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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春野櫻 -【乞妻(天子腳下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31 00:00:23     標題: 春野櫻 -【乞妻(天子腳下之一)】《全文完》

春野櫻 - 乞妻(天子腳下之一)

勵守峰,曜陽王朝皇商,不過買個丫頭,竟多了六個娃兒……
雖然祖母一直催他快快娶妻生子,還有個青梅死纏著他,
但他都不為所動,直到遇見了她──范兔兒,
她明明窮得快被鬼抓,卻仍一肩扛起養活六個弟妹的重擔,
甚至為了弟弟的醫藥費,將自己賣給妓院,伺候其他男人──
不,他不准!不僅當下買下她,還把她的弟妹們全部接回家,
可她一口咬定他是主子,她是下人,事事和他劃清界線,
他原以為自己只是比較在意她的一舉一動,
直到她為了做錯事的弟弟被祖母罰跪三天三夜,
虛弱得昏過去,他才明白自己喜歡她,甚至動情的吻了她,
而她不但無動於衷,還威脅他再進逼,就要離開這裡,
就在他束手無策拿她沒轍時,她竟在大街上被禎王爺綁了去!
這下為了護愛,他直奔皇宮,不惜舉劍和禎王爺對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31 00:00:41

楔子

  中秋之夜,原本合該圓滿皎潔的一輪明月,卻被不知打哪裡來的烏雲給籠罩、包圍,只露出幽微的光暈。

  「唔……」鎮北將軍府西廂最盡頭的房間裡,傳來了隱忍的呻吟。

  只點了幾根蠟燭的房裡,一名臨盆的女子正躺在床上,神情痛苦,肢體扭曲。

  在床邊,一名婦人不斷的幫她擦拭著汗水,口中唸唸有辭,「老爺、夫人,您們在天上可要保佑賢容小姐她平安呀!」

  「唔!好、好痛……」

  婦人移至女子腳尾,往她張開的雙腿間檢視。

  「小姐,再使點兒力,已經看見娃兒的頭了。」

  「嗚……」賢容用盡全身的力氣,白皙的肌膚也因為使力過猛而佈滿了血點。

  已生過一個孩兒的她,在初產時也不曾像今日這般疼痛難耐,她忍不住的想,這是報應吧?

  是她背叛生死未卜的夫婿趙破軍的報應。

  也許她該就這麼死了,跟這不該來到世上的孩子一起下黃泉。但小生命何辜?她又如何忍心丟下才兩歲的兒子,讓他成了無父也無母的可憐孤雛?

  「小姐,快用力,娃兒就快出來了。」婦人急切地催促,「再使點兒勁呀,小姐。」

  「唔!唔!」母性使然,讓賢容無法放棄這條因悖德而來到人間的小生命。

  她不斷的使力,再使力,終於,娃兒呱呱墜地。

  「奶娘,是男孩還是女孩?」虛弱的她問著正在清潔嬰孩的奶娘。

  「小姐,是個漂亮的小小姐。」

  「快讓我看看。」

  奶娘將清潔乾淨的小娃兒以舒適的包巾裹上,輕手輕腳的抱到賢容身邊擱著。

  看著那白淨漂亮、眉清目秀的小娃兒,她的眼淚忍不住落下。

  「奶娘,她將來一定是個漂亮的女孩,是吧?」

  她點點頭,眼眶裡已有淚水打轉,「是的,小姐,她會像妳一樣漂亮。」

  當賢容聽她這麼說完,情緒瞬間崩潰的哭出聲音。

  「小姐,妳捨不得吧?」奶娘了解她內心的掙扎及痛苦。

  天下沒有哪個做母親的願意跟自己懷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分離。

  但,這個孩子不能留在小姐身邊,更不能留在鎮北將軍府。

  「小小姐不能留下來呀。我老家的姪女夫妻倆,已經在後門等著。」

  「嗚……」賢容捨不得的哭著要求,「讓我抱抱她。」

  「千萬別。」奶娘阻止她,「一旦抱上了,妳離不開她,她也離不開妳,只是徒增痛苦罷了。」

  「不︱我就算要忍受千刀萬剮的心痛,也要抱抱她。」賢容堅持,「妳扶我起來。」

  奶娘無奈一嘆,只得將她扶起,然後再將不哭不鬧的小娃兒輕輕的擱進她臂彎裡。

  「她真乖……」賢容淚流滿面的看著懷抱中的小娃兒,「是不?她真乖……」

  「是啊,像隻初生的小兔子一樣……」奶娘說:「剛才我替小小姐清洗時,看見她頸後有個紅色胎記,形狀就像隻兔子呢!」

  「是嗎?」賢容小心翼翼的翻開那包巾,稍稍將她的小小身軀側轉一看,「還真有隻小兔子呢。」

  「今天是十五中秋,小小姐或許是從月宮來的玉兔。」

  賢容細細的看著無緣的女兒,幽幽一嘆,「若她是月宮來的玉兔,是不是終究要回到月宮去呢?」

  奶娘聞言眉心一擰,若有所思。

  須臾,她態度轉而強硬,「小姐,把小小姐給我吧。」

  「奶娘?」賢容不捨將懷中娃兒交出,一臉掙扎。

  「別猶豫了。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小姐可是要被判縊刑的。」

  說完,奶娘不管她願不願意,迅速將她懷中的娃兒搶走,然後轉身走出房間。

  看著奶娘抱著娃兒離去的背影,心知今生無緣再見,賢容不禁淚水潰堤。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31 00:00:59

第一章

  北風蕭瑟,再過月餘,凜冬將降臨臨冬城,屆時整個臨冬城會被大雪籠罩,積雪長達數月。

  那是臨冬城最為難捱的日子,尤其對住在城北大雜院裡的窮人家來說,更是煎熬。

  雖處在北方,但臨冬城並不是窮鄉僻壤。城外往北有打不盡的獵物、取之不竭的珍貴藥草及玉石寶物,往南則盛產瓜果及穀物,物產豐饒。

  近日來,南來北往的商旅比平時更多,因為從南方來的商隊必須趕在凜冬來到之前辦完買賣並南返。

  「良叔,這些炭渣,我帶走了。」

  客棧後門,一名身著粗布衣褲,肩上罩著件破舊斗篷的年輕人正撿拾著客棧燒剩的煤炭渣,一點一點的裝進手上的布袋裡。

  但他不是個「他」,而是個「她」。范兔兒,一個帶著六個孩子住在大雜院裡的年輕女孩。說是女孩,其實也合該是嫁人生子的年紀了。

  二十有一的她,是大雜院范老爹在二十一年前從南方往北方的路上撿到的。

  她的父母親因途中遇到惡匪行搶,雙雙喪命在惡匪刀下。惡匪搶了她爹娘的財物之後,便將她棄在原地,任她自生自滅。

  幸好范老爹經過並救了她,才教她免於落得被山犬或野獸吞噬的下場。

  范老爹早些年死了妻子跟兒子,自此便過著孤單的生活。他將兔兒視如己出的撫養成人,直到兩年前的冬天,他染了惡疾,因沒錢就醫而撒手人寰。

  他身後沒留下半毛錢,只遺留六個他撿來的孤兒,分別是十三歲的女孩多美、十一歲的男孩多福、十歲的多財、九歲的多金、七歲的多語,還有六歲的多康。

  在范老爹過世後,有人上大雜院提親,但都被兔兒拒絕了。

  對她來說,再沒有任何事比將這六個孩子拉拔長大還要重要。

  告別了良叔,兔兒抓著一袋煤渣,懷裡揣著辛苦攢錢買來的五顆熱騰騰包子,心滿意足的踏上歸途。

  窮人家聚集的大雜院位在臨冬城最北邊的地方,雖然都在臨冬城內,但那一帶卻寂靜蕭條,一點都不像城中心這般的繁華熱鬧。

  懷裡的包子不斷傳來陣陣肉香,讓她的肚子忍不住叫了起來。

  走過大街,天未暗,但店家已點起燈火,客棧、食堂、街邊的小販……到處都有人在招攬生意。

  因為接近掌燈時分,街上擠滿了人,十分喧鬧擁擠。

  此時,在一個賣玉石的攤子前,一名身著上等毛料短斗篷,一頭黑亮長髮簡單的紮在頸後,看似外地人的男子,正專注的看著攤子上的玉石。

  許是男子看得太專心,以至於完全沒有提防到蹭在他身邊的偷兒。

  從兔兒的方向看去,正巧清清楚楚的瞧見偷兒的手正伸到男子斗篷裡,準備摸走他腰間的錦囊。

  見狀,她毫不猶豫的上前。

  范老爹在世總是說,偷兒不如乞兒,因為乞兒向人乞討,至少光明正大。

  她走到偷兒旁邊,一把掐住偷兒的手,嚇得那偷兒跟那男子都同時轉頭—─

  偷兒看著她,一臉驚惶,「妳幹麼?」

  她怒視著偷兒,「我才問你在幹麼呢?臨冬城的名聲就讓你這種人給壞了。」

  「什……」偷兒羞惱成怒的瞪著她,「妳在說什麼?」

  「你做了什麼,心知肚明。」

  「發生什麼事了?」這時,那穿著上等短身斗篷的外地人開口問道。

  這時,兔兒才正眼看他。

  好俊逸的男子!一頭濃密且烏黑的長髮隨意的紮在頸後,唇上及鬢邊雖因長途旅行而未能整理而微冒著鬍子,卻顯得他英氣逼人而不感覺邋遢。

  兩道斜飛的劍眉充滿著男性的霸氣及自信,而眉毛底下那雙深邃的眼眸則像是兩窪深潭般,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他的鼻高挺而正直,皮膚比北方人來得黑些,一看就知道他是打從南方來的旅人。

  他是少見的美男子,至少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像他這樣的男人……

  勵守峰瞅著眼前這個盯著他看的小夥子,不覺一愣。

  小夥子一身粗衣,頭上戴著一頂破舊的帽子,臉上到處有黑漬,像是沾上了煤灰似的,一手掐著另一個矮瘦男子的手,一手提著沉甸甸的袋子,胸口鼓鼓的,彷彿塞了什麼東西。

  發現男子也正盯著她看,兔兒不覺有點慌,深吸一口氣,正義凜然道:「他是個偷兒。」

  「什麼?」勵守峰微怔,轉而看向那一臉心虛羞惱的男子。

  「我、我哪是!」偷兒氣急敗壞的瞪著她,「妳少胡說八道!臭乞丐!」

  「就算我是個乞丐,也正大光明過你這個偷兒!」

  「妳……妳看見我偷了什麼啦?」

  「我看見你把手伸進這位爺兒的斗篷裡!」

  「妳少含血噴人,我……我只是在這兒看玉石。」

  看著他們兩人你來我往的大吵,勵守峰不禁頭疼煩躁。

  「行了。」他打斷了兩人,然後摸了摸腰間,錦囊安在。「我的錦囊還在。」

  「那是因為他還沒得手就被我逮住了。」兔兒生氣的看著這個不知人心險惡的外地人,「要是再晚一步,他就摸走你的錦囊了。」

  她扯住偷兒的衣領氣憤地喝斥,「你認了吧!你剛才確實是想偷這位爺兒的錦囊!」

  「啐!」偷兒見四周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越是心虛不安。

  他猛地推了她一把,趁亂鑽進人群,一眨眼就逃得無影無蹤。

  兔兒被他一推,原本揣在懷裡的包子掉出來,撒了一地。但她不急著撿包子,而是轉身想去追回那死不認錯、還推她一把的可惡偷兒。

  「小兄弟。」見狀,勵守峰抓住了她的手。

  她一震,猛地回頭看著他。他叫她什麼?小兄弟?

  「算了。」他說。

  「算了?」不知怎的,她胸口竄起了無明火。

  他笑視著她,「得饒人處且饒人,由他去吧。」

  「就是有你這種人,才會助長人心腐敗!」

  「什……」他一怔。

  他助長人心腐敗?這小夥子是哪根筋不對,怎麼突然發起脾氣來?

  「你是有錢爺兒,所以就算腰間的錦囊被偷也不打緊吧?」她直視著他質問。

  「或許他有困難,那麼……我就當接濟他也無妨。」他說。

  「有困難就可以偷搶拐騙?」兔兒義正辭嚴的駁斥,「搶人的、騙人的、偷人的,都是不如乞丐的下等人!」再窮,都不該做壞事。

  勵守峰微頓,兩隻眼睛定定的看著她。

  老實說,這小夥子有令他欽佩的情操。

  「枉費我為了替你逮住那偷兒,還弄髒了我的包子。」她蹲下身來將包子一個個撿拾起來,總共五個。

  「小兄弟,包子髒了,別撿。」他皺了皺眉頭,「我買來賠你吧。」

  「不必。」兔兒將包子的表皮剝掉,再擱進布巾裡,「我從不白拿人家的,你那莫名其妙的善心留著對別人好吧!」說完,她抓著袋子,邁開大步離去。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勵守峰不禁一嘆。

  「爺兒,你還看嗎?」這時,賣玉石的漢子開口問。

  「嗯。」回過神,他重新看著攤子上的美麗奇石,但腦子裡還被剛才那小夥子給霸佔著。「那小子還真有趣……」

  他像是說給賣玉石的漢子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呵呵呵。」漢子笑了起來。

  勵守峰疑惑的看著對方,「這位大哥,你笑什麼?」

  「她不是個小兄弟,她是個如假包換的姑娘家。」

  聞言,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兔兒一回到大雜院,正在廊下編著草鞋的多福跟多財,便興奮的放下手邊的工作,朝她跑了過來。

  「兔兒姊姊,妳回來啦?」

  「嗯,我給你們帶了好東西。」她擱下裝著煤炭渣的袋子,將揣在懷裡的包子拿了出來。

  聞到包子香,兩人眼睛登時一亮。「兔兒姊姊,是肉包子?」

  「可不是嗎?」她將布巾裡的包子遞給了多福,「拿進去跟大家分著吃吧。」

  「咦?那兔兒姊姊呢?」他疑惑的看著她,「妳不吃嗎?」

  兔兒摸摸他的頭,「我吃過了。」

  其實,她多麼想啃那肉包子一口。但包子只有五個,孩子卻有六口。要是她也吃上一個的話,那他們都得餓肚子了。

  這幾個孩子不是正在發育,就是長不了肉……像六歲的多康,生來體弱,尤其到了冬天更會犯咳,有時嚴重到連氣都喘不過來。去年凜冬,他老毛病又犯,還差點兒送了命。

  「多美呢?」

  「多美在幫多語跟多康擦澡。」多財說。

  「今天不只多語跟多康能擦澡,大家都能擦澡喔。」說著她打開袋子,「瞧,我今天撿了不少煤炭渣,夠我們用上好幾天了。」

  「太好了!」知道今天都能用熱水擦澡,多福跟多財都十分高興。因為,他們已經好幾天沒能擦澡了。

  「來,你們快去吃包子,兔兒姊姊幫你們燒水。」

  「嗯!」多福跟多財像兩隻快樂的小狗兒,蹦蹦跳跳的跑進了他們的廂房。

  看著他們的身影,兔兒忍不住笑了。

  她一切的辛苦都只是為了看見孩子們滿足的笑容及快樂的身影。

  為了他們,她什麼苦都甘願承受。

  提著煤炭渣跟桶子,兔兒來到大雜院的公灶前燒水。

  低下頭,看見映在水面上的自己,她不禁一愣。

  小兄弟?她真像個男人嗎?罷了,餵養這麼一大群孩子靠的不是美貌,真要依賴美色的話,她早聽了酒樓大爺的話,到香柳樓那樣的地方掙錢了。

  「兔兒,妳回來啦?」

  「咦?」兔兒轉頭一看,見是同住在大雜院的杜婆婆,立刻綻開笑顏,「杜婆婆,您吃過了嗎?」

  「嗯。」杜婆婆湊過來,看見袋子裡的煤炭渣,「哎呀,妳撿了這麼一大袋煤炭渣呀?」

  「是啊。」

  「凜冬就快到了,最近煤炭渣真是越來越難到手。」杜婆婆一嘆,「我家兒子不爭氣,不像兔兒妳這麼能幹,總是能—─」

  「杜婆婆,」兔兒打斷她,笑嘆,「別唸杜大叔了,要不,我分點給您?」

  她一聽,一點都不客氣的點了點頭,「那可真是謝謝妳了。」

  「別跟我客氣,大家都住在大雜院,互相照應是應該的。您回頭拿個盆子來裝吧。」

  「好、好、好。」杜婆婆連聲答應,轉身就要走開。走了幾步路,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回頭,「兔兒,我家兒子說滌塵澡堂晚上缺人手,妳想去嗎?」

  「咦?」

  杜家大叔在城裡最大的滌塵酒樓負責跑堂的工作,所得雖不多,但也夠養活一家五口。

  「最近商旅多,澡堂晚上特別需要人手幫忙,妳有……」

  「我去!」等不及她說完,兔兒已一口答應。

  杜婆婆一笑,「那我跟我兒子說去,妳明天可以上工吧?」

  「隨時可以。」賺錢還能沒時間嗎?她范兔兒最需要錢了。

  凜冬將至,至少在這之前,她希望能替孩子們添件冬衣或是買兩床被子,好讓他們一家七口安度寒冬。

  滌塵客棧,天字一號房。

  這裡是臨冬城最頭等的客棧,底下還有澡堂跟酒樓,以滿足遠來商旅的一切需求。

  勵守峰每回到臨冬城,一定入住滌塵客棧。幾年下來,已成了這兒的老主顧。

  想他自二十一歲接起父親的棒子,至今已有七載。

  勵家自他祖父那一輩便是皇商,專門替皇室、貴族及重臣們遠行至各地帶回珍稀之物,舉凡藥草、玉石、毛皮、綢緞、刀械,甚至良駒,都在勵家的買賣範圍。而之所以一直深受皇室的信任及重用,原因無它,只因他們採買的物品絕對是上等的逸品。

  他娘親走得早,父親也在七年前因病過世。現在,他身邊的親人就只剩下祖奶奶了。

  說到他的祖奶奶,在天城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一代奇女子。

  她早年守寡,一個婦道人家不只將兒子拉拔長大,還一肩扛起了勵家龐大的家業。一開始所有人都等著看笑話,沒人相信她能接下亡夫的棒子,甚至還有其他的商賈想趁機將勵家從皇商的位置上拉下來。

  沒想到,她親自帶著商隊遠行至各地,以強勢的作風、精明的腦袋及高超的手腕,成功的做成一趟又一趟的買賣。

  她在穩住勵家江山的同時,也盡其所能的培育獨子,也就是他的父親勵明濤,並將買賣的工作逐步的交到獨子手上。

  祖奶奶如今已七十高壽,整日為了他的婚事煩惱,畢竟他已二十有八。

  她總說:「你父親在你這個年紀時,你已經六、七歲了。」

  或是說:「唉!老太婆我恐怕活不到看見你娶妻成家,為勵家延續香火的那一天了……」

  總之,每當他返回天城,祖奶奶總會在他耳邊叨唸個不停,或是想方設法的撮合他跟誰家女兒的好事。

  他不是不想成家,也知道身為勵家唯一香火的自己肩負著何等的重擔。

  但,這事講求的是緣份,勉強不得。

  叩叩。

  「誰?」

  「少爺,是我。」門外傳來的是李飛的聲音。

  「進來吧。」李飛跟他年紀相當,既是他的得力助手,也是他的護衛。

  李飛推門進來,「掌櫃的想知道你是先用膳,還是先入浴?」

  「我還不是太餓,先入浴吧。」

  「好的,我這就去通知掌櫃。」李飛說完,轉身便走了出去。

  「兔兒,三號房的客人要再添條乾淨布。」

  「好的!」兔兒手腳俐落的拿了條乾淨布,立刻往三號房而去。

  因為杜大叔的幫忙,澡堂的大爺答應讓女兒身的她到澡堂上工。她並不是澡堂裡唯一的女人,但女人在澡堂通常做的都是清洗及打掃的活兒,絕不會有人上第一線做事。

  但兔兒手腳快、做事牢靠,又比一般女人來得有氣力,因此澡堂大爺讓她穿著男裝做小廝的打扮,在各個澡堂裡進出。

  做了兩晚,還沒人認出她,或發現她是女兒身。

  滌塵澡堂裡有公澡堂及私澡堂,顧名思義,公澡堂就是大夥兒泡在同一口池子裡洗澡,私澡堂就是擁有獨立的大澡桶或是澡池。

  在滌塵澡堂裡有兩個房間擁有獨立的澡池,其中一間就是三號房。

  據她所知,能使用這兩個房間的都是住在滌塵客棧天字房的客人,也就是說,使用者非富即貴。

  來到三號房前,她敲了門。

  「進來。」裡面傳來男人的聲音。

  這不意外,澡堂裡的客人十之八九是男人。

  「打擾了。」她非常有禮的說了聲,然後推門進入。

  房裡白煙裊裊,熱氣襲人,十分的暖和。

  浴池裡,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口,全身沉浸在熱水之中,只剩顆頭。

  男人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男人,唯一可見的是,他那一頭比她還長的頭髮流洩在池水中。

  為了工作及整理方便,她的頭髮總是剪得極短,只夠紮起一個馬尾巴。

  蓄留一頭烏黑長髮是有錢人家的小姐的特權,像她這種窮女孩,根本沒有閒工夫跟閒錢去照顧一頭長髮。

  她輕輕帶上門,以免熱氣竄到外頭,走到池邊,小心翼翼的問:「爺兒,這乾淨布擱哪兒?」

  「唔……」男人發出一聲舒坦的低吟,寬大的肩膀跟結實的胳膊露出了水面。

  看見他的身子,兔兒驚羞得倒抽了一口氣。

  她知道在澡堂上工,免不了會看見光著身子的男人,在來之前,她已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決計不會因為這樣而逃之夭夭。

  再說,為了養活六個孩子,她早已捨棄了女兒身,把自個兒當男人用了。

  「爺兒,我把布擱在邊上,不打攪您了。」她快快放下那條乾淨布,急著想離開。

  「嘿。」突然,客人叫住了她。

  「是。」

  「麻煩你一件事……幫我擦背。」

  「欸?」她一驚。這客人肯定拿她當小夥子看,才會要求她替他擦背。也是,誰想得到一個女人家會到澡堂來工作?

  「怎麼?不成嗎?」男子微側過臉看她。

  瞧見了他的側影,她發現他是個年輕男人,而且有點眼熟。

  正想再瞧個仔細,他已將臉轉了過去。

  「我會額外加你錢的,行嗎?」

  一聽他要額外付錢,兔兒精神為之一振。沒有人嫌錢多的,尤其是她。

  「爺兒要付我錢,當真?」

  「絕不騙你。」

  「多少?」她急問。

  他呵的一笑,「你倒是很急。你要多少?」

  「十個銅錢,成嗎?」

  她預計他會殺個她對半,所以故意開了這樣的價錢。

  「成。」他想也不想的答應了。

  兔兒愣了一下。因為,這跟她想的不一樣。

  只是幫人家擦個背就索價十個銅錢,她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窮人要財,也該索之有理。

  「算了,五個銅錢吧!」她說。

  客人微怔,低聲一笑,「怎麼心虛了?」

  這話是說,他知道她開高了價錢?既然他知道,為什麼還答應她?

  有錢爺兒有兩種,一種是吝嗇小器,錙銖必較的守財奴;另一種是出手闊綽,全看心情的散財童子。她想,她肯定是遇上了第二種—散財童子。

  不等她回應,客人又開口,「沒關係,說了十個就是十個,你只管幫我好好擦背,我不會少你半個銅錢。」

  「……」好吧,反正她不偷不搶,又是他自個兒願意給的,還跟他客氣什麼?

  拿起乾淨布,她走到池邊,來到他身後。「爺兒,可以擦了嗎?」

  「嗯,擦吧。」說罷,他再往池邊的階梯多坐上一階,將整個背露出了水面。

  如此近距離看著男人的身體,兔兒心跳加速,忍不住又倒抽了一口氣。

  她發現自己的手在打顫,喉嚨乾得像是吞了風沙般……

  女人家不應該在這種地方工作,更不該為男客擦背,這是低微卑賤、毫無尊嚴的工作。

  但貧窮就要不了尊嚴,再說,她賣的是力氣,又不是身體,至少還保有清白。

  幹吧,范兔兒,就當他是隻脫了毛的雞,別怕。

  這麼一想,她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手抓著他肩膀,一手以濕巾擦拭起他的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31 00:01:16

第二章

  雖想把客人當是隻脫了毛的雞,但他終究是個活生生的男人。

  長這麼大,兔兒還是第一次碰到男人的身體,而且還是個年輕男人的身體。

  儘管她平時像個男人,一點姑娘家的味兒都沒有。但把自己當男人的她,跟生下來就是男人的男人,果然還是不一樣。

  她的背不像他這麼寬厚,胳膊也不如他如此結實,男人的肌理線條分明而深刻,不似她……她忍不住看了自己細瘦的手臂一眼。

  「小夥子……」這時,一直享受著悠閒時光的客人開口了。

  「是,爺兒。」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一。」

  看來他想找她聊天。也好,聊兩句是能舒緩一下緊張不安的情緒。

  「成親了嗎?」

  「還沒。」

  「在這兒工作多久了?」

  「今天是第二天。」她照實講。

  「是嗎?」男人沉默了下,像是在思索著什麼。須臾,他又說:「我住在滌塵客棧,每日會到這兒來泡澡,你明兒個再來給我擦背,如何?」

  兔兒一聽,訝異地問:「真的?」

  明天再幫他擦背?也就是說,明天她又能多賺十個銅錢嗎?

  喔不,她不能再佔他便宜了。

  「爺兒,明天我只收你五個銅錢。」

  她范兔兒公道得很,絕不漫天喊價,亂揩他油水。

  「為什麼?我可以再給你十個銅錢。」

  「爺兒是外地來的吧?是不是會在臨冬城待上好些時日?」兔兒問。

  「沒錯。」

  「如果爺兒日後每天都要我來為你擦背,我可以只收四個銅錢。」

  男人聞言笑了出來,「你還真老實……好吧,往後你就來幫我擦背,要是服侍得好,我會多打賞你幾個銅錢。」

  兔兒覺得自己真是太幸運了,因為她遇到了一個大方的客人。

  想到弟妹們的衣服跟冬被就快有著落了,她暗自歡喜起來,手也更使勁了。

  「欸,」突然男人低聲叫道:「你想搓破我的皮嗎?」

  「爺兒,真是抱歉,我一時失了輕重,所以……」她連聲賠不是,擔心他又反悔。

  聽他緊張得直賠罪,男人轉過頭來看著她,「不打緊,你別……咦」

  兔兒看著他,也是一怔,「欸?」

  「是妳」勵守峰登時瞪大了眼,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兩天前在大街上,逮到正準備偷他錦囊的偷兒,還毫不客氣訓了他一頓的女孩。

  那日她滿臉髒污,教他分不出她是男是女。今日她做小廝打扮,還是讓他難辨雌雄。但他知道她是個女孩子,因為賣玉石的人告訴了他。

  那她怎麼會在澡堂工作?又怎麼會做這種……直接接觸男人身體的工作?

  「你……你不是那個……」兔兒一眼就認出他是那天在大街上差點被偷了錢,卻一臉毫不在乎的有錢公子。

  難怪剛才稍稍瞥見他側臉時,會覺得他眼熟。

  「妳怎麼會在這裡替我擦背?」

  「怪了,不是你要我給你擦背的嗎?」她理直氣壯地反問。

  「我是說……」見她臉不紅氣不喘,還一派鎮定,勵守峰心頭微震。

  見了也摸了男人的身子卻一點都不害臊,莫非她已習以為常?

  除了替男人擦背,她還做些什麼?那天對他大放厥詞,滿口道理的她,居然是個毫無廉恥心的……

  「除了擦背,妳還做什麼?」

  「嗄?」兔兒一愣,「我……我什麼都做,只要能掙錢。」

  她不懂他為何這樣問她,而且還一臉的不高興。

  「妳說什麼?」他濃眉一揪,「為了掙錢,妳什麼都做?」

  「是啊。」他懷疑什麼?掙錢是天經地義的事,她不偷不騙,出賣的可都是勞力。

  「除了擦背,妳還提供澡堂的客人其他服務嗎?」

  兔兒不解的看著他。其他服務?他指的是……

  「做這種工作未免太寡廉鮮恥,我可是個男人。」

  寡廉鮮恥?他在罵她嗎?真是個可惡的傢伙,他到底憑什麼教訓她?

  「你是個男人又怎樣?我也是個男……」突然,一個念頭咻地從天外飛來並射進她腦子裡。老天爺,他知道她是個女人!

  她的腦袋瓜子轟地一下發燙發脹,瞬間空白一片。

  她木木的看著他,好一會兒才終於回過神來。難怪他說她寡廉鮮恥,一個女人家為赤裸精光的陌生男人擦背,任誰都會認為她是個隨便又低賤的女人。

  她驚羞得霍地站起,急著想逃。

  可才一站起身,她眼前天旋地轉又天昏地暗,身子一個搖晃,整個人便栽進了池子裡。

  見狀,勵守峰本能的去抓住她。但一觸碰到她的身子,他又倏地收手。

  她不是存心的吧?他南來北往做了幾年的買賣,旅途中也遇過不少看上他的身份及身家而主動投懷送抱,或是假各種藉口想親近他並從中得到好處的女人。

  她一個女人家,居然在這種地方工作,還毫不介意的幫他擦背,讓他不得不懷疑她是「那種」女人。

  他勵守峰從不沾這種女人,誰都破不了他的例。

  兔兒在水裡掙扎了好一會兒,終於站穩了腳步。她狼狽又難受的瞪著文風不動站在她面前,卻連扶她一把都不肯的,氣憤難消。

  「你這個混蛋!」

  勵守峰眉心一擰,冷冷的回她一槍,「若我勵守峰是混蛋,那妳就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

  「什……」先是說她寡廉鮮恥,現在又說她不知羞恥,他實在是欺人太甚。

  「我先說了,我對妳這種女人沒興趣。」怕她糾纏不休,他乾脆挑明。

  「什麼這種那種女人?」她氣憤的質問他,「我是哪種女人?」

  「為了掙幾個錢,什麼都肯做的女人。」

  迎上他冷峻又嚴勵的眸子,兔兒心頭一緊,不禁打了個哆嗦。

  「老實說,妳這雌雄莫辨的身形完全勾不起我半點興致。」他冷然一笑,「快出去。」

  「你說什麼?」說她的身形雌雄莫辨不打緊,他居然還暗指她是幹那種勾當的女人?

