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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楣后(天子腳下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 00:00:10     標題: 寄秋 -【楣后(天子腳下之三)】《全文完》

寄秋 - 楣后(天子腳下之三)

樂王,曜陽王朝二皇子,文韜武略,卻在一場大病後犯傻……

為求自保,他藏起鋒芒,想讓毒殺他不成的皇后卸下心防,
這幾年皇后派人藏身樂王府,想測試他是否真傻的計謀不斷,
現在更直接安插個妻子在他身邊,硬要他這個傻王爺娶妻,
既然如此,他就讓她知道王府的飯碗不好捧,
新婚之夜拿百隻蛐蛐兒嚇她,誰知她素手一揚的全部活捉;
故意要她餵寵物黃金蟒,她就讓他餓肚子的掃光桌上佳餚餵蛇,
本以為她也如皇后這般的毒蠍心,沒想到卻意外的有副好心腸,
見他走在動了手腳的橋上,落水時卻反過來救他的讓自己受寒,
他才知道,她雖是縣官之女卻沒千金命,粗活事少不了她一份,
會嫁給他是因她爹巴結皇后,斷送她的幸福來讓自己官運亨通,
她聽她爹的話對他做「傻子測試」,卻又捨不得他受傷,
甚至見到結仇的宰相之子派江湖高手要教訓他,
她竟想要護他周全的以身擋險……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 00:00:54

楔子

  大日炎炎,曜陽王朝興起於東方,百年國威不墜,國富民強,將豐兵足,富饒的湖光山色盛產魚蝦稻米和鐵礦,四境無來犯,百姓安居樂業。

  在這四季分明的天子腳下,仿唐制設計的街道是帝王所在的天城,商旅來往密切,帶動一城的繁榮,叫賣聲的市集往往擠得水洩不通,人滿為患,足見安定的日子使人民過得更安樂。

  治國有方的安慶帝少年即位,一手撐起帝王天下,群臣忠貞,效命一國之君,使得王朝內外都呈現一片祥和。

  一轉眼時間已過了二十個寒暑,步入中年的皇帝雖然後宮嬪妃成群,但皇家子嗣卻不多,僅得兩名皇子與三名皇女,為此他一直深感遺憾。

  「行之將前無桃花,百回千秋數落葉,坐看兵戒束高閣,一朝天子一朝臣。」

  朗朗而起的清越嗓音出自身形俊朗的白衣少年,他眉目清俊,氣宇軒昂,尚未弱冠的小小年紀已展現渾然天成的王者氣勢,令人自慚形穢。

  而在他身旁坐著的是一名捧著經書細讀的錦衣公子,相貌和他有幾分相似,偏瘦,頗有弱柳之姿,眼神清澈得恍若全無雜色的千年古井。

  「說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兒有朕君臨天下的霸氣,日後朕的江山就要靠你來繼承了。」撫著美鬚的安慶帝呵呵笑道。

  在他身旁的是雍容華貴的朝雲皇后,他身後的妃嬪則個個低垂著頭,一小步、一小步地伴君。

  「父皇吉祥。」

  「父皇安寧。」

  兩名皇子恭敬地起身,打躬作揖,不失皇家禮儀。

  「免了、免了,自家皇兒就省了這一套繁文縟節,咱們父子就聊聊家常,當是尋常百姓人家。」太過拘禮反而顯得生疏,皇家親情蕩然無存。

  「是的,父皇。」兩人不敢太放肆,仍拘謹地立於一旁。

  「說來聽聽,你們近來都讀了什麼書,有沒有勤練武藝強身?」他就這兩個兒子,多加督促才能成為人中龍,耀我王朝。

  淺淺溫笑的太子讓賢二皇弟,為人敦厚的他不愛與人爭鋒,風骨清儒得宛如碧波綠竹,雅逸幽靜。

  而身長幾乎與父皇齊高的二皇子則是不懂得藏鋒,年方十五的他還不知宮闈間的醜陋,興高采烈的回答父皇的問話——

  「剛讀完三冊兵法,目前正跟宮將軍學陣法排列,舅舅……太尉教我的宮家劍法已練了三成,不用多時便可全部學完。」

  宮將軍是雩妃之父,亦是二皇子外公,兩名舅舅身居要職,負責宮中守衛。

  「嗯!很好,皇兒大有長進,朕有賞;太子你呢?你又學了什麼?」安慶帝並未厚此薄彼,兩名皇子同樣關愛有加。

  謙遜有禮的太子拱手一揖,「兒臣對大藏佛經頗有興趣,裡頭有一段教化萬民以渡眾生的章節令兒臣獲益良深,它告訴世人當以修善為先,先修自身再修心,人不以生死為悲歡,喜樂自在萬物之間……」

  「等等,怎麼盡是佛語禪言?朕要聽的是治國大法,不是普渡眾生,你身為太子該為黎民蒼生設想,沉迷佛法成何體統,你要朕如何將江山交到你手中?二皇兒的才智高出你甚多呀!」他失望的搖著頭,恨鐵不成鋼。

  一句「才智高出你甚多」的無心語,聽入有心人耳中,螓眉微蹙的朝雲皇后纖指輕擰錦帕,當下在心裡下了個決定。

  天下是她皇兒的,誰也不能來搶,誰敢擋路先誅誰,皇家無手足。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 00:01:15

第一章

  「什麼,樂王要娶妻?!」
  
  時當夏秋之際,宮裡傳出皇后懿旨,旨意樂王早已過弱冠多年,年今二十有四了,是該擇女為妃,為曜陽王朝開枝散葉,延續大統。
  
  此傳言一出,各地官員議論紛紛,私底下交頭接耳,不曉得哪戶人家雀屏中喜,能得皇后青睞,一舉躍為地位僅次太子妃的樂王妃。
  
  安慶帝只得兩子,皇長嗣為太子卻喜近佛事,長年吃齋茹素,太子府邸妃妻側室數名卻極少親近,至今多年仍無喜訊傳出。
  
  而樂王一旦成親,他所出的子嗣有可能是日後的皇嗣,登上帝位,因此不論誰成為樂王妃都將母憑子貴,權傾一時。
  
  但是,真有這麼簡單嗎?眾臣不禁臆忖。
  
  話說當年仍是二皇子的樂王聰明絕頂、才智過人,是深受安慶帝寵愛的人中龍鳳,帝王一歡曾戲言他比太子有才,日後必承大統。
  
  誰知他在十五歲生辰那日,吃了皇后命人送來的壽桃後,當夜便上吐下瀉,身體時寒時熱的打擺子,最後吐了一口黑血便厥了三天三夜。
  
  之後太醫診治是生了怪病,找不到醫治的法子,拖了好些時日仍未清醒,藥石罔效地躺在床上等死,安慶帝悲痛萬分,以為終將痛失愛子。
  
  可皇恩浩蕩,受祖先福蔭庇佑,原本只剩一口氣的二皇子突然睜開眼,行為舉止如五歲稚子般的拉著一旁的宮女直喊娘,還嚷著自己快餓扁了。
  
  一夕之間,聰明才智異於常人的皇家嬌兒竟成了傻子,衣帶不紮、鞋襪不著,光著膀子到處跑,還把泥土往嘴裡塞,直說:「好吃,跟狗兒的奶子一樣好吃。」
  
  他這異常舉動可嚇壞不少人,連他父皇都老淚縱橫,語帶不捨的說這孩子毀了,他成了不折不扣的傻兒了。
  
  之後他受封為樂王,希望他一生安安樂樂、無憂無慮,即使人變傻了,還是曜陽王朝的王爺,皇家威望保他衣食無缺、富貴榮華。
  
  但是這樣的傻子要娶妻,豈不是糟蹋人家清白的姑娘,他知道如何行房、如何與妻子白頭偕老嗎?
  
  誰敢嫁給他呀?沒有人願意獨守空閨、過著守活寡的日子。
  
  但推翻眾人的想法是,想嫁入樂王府的女子還真不少,她們貪的是王妃頭銜,以及取之不盡的金銀財寶,更甚者還能為兄長謀一順遂官職。
  
  其中不乏想升官卻升不上的地方官員,家中有女正好是升官管道。
  
  「太好了,樂王要娶親了,咱們女兒有希望了,她要攀上高枝成鳳凰了。」他官運亨通就靠她了。
  
  單縣官的得意揚揚才一飄上眉眼,一旁的冷哼聲陡起,「你跟樂王一樣是傻子嗎?他娶老婆關咱們家什麼事?你要喝杯喜酒,送個禮呀?」
  
  福福泰泰的婦人是縣官的元配妻子,她戴金釵、銀簪,腕上叮叮作響是翠玉手環和瑪瑙鏈子,一身的綾羅綢緞穿出她一身貴氣。
  
  「哎呀!別瞪眼,夫人,這是我們的好機會,若是樂王娶的是我們的女兒,妳想該有的好處還會少嗎?」他滿腦子想著飛黃騰達,官位步步高升。
  
  元配夫人柯雲芳一聽,臉色凶惡地朝夫婿一巴掌打下去,「才說你傻你就真的傻了,你居然要我們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女兒去嫁一個傻子?真是瘋了。」
  
  「哎喲喂!別打、別打呀!夫人,聽我把話說完,別急著撓心窩,我沒瘋也沒傻,一心為咱倆的將來盤算。」這婆娘可真悍,不如小妾翠娘溫婉可人。
  
  「還盤算什麼?你這當爹的可真狠心,親手葬送女兒的一生,你就不怕天打雷劈,老天收了你!」傻子丈夫還有何幸福可言?他敢睜眼說瞎話,她還不敢聽。
  
  缺心少肺的事她可做不出來,尤其事關她寶貝女兒的一生幸福,怎麼都沒得商量,十月懷胎的辛苦是男人無法體會的,那是她心頭的一塊肉呀!
  
