虔誠地感謝上蒼。

  雖然她現在已經被大夫宣佈康復了,孩子也平安順利地在她腹中成長,但他難以忘記那日的恐懼,還是把她當成病人般嚴格控管。

  「啊?」涵冷傻眼了,原來他把她的懷孕也當成了「病」?

  難怪他這樣大驚小怪!

  「你現在懷著孩子,萬一你和孩子有什麼損傷,那該怎麼辦?」想起差點失去她的心痛,他不由得恐懼地閉上眼。

  那種可能失去她的心焦、恐懼,這輩子他絕不想再嘗第二次。

  涵冷察覺他面色發白、渾身冰冷、陣陣顫慄,知道他又想起那件事了,心疼地趕緊用自己纖細的雙臂緊緊抱住他,想把所有的溫暖傳遞到他體內。

  「我沒事了呀!你瞧,我現下真的很好,我和孩子都沒事的。」涵冷抓起他冰涼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努力對他微笑,想讓他知道她真的一點事也沒有。

  「我很高興你沒事,也很高興我們的孩子能夠留下……」他緊緊抱著涵冷,汲取她身上的溫暖,好半晌才停止顫抖。

  「翼……」涵冷感動得紅了眼眶,唇畔漾出一朵美麗的笑容。不過他的話,讓她有點好奇。

  「你……相信孩子是你的?」她好小聲地問。

  「當然!」冷翼擰眉低頭,反倒覺得她問得奇怪。「為什麼我要懷疑你肚裡的孩子不是我的?」

  「因為……」涵冷頓了下,才說:「你知道翠鑲有孕時,根本不相信那是你的孩子,所以我不敢承認自己懷孕了,就怕你認為我肚裡的孩子也……」

  「傻瓜!」冷翼搖頭失笑,沒好氣地道:「我知道她不可能懷我的孩子,是因為我另外讓她們喝加了防妊藥的雞湯,但你想想,你吃的哪樣東西是我沒吃的?」

  涵冷想了想,以前他們一起用膳時,確實都吃同樣的膳食,他不曾特地要人熬什麼「加料」的雞湯給她。

  可現在卻是三天一小補,五天一大補,「加好料」的雞湯天天喝,喝得她都怕了。唉!

  「翠鑲跟馬總管走了之後,不知道怎麼樣了?」涵冷忽然想起他們。

  事發後,冷翼看在馬總管為玄王府效力多年的份上,並沒有追究他企圖加害他的罪。而在涵冷的求情之下,他也同意讓翠鑲跟著馬總管離開,條件是永遠也不得再回王府。

  這個放逐令對馬總管來說,可能根本稱不上懲罰,因為他終於能和心愛的女人及孩子在一起,心裡是幸福的。

  但對翠鑲來說,絕對是天大的懲罰。沒了玄王府的優渥生活,下半輩子只能跟著一個她不愛的中年男人……據說她是瘋狂哭叫著被馬總管帶走的。

  不只翠鑲走了,冷翼也給了紫衣與秋蓉一大筆錢,讓她們返鄉或是改嫁。他說往後他心裡只有她一個,再也放不下別人了。

  所有的磨難消失,一切否極泰來,涵冷覺得好幸福、好滿足。

  但是幸福滿足中,難免還有一點遺憾……

  冷翼似乎仍不肯與她回宮。

  眼看著她離宮都已半年了,而宮裡也陸陸續續傳出許多讓人吃驚的消息——像是大姐沐委與二姐沁水都已順利找到駙馬,並回宮完婚。據說還找到了當年失蹤,以為已經亡故的太子哥哥……

  她想回宮,可是又不敢向冷翼開口,深怕這好不容易平順的感情,又要因此再起波瀾……

  「你呀,不趕緊養好身子好讓咱們上路,就得準備在半路上生孩子啦。」冷翼點點她的鼻子,取笑道。

  「咦?咱們要上路?」涵冷愣了下,才問:「去哪裡?」

  「回宮呀!」冷翼好笑地看著她:「你不是一直很掛念你父皇,也很想見你的姐妹們嗎?不趕緊出發,難不成真想留在邊城生孩子?再說孩子都有了,咱們不趕快完婚也不行,你是堂堂大理公主,自然得回宮完婚才行。」他說得理所當然。

  「你……你願意跟我回宮?」這是假的吧?是假的嗎?怎麼可能!

  涵冷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太過開心,淚水潸然流下。

  他終於卸下心防,肯入宮成為駙馬了?

  「我承認,我心裡對你父皇還有埋怨,但我們很快就要有孩子了,我會試著化解怨恨,畢竟他是我孩子的外公、你的親生父親,我不能為了自己的怨恨,讓孩子在仇恨之中出生,也讓你傷心難過。」

  「翼!」涵冷感動得無法言語,撲上前,緊緊抱住他的頸子,激動地啜泣。

  她真的說不出,自己有多麼愛他。

  「別哭了,有孕的人得注意眼睛,當心哭壞了。」冷翼溫柔抹去她的淚。

  「嗯!」涵冷點點頭,止住想哭的衝動。「從現在開始,我會特別小心注意身子,那我們可以盡快返宮嗎?」她急切地問道,迫不及待想見自己的家人。

  「瞧你急的。」冷翼取笑她。「那麼你得乖乖把天天該喝的補湯喝完才行。」

  「啊?」涵冷聽到補湯,當下面色發青。

  「我……可不可以不喝啊?」她開始求饒。

  「不行!」冷翼斬釘截鐵地拒絕後,露出性感的微笑。「不過我可以餵你。」

  蘭兒正好送來加上藥材熬了許久的雞湯,冷翼招手要她送進來。

  涵冷一瞧見那整碗烏漆抹黑的雞湯,胃就開始翻攪起來。

  冷翼端起雞湯吹涼後,自己啜飲一大口。

  「咦?」他的舉動讓涵冷覺得詫異,可是咦聲還沒結束,就被他揪過去,對著她嬌羞的臉龐,直接將雞湯哺進她的小嘴裡。

  哇!好可怕的味道,可是他的吻好誘人……

  涵冷一邊忍受充滿藥材味的雞湯,一邊眷戀著他溫暖的唇。

  他太狡猾了啦!這樣讓她對喝雞湯這件苦差事,怎麼討厭得起來呢?

  她真的好喜歡他的吻。嗯……再多吻一會兒好了……

  她嘟起紅潤小嘴,送上自己的唇,不知羞地熱情回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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