  他憑什麼羞辱她?就因為他有幾個臭錢?

  什麼她勾不起他半點興致?這世上就算只剩下他跟她兩人,她寧可自殺也不跟他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呢!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我對妳的……」

  未待他把話說完,兔兒已氣不過的揚起手來,準備送他一個響亮的巴掌。

  但他眼明手快的攫住她的手腕,怒視著她,「妳娘親沒教妳不要隨便打男人耳光嗎?還是……她只教妳如何掙錢?」

  這話刺進她的心,兔兒忍不住一陣鼻酸,受傷又憤怒的瞪著他。

  「別把我娘親扯進來……」她恨恨的說,「你這個自以為是的混蛋!」語罷,她用力的甩脫他的手,七手八腳的爬出了澡池。

  顧不得一身濕,她三步併兩步的奪門而出。

  勵守峰在池子裡發了好一會兒愣,不覺懊惱。

  他為何如此生氣?又為何對她說了那麼嚴厲的話?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根本與他無關,他的火氣怎會像脫了韁的野馬般亂竄?

  「可惡。」沒了泡澡的興致,他索性從池裡走了上來。

  正準備取來袍子罩上,門突然砰的一聲打開。他真的被嚇了一跳,在他看見去而復返的女人站在門口的時候。

  樣子狼狽的兔兒,氣沖沖的走到他面前,無視他的衣不蔽體,伸出手,「十個銅錢!」

  他愣住。該死,她看不見他現在近乎裸裎的站在她面前嗎?

  她對男人的身體到底是有多熟悉,居然可以如此鎮定且冷靜?

  「快點。」她怒視著他,「一個都不能少給我!」

  勵守峰將袍子一罩,「我沒帶在身上,妳明早到滌塵客棧來拿。」

  「你想賴嗎?」

  「我姓勵,不姓賴。」他皺眉,「到客棧找掌櫃的說妳要找勵守峰,他會帶妳來見我的。」

  兔兒秀眉一豎,「好,你最好別跑!」說罷,她再度轉身離開。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他不自覺的煩躁起來。

  一早,兔兒便出城撿柴薪。其實,她昨晚失眠。

  躺在木板床上,她的腦子裡不斷翻騰著那些讓她臉紅心跳的畫面。

  她一定是瘋了,不然不會在看見他近乎赤裸時,既不叫也不逃。唉!她至少該遮住眼睛。

  都怪那個勵守峰惹得她太生氣,否則她也不會幹出這麼大膽又瘋狂的事來。

  他為什麼要那樣羞辱她?甚至還把她早已過世的娘親扯了進來……

  從范老爹那兒,她得知自己在襁褓中便失去了雙親,他們在返家的途中遇到盜匪並丟了性命,要不是范老爹及時經過,恐怕連被盜匪隨意棄置山林的她也難逃死劫。

  雖說她無父無母,但范老爹將她教養得極好,而她也不曾做出任何會令范老爹及她死去的爹娘感到羞愧的壞事。到澡堂工作是不得已,為他擦背也不過是為了多掙幾個銅錢,那雖不是什麼光榮的活兒,但至少是份能攢錢的工作。

  那傢伙到底是哪條筋拐錯了彎,繞錯了道,竟然毫不留情面的那般羞辱她!

  罷了,反正去跟他要了十個銅錢後,她跟他就是毫無關係的陌路人。

  將柴薪拿回大雜院後,她隻身前往滌塵客棧。

  當一身粗布衣褲,模樣寒酸的她出現在客棧門口,店小二立刻前來趕人。

  「去去去,妳這要飯的別往客棧裡來。」

  「你說誰是要飯的?」兔兒最討厭這種狗仗人勢的人了。

  「難道妳不是?」店小二用鼻孔看她,「別在這兒瞎鬧,快走。」

  「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他冷哼一聲,「住在我們滌塵客棧的客官非富即貴,哪是妳這種乞兒能結識得上?」

  「我真的找人,他叫勵守峰。」無視他的冷嘲熱諷,她說出她的目的。

  「什麼?」店小二瞪大了眼睛,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睨著她,「別笑掉我的牙了,妳認識勵少爺?」

  「誰想認識他?他欠我錢。」

  聽見她這麼說,他再也忍不住的笑出聲來,「妳說什麼?勵少爺欠妳錢?」

  「沒錯,不多不少,就十個銅錢,你快叫他出來見我。」她態度堅持。

  見狀,店小二擺開了架式,嫌惡的瞪著她,「妳是什麼身份?叫勵少爺出來見妳?別逗了,快滾吧。」

  「快叫勵守峰出來見我!」兔兒故意大聲的嚷著,為了引起他人的注意。

  因為她擔心那十個銅錢會被那姓勵的傢伙給賴掉。

  「這是在幹麼?」這時,聽見爭吵聲的掌櫃出來了。

  「掌櫃的,這個乞兒說勵少爺欠她錢,她是來要債的。」店小二迫不及待的向掌櫃稟報。

  聞言,掌櫃的一怔,「就是妳嗎?」

  店小二一驚,「什……她真的……」

  「勵少爺交代過,今天會有位姑娘過來……」掌櫃的上上下下打量起一身男裝打扮的兔兒,「妳就是那位姑娘?」

  「就是我。掌櫃的快叫他出來見我。」她知道掌櫃的為什麼這麼端詳她,因為自己看起來一點姑娘家的樣子都沒有。

  掌櫃的皺皺眉頭,轉身吩咐店,「帶她到天字一號房見勵少爺去。」

  「是。」

  知道她確實是認識勵守峰,店小二態度轉趨客氣,「跟我來吧。」

  叩叩叩。

  聽見敲門聲,正在審閱帳冊的勵守峰闔上了本子,「門沒關,進來吧。」

  剛才他吩咐容棧的跑堂說午膳要在房裡用,他猜想應是他們把飯菜送來了。

  門一開,他聞到的不是飯菜香,而是女人身上的香粉味兒。

  他一怔,疑惑的看著站在門口的女子──玉柳兒。

  她是客棧裡賣唱的姑娘,年方十九,有著一張白皙的鵝蛋臉,兩隻蠱惑的眼睛彷彿能勾魂攝魄般。去年他來時,還不見她在這兒賣唱。

  「玉姑娘,」他站了起來,「有何指教。」

  他不是孩子,又見過那麼多世面,當然不會遲鈍到不知她為何而來。

  但是,他不熱衷此道,她挑錯對象了。

  「勵少爺,方便跟你兩句話嗎?」

  他走向門口,擺明不讓她進到客房裡來。「請說。」

  她嫵媚一笑,「這兩天在前面大廳沒什麼機會跟勵少爺說上話,心裡一直惦記著。」

  勵守峰沒搭腔,從容的看著她。

  「聽說勵少是從天城來的?」

  「是的。」

  「那天城可有成家?」

  「尚未成家。」

  玉柳兒笑視著他,「那可真是無牽無掛呢。」

  他笑而未語。

  「勵少爺一年到頭南來北往的做買賣,有時難免會感到寂寞吧?」纖纖玉指輕輕的搭上他的胸口,替他理了理垂在胸前的髮,「要是勵少爺需要人陪伴,柳兒非常樂意盡棉薄之力……」

  「姑娘的心意,勵某心領了。」他抓住她的手,淡漠而客氣的一笑,「但勵某忙於買賣之事,哪感覺得到什麼寂寞。」

  「一點也不?」玉柳兒不死心的凝睇著他,盼能魅惑他的心。

  他目光一凝,語氣堅定,「一點也不。」

  這時,有人上樓來了。聽那腳步聲,是兩個人。

  勵守峰心想,這回該是跑堂的幫他送午膳來了吧。但一轉頭,卻見店小二還有──那個女人。

  「勵少爺……」店小二見玉柳兒在他房門前,也是一愣,「那個……」

  他放開了她的手,「姑娘,我有客人,就不送妳了。」

  玉柳兒有點羞惱的瞥了他一眼,然後一個轉身便走開。

  經過店小二及兔兒身邊時,她特意的多瞧了兔兒一眼。

  兔兒也回敬她一眼,毫不吃虧。

  店小二領著她上前,「勵少爺,您的客人來了。」

  「嗯,有勞你了。」勵守峰從腰間取出兩個銅錢打賞他。

  「謝謝勵少爺。」店小二笑得闔不攏嘴,「那我不打擾勵少爺了。」說罷,他轉身走開,興高采烈的將銅錢塞進腰間。

  勵守峰看著眼前正以一種嫌惡的目光瞪著自己的女人,微微一怔。

  「我還以為你是什麼坐懷不亂的真君子,原來不過是個滿嘴道理的登徒子。」兔兒毫不客氣的損他,以報昨晚之仇。

  他微愣,蹙眉一笑,一臉不以為意,「我拒絕了妳,也一樣拒絕了她,我勵守峰向來不喜歡自動送上門的女人。」

  「什……」呼吸一窒,她生氣的瞪著他,「你說我自動送上門?」

  「妳一個女人家跑進澡堂幫赤身裸體的男人擦背,難道是說得出去的事嗎?」

  「我……」這她反駁不了,女人家到澡堂工作,本就不是名譽的事情。若那是可以大聲說的事,她也不必特意做男兒裝扮。

  「除了我,妳替多少擦過背?又掉進多少男人的池子裡?」此話一說,勵守峰心裡便後悔了,因為他又對她說了根本不必要的話。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你說什麼?!」兔兒漲紅臉,氣急敗壞地澄清,「我……我昨晚是第一次幫客人擦背!」

  「是嗎?那麼妳倒是挺熟稔的。」該死,他怎麼是停不了?

  「當然熟稔,因為我當你是隻脫了毛的雞。」她不甘示弱的反擊。

  聞言,勵守峰一頓。「妳說什麼?」

  她說他是隻脫了毛的雞?他勵守峰這張臉蛋、這副身子,不知有多少女子垂涎著,而她居然說他是隻脫了毛的雞?

  「要知道是你,我死都不會幫你擦背!」

  「可妳擦了,回頭看見衣不蔽體的我時,妳還泰然自若。」他懊惱地回嗆。

  「我是為了那十個銅錢!」她伸出手來,「快給我,我不想跟你廢話。」

  「等著。」雖生她的氣,勵守峰轉身回到房裡,抓了一把銅錢出來,擱進她掌心裡。「拿去。」

  兔兒點數了下,「這裡是十三個。」

  「不打緊。」他一臉怏然,「當是打賞妳的。」

  「我不要。」兔兒把多出來的三個銅錢往他身上丟,「我才不要你的施捨!」

  「妳!」

  「再見……喔,不對,是永不再見!」她轉過身子,邁開大步走開。

  勵守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回過神來,低頭看見那三個掉在地上的銅錢,整個火氣全上來了。

  她拿銅錢丟他?他勵守峰長這麼大、活這麼久,可從沒有誰敢這麼對他。

  那野丫頭是怎麼回事?她不是愛錢愛瘋了嗎?為什麼多給了她三個還不要?

  「少爺?」這時,李飛上樓來,見他鐵青著臉站在門口,不禁疑惑。「怎麼回事?誰惹你這般生氣?」

  跟著少爺南來北往跑了那麼多年,他還真沒見過少爺如此惱火。

  少爺行事沉穩內斂,遇險亦從容不迫,就算碰上再怎麼麻煩囉唆的賣家,也不見他動過怒,今天……

  「呵,」李飛興味的一笑,「我還真想知道是誰惹得少爺如此惱怒。」

  勵守峰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閉嘴。」說罷,他旋身進房。

  滌塵澡堂。

  勵守峰一進到澡堂,管事就一臉殷勤地上前來招呼。

  「勵少爺,今兒個還是給您留了三號房。」

  他沒說話,只是左顧右盼瞧著。

  管事見狀,試探地問:「勵少爺,您……您找誰?還是等誰嗎?」

  「那個像男人一樣的丫頭呢?」他直接問。

  管事一驚,「勵少爺,您、你是指……」

  澡當的第一線工作向來是不准女人接觸的,但他拗不過兔兒拚命的糾纏拜託,只好讓她做男人打扮上工。她來了兩天,也沒見誰拆穿過她,怎麼現在卻……

  「勵少爺,」神情驚惶的他悄聲地道:「這事請您不要跟上頭說,要是上頭知道我讓女人在這兒上工,我可是吃不完兜著走……」

  「我不碎嘴。」勵守峰目光一凝,看著他,「她呢?」

  「呃……」見對方一臉不悅,管事擔憂地問:「兔兒那丫頭是不是得罪少您了?」

  「兔兒?」他眉心一擰。兔兒?這是什麼怪名字?

  「是的,她叫范兔兒。」管事不安地回答,「要是她得罪了勵少爺,還請您大人大量,別跟她一般見識。兔兒一個人要養六個小鬼,很辛苦的……」

  「六個小鬼?」他聞言一震。

  那野丫頭已經是六個孩子的母親?老天爺,是哪個男人造了這種孽?

  管事知道他誤會了,連忙解釋,「不是兔兒生的,那六個小鬼是她養父撿來的孤兒。」

  「她的養父?」

  「是的,兔兒也是個孤兒。」管事續道:「她還在襁褓中時,雙親死在劫財索命的惡匪手下,要不是范老救了她,恐怕她也被山犬給叨走了。」

  乍聞她的身世如此坎坷可憐,勵守峰心頭一憾。

  「范老過世後,兔兒一個人要養活一家子實在不易,我因為同情她,才冒險讓她到澡堂來工作……」

  「她在這裡的工作……很單純?」他遲疑了下才問。

  管事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澄清,「勵少爺千萬別誤會,兔兒不做那種事的。她可是個清清白白的閨女,就算香柳樓的龜爺曾遊說她去當姑娘,她也不曾動過心。」

  聽完管事的話,勵守峰更加的懊悔了。他誤解了她,差辱了她,也傷害了她。

  「她在哪裡?」

  「兔兒不來了。」管事回答。

  聞言,他微怔。不來了?是因為他嗎?

  「勵少爺找她有事?」管事好奇的看著他。

  他心浮氣躁,心情全寫在臉上。沉默了下,他問:「她家在哪?」

  「咦?」管事微愕,「兔兒她住──」

  「算了。」沒等管事將話說完,勵守峰便打斷了他。

  他這是在幹麼?知道她家住哪,他又想做什麼?向她道歉?

  就算向她道歉又如何?他只不過是個過客,何必纏上這麼一個牽掛?

  罷了,她不是說了「永不再見」,她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了,他又何須多此一舉?

  「沒事了,你忙去吧!」他說。

  管事吶吶的點了點頭,「是。」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31 00:01:31

第三章

  十餘日過去,臨冬城下起了凜冬前的第一場雪。

  雖然只在晚上一下了數個時辰,路上已積雪三寸厚。

  勵守峰要採買的毛皮、藥材、玉石已全數封箱運進倉庫,只要再備齊路途所需用品,這兩三天內就可以啟程返回天城。

  這臨冬城,他不知來了幾回,又離了幾回,來來去去已是常態,理應不會有任何的牽掛或不捨。但不知怎的,這回說要走,他心裡竟悄悄生了離情。

  「唉!」不自覺地,他沉聲一嘆。

  「真是罕見。」李飛不知何時已站在他房門前,充滿興味的看著他。

  白了助手一記,勵守峰逕自給自己倒了杯茶。

  「少爺近日心事重重,到底是怎麼回事?」李飛走了進來,好奇的盯著他。

  「哪裡心事重重?我不知多快活。」

  李飛一笑,「該不是擔心一回到天城,老夫人又要逼你成親?」

  勵守峰微頓。這件事,李飛不提,他還真忘了。

  只不過,他現下心煩的不是那件事,而是一個合該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北方野丫頭。

  「對了,今晚大夥兒說好要一起上香柳樓喝酒,少爺也一起來吧?」

  「那種地方,我沒興趣。」

  「少爺又不是僧人,哪會沒興趣?」李飛拉他一把,「走吧,別在這兒生悶氣了。」

  臨冬城名醫葉一心的大宅前,兔兒長跪在地,不停的打著哆嗦。

  葉家大門深鎖,任她聲聲喚、聲聲喊,也不見有人前來應門。但她不死心、不放棄,還是頂著寒風以及地面逼人的寒氣,堅持的跪拜在此。

  她不能走,不能放棄那渺茫的希望,因為多康正等著她帶葉大夫回去救命。

  才下了凜冬前的第一場雪,她最害怕的事情便發生了。

  體弱多病的多康,在下雪的夜裡發高燒,還咳出血來。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也因為同樣的症狀而差點送了命。而在當時,救了他一條小命的就是葉大夫。

  「葉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們家多康,求求您。」她繼續緊閉的兩扇大門喊著。「葉大夫,拜託您,我們家多康高煩不退又咳血,只有您能救他了。」

  門裡,依舊沒有動靜。

  她又冷、又累、又餓,但她不能倒下。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多康就這麼離開他們。

  這時,坐著轎子的葉夫人從外頭回家。

  見狀,兔兒硬撐起凍僵了的兩條腿,起身奔向轎子。

  雙膝一軟,便跪倒在葉夫人的轎前哀求,「葉夫人,救命呀,請您救救我們家多康吧。」

  跟在轎旁的丫鬟趨前,為難地道:「兔兒,妳……妳快走吧。」

  「不行。」兔兒以凍得紅通通的雙手,死命的抓住轎子,「多康他現在真的很危險,再不救他,他就……」

  「妳夠了沒?」轎裡傳來不耐的冷漠聲音。

  須臾,一身保暖的華服,頭上綴著各式飾物的葉夫人掀開了轎簾,用著無情冷淡的眼神睇著她。

  「去年我丈夫用了最好的藥材救了妳家那個小乞丐一命,妳到現在還沒還出錢來呢。」

  「葉夫人,我會還的,求求您!」兔兒哭求著她,「我一定會還的,拜託您,我給您磕頭。」對著地上猛磕頭,只幾下,她滿頭滿臉都沾上了冰冷的雪。

  看見這一幕,兩名轎夫跟丫鬟都為之動容,心疼不已。

  但勢利又愛財如命的葉夫人根本不為所動,「夠了,看了真是心煩。」

  「葉夫人,我范兔兒今生來生都給您做牛做馬,求您高抬貴手救多康一命。」兔兒的眼淚才滑落,便在臉頰上結成了霜。

  「誰要妳做牛做馬,要看病,錢拿來再說吧!」葉夫人說完氣不耐又嚴厲的命令駐足不前的轎夫,「走吧,停在這兒做什麼?」

  「是,夫人。」轎夫囁嚅的答應著,便要往前。

  「葉夫人,求求您發發慈悲!」兔兒巴著轎子哭求著,「多康真的病得很重,求求您跟大夫再幫我一次。」

  葉夫人冷冷的看著她,「那種體弱多病的小乞丐,活著也只是拖累妳,就讓他死吧。」

  「葉夫人?!」兔兒沒想到身為醫者之妻的她會說出這麼殘忍的話,頓時呆住。

  「他要是死了,妳也落得輕鬆,不是嗎?」

  兔兒難以置信的看著她,「不,不……多康不能死,他……他是我弟弟……」

  葉夫人冷哼一記,「既然妳非救他不可,索性把自己賣了吧。」

  她渾身一震,「什……」

  「妳雖然一副窮酸樣,但打扮起來也應該有幾分姿色……」葉夫人冷然一笑,「妳還是完壁之身吧?」

  兔兒心頭一揪,「葉夫人……」

  「比起妳的清白,他的命更要緊,妳就上香柳樓去把自己給賣了吧。」葉夫人眼底毫無憐憫之情,「等妳拿自己換了錢,再回頭來找我豕夫。」說完,還冷血的用腳尖踩了她巴在轎邊的雙手。

  她痛得手一鬆,狼狽的跌坐在雪地裡。

  葉夫人所乘的轎子輕晃往前而去,不一會兒就進了葉宅,大門無情的闔上。

  回到大雜院,一進到愁雲慘霧的廂房裡,多美便急忙上前拉著疲憊沮喪的她。

  「兔兒姊姊,葉大夫呢?」

  無法對多美說出「葉大夫不會來了」這句話,她知道此時躺在木板床上的多康聽得見她們的談話。而她,不想讓年僅六歲的他覺得自己「死定了」。

  她走向多康,一旁圍著的孩子們立刻讓開。家裡所有的被子,此刻都覆在多康小小的身軀上。他的臉因為高燒而整個潮紅發脹,模樣令人看了心碎不捨。

  「兔、兔兒姊姊……」多康虛弱的看著她,氣若遊絲地問:「我……我會……死,是不?」

  兔兒不想在他面前掉眼淚,可是她幾乎快忍不住。她拚命的搖頭,並努力擠出笑容,「不會的,多康不會死,葉大夫馬上就到了。」

 她想摸摸他、安撫他,但又驚覺到自己的手十分冰冷而將手抽回。

  「兔兒姊姊,」多福懷疑的看著她,「葉大夫真的會來嗎?」

  「會的、會的。」她連聲給了肯定的答案,「他一定會來,就快了。」

  多福跟多美以憂心持疑的眼神看著她。較為年長的兩人不似其他的孩子那麼容易哄騙,一眼就看出來她在說謊。

  這時,外頭傳來杜婆婆的聲音,「兔兒、兔兒……」

  聞聲,她立刻前去應門。

  門外,杜婆婆一臉焦急,「怎麼樣?葉大夫來了嗎?」

  她悄悄的將老人家拉到房外,低聲道:「葉大夫不來。」

  「什麼?他見死不救?!」杜婆婆義憤填膺。

  兔兒無奈一嘆,「葉夫人說,我得拿出足夠的診療費,大夫才願意替多康醫治……」

  「那個葉夫人是出了名的勢利,一定是她不准葉大夫出診。」杜婆婆說完,幽幽長嘆,「唉!多康這孩子先天體弱,看來捱不過今年冬天了。」

  她一聽,鼻頭不禁發酸,眼淚也撲簌簌的落下。

  杜婆婆輕拉著她冰冷的手,低聲安慰,「兔兒,妳已經盡力了,只怪多康他福薄。」

  「不!我還沒盡力。」她猛地抹去眼淚,吸了吸鼻子,「我還有方法。」

  聞言,杜婆婆先是一怔,旋即意識到她所說的方法是什麼。

  「不成呀,兔兒。」她心驚的抓緊兔兒的手,「妳千萬別那麼傻,要是妳去了那裡,這一輩子就完了。」

  眼神澄定,心意堅決,「杜婆婆,比起我的一輩子,多康的性命更寶貴。」說罷,她反手握緊老人家的手,「杜婆婆,請您暫時幫我看照著孩子們,我去去就回來。」

  「兔兒……妳……妳這是何苦?」老人家心疼的搖了搖頭。

  她認命而淒然的一笑,「我答應過老爹要好好照顧孩子們,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多康就這麼死去,他還只是個孩子。」

  「可是……」

  「杜婆婆,我知道您憐我,但這是兔兒的命。」說罷,她掙開老人家的手,轉身毅然的走了出去。

  即使天寒地凍,大紅燈籠高高掛的香柳樓還是人來人往,尋歡客絡繹不絕。

  從前范老爹總是教導他們人窮志不窮,還要他們挺起胸膛,清清白白的做人,而她也一直銘記在心。

  但,太難了。

  人窮,有時真的顧不了尊嚴,不管是到澡堂工作,還是來到這裡。

  兔兒站在香柳樓的外頭,雙腳凍得發疼,但她幾乎快感覺不到。

  因為比起身體的痛苦,此時她的心更痛。從前被說是乞丐女,她滿不在乎還理直氣壯。可一旦踏進這個門後,她就再也抬不起頭來做人了。

  然而,她沒有猶豫的餘地。眼前,多康正等著錢救命,而香柳樓是她最後且唯一的希望。

  打定主意,她邁開已經快麻痺的雙腳,走進香柳樓──

  「咦?范兔兒?」龜爺一眼就看見她,並迎了上來,「妳來這裡做什麼?」

  「我……來賣掉自己。」呼吸一窒,但她仍道出口。

  「以前妳怎麼都不肯的,為何現在……」龜爺疑惑的打量她。

  「多康病了,我需要救命錢。」她臉上無情無緒,眼底卻已盈滿哀傷。

  龜爺皺眉,想了一下,然後輕嘆一聲,「妳想清楚了?」

  「嗯。」她毫不猶豫地點頭,自己的尊嚴比不上多康的一條命來得重要。

  「那好吧,我帶妳去見柳媽媽……」龜爺轉身,「跟我來吧。」

  勵守峰不情不願的跟著李飛一行人來到了香柳樓。

  「幾位爺兒裡面請。」幾個大男人才剛到香柳樓的門前,就有人趨前熱情招呼,轉身往裡面吆喝著,「客人上門嘍!」

  他才一喊完,幾個臉上抹著白亮水粉,唇瓣點著豔紅胭脂的姑娘便圍了過來。

  李飛幾個大男人都是未成家的孤家寡人,姑娘們一迎上來,朝他們胳膊一勾,個個笑得開懷。

  「公子高姓大名?」一名身著青衣的姑娘捱到勵守峰身邊,嗲聲嗲氣的問。

  他板著臉輕斥,「別招呼我,我只是來喝酒。」

  姑娘一聽,不禁噘了噘嘴,一臉懊惱。

  李飛將那姑娘一把拉過來,左擁右抱地道:「妳們別煩我們家勵少爺,他心情可差了。」

  「就是心情差,我才想逗他開心呀。」那位遭到勵守峰拒絕的姑娘難掩失望。

  「翠柳才不是想逗這位少爺呢。」另一名姑娘促狹地說:「她是因為難得看見這麼俊的客人,情難自禁的就巴上去了。」

  「聽妳那張嘴……」被嘲笑的翠柳瞪了那姑娘一眼,輕啐了聲。

  「各位爺兒別光站著。」負責招呼他們的跑堂笑咪咪地說:「來,我幫各位爺安安排張最棒的桌子。」

  「跑堂,有廂房吧?」

  「有,當然有。」聽見他們說要廂房,跑堂臉上更是笑瞇了眼,「請各位爺兒跟我來。」

  勵守峰和幾人跟著跑堂轉往廂房,才剛轉身,他便覷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心頭一震,心想自己應是看錯了人。

  但再定睛一看,他確定自己沒眼花,真的是她──范兔兒。她跟在一名男人身後,沿著大廳的邊緣往後面走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

  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少爺?」李飛見他不走,狐疑地看著他,「怎麼?一臉見鬼的表情?」

  是啊,真是見鬼了。

  她到底來這裡做什麼?那男人又要帶她往哪裡去?莫非……

  但怎麼可能?澡當的管事明明說她刻苦耐勞、潔身自愛,為什麼她……

  「你們先走。」他交代。

  李飛微怔,「怎麼了嗎?」

  「沒事,你別管我。」他輕輕拂袖,趕走了李飛,然後循著剛才范兔兒跟那男人走過的路徑想一探究竟。

  一到了香柳樓的後院,迴廊幽徑四通八達,教他一時失去了方向。正焦急著,卻見剛才那男人迎面而來──

  「爺兒,」龜爺疑惑的看著他,「您找路嗎?」

  「剛才跟在你身後的那個姑娘呢?」

  龜爺微怔,「爺兒是指兔兒?」

  果然他沒看錯人,「她到這兒來做什麼?」

  龜爺蹙眉一笑,「一個姑娘家到這種地方來,還能做什麼?」

  勵守峰猛地攫住他的肩頭,「她到底來做什麼?」

  被情緒激動的他給嚇了一跳,龜爺吶吶地道:「兔兒她……她要賣了自己。」

  「什……」雖然早料到應是如此,他還是感到震驚,「為什麼?」

  「她家的小鬼病得很重,再不醫治就小命不保,所以……」

  「她在哪裡?」不等他說完,勵守峰已急切的想知道她的下落。

  「她……那個……」龜爺支支吾吾,「柳……柳媽媽正在給她驗身。」

  「驗身?」他不是傻瓜,自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她們在什麼地方?快告訴我!」他瞠瞪著雙眼,情緒激憤地追問。