  她是善妒又器量狹小的女人,和丈夫生有一子兩女,兒子被她寵得無法無天,不學無術,除了不魚肉鄉民外,什麼壞事都幹過,酒色財氣無一不沾。
  
  女兒們則個個嬌滴滴又像花兒一般美麗,艷名在外的她們可是縣城裡數一數二的大美人,不論走到哪裡都引起眾人的驚嘆。
  
  可是一個十八,一個二十了,到現在還沒半個文人雅士、達官貴人來提親,主要是她們的蠻橫無禮、刁鑽任性也是眾所皆知的,曾經當眾打瘸了一位丫鬟的腿,只因她沒捧好小姐們剛做好的新衣裳,掉在地上髒了一角。
  
  可想而知這姓單的縣官一家不是什麼好人,在地方上名聲不佳,這官位是靠妻子娘家在宮裡當太監的大表哥掙來的,職位不輕不重地掛個肥缺。
  
  「夫人呀!妳怎麼老是這麼急性子,兩個女兒是心頭肉,我哪有不疼她們的道理,妳且聽我說清楚,別再打斷我的話。」真給她千斤重的肥手打下去,他不死也只剩半條命了。
  
  單上南畏妻,是出了名能屈能伸大丈夫。
  
  「好吧!我就先不惱火,聽聽你的說法,要是沒能讓我順耳,等會兒擰了你耳朵。」她狠話說在前,不以丈夫為天。
  
  夫人一鬆口,單上南便一臉諂笑地壓低聲音,「夫人曉得樂王娶親是出自皇后娘娘的金口吧!可是妳認為她真有心為王爺討房妻室伺候他嗎?」
  
  「難道不是皇家子嗣單薄,怕有斷嗣之虞,才把主意打到傻子王爺頭上?」人是傻了,但還能傳宗接代,真要生幾個皇家血脈也不難。
  
  「錯了,夫人,妳把宮廷內的爭鬥想得太天真了,妳忘了咱們曜陽王朝只有兩名皇子,皇上子嗣不盛,若是哪天樂王的傻病突然好了……」那就是大事一件。
  
  「你的意思是……」她有些明白了,事關重大她也變得謹慎了,沒再扯著喉嚨喊叫。
  
  「旭暘太子是皇后所出,為了鞏固親生兒子日後的皇位,她能不多份心思嗎?畢竟皇上曾有意傳位給尚未犯傻的樂王,他的存在對太子的登基之路有多大的威脅呀!」整個曜陽王朝吶!誰捨得拱手讓人。
  
  她微驚地喘口氣,「你該不會是要我們女兒當刺客,在新婚夜刺殺樂王吧?!」
  
  人一死就一了百了,誰也不用擔心事情會有變卦,皇后大可安枕無憂。
  
  單上南一聽夫人的驚人之語,當下嚇出一身冷汗,臉也白了,「哎呀!婦道人家胡說什麼!娘娘是心慈之人,哪來惡毒伎倆,她不過是想派個人潛伏在樂王身側,就近監視他罷了。」
  
  就算真有弒殺之意,也不能由小小官婦口中說出,這是殺頭大罪呀!他們有幾顆腦袋能承擔?
  
  「原來是這樣,嚇了我一大跳。」她心驚地拍拍胸口、喝口茶水壓驚。「不過你打哪得來的消息?這事得是宮裡人才曉得的秘密呀!」
  
  他得意揚揚地捻起唇邊的一撮鬍子。「不就是在宮裡當差的舅爺,他託人帶了訊,要我弄個不會走漏風聲的自己人進去,免得壞了皇后娘娘的安排。」
  
  「你是說大表哥?」自家表親,應該不會害他們才是。
  
  「要喊小新子公公,我牽了好久的線,逢年過節不忘送上重禮,這才能從中得到一點好處,當然得好好把握。」他的一番苦心沒白費,總算派上用場了。
  
  官位雖小,可單上南的腦筋靈活,他攀上皇后娘娘這條線,助他升官發財,哪天太子得勢了,他不也是功臣一個,跟著水漲船高、步步高升。
  
  反之,多了樂王當女婿也不錯,他是傻子不管事,府裡的大權由王妃一手握,到時打著樂王丈人的名義在官場走動,誰不賣他三分薄面,小小縣官可是皇上的親家吶。
  
  兩相權宜之下不吃虧,天上掉下來的好運吶!他哪會傻得往外推,自是腳步加快些,省得大好機會落入旁人手中,他啥也撈不到。
  
  「可是女兒們肯嗎?一個傻子丈夫……」想想她都揪心了,捨不得女兒吃苦受罪。
  
  「不然叫她們來問問,誰願意就讓誰去享福。」王妃的位置不是想坐就坐得上去,還得有門路才行。
  
  單上南喚來家丁,讓他們去請來兩位小姐,說是有要事相商。
  
  不過單府的千金倒跟她們的娘一樣氣盛、嬌氣十足,等了許久才姍姍來遲,還一副不情願的樣子,蓮步輕移走得緩慢。
  
  「爹呀!你有什麼事非要找女兒,人家正在試穿如意坊的新襦裙,你瞧我這身新衫還沒繫上玉帶呢!走起路來就是不夠飄逸。」少了衣裙飄飄的美感。
  
  「是呀!有什麼話你就快說,吉祥樓的掌櫃還等著我挑玉、買幾件首飾呢!遲了他不耐等走人,剛到的好貨就被人挑走了。」她可不能再輸給朱家酒館的朱小小,老是被她打關外買進的美玉給比下去。
  
  一前一後兩名美得嬌艷的女子走進大廳,她們不先行禮問候雙親,反倒是一肚子怨言,怪爹娘讓人不安寧,為了一點小事擾了她們姑娘家大事。
  
  對她們而言,比美、比身家才是要緊事,爭妍鬥艷的裝扮自己才走得出去見人,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縣官的千金哪能比尋常百姓差,艷冠四方才能掙來好夫家。
  
  「咳!咳!女兒呀!妳們也不小了,為父的想—-」為妳們謀門好親事。
  
  單上南話才說到一半,不耐煩的大女兒單春霧即出言打斷,「有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我和陳家小姐約好了要去聽戲。」
  
  面對女兒的刁蠻,疼女兒的他訕笑地一抹汗,「好吧!我也不囉唆,有個貴人要娶妻,妳們誰想躍上高枝當鳳凰?」
  
  「貴人是誰?」
  
  一聽到能嫁入富貴人家,早想嫁人的姊妹倆一掃之前的冷淡,興致勃勃地追問。
  
  「呃……是……是樂……樂王。」他看了看妻子,硬著頭皮把婚嫁的對象托出。
  
  「什麼樂王?!」
  
  「那個傻子王爺?!」
  
  兩個女兒的震撼是必然的,單上南知道嫁個傻丈夫是委屈了些,不過……「一嫁過去就是王妃的頭銜,沒人與妳倆爭寵,喚當今聖上一聲父皇,將是何等尊貴的身份,要是爭氣再懷上孩子……」
  
  那可就貴不可言了,無人可動搖的地位,說不定連皇后都得另眼相看。
  
  「讓雨霏去嫁,我不要!」誰要當樂王妃,憑她的花容月貌進宮當貴妃都綽綽有餘,她才不要當傻子王妃。
  
  自視美貌過人的單春霧心性驕蠻,她認為牡丹怎能配牛夫,白白糟蹋了上天給她的好容貌,她死也不肯成為天城百姓們的笑話。
  
  「休想,一個傻子當我丈夫,我還不如去死!」心高氣傲的單雨霏一口回絕,表明了沒得商量。
  
  一個不要、一個寧死不嫁,這可教單上南頭大了。
  
  「妳們要不要再想一想,多做考慮,先不要往壞的方面想去,樂王傻是傻,可也表示嫁入樂王府後便是一人獨大,沒人敢管妳們,多少珠釵寶石、華服隨妳們取用,還不用侍奉公婆、看小姑臉色。」他盡說好話,試圖說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女兒們。
  
  「爹,你就省省心吧!別把主意打到我頭上,憑我的姿色,還怕嫁不到好人家嗎?」她不信除了樂王,她會覓不到條件更好的良人。
  
  事實上,妳是嫁不出去呀!千挑萬挑是人家挑妳。有苦難言的單上南只得把希望放在二女兒身上,「雨霏,妳……」
  
  誰知他才開口,一聲輕哼先起—-
  
  「哼!姊姊不要就推給我,爹就這麼偏心嗎?想替我收屍就把我嫁過去,不嫌晦氣我也認了。」
  
  一聽到「收屍」,他可嚇得不輕,「好女兒呀!別跟爹嘔氣,妳們都不願嫁樂王為妻,那讓爹怎麼跟皇后娘娘交差?我拍胸脯向小新子公公承諾會送個女兒進宮,這下子不就把人給得罪了。」
  