  「直走到底,轉個彎,直走過三個圓拱門,門上貼了張紅紙的房間。」

  龜爺話才說完,勵守峰已像一支箭矢般飛射而出──

  柳媽媽坐在床邊,一派悠閒的啜著熱茶,目光犀利而直接,像是在審視貨品般的打量著兔兒。

  「先把外衣脫掉。」她語氣淡淡的,彷彿這樣的事早習以為常。

  兔兒的十指都凍僵了,但她還是顫抖著雙手,慢慢脫掉厚重的外衣。

  柳媽媽擱下茶杯,起身走向她,然後在衣著單薄的她身邊繞過來走過去的端詳著,捏捏她的肩膀,摸摸她的屁股,「嗯……是單薄了點。」

  雖說對方是個女人,但這樣被摸摸捏捏的,還是教兔兒感到羞恥。

  「妳還是雛兒吧?」柳媽媽直接問。

  她點了點頭。

  「這麼吧,我會用五十兩把妳賣給妳的相公,其中二十兩歸妳。」

  兔兒一聽,立刻問:「我能立刻拿到二十兩嗎?」

  柳媽媽蹙眉啐道:「我都還沒妳找到相公呢。」

  「柳媽媽,我等著這些錢救我弟弟的命,請妳給個方便。」她身段放軟的哀求著。

  「好吧。」柳媽媽十分乾脆,倒也沒為難她,「待會兒我會要帳房先給妳二十兩。」

  「謝謝柳媽媽,妳的大恩大德,兔兒就算做牛做馬也會回報妳的。」

  「傻丫頭,妳到這兒來不是為了做牛做馬……」柳媽媽輕輕捏著她的下巴,笑視著她,「我要妳好好的伺候男人,替柳媽媽我多賺些銀兩,懂嗎?」

  她秀眉微蹙,「我明白。」

  「明白就好。」往後退一步,兩眼定定的看著她,「來,把衣服脫了。」

  兔兒以為自己聽錯了,還瞪大了眼睛。

  「我花了那麼多錢,總得先驗貨吧。要是妳身上有什麼傷痕或是疙瘩的,那我豈不虧大了。」

  知道這是避免不了的過程,為了多康,她豁出去了。

  她動手解著腰帶,但不知怎的,手指抖得厲害,怎麼都扯不開。

  「怎麼了妳?笨手笨腳的!」柳媽媽語氣有點不耐。

  「對、對不起……」明明已下了決心,可她的眼淚卻怎麼也停不住。

  柳媽媽等得不耐煩,上前一步,三兩下就解開她的腰帶,雙手往她肩上一抓,扯落了她的單衣。

  就在同時,外頭一陣騷動,有人破門而入──

  ※※LW※※

  勵守峰來到房門刖,立刻被站在外頭的保鏢給攔下。「你是……」

  「別攔我。」他沉聲警告。

  保鏢橫眉豎目的看他,「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說著,伸手想推開他。

  他身子一側,單手扼住保鏢的手腕,借力使力的將壯碩的阻礙者給甩了出去,保鏢重摔在地,一時半刻爬不起來。

  轉過身,他一腳踹開房門,映入眼底的是單衣褪至腰際,裸身露背的范兔兒。

  柳媽媽被他這個不速之各嚇得倒退兩步,「你……你是誰呀?」

  勵守峰二話不說扯下披風,快步上前,一把往她身上罩住。

  兔兒陡地一驚,倏地回頭,「是你?」

  他不急著回答她,只強勢的用披風將她包得密不透風。

  她疑惑的看著他,「你這是做什麼?」

  勵守峰凝視著她,「跟我走。」說罷,他拉著她的手就要往外頭走。

  兔兒的雙腳卻像是釘在地上似的不動,「你瘋了?」

  「你才瘋了!」他濃眉緊皺地喝斥,「妳想過這種送往迎來、毫無尊嚴跟自由的生活?」

  「尊嚴?」她淒然淚下,蹙眉苦笑,道:「別把尊嚴這兩個字說得這麼理所當然。」

  「妳……」

  「你失去過什麼?你嚐過那種深愛的人在自己面前漸漸逝去的苦嗎?」她唇瓣歙動著,「要是有錢,老爹不會死……我早該這麼做了,我早該丟掉那該死的尊嚴跟清白……」

  「范兔兒……」他從沒嚐過這種揪心的痛。此刻,看著她那盈滿淒楚悲哀的眸子,他的心口彷彿有千萬支針在刺戳般難受。

  「像你這種人,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她氣惱的瞪著他,「我不能讓多康死去,我不能……」說著,她忽然喘不過氣來,身子一軟,整個人昏了過去。

  「范兔兒!」勵守峰及時出手抱住昏厥的她,看著懷裡已完全失去意識的她,心一陣一陣的抽痛著。

  她臉色慘白、氣息微弱,即使是隔著他的披風,他還是可以感覺到她的身子是冰涼的。

  他毫不猶豫的將攔腰抱起,轉身便要走出房間。

  「慢著!」柳媽媽見狀心驚的叫住他,「她可是我香柳樓的姑娘!」

  門外,方才被他輕輕鬆鬆就撂倒的保鏢又擋住去路,羞惱又兇惡的瞪著他。

  他臉上不見一絲懼色,不疾不徐的轉頭看著主事者,「從現在開始,她是我勵守峰的人!」

  「勵……守峰?」柳媽媽瞪大了眼睛:「你……你是那個皇商?」

  皇商可是銜當今皇上之命做買賣的人,不管進出哪個省城,可都擁有免審免查的特權。別說是她柳媽媽了,就算是臨冬城的城主都惹他不起。

  「現在,我能走了吧?」他冷冷的問道。

  柳媽媽一時說不出話,面有憂懼之色的點了點頭。

  掛心懷裡人兒的安危,勵守峰邁開大步走了出去,門外的保鏢也不敢攔他,畏縮地退至一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31 00:01:47

第四章

  天字一號房裡,兔兒躺在暖暖的炕上。

  勵守峰差人燒了一盆熱水來,坐在床尾,親自為她擦拭並暖和她那雙凍傷的腳丫子。

  她長得清瘦蒼白,手腳纖細得不像北方的姑娘,他猜想是因為她從小沒能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她受了多少苦?而他又曾經的以言語傷害她?

  想到這兒,他心裡深感歉疚。

  「老、老爹……」突然她眉心一皺,囈語著,「對不起……對……不起……」

  他將她的腳丫子擦乾,將被子蓋上,然後挪近她。

  「范兔兒?」他以為她醒了,但沒有。她似乎作著夢,讓她傷心的夢,因為此刻的她正流著淚。

  「多康……對不起……」

  自她眼裡淌下的淚揪著他的心,讓他對她生了憐惜。儘管她是一個如此強悍的丫頭,卻比任何女人更需要被保護。

  而他,從不知憐香惜玉為何物的他,竟有著想保護她的念頭。

  伸出手,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並輕握住她的手。

  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浮木般,她緊緊的拉住他的手,「老爹……老爹……」

  他輕嘆一聲,兩隻眼睛定定的注視著她。

  這時,李飛輕手輕腳的推門進來。

  勵守峰跟他比了個「小聲說話」的手勢,他明白的點了點頭,來到離床邊約一步的距離,看著躺在床上的兔兒,還有他們兩人緊握著的手……

  「就是她吧?」他低聲的問:「就是她讓你鎮日心神不寧、心煩氣躁?」

  勵守峰瞥了他一眼,「多事。」

  李飛偷偷一笑,「還以為少爺你不懂得憐香惜玉,原來……」

  「別胡扯,我只是同情她。」不願讓人窺探心事,勵守峰懊惱的瞪他一眼,轉移話題,「我要你去辦的事都辦好了?」

  「放心,我已去大雜院將那生病的孩子送到葉大夫府上了。」

  「唔。」勵守峰滿意地應聲。

  「沒事的話,我先出去。」李飛說完,小心翼翼的退出房外,帶上房門。

  他前腳剛走,原本睡得昏昏沉沉卻極不安穩的兔兒突然驚醒過來。

  「多康!」她倏地瞪大眼睛,驚疑的看著眼前陌生的一切。

  她意識到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也意識到自己緊緊抓著一隻手──一隻暖進她心裡的大手。

  她視線一側,「欸?」

  「妳醒了?」勵守峰看著她,「餓嗎?要不要吃點什麼?」

  兔兒羞赧的放開他的手,下意識的想坐起來,但虛弱的她根本使不上力。

  「我為什麼……為什麼會在這裡?」

  「妳在香柳樓昏了過去,記得嗎?」

  她微怔,回想了下。

  記得,她記得,為了多康的救命錢,她到香柳樓去將自己賣了。

  柳媽媽說要給她二十兩,然後便要她脫衣驗身,接著……這個叫勵守峰的男人就闖了進來。

  他要她跟他走,然後呢?

  天啊,她不能在這裡躺著,她得趕快到柳媽媽那裡拿救命錢!

  忖著,她拚命的掙扎著想撐起身子。

  見狀,勵守峰輕按住她,「妳給我好好的躺著休息。」

  「放開我,我得去香柳樓。」她雖虛弱,但態度依舊強悍。

  他眉心一皺,「妳去香柳樓做什麼?」

  「柳媽媽答應給我二十兩,我得……」她不想跟他多費唇舌而延誤了救治多康的寶貴時間,「快放開我。」

  「區區二十兩,妳就把自己賣了嗎?」

  「什……」

  「妳就值這點錢?」

  這點錢?他口中的這點錢,對她來說,可是能救回多康一條命,聽他說得那麼稀鬆平常、不以為意,她覺得好生氣、好怨。

  「是,我范兔兒就值這點錢,只要能救多康,就算是二十個銅錢,我都賣!」

  他視著她,沉默不語。他相信她會,為了救她那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小弟,只要不是殺放火,她什麼都願意做。

  「妳知道賣身到香柳樓那種地方後,從此得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嗎?」

  「我不是傻瓜。」她一蹙眉,悲憤卻無奈地嘆道:「但我沒得選擇。」

  「因為妳過著那種任男人玩弄的皮肉生活而得以小來的弟弟呢?」他問她,「妳想過他的感受嗎?」

  兔兒眉心一糾,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

  多康現在是小,但是多美他們都夠大到知道香柳樓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她知道孩子們不會因此而瞧不起她,但勢必因此而感到難過、無奈及歉疚。

  他說的這些事,她都明白,但是她已經無路可走。

  「妳是不是非賣不可?」勵守峰凝睇著她。

  她迎上他的目光,肯定地道:「是。」為了救多康,她甘願做任何事。

  「好吧,我買妳。」

  「什……」兔兒一震,驚疑的看著他。

  「我是個商人,妳賣我買很尋常。」他眉梢一挑,「柳媽媽多少銀兩把妳賣掉,我就用多少銀兩把妳買下,很公平吧?」

  她難以置信的注視著他,「你……你在說什麼?」

  「雖然我討人厭,但伺候我一個,總好過每天生張熟魏的,是吧?」

  他的意思是他要買她的初夜權嗎?用五十兩?!她在他眼裡,哪值那些錢了?

  「我告訴妳吧。」他說:「妳那生病的小弟,我已差人將他送到葉府診治,妳暫且不必擔心了。」

  聞言,她陡地一震,瞠目看著他。

  明白她還很虛弱,他站了起來,「妳好好休息。」

  「慢著,」她叫住他,疑惑地開口,「你剛才說……」

  「我說妳不必擔心多康,他已經得到診治了。」

  「為什麼?」她情緒有點激動地問,「你為何要這麼做?」他們非親非故,他為何要幫她?

  「我不說了嗎?」他撇唇一笑,「妳賣我買,所以現在……妳是我的了。」說罷,他旋身走了出去。

  稍晚,兔兒吃了一點東西,體力略微恢復。正想下床至葉府探視多康,並返回大雜院照料其他孩子,勵守峰卻已將幾個孩子全帶到客棧來。

  孩子們在房裡玩了一下,他便遣人將他們帶到下頭的院子裡玩。

  「我們來聊聊吧。」孩子出去後,他拉了把凳子往床邊一坐。

  迎上他的視線,兔兒不知怎的胸口直發燙。

  勵守峰睇著她,「這會兒,妳欠我的更多了吧?」

  是的,她欠了他,而那是要還的。他說他買了她,那麼她是不是得委身於他?

  「妳有何打算?」他凝視著她。

  兔兒微怔,滿臉迷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妳打算怎麼還我?」

  她印上他那帶著一絲狡黠的眸子,心裡一悸。

  而看著只要一開口跟他說話總沒好口氣,此時卻蹙著眉頭、不知所措的她,勵守峰忍不住興起了捉弄她的念頭。

  「我對妳可說是因重如山吧?」他笑睇著她,妳說,一般人都是報答恩人的呢?」

  她不敢直視他,頭也越壓越低,小小聲的說:「你……你說了算……」

  「妳說什麼?」他將凳子更挪向床邊,身子一欺的逼近了她。

  兔兒嚇了一跳,整個人彈了起來。「你……你幹麼?」

  「妳說我能幹嘛?」他唇角一勾,意有所指地,「男人報因通常是做牛做馬,玩報恩則是以身相許,妳是女人吧?」

  他果然要她委身於他。但,他不是嫌棄她雌雄莫辨,勾不起他半點興致嗎?

  「妳不大呼小叫兇巴巴的時候,其實還有點女人的樣子……」他壞心眼的打量著她,「我是個男人,南來北往買賣之餘,免不了也有空虛的時候,不如……」

  「我願意一輩子給你做牛做馬!」未等他說完,她已滿臉潮紅脫口道。

  他微頓,皺了皺眉頭,「妳又不是男人。」

  「你可以把我當男人用。之前你一直以為我是男人,是不?」

  勵守峰挑挑眉,略顯懊惱地問:「換了是我,妳就不願意了?」

  「什……」

  「妳願意把自己賣給不認識的張三李四,卻不願意交給我?」他假意慍惱地質問,「怎麼?妳看不上我?」說是假意,但他心裡還真有點介意。

  她到香柳樓是要把自己賣了的時候是那麼的堅決,彷彿就算要了她清白的是隻熊都沒關係,現在買家是他,她卻一副為難的樣子?

  「我已經買了妳,妳卻不願意賣,這是詐欺吧?」心裡莫名升起一把火。

  「我願意賣,只是……」她低聲下氣,語帶哀求,「我真的願意任你差遣,不管是多粗重的活兒,我都可以做。」

  他沉默不語的看著她,像是在思索什麼。

  見他不語,兔兒急了,爬了起來,咚的一聲就跪在床上,「爺兒,求求你。」

  見狀,勵守峰反倒慌了,他倏地起身,「算我怕了妳,妳起來。」

  「咦?」兔兒一愣,抬頭看著他。

  剛才在他臉上那抹狡黠使壞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尷尬及為難。

  「我剛才是逗妳的,別當真。」

  逗她?所以說,他並不要她委身於他?也是,她是個教他莫辨雌雄的男人婆。然而,她欠他是事實,總得想辦法還。不過,那麼多銀兩,她如何還得起?

  「我已經買了妳,不如妳跟我走吧。」

  他接下來的話,令兔兒怔愣,「跟你走?爺兒的意思是……」

  「妳不是要一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我的恩情嗎?既然如此,當然要跟我走。」他重新坐下,注視著她,「帶著妳的弟妹們跟我回天城吧,我看他們幾個年紀雖小,但做事仔細又勤快,我家管事的劉媽應該會喜歡他們。」

  「你是說離開臨冬城?」

  「怎麼?妳對這兒有依戀?」他目光一凝,「妳該不是在這兒有意中人吧?」

  她用力的搖搖頭。

  「妳帶著弟妹們在臨冬城很難討生活,尤其是妳那個最小的弟弟體弱身寒,根本不適合住在這……他躲過了今年冬天,明年……冬天還是會來,他能躲過幾回?妳又能賣幾回?」

  兔兒沒有說話,因為她知道他說的有理。

  他買了她,就是她的主子。主子去哪,她就得跟著,這既合情也合理。再說,他說的一點都沒錯。多康確實不適合住在即使是夏天,早晚還是有涼意的臨冬城。

  這世上除了他,恐怕再也沒有任何人願意在買下她的時候,連同她六個弟妹也概括承受的吧?

  她沒得考慮,也不需要考慮。

  直視著他,她語氣堅定,「你買了我,一切由你安排。」

  「乾脆。」勵守峰挑眉一笑,站起身來,本想拍拍她的肩,但縮回手。

  她是女人,這一點,他得記在心裡。

  「妳要是有哪些想辭別的人,就趕緊去見一見吧。」他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多康病情好轉後,兔兒將他從接葉府接了出來,並回到大雜院向老鄰居們告別。

  知道他們姊弟妹七人即將到天城的皇商家幫傭,大夥兒都很替他們高興。

  就這樣,趕在凜冬前,兔兒和弟妹們跟著勵守峰的商隊離開了臨冬城,並踏上往天城的遙遠路途。

  商隊循著官道南下,十多日後,便來到了沂鎮。

  沂鎮雖只是個小鎮,但因為位在官道上,因此十分繁忙熱鬧。

  這十多日的路途,兔兒深刻的感受到一件事,那就是,離開臨冬城是正確的決定。她長到二十一歲,從未離開過臨冬城。因此,她一直以為這天子腳下的每一處都是同樣的風景、同樣的人文、同樣的氣候……

  但只這十餘日,她就發現到箇中的變化。越往南方,陽光越是和煦,就算是早晚,也感受不到臨冬城那彷彿要鑽進骨頭裡的可怕寒氣。

  孩子們厚重的冬衣一件一件的脫掉,就連體弱蒼白的多康,氣色也好了許多。當然,這不只是因為多康的身子暖了,也因為勵守峰慷慨的將他買來的珍貴藥材給了多康服用。

  他的恩情,她范兔兒真的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償還。

  只不過她經常忍不住的想,他們素昧平生,他為何要這樣幫她呢?

  進入沂鎮,商隊住進鎮上的雲來客棧。

  安置好孩子們,兔兒立刻來到客棧旁的馬槽前餵食馬兒糧草跟乾淨的水。

  在這之前,這工作都由另一個名叫小海的年輕人負責,在她進入商隊後,便自動央求由她來做。

  馬兒吃過了草、喝足了水,他幫牠們刷刷身子、理理鬃毛,以慰牠們路途辛勞。

  「辛苦你了……」她一邊幫拉車的馬兒刷毛,一邊跟牠說話,「要拉我們幾個人,很累吧?」

  「牠懂妳說的話嗎?」

  聽見有人跟自己說話,兔兒連忙回頭瞧去。

  「李大哥。」一見勵守峰的親信,她立刻彎腰一欠。

  李飛皺了皺眉頭,「別那多禮數,我這個人很隨和的。」

  「不,應該的。」他是勵守峰的左右手,商隊忝事,他也是決策者之一。

  「還習慣嗎?」十餘日下來,她的一舉一動,他全看在眼裡。

  她話不多,謹守本份,做事俐落勤快,從不打混。儘管少爺對她並沒有太多要求,她還是主動的幫忙。

  「習慣。」

  「商隊的活兒不輕鬆,妳畢竟是個女孩子──」

  「兔兒早已捨棄女兒身。」她打斷他的話,還向他要求活兒想做,「李大哥要有什麼事需要兔兒去做,請儘管吩咐。」

  李飛頓了一下,撇唇一笑。「這我可不敢,妳可是少爺的人,不歸我管。」

  兔微微怔,不解的看著他。李大哥不論是資歷寔在商隊裡的地位,都遠在她之上,怎麼不能管她、不能差遣她?

  「李大哥,請別因為我是女人家而不好意思差遣我,我已發誓一輩子給勵少爺做牛做馬,所以……」

  她話未說完,李飛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

  做牛做馬?他想信少爺買下她,決計不是為了要她在身邊做牛做馬。

  「李大哥,你笑什麼?」

  他拍拍她的肩膀,「牛馬呢,勵家多的是,根本不缺妳一個。」

  兔兒歪著頭,更迷糊了。

  「李飛。」此時,他們身後傳來了勵守峰的聲音。

  他回頭一看,只見少爺一臉不高興的朝他們走來。

  李飛笑睇著兔兒,「管妳的人來了,我走人。」說罷,轉身朝著少爺走去。

  「你挺閒的?」勵守峰睇了他一眼,「居然在這裡閒磕牙?」

  「我要去忙了。」似聞到濃濃的醋味,李飛一笑,若無其事的走了。

  兔兒繼續刷著馬兒,沒多看勵守峰一眼。瞧他一臉不高興,她猜想他大概是以為她在偷懶吧?

  「李飛跟妳說了些什麼?」他站在一旁,語氣有點悻悻然。

  「沒說什麼。」

  「怎麼沒什麼?我看你們明明有說有笑,還勾肩搭背的……」

  她一怔,「我們什麼時候勾肩搭背了?」

  「還說沒有?李飛的手明明……」他說著,手差點搭上她的肩膀,像是意識到什麼又及時的收手,懊惱的皺眉。「算了。」

  兔兒疑惑的看著他,「你找我?」

  「當然。」

  「有什麼事要吩咐我做的嗎?」她一臉認真的問。

  勵守峰看著她,眉丘一隆,嘖聲道:「沒事了。」說罷,他轉過身子,邁開大步走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兔兒一臉困惑不解。

  用過了晚膳,兔兒跟孩子們在底下的小庭園裡玩了起來。

  勵守峰站在樓上客房的走廊,靠著簷下的柱子,靜靜看著他們開心嬉鬧著。

  李飛走了過來,手上拎著一個酒瓶跟兩只白瓷杯子。他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斟了一杯酒,李飛將杯子遞給了他。他接過,淺啜了一口,李飛也替自己倒了一杯,喝了起來。

  「兔兒這丫頭真不錯。」他突然這麼說。

  勵守峰微頓,瞥了他一眼,「怎麼個不錯法?」

  「勤快俐落又吃苦耐勞,真的太適合買來做牛做馬。」

  濃眉一皺,「誰說我買她來做牛做馬了?」

  「不然你買她來做什麼?」李飛直視著他,眼底有一抹狡黠。

  只一眼,勵守峰就知道自己上了當,著了招。「你這小子,別想套我話。」

  「我哪裡套少爺的話了?」他一笑,「我說的難道有錯?」

  「我買下她,只是感佩她為了弟妹們,無怨無悔犧牲的精神。」

  「感佩到得把她一家子全帶回天城?」李飛似笑非笑,語帶曖昧地問。

  勵守峰那迫人的目光一凝,直勾勾的射向他,「我勵守峰是個商人,怎能做賠錢的生意?我買下她,當然得帶她走。」

  「所以說……兔兒只是件貨物?」

  他微頓。貨物?她當然不是,她可是個活生生的女人。

  「我說少爺,你該不是喜歡上她了吧?」李飛笑睇著他。

  「什麼?」勵守峰羞惱的瞪他,「那個野丫頭?別逗了。」

  李飛意有所指笑地道:「芍藥牡丹,青菜蘿蔔,各有其趣,也各有人愛……」

  「少跟我咬文嚼字。」他白了他一眼。

  「咱們天城有多少姑娘愛慕著少爺你,卻從不見你為誰動心,不瞞你說,我曾幾以為你喜好的是……男色。」

  聞言,懊惱的瞪著他,「難道得像你一樣拈花惹草,才叫真男人?」

  「所以說,少爺你現在是單戀一枝花嘍?」李飛不怕死的笑說。

  勵守峰不想再跟他抬摃,一把搶過他手上的酒瓶,給自己斟上滿滿一杯酒飲下。

  自臨冬城出發月餘後,商隊終於抵達天城城外。

  雖距離天城還有十餘里路,但沿途卻已是繁榮景象。

  官道上人來人往,大道兩旁還有不少商家茶樓。說是冬天,但這兒完全感覺不到一絲蕭瑟。

  兔兒跟孩子們不時東張西望,連連驚呼。

  商隊行經大道,兩旁店家紛紛出來打招呼,聽見這兒一聲勵少爺,那邊一聲勵公子的,兔兒不難想像他在天城是何等的地位及身份。

  想到自己即將到勵家幫傭,她不禁有點惶恐。

  勵守峰身為皇商,勵家顯然不是尋常家庭。大戶人家規矩多,有一堆繁文縟節得遵守,她是個沒什麼見識的鄉下丫頭,要是犯了什麼忌諱,那可就糟了。

  看來,她得先吩咐孩子們,進了勵家切記謹言慎行,不得再像這一路上那般的放肆。

  「多福、多美……」她轉頭看著興奮的孩子們,「你們都給我聽著。」

  孩子們見她神情凝肅,笑意一收。

  「從現在開始,不得再叫勵少爺『叔叔』了。」

  「為什麼?」」多金不解的問。

  「因為勵少爺是我們的主人,你們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叔叔說沒關係……」多財說。

  「總之,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兔兒目光一凝,語氣強硬,「勵家可不是大雜院,你們絕不能忘了本份、行事放肆,聽進去了嗎?」

  「聽進去了。」幾個孩子點點頭,心裡卻悶悶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31 00:02:03

第五章

  天城城南,勵家大宅。

  勵家在天城是難得一見的大戶人家,府中共有六個院落。

  在朱攔曲折,迴廊瑣窗,百花呈媚的迎暉院裡,勵古夫人正坐在廊前賞花,留媽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氣喘吁吁。

  「老夫人,老夫人!」劉媽奔到她面前,猛拍撫著起伏的胸口。

  看著一臉漲紅的她,神情嚴肅、不苟言笑的勵古夫人皺了皺眉頭,「瞧妳是什麼樣子?」說著,端起一旁丫鬟捧著的茶杯,輕啜了一口溫茶。

  「老夫人,少……少爺他回來了。」劉媽媽努力的一口氣說完。

  她先是一怔,然後笑了,將茶杯交給丫鬟。「峰兒在哪?」

  「少爺的商隊已到春水大街,再一刻鐘就到家了。」

  「是嗎?」勵古夫人立刻起身,預備前往仁智院。

  仁智院是勵府的門面,不管是會客還是祭祀,都在這裡舉行。

  老夫人來到廳上坐著,難掩興奮地吩咐,「劉媽,快去燒點菜,弄點峰兒愛吃的東西,還有別忘了峰兒喜歡的茶……」

  「老夫人,我都準備好了。」

  「是嗎?」她滿意地點頭,「那就好。」

  她在廳上等了好一會兒,終於外頭傳來了聲音──

  「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聽見下人叫咸的聲音,勵古夫人再也按捺不住的起身,並走出大廳。

  勵宅的黑色大門已開啟,勵守峰下了馬,正領著十數人走了進來。

  見祖母已迫不及待的出廳相迎,他加快腳步。

  「奶奶。」他來到她面前,單膝下跪,「守峰回來了。」

  「起來,起來。」勵古夫人一秒鐘都不捨讓他多跪,連忙將他攙起。

  這時,後頭的李飛等人也低頭彎腰的向她請安問好。

  「大家辛苦了。」這時她才將注意力移至勵守峰之外的人身上,「一路風塵僕僕,都累了吧?先去沐浴更衣,再到偏廳用膳吧。」

  眼尖的她很快就發現李飛身後站了個穿著樸實衣褲的陌生女孩,還有幾個在商隊中看來十分突兀的孩子。

  她將視線收回,看著孫子,「峰兒,他們是……」

  「奶奶,他們是臨冬城的人。」

  「臨冬城?」她仍是不解,「那麼……他們為什麼在這兒?」

  「說來話長。」她輕描淡寫,「總之,他們今後將住在勵家。」

  聞言,勵古夫人一怔,「什麼?」

  勵守峰以眼示意兔兒上前,於是她便領著六個孩子站在老夫人面前。

  這是他們初次見面,而老夫人給他們的第一個感覺是……畏懼。

  她的眼神利如刃、銳如針,只被她一瞧,就覺得渾身刺痛。

  「兔兒見過老夫人。」她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她是范兔兒,這幾個孩子是她的弟妹……」勵守峰依序介紹著他們,「他是多福,她是多美,他是多財,這個是多金,最小的那兩個是多語跟多康。」

  「老夫人奶奶,您好。」幾個孩子非常整齊的彎腰鞠躬。

  勵古夫人沒有說話,只是神情嚴肅的看著他們幾個。

  這時,站在兔兒身邊的多金輕扯了她的衣角一下,「兔兒姊姊,這位婆婆看起來好可怕……」

  「多金!」她一聽,緊張又尷尬的制止了他。

  小男孩的話,勵古夫人全聽進去了,有點不悅的看著兔兒,卻沒說什麼。

  她低著頭,不敢直視老夫人的臉,她知道老夫人此刻的表情決計不會好看。

  「峰兒,你跟我進來。」說完,轉身便走回大廳。

  兔兒懊惱又無奈的瞪著多金,「不是要你們謹言慎行嗎?」

  「多金說的是實話。」他委屈地為自己辯解。

  「算了。」勵守峰笑嘆一記,「我奶奶不會跟個小孩子計較的……李飛,你先安頓好他們。」

  李飛點頭,「安置在哪裡?和明院?還是文成院?」

  除了幾名老夫人及少爺的貼身丫鬟及護院得以同他們住在迎暉院及文成院外,其他的護院、家丁及奴僕都住在和明院。

  「先把他們帶到文成院,稍晚我再決定。」說罷,他便尾隨著祖母而去。

  大廳裡,勵古夫人坐在主位上,勵守峰隨後走了進來,在她右邊位子坐下。

  他知道祖母對他帶回七個北方的陌生人頗有意見,但他從容以對。

  「玉翠,幫我倒杯水來。」

  「是,少爺。」丫鬟答應一聲,立刻離開。

  不一會兒,玉翠捧著茶盤走了回來,勵守峰端起茶杯,跟她道了聲謝。

  「峰兒,」勵古夫人終於開口,「那幾個丫頭跟小鬼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無父無母,身世孤苦,所以我把他們全帶了回來。」他啜了一口茶,面帶微笑地解釋。

  她微皺眉頭,「他們來歷不明,你怎能隨便就將他們帶回勵家,別忘了勵家是皇商……」

  「奶奶,他們只是單純的孩子,不是什麼可疑之人。」

  「那幾個孩子就算了,那個看起來不男不女的女孩就──」

  「奶奶,兔兒是不得已才捨棄女兒身打扮。」勵守峰打斷了祖母的話,「她在襁褓時就失去雙親,收養她的范老爹死後,照顧幾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弟妹成了她的責任,為了討生活,她只好把自己當男人……」

  勵古夫人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奶奶,勵家不多他們幾口人吃飯。」他輕執她的手,「奶奶宅心仁厚,應該不會拒絕他們才是。」

  她斜瞥了他一記,「你光會哄奶奶,怎不見你去哄哄那些好姑娘?」

  勵守峰一笑,「什麼姑娘比得上奶奶可人呢?」

  不苟言笑的勵古夫人被他一逗,忍俊不住地笑了。「對了,前兩天你容姨跟繡香才剛帶著幾盒茶花甜糕來探過我,明兒個你可要親自回個禮。」

  賢容是前鎮北將軍趙破軍的夫人,亦是與她情同姊妹的竇老夫人之女。她與已過世的竇老夫人以姊妹相稱,因此將賢容也視同自己的女兒般。

  趙破軍將軍在多年前過世後,賢容開始吃齋禮佛,大半時間都待在庵堂裡。她與趙將軍育有一雙兒女,長子天昊年方二十三,現時已在皇宮裡擔任御前帶刀都尉一職。

  而他們的女兒繡香今年已十九,正是青春方華、待嫁之齡。因為兩家親近,天昊跟繡香自幼便經常在勵府出入,和峰兒早已情同家人一般。

  「你容姨說有人上門說媒提親,可繡香那孩子都拒絕了。」勵古夫人說。

  「喔,」勵守峰又啜了一口茶,「繡香那丫頭的眼光可高了。」

  「繡香不是眼光高,而是心有所屬。」她瞥了孫子一眼,「她自幼跟在你身邊峰哥哥長、峰哥哥短的,誰不知──」

  「奶奶,繡香可是我的妹妹。」他再次打斷了她。

  他知道奶奶想說什麼,但他不想聽。他才剛返家,還不想去想那些煩人的事。

  「峰兒,你今年都二十八了,不要再磨蹭下去。」

  「奶奶,這等事兒您別擔心了。我若要娶妻,第一個知道的肯定是奶奶您。」他笑道,將茶杯交給一旁的玉琴,站了起來。「守峰想先去沐浴更衣,請奶奶准我先行退下。」

  勵古夫人心知自己不能逼他太緊,於是無奈一嘆,「去吧。」

  「謝奶奶。」勵守峰欠身,旋身走出大廳。

  來到竦竹圍繞,小山流水的文成院,兔兒被眼前這片清幽雅致的景象給吸引住目光。這等景致,在臨冬城是決計看不到的。

  孩子們非常興奮的在迴廊及院子裡跑了起來,任她怎麼叫都管不住。

  「別管他們了。」明瞭小孩子的心性,李飛勸說:「讓他們去玩吧。」

  「李大哥,你千萬別慣著他們。」她神情凝肅道,「勵府可不比臨冬城的大雜院,由不得他們放肆。」

  「在文成院倒不必太擔心,這兒是少爺的地盤,一般人是進不來的。」說罷,他跟她使了個眼色,「來吧,我帶妳認識一下環境。」

  「是。」兔兒應答,連忙跟上他的腳步。

  帶著她在文成院裡繞了一圈後,李飛道:「妳跟孩子們應該會住在文成院。」

  聞言,她微怔。「我們住在文成院?跟少爺一起?」

  他們姊弟妹七人是什麼身份,怎可能又怎麼可以住在文成院?