  開罪公公事小,若是出爾反爾惹惱了皇后,這一怪罪下來,他不僅升官無望,還有可能獲罪,頭頂這頂烏紗帽就要不保了。
  
  「要一個女兒嫁有何難,你忘了那賤人生的小賤人嗎?」何雲芳滿臉惡毒,口氣嫌棄地說道。
  
  他略微遲疑地嚥了嚥唾涎,「妳是指……呃……無眠?」
  
  「除了她還有誰?小賤胚配傻王爺不就是相得益彰的一對,別說你捨不得。」她眼神凶惡地一瞪,由不得他說不。
  
  「這……」他乾笑地直搓手,妻子的凶悍讓他不敢有一絲意見。

  ※ ※ ※
  
  「太過份了!老爺夫人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他們不怕有報應嗎?喪心病狂的只想到自己,全然不顧他人死活……」
  
  頭紮雙髻的稚顏丫鬟怒氣沖沖的走來,她邊走邊罵、雙眉橫豎,全無尊卑地指責老爺夫人的不是,一張臭臉彷彿是她被轉手賣掉,還賣入窯子裡,因此她義憤填膺、不甘受辱。
  
  她手裡提著裝滿紅花的小籃子,稍嫌吃力的走著,一間不算寬敞的小跨院植了幾株桃李,一名身形單薄的妍麗身影在樹底下清洗新摘的甜桃和酸李。
  
  為主子抱不平的小丫鬟走進住兩個人剛剛好,多一人就嫌擠的偏僻院落,一張停不下來的嘴仍在嘟嘟囔囔,似乎不把肚子裡的話全說出來,她會憋得腹痛。
  
  「……什麼天大的喜事,真要有那麼好,大小姐和二小姐不搶破頭,哪會輪到我家小姐?分明是柿子挑軟的吃,欺人太甚……」好事分不到半樁,禍事倒從天而降,老天爺不長眼,專欺好心人。
  
  個頭不高的冬雨難掩怒色,雖然事不關己,但她卻氣紅了眼,腮幫子鼓鼓的。
  
  「妳在咕咕噥噥什麼?是誰又給妳氣受了?瞧妳一大早像根小爆竹似的,快要把自個兒給炸了。」整張臉都是紅的,再紮個沖天辮就更像了。
  
  「小姐,妳還有心思取笑我,就要發生大事了,我看妳想笑也笑不出來,連哭都哭不出眼淚。」叫什麼……對!欲哭無淚啦!
  
  輕拭額上香汗,容貌秀麗的單無眠露齒一笑,「在妳眼裡,哪件事不是大事,妳就是愛大驚小怪,母雞不下蛋妳也慌得好像整窩雞全得病了,隔天死得一隻不剩。」
  
  這個冬雨呀!就是太孩子氣,老是長不大,動不動就大呼小叫,讓人著實為她傷神。
  
  「小姐,妳不曉得老爺、夫人剛剛為妳決定了什麼事,要是妳知曉了,肯定比我還要氣憤!」她氣呼呼地嘟著嘴,活似受了很多的委屈。
  
  「好了,冬雨,別把自己氣成酸果子,爹和大娘又做了什麼,讓妳不怕挨藤條地咒罵個不停。」她真的不希望再看到她因自己而受罰。
  
  一聽到「藤條」兩個字,剛及笄的小丫鬟不自覺的縮了縮身子,眼露懼色,見狀的單無眠不由得在心裡苦笑。
  
  雖然名義上她是縣太爺千金,可生母其實是服侍大夫人的小婢,因模樣秀美而被她爹看上眼,收為通房寵愛了幾年。
  
  連妾都不是的身份,可見有多辛苦,何況還有個妒心重的元配在一旁虎視眈眈,多有刻薄,生下一女後便一日不如一日,體弱多病,不久就因失寵而被打回原形,久病不治死於傭人房。
  
  而她空有小姐之名卻無小姐之實,看到她就想到她生母的元配夫人,怎麼有可能善待她,表面上做足了樣子,要下人們喊她一聲三小姐,私底下以欺凌、奴役她為樂,常以管教為名不給她飯吃。
  
  因此和兩個姊姊一比,她的身形就顯得薄弱了些,一如春水河畔的楊柳,一起風,整個人輕如柳絮,幾乎給卷到半空中。
  
  所幸人的韌性是可以培養出來的,在如此艱困的環境中,她還是摸索出一條生存之道,只要少頂撞、少出現在大娘面前,她所受的活罪就少一點,也能偷得幾日清閒。
  
  「不說不氣,說了我心頭直冒火!我剛才打從廳前經過,偷聽到老爺和夫人商議要把妳嫁給天城的傻子王爺樂王,犧牲妳替老爺打通官路。」傻子耶!這種男人還能嫁嗎?根本是賣女求榮。
  
  「什麼樂王?!」臉色刷地一白,她驚得滑掉手中的鮮桃。
  
  那個曾是天縱英才、智勇雙全的二皇子,如今是整日傻笑,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樂王?
  
  「聽說天城裡的高官大臣都不願將閨女下嫁,怕誤了女兒一生,紛紛佯稱有婚約在身,推卻婚事,只有像老爺這樣的小官才急著巴結,巴不得馬上和皇室攀上關係。」冬雨說得很憤慨,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她的意思非常明瞭,真正疼愛閨女的官員不會為了一己之私,而狠心割捨心頭肉,是非不分的只求自己發達,罔顧一入侯門深似海的悲涼。
  
  老爺的全無父女情教人心寒,嫁豬嫁狗也比嫁一個傻瓜好,一旦嫁入樂王府,她家小姐的苦日子才要真正開始,而且永無逃開的機會。
  
  「妳真的聽見爹爹要將我嫁入樂王府?是不是妳聽錯了?爹他不可能……」話到一半的單無眠無法再為爹爹說項。連親生女兒都視若無睹的人,他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小姐,奴婢聽得一清二楚,絕無耳誤,而且還是夫人的提議。她說,養著一個不事生產的人,不如讓她去做些有意義的事。」夫人的口氣是幸災樂禍,存心看人笑話。
  
  「大娘她……」她不由得苦笑,拾起滑落的桃子繼續清洗。「如果是由她口中說出,八九不離十是千真萬確,她一向對我小有微詞。」
  
  「什麼小有微詞根本就是把妳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看待,每隔幾天就顯顯官夫人的威風,要小姐做這做那,不時言語羞辱、動輒打罵,小姐的處境還不如奴婢快活。」至少她每個月還有薪餉可領,雖然少得可憐。
  
  曜陽王朝的奴婢制度採終身買斷和簽契約型,以幾年為限,冬雨家貧,家中食指浩繁,因此以十兩賣斷,賣身為婢。
  
  不過,管賬房的老管事還是會撥幾文錢當月薪,讓這些身世可憐的下人買買涼水,或是納雙新鞋,不致阮囊羞澀地穿得破破爛爛,有失縣太爺顏面。
  
  「瞧妳這嗆性子,比我還氣憤,大娘的為人妳還不清楚?咱們忍忍也就算了,別跟她一般鬥氣。」她們在她眼中是小指一搓便能搓死的螻蟻,拿什麼跟她嘔氣。
  
  「還要忍到什麼時候?她都要妳嫁傻子王爺了!小姐這一嫁是萬劫不復,再無回頭日。」小姐這一生還不夠委屈嗎?夫人真是太欺負人了。
  
  蛾眉低垂的單無眠纖指輕顫,任由凍人井水由指間滑過。「這是我的命,怨不得人。」
  
  嫁人是好事,可以擺脫大娘的凌虐和單府這座華麗的牢房,可是相對的,她要付出的代價卻是難以承受的一生,教人怎麼不欷吁。
  
  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有得就有捨,取捨之間捉捏難定。
  
  「小姐幾時甘願由人擺布了,我們釀製桃子酒和李子蜜餞不就是為了……」
  
  纖纖素手倏地捂住冬雨口無遮攔的嘴。
  
  「噓!小聲點,別讓旁人聽見,不然咱們就有苦頭吃了。」尚未達到既定的目標前,絕對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每一房、每一妻妾,包括單春霧、單雨霏這兩位小姐,每月都有固定的月銀可使,添購胭脂水粉、金鈿翠珥,個個穿金戴玉,光彩奪目。
  