  「我想少爺應是做這樣的安排。」他拍拍她的肩,「安心,在這裡有少爺罩著妳,妳什麼都不必……」

  「李飛。」突然,勵守峰嚴勵的聲音傳來。

  他跟兔兒同時望向聲源,只見少爺大步走了過來,臉上有一絲不滿。

  「你這動手動腳的毛病,幾時才改得掉?」瞥了他一記,若有所指。

  李飛微怔,然後會意的笑了,故意道:「恐怕一時半刻是改不掉,不過……兔兒不會計較,是吧?」說著,他笑看著她。

  兔兒微笑應答,「嗯,沒關係。」

  勵守峰皺眉瞪視著她,「怎麼沒關係?妳是女孩子。」

  迎上他的視線,她微愣。「李大哥就像是兄長一般,幹麼這麼忸怩拘泥?」

  「妳……」他懊惱的瞪著她,頓時說不出話來。

  「勵叔叔!」多金跟多康跑了過來,一下子就巴住了他。

  「多金!多康!」她立刻板起臉孔,「兔兒姊姊跟你們說過什麼?」

  兩人一聽到訓斥,立刻收斂笑意,放手恭敬道:「勵少爺……」

  「何必這樣?」勵守峰微皺眉頭。

  「這是規矩。」她正經八百地說:「少爺可是我們的主子,不得逾越分際。」

  「在文成院不必遵守那些規矩。」

  「他們得習慣。」兔兒仍堅持,「請勵少爺不要特別寬待我們姊弟妹七人。」

  勵守峰沉默了下,「妳還真是固執……算了,妳高興就好。」

  一旁看著他們有趣互動的李飛,偷偷的笑了。

  突地覺得礙眼,勵守峰指使他,「李飛,去幫范兔跟孩子們弄幾件衣服來。」

  「是,少爺。」李飛領命,立刻轉身離開。

  「范兔。」

  「是。」勵守峰一路上都這麼叫她,叫她兔兒怪彆扭的,叫她全名又太生份,於是,他逕自把尾巴去掉。

  「妳跟孩子們今後就住在文成院吧。」

  「真住在這兒?」她卻面有難色。

  「怎麼?妳不樂意?孩子們可樂意得很。」他看了看眼正在庭園裡玩耍的孩子。

  「少爺忘了兔兒是來做什麼的嗎?」她一臉認真,「兔兒是來做牛做馬的,不該住在少爺這兒。」

  做牛做馬?她還真喜歡做牛做馬。

  「勵府的僕人住在哪裡,我們就該住在哪裡,不應有例外。她說。

  勵守峰一臉「妳真是不知好歹」的表情,生氣的說:「妳是的勵守峰的牛馬,當然要住在方便我呼來喝去的地方,不是嗎?」

  他說得很有道理,只是──「老夫人她……她同意嗎?」她怯怯的問。

  他挑眉一笑,「我奶奶還沒閒到連這種事都要過問。」

  「可是我畢竟是女人家,這文成院好像沒有女人,對吧?」

  她才說完,勵守峰呵的一笑,語帶調侃,「妳終於發現自己是女人啦?」

  兔兒微頓,秀眉一蹙,發覺沒法反駁他的話,但這樣妥當嗎?

  翌日,勵守峰一早便出門前往趙府拜訪趙夫人。

  兔兒便趁著他不在的時候,找上了勵府的管事劉媽。

  「劉媽,您好。」來到她跟前,兔兒恭謹的欠身,「我是范兔兒。」

  劉媽十分慈祥可親,「我知道妳。怎麼?有事?」

  「是的。」她小心翼翼地表達,「我初來乍到,許多規矩都不熟悉,想請劉媽指點。」

  看兔兒禮貌客氣又勤奮自動,劉媽十分喜歡。「勵府的規矩倒不如妳想的多,只要把自己本份的事情做好即可。少爺預備留妳在文成院,是吧?」

  她點點頭,「是的。」

  「那麼,往後替少爺送膳、洗衣,還有打掃文成院的工作可都歸妳了。」劉媽說著,輕拉了她一把,「來,我先帶妳到伙房去。」

  「是。」兔兒點頭,乖順的緊跟在後。

  來到伙房,劉媽帶她熟悉了一下環境,再認識伙房的廚子跟雜役。

  接著,她們來到伙房附近的洗衣房。

  洗衣房裡有口水井,此時正有三名小婢女正捱著井邊洗衣。

  「春花、秋菊、冬梅……」劉媽叫喚著那三個小婢女,介紹著,「她是臨冬城來的兔兒,以後負責伺候少爺。」

  「妳們好,我是范兔兒。」她主動先跟她們打招呼。

  春花、秋菊跟冬梅的年紀都比她小,又聽說她是少爺的貼身侍女,不禁有點疑怯地問她。

  「兔兒姑娘,妳好。」

  「請叫我兔兒吧。」她謙遜地回應,「我是新人,什麼都不懂,又是第一次到大戶人家幫傭,以後還要請妳們多多教導。」

  見她們那麼拘謹生份,劉媽笑嘆道:「大家都在勵府做事,就像姊妹一樣,別那麼客套了。」

  「劉媽,不好了!」突然,有個小廝大呼小叫,急急忙忙的跑進來。

  她輕啐一記,「怎麼了?」

  「少爺帶回來的小鬼把老夫人心愛的花瓶打破,老夫人正發脾氣呢。」小廝說著的同時,注意到兔兒也在,表情立刻一變。

  「哎呀,怎麼會這樣?」劉媽一臉憂愁,「兔兒,妳快跟我去看看。」

  「是。」

  仁智院裡,勵古夫人正坐在廳上,鐵青著臉看著碎了一地的青瓷花瓶。而一旁調皮搗蛋的多金跟前來找他,卻發現他闖了大禍的多美則跪在地上哭泣。

  兔兒不安又憂懼的跟著劉媽趕到智仁院,一進大廳看見這一幕,心倏地一涼。果然是多金!她曾特地對他耳提面命,沒想到他還是闖禍了。

  見劉媽帶著兔兒前來,勵古夫人臉色更是難看。

  她早想發飆罵人,但因為跪在跟前的是兩個孩子,讓她實在開不了口說什麼嚴厲的話。現在可好,闖禍精的姊姊來了。她二十有一,總捱得起罵吧?

  「老夫人……」兔兒快步走到她的跟前,咚地跪下。

  「妳來得正好。」勵古夫人目光銳利,語氣嚴厲地斥責,「妳是怎麼管教弟妹的?放任他們在府中亂竄,還撞破了我的清瓷花瓶?!」

  「老夫人息怒,我會負責的。」不論得做什麼,她都願意去做。

  「負責?」勵古夫人往桌上用力一拍,「妳可知道這青瓷花瓶的來歷?」

  兔兒抬頭,眼裡充滿疑惑不解。

  「這青瓷花瓶乃先皇御賜,是勵家的傳家寶,妳負責得起嗎?」

  一聽到花瓶是先皇御賜,兔兒心頭一震。

  老天爺,多金什麼東西不碰,怎會碰倒了這麼貴重又別具意義的東西?!

  「老夫人,千錯萬錯都是兔兒的錯,我願意受罰。」她又磕了一個響頭。

  花瓶已碎,就算現在要了她的命也於事無補。但闖下這種大禍,又輕饒不得。怪都怪她的好孫兒,從臨冬城帶回一窩倒楣鬼、惹禍精。

  「老夫人。」劉媽趨前幫忙說情,「孩子無知,您就原諒他們吧。」

  「無知?這勵府上下珍稀千百,可以讓他們無知破壞的嗎?」勵古夫人目光一凝,「老身現在恨不得將他們這一窩倒楣鬼全趕出去!」

  聞言,兔兒連忙再三磕頭哀求,「老夫人,我們姊弟妹無依無靠,無處可去,求您別趕我們走。」

  聽見勵古夫人說要趕他們出去,跪在一旁的多金跟多美也哭了起來。

  「老夫人,兔兒他們是少爺帶回來的,何不等到少爺回府再……」

  未待劉媽說完,她銳眼一瞪,「峰兒難道連這麼點事都不順我?」

  「老夫人,兔兒願受罰,求您息怒。」她又磕了幾個響頭。

  見她額頭都磕得破皮流血了,勵古夫人心中也有些不忍。

  但若她不追究此事,往後又怎麼管理這麼大一個家?

  想著,她霍然站起身,目光冷冽的瞅著兔兒,「我就罰妳在迎輝院外跪上三天三夜,一白飲水三升,不得進食。」

  「謝謝老夫人、謝謝老夫人。」兔兒感激萬分,再次磕頭。

  勵古夫人沒多看她一眼,快步輕移的走出了仁智院的大廳。

  天城降陽大街,趙府。

  大廳裡,趙竇賢容正款待著前來探訪她的勵守峰。一旁,是恰好出宮而順道回家一趟的兒子,還有興奮得像隻小鳥似的女兒。

  繡香見著了守峰,片刻都停不下來的直搶話,她看在眼裡,明瞭於心。但她非常清楚,守峰視繡香如同妹妹,絕沒有一絲男女之情。

  只不過為娘的她,也不忍說破。她就這麼一個女兒……當年那可憐的私生女若沒遇到那麼可怕的事今也長到二十一了吧?

  二十一歲的女孩,早該嫁人了……

  那年,那頸背上有隻紅兔子的女兒自月宮來,現在應也返回月宮。

  二十一年來,她每到中秋就到庵堂偷案祭悼那無緣的女兒,並衷心為她祈禱冥福,風雨無阻,從未間斷。

  「娘?娘?」

  聽見女兒喚她,她回過神來。

  「娘,您怎麼了?」趙繡香注視著她,「想什麼想到出神?」

  「沒事,娘很好。」

  「容姨怕是累了,」勵守峰眼神誠摯的望著她,「那守峰就不多叨擾了。」

 「什麼?」一聽他要告辭,小丫立刻噘起嘴來,「峰哥哥現在就要走?留下來吃飯吧!」

  知道他說要走,不全然是為了不想打擾,也是因為耐不住女兒的糾纏。

  「繡香,妳峰哥哥剛回來,事情多得很,妳別任性了。」她不得不說。

  「人家哪是任性了?」趙繡香鼓著腮幫子,「人家跟峰哥哥好幾個月不見,想他不行?」

  聽見她如此大膽又直接的話語,趙竇賢容蹙眉笑嘆。因為失去了一個女兒,因此她特別寵愛繡香,也因為如此,養成了女兒這般驕蠻妄為的性情。

  「繡香,妳別胡鬧了。」一旁趙天昊跳出來解圍,「峰哥還要跟我進宮呢。」

  「什……」她一聽,訝異。

  「皇上還不知道峰哥回來了,他當然得進宮覲見。」

  趙繡香這會兒沒話可說了,對方可是當今聖上,她再怎麼任性妄為,也沒膽子跟皇上搶人。「那好吧,我明日再去找峰哥哥。」

  自知避不了她的糾纏,聞言,勵守峰無奈一笑。」

  「剛才謝謝你了,天昊。」

  他笑嘆一聲,「我實在不忍心看峰哥為難。」

  勵守峰蹙眉苦笑,沒說什麼。

  「勵奶奶似乎想撮合你跟繡香成為一對,繡香那丫頭可積極了。」趙天昊說。

  「天昊,你知道我……」

  「我知道峰哥拿繡香當妹妹。」趙天昊笑視著他,「我跟娘都看得出來,你不必因為顧慮我們而勉強自己。」

  他淡笑說:「勉強倒是沒有。」

  「那丫頭不到黃河心不死,要是你拒絕得不夠清楚,她可不會死心的。」趙天昊續道:「要是覺得她纏得過份,就明白的告訴她吧。」讓她趁早死了心也好。

  勵守峰拱手一揖,故意文謅謅地回應,「賢弟如此通情達理,我放心了。」

  兩人目光一迎上,心領神會的笑了出來。

  「話說回來,」趙天昊睇著他,「峰哥都二十八,是該娶妻了吧?」

  瞥了他一眼,「怎麼連你都在催婚?該不是奶奶派你來的吧?」

  「我只是關心峰哥,峰哥可是勵家單傳,身肩延續香火的重責大任。」

  「呵,」勵守峰挑眉一笑,「我這肩上的擔子還真是重啊。」

  「峰哥南來北往的,難道沒有喜歡的姑娘?」

  趙天昊話才說完,一個身影鑽進了勵守峰的腦袋裡,教他心頭一悸。

  范兔兒。這麼多年來,沒有任何女人揪住了他的心,唯獨她……

  然而,他對她是同情憐憫,還是兒女情長呢?

  「峰哥心裡有人了?」趙天昊注視著他,像是在探尋答案。

  「不,我現在壓根兒沒想過那件事,」他話鋒一轉,「我現在方便進宮嗎?」

  趙天昊微怔,「峰哥真要進宮?」

  「嗯。」他點頭,「皇上最愛聽那些鄉野趣事及奇談了。」

  「也好,擇期不如撞日。」

  於是,兩人步出趙府,雙騎朝著皇宮的方向前去。

  ※※LW※※

  身為皇商,勵守峰做的不只是買賣,同時也是當今聖上的耳目。

  他不帶任何官職,卻可直達天聽。在南北奔波買賣的同時,他巡查地方、體察民情,並舉發貪官污吏,為民申冤。

  當然,這事只有少數人知道。因為是如此特殊又重要的職務,因為皇商的遴選才得經過重重關卡,細細觀察,方由皇上、丞相及幾名重臣一致通過,共同決定。

  勵氏一旅忠貞果敢,行事光明,自擔任皇商以來,已延續三代。

  修德宮的大殿裡,勵守峰與趙天昊正候著皇上。不多久,外頭傳來聲音──

  「皇上駕到。」

  聞聲,兩人立刻起身迎接。

  穿著一襲黃衣,頭上未戴金冠,模樣樸素簡單的安慶帝邁著闊步走了進來。

  他自年輕便登基為帝,統馭著曜陽王朝,至今已有二十餘載。

  他宅心仁厚、勤政愛民,在他統治下的王朝和平富足,多年來少有動亂,而邊疆外的蠻族也未敢輕越雷池。

  「叩見皇上。」勵守峰及趙天昊同時下跪,並異口同聲道。

  「平身,免禮。」安慶帝命人關上殿門,並遣走閒雜人等。「都坐著吧。」他先在龍椅上坐下,然後賜座予兩人。

  勵守峰跟趙天昊在一側坐下,神色從容。

  「守峰,」安慶帝笑視著他,「幾時返回天城的?」

  「回皇上的話,是昨天。」

  「路上都平安吧?」

  「是的,此去臨冬城路途雖遙遠,但一路上十分平靜。」

  「可有任何的發現?」安慶帝問道。

  「守峰並無發現任何不法。」他依實回答。

  聽完,安慶帝安心又滿意的笑了笑,「那真是太好了。」

  「皇上親民愛民,各地官吏上行下效,天子腳下無一處不是繁盛太平。」趙天昊說道。

  安慶帝聽了,朗聲大笑。「天昊,要不是朕對你了解甚深,還真會以為你是在逢迎拍馬呢。」

  「天昊所言,句句肺腑。」

  看著他,眼底突然閃過一抹沉鬰。「對了,你今日返家,令堂可安好?」

  「謝皇上關心。」趙天昊恭敬答道:「家母茹素禮佛,不管是身子還是心情都好極了。」

  安慶帝沉默了下,若有所思,「那就好、那就好……」須臾,他又想起什麼的看著勵守峰,「勵古夫人可好?」

  「她老人家硬朗得很,雖然她老哀嘆著自己是行將就木之人。」

  安慶帝微頓,笑視著他,「勵古夫人是急了吧?你都二十八了。」

  「有些事是急不得也強求不得。」

  「還是因為朕經常差遣你遠行之故,礙著了你的婚姻路?」他憂心問道。

  「與此無關,守峰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但你是該成家了,你可是勵家單傳。」安慶帝一時興起,「要不,朕為你說媒,張尚書的千金年方十八,芳華正盛,不如讓朕做主吧?」

  勵守峰面有難色,「我這平民百姓、凡夫俗子,豈配得上尚書大人金枝玉葉的千金?」

  「可是有了意中人?」安慶帝凝睇著他,試探地問。

  「不知皇上對意中人的定義為何?」他一笑。

  安慶帝彷彿過來人般娓娓道來,「不自覺地就尋找著的身影,不經意的就想起她,見不到她時慌得厲害,見了她又冷靜不下來……你心裡可有這樣的人?」

  勵守峰微頓,若有所思。

  「看你的表情……這個人是有了。」

  「咦?」他一怔,疑惑的看著皇上。

  安慶帝了然笑說:「我還真迫不及待想看看你心裡的那個人呢。」

  趙天昊驚疑的轉頭看著他,「峰哥,真有這個人?」

  勵守峰沒否認也不承認,因為他還不確定自己的心意。

  「守峰……」

  「皇上。」

  安慶帝凝視著他,微微一笑,「不管你心裡那個人是誰,朕都相信她是最好的選擇。」

  勵守峰迎上安慶帝溫和又睿智的目光,兩人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31 00:02:28

第六章

  勵守峰在宮中用了御膳,天黑才返回勵府。

  剛進家門,李飛就疾走過來,神情凝重。

  「發生什麼事了?」直覺告訴他,府中發生大事。

  「是兔兒。老夫人罰她在迎暉院外長跪三個晝夜。」

  聞言,他陡地一震,「為什麼?」

  「多金跑到仁智院打破了先皇御賜的青瓷花瓶,老夫人十分生氣,所以……」

  未等李飛說完,勵守峰已邁開大步朝著迎暉院而去。

  遠遠地,他看見一個纖瘦身影跪在迎暉院的大門前,快步走過去,「范兔?」

  跪在地上的兔兒一怔,轉頭看他,「少爺。」

  「奶奶罰妳?」看見她額頭上有傷,他的心一揪。那準是磕頭磕出來的傷。

  「不,是我自願受罰。她毫無怨言,臉上更沒有一絲委屈,「多金闖了禍,我身為姊姊是該負責。

  青瓷花瓶確實是先皇御賜,奶奶也一直視如無價之寶,如今被多金打破,不難想見老人家會有多惱怒。只不過要兔兒代弟受罰,而且一跪三晝夜,實在是……

  「我找奶奶說去。」

  「少爺,請你別去。」兔兒一把拉住他的袖口。

  他濃眉一蹙,「就算犯錯受罰,也應合情合理。」

  「我是哪裡不合情、不合理了?」突然,傳來勵古夫人的嚴聲質問。

  勵守峰微怔,望向了正由劉媽及玉翠攙扶著走出來的祖母。

  兔兒急忙鬆開手,低下頭。

  「奶奶,錯不在范兔。」他說。

  「難不成是我錯了?」勵古夫人一臉不悅,「是我不該將花瓶擱在那裡?」

  「守峰不是那個意思……」他態度強勢,但語氣卻平和,「多金還是個孩子,不知輕重,至於范免,她是無辜的。」

  「你是在說我不分青紅皂白?老糊塗了?」語氣中有濃厚的不滿。

  「奶奶……」

  「曾幾何時,我在這個家裡連決定賞罰的權力都沒有了?」她眉心一擰,「你到底為什麼要如此維護這個丫頭?」

  「范兔是我買回來的,依理是我的資產。」勵守峰直視祖母,「她若真闖了禍,我這個當主子的也難辭其咎,奶奶真要罰,就連守峰一起罰吧。」

  聞言,勵古夫人陡然一震,跪在地上的兔兒更是吃驚。

  「真是反了,你從不逆我,今日卻為了一個丫頭片子跟我作對?」老人家情緒激動到連手都在顫抖。

  見狀,兔兒也慌了。她不懂他為何要如此維護她?縱使她是他買來的,但畢竟只是個下人,花瓶雖不是她打破的,但她不認為自己被罰得冤枉委屈。

  「少爺,你別說了,兔兒是心甘情願受罰的。」

  勵古夫人蹙眉,冷然哼道:「你聽,我可沒勉強逼迫她。」

  「奶奶,看在我的份上,這一次就算了吧?」

  「這次算了,日後我還得破幾個花瓶?」她憤然反問,「別忘了這個家還是由我當家做主。」說罷,旋身走回迎暉院。

  勵守峰知道自己惹惱了祖母,但不覺得惶恐。「范兔,妳起來。」語帶命令。

  「我不要。」兔兒態度堅定,「我會在這兒結結實實的跪上三畫夜。」

  「什麼?!」他難以置信的看著她,「有我保妳,妳什麼都不必擔心。」

  她抬眼直視他,「我不要什麼特殊待遇,少爺也不該違逆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說得對,今日要是輕輕放下,日後就會有十個、二十個多金犯錯。」

  聽見她這番話,勵守峰心頭一撼。

  她固執得讓他生氣,但卻偏偏說得全是讓他反駁不了的道理。

  「我能理解老夫人的用意,她不是真心要罰我,而是在她的位置上,這是她非做不可的決定。」她一臉淡定,「請幫我拜託李大哥,這兩三天,孩子們就有勞他了。」

  勵守峰一夜難以成眠,心裡想的全是徹夜跪在迎暉院外的兔兒。

  起了個大早,他前往迎暉院,只見院外兔兒還直挺挺的跪在。

  走到她身旁打量她,只見她神情疲憊,但臉上並沒有太多的情緒。

  「妳真不起來?」他問。

  她搖搖頭,「你別管我。」

  「我怎麼不管妳?」他濃眉一皺,懊惱地道:「妳以為看見妳不吃不喝的跪在這裡,我能無動於衷嗎?」

  兔兒微怔,緩緩抬起頭來疑惑的看著他。他看來又急又氣,眼底還盈滿了某種複雜的、難以理解的情緒。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老夫人沒錯罰我,我也甘心受罰,你就不能不管嗎?」

  「范兔,妳這丫頭真是……」他氣得說不出話來,索性把話一吞,什麼都不說了。他邁開步伐往迎暉院裡走去,來到祖母的寢間前。

  「少爺?」劉媽趨前,「今兒個這麼早?」

  「奶奶下床了嗎?」

  劉媽遲疑地道:「老夫人她醒了,不過……」

  「奶奶生我的氣,今早不想跟我同桌用膳了?」

  「你在外面大聲嚷嚷做什麼?」突然,寢間裡傳來她的聲音。

  須臾,房門打開,已將灰白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勵古夫人,神情嚴厲的看著站在門外的勵守峰。

  「奶奶,守峰來請安了。」

  「你來向我請安賠罪,還是要來保那個丫頭?」她冷冷的問。

  昨天峰兒為了范兔兒跟她頂嘴爭執,讓她悶了一晚上睡不好。她母親早逝,他可是她一手帶大的。從前不管她要求什麼,他再怎麼不願,至少表面上也順著她。可昨天,他卻當著下人的面前頂撞她,只是為了一個范兔兒。

  「奶奶息怒,守峰昨天對奶奶無禮實在是因為心急。」

  勵古夫人微怔,敏銳地問:「心急?」他為了一個下人心急什麼?莫非……

  喔不,峰兒眼界甚高,這天城上下還沒有一個姑娘進得了他的眼,就連天香國色、從小愛慕他的繡香都勾不起他一點興趣。

  這樣的他,怎會看上那北方來的丫頭?

  「奶奶,這回就當是您寵我,算了吧?」他他不想再惹高齡的祖母生氣,只能低聲下氣的求她。

  勵古夫人眉一揚,「此事免談!」說罷,她轉身回房,關上了房門。

  勵守峰神情一沉,自知此事已成定局,不禁輕嘆。

  近午,趙繡香來了。她從小在勵府進出,早把這兒當是她第二個家。

  一進勵府,她就直往迎暉院闖。

  她嘴甜可人,勵古夫人十分嬌寵她。她自幼就想嫁勵守峰為妻,而她知道勵古夫人也這麼盤算著。才到迎暉院前,就見跪在院門前的兔兒,不覺疑惑。

  「喂,妳是誰?」趙繡香走到她面前,打量著面生的她。

  兔兒抬眼看著眼前穿著錦繡衫裙,打扮得珠圍翠繞、粉光紅豔,把人耀得眼花的趙繡香。端看那打扮及氣質,她便猜出來者定是富貴人家的女兒。

  「我從沒見過妳,妳是誰?」

  兔兒沒回她,因為她氣焰囂張,態度十分不客氣。

  「妳是啞巴嗎?」她狐疑的瞅著她,「還是……妳聾了?」

  這時,玉翠剛好走來。

  趙繡香立刻叫住她,「玉翠,妳過來。」

  「是,繡香小姐。」她不敢怠慢,立刻快步上前。

  「我問妳,她是誰?」

  「回小姐的話,她是兔兒。」

  「我沒見過她,是新來的丫鬟?」

  「兔兒是少爺這次從臨冬城帶回來的。」玉翠照實回答。

  一聽她是勵守峰從臨冬城帶回來的人,趙繡香心裡微震,上下打量著她,一邊猜測著勵守峰帶她回來的原因。」峰哥哥可憐她是個啞巴吧?」

  「兔兒不啞巴。」玉翠說。

  一怔,她嬌悍的瞪著面無表情的兔兒,「妳不是啞巴,為何裝聾作啞?」

  兔兒瞥她一眼,依舊文風不動。

  見她態度倨傲,完全不將自己放在眼裡,趙繡香心裡著實不是滋味。這勵府上下,誰不對她客氣小心,這丫頭不過是個窮酸的北方姑娘,居然敢給她臉色看?

  「我問妳,妳為什麼跪在這裡?」

  「繡香小姐,兔兒跪在這裡是因為她弟弟多金打破了仁智院青瓷花瓶,所以……」

  「弟弟?」趙繡香斂容,「峰哥哥連她弟弟都帶來了?」

  玉翠欲言又止,「是……是的,兔兒有六個弟妹。」

  聞言,她大為震驚。峰哥哥不只把她從臨冬城帶回來,連她六個弟妹也一起帶回……老天,這是怎麼一回事?

  二話不說,她轉身立刻朝迎暉院裡走 

  勵古夫人正在院裡賞花,各日裡,茶花開得正豔。

  「祖奶奶!」趙繡香蓮步快移的朝她走去。

  「繡香?」一見到她,老人家臉上有了笑容,「看見妳,祖奶奶心就寬了。」

  「怎麼?誰惹祖奶奶生氣了?」她來到她面前。

  心想,必然是跪在外面的那個丫頭讓她如此不悅。

  「還不是妳峰哥哥!」勵古夫人懊惱地抱怨,「他一向順我,昨天竟為了一個丫頭頂撞我。」

  「什……」

  「妳進來時,應該看見那丫頭了吧?」

  「是的。」趙繡香語帶試探地問:「峰哥哥怎麼會為了她頂撞祖奶奶?」

  提及此事,她餘怒未消,「他要我饒了那丫頭,還說我不通情達理……」

  趙繡香微怔,「峰哥哥竟敢如此?」

  「我也感到意外。」勵古夫人若有所思,「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不只祖奶奶覺得不對勁,她也覺得此事不尋常。

  她很快的嗅到了一個味道──危險。

  那叫兔兒的女子嚴重威脅到她,而且那凜然冷傲的樣子也教她不悅。

  不過是個下人,憑什麼給她趙繡香臉色看?除非……背後有人給她撐腰,而那人就是她心愛的峰哥哥。想到此,她更覺火大。

  「祖奶奶,幹麼不把那一窩乞丐趕出勵府?」想起兔兒的不馴,趙繡香不禁言辭尖酸。

  「不成,峰兒絕對不准。」她也恨不得趕他們出去。

  「可是他們來歷不明,就這麼讓他們住進勵府,豈不危險?」

  沉吟片刻,勵古夫人寵溺的端視她,「繡香,妳擔心妳峰哥哥讓她搶去?」

  被一語道破,趙繡香差赧道:「祖奶奶別笑話我了。」

  「好孩子,妳別擔心。」她哪會看不出她那一點點心眼兒!握著她的手,輕輕拍撫,「那丫頭只是個下人,哪能跟妳比。」

  聽祖奶奶這麼說,她也覺得有理。

  她趙繡香出身將門之家,先父是受皇上重用及信任的鎮北大將軍,就連哥哥都在宮裡擔任御前帶刀都尉,近身保護皇上。

  她知道自己長得好,又知書識墨,絕不是那北方丫頭能比得上的。

  「峰哥哥呢?我想找他。」

  「峰兒出門了。」勵古夫人見她一臉失望,忙安撫著她,「不打緊,妳今天就住下來吧,我會差人去通知妳娘親的。」

  聽她這麼說,趙繡香笑了。

  稍晚,勵守峰返回勵府,第一件事便是到迎暉院外。

  見兔兒仍跪在原地,他立刻去廚房拿了顆熱騰騰的包子給她,「先吃了吧。」

  她神情疲憊,但說話還有氣力,「不行。」

  「妳不餓?」

  「餓。但老夫人只准我喝水。」

  「她不會知道的。」

  「我知道。」除了老夫人允許的水,她絕不會進食。

  聞言,他蹲了下來,神情懊惱的瞪著她,「妳為什麼這麼拗?」

  兔兒迎上他的目光,「你不是不知道。」

  看著她那澄澈得閃閃發亮的眸子,勵守峰心頭一緊。

  是的,他早知道她是個固執的女人,而且總是不領他的情。

  「妳的身子撐不住的。多美他們很擔心妳,多金、多康跟多語也一直哭。」

  聽他這麼說,倔強的兔兒眉心一擰,眼眶裡已有淚水在打轉。

  「跟我回文成院吧。」他勸說:「奶奶不會追究的。」

  兔兒搖頭拒絕,她當然可以仗著有他撐腰而逃避受罰,但這麼一來,她跟弟妹們就毫無立場在勵府住下了。

  「我現在起來,就會立刻帶孩子們離開,你要我們走嗎?」她直視著他問。

  他微怔,「為什麼?」

  「因為有你撐腰,我就不必捱罰,你覺得勵上下會怎麼看待我?我雖出身貧賤,但有骨氣,我可不要別人用有色的眼光看我。」

  勵守峰皺緊眉頭,不悅的道:「妳老是跟我說些大道理。」

  「難道我說錯了?」自知自己有理,她反問他。

  「妳……」可惡,她難道不知道見她跪在這裡,他心裡難受嗎?

  不,她鐵定不知道,因為,她絕對不認為他會為了她寢食難安。

  「峰哥哥!」趙繡香從迎暉院裡走了出來,燦笑如花地喚道,「你回來了!」

  她飛快的跑過來,一把就勾住剛起身的勵守峰的手臂。

  「妳怎麼還沒回家?」天色都暗了,他沒想到她還在迎暉院裡。「等會兒誰來接妳?」

  「祖奶奶留我在這兒住。」她緊緊纏著他的手,故意在兔兒面前炫耀著她跟他是多麼親近。

  可才得意著,勵守峰就撥開她的手。「繡香,妳不是小孩子了,別老是跟我勾勾搭搭的。」他語氣雖平和,但言辭嚴厲。

  趙繡香蹙起秀眉,噘著嘴巴,「峰哥哥幹麼對我這麼壞?」

  「我是為妳好。妳可是個閨女,老是這樣,怎麼嫁人?」

  「繡香只想嫁給峰哥哥。」顧不得有外人在場,她大膽的向他示愛。

  他卻從容表態,「妳是我的妹妹,永遠都是。」

  「峰哥哥──」

  他打斷她,「我叫李飛送妳回家吧。」不想她存有不該有的想法,他們之間絕對不可能!

  本想在兔兒面前炫耀一番,沒想到勵守峰卻直接給她難堪,趙繡香羞惱氣憤的瞪了兔兒一眼,一個跺腳。「不了,我自己回去!」說罷,她快步跑開。

  「秋菊,」他喚來就在附近的婢女,「找個家丁送繡香小姐回降陽大街。」

  「是。」秋菊領命,立刻離開。

  「那個姑娘是……」兔兒終於開口問道。

  「前鎮北將軍趙破軍的千金。我奶奶視她母親趙竇夫人如女兒,所以她跟兄長趙天昊是從小就在勵家進進出出。」

  「她喜歡你。」她抬眼瞅著他道出事實。

  他不逃避,直凝睇著她,「我知道。」

  「你不喜歡她嗎?」

  「喜歡,像哥哥喜歡妹妹那樣的喜歡。」

  「你剛才對她很壞……」她微蹙眉,「你在我這個下人面前讓她難堪。」

  勵守峰直勾勾的盯著她看,「誰拿妳當下人了?」

  迎上他坦率直接的目光,兔兒忽地心頭一悸,趕緊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她喜歡你,你……你不該那麼待她。」

  「她喜歡我,我就得喜歡她嗎?」他看著把臉壓低的兔兒,「若是那樣的話,我喜歡妳,妳也得喜歡我了?」

  聽見他這句話,兔兒心驚,倏地抬起頭來。

  「什麼?!」她的臉瞬間發燙。

  她的反應全入了他的眼,勵守峰眼底閃過一抹黠光,「妳聽見了。」說罷,他轉過身子走開。

  三天了,勵古夫人每天進出迎暉院,總看見兔兒認份的跪在外頭。

  除了一天兩、三趟的茅房,她哪兒都沒去。

  原尐為有峰兒給她撐腰,她會仗勢躲過責罰,沒想到她倒是挺有骨氣。雖說她對這北方來的丫頭猶有疑慮,但看她這三天的表現,倒是教她有點意外。

  「劉媽……」

  「老夫人,有什麼吩咐?」劉媽聞聲,立刻上前。

  「那丫頭還在外面?」

  「是的,兔兒還跪在外頭。」他依實回答。

  勵古夫人沉吟片刻,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似的,「那丫頭倒是挺認份的……」

  見她態度軟化,也不似前幾天那般惱火,劉媽斗膽代兔兒求情。

  「老夫人,那孩子跪了三天,就差那麼幾個時辰的時間了,不如……」

  她微凜瞥去一記,「妳也替她求情?」

  劉媽怯怯地小聲道:「我覺得兔兒那孩子挺好的……」

  「她才來幾天,」挑了挑眉,她逕自啜口熱茶,「算了,妳去叫她進來。」

  劉媽一聽,臉上立刻浮現喜色,「好的,我這就去!」

  像是擔心老夫人反悔,她一步併兩步的跑了出去,不一會兒,領著神情疲憊,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兔兒進到迎暉院的正廳。

  一進正廳,兔兒又跪下,「老夫人……」

  「起來站著吧。」勵古夫人擱下茶杯,仔細睇著她。

  她看起來又累又餓,模樣也有點狼狽,她那雙黑亮的眼睛,卻依舊清澈而閃亮。

  「妳氣嗎?」她問道。

  兔兒搖頭,「兔兒不氣。」

  「一點都不怪我罰妳?」

  「老夫人只是昭規矩行事,要管理這麼大一家子不容易,賞罰是該分明的。」

  勵古夫人聽了她的話,又沉默了下。「峰兒保妳,妳怎麼不走?」

  她抬眼回視,「兔兒不想人閒話。」

  睇著她,勵古夫人若有所思道:「我問妳,妳可得老實回答,妳跟峰兒沒什麼吧?」

  聞言,兔兒一怔,疑惑的看著老夫人,而一旁的劉媽也是滿臉困惑。

  「峰兒那麼護妳,我不得不生疑。」勵古夫人近乎質問地要她回答,「妳跟峰兒除了主僕關係,再無其他?」

  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兔兒心頭一驚,「我跟少爺只是主人跟下人的關係。」

  「妳沒騙我?」語氣嚴厲。

  「兔兒不敢。」她語氣肯定地回覆,「兔兒知道自己的身份。」

  勵古夫人又沉默不語,兩隻眼睛像利刃般觀察著她。「妳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就好,我已決定讓峰兒娶繡香為妻,替我勵家延續香火。」

  聽見老夫人這番話,兔兒心裡莫名一抽。

  「看著我,我要妳答應我一件事。」

  兔兒抬起臉,迎上她的視線。

  「不論峰兒對妳有任何的執意妄念,妳都不能接受!」

  此話一出,不只是兔兒,就連劉媽整個人都呆住。

  只須臾,兔兒就回過神來,「兔兒明白。」

  他和她如雲和泥之別,原就不可能有未來,老夫人這話只是提醒她,連稍稍作夢都不該,因為她不配……

  兔兒拖著疲憊又虛弱的身軀回到了文成院。一進門,三天來都不敢踏出文成院半門的孩子們就朝她撲了過來。

  「兔兒姊姊!」

  「兔兒姊姊,我好想妳。」

  「兔兒姊姊,對不起,我以後不敢了……」多金一臉慚愧,哭得淅瀝嘩啦,十分可憐。

  「兔兒姊姊,我們聽飛叔叔說,妳被老夫人罰跪,不能吃也不能喝,妳現在很餓吧?」多美憂心的看著她,「我留了幾塊糕餅,現在就拿給妳吃。」

  「不,我不餓……」現在的她感覺不到餓,倒是心理空虛得厲害。

  想起老夫人剛才對她說的那番話,她的胸口不知怎的一陣一陣揪痛。

  但,為什麼呢?那些事就算老夫人不特別交待,她心裡也明白。勵守峰是什麼身份,她范兔兒又是什麼身份,她再怎麼有妄念,也不敢奢望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兔兒姊姊好累,想先去歇一會兒。」她勉強擠出一抹微笑,轉身想回西廂房。

  可才走了幾步路,她一陣暈眩,眼前一黑,整個人失去重心的摔在地上。

  「兔兒姊姊!」孩子們見狀,同聲驚呼並跑向了她。

  見兔兒已暈了過去,孩子們慌了。

  「多福,你快去找飛叔叔!」十三歲的多美鎮定心神,連忙差多福去找李飛。

  他才跑到文成院門口,就撞上了勵守峰。

  「多福?」他拉住他,「你慌慌張張的去哪兒?」

  「勵叔……少爺,」多福驚慌的改口,「兔兒姊姊昏倒了。」

  聞言,勵守峰立刻往庭園裡衝。他剛才刻意經過迎暉院,劉媽跟他說兔兒已返回文成院,他才想回來看看她,沒想到……

  「范兔!」

  孩子們見他進來,個個安心不少。

  他趨前一把將兔兒抱起,快步的往西廂房走去。

  孩子們跟進房裡,全圍在床邊。

  「兔兒姊姊會不會死?」惹禍的多金既惶恐又慚愧的哭泣著。

  勵守峰揉了揉他的頭,「兔兒姊姊不會死,她只是累壞了……你們都出去,讓她好好休息。」

  孩子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聽話的一個接著一個走出房間。

  他凝視著憔悴又虛弱的兔兒,心頭一緊,伸手輕撫她的臉龐,喃喃道:「妳這可惡的范兔,為什麼老是這麼逞強?」

  兔兒幽幽醒來,不知此時是何時。

  她覺得自己睡了好久,只記得……老夫人對她說的那些話,想起那些話,她的心隱隱作痛。

  這是第一次,她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卑微。

  翻身爬起,她木木的坐在床上,看著這斗室四周。她欠了他,不想白白承受他給予的恩惠,所以就跟著他來到這兒。但,她不能再待在他身邊了。

  若要跟他劃清界線,安份的盡下人的本份,她得帶著孩子們搬出文成院。

  這麼一來,不只老夫人放心,她也才能斷了妄念。

  她當然感覺得到勵守峰對她好,他對她太好她越不安,就算想逃也無能為力。

  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跟他保持距離。

  「妳醒了?」勵守峰開門進來,見她坐在床上,稍感安心,走到床邊,「妳在孩子們面前昏了過去,把他們都嚇壞了。我說妳這個人,實在是太逞強了。」

  兔兒低頭沉默不語。

  見她發愣,他微微皺起眉頭,憂心地問:「妳怎麼了?跪傻了?」

  她什麼都沒說的下了床,忽地在他面前一跪。

  「范兔?」勵守峰一震,「妳這是在幹什麼?」

  兔兒沒看他地要求,「少爺,請讓我帶孩子們搬到和明院去吧。」

  「為什麼突然──」

  「不是突然。」兔兒打斷他,「我早就這麼打算,我不想惹人閒話。」

  「誰說妳閒話?」他眉心一擰,神情不悅。

  「沒人。」她抬起頭來看著他,「但等到聽見,就來不及了。」

  他聰慧的想到,微慍的蹙眉注視她,「奶奶跟妳說了什麼嗎?」

  「老夫人什麼都沒說,這是我的主意。」她的語氣及表情都十分堅定,「我既然是下人,就該跟其他人一樣,不應該特別。」

  「我說過,我沒拿妳當下人看!」他懊惱的駁斥。

  「不然我是什麼?」她秀眉一蹙,「少爺買了我,我便是下人,請少爺像個主子一樣待我。」

  「妳真是不知好歹,我……」

  「就當我不知好歹吧!」她鐵了心表態,「明兒個一早,不管少爺同不同意,我都會到和明院去,我想老夫人不會反對。」

  「果然是奶奶說了什麼。」說著,他轉身就要出去。

  「勵守峰!」兔兒一時激動,連名帶姓的叫住他。

  他怔愣了下,疑惑的回過頭來。

  不氣她連名帶姓的喚他,比起「少爺」這個稱謂,他還喜歡勵守峰多些。

  「你想逼我離開勵府嗎?兔兒目光澄定、態度堅毅,「如果你不能像對待一般下人那樣待我,我是無法在勵府待下的。」

  他迎上她彷彿寫著「我心意已定,你非答應不可」的雙眸,胸口一陣翻騰。

  「妳給我起來。」他命令。

  「你若不答應,我就這麼跪到天亮。」她態度堅定到近乎強硬。

  「妳這是在威脅我?」他濃眉緊皺,神情慍惱。

  「不敢。」她臉上沒有一絲情緒。

  看著她那固執倔強的樣子,勵守峰胸口竄起了一把火。她老是要為他做牛做馬,老是要他把她當下人,但是他做不到。

  打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的心就被明明過著卑微貧窮的生活,卻有一雙清澈高傲眼睛的她所吸引。

  要不是放不下她、忘不了她,他何必大老遠把她從臨冬城帶回來。她感受不到他的心意沒關係,因為就連他都還未能完全確定自己的心意。

  但她為何要拒絕他對她好?她連一刻都不想待在看得見他的地方嗎?!

  他心煩氣躁,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提了起來,惡狠狠的瞪著她。

  「妳真令我生氣!」

  「那好,」她平靜的回視,「這麼一來,少爺更該讓我離開文成院。」

  望著她那張總是說著讓他聽了發火的話的嘴,他眉峰一揚,牢牢的捏住她的肩頭,霍地低頭攫住她的唇。

  兔兒身子一顫,但沒反抗。她知道他這個吻是為了懲罰她惹惱他,是為了不讓她說話。

  他兩眼直勾勾的看著他,毫不閃躲。

  當勵守峰迎上她那凜然的雙眸,猛地鬆開手。

  她面無表情,彷彿剛剛那個吻毫無意義。

  「少爺果然不能像待下人般那樣待我,我,走定了。」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她冷冷的說。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31 00:02:43

第七章

  轉眼間,兔兒帶著六個孩子搬到和明院已經三個月。年剛過,春天暖和的手也已輕觸天城。因為從小住在大雜院,兔兒非常習慣這種一堆人擠在一起的生活。

  她勤快和善,很快便與大家打成一片,並融入他們。

  自從她搬到和明院,就鮮少見到勵守峰,偶爾在府中錯身而或是眼神交集,也都只是轉眼瞬間。

  「兔兒。」劉媽來到和明院,「妳現在有空嗎?」

  「剛洗完了衣服。」兔兒將手擦乾,「有事嗎?劉媽。」

  「我要上街幫老夫人帶點兒東西,妳跟我去吧。」

  「好的,等我一下。」

  兔兒將晾衣服的活兒交代給多美,稍微梳理一下已經蓄長的頭髮,便跟著劉媽上街採買。

  買齊了老夫人要的東西,劉媽帶著兔兒在大街上逛了一下。

  來到一處賣梳子及髮飾的攤子前,兔兒被漂亮的簪子給吸引住目光。

  她二十二了,長這麼大,她不曾擁有過一支簪子。

  女為悅己者容,過去她心裡從沒有那個人。現在,心裡被一個人填得滿滿的,而那人卻是她碰不著也摸不得的人……

  「喜歡?」劉媽來到她身旁。

  兔兒愣了下,尷尬的笑笑,「不適合我。」

  「怎麼不適合?妳長得清靈秀逸,多適合打扮。」劉媽由衷地說。

  她蹙眉一笑,「兔兒只是個奴婢,不需要打扮。」

  「妳是個女人,女人都需要打扮。」

  見她淒迷的一笑,沉默不語,劉媽心裡有譜。

  「兔兒,妳不會怪老夫人吧?」

  兔兒微怔,「我為什麼要怪老夫人?」

 劉媽微蹙眉頭,慨然一嘆,「老夫人要妳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少爺的心意,妳心裡……」

  「劉媽,我跟少爺本來就只有主僕之情。」她眼底溜過一抹悵然。

  「我是看著少爺長大的,我知道他待妳不同,不過……孩子,咱們這種身份是攀不上枝頭的。」她不是狠心拆散他們,只是不忍以後兔兒傷心。

  「兔兒知道。」她釋懷的一笑,「兔兒認份得很。」

  「妳認份就好。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嗯。」兔兒點頭,轉身攙著劉媽走開。

  突然,大街上一陣騷動,只見一名男子騎著一匹狂奔亂竄的黑色駿馬跑過來。人人閃避,而擺在街邊的攤子全給翻倒了。

  見狀,兔兒拉著劉媽急忙要往旁邊避開,可劉媽腳下一絆,跌坐在地。

  她急著要拉她,可是那黑色駿馬卻已直衝而來──

  不知哪來的勇氣,兔兒兩手一張,直挺挺的站在劉媽面前,想以身體擋下那匹駿馬。街邊的人見了這景象,不禁驚呼尖叫。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馬背上的男子急拉韁繩,勒停了駿馬──

  男子俊美秀逸,但眼神卻驕橫霸道。一身華服的他,顯然不是尋常人家。

  他惱火的瞪著擋在路中間的女人,「妳是誰?」

  「我才要問你是誰?」兔兒氣憤的瞪著他,「你不知道這是大街上嗎?」

  男子眉心一擰,「妳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麼跟我說話!」

  聽他的口氣,他似乎是什麼富裕人家的公子哥。

  「這天城沒有王法嗎?」兔兒毫無畏懼的直視他,「就算你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也不能在大街上縱馬亂竄,危及他人!」

  這時,劉媽起身看見了馬背上的男子,神情一驚。

  「兔……兔兒……」她拉著她,「不行!」

  兔兒不為所動,凜然的瞪著男子,「你快跟劉媽道歉。」

  「什麼?」男子火冒三丈,「我可是堂堂……」

  「誰管你是堂堂什麼東西!」她態度強硬,堅持他得道歉,「快道歉!」

  男子眼底閃過一抹銳芒,「妳叫什麼名字?」

  「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范兔兒。」

  「范兔兒?」男子唇角一撇,「說,是誰給妳生的膽子?」

  「當然是我爹娘。」

  「是嗎?」男子冷然一笑,「那就叫妳爹娘來保妳吧!」說罷,他突然拿出套索一甩,準確的將她圈套住。

  「你幹麼?放開我!」兔兒簡直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在大街上強行擄人。這兒不是天城嗎?天子腳下怎會是個如此毫無法紀的地方?

  男子不理睬她的抵抗,一個振臂將她拉上了馬背。

  見狀,劉媽快步趨前,「她是勵府的丫鬟,請禎王爺饒了她吧!」

  聞言,兔兒一怔。

  禎王爺?這人是當今聖上的弟弟南宮禎?老天,她的頭不保了!

  「什麼?她是勵府的丫鬟?」他興味一笑,挑釁地撂下話,「那好,叫勵守峰來跟我要人吧!」說罷,他帶著遭擄的兔兒,策馬而去。

  勵府,仁智院。

  「妳說什麼?」聽到劉媽十萬火急趕回來轉達,勵守峰陡地一震,「范免被禎王爺帶走了?」

  「都怪我這腳不爭氣……」劉媽懊惱自責不已,「兔兒是為了保護我才摃上禎王爺的。」

  一旁,勵古夫人輕嘖搖頭,「這丫頭雖然勇氣可嘉,可她惹上的可是以驕縱妄為出了名的禎王爺啊!」

  縱使勵家三代都是皇帝重要信任的皇商,但禎王爺終究是皇上的親弟弟,再怎麼說,也會護著親人。

  「老夫人,我聽說禎王爺平常喜歡舞刀弄劍、馴養野馬,脾氣爆戾得很,一不如意就會打罵奴婢……」劉媽憂心得眼淚直流,「兔兒冒犯了他,恐怕會……」

  勵守峰霍地站起,「我立刻進宮一趟。」

  「峰兒,別衝動。」勵古夫人制止他,「他可是禎王爺。」

  「范兔縱使是下人,也是勵家的人,再說,她是為了劉媽才惹上禎王爺,咱們能袖手旁觀、置身事外嗎?」說罷,他不給祖母阻止的機會,旋身邁開大步離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勵古夫人神情凝重。她心知肚明,峰兒決計不是因為他說的那些理由進宮要人,而是他心裡惦記著兔兒,放不下她。

  「唉,真是造孽!」她沉沉一嘆。

  因得皇上恩准,除了禎王爺外,皇宮紫陽苑也是南宮禎的寢宮。

  紫陽苑鄰近皇宮侍衛練武藝的校場,正合喜好耍刀弄劍的他之意。

  把兔兒從大街上擄回來後,他就坐在這兒等著勵守峰上門要人。

  皇兄總是在他面前誇讚勵守峰,說他沉著內斂、處事從容,又說他運籌帷幄、藏鋒務實……總之,皇兄的意思是要他多向勵守峰學習。

  勵守峰雖是皇商身份,但不過是個平民,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他一直想找機會修理那個老在皇兄面前裝模作樣的傢伙,現在可讓他逮著機會了。

  不過,他會來嗎?

  眼前這個丫頭不過是個下人,勵守峰犯得著為了她觸怒他這個禎王爺嗎?

  忖度著,他不禁打量起被他五花大綁坐在一。

  她叫范兔兒,活像一隻野兔,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他也就算了,即使知道他是何等尊貴的身份,還是一臉傲氣凌人的模樣。

  她不怕嗎?她犯的罪,可是足以殺頭的。

  但話說回來,她可真有勇氣,居然敢冒生命危險擋在馬蹄前,真是個教人驚奇的女子。

  「喂,范兔兒。」他挑眉斜睇著她,「妳主子怎麼還不來救妳?」

  「我只是個丫鬟,主人犯不著為了我以身涉險。」她無畏的直視著他的眼睛,「王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迎上她澄澈的眸子,他心頭微撼,「妳是真不怕死?還是虛張聲勢?」

  「誰不怕死?但是遇上了不明事理、草菅人命的權貴,我也只能認命。」

  聞言,他眉心一擰,沉聲道:「「妳是在損我?」

  「民女不敢。

  「不敢?」他把臉湊到她面前,定定的看著她,「我看妳膽子倒是挺大的。」

  兔兒瞥了他一眼,「王爺別浪費時間,我家主人不會來的……」

  她知道勵守峰可能會來──如果勵古夫人攔不住他的話。

  但是,她希望他別來。這禍是她惹的,她不想連累他。勵守峰雖是皇商,但眼前這個人可是當今皇上的胞弟,兩人往秤上一擺,孰輕孰重,高低立判。

  「我還真沒見過妳這種女人……」南宮禎端起她的臉凝睇,「仔細一瞧,妳倒有幾分姿色……」

  聞言,兔兒一怔,驚疑的看著他。

  他勾唇一笑,「妳這麼有趣,要是勵守峰不來,我索性就把妳留在紫陽苑。」

  「什……」

  突然,外面傳來騷動。

  紫陽苑侍衛開門進來稟告,「啟稟王爺,御前帶刀都尉趙天昊及皇商勵守峰求見。」

  他眼底閃過一抹黠光,「准。」

  勵守峰一進宮便找上趙天昊,請對方為他領路。

  趙天昊從他口中約略知道事情經過,不禁為他擔憂。

  「禎王爺不好惹,峰哥真要上紫陽苑要人?」身為他的異姓兄弟,實在不希望他惹上這個麻煩。

  自己在宮中已久,早知道禎王爺對峰哥十分嫉妒不滿。

  這次讓他逮著機會,鐵定不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我不會讓范兔留在宮中。」勵守峰堅定表示。

  「那丫鬟確實是勇氣過人,十分講義氣,不過,峰哥真要為了一個下人跟禎王爺槓上?」

  他神情凝肅,語氣緩和卻勢在必行,「她說她一輩子要為我做牛做馬,我不會讓別人把她搶去。」

  趙天昊聽他這麼一說,再看他眼底那一抹執意,心頭一震。

  同是男人,他察覺到峰哥眼裡那不尋常的情緒及情感。看來那名叫范兔兒的丫鬟不只是個丫鬟,而是他放在心上的那個女人。

  「峰哥,你喜歡她?」

  勵守峰微頓,若有所思。須臾,他輕聲一嘆,「是,我喜歡她。不管她是牛是馬還是女人,我都要她一輩子待在我身邊。」

  原先他還不能確認自己真正的心意,但當他三個月前吻了她之後,他確定了自己對她的情感。

  他恪守禮教,從不曾做出任何逾矩之事。但那天,他卻在未經她同意的情況下吻了她。那絕非鬼迷心竅,而是情之所至。

  他喜歡她,從沒有任何女人在他心裡有著那麼重要的存在。

  趙天昊沉默了下,「我明白了,我現在就領峰哥到紫陽苑去。」

  「准!」

  聽見裡面傳來禎王爺的聲音,勵守峰已按捺不住的邁步向前。

  一踏進紫陽苑的正廳,他的目光立刻尋找兔兒的身影。而只一眼,他便發現被五花大綁坐在椅上的她。

  「勵守峰,你真的來了!」南宮禎笑得張狂,「我還以為你怕事,不管這丫鬟了。」

  他不卑不亢、態度從容,「禎王爺如此欺負弱質女流,恐怕有損名聲。」

  「弱質女流?」撇唇一笑,他伸手勾起范兔兒的下巴,「這丫頭可不什麼弱質女流,她擋住狂奔的烏靈,還當街訓斥我,兇悍得很。」

  看見他端著兔兒的下巴,勵守峰濃眉一蹙。

  「禎王爺,這丫鬟剛從臨冬城來,有眼無珠,不識泰山,您就饒了她吧!」一旁的趙天昊幫忙說情。

  「趙都尉,」南宮禎瞪向他說:「我知道你跟勵守峰有兄弟之誼,不過今天的事,你最好別插手。」

  「禎王爺……」

  「天昊。」勵守峰制止了還想說話的他,然後和南宮禎對視。「禎王爺命我親自來要人,應是有所想法。」目光一凝,毫無畏怯,「禎王爺要怎樣才肯放人?」

  迎上他銳利如刃、鷙猛似隼的視線,南宮禎微怔。

  他看得出來勵守峰是真心來要人,而且還非要到不可。

  他不禁瞥了兔兒一眼。她是個丫鬟嗎?不,在勵守峰眼裡,她顯然不只是個丫鬟奴婢。

  「勵守峰,咱們來比劃幾招吧。」他說。

  皇兄老誇勵守峰氣度非凡、才智過人,他就不信他真是個盡善盡美之人。

  氣度才智,他或許比不上他,但說到武功劍術,勵守峰絕對不是他的對手。今天他一定要挫挫他的銳氣,好在皇兄面前揚眉吐氣一番。

  勵守峰目光沉靜的注視南宮禎,心平氣和道:「若禎王爺非得這樣才肯放人,那草民也只能照辦了。」

  此話一出,趙天昊跟兔兒都一驚。對方可是禎王爺,刀無眼、劍無情,要是不小心傷了尊貴的他,勵守峰能脫身嗎?

  「峰哥,你……」

  勵守峰抬手制止了他,「天昊,借你的劍一用。」

  「少爺,不要!」這時,兔兒心急的大叫。

  她簡直不敢相信聰明的他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他不想活了嗎?

  他睇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對她說──放心,妳很快就能回家了。

  「勵守峰,你瘋了!」她一時情急,又連名帶姓的吼他。

  南宮禎勾唇一笑,「你家丫鬟果真是個潑辣貨,居然敢這麼跟主子說話?」

  「出招吧,禎王爺。」

  「勵守峰,我要留在這裡,你聽見了沒?」兔兒在一旁胡吼亂叫,「我喜歡留在這裡,誰要你來救我的?」

  聞言,勵守峰懊惱的瞪著她。

  她想留在這裡?在禎王爺身邊嗎?可惡的女人,她忘了她對他承諾過什麼?