  唯獨生母早逝的單無眠什麼也沒有,連居住的地方也是府裡最小的院落,以前是堆放柴薪用的,現在勉強是她遮風避雨的棲身之所。
  
  自幼便在大娘的欺壓下長大,她學會了一套求生之道,想要有朝一日不再讓人輕賤,她必須要有自保能力,攢足銀子以備不時之需。
  
  所幸大娘愛吃果子,老是刻意在她的院子裡吐出果核,以堆積垃圾為樂,因此不大的庭院便長出小苗,歷經數年長成結實累累的果樹。
  
  一日被大娘罰著抄寫千字文一百遍,她寫乏了便在桃樹下打盹,突地一顆成熟桃子往下掉,砸到她後腦勺,她抬頭一望,頓然靈機一動。
  
  既然有現成的果子可釀酒,何不試試!於是她花了三年的時間釀出甜而不膩的桃子酒,再佐以微酸的李子蜜釀,由冬雨偷偷地拿到外頭去賣,果真能掙得些許小碎銀。
  
  「怎麼又在弄這些上不了檯面的小玩意,天生的賤胚就是改不了卑賤的心性,爛泥扶不上牆。」尖酸刻薄的聲音先到,才見肥碩的身影跨進紅磚拱門小院落。
  
  「大娘。」一見來者,單無眠連忙由小凳子起身,福了福身請安。
  
  「誰准妳喊我大娘了?賤丫頭,妳只能跟僕佣們一樣稱呼我夫人。」憑她低賤的身份,還妄想是千金小姐。
  
  「是的,夫人。」她態度恭敬,不敢違抗。
  
  何雲芳滿臉不悅地朝她額頭戳去。「瞧瞧妳的窮酸樣,要姿色沒姿色、要身材沒身材,整日沒個分寸的和下人混在一起,我瞧了就心煩……」
  
  「夫人,別忘了那件事……」顯得氣勢比妻子弱的單上南輕扯她袖子,提醒他們來此的真正目的,還有要緊事要辦。
  
  她冷冷斜睨了一眼,自個就著圓椅一坐。「賤丫頭,算妳運氣好,我跟老爺替妳覓了門好親事,下個月初九是好日子,妳就八人大轎給抬過門,高興吧!」
  
  「敢問夫人是哪戶人家?為什麼這麼急?還沒納采、下聘……」她試圖拉回婚姻自主權,不想隨人擺弄。
  
  何雲芳不耐煩的一揮手,「叫妳嫁妳就嫁,哪來那麼多廢話?有人肯要妳就該偷笑了,還想挑三撿四,真當自己是身嬌肉貴的千金小姐呀!」
  
  「夫人若不給無眠一個明白,無眠不嫁。」她早知此言一出,大娘必然會責罰她。
  
  果然,一個巴掌聲立起,她白皙的面龐登時浮起五指紅印。
  
  「我養條狗都比養妳有用,妳以為妳能說不嫁嗎?我決定的事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妳識相點就給我自個兒上花轎,別讓我五花大綁地押妳上轎!」對她,她一點也不心軟。
  
  「夫人……」她怎能罔顧她的意願,強人所難?
  
  「夫人,妳別動怒,熄熄火氣,氣壞了身子可是跟自個兒過不去,讓我和她談一談。」面對妻子是一團和氣的單上南一轉身,立即擺出高高在上的官架子。「無眠,嫁人這事對妳有利無弊,妳不是一直想要我承認妳是單家的女兒嗎?」
  
  「這……」她真正想做的是讓娘親有個名份,供奉於單府祠堂。
  
  「現在機會來了,我不只讓妳以三小姐身份出閣,還給妳一筆錢,只要妳替我辦妥一件小事,事成之後,妳便可以拿著這筆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父親的話讓有意翱翔的單無眠心動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 00:01:31

第二章

  「啊——不要呀!不要再來追我,奴婢不是奶娘,不要脫我衣服……快放手,不要捉住我的衣服……嗚!人家還是黃花大閨女……你這傻子快走開,不然我打你……」

  一名花容失色的貌美侍女哭喪著臉,驚慌不已的拉著硬被扯開的衣襟,腳下的粉蝶繡鞋沾上泥土,跑不快的尖叫連連,不停地喊著求饒聲,最後還不敬的語出威脅。

  而在她身後追逐的是一位衣衫不整的白衣青年,身上的衣物早已不知染上何物而污濁,披頭散髮地呵呵傻笑,嘴裡還咬著女子一截被撕破的衣裳,似乎十分得意搶到「無價寶」。

  「我不是傻子,我是王爺,你不可以打我,阿陽說這是犯上,你要是打我就砍你雙手……呵呵!本王是好人,不砍人手,你快過來給本王爺抱抱,本王餓了要吃奶……」好大好圓的胸脯,他一定能吃得好飽。

  侍女嚇得直揮手,抱胸不放,「我沒奶啦!王爺,奴婢還沒嫁人,哪來哺育稚子的乳汁,你不能對我亂摸亂碰,我要叫人了……」

  「誰說不能摸、不能碰?阿陽明明說你是皇后娘娘送給我的奶娘,你要餵我,快點餵,本王喜歡你大大的胸脯。」看起來好好吃,奶量充足。

  看他舔著嘴,一臉饞相的樣子,她臉色白得快要哭出來,「夏侯侍衛他騙人,奴婢是來服侍王爺的日常起居,並非侍寢的妾侍,王爺別被壞人矇蔽了。」憑他那副傻相也想強壓牡丹,簡直是提籃子打水,沒著。

  真要讓他辱及了身子,她也沒臉見人了,姐妹們肯定笑話她葷素不忌,挑也不挑地給傻子破身,成了傻子娘。

  「你壞、你壞,不許說阿陽壞話,本王不吃奶了,要打你,打死你,壞嘴巴亂說話,打爛你的嘴,看你敢不敢再說阿陽是壞人……」心壞掉就要修一修,打碎了混泥巴再做一個新的。

  身材高大的男人散著髮,行為宛如五歲稚童,掄起拳頭追打個頭不到他肩膀的綠衫姑娘,像是在玩,又似孩子氣的追跑,一邊捶打一邊嚷叫。

  可是他的力氣奇大,不曉得要控制打人的力道,看似胡亂揮動的雙掌每捶一下就像要斷入骨頭一般,讓挨揍的人從骨子裡疼了起來。

  很快地,原本容貌姣好的侍女已渾身是傷了,這邊腫一塊,那邊淤紫一大片,下巴是拳頭印子,手臂、肩頸和臉全是被打的痕跡。

  痛得很嘔的侍女見四下無人,想反抽帚柄回手,趁機讓傻子王爺吃吃苦頭,可事情怪得很,她只要一有動作想做什麼,馬上反食惡果,重重的拳頭如影隨形地落在她身上,讓她只能抱頭亂竄。

  「救命呀!王爺要打死人了,快來人啊,誰來救救我……啊!好痛,不要再打了,王爺,拎月不敢了、饒了奴婢……嗚!我的臉……」人全死光了嗎?居然沒人出面幫她一下?

  偌大的樂王府雖然僕佣上百,輪班守衛的侍衛也有四百名,不過大多在府裡待久的人,深知樂王的小脾性,因此他一鬧起來沒人能阻,只能等他累乏了,自會倒地就睡,再由他的貼身侍衛抱回寢居休憩。

  所以大夥兒識相地躲得遠遠的,不去當那個不知變通的倒霉鬼,府有傻王已經夠不幸了,幹麼還自找苦吃,有事沒事閃遠點總沒錯,誰管新來的奴才死活,明哲保身方為上策。

  「你在哭什麼,府裡死了人嗎?我要掛白燈籠玩,白燈籠,快去找白燈籠來,所有的樹上全掛上白燈籠……」一下子生氣、一下子嘻嘻哈哈,他手舞足蹈地要玩燈籠。

  「不行啦!不能掛白燈籠,又不是……」她不敢說出來,怕是唯一死刑。「奴婢是哭王爺打人很痛,我的手骨快教你打斷了。」

  樂王是當今聖上的二皇子,他一無妻妾,二無子嗣,要是府裡高高掛起白燈籠,那是誰要薨亡了,是帝王后妃,還是當今太子?這是殺頭大罪,萬萬使不得。

  「真的很痛哦!那本王給你呼呼,用特製良藥治你的痛痛。」他討厭別人哭,她哭得很難聽。

  「什麼特製良藥……喔!不要,奴婢不痛了,王……王爺留著自個兒用……」一見他手掌攤開之物,拎月一陣惡寒往頭頂衝。

  樂王偏過頭,咧開嘴,「沒關係,本王還有很多,分你一點是本王的仁慈,你要快點上藥,痛痛就不見了。」

  「別……別過來,奴婢求你了,王爺……不要……啊……不要不要,快拿開,你的手不要碰我,奴婢不要,王爺放過我……」

  跌坐在地的侍女哭得抽抽噎噎,面容慘白地直喊叫,她潔白皓臂不斷地推撥,人如初遇五月暴雨的殘花,嬌弱地屈服於男子淫威。

  她哭得好不傷心,人都快厥過去了,一臉驚恐地只求逃出生天,不願落個名聲敗壞的不堪。

  「這裡是怎麼回事?鬧烘烘地全無規矩,成何體統?」不像話,真是胡來!

  八名唇紅齒白的公公在前頭開道,十數名衣裙飄香的宮婢隨侍兩側,眾人簇擁的一頂金鑲鑾轎中,垂穗金蔥的水波紋竹簾一掀,一名衣著華美的雍容貴婦在侍女的攙扶下步下轎。

  她款款走了數步,眼神複雜的看了看嘴角流涎的男子,似憂似惱地多了幾分心思。

  「娘娘救命呀!王爺他傻了,奴……奴婢不敢服侍,求娘娘慈悲,救救奴婢呀……奴婢會死的……」她再也不自作聰明,以為傻子好欺。

  「他真的傻了嗎?」一雙明艷的眸閃了閃冷芒,對此一說抱持三分懷疑。防人猶須三尺深啊!