  「禎王爺,你剛才不是說要我留在這兒,我願意,我願意!」兔兒急嚷著。

  南宮禎得意的看著他,「你看,這劍還比不比?」

  「比。」勵守峰臉一沉,目光陰鷙。

  他躍躍欲試、迫不及待,「接招!」話落,他執劍向勵守峰刺去。

  瞬間,兵器相擊發出的聲響充滿了整個大廳。兩人出手極快,身形俐落,只見黑色及青色的身影不停交會再分開。

  兔兒不敢看,低著頭默默祈禱。祈禱不管是勵守峰還是禎王爺,都不會因此受傷。

  幾個回合的纏鬥,南宮禎驚覺到自己並沒有佔到便宜。原本對自己的劍術自信滿滿的他,竟無法在幾招之內便壓制住勵守峰的劍勢。

  他既急又氣,而且也慌了,怕自己勝不了勵守峰,他攻擊越發凌厲而不留情。

  一個猛然突刺,勵守峰反轉下腰的閃過,再起身時,給他覷見了一個破綜。他大喜過望,急於致勝,卻不料反倒讓自己的防守現出漏洞。

  就在他速速出劍往勵守峰的左肩刺去時,勵守峰的劍已直往他胸口襲來。

  正當他以為自己就要受傷之際,卻見勵守峰劍勢一收,並將長劍往旁一甩;勵守峰不想傷他,但他手上的劍卻已筆直的剌進勵守峰的左肩。

  「啊!」一旁兔兒見狀,臉色驟變的驚叫。

  趙天昊快步上前,「峰哥,你……」

  「沒事。」勵守峰像是看不見自己左肩上的傷,也感覺不到痛似的,神情淡然而平靜的看著驚疑不已的禎王爺。

  「你……你這是在讓我嗎?」身為習武之人,南宮禎心知肚明剛才要不是他及時收勢,恐怕現在濺血的是自己。

  「禎王爺何等尊貴,我豈敢以下犯上?」勵守峰看已想盡辦法站了起來,兩隻眼睛充滿憂懼的兔兒一眼,「我可以帶她走了?」

  「她……」南宮禎羞惱成怒,「不行!我要她留在紫陽苑替我暖床!」

  「禎王爺?」聞言,勵守峰眼底迸射出彷彿要殺人的銳芒,沉聲道:「你言而無信?」

  「是又如何?」他偏要耍賴。

  「我今天非帶她走不可!」態度強硬。

  「你敢?!」

  「她是我的人!」勵守峰邁開大步,筆直往兔身走去。

  見狀,南宮禎一個箭步上前,將鋒利無比的劍抵在他脖子上。

  勵守峰神情若定,不驚不懼的瞅著他,「我再說一次,她是我的。」

  「胡鬧!」突然門口傳來一聲沉喝。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31 00:02:59

第八章

  趙天昊在領勵守峰至紫陽苑之前,悄悄遣了個人去向皇上稟報此事。

  知道事情始末,安慶帝立刻動身至此。一進大廳,只見禎弟以劍抵著勵守峰的脖子,而一旁還有個被五花大綁的姑娘。

  禎弟一向是驕縱妄為,這次不僅從大街上擄回民女,甚至還傷了他最信任的皇商,實在令他顏面無光。

  「胡鬧!」他沉聲一喝,制止了南宮禎脫序的行為。

  見皇兄來到,他急忙把劍放下,「皇兄……」

  勵守峰轉身便要下跪,安慶帝伸手阻住了他,「免禮。」見他左肩血流不止,他難掩憂心疼惜,「天昊,快請太醫。」

  「遵命。」趙天昊得令,轉身走了出去。

  「皇上──」

  「不必說了,我都知道。」安慶帝打斷他,轉而瞪視著皇弟,「禎弟,你真是太胡來了。」

  「皇兄,我……」

  「都怪母后自小寵你,朕也處處讓你,才養成了你這種恣意妄為、目中無人的性情。」安慶帝不再護短,厲言訓斥,「在大街上縱馬狂奔、危及百姓已經不該,你還強擄女子回宮?」

  南宮禎縱使再有恃無恐,也不敢在皇兄面前造次,低著頭,懊喪又羞憤。

  「還不快解開那姑娘身上的繩子?」

  「是。」他答應一聲,乖乖趨前解開兔兒身上的麻繩。

  一鬆綁,她立刻跪在皇帝面前。「民女拜見皇上。」

  「起來吧。」安慶帝扶起她,溫和慈愛的看著眼前這個清靈秀麗的女孩。

  不知怎的,他對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妳的事,朕聽說了,朕教弟無方,讓妳受驚了。」

  「不敢。」兔兒驚慌得低下頭。

  她沒想到當今聖上竟然是個如此明理溫和、容易親近的人。

  「朕聽說妳為了名老婦,以身體擋住禎弟的烏靈……」安慶帝笑視她,「妳的勇氣真教朕佩服。」

  「……」兔兒不知該說什麼,不禁漲紅著臉。

  「好啦,待太醫為守峰治療傷口後,妳便隨他回去吧。」

  「謝皇上。」

  太醫為勵守峰診療後,安慶帝便派遣馬車與兔兒返回勵府。

  馬車上,兩人分坐兩旁,各懷心思,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兔兒偷偷瞄了勵守峰一眼,只見他一臉凝肅,像在生氣似的樣子。

  雖然他衣服底下的傷口早已讓太醫用最好的金創藥給止住了血,但看著他那左肩上染紅的一片,她仍舊心驚。

  在紫陽苑看見禎王爺的劍刺進他左肩時,她只覺得自己快停止心跳。

  禎王爺的劍尖只消再往下一點,就會刺進他的胸口……要是他在那一刻便沒了性命,她也不想活了。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為她涉險?她范兔兒何德何能,教他甘冒犯上殺頭之險,也要帶她回家?

  想起他對禎王爺說的那句「她是我的人」,她心口狂悸不已。那句話應該少說了一個「下」字吧?他不知道少了那麼一個字,就讓她胡思亂想嗎?

  「妳之前說的是真心話?」突然,一直沉默不語的勵守峰開了口。

  兔兒微怔,疑惑的看著他。

  他那兩隻微帶著怒氣的黑眸鎖住了她,「我問妳,妳當真想留在紫陽苑?」

  思及她嚷著要留在紫陽苑,禎王爺甚至還說要留她下來暖床,他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還是爆開來。

  「妳喜歡留在那兒?妳想替禎王爺暖床?」他氣憤地直勾勾瞅著她。

  迎上他的目光,兔兒心頭一撼。「我……」

  「妳貪戀禎王爺尊貴的身份,想撇下六個弟妹不管?」

  「什……」她羞惱的瞪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竟這樣看她?!

  他當她范兔兒是什麼輕賤的女人?她是會為了榮華富貴而拋下弟妹的人嗎?

  「為什麼不說話?妳不是最愛頂撞我的嗎?」

  「隨便你怎麼想,我不在意。如果你當我是那種女人,我就是那種女人!」

  見她不為自己辯駁,像是認了般,他更覺惱火,「范兔!」

  「怎樣?」她羞憤的回嗆他。

  「妳真的想待在禎王爺那兒?」

  「是、是、是!」她負氣的連聲說是。

  聞言,勵守峰只覺火氣在體內奔竄,沉聲喝道:「停下!」

  只一下子,正在行進中的馬車停了下來。

  他冷冷的看著她,「妳下車吧,回頭去找禎王爺。」

  「求之不得!」逞口舌之快,兔兒推開了門,跳下馬車。

  但腳才落地,她就後悔了。她一點都不想待在皇宮,她想回勵府。不只是因為她的弟妹們都在那兒,也因為那兒有他。

  她知道,她對他的感情已經跨越過主僕的那條界線,但她不能違背對老夫人的承諾。雖然在臨冬城初識他時,他們之間發生了許多誤會跟不愉快,但很快的,她就領受到他的好。

  明明在一起時間不長,感情卻不斷入侵到心裡,然後放肆的蔓延開來。

  已經停不住了,她喜歡他的心情已經無法壓抑。

  想到這,連說出口都辦不到的戀慕,令她悲哀得一陣鼻酸,眼淚忍不住的掉下來──

  馬車緩緩的前進,勵守峰的胸口卻又一陣一陣的抽痛。

  他要把她留在宮中嗎?他不惜得罪禎王爺,還捱了一劍,不就是為了把她留在身邊嗎?

  那不是真的吧?一定不是。為了弟妹,什麼都肯犧牲的她,怎會為了榮華富貴而拋下弟妹。他明知道她不是那種人,為什麼還要說出那麼傷人的話?

  他總是這樣,一被她激怒就口不擇言,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深深一了她。

  碰上她,縱然是聰明機智的他,腦袋反應的速度也跟不上感情的蔓延。

  不!他不能把她留下,他不想失去她。

  「停下。」他喊著的同時,不顧馬車仍在行進中就推開門跳了下去。

  車伕讓他嚇了一跳,滿臉驚惶。

  勵守峰一下車便往回跑,不遠處,兔兒仍杵在原地,背對著他。忘了肩上傷口是如何的刺痛灼熱,他飛快的來到她身後。

  「范兔。」他伸手抓住她的肩頭,將她扳過來面對自己。

  而當她一轉身,他看見她臉上滿是淚水。

  一看他,兔兒立刻胡亂的抹去淚水,委屈又氣憤的瞪著他,「你又要幹麼?」

  「妳哭什麼?」他濃眉一蹙。

  「我不許哭嗎?」

  「我問妳為什麼哭?」

  「我是……我是喜極而泣!」在他面前,她習慣隱藏感情,也習慣說反話,縱使那讓她痛苦不堪。

  勵守峰一怔,「喜極而泣?」

  「想到能待在宮中享受榮華富貴,我不知道多開心。我想禎王爺不會介意我把弟妹們接入宮裡的。」

  「那不是妳的真心話,不准妳再說了。」她何若這樣為難自己。

  「誰說不是?」兔兒眼裡泛著淚光,倔強地道:「你是我肚子裡的蟲嗎?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我認識的范免是個有骨氣、不怕吃苦也不怕窮的女人。」

  「……」既然他知道,為什麼剛才要說那些傷她尊嚴、侮辱她人格的話?

  「走,跟我回家。」他拉住她的手腕,轉身要走。

  她卻毅然甩開他的手,「我自己會走,放開。」

  他執意再抓住了她,「我不會放開妳的,不管誰來跟我搶,我都會緊緊的抓住妳!」

  迎上他那熾熱又直接的眸光,她心頭狂悸。「你、你在胡說什麼?」

  他深深的注視著她,「妳感覺不到嗎?妳一點都感覺不到我對妳的感情?」

  兔兒陡地一震。老天,他說了?

  喔不!她不能聽,她一個字都不能聽進心裡去。

  「我不想聽你胡言亂語。」她把頭一低,懊惱卻又心痛得直掉淚。

  「妳以為我為什麼要對妳這麼好?」

  「你……你只是可憐我。」

  「天下可憐之人多得是,為什麼是妳?」

  「因為……因為……」

  「因為我喜歡妳,妳這讓我愛得想牢牢抱在懷裡,也氣得想把妳吊起來痛打一頓的女人。」勵守峰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一個女人說出如此露骨又肉麻的話,而更令他吃驚的是,他說得順口極了。

  「你……你不要再說了!」明明不想聽進去,但他說的每字每句卻準確的往她心裡鑽。她的頭更低,淚水更是止不住了。

  他喜歡她又如何?他們身份懸殊,根本不可能修成正果。

  再說,她已經答應過老夫人,又怎能失信於她老人家?

  「妳剛才在紫陽苑說那些話,只是為了保護我,不是嗎?」他將她拉近,「妳怕我傷了禎王爺,也怕禎王爺傷了我,所以才會那麼說,對不對?」

  她沒有否認,因為她說不出話來。她的鼻子酸得厲害,眼窩發燙,胸口悶痛,只要一開口,她就會情緒潰堤,忍不住向他索討安慰。

  「范兔。」不顧她的抵抗及反對,他以雙手端起她壓低的臉龐。看見她那張滿是淚水、委屈無奈的麗顏,他的心一揪。「妳別哭。」

  「我……我沒哭,只是……只是沙子進了眼睛。」

  勵守峰凝視她,不明顯的蹙眉一笑,「那我幫妳吹吹。」說著,他微彎下身,欺近了她。

  她整個肩頭聳了起來,嬌羞地道:「不要。」

  「那妳就別哭了。因為每當見到妳掉眼淚,我就想把妳抱在懷裡。」

  聞言,她瞪大眼睛,差惱地輕斥,「請你別說那種會讓人胡思亂想的話!」

  「范兔,」他勾起她的下巴,「妳……喜歡我吧?」

  「什……」她臉兒一熱,連耳朵都發燙了,「才沒有,你只我主子。」

  「不管。」他挑眉一笑。一旦釐清自己的心,他不再逃避了。「回去後,我就要跟奶奶說。」

  她一怔,「說?說什麼?」

  「說我喜歡妳。」他直瞅著她,眼底閃過一抹令人心悸的狡黠,「說我想娶妳為妻。」說罷,他轉身朝著馬車走去。

  兔兒心驚的跟上,「不行,你不行跟老夫人說那種事。」

  「為何不行?」他沒看她,逕自的往前走著。

  「因為你是勵家少爺,而我只是個丫鬟,我們的身份懸殊,我壓根兒就配不上你。」

  「誰說的?」他瞥了她一眼。

  「老夫人她……她不會答應,而且她會很生氣。」

  「我知道。」他無所謂的一笑,「但她最終會依我。」

  天啊,他是說真的?他當真要回去跟老夫人說這件事?她可以想見老夫人會有多生氣,此事又會在勵府掀起多麼可怕的風浪,她不能讓他做那種傻事。

  「少爺!」她拉住他的袖子,「拜託你不要那麼做。」

  「為什麼?」

  「你會激怒老夫人的。」她試著說服他,「你不希望老夫人氣壞身子吧?」

  勵守峰停下腳步,轉頭注視著她,「要我不說也行,妳得承認一作事。」

  她微頓,「什、什麼?」

  「妳心裡有我。」他說。

  看著他那霸氣的、帶著一絲狡黠及任性的黑眸,她心頭一悸。

  「拜託你不要強人所難……」她為難地漲紅著臉。

  「那好,我回去就……」

  話沒說完,兔兒已扯住他的袖口,滿臉潮紅,神情羞怯。

  「我……我心裡……有……有……有……」她說得結結巴巴的。

  「有什麼?」他使壞的一笑。

  她不敢面對他彷彿快讓她燒起來的視線,含糊地道:「我心裡有你。」

  勵守峰像個打了勝扙,還得到戰利品的大將般得意的笑了起來。

  他什麼都沒說,心滿意足的拉著她的手返回馬車上。門一關,未待兔兒坐定,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裡,低頭攫住了她反應不及的唇瓣。

  兔兒羞得往他肩腦一推,「做什……」

  「唔。」勵守峰濃眉一皺,神情痛苦。

  她驚覺到自己碰到他左肩的傷口,頓時不捨又自責,「對、對不起。」

  勵守峰故做惱怒狀的看著她,「看妳怎麼彌補我。」

  兔兒一臉茫惑,「彌補?」

  「我要罰妳。」兩隻火熱的眼睛直勾勾的瞅著她,「罰妳不許再推開我!」語罷,他以迅捷的速度將嘴唇再次印上她的。

  勵守峰一帶兔兒返回府中,在仁智院的勵古夫人就迎了上來。

  看見他左肩衣上有乾涸的血漬,她心裡一抽。「峰兒,你受傷了?」

  「只是一點皮肉傷,奶奶不必擔心。」他輕描淡寫的將被禎王爺利刃刺傷這件事帶過。

  勵古夫人皺起眉頭,掃了一旁的兔兒一眼。她知道錯不在兔兒,但看見愛孫為了救她而冒殺頭之罪,心裡仍忍不住怪罪起她來。

  兔兒不是愚鈍之人,她看得出老夫人對她有著深深的不滿。

  「老夫人,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她低下頭,誠懇道歉。

  一旁的劉媽湊上前,「兔兒,要不是妳,劉媽被那馬蹄一踏,非死即傷呀。」

  「是呀,范免,妳別自責了。」勵守峰知道祖母捨不得他受傷,必然會怪罪於兔兒──縱使她嘴上什麼都不說。「奶奶,如果沒事的話,就讓范兔先回和明院去吧。」

  勵古夫人微頓,神情凝肅的點了點頭,「妳走吧。」

  「是,老夫人。」兔兒恭謹應答,旋身走了出去。

  她一走,勵古夫人便支開了劉媽,坐了下來,「峰兒,皇上知悉此事嗎?」

  「皇上知道。」他隨即在她一旁的椅子落坐,「是皇上要禎王爺放人的。」

  「唔。」她沉吟著,若有所思。

  勵守峰乾脆挑明問:「奶奶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

  睇了他一眼,她神情嚴肅又隱含憂心,「峰兒,你老實說,你是不是……」

  「是。」未待她說完,他已一口承認。

  她一怔,「我還沒……」

  「我喜歡范免。」他毫不遲疑的表明心意。

  勵古夫人雖不意外,心裡還是震撼。「咱倆開門見山的說吧,我不會答應。」

  「奶奶,我有選擇自己心愛女人的權利及自由。」

  「你選擇的女人不只是你的妻子。」她反對得直截了當,「她不是會教所有人服氣的女人。」

  「服氣?」

  「身為皇商的你,經常得遠行在外,這一大家子都得靠女主人撐著……身份什麼的就不說了,她……不識字吧?」

  勵守峰老實:「識得不多,但兩百多字有吧。」

  「那麼我問你,這勵府帳冊……她如何記?如何管?」

  「范兔不笨,她可以學。」他心意堅定,不為所動。

  她蹙眉一嘆,「我看你似乎是很堅持……」

  「希望奶奶成全。」

  勵古夫人迎上他那篤定的、勢在必行的黑眸,心知自己已擋不了他。

  「要奶奶成全你也不是不行,我有個折衷之法……我會說服繡香,讓她答應讓兔兒一起伺候你。」

  聞言,勵守峰目光一凝,神情明顯不悅。「奶奶要范兔做小?」

  「這可不委屈她。」她語氣強硬,「難道她會不肯?」

  「奶奶……」

  「別忘了她曾給禎王爺擄了去,清白將大受質疑……」

  「奶奶。」他沉聲堅持自己的立場,「請您別逼守峰忤逆您老人家。」

  勵古夫人心頭一震,驚疑不安的看著神情冷熱的孫子。

  「范免是清白的,就算她真遭染指,那也非她所願,我不會因此而輕視她。」

  「峰兒,你……」

  「奶奶心情未平復,守峰恐怕奶奶會說出更的話來……」他站起身,「我先回文成院了。」

  一從兄長那勵守峰因為入宮救兔兒而遭禎王爺刺傷的消息,趙繡香立刻飛奔至勵府。

  進了勵府,還未見過峰哥哥,就讓她先撞見了兔兒。

  「喂!妳!」看見正在仁智院幹活的兔兒,她顧不得自己得身份,大呼小叫。

  兔兒轉頭一看她,愣了一下。

  趙繡香筆直的朝她衝了過來,冷不防就給了她一記耳光。

  「啊?!」一起在仁智院裡掃的其他丫鬟們看見,幾乎同聲驚呼。

  兔兒被打得莫名其妙,一時反應不過來。

  反倒是一旁幫忙的多美立刻挺身保護她。「妳為什麼打我兔兒姊姊?」

  「多美……」兔兒擔心連她都遭殃,立刻將她拉到身後護著。

  趙繡香杏眼圓瞪,惡狠狠的盯著她。「我聽說了,都是妳這女人強出頭招惹了禎王爺,才會害得我峰哥哥受傷。」

  兔兒早猜到她是為此事而來,亦是為此事賞她耳光。

  「妳居然還有臉在這兒?快給我滾出勵府!」趙繡香像是發怒的母獸般對著兔兒咆哮。

  其他丫鬟們知道她的性情,也知道她得老夫人的寵,因此就算覺得她太過跋扈囂張,也沒人敢吭聲護兔兒。

  「這裡是勵叔叔的家,妳沒有資格趕我們出去。」多美忍不住頂了她兩句。

  這下子,趙繡香更憤怒了。「妳這小乞丐居然敢頂撞我?」

  她像是看不見兔兒擋在前面,伸手硬是要把多美揪出來。

  見狀,兔兒立刻出手制止她。「繡香小姐,請妳衝著我來。」

  「什……」趙繡香柳眉一擰,恨恨的瞪著不卑不亢也無懼的她。

  「請妳不要牽連不相干的人,這事因我而去,所以──」

  「妳也知道是因妳而起?」她打斷她,失控的吼叫,「妳這不要臉的丫頭,賴著峰哥哥帶妳們上天城就算了,還一天到晚惹禍,妳快滾出勵府!滾出去!」

  「繡香!」突然,勵守峰的聲音傳來。

  不知幾時,他來到了仁智院,也聽見繡香方才對著兔兒大吼大叫的那些話。

  他神情凝肅的走過來,「妳現在是在做什麼?」

  「峰哥哥,」她一把勾住他的手,心疼不已的看著他,「我聽哥哥說你被禎王爺刺傷,沒事吧?」

  他拿開她的手,目光嚴厲的瞅著她,「我問妳剛才在做什麼?」

  「我……我當然是在教訓這個闖禍的女人呀!」她說得理直氣壯,「是她害你受傷的,我都知道了。」

  「趙繡香。」他連名帶姓的叫她,教她陡地一驚。「這兒是勵府,不是趙府,妳在這兒有什麼資格教訓我的人?」他毫不留情面的責備她。

  峰哥哥竟在下人面前斥責自己!這讓趙繡香顏面盡失,羞憤不已,她的眼眶泛著不甘心的淚光,恨恨的瞪著一旁的兔兒。

  「都是妳……」氣到聲音顫抖,「都是因為妳來了,峰哥哥才會對我這麼壞,妳給我滾回臨冬城去!」說罷,她情緒激動的撲上前。

  勵守峰腳步一跨,及時擋住了她。

  「繡香。」他沉聲的制止她,「妳敢再上前一步,別怪我對妳不客氣。」

  迎上他嚴厲又認真的眼神,趙繡香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為了維護范兔兒,她最愛的峰哥哥真的會對她不客氣。

  她覺得好羞恥、好生氣、好恨……如果可以,她真想拿把刀,狠狠的刺進那范兔兒的胸口。

  但擺在眼前的事實是,峰哥哥的心向著范兔兒,而她已經徹底的失敗。

  她不甘心卻無可奈何的一跺腳,轉身跑出了智仁院。

  「唉!」她前腳一走,勵守峰慨然一嘆。

  「少爺,去把繡香小姐追回來吧,她──」

  「她該受點教訓。」他打斷了兔兒的話,並注意到她臉頰上的巴掌印。顧不得一旁有好幾雙眼睛盯著,他不捨的伸手摸著她的臉,「這是怎麼回事?」

  兔兒顧慮到他人的目光,立刻撇開他的手,「沒什麼。」

  「勵叔叔,是剛才那位姊姊打了兔兒姊姊。」多美等不及向他告狀。

  「多美。」兔兒瞥了她一眼,眼裡寫著「不要多嘴。」

  勵守峰濃眉一皺,神情嚴肅,「繡香動手打妳?」

  她皺了皺眉頭,然後假裝若無其事,「她只是一時激動,反正不痛……」

  「妳不痛,我痛。」他說著,兩隻眼睛深深的注視著她。

  迎上他那滿溢著深濃愛意的眼眸,兔兒心頭一悸,但旋即注意到其他丫鬟的好奇目光,她本能的退了一步。

  雖然他們已互訴衷情,但礙於身份,她實在無法像他那般,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隱藏的表現出情意。

  「我沒事,謝謝少爺關心。」說完,她拉著多美,急忙的走出大廳。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31 00:03:17

第九章

  又兩日,趙竇賢容帶著奶娘到勵府拜訪。

  勵古夫人知道她前來,十分歡喜,立刻派人將她迎入迎暉院。

  「姨娘,近來可好?」她趨前握著老夫人的手,噓寒問暖,無限溫柔。

  「本來心煩意亂,見到妳好了些。」勵古夫人一嘆,歉然的看著她,「前兩天繡香來,峰兒讓她受了氣,我真是──」

  「姨娘,「趙竇賢容輕聲打斷她,「我正是為此事而來。」

  她微怔,「咦?」

  「姨娘,繡香自幼嬌生慣養,性情驕蠻刁鑽……」蹙眉一嘆,「她做出那荒唐的事,都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不好。」

  勵古夫人拍撫著她的手背,「她也是心疼峰兒……」

  她沉默了下,「姨娘,我聽天昊說了,守峰喜歡那位姑娘,是嗎?」

  「峰兒是一時鬼迷心竅,遲早會清醒的。」勵古夫人語帶保證,「放心,無論如何,我會讓峰兒娶繡香為妻的!」

  聞言,她先是一怔,然後笑嘆,「姨娘,您誤會了,賢容不是為此事而來。」

  勵古夫人微怔,疑惑地問:「那麼妳是……」

  「我只是來為繡香的荒唐行徑道歉。」趙竇賢容神情平和,「姨娘,守峰沉靜內僉,絕不是那種會一時情迷的風流人物,我想他會喜歡那位姑娘,必然是因為那姑娘有著深深吸引他之處……」

  「賢容,那丫頭是進不了我勵家大門的。」

  「姨娘為何這麼說?」

  「勵家女主人幾來都是出身書香門第,知書識墨,家世清白,但兔兒那丫頭大字識不了幾個,又是個無父無母、不知來歷的孤女。」

  趙竇賢容眉心一擰,「姨娘不是勢利之人,怎會……」

  「賢容,我不是勢利,而是擔心她無法服眾。」勵古夫人十分苦惱道:「我老了,以後打理這一大家子的重責大任,就要落在峰兒未來的妻子肩上,妳說我能不謹慎嗎?」

  聞言,她掩唇一笑,「若真是如此,那繡香更不合適了。」

  「賢容,難道妳不願意將繡香嫁進勵家,嫁給峰兒?」

  「不。」她輕握著勵古夫人的手,誠摯地說:「姨娘,我有多麼中意守峰,您是知道的,但是感情的事是勉強不來的。」

  「賢容?」

  「姨娘請聽我說。」趙竇賢容釋然一笑,「繡香性情急躁,脾氣又差,雖說她知書識墨,卻沒有寬大的胸襟器量及從容處事的能力,像她這樣的毛孩子年不起勵家的擔子的……」

  聽她這麼說,勵古夫人不禁現出愁容。

  「守峰不是個風流濫情之人,我相信他看得上眼的姑娘,絕對有過人之處。」趙竇賢容勸著,「讀書識字這種事,只要有心就能學會,我倒認為姨娘不必太過反對。」

  勵古夫人凝視著她,笑嘆的問:「賢容,妳是真心這麼認為嗎?」

  「是的。」她點頭笑答,「對了,可以讓我見見那位姑娘嗎?」

  聞言,勵古夫人微怔,「什麼?」

  「我迫不及待想看看守峰喜歡的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而且……我也想代替繡香向她道歉。」

  沉吟須臾,「好吧,我讓劉媽帶妳去。」

  洗衣房裡,兔兒正奮力的搓揉著衣服。汗流浹背的她,不時用手背抹去從額頭上滴落的汗水。

  「妳是兔兒姑娘?」突然,一個陌生又溫柔的聲音傳來,教她一震。

  她回過頭,看見身後不知何時來了一位身青衫、樸素卻高雅的美婦。而美婦身後又跟了一個身形微胖,面容慈祥的老婦。

  「我是兔兒,不知道夫人是……」她擱下手裡的工作,站了起來,然後隨手拿了一塊乾淨布將濕淋淋的雙手拭乾。

  「我是趙竇賢容,繡香的母親。」她說。

  聞言,兔兒一震,驚疑的看著眼前這語聲輕柔、氣質優雅得讓她無法將其跟趙繡香聯想在一起的美婦。

  「趙夫人……」她恭謹的彎腰欠身。

  「欸,」趙竇賢容伸手輕扶了她一下,溫柔笑說:「不必如此。」

  兔兒疑慮不安的看著她,「夫人找我是為了……」

  「我是來向妳道歉的。」她歉然笑嘆,「聽說繡香動手打了妳,是嗎?」

  兔兒不知該說什麼。

  勵家跟趙家是世交,趙繡香又是老夫人屬意的未來孫媳婦,想必身為母親的趙夫人應該也十分樂意得到勵守峰這樣的乘龍佳婿。

  趙夫人在女兒動手打了她之後,登門道歉,為的是哪樁?

  「繡香自幼備受驕寵,因此養成了刁蠻任性的壞性情,她十分愛慕守峰,才會對妳產生妒意。」

  聞言,兔兒微怔。趙夫人知道勵守峰跟她互有愛意?

  「守峰一直當繡香是妹妹,一切都是繡香自己一廂情願……」趙竇賢容說話的同時,兩隻眼睛正細細的端詳著眼前的兔兒。

  在她眼裡,兔兒是個有著清靈秀逸容貌的女孩。她目光澄澈,雖出身貧寒,卻不畏縮。

  「守峰會喜歡妳,我一點都不意外。」趙竇賢容目光溫柔道,「妳確實是那種會吸引他的女孩。」

  兔兒訝異,「趙夫人不認為兔兒身份低微,配不上少爺嗎?」

  「一點也不。」她由衷地說:「事實上,我得你們十分登對。」

  兔兒驚疑的看著她,難以置信,「趙夫人,您……」

  趙竇賢容輕輕執起她的手,而此舉讓兔兒的心情莫名的激動起來。

  趙夫人的手溫柔又溫暖,透過那指尖的接觸,她感受到她滿滿的善意。不知怎的,她有種想哭的感覺……

  「守峰是個意志堅定的人,他一旦打定了主意,做了決定,就不會退縮。」她唇角輕揚,「我相信他對妳亦是如此。」

  「趙夫人……」她知道自己這樣很奇怪,但她真的忍不住眼淚。

  見她掉下眼淚,趙竇賢容的胸口不知為何一緊。「孩子,妳怎麼哭了?」

  「真的很抱歉,我只是突然……」兔兒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感覺,只好尷尬的笑著並抹去淚水。

  「來,別哭。」她凝睇著她,「妳真的叫兔兒?」

  兔兒抹去眼淚,「是的,趙夫人。」

  「妳父母為什麼幫妳取了這麼有趣的名字?」

  「那是因為我頸子後面有個紅色的兔子胎記。」她直言。

  聞言,趙竇賢容和在她身後的奶娘都陡然瞪大眼睛,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妳……妳說什麼?紅色的兔子胎記?」問微微顫抖著。

  兔兒未察覺有異,只是下意識的將頭髮撩開,「嗯,就在這裡。」

  說著,她稍稍側身,趙竇賢容跟奶娘都同時看見她頸後那熟悉的印記。

  「小姐,那……」奶娘激動地喚道。

  趙竇賢容以眼神制止了她,奶娘點點頭,閉上了嘴巴。

  「兔兒,妳爹娘呢?」又問。

  「我爹娘在我還在襁褓中時被盜匪打劫殺害,幸好我養父范老爹救了我……」雖不知趙夫人為何對自己的身世感到好奇,兔兒還是一五一十的告訴她。

  聽了兔兒的話,趙竇賢容倒抽一口氣。

  那兔子胎記,還有爹娘遇害的事情,讓她幾乎可以確定眼前這女孩就是她當年不能留在身邊的私生女。她原以為女兒已經死了,卻沒想到老天垂憐,讓她得以在活著的時候再見到這可憐的孩子。

  看著兔兒,她淚如雨下,不能自己。

  「趙夫人?兔兒是不是說了什麼?」看她對著自己掉眼淚,兔兒疑或地問。

  「不,我……我只是聽了妳的身世,覺得不捨。」趙竇賢容緩緩的伸出手,溫柔的撫摸兔兒的臉頰,「孩子,妳吃了很多苦吧?」

  當她的手輕撫著自己的臉,兔兒感覺到她的指尖在顫抖。但她的手好溫暖、好溫柔。她未長記憶就沒了雙親,雖然范老爹疼她,她卻不曾感受過母愛。

  她想,被母親疼惜的感覺就是這樣吧。

  「兔兒不苦,范老爹視我如己出,雖然日子窮,但是我們一家子很快樂。」兔兒怯怯的看著她回答。

  趙竇賢容淚出帶笑的瞅著她說:「是啊,我看得出來那位范老爹將妳教養得極好。」多想告訴兔兒,她的母親沒死,她的母親就在她眼前。

  但她不能認,因為這是個她必須帶進棺材的祕密。

  當初計劃著先將孩子送至鄉下,待她長到十來歲,再以依親為由接回家中。沒想到造化弄人,竟讓她們從此分離。

  可想想,老天爺待她不薄,讓她原以為再也見不到的女兒出現在她面前。

  「兔兒,我一見妳覺得歡喜……」趙竇賢容以巾拭淚,笑視著她,「如果妳願意的話,讓我收妳為義女,如何?」

  「趙夫人?」收她為義女?她們素昧平生又初次相見,她竟要收身份卑微的她為義女?

  「妳不樂意嗎?」趙竇賢容微蹙眉頭,有點落寞。

  「不,不是的,兔兒受寵若驚、不勝惶恐……」

  她握著兔兒的手,緊緊的捏著,像是擔心一鬆手,兔兒就會飛回月宮去。

  「答應我吧。」她殷切地要求,「若妳願意,我立刻就跟我姨娘說去。」

  「趙夫人,我……為什麼?」她不解的看著她,「我只是個卑微的丫鬟。」

  趙竇賢容搖頭輕嘆,「千萬別那麼說,妳一點都不卑微……」

  一旁的奶娘上前一步,「是啊,兔兒小姐,妳就答應我們家小姐的請求吧。」

  看著眼前溫柔又親切的趙夫人,兔兒內心有著複雜的情緒。

  她想要有個母親,如趙夫人般。但,合宜嗎?」

  「兔兒,答應我吧!」趙竇賢容近乎哀求地道。

  迎上她濕潤的、溫柔的、期盼的眼神,兔兒拒絕不了她。但這件事,真過得了老夫人那關?

  聽到趙竇賢容欲認兔兒為義女時,勵古夫人真是既震驚又狐疑。

  但即使心裡滿是疑竇,還是拒絕不了態度堅定的她。

  當然,聽聞此事,最為高興的便是勵守峰。

  就這樣,兔兒成了趙竇賢容的義女,並至趙府祭拜趙氏列祖,且拜會義兄趙天昊及義妹趙繡香。為了慶祝此事,趙竇賢容在府中設宴款待,列席的都是自己人,當然,勵古夫人及勵守峰都是座上賓。

  宴席上,趙繡香以缺席抗議,但還是阻止不了此事的進行。

  甚至結束後,趙竇賢容還邀請兔兒在府中留宿。

  應是環境陌生,兔兒直到深夜還無法入睡。她起身至園中散步。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令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離奇的際遇。

  老天爺的安排總是出人意表,她本是個臨冬城的窮丫頭,卻遇上了皇商勵守峰並來到天城。而現在,她更意外的成了已故鎮北將軍趙破軍家的一份子。

  接下來,真不知道還有什麼奇怪的事兒等著她?

  「妳這偷兒。」突然,她身後傳來了一道憤恨的聲音。

  她一怔,猛地回頭,只見趙繡香正站在不遠處恨恨的瞪著她。

  繡香氣恨她,她一點都不感意外。她搶了她的峰哥哥,現在還成了她的義姊。

  「繡香妹妹……」

  「誰是妳的的妹妹?」趙繡香上前來,兩隻杏眼惡狠狠的瞪著她,「妳這不要臉的偷兒,先是偷了我的峰哥哥,現在連我娘都偷!」

  兔兒歉然又無奈的看著她,沒解釋也辯駁。

  不管繡香有多痛恨她,現在她們已經是義姊妹了。看在義母的份上,身為姊姊的她當然要寬待妹妹一些。

  「妳到底給峰哥哥和我娘施了什麼邪惡的法,為什麼他們一個個都喜歡妳?!」趙繡香氣恨的質問她。

  「我……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妳什麼都不必說,只要從我眼前消失!」趙繡香憤恨的瞪著她,「都是因為妳,我才如此可憐!」

  「繡香……」

  「我不想聽妳說話!」她一把折下旁邊的茶花樹枝,狠狠地往兔兒臉上一鞭。

  雖然兔兒及時將臉一撇,但還是被樹枝給劃傷了臉頰。

  看見她臉頰上滲出血痕,趙繡香心裡也是一驚。

  「繡香,妳在做什麼?」聽見聲音,前來查看的趙天昊走了過來。見妹妹手上拿著茶花樹枝,兔兒臉上則有一道血痕,他立刻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聲音一沉。「繡香,快跟妳兔兒姊姊道歉。」

  趙繡香知道自己做了過份的事,但又不甘心認錯。

  她氣怒的瞪著他,「哥哥,連妳也護著她?」

  「我沒向著誰。」趙天昊神情嚴肅,「妳不該這麼對兔兒。」

  「我偏要!」趙繡香羞憤的哭叫著,「她不是我姊姊,她不是!」說罷,她甩掉樹轉身跑開。

  趙天昊無奈一嘆,歉然的看著兔兒,「真是抱歉,繡香被慣壞了。」

  「不要緊。」她釋然回應,「我能體讓她的感受及心情。」

  他撇唇一笑,難怪峰哥喜歡妳,妳真是個有器量的女孩。」

  「……」兔兒嬌羞的低下頭,不知說什麼好。

  「來。」趙天昊輕拉她一把,「我幫妳處理一下那個傷口,明天峰哥來接妳,要是看見這傷,我可不知道該如何向他交代呢。」

  兔兒抬起眼,怯怯的一笑,「謝謝天昊哥。」

  雖然已是趙竇賢容的義女,但兔兒還是住在勵府。

  一早,勵守峰便等不及的來接兔兒,還惹來趙天昊一頓糗。

  當然,他絲毫不以為意,根本不怕別人知道他是如何的愛戀著她。

  回到勵府,兔兒先去向老夫人問安。

  「我看妳搬出和明院吧。」勵古夫人啜了一口茶,淡淡的說:「妳現在是賢容的義女,我不能虧待妳。」

  「老夫人,我還是想待在和明院。」兔兒真心道:「雖然兔兒已認了趙夫人為義母,但我住在勵府,又有幾個弟妹在這兒吃住,兔兒不想白佔勵家的便宜。」

  聽她這麼說,勵古夫人微怔。兔兒如今已是賢容的義女,身份當然不比往昔,理應會有更多的要求,但她卻希望能一如往常?

  「妳是真心這麼想?」她懷疑地凝睇著兔兒。

  「是的,兔兒勞動慣了,一天不幹活,渾身都不對勁。」她訥訥地開口,「老夫人,請不要因此而特別禮遇我。」雖認了趙夫人為義母,但她不會忘了自己的身份。

  「唔……」勵古夫人細細的端詳著兔兒,想起趙竇賢容對她說的那些話。

  勵家的女主人必須擁有足夠的器量及胸襟,處事淡定且從容,而眼前的兔兒確實有著這些特質。

  她看走眼了嗎?

  「好吧,既然妳這麼說,我也沒意見。」

  「謝謝老夫人。」兔兒十分感激地欠身,「如果沒事,我要去幹活了。」

  「嗯,去吧。」勵古夫人揮手退了她。

  兔兒離開後,劉媽捱了上來,「老夫人,兔兒真是個好女孩,是不?」

  勵古夫人斜覷了她一記,一臉「我知道妳要說什麼」的表情。

  「老夫人,之前你一心想撮合少爺跟繡香小姐,也順便跟趙夫人親上加親,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少爺對繡香小姐毫無男女之情,」劉媽笑咪咪道:「現在可好,兔兒成了趙夫人的義女,少爺又中意她,您還是討了趙夫人的女兒當孫媳婦……」

  「還早呢。」勵古夫人淡淡地開口,「我得再觀察觀察她。」

  春天的腳步遠颺,夏天便降臨在天城。

  兔兒成了趙竇賢容的義女後,三五日就到趙府陪上她幾個時辰。雖然繡香總是給她臉色看,但她總希望自己終有一天能得到繡香的認同及諒解。

  現在的她在勵府還是繼續從前的工作,雖然大家經常不給做,但她十分堅持。

  為了讓她讀書識字,勵守峰幫她請了一位李夫子。她學得很快,字也寫得很好,深為李夫子的讚許。

  這天,她剛送走了李夫子,劉媽便來喊她──

  「兔兒,少爺要妳上完課後,上文成院一趟。」

  「喔,好的。」

  離開仁智院偏廳的書齋,她前往文成院,一踏進文成院的書齋,就見勵守峰坐在案後,低頭不知在端看著什麼。

  她輕敲門框,「你找我?」

  勵守峰抬起頭來,飛快將手中之物塞進腰間。

  「你該不是又要考我了?」她走進書齋,來到案邊。他常常給她出考題,想檢驗她的學習成果。

  他站起身,「怎麼,我在妳眼裡是那麼無趣的人嗎?」

  「到底什麼事?我還得回和明院去……」

  話未竟,勵守峰已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撈進懷裡,緊緊擁著。

  她驚羞地嬌嚷,「幹麼?」

  「我有個東西送妳。」他鬆開她,然後從腰間拿出一支綴著玉飾的髮簪。「妳的頭髮長了。」說著,修長十指輕柔的抓弄著她的髮絲並將之盤起。

  兔兒靜靜地站在原地,臉兒發燙,心口直跳。

  他為她插上簪子,細細的端詳她,唇邊是一抹滿意的、充滿濃情熾愛的笑意。

  「我就知道適合妳。」

  「何必幫我買這種東西?很貴吧?」

  「妳值得。」深邃的黑眸直直望進她眼底,「妳值得所有美好的事物!」

  她嬌怯的迎上他的目光,秀眉微顰。

  勵守峰喟嘆一記,重新將她鎖入懷中。

  「兔兒,夏獵後,我便要向奶奶提議我倆的婚事,」他在她耳邊輕聲道:「我要妳嫁我為妻。」

  兔兒不發一語,只溫順的依在他懷中,聆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

  她想,當年老天爺讓她活了下來,應該就是為了留著她這雙耳朵得以貼在他胸口,聽著這令人安心又欣喜的心跳吧?

  「兔兒,妳願意嗎?」他問。

  「我願意。」她毫不遲疑的應允。

  夏獵是天城非常重要的活動之一。為期三天的夏獵,天城百姓都被允許在近郊狩獵野兔或是野鹿。

  只要人在天城,勵守峰一定會帶著幾名護院,約上趙天昊及趙繡香兄妹倆一同參加。而這一次,他把兔兒跟幾個孩子也帶來了。

  綠草如茵的紮營處,幾個孩子由隨行而來的小廝及婢女們看顧著。

  勵守峰給了兔兒一匹溫馴的母馬,並抱著她坐上了馬背。

  兔兒騎馬的機會和次數不多,但她並不怕。

  「待會兒放出獵犬後,我跟天昊隨時會因為追捕獵物而離開,妳不必追著我們,只要照著原來的步調,我逮到獵物後,馬上就會回頭與妳會合。」出發前,勵守峰猶不放心的叮囑著。

  一旁的趙天昊不禁笑說:「峰哥不必擔心,繡香擅騎,有她在一旁,不會有事的。」說罷,他轉而看著一臉不情不願的妹妹。「繡香,妳跟兔兒押後,行吧?」

  趙繡香沒答應他,但也沒拒絕。

  「繡香,」勵守峰笑視著她,「兔兒不擅騎術,妳可以看照她吧?」

  她冷哼一記,「你們就只擔心她。」

  趙天昊笑了起來,「妳這丫頭鬧什麼彆扭啊?真是的。」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長而響亮的號角聲──

  「哈,開始了!」趙天昊興奮地問:「峰哥,可以放出獵犬了吧?」

  「嗯。」勵守峰轉頭號令著一旁負責拉著獵犬的隨從,「放狗。」

  隨從聽令,放開了數條精實敏捷的獵犬。獵犬們像出柙猛虎般奔進林子裡,而勵守峰跟趙天昊隨即領著幾名護院及隨從策馬跟上。

  他們一行人離開後,兔兒跟趙繡香騎著馬,慢慢朝林子的方向踱去。她不時偷偷覷著不發一語、神情不悅的義妹,找尋著開口跟她說話的契機。

  這時,趙繡香的馬躁動了下,但很快的就被她按捺下來。

  「繡香,妳的騎術果然很好。」趁此機會,兔兒讚美了她一番。

  但她不領情,還白了她一眼,「別以為這樣就能討好我。」

  兔兒尷尬一笑,「繡香,我真的很希望能跟妳成為真正的姊妹……」

  「妳少得了便宜還乖!」一觸及姊妹的字眼,趙繡香即冷聲駁斥她,「妳從我這兒搶走了一切,還想騙我的感情?」

  「繡香……」

  「夠了,我不想跟妳說話。」她把臉一撇,徹底的拒絕她。

  討不了她的歡心,兔兒既無奈又沮喪。

  而此刻,騎在兔兒身後的趙繡香正恨恨的瞪著她的身影。想起自兔兒出現後,原是天之驕女的自己,地位再也不如從前,她不禁怒火中燒。

  難得一年一次的夏獵,不能跟峰哥哥一起狩獵就罷了,還得在這兒陪著這可惡的女人……

  哼,看我整整妳!腦海裡才閃過壞念頭,她便拿下頭上的髮簪,跟上騎在前頭的兔兒。得兩匹馬靠近,她猛力的將髮簪刺進兔兒坐騎的臀部──

  馬兒因劇痛而前腳一提,立了起來。

  「啊!」兔兒驚叫一聲,本能的抓緊了韁繩。

  趙繡香原是想看著那馬兒將兔兒摔下馬背,好好糗她一番,卻不料那匹馬竟發了狂的向前狂奔,載著緊抓韁繩不放的兔兒衝入林中。

  見狀,她暗叫不妙,也心知自己闖禍。

  駕的一聲,她策馬追了上去……

  勵守峰與趙天昊隨著獵犬追入林中,開始找尋獵物的蹤影。

  不一會兒,他們發現了一頭鹿。

  兩人互使眼色,正準備拉弓,突然聽見一陣急亂的馬蹄聲及驚叫。

  鹿給嚇跑了,勵守峰也被那聲音給弄得心神不寧,只因那似乎是兔兒的聲音。

  「好像是兔兒。」

  「好像是。」趙天昊點頭同意。

  勵守峰掉頭循著聲音追了上去,不一會兒便看見前方有一匹瘋了似的馬兒在林中亂竄,而趴在馬背上的正是兔兒。

  「兔兒?!」他心頭一驚,駕的一聲急追上前。

  她緊緊抓著韁繩,抱著馬脖子,但縱使她力氣比一般女孩大,也幾乎快被那因疼痛及驚嚇而亂竄的馬給甩下來。

  「兔兒,千萬別鬆手!」勵守峰追上她,試圖想伸手拉住控制馬首的繩子。

  兔兒驚懼的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別怕,有我在,妳不會有事的。」他安撫著她,但其實他心裡比誰都擔心害怕。

  他看得出來兔兒已經力竭,而這匹馬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得冒險把兔兒從馬背上拉下來,否則待那馬兒將她重重甩出拋下,可能會危及她的生命。

  於是,他策馬逼近她的坐騎,欲伺機抓住她。

  突然,前方一處坡地隆起,馬兒蹬了一下,兔兒的手一滑,原先趴在馬背上的她,此時已跟馬身分離,勵守峰想也不想地縱身一跳,騰空抱住了她。

  連眨眼的時間都不到,兩人便重重摔落地上。

  兔兒不敢睜開眼睛,直至她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馬背,平安落地。

  她睜開雙眼,看見的是勵守峰的臉。他在她身下,危急時分,他以自己的身軀保護了她。

  勵守峰躺在地上,兩隻手還牢牢的抓著她。但,他動也不動。

  「勵……守峰……」她試著叫喚緊閉著雙眼的他,「勵守峰?」

  一種說不上來的惶恐瞬間席捲而來,教她心驚得快不能喘氣。

  這時,她看見他後腦著地處流出鮮血。

  「不──」她的心臟快停了,眼淚卻不停的從眼眶裡冒出來,「不要,不要這樣對我,不!」

  兔兒放聲痛哭嚎叫,直到趙天昊、趙繡香及李飛他們聞聲而來,直到她突然失去了意識。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31 00:03:33

第十章

  勵府上下,陷入了一片愁雲慘霧中。

  勵守峰這麼一摔,不只是傷筋動骨,五臟震盪,還昏迷不醒。

  兔兒醒來,立刻奔往文成院,來到他房門口,便被從裡面出來的勵古夫人給攔住。

  「妳做什麼?」她紅著雙眼,神情憂憤的瞪著她。

  「老夫人,我……我要看──」

  「為什麼不是妳?」勵古夫人恨恨的打斷她的請求,「為什麼現在躺在床上的不是妳?」

  「老夫人……」迎上老夫人盈滿恨意的雙眼,兔兒心裡一揪。

  她不怪老夫人這麼說,因為她也寧可是自己受傷。

  「我好好一個峰兒為了妳,如今弄成這副模樣……妳真是個禍星,峰兒長年行商在外,從未受過一丁點的傷,可是為了妳,他不是捱劍,就是……」她是禍星的念頭一進入腦海,勵古夫人倒抽一口氣,沉聲喝令,「我不想看見妳,妳快走!」

  兔兒咚地一跪,自責得淚流不止,「老夫人,讓我見他一面,我求您!」

  說著,她連磕幾個響頭哀求,額頭都磕出了血來。

  一旁的劉媽看了不捨,「老夫人,兔兒她……」

  「誰都不許替她說情!」勵古夫人沉聲喝斥,「縱然她是賢容的義女,我也不能原諒她害慘了峰兒。」

  劉媽噤聲不語,無奈的低下頭。

  「劉媽,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准放她進峰兒房裡!」勵古夫人下令後,像是看不見跪在地上的兔兒般,拂袖而去。

  連著三天,兔兒守候在勵守峰的房門外。

  這三天,趙竇賢容、趙天昊及趙繡香不只一次來到勵府探視昏迷的他,就連皇上都微服出宮,帶著太醫來替他診治。可是不管誰來、不管誰求情,愛孫心切又正在氣頭上的勵古夫人,還是不准兔兒進到房裡看勵守峰一眼。

  只三天時間,不吃不喝的兔兒便瘦了一大圈,面容憔悴。

  趙竇賢容看在眼裡,很是不捨,私下便去找了勵古夫人說情。

  「姨娘,我求您讓兔兒去看看守峰吧。發生這種事,兔兒心裡比誰都難受、都不願……」

  「難道我心裡好受?」勵古夫人沉痛卻堅定的道:「峰兒是勵家單傳,可自從她來了之後,他兩次受傷都是因她而起,妳叫我如何原諒她?」

  她也知道事出意外,著實怪不了兔兒。只是她現在心煩意亂,實在沒辦去平心靜氣的看待此事。

  要她原諒兔兒、不氣兔兒,那恐怕得等峰兒的傷勢穩定之後。

  「賢容,妳什麼都別說了,總之在峰兒清醒之前,我是無法諒解她的。」勵古夫人直視著她,「雖說她是妳的義女,但我希望妳能體諒姨娘的心情。」

  聽她這麼說,趙竇賢容也不好再講什麼,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老天爺能趕快讓勵守峰醒來。

  又三日。

  太醫每日來到勵府為勵守峰把脈診療,並經皇上同意,拿出怐中最珍貴的藥材入藥。漸漸地,他的脈象穩定了下來。

  但,他昏昏沉沉,半夢半醒,始終沒完全清醒過來。

  兔兒鎮日守在房外,寸步不離,不管誰勸她,她都不願走開。

  她多麼希望受傷的是自己,那麼,她的心就不會如此的痛。

  老夫人說的極是,她是個禍星。她一出生便死了爹娘,現在連她深愛的男人都因為她而重傷昏迷。

  上回,勵守峰為了勇闖紫陽苑,險些死在禎王爺的劍下。這一回,他則以血肉之軀保護了她,卻落得此番下場。

  老夫人恨她、怨她、怪她,她完全可以理解,也毫無埋怨。

  現在,她只求他平安無事,只要他能夠醒來,她甚至願意永遠的離開他。

  「兔……兔兒……」突然,她身後傳來趙繡香的聲音。

  她轉過頭,只見義妹神色不安,甚至歉疚心虛的看著她。

  「繡香妹妹?」

  趙繡香來到她身邊,看著幾日便形影消瘦、面容憔悴的她,「祖奶奶還是不讓妳看峰哥哥?」

  繡香的態度讓她感到疑惑,她以為繡香會痛罵她,甚至像之前那樣動手打她。

  「兔兒姊姊,我……其實我……」趙繡香欲言又止,「我……是我……」

  這幾日,她的心沒有一天不煎熬。她心知肚明峰哥哥的傷是因何而來,要不是她壞心眼,兔兒的坐騎不會發狂胡竄,峰哥哥也不會為了救兔兒而重傷昏迷。

  初時她沒有勇氣承認,只好讓兔兒獨自背了黑鍋,得不到祖奶奶的諒解。

  掙扎了幾天,她決定向祖奶奶全盤托出。而在那之前,她得先向兔兒道歉。

  「兔兒姊姊,是我……是我用簪子刺了妳的馬,牠才會……都是我壞心眼,才會害了峰哥哥。」說著,她慚愧得無地自容,不禁掩面哭泣。

  聞言,兔兒十分震驚,因為她壓根兒沒想到會是這樣。

  但看著眼前哭得傷心的繡香,她竟一點兒都不怨怪她,反倒心憐起她來。

  「繡香,」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肩頭,「別哭。」

  「兔兒姊姊,妳打我吧,都是我不好,我的心眼兒太壞了。」趙繡香極為自責難過,抽抽噎噎地道:「我會去跟祖奶奶自首,我會跟祖奶──」

  「繡香。」兔兒打斷了她,「妳什麼都別說。」

  她一怔,「……為什麼?」

  兔兒認命卻淒迷的一笑,「我是個禍星,自從我到了他身邊後,他總是為了我受傷,我……我不能再待在他身邊了。」

  趙繡香秀眉一擰,「兔兒姊姊,妳想……」

  「罪人,我來當。」兔兒一點都沒有猶豫。

  聞言,趙繡香陡地一驚。

  「我希望妳留在他身邊照顧他,答應我。」兔兒輕撫她的臉,眼淚緩湲滑落。

  讓出心愛的人,是何等椎心刺骨之痛。但,她不得不如此。

  為了勵守峰,她什麼都願意給、什麼都願意捨棄,只求他醒來,要他平安。

  繡香一直戀慕著他,她想信,繡香會全心全意的愛著他。

  只要有人愛他便可,不必是她范兔兒。

  「兔兒姊姊?」趙繡香不解的看著她。

  「繡香,妳能睜隻眼、閉隻眼嗎?」

  「咦?」

  「讓我進去看他一眼。」這是她最後的請求。

  守候數日,兔兒終於得見勵守峰一面。

  床上的他緊閉雙眸,教她再也見不到他那精光灼爍的黑眸。

  她輕輕的坐在床邊,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撫摸著他的臉。幾日臥床,他也瘦了。

  「守峰……」她輕聲喚他,「你快醒來,大家都等著你呢。」

  看著他,憶及遇見他以來所發生過的種種,她再也忍不住的眼淚潰堤。

  她是禍星,是老是害他的禍星。但為什麼老天爺卻讓她遇見了他?

  祂在捉弄她嗎?在開她玩笑、尋她樂子嗎?

  為什麼祂讓他們相愛,卻又讓她剋他、不能愛他?

  「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范兔兒前世是造了什麼可怕的孽,今生得吃這麼痛的苦果?」

  她問著,但老天爺回答不了她,勵守峰更是不能。

  「老天爺,這是禰給我的試煉還是懲罰,我注定不能跟我愛的人在一起嗎?」

  她聲音顫抖而淒然,燙人的淚不停的自眼眶裡湧出。

  如果是她前世造孽,老天才罰她禍害她深愛的人,那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自己再禍害她所愛的人。

  「守峰,對不起……」

  她以手指輕輕的、細細的描繪著他的臉龐、他的眉眼鼻唇,像是要藉此刻劃在腦海裡,永遠記住他的模樣般。

  「我不會再害你了,所以……拜託你趕快醒來吧。」

  她小心的俯身,以唇在他嘴上輕輕一印。

  「原諒我,不能陪在你身邊了,永別。」說著,熾熱的淚水滴落在他俊朗的臉龐上,她轉身離開。

  「守峰,醒醒,拜託你醒過來……」

  隱約地,勵守峰聽見了兔兒的聲聲輕喚。過去幾日,他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摸索,他找不到路,看不見一點光明,直到他聽見兔兒的聲音。

  循著她的聲音,他加快腳步往前走,終於,他尋著了一線光亮。

  「兔兒……」睜開眼,他只覺眼皮痠澀。

  「峰兒?!」此時,出現在他眼前的不是兔兒,而是他祖母。

  但怎麼不是兔兒呢?他明明她的聲音,明明聽見她哭泣。

  「奶奶……」他發出虛弱的聲音,「兔兒呢?」

  盼了數日,終於見孫子清醒,勵古夫人幾乎要高喊「謝天謝地」。

  「你這孩子,一醒來就想找兔兒那丫頭,也不想想奶奶多擔心你。」她嘴上雖有抱怨,但眼底是藏不住的狂喜。

  「對不起,奶奶……守峰讓您……擔心了……」勵守峰深感歉疚,但仍一心關心著最愛,「兔兒沒事吧?」

  「她好得很。」勵古夫人碎唸著,「說也奇怪,她這幾日都守在房外,怎麼今天卻不見人影?」

  勵守峰微怔,「守在門外?」

  「是啊,我不准她進來看你。」她誠實回答。

  他一怔,「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氣她,你可是因為她才受了這麼重的傷。」

  「奶奶,您不能怪她。」說著,他想起身。

  「不行。」勵古夫人見狀,立刻阻止他,「你傷了筋骨,太醫說你至少得躺上個把月,奶奶求求你別再讓我擔驚受怕了。」

  勵守峰濃眉一皺。

  這事不必奶奶說,他也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是如何的力不從心。

  「我要見兔兒。」他說。

  「好,只要你乖乖躺著,我立刻就差人去找她來。」勵古夫人說著,立刻轉身吩咐劉媽,「去把兔兒喚來。」

  她欣然應答,「是,我這就去。」

  劉媽才走到房門口,只聽玉翠大呼小叫的跑過來,「劉媽,不好了!」

  「玉翠,妳在胡說什麼?少爺方才已經醒了,還有什麼事不好?」劉媽蹙起眉頭輕斥她幾句。

  探頭一見,見床上的少爺已經醒了,她不禁露出難色。

  「玉翠,」勵守峰瞥見她眼底那一抹異樣,警覺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她一下子看著他,一下子又看著老夫人,支支吾吾,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來。

  這時,勵古夫人覷見她捏在手裡的一張紙。「妳手上捏著什麼?拿過來。」

  「是。」玉翠低著頭,小碎步上前,將捏在手心裡的紙交給她。

  她打開一看,神情丕變。

  「奶奶,那是……」勵守峰心裡有個不好的預感。

  「兔兒她……走了。」她說。

  兔兒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出了天城,她將多美他們留在勵府,相信不管如何,勵守峰都會幫她照顧他們。

  她不是不負責任,而是不知道下一步要走到哪裡去,她實在不忍六個弟妹跟著自己浪跡天涯。

  隻身走在官道上,她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草原,心裡茫然又無助,忍不住眼淚就掉了下來。

  從前的她並不愛哭,但這幾日,她卻像是要把一輩子的眼淚全哭乾似的流淚。

  而這一切,只因她的耳朵再也不能貼在那溫暖的胸口上,靜靜聆聽他的心跳。

  突然,遠處一匹黑馬急馳而來,她本能的閃到一旁。

  當那駿馬與駿馬的主人來到她面前,她看見了馬上的人,而他也覷見了她。

  「禎王爺?」

  南宮禎急勒住他的烏靈,狐疑的看著一副離家出走的兔兒。

  「范兔兒?」他睇著她,「妳要離開天城?」

  兔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見她面容消瘦憔悴,他皺了皺眉頭,「妳最近似乎過得不太好……怎麼,為了勵守峰嗎?」

  她還是沒回答。

  「我說妳……」南宮禎挑了挑眉,「勵守峰此刻不是還在昏迷嗎?妳不待在勵府,要往哪裡去?」

  她抿著嘴不說話,邁開步伐就要前行。

  見狀,南宮禎取出腰際繩索,熟練的甩出,套住了她。

  「你幹麼?」她一驚,氣憤的瞪著他。

  他咧嘴一笑,「既然妳要離開勵守峰,那麼就跟我回紫陽苑吧!」說罷,他振臂將她拉上了馬背,駕的一聲往前馳騁。

  紫陽苑──

  「你到底擄我回來做什麼?」兔兒氣呼呼的瞪著一臉得意的南宮禎。

  「說,妳為什麼離開勵府,離開勵守峰?」他四平八穩的坐了下來,「我看得出來妳跟勵守峰郎情妹意,妳沒理由在他重傷昏迷的時候離開。」

  「禎王爺管太多了吧?」她瞪他一記。

  南宮禎一笑,「反正我最近無聊透了,就管管妳的事吧。」

  「我的事不勞禎王爺費心。」

  「妳這丫頭可真有趣。」他一臉興昧睇著她,「不知怎的,我對妳有一種特別的感覺。」

  聞言,兔兒想起他曾說要留她下來暖床之事,不禁警戒的瞪著他。

  他朗聲大笑,「妳別誤會,不是那種感覺,是另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兔兒看得出來他不是在騙她。但,他對她究竟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啊?