  「傻了、傻了!皇后娘娘,他絕對是傻子,奴婢句句屬實,絕無虛言。」人要不傻怎會盡做傻事,她是活生生的見證。

  面容矜貴的美婦垂目一睨,「還不起來嗎?都幾歲的人了,還賴在卑賤的奴婢身上,真對她有意思就收入房,大庭廣眾之下行男女之事也不知羞恥。」

  明黃色鳳袍內繡雲紋,一身尊貴的女子面無笑容,冷目凝視坐在侍女腰際的傻氣王爺。

  「什麼是收入房?是不是收到房裡的櫃子裡?可她那麼大,櫃子塞不進去。」他語氣天真,十分苦惱櫃子怎麼塞人。

  「樂王,你的手在幹什麼?不就是中意她軟腴香嫩的身子。」說是孩子心性,卻也是男兒之軀,早該懂得情慾一事。

  樂王忽地一笑,高興不已的將大手從侍女的大胸脯上移開。

  「母后,她痛痛,兒臣幫她上藥,母后說兒臣乖不乖?」他又跳又蹦,渴望受到讚美的樣子,兩眼眨巴眨巴地,好不純真無邪。

  「你說你在替她上藥?」她眸光一閃。

  「是呀!母后,阿陽說兒臣很善良,要做很多很多的好事,我要做助人為樂的樂王。」大家都很開心的笑,他也笑。

  「你不覺得她模樣嬌美、身段妖嬈嗎?心口熱熱的想要親近她,剝掉她礙事的衣物。」朝雲皇后笑得慈祥,可眼底全無笑意。

  「熱熱的?兒臣沒有受風寒呀!母后生病了嗎?兒臣有藥治百病……」樂王說著的同時,兩手朝皇后的明亮朝服一抹。

  「這是什麼?」一股惡臭氣味傳入鼻翼,為維持帝後儀態,她僅眉頭一顰。

  「是藥呀!母后沒聽見嗎?小黃受傷的腳一抹上藥就好了,活蹦亂跳地在籠子裡吃核桃。」樂王笑得嘻嘻哈哈,渾然不知闖了禍。

  小黃是外邦使臣進貢的花栗鼠,皇上一瞧挺討喜地,便把它賞賜給小兒子,讓他有個有趣的小東西陪著玩。

  「拎月。」皇后語氣略重。

  眼眶淚水浮動的侍女哭聲低啞,「是屎呀!娘娘,王爺不知打哪弄來的,還溫熱著。」

  「什麼?是……出恭物……」她臉色一變,連連後退數步。

  一聽樂王抹了皇后一身屎,一旁的太監、宮女個個面色驚惶,連忙上前服侍,有人取來新袍子替換,有人手忙腳亂地換掉沾了穢物的鳳袍。

  香油輕灑,掩去難聞的屎臭味,灑上花瓣的淨水以帕子沾濕,輕拭素潔鳳腕,將不該存在的異味一併除去。

  一番折騰後,身居高位的皇后娘娘才稍緩霽色,未降罪一干侍從。

  「樂王,你太胡鬧了!怎可荒唐度日,不找個人來管管你,皇家顏面就要盡喪在你手中。」真傻?裝傻?她定要查個分明。

  「管我?」他眨著眼,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我有阿陽呀!他最愛管我了,不許我光著身子跑來跑去,還逼我每天默一篇文章……母后,兒臣頭很痛,不想讀書。」

  「不行,多看詩詞才能長智慧,而且夏侯只是你的近侍,沒法十二時辰都看住你,本宮想了個主意,讓你不失皇家尊榮。」她仔細觀察他面上細微神色,一絲一毫不錯過。

  「不依、不依,母后肯定又要處罰兒臣,兒臣沒做錯事,不受罰。」他耍賴地踢著腳,一副她若要他多做功課,他就要生氣了。

  皇后嘴角一揚,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不是罰,是好事,本宮見你年歲不小了,也該娶妻生子。」

  有個人形影不離的跟在他身邊,她不信他傻得毫無破綻。

  人能裝一時,不能裝一世,她倒要瞧瞧這樂王有多傻,連天賜的福份都要往外推。

  「娶妻生子是什麼?好不好吃?兒臣餓了,要吃飯。」他吸著大拇指,神色無辜。

  見他盯著自個兒隆起的胸口瞧,皇后微驚地以手一捂,掩去他直視的目光。

  「對方是單縣令的三女兒,叫單無眠,今年十七,姿色尚可,有一手好女紅,性情謙恭良順、溫婉可人,日後嫁入樂王府你可要好好疼惜人家。」她逕自說著女方的種種,讓他多少聽進去一些。

  「不懂不懂,母后在說什麼兒臣完全聽不懂,扇子我有好幾把,是父皇和皇兄送我的,我不要母后再給我扇子。」天氣又不熱,要扇子幹什麼?

  樂王一屁股往滿是沙土的地上坐下,他抬起臭腳丫子聞一聞,嫌臭又換另一隻腳,兩隻有點髒的鞋梆子一樣臭氣熏天。

  可是他樂得哈哈大笑,樂在其中地玩得起勁,還乾脆把鞋子一脫拿在手上甩著圈,沒點大人樣的傻勁讓人不免欷吁。

  「現在不懂沒關係,等你把王妃娶進門就懂了,她會告訴你怎麼做個頂天立地的王爺。」一顆棋子的重要性要看他管不管用。

  「鼎?哇!好重,兒臣搬不動,母后聞聞,很香。」樂王跳了起來,討好地拿起臭鞋子要讓人聞香。

  眉頭一皺的皇后倏地掩鼻,舉手示意小新子公公快攔住樂王。「你的貼身侍衛呢?怎麼不見他隨侍左右,又到哪偷懶了。」

  「貼身侍衛……哦!母后指的是阿陽呀!兒臣要吃桂花栗子糕,他上東街去買了……啊!阿陽回來了,他沒亂跑,你看雪綿綿又香噴噴的甜糕,兒臣最喜歡吃了。」他吸了吸口水,垂涎三尺。

  不遠處,一名膚色黝黑的清俊男子緩緩走近,他一見皇后鳳駕到來,不疾不徐地行君臣之禮,再退守於伸手搶食的主子身後。

  「夏侯,本宮為王爺訂了一門親事,他不懂事,你教教他,別在婚禮上給本宮鬧出事來。」她意含警告,要他看好愛鬧愛玩的樂王。

  夏侯萊陽恭敬地一揖,「是。」

  「還有,準備準備,替王爺布置好新房,該用的、該買的儘管跟宮中取款,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別讓人笑話皇室宗親寒磣。」她眼底有抹幾乎看不出的冷意。

  「微臣自當竭盡所能,讓王爺的大喜之日喜氣生輝。」熱鬧非凡。

  她微帶滿意的一頷首,「嗯,就交給你處理了,本宮出來好一會兒,也該回宮了。」

  皇后將事情交代下去,她看了一眼玩著手指的樂王,沒多逗留的上了鑾轎,一行宮女、太監護送她回宮。

  「王爺的大喜之日喜氣生輝?阿陽,本王覺得你在幸災樂禍。」生硬的咬牙聲磨出低咽。

  面色冷然的夏侯萊陽不改其色,取出一把象牙梳子為王爺束髮。「卑職失職了,又讓王爺蓬頭垢面見人,等王爺迎親日,卑職定讓王爺風姿奕奕地迎娶美嬌娘。」

  「夏侯萊陽——」碰的一聲,樂王南宮夜色手上的鞋子甩上隨身近侍的臉。

  ※ ※ ※

  樂王娶親是喜事一樁?

  不,天城的百姓們以看熱鬧居多,夾道列隊地掙得好位置,攜家帶眷的引頸眺望,看是哪戶人家的千金這般好心腸,敢嫁傻子為妻。

  皇家排場不同於尋常百姓,鑼鼓喧天先行,百匹汗血駿馬為前導,而後是童男童女數百名,手捧金銀飾品、珍珠瑪瑙,一車一車的皇上御賜送進樂王府。

  八人抬的花轎由健壯轎夫高高抬起,腳步沉穩不見搖晃,黃金絲線織成的轎錦金碧輝煌,轎頂有一百零八顆五彩寶石,漆紅的轎身同樣鑲滿鵝卵大小的夜明珠,更顯出皇家娶媳的氣派。

  一行近千人就為了樂王娶妃,鞭炮聲響徹雲霄,一身紅色蟒袍的新郎倌在宮廷禮儀師的指示下踢了轎門,可是卻一腳踢空,差點整個跌向轎裡的新娘。

  幸好新王妃的丫鬟機伶,及時伸手一擋,不然一對新人跌成一團能看嗎?

  而後是拜堂行禮,皇上主婚,皇后陪同在一旁,連一向禮佛勤快的太子也偕同太子妃列位出席,三叩首倒沒出什麼大亂子,除了樂王不小心踩掉了王妃的新鞋,讓她一腳高、一腳低,一跛一跛的走進新房。

  「太過份了,樂王明知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能出糗,他還故意踩住你的腳,讓你當場難堪,他分明是下馬威,要小姐別爬到他頭上。」哪裡傻了?根本居心叵測!

  「冬雨,你想多了,王爺應該沒多少機會見到這樣的大場面,難免慌了手腳,我們該以體諒代替責備,別用一般世俗眼光看待他的笨拙。」喜帕覆蓋下的嬌顏盈盈而笑,不以為忤地反過來安撫生性直腸子的陪嫁丫鬟。

  「可是那個雙腮畫得血紅的媒婆到底在急什麼?也不停一下讓小姐穿上鞋,後頭像有毒蛇猛獸追趕似的,硬是拉著你進房。」冬雨低下身察看小姐的纖纖玉足,見無大礙才放心。

  「大概怕我跑了吧!空房無人她也沒法交代。」她還能冷靜地自我解嘲,當是待宰羔羊前的惡趣味。

  單無眠表面上很平靜,其實內心惶惶不安,擺放在雙膝上的手微微顫抖,不若外表那般篤定,甚至是帶著一絲恐慌。

  畢竟是素未謀面的夫婿,又是腦子小有損及的皇子,裸裎相見的新婚之夜該如何自處,她是該全身僵硬地完成夫妻之事,還是背對背各睡各的,楚河漢界互不越界?

  當披上新嫁裳那一刻她就後悔了,怪自己太過衝動,居然為了日後全無拘束的生活而與父親做了交易,讓自己涉入難以脫身的泥淖裡。

  當初她太天真了,沒考慮周詳,貿貿然地點頭應允,現在想一想才知道做了蠢事!一入帝王家哪有可能說走就走,爹一個小小縣官豈能保她全身而退,到時他怎麼履行讓她游走四方的心願?

  從未出過遠門的她,一直想到娘親的故鄉走走,聽說那裡風光秀麗,一條錦江河竟有兩種風貌,一邊是黃沙漫漫的沙漠,雜草不生,一邊是草豐水沛、魚蝦滿簍的草原,風一低還傳來蟲鳴蛙叫聲。

  母親生前念念不忘的故園,她總是一遍又一遍說起心中的懷思,淚潸潸地盼有生之年能回去一趟。

  「老爺派了十幾個丫鬟和家丁日夜看守著,小姐能往哪裡跑,媒婆的膽子也太小了,咱們又沒翅膀,還能飛出重兵森嚴的樂王府嗎?」要跑早就在半途跑了,何須安安份份地被人用花轎給抬進門。

  冬雨一向直率,對小姐忠心,但有話直說的個性常為她惹來不少麻煩。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凡事多幾分謹慎就能少出紕漏,咱們進的不是尋常百姓人家,總要戰戰兢兢的揣著心。」不落人話柄。

  「好啦!小姐,我一定會少說兩句,免得人家說我們小門小戶沒規矩,雖然我還是為小姐感到不值,嫁了個傻子丈夫……」她為小姐叫屈。

  「噓!小聲點,好像有人從這邊過來了。」她聽見腳步聲和喧鬧的人聲。

  鬧烘烘的聲音從遠處逐漸接近,其中不乏語調如孩童的男人吵鬧聲,有人低聲安撫著,有人捂嘴吃吃竊笑,由模糊漸漸清晰。

  心頭一緊的新娘子揪著手絹,卜通卜通的心跳聲大到她幾乎要失聲呻吟,撲上胭脂的梨腮微微發燙,她屏氣凝神的靜待那一刻的到來。

  就連向來聒噪的丫鬟也噤聲不語,跟著緊張萬分,繃著一張清秀小臉不敢大聲吐氣。

  咿呀一聲,門板被人從外而內的推開,一名神色冷峻的黑衣男子跨步而入。

  「咦!你是……」冬雨見了來者先是一怔,繼而兩眼一睜。

  知道她想說什麼的男子早一步揚唇,「我不是王爺,王爺還在門口鬧彆扭,我一會兒就帶他進來。」

  怎麼這樣?存心耍人嘛!要不就別進來,不然先把外面那個大小孩安撫好,別讓人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差點嚇出一身冷汗。

  冬雨不滿地咕噥,聽得單無眠一陣好笑。她的確也是坐立難安,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麼,總覺得等待是磨人的煎熬。

  「……我說我不要進去,你沒聽到嗎?本王是樂王,是皇上的兒子,你要聽我的,不可以不聽我的話。」哼!樂王府裡他最大,誰也不能勉強他。

  「王爺所言甚是,但皇后的命令卑職不能不聽,請王爺早日就寢,別辜負花夜良宵。」他不要也不行,新王妃已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拿皇后壓我,你是壞人,阿陽是大壞人,從今天起我要開始討厭你,不跟你說話!」一個大男人居然孩子氣的嘟起嘴,還不停地跺腳。

  單無眠沒瞧見夫婿的孩子樣,倒是一旁的冬雨看得目瞪口呆,久久無法回神,雖然拜堂時已見識過,但不管看多少次,都讓人覺得驚訝。

  「王爺再討厭卑職也是得進房,王妃在房裡等你,王爺不可怠忽。」夏侯萊陽面無表情,冷然地將抱柱不放的樂王拉進新房。

  「本王不喜歡有人跟我搶被子,你叫她出去,自個兒找一間房睡,這張床是我的,我要獨占!」容貌俊秀的南宮夜色說著荒謬話,作勢推了推坐在床沿的紅裳女子。

  夏侯萊陽再次使用蠻力,將人押到床邊,並將喜秤塞到他手裡,強迫他掀開喜帕。「瞧瞧你的王妃,卑職告退。」

  他一說完正準備離開,眼角餘光瞄到一個淺黃色身影,他大步地走過去,伸手一拎,像拎隻沒重量的小貓似的,讓她半是飄、半是足尖踩地的大聲嚷叫。

  「該死的臭男人!你在做什麼?快把我放下,不要以為你比我高大我就怕你,我咬你……」冬雨氣憤地直蹬腳,張嘴就要咬人。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要留在這裡礙事?」他一臉的鄙夷,對她的愚昧小有蔑意。

  她為之氣弱,囁嚅道:「你跟我說清楚不就得了,幹麼不由分說的拎人……」

  聲音漸遠,闔起的門板冷風透不進,兩根紅燭燃著燈蕊,暗暗垂淚。

  相對無語的新人各坐一方,彷彿是風中吹不熄的燈柱,誰也沒開口,靜然的冷漠蔓延開來,新房內流動的氣流一度凝窒。

  就在單無眠決定該由她先開口時,一件男人的紅蟒袍突然朝她臉上擲來,她雖是一驚,手腳還算俐落的接住,一道巨大的黑影籠罩眼前的光線。

  「喂!聽說你是我的王妃,你會什麼?蛐蛐兒玩不玩,我養了一大窩,黑將軍和白將軍最英勇了,一口就能咬斷別的蛐蛐兒的頭。」他的寶貝要與她分享。

  「我……」她才一張開口,一簍子的黑頭蛐蛐兒往她身上倒,少說有上百隻。

  南宮夜色很得意地指著她膝蓋上最大的那一隻,「你不要亂動喔!它是會咬人的,我專門餵它吃肉。」

  「王……王爺,你不怕它們一隻隻逃走嗎?要趕緊把它們捉進簍子裡,不然會不見的。」她僵著身,軟嗓有點顫抖。

  他一聽,俊雅眉心一顰。「我不喜歡捉蛐蛐兒,你捉。」

  「什麼?我捉?」她驚呼。

  「就是你,怎樣?我是王爺,你要聽我的話,不可跟本王頂嘴。」他裝出王爺的氣勢,但亮晶晶的雙眸透出五歲孩童的淘氣。

  「可是這麼多,妾身怕捉不完……」一抬眸,入目的俊顏讓她心湖一顫,她忍住心頭莫名的悸動,盡量不讓臉兒發紅。

  原本她以為樂王是長相不雅的粗人,心智稚氣又痴傻,鐵定令人一見生厭,生不出好感,想以遠離他的方式減少兩人相處的機會。

  沒想到他生得如此好看,寬額方顎,眉目俊朗,髮黑如墨,深潭般的雙瞳映出冷月風情,鼻梁高挺,秀唇薄抿,無處不生風采。

  可惜他傻了,眼神俊目少了秋水般的神采。

  驚覺她瞧個男人瞧到忘神,臉皮薄的單無眠薄染一層紼色,嬌羞不已的低垂螓首。

  「沒有可是,本王的話就是命令,沒捉完前不許你睡覺。」想當他的王妃就要聽話,不能有二話。

  「這……」她遲疑了一下,臉上微帶為難,「王爺腳下踩死了一隻,那算不算?」

  他低下頭,看著黏在鞋底上、肚破腸流的黑頭將軍,霎時神色悲憤。「都是你的錯,你害死我的黑將軍!」

  她很想笑,還真的笑出聲,「王爺真是無理取鬧,明明錯在你卻怪罪妾身,妾身聽你的話一動也沒動,是你自個兒坐不住,成了殺蛐蛐兒凶手。」

  「你……你……」他指著她,臉色乍紅乍白,似乎想指責她牙尖嘴利,但傻氣的眼眸微閃幽光,他耍賴地一哼,「本王不管,叫你捉就捉,少了一隻就要你陪小白玩。」

  呵……她肯定會嚇得呼天搶地,面無血色、淚眼汪汪地跑出去,再也不敢靠近他半步……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 00:01:48

第三章

  「王爺,你來數數看數字對不對,每一隻都活蹦亂跳的,沒有少肢斷翅,勇猛得像西山老虎,能咬死體形比它大的蜣螂。」

  除了目瞪口呆,還是目瞪口呆,怔愕住的南宮夜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手揉了揉,再睜目一瞧,他以為看錯的幻象還在。

  當初他為了湊齊上百隻蛐蛐兒,連著三夜不睡在草叢裡撥找,露濕衣襟仍不眠不休,還被咬破幾個口,手指頭痛得握不住玉箸。

  可是她那雙棉花巧手卻像一朵蓮花似的,左右開弓地抬手一捻,繡花一般的左穿針、右縫線,蛐蛐兒們如探囊取物般手到擒來。

  而她素白小手竟然一點傷口也沒有,黑軀小蟲在她手心宛如溫馴的瓢蟲,蜷著肢節讓她放入簍子,不過一盞茶光景,他費心收集來的蛐蛐兒悉數回籠。

  不用數也看得出一隻不漏的回到簍子裡,光看她令人眼花撩亂的手勢,他就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打從心裡佩服她的大膽……

  等等,他的用意是嚇跑她,這會兒這一招不就不管用了?