  「妳快告訴我,妳為何離開勵守峰?」他一臉興致勃勃,「本王好奇得很,說來聽聽。」

  她沉默了下。不告訴他,他肯定不會罷休吧?

  為了擺脫他的糾纏,她決定把自己離開的理由告訴他。

  「因為我是禍星,自從他遇上我之後,總是發生不好的事情。」

  南宮禎哈的一笑,「就為了這麼愚蠢的理由?」

  「這一點都不愚蠢,我不想害死他。」兔兒鼓著腮幫子,兩隻眼睛狠狠的瞪著他,「我警告你,你最好也離我遠點,我一出生就剋死爹娘,要是你出了什麼事可別怨我。」

  他聽了嗤之以鼻,「妳這傻瓜,本王命硬得很,才不怕妳剋。」說著,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盯著她,「妳本來打算上哪裡去?」

  提及未來,她微頓,眼底是一片茫然,「我也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就待在紫陽苑吧。」

  兔兒一愣,「什麼?」

  「本王還挺喜歡妳的,妳就在我這兒住下好了。」

  「我不要。」

  南宮禎賴皮的笑笑,「我偏要留妳下來。」

  已經一個月了,留下一張只寫著「我走了,請照顧孩子們。」的字條,兔兒就消失在他的生命裡。

  雖然在太醫的醫治下,他恢復得極快也極好,但他的心空了一個大洞,就連康復的喜悅也都填補不了。

  她為什麼離開他?又去了哪裡?

  「峰哥哥……」趙繡香走了進來,「你今天又好些了吧?」

  「唔。」勵守峰輕輕頷首。

  看著他的身體漸漸康復,面容卻一日比一日落寞,趙繡香明白他心裡在想些什麼。雖然兔兒臨去前要她照顧峰哥哥,但她知道,誰也取代不了兔兒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斷的自我檢討,這才發現從前的自己是如何的驕蠻任性且心胸狹窄。兔兒為了心愛的人,情願犧牲自己。她呢?她做了什麼?」

  「峰哥哥,有件事……我想向你坦白。」

  見她一臉歉疚,勵守峰微怔,「怎麼了?」

  「兔兒姊姊騎乘的馬突然發狂,全是我弄的。」她羞愧的低著頭說:「我嫉妒她,想看她出糗,所以拿簪子刺了馬屁股,誰知道……」

  聞言,他先是一震,但旋即心情便平靜下來。

  勵守峰輕聲一嘆,「算了,繡香,峰哥哥不怪妳。」

  她紅著眼眶懺悔道:「峰哥哥,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兔兒姊姊。」說著,她忍不住掩面哭泣。

  他趨前輕輕拍撫她的肩頭,「乖,別哭了。」

  「峰哥哥,」趙繡香抬起淚濕的眼,抽抽噎噎地說:「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把兔兒姊姊找回來。」

  「放心。」他一笑,「我不會放棄的,就算要把這天下全翻過來,我也……」

  「峰哥!」突然,外頭傳來趙天昊驚急的聲音。

  不一會兒,他已來到他們面前。

  「天昊,你怎麼不在宮中?」勵守峰疑惑的看著他。

  「峰哥,我知道兔兒在哪裡了,兔兒她在──」趙天昊停頓了下,一字一字地道:「紫、陽、苑。」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3-31 00:03:58

第十一章

  不知不覺,兔兒已在紫陽苑住了月餘。

  儘管一開始十分不願,但因為禎王爺對她似乎無非份之想,又不知為何不肯放她離開,無處可去也無法離開的她,終究還是住了下來。

  禎王爺好武,一天到晚不是騎馬盤弓,就是耍刀弄劍。她覺得無聊,偶爾也跟他耍弄那麼幾下。

  從他那兒,她得知勵守峰已清醒並逐漸康復的消息,心裡十分安慰。

  不過,她已經不能再回到他身邊了。

  為了不害他,也為了成全繡香,她決定永遠不見他。

  「兔兒。」南宮禎從外面歸來,一臉愉悅,「接著。」話才說完,他丟了個東西給她。

  兔兒接住,才發現那是顆羊皮球。「做什麼?」

  「當然是玩啦。」他像個孩子似的,「妳那兒就以那棵茶樹為標的,我這兒就以這棵楓樹為標的,誰能踢中對方的標的,誰就是贏家。」

  聽完解釋,兔兒想也不想的將羊皮球丟還給他,「我不想玩。」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沒興致。」她懶洋洋的在台階上坐下。

  南宮禎走到她面前笑她,「妳在想他吧?既然忘不了他,何不回到他身邊?」

  她抬眼瞪他一記,「不關你的事吧?」

  「是不關我的事,我只不明白妳為什麼把事情想得如此複雜?」他聳肩說。

  「你不懂,那是因為──」外頭傳來的騷動打斷了她的話。

  「不行,你不能闖進去!」

  南宮禎跟兔兒同時望向聲音來源,不覺一震。

  那闖進紫陽苑的不是別人,正是勵守峰,而追在他身後進來的則是趙天昊。

  「勵守峰?」南宮禎蹙起眉頭,「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擅闖紫陽苑。」

  他眼裡只看得見在禎王爺身後的兔兒,「兔兒,跟我回去。」

  迎上他熾熱的黑眸,她心頭一撼。

  見他如今安好的站在面前,她感到欣慰,但思及自己無緣與他相守,令她不禁黯然神傷。

  不過,她早已做了決定,絕不會動搖。

  「趙天昊,」勵守峰不理他,南宮禎一笑看著另一個不速之客,「一定是你通風報信的吧?」

  趙天昊沒有否認。

  「兔兒,」勵守峰趨前,一心要把她帶回,「跟我回去。」

  「不要。」她斷然拒絕了他,「我……我已經決定待在紫陽苑了。」

  「妳騙人。」他濃眉一蹙,「妳曾答應要嫁我為妻,怎可能……」

  「人心是善變的。」她一把勾住南宮禎的手,「我現在喜歡的是禎王爺。」

  南宮禎一愣。他知道她在說謊,目的只為了教勵守峰死心。

  雖然他嫉妒勵守峰,可是他還挺喜歡兔兒的,見兔兒不能與自己心愛的男人廝守,他心裡也是不忍。不過,看她為了讓勵守峰死心卻編出這種謊言,他又忍不住想配合她,看看勵守峰的反應。

  「勵守峰,你聽見了吧?」他大手搭上兔兒的肩,「兔兒現在喜歡的是我,我也準備納她為侍妃,你還是回去吧。」

  見兔兒與禎王爺狀似親密,勵守峰妒恨得快要死掉。

  「禎王爺,我是不會把兔兒讓給你的!」他那銳利如刃的雙眼,直勾勾的注視著情敵。儘管對方身為皇親國戚,他都不讓!

  「放肆!」南宮禎假意生氣,「你居然敢在這裡撒野?來人!」

  聽見他的呼聲,外頭的護衛衝了進來。

  「把勵守峰給我攆出去!」

  「是。」護衛們同聲答應,並立刻將勵守峰及趙天昊團團包圍。

  「兔兒,跟我走!」

  勵守峰一個箭步往前衝,卻被護衛們攔下並拉扯了起來。

  兔兒不忍心看他受創,只好把頭一轉,跑進屋裡。

  外頭傳來勵守峰的聲聲呼喚以及護衛們喝止的聲音,一陣紛亂之後,勵守峰的聲音漸漸遠了、聽不見了。

  她知道,他已經被架出紫陽苑。

  想起他那聲嘶力竭的叫喊,她心痛如絞,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一顆的滾落。

  「如妳的意了?」南宮禎走進來,繞到她面前,「妳哭什麼?不是妳要把他趕走的嗎?」

  兔兒抬起淚眼,惡狠狠的瞪著他,「你為什麼叫那麼多護衛拉他?你不知道他受了很重的傷嗎?」對他嚷嚷之後,她一扭頭就跑走。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南宮禎懊惱的啐道:「去,我都依妳了,妳還想怎樣?」

  「天昊,你說什麼?」

  聽趙天昊說失蹤月餘的女兒在紫陽苑,而且禎王爺還意卻納她為侍妃,趙竇賢容整個人驚得站了起來。

  兔兒是皇上與她的女兒,那麼兔兒與禎王爺不就是叔叔與姪女的關係,若在一起就是亂倫了!

  「老天爺,這是造孽啊!」她神色驚惶,「兔兒她……她絕不能跟禎王爺在一起,不能……」

  「娘?」見她反應如此激動且奇怪,趙天昊狐疑的看著她。

  「天昊,你現在馬上帶我入宮去,我得立刻見皇上一面。」她抓著兒子的手,吩咐著,「一刻都不遲,要是遲了,就要鑄下大錯了!」

  趙天昊雖滿心疑惑,但見母親如此憂急焦慮,他二話不說就備了馬車,迅速帶著她直奔皇宮。

  安慶帝急急的走過長長的穿廊。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自己背上能長出一對翅膀來,教他立刻飛到她身邊。

  聽到趙竇賢容進宮見他,他內心激動不已。

  因為在這漫長的二十二年裡,他們只見過一次,就在趙破軍的葬禮上。

  他明白她為何不見他,也知道自己不該見她,她是他的愛將之妻,而他卻在愛將生死未明之際,與她發生了情愫。

  他想她,卻也因為愧對趙破軍而不敢想她。

  二十二年了,她為什麼在今天突然進宮說要見他?發生了什麼事嗎?

  來到顯仁殿的偏殿裡,趙竇賢容已在那兒候著。

  見他到來,她立刻起身行禮。

  「免。」他趨前制止了她,雙眼定定的看著年已半百,卻風姿綽約、餘韻猶存的她。

  趙竇賢容迎上他的眸子,看出他眼底的激動及驚喜。

  「賢……趙夫人,好些年沒見了,別來無恙?」

  「謝皇上關心,賢容今次進宮其實有要事急稟。」她不是來跟他敘舊,更不是來跟他溫存掌年記憶。

  安慶帝微頓,「妳說吧。」

  「皇上,禎王爺跟兔兒萬萬不可結合!」她心急如焚。

  他一怔,「兔兒?妳說的是禎弟上次擄回宮中的那個姑娘嗎?」

  「是的。」趙竇賢容點頭。

  「我聽聞妳認她為義女,而且她還是守峰心儀的姑娘……」安慶帝狐疑地問:「妳說她與禎弟不可結合是什麼意思?她不是在勵府嗎?」

  「不,兔兒現在在紫陽苑。」

  「什……」他一震,「禎弟又將她擄了回來?」

  她搖頭,「兔兒離開了勵府,失蹤月餘,是天昊發現她人在紫陽苑。」

  「朕不明白,這到底是……」

  「總之,峰兒上紫陽苑要人,禎王爺不給,還說要納兔兒為侍妃。」

  安慶帝沉默了下,「兔兒姑娘是遭到禎弟逼迫威脅的嗎?」

  「看來不是。」

  「既然不是,那……」

  「皇上,他們不能有兒女之情!」趙竇賢容神情凝肅,深吸一口氣,道出驚人祕密,「兔兒是我跟皇上的女兒。」

  聞言,安慶帝陡地一驚,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妳說什麼?那姑娘是我跟妳……」

  她重重一嘆,「當年我與皇上一夜情緣而懷了兔兒,我偷偷生下她後,便將她交給奶娘的親戚帶至鄉下,沒想到途中遇到了惡匪,奶娘的親戚夫妻倆雙雙遇難,孩子也沒了下落……我原以為她已經死了,沒想到老天垂憐,她被人撿了去並帶到臨冬城。」

  「妳怎麼知道她就是……」

  「兔兒是中秋出生的,她的頸後剛好有個紅色兔子胎記,撿走她的養父就是因此而將她命名為兔兒。我在勵府認出她頸後的胎記,也確定她就是當年失去下落的女兒。」說到這兒,她已眼眶泛淚。「我想認她,但我的處境不允許我那麼做。」

  「所以妳認她做義女?」

  她點頭,含淚的雙眼瞅著他,「我不能光明正大的認她,但皇上可以,她是您的親生骨肉啊!」

  安慶帝心裡一番盤算,「朕明白了,我立刻宣禎弟跟兔兒前來。」

  突然被宣進顯仁殿,兔兒內心忐忑。

  皇上已經知道她在宮中之事?他同時宣她跟禎王爺又是為了哪樁?難道是勵守峰去找皇上投訴?

  來到顯仁殿的偏殿,她發現殿裡除了安慶帝,還有她的義母。

  「娘?」雖是義母,但兔兒還是喊她一聲娘。

  「皇兄,您宣我跟兔兒來是為了──」南宮禎疑惑地問。

  「禎弟。」安慶帝打斷了他,「你不可以納兔兒為侍妃。」

  聞言,他一怔,笑說:「呵,是勵守峰找了趙夫人來抗議嗎?」

  「休得無禮。」安慶帝眉心一擰,輕斥一聲。

  「皇兄,兔兒跟勵守峰又無婚嫁,她想跟我,也是她的自由吧?」

  聽他這麼說,趙竇賢容跟安慶帝互覷一眼,神情憂忡。

  「兔兒,」她語帶試探又難以啟齒的問:「妳跟禎王爺有沒……沒……」

  她知道義母指的是什麼,立刻面紅耳赤的連聲否認,「沒有,我跟禎王爺之間是清白的。」

  聽她這麼說,趙竇賢容鬆了一口氣。

  「禎弟,你跟兔兒絕對不能在一起。」安慶帝態度強硬。

  叛逆成性的南宮禎當然不服氣,「為什麼?因為勵守峰喜歡的女人,誰都不能搶嗎?」

  「因為兔兒是你的親姪女。」知道事情無法隱瞞,安慶帝坦言。

  頓時,偌大的偏殿裡鴉雀無聲。

  南宮禎跟兔兒都瞪大了眼睛,錯愕又難以置信的看著皇上。

  好一會兒,他反應過來,「皇兄說什麼?兔兒我的親姪女?」

  安慶帝平靜地道:「沒錯,朕當年與一名民間女子露水絪緣後,那女子便懷了兔兒,她瞞著我偷偷生下兔兒,再將她轉交親戚收養,不料途中遇劫,就此失去下落……」

  聞言,兔兒驚疑的問:「皇上是說……遇劫身亡的並不是兔兒的親生父母?」

  「是的,兔兒。」他語氣沉重的承認,「朕才是妳的親生父親。」

  看著兔兒,安慶帝這才恍然發覺他初見她時,為何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原來,在她清靈秀逸的臉蛋上有著他與賢容影子。

  「慢、慢著……」兔兒一時之間實在無法接受這近乎詭異的事實及發展,「皇上怎會突然發現兔兒是您的骨肉?您方才不是說,我生母瞞著您偷偷生下我的嗎?那……」

  「兔兒,是我告訴皇上的。」一旁的趙竇賢容回答了她的疑問。

  兔兒一怔,「娘?」

  「是的,妳的生母是我的閨中密友,當年她偷偷產下妳時,我就在現場。」她不得不對兔兒撒謊,「妳是我跟奶娘接生的,所以我才會知道妳頸背有個紅兔子胎記。」

  「什……」

  「在勵府見到妳時,我也嚇了一跳,但當時我擔心造成皇上的困擾,因此未將此事稟報……」她一嘆,「聽說禎王爺要納妳為侍妃,我內心十分惶恐,於是立刻進宮把此事告知皇上。」

  聽安慶帝及趙竇賢容輪番解釋後,南宮禎忍不住笑視著她,「難怪我對妳有種特別的感覺,原來妳是我的姪女?」

  兔兒看著他,露出了困惑又茫然的表情。

  「是真的嗎?」她蹙著眉頭,「皇上是我的親爹?禎王爺是我的叔叔?」

  「絕對不假。」南宮禎笑睇著她,「所有人都怕我,就妳對我沒大沒小。」

  見他們見動自然又融洽,安慶帝既驚訝又歡喜。

  「禎弟,看來你對兔兒只有叔姪情誼,而沒有……」

  「當然沒有。」他假意嫌棄的看著兔兒,「誰喜歡這種野丫頭啊。」

  「既然如此,你為何說要納她為侍妃?」安慶帝聞言不解。

  南宮禎撇唇一笑,「那是為了氣勵守峰。」

  「什麼?」

  「兔兒不想跟他回去,就謊稱她喜歡的是我,我為了配合她,只好……」

  不待他說完,安慶帝已經等不及的問:「兔兒,為何?妳不喜歡守峰?」

  「我……」上問得如此直接,教她一時之間答不上來。

  「喜歡,她當然喜歡。」南宮禎忍不住開口糗她,「不過她認為自己是禍星,總有一天會害死勵守峰,真是個傻瓜。」

  聞言,趙竇賢容心疼的看著她,「兔兒,妳為何那麼想?」

  她紅著眼眶說:「他兩次為了我受傷,我……」

  「傻孩子!」她不捨的趨前握住她的手,「那怎麼會是妳的錯呢?」

  「可不是嗎?」安慶帝愛憐的看著她,「朕的女兒怎會是禍星?」

  兔兒感激的看著皇上,「謝謝您,皇──」

  「欸,」安慶帝打斷了她,提醒道:「是父皇。」

  她支支唔唔喚了聲,「父,父皇。」

  他心滿意足的一笑,「兔兒,妳老實告訴父皇,守峰是妳心裡的那個人吧?」

  兔兒臉上浮起兩朵紅霞,嬌羞的低下了頭。

  見狀,安慶帝心裡已十分明白,「守峰這乘龍佳婿,朕是要定了,不過……」他眼底閃過一抹黠光,「朕還得考驗他一下。」

  勵府,迎暉院。

  「什麼?你要進宮找皇上要人?」勵古夫人震驚的看著眼前神情堅定的孫兒,「峰兒,你摔壞了嗎?」

  「奶奶,除了兔兒,我誰都不要!」他態度堅決,「若您不希望勵家絕後,還是依我吧。」

  「你……」

  在繡香坦承犯行後,她對情願自己變成罪人也要成全峰兒跟繡香的兔兒,可說是十分的佩服。

  當然,她也為自己在情緒失控下說兔兒是禍星之事,感到後悔及抱歉。

  但如今,兔兒都已被禎王爺帶進宮中,並說要納她為侍妃,勵家怎好去跟禎王爺搶人?

  可是,她不依孫兒行嗎?他是什麼性情,她還不清楚嗎?

  「唉,罷了,看來我是攔不住你……」勵古夫人無奈一嘆,「你去吧。」

  「謝謝奶奶成全。」雖是非去不可,但有了祖母的首肯,他因此安心不少。

  「老夫人,少爺……」劉媽神情緊張的走了進來,「宮裡派人來了。」

  「宮裡?」

  「皇上……皇上宣少爺立刻進宮覲見。」

  勵古夫人一怔,憂心的看著孫兒,「皇上為何突然宣你?難道是為了你上紫陽苑找兔兒的事?」

  「奶奶無須擔心。」勵守峰泰然自若,「反正我本來就打算進宮。」

  「會不會是禎王爺找皇上告狀?」一旁的劉媽安不下心,十分擔憂。」

  「告狀?」他唇角一勾,「禎王爺搶了我的媳婦,我還沒告他狀呢。」說罷,他轉過身子,邁開大步走了出去。

  看著他漸漸離去的身影,勵古夫人喃喃道:「勵家的列祖列宗,你們可要保佑峰兒呀。」

  勵守峰進到顯仁殿的偏殿,只見安慶帝坐在正中央的紅木椅上,而禎王爺則一派悠哉的坐在一旁。

  他趨前恭敬跪下,「勵守峰叩見皇上。」

  安慶帝輕輕頷首,「平身,賜座。」

  他起身站著,「守峰不坐。」

  「為何?」安慶帝疑惑的睇著他。

  勵守峰不卑不亢也無畏無懼的迎上皇帝的視線,「因為守峰是來找皇上跟禎王爺要人的。」

  安慶帝沉吟須臾,「你跟禎弟之間的事,我聽說了……守峰,你與兔兒未及婚嫁,禎弟有權跟你競爭吧?」

  他沉著淡定地應對,「是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禎王爺確實有權從我手中搶走兔兒,不過……那正好也意味著,我可以再從禎王爺手中將她搶回。」

  聞言,安慶帝撇唇一笑。

  「勵守峰,你好大的膽子。」一旁禎王爺神情不悅地駁斥,「你是什麼身份,居然敢跟本王搶人?」

  目光一凝,無懼的面對情敵,「禎王爺,兔兒若真心跟你,我也搶她不走。」

  南宮禎劍眉斜飛,「這正是皇上宣你進宮的主因。」

  勵守峰微頓,視線轉向安慶帝,「皇上?」

  「唔……」他假意思索,神情苦惱,「守峰,禎弟十分喜歡兔兒,朕宣你來,是希望你能放棄她。」

  「恕難從命。」想也不想的拒絕了。

  「勵守峰,你居然敢拒絕皇上?」

  「守峰,天下女人何其多,你為何要與禎弟同爭一女?」

  「正因天下女人何其多,可守峰卻只鍾情兔兒一人。」他說。

  安慶旁跟南宮禎互覷一眼,但勵守峰並沒發現。

  「勵守峰,本王也非常喜歡兔兒,還給你,就像是要削去我一塊心頭肉般的難受,」他使壞的一笑,「你要我還你也非不可,不過,你拿什麼來換?」

  勵守峰微怔,「禎王爺的意思是……」

  突然,南宮禎將佩劍解下並拋向他。

  他接住佩劍,疑惑的看著他。

  「這樣吧,」南宮禎挑眉,「你削去一隻胳膊,本王就將兔兒奉還。」

  聞言,勵守峰陡地一震,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教他吃驚的,不是禎王爺提出如此無理且殘酷的要求,而是皇上竟未阻止及反對。

  「怎麼?你不敢?」南宮禎尋釁的問。

  勵守峰斂容,凝肅的問:「禎王爺不會反悔?」

  「有皇上在此,你還怕我反悔嗎?」

  「好。」他不囉唆,拔出佩劍,架在自己肩上,「我給。」

  「不行!」突然,自安慶帝身後的簾後傳來驚急的聲音。

  勵守峰一驚,因為那是兔兒的聲音。

  「不可以!」一直躲在簾後的兔兒將他們三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也更加確定勵守峰對她的用情至深。

  她擔心慢了一步,他就會失去一隻胳膊,因此未待皇上打暗號便衝了出來。

  「你瘋了嗎?!」她氣沖沖的衝到他面前,將他手上的劍奪下,「你為了我甘願殘廢?」

  看著月餘不見、朝思慕想的人兒,他沉聲傾訴,「失去妳,我與殘廢無異。」

  「你……」他如此直接又露骨的表白,讓兔兒既驚又羞。

  這時,安慶帝跟南宮禎都笑了起來。

  「勵守峰,想不到你真的這麼喜歡我兔兒皇姪女。」南宮禎搶先笑他。

  他一怔,狐疑的看著他,「兔兒……皇姪女?」

  剛才還說要納兔兒為侍妃的他,現在為什麼稱兔兒為皇姪女?這是怎麼回事?

  「守峰,剛才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試探你。」安慶帝臉上是滿意的笑,「朕卻將女兒嫁你,總得知道你對她用情否深重。」

  「女兒?」勵守峰眉心一蹙,「皇上,這究竟是……」

  「哈哈哈~」安慶帝朗聲大笑,「待朕細細道來吧。」

  安慶帝賜婚皇商勵守峰,將兔兒公主嫁予他為妻之事,很快就在天城傳開來。

  雖然大家都對這突然冒出來的兔兒公主感到好奇,卻也沒人敢多作揣測。

  畢竟安慶帝風流灑脫,又經常微服出宮,一個不小心便偷播情種並不意外。

  兔兒公主與勵守峰的大婚之日訂在她出生秋那天,全天城歡慶三日,沿街設宴,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可隨意享用盛宴。

  新房內,兔兒坐在床邊,趙竇賢容走了進來。

  「累了吧?」她走到床邊坐下,溫柔的理了理兔兒臉頰邊的髮絲。

  「不累。」

  「守峰被天昊跟禎王爺他們纏住了,恐怕得很晚才能回來。」

  「不打緊,未來日子長得很。」她絲毫不因禎王爺他們打擾新婚之夜而動氣。

  趙竇賢容愛憐的端視著她,眼眶泛著欣慰的淚光。「看見妳認回了父親,又嫁給守峰如此深情之人,娘真是替妳開心。」

  兔兒靜靜的看著義母。其實,她心裡一直有一個想法,一個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來的想法。

  此刻,這裡就只有她們母女二人,她想,該是說出那個想法的時候了。

  「娘,」她執起義母的手,「兔兒想問娘一件事,您若不想回答便罷,兔兒日後絕不再提。」

  趙竇賢容心裡微微一凜。

  「娘,您說的那位生下我的閨中密友,就是娘吧?」

  迎上她澄澈的眸子,趙竇賢容一怔。「兔兒?」

  「兔兒有個感覺,我感覺娘就是生下我的母親。」她眼裡含著期盼的淚,「娘,是嗎?」

  趙竇賢容心口一緊,眼淚瞬間潰堤,她低下頭,掩面哭泣。

  事情至此,兔兒已確定了自己便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

  她伸出雙手抱住了正在哭泣的母親,輕聲安慰著,「娘,兔兒不怪您,兔兒明白娘的苦衷及為難。」

  「兔兒,娘……娘真是對不起妳……」趙竇賢容哽咽致歉。

  她臉上也是止不住的淚,但流的是欣喜的淚水。

  「娘,您千萬別自責,兔兒真的不怪您。」

  「娘!咦?」趙繡香跑了進來,見兩人相擁哭泣,不覺一怔。

  見她進來,趙竇賢容趕緊跟兔兒分開,並急著拭淚。

  「娘,兔兒姊姊,妳們為什麼哭啊?」她走了過來,疑惑的看著兩人。

  「因為……」趙竇賢容整理了一下情緒,溫柔笑看著女兒,「看妳兔兒姊姊得此歸宿,娘太高興了。」

  趙繡香一笑,「所以娘是喜極而泣?」

  「可不是?」兔兒拉著她的手,「要是趕緊也把妳嫁出去,娘就更開心了。」

  她噘起嘴,「我才不想這麼早嫁人呢!」

  「哎呀,從前老嚷著要嫁峰哥哥的人是誰啊?」兔兒故意糗她。

  她尷尬的低著頭,羞赧嬌嗔,「兔兒姊姊別笑話我了。」

  「呵呵呵~」

  看著她那嬌羞又生氣的可愛模樣,趙竇賢容跟兔兒都笑了。

  帶著醉意,勵守峰終於在子夜回到了新房。

  兔兒還未和衣睡下,悠閒的沏了一壺茶,坐在窗邊看著天上的明月。

  「兔兒,真是……對不住……」他努力維持著平穩而筆直的步伐,但終究還是晃了兩下。「天昊跟妳皇叔不讓我走,所以……」他來到窗邊坐下,一臉抱歉。

  她微笑地倒杯茶給他,「不要緊,難得大家聚在一起,讓他們鬧個夠本吧。」

  「妳真是個明白事理的好妻子。」勵守峰說著,抓起杯子把茶喝得精光。

  兔兒抬頭看著天上那輪黃澄澄的明月,唇角噙著一抹恬靜的笑。

  「人生的際遇真是千變萬化……」她有感而發,「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沒想到跟著你來天城,竟把爹娘都找到了。」

  「可不是嗎?」他笑嘆一記,「誰料得到妳的親生爹娘竟會是皇上跟容姨。」

  聞言,她一怔,驚疑的看著他。你……知道?」

  「我猜的。」他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頰,「放心,我不會說出去。」

  迎上他的黑眸,兔兒安心淺笑,「希望你一覺醒來,別忘了你現在說的。

  「呵,」他一笑,「妳以為我醉了嗎?」

  「你沒醉?」

  勵守峰眼底閃動異彩,兩隻眼睛像熾熱的火把般,「今天可是我勵守峰的新婚之夜,才不會讓那幾個王老五把我給灌醉呢。」

  說罷,他起身走向她,然後彎腰將她抱起至床邊放下,像是要把她的樣子深烙在心底般的端詳著她。

  「啊,」他喟嘆一聲,將她緊擁入懷,「我勵守峰何其有幸能擁有妳!」

  兔兒將耳朵緊貼著他胸口,聽著他那穩健的、令她安心的心跳聲。

  「不,幸運的是我……」她嬌怯地訴說她的想法,「我能逃過死劫活下來,必然是為了終有一天能依偎在你懷裡。」

  聽她這麼說,勵守峰欣喜且激動。

  他端起她的下巴,低下頭,在她濕潤的唇上重重的烙下印記。

  「妳我都是幸運之人,往後我倆就努力的生幾隻幸運的小兔子吧。」語罷,他將她牢牢緊抱,擁入羅幃。

  春宵漫漫,無限旖旎,在經過了這麼多波折後,這對命定的璧人,終可廝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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