  「你不怕蟲?」失策了。

  單無眠斂眉一笑,「妾身自幼愛與花草為伍,每到春耕時分,總有蟲蝶飛來棲息,妾身見了有趣,也就讓它們在花叢間穿梭。」

  她沒說所謂的花草是拿來釀酒用的,每年春天掉落的桃花能釀成春釀,果子成熟後又能製成桃子酒,一株桃樹能為她賺進五兩銀。

  只是酒釀和酒甕仍要銀子,扣除成本所賺不多,酒樓的老闆坑人,欺生凌弱,一壇酒低價買入,高價賣出,她和冬雨被訛詐了不少銀兩。

  身為縣府千金她卻從未過過一日小姐生活,她的吃穿用度和僕佣無異,有時還得挑柴燒水,替大娘和兩位姐姐洗衣服,她並不嬌貴,柴房、水邊的蟲鼠更多,她要是怕,只怕會換來更多做不完的事。

  「哼!有趣?」他不以為然的挑眉,嘴角多了一抹惡意的冷笑。「本王的小白餓了,你去餵它。」

  「小白?」是貓還是狗?

  南宮夜色露出憨傻的笑臉,指著床底下。「快點餵它,要是它餓慘了,連人都會吞下去。」

  「連人都會吞?王爺真愛說笑,哪有……嚇!這……這是什麼?」她彎下腰一瞧,頓然倒抽了口氣。

  「本王的小白。」他咧嘴一笑,只著單衣的他將兩手往腰側一擦,顯得神氣又非常稚氣。

  「可……可它是一條蛇……」她的大腿還沒它粗,真要張口一吞,她剛好可以填飽它的肚子。

  「是小白,它有七天沒吃東西了,再不餵它就要餓死了。」他毫無憐花之意,左腳抬高就往她沒肉的小臀踢去。

  「啊!」

  重心不穩的單無眠往前趴倒,目光正和一雙橙黃色的蛇瞳相對視,昂起的蛇頭吐著舌芯,近到她可以感覺它森寒的尖牙就要咬上她雪白的頸項。

  她真的嚇到了,飛快爬起地一把抱住他,雖然他一點都不可靠,還是個傻子,但聊勝於無,至少他是那黃金蟒的主人。

  只不過傻王爺的表情就有點耐人尋味了,嬌軟的女胴一貼在他胸膛,處子幽香暗送,他頸邊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指尖騷癢地往上一抬,幾乎要撫上她柔滑的青絲。

  只見他五指倏地收攏成拳,用力推開使人心煩的迷香,俊臉刷地一沉,薄抿的唇瓣扁成一條線。

  「要是怕就給本王滾出去,小白是本王的朋友,它很乖,不會亂跑,抱著它睡很冰很舒服,本王……我跟你說喔!它會說話,每天晚上都會嘶嘶地叫我。」他一下子大人樣,一下子又破功,換成傻裡傻氣的語氣,像個如假包換的傻子。

  「抱著它睡?」單無眠澀笑地撫撫自己發涼的頸子,心頭發軟地望著該長成俊雅非凡的夫婿。「既然是王爺的朋友,身為夫君的妻子,以後餵養小白的活就交給妾身,你別和它靠得太近,畢竟獸性難馴,哪天它生病了,錯認主人,恐傷及王爺的金軀。」

  原本是想驚嚇新進門的樂王妃,沒想到驚得說不出話來的人,竟是始作俑者樂王。他再度瞠目結舌,沒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她……她居然將一桌子煮熟的魚肉、全雞和蓮子、棗果一併餵食丈長的巨蟒,不畏蛇吻的輕撫它金黃逆鱗,語氣輕柔似在與之交談。

  而一向只與他親近的黃金蟒居然乖巧的任她撫摸,毫無威恫的凶狠樣,這連阿陽也做不倒,她卻不費吹灰之力的辦到了。

  他養它不是讓人馴服它,一月餵食兩回活物是要維持它的野性,如今倒真成了王妃的寵物,乖巧得只差沒搖尾巴諂媚。

  這情景看得樂王很不是滋味,他有氣難吐,再一次耍起「孩子脾氣」,將桌上的合巹酒倒在一身嫁裳的新嫁娘頭上,手舞足蹈的拍掌,哈哈大笑。

  他以為她會發火、怒不可遏地大罵他是個傻子,然後掩面痛哭地不願嫁個傻丈夫。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緩緩起身的她臉上並無怒意,她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輕擰一條濕巾擦拭他手上的酒液,眸心清澈得找不到一絲蔑色。

  「夜深了,王爺該就寢了,來,坐到床邊,讓妾身為你除去鞋襪,忙了一天也該休息了,王爺睏乏了,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單無眠當他是自己從來沒有過的弟弟,細心照顧他。

  這女人、這女人……黑瞳驀地一深,隱約聽出磨牙聲,「本王還沒吃飽,我餓了。」

  她咦了一聲,並未多問,「宴席的菜色不合王爺胃口嗎?妾身這就到廚房起火升灶,煮幾道開胃小菜……」

  「說了本王餓了還囉囉嗦嗦,等你煮好本王也餓昏了。」他惡聲惡氣地使壞,根本不給她好臉色看。

  「好好好,王爺別惱,今晚王爺就將就些,妾身這裡還有幾顆果子能充饑。」她輕聲安撫,不當他是胡鬧,使性子。

  雙囍紅燭高高放,照出一桌的盤空碗淨,原本準備給新人取用的佳餚全入了大蟒腸胃,一壺好酒也被王爺給灑了,真能入口的菜餚沒幾樣,只剩下些湯湯水水。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靈機一動的單無眠想起出閣前曾在院子裡摘了幾顆甜桃,多汁味甘、香味誘人,入喉滋味令人口齒生津。

  於是她拿顆正熟的桃子,指尖輕輕一劃,再一剝,果肉與果核便分開了。

  「餵我。」他張大嘴巴,等人服侍。

  她無所謂的笑笑,「是的,王爺,你小口吃,別噎著了。」

  「你話真多,本王長大了,用不著聽你的教訓。」他用力地哼了一聲。

  「是,王爺是昂藏六尺的大丈夫,妾身話多,惱了你。」她從善如流的回答,臉兒微紅的擦拭他滴落胸口的汁液。

  「你頂著那怪東西不重嗎?」南宮夜色指著她頭頂的鳳冠,忽覺礙眼。

  「還好,因壓了一整天脖子,早感覺不到重量。」其實是麻了,重得失去知覺。

  「拿下、拿下,別在本王面前晃來晃去,本王最討厭珠子碰撞的聲音。」他絕對不是可憐她,是吃了人家甜果子而已,少找她一些麻煩。

  「是,妾身這就卸下。」她走到梳妝檯前坐下,手指靈巧的取下盤著髮髻的重物。

  南宮夜色是該睡了,折騰了大半天累乏了身子,可是他微瞇的眸子卻瞪著她梳妝的背影,微惱她竟未如預料中驚慌而逃,還能怡然自得。

  他眼中閃過莫名情緒,對背著他的「妻子」有很深的不滿,她憑什麼能全無畏怯的和傻子當夫妻,一如尋常人家般相處,臉上毫無不甘和恐慌。

  驀地,一頭如瀑的及膝長髮流瀉而下,黑如烏木般光澤耀目,一柄桃木梳輕輕梳滑,輕緩而秀氣,彷彿男人的十指指入髮際間,揉撫那無瑕緞面……

  下身一緊的南宮夜色感受到一股熱浪往上衝,他在心裡低咒著,努力平息不該有的慾念。

  不過男人似乎有自作孽的傾向,明知旖旎春色是致命毒藥,卻克制不住內心的貪慾,由瞇視漸為堂而皇之的凝望,眼神專注的移不開視線,膠著在身側她那梳發的動作上,以及那抹青艷身影。

  「呃,王爺還不睡嗎?」單無眠略帶羞意的問。

  猛地被捉個正著自己在偷看,他有些惱怒的拉過錦被蓋住頭,「本王睡了,不許你吵本王睡覺。」

  她嫣然一笑,輕移蓮步來到床邊,「王爺得吐氣,別用被子悶著。」

  「本王最大,你少管本王。」他側身不理人,像是在生著悶氣。

  「是,王爺最大,妾身哪敢多嘴,你愛怎麼睡就怎麼睡,只要你覺得舒適就好。」她將被子拉下三寸,露出一顆黑色頭顱。

  夜深人靜,單無眠不需要人伺候的脫下嫁裳和繡花鞋,穿著單薄的單衣從床尾爬上床,小腳如玉的跨過男人大腳丫,徐緩地躺在床的另一邊。

  她的臉是燙紅的,心口狂跳不已,纖指拉開錦被的一角悄然滑入,怕人聽見衣物和床鋪摩擦的窸窣聲,羞得不敢見人。

  她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只能謹守婦道,與夫同睡一榻。

  突地,一隻重臂往她腰上一放,她嚇得差點失聲大叫,身子僵直得像塊木板,由著張開的大掌滑過細腰,停在稍嫌薄嫩的大腿上。

  「你太瘦了。」

  天外飛來一筆嫌棄的低語,近在耳畔,她僵硬得不曉得該做何反應。

  「你都沒吃不餓嗎?」她這身瘦肉,他手掌一掐就沒了。

  「沒關係,一、兩餐不吃無妨,妾身習慣了。」餓個幾回是常有的事,大娘常藉故打翻她的餐食,以此凌虐她的腸胃。

  「習慣了?」南宮夜色的語氣很沉。

  驚覺失言,她尷尬笑笑地改口,「是妾身不餓,多謝王爺關心。」

  「誰關心你了?少往臉上貼金,本王不想明天一早醒來,身邊躺了一具全身冰冷的死屍。」他咬著牙,裝出不在乎她死活的樣子。

  單無眠會心一笑,她知道自己嫁的丈夫不壞。「王爺,你是善良的好人,老天爺不會一直虧待你的,好人會有好報。」

  「善良的好人……」他低喃著。

  紅燭燃了一半,睜目不眠的南宮夜色在心裡苦笑。好人通常不長命,良善之人總被欺,老天爺若有心,又怎會眼睜睜看惡人橫行。

  長夜漫漫,黑暗中一雙銳利的瞳眸迸出冷厲光芒,似夜行的豹,凶猛無比。

  身側傳來規律的呼息聲,顯示睏乏的人兒早已入睡,藉著微亮的月色,他仔細端詳名義上為「妻子」的女子芳顏。她秀妍端麗的容貌並不出色,後宮嬪妃任何一人都勝她姿色三分。

  可是她有種沉靜秀雅的美,不特別張揚,恍若拂動細柳的清風,雖然很淡、很輕,好像不存在,可是仍輕柔地拂過心田。

  「你動心了?」

  因為看得太忘神,沒察覺床前立了一道人影,南宮夜色不悅地顰起眉。

  「你話太多了,夏侯。」此時的口氣,絕非是身為傻子的樂王。

  「王爺喜歡王妃天經地義,夫妻敦倫美事一樁,王爺別太累了。」聽似無起伏的語調中隱含一抹戲謔。

  「夏侯萊陽,你來看本王笑話嗎?」他聲音壓得很低,由齒縫迸出,不想驚醒枕邊人。

  是。他沒把實話說出口,「王爺意下如何,她是我們該防備的人嗎?」

  頓了一下,他略微思索,「再試她幾回,本王不信她毫無心機。」

  「好,那我再查查她父親那一邊,與皇后扯上關係的人少有善類。」月光下,夏侯萊陽的神色冷若寒石。

  ※ ※ ※

  「小姐、小姐,奴婢來伺候你了,你起來了沒?王爺有沒有打人?你要不要緊?奴婢來救你……啊!好痛,什麼東西擋路……」好硬,她的腦袋瓜子快撞破了。

  一道橫衝直撞,看也不看路的小小身影邁著小短腿,飛快的奔走在青石板路上,邊跑邊高聲喊著,讓人不注意她都很難。

  一整夜提心吊膽的冬雨根本不管王府裡有什麼天大地大的規矩,心裡只有小姐的她天剛濛濛亮,便匆匆忙忙地起身著衣,路況不清的走兩步,跌一步,跌出一身的青青紫紫。

  可是她也不怕人笑話,照樣邁腿急奔,在迷了幾次路,終於找到王爺、王妃就寢的新房。

  樂王府雖不比皇宮內院,不過也幅員甚廣,東起水雲閣,閣閣相連至最西邊的雲雨居,院落與院落僅用半人高的磚牆隔開,每個院子又長得差不多,難怪她找得眼睛都花了,頭暈腦漲不辨東西。

  為了省時,她是低著頭猛衝,誰知直直的廊道上竟出現一堵肉牆,停不住腳的她冷不防撞上去,當下額頭發紅、眼冒金星,差點被撞飛出去。

  幸好有隻有力的臂膀及時拉住她,否則這一飛就要落入身後的荷花池。

  「新婚燕爾,枕畔纏綿,歡情正濃時你想去打擾?」不識相的丫鬟。

  頭頂傳來冷冷的男音,回過神來的冬雨抬頭一看,一張不快的晚娘面孔露了出來,「怎麼又是你?陰魂不散像個鬼,我走到哪裡都能遇見你,說,你是不是跟蹤我,想趁機占我便宜。」

  「占你便宜?」夏侯萊陽眼角抽了抽,面冷的一睨鼓著雙腮的小爆竹。「起床前照過鏡子嗎?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貌,你是何者?」

  冬雨沒念過書,大字不識三個,聽不出他話中的嘲諷,但隱約知曉他在嘲笑她長得不美。「那你在這裡幹什麼,想偷看我家小姐沒穿衣服的樣子?」

  聞言,他這下連嘴角也一抽了。「我是王爺的貼身侍衛,王爺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冬雨一聽,狠狠地倒抽一口氣,「你……你不要臉、下流!人家在閨房內,你竟也站在一旁……呃,侍衛,那我家小姐的身子不就被你看光光了?」

  「……」夏侯萊陽無言。非禮勿言、非禮勿視、非禮勿……動,她不值得他動手殺之。

  貼身侍衛的職責是保護主子的安危,主子去什麼地方他就跟到什麼地方,一切以主子的安全為上,個人生死置之度外。

  但是到了這丫鬟的口中全曲解了,她把忠貞的行為看成猥褻行徑,誤會貼身侍衛保護主子的忠心,還把他想成是窺人春色的春宮,這……好一顆豬腦袋,要來何用?

  夏侯萊陽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一個魯莽又沒腦子的丫頭會令他啞口無言,動了殺念。

  「你們在門口吵什麼?吵得我想好好睡一覺都不行,要本王把你們一個個拖去砍頭才肯安靜嗎?」噢!他頭好痛,快爆開了。

  臉色發青的南宮夜色精神不濟地拉開門,不分青紅皂白的先扯開喉嚨罵人,他面容略顯憔悴,腳步浮動,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有些體力不支。

  新婚夫妻又晏起,氣虛體弱的打擺子,這說明了什麼?大家心知肚明,用不著言明,王爺的洞房花燭夜好不綺情,縱夜狂歡。

  多麼令人遐思的情景,一頭虎豹強壓海棠,蓬門今始為君開……開……

  只有一人除外。

  「小姐,你有沒有傷著?奴婢來救你了!」冬雨一馬當先,門才開一條細縫,她人小、個小的朝王爺腋下鑽過。

  救她?

  南宮夜色冷眸一厲的瞇起,滿心不豫的瞪視那淺黃色身影。樂王是傻子不是夜夜磨刀的屠夫,她當他是什麼十惡不赦的江洋大盜,還是殺人越貨的土匪?居然喊著要救人。

  該被拯救的人是他,她家小姐的睡癖還不是普通的差,還有抱著「枕頭」猛蹭的壞毛病,他一夜被她煩得虛火上升,只得猛灌白酒降火。

  只是酒一入肚,乾火轉烈火越燒越旺,要不是他苦苦壓抑、把持得住,他苦裝多時的假象就要露餡了。

  「沒想到王爺這麼虛。」果然中看不中用,外表會騙人。

  他猛地回頭,瞪目,「你嘗過一劍穿心的滋味嗎?我可以成全你。」

  「可憐的王妃肯定不成人樣,經過王爺一夜的折騰……」啊!辣手摧花魔,竟硬生生的折損一朵好花。

  「夏侯萊陽,你思春了嗎?要不要本王替你賜婚?」環肥燕瘦、文君新寡,他送他一群正值虎狼之年的饑渴女子。

  眼底微閃笑意的夏侯萊陽面不改色,「王爺沒碰她?」

  「我看起來像是餓了很久的急色鬼嗎?」再美的女人他不是沒遇過,還不是一樣坐懷不亂。

  「難說。」對王爺認識不深的人,大概會認同此時的親眼所見。

  「你……」他膽敢懷疑他超凡入聖的品性。

  「王爺應該沒瞧見自己此刻的神色吧!縱欲過度、面色偏青、眼中濁白……王爺要卑職繼續形容你房事過度的模樣嗎?」身為下屬,他謹遵上意。

  「我宿醉。」南宮夜色咬著牙,說出令人難堪的愚行。

  「噢。」他全無表情的輕噢一聲。

  「噢是什麼意思?看得出你心裡很樂。」他越慘越能取悅他。

  「很好。」兩個字。

  「很好?」

  「這樣才能顯現出王爺的無能、沉迷女色,讓有心人不再對王爺嚴密監控。」他這副萎靡樣適得其所。

  南宮夜色深幽的黑瞳一閃,「皇后娘娘派來的眼線還在嗎?」

  「左邊第三棵槐樹下,提著水桶灑掃的中年男子,右手邊正用抹布擦拭欄杆的婢女,還有想爬上你的床,最後被你嚇得落荒而逃的侍女拎月。」他列舉三名,其他數人觀察中。

  十五歲生辰那夜是南宮夜色人生的轉折點,他由意氣風發的二皇子一夕成長,轉變為時時提防他人算計的驚弓之鳥,無時無刻不擔心一條小命就此滅絕。

  樂王生母雩妃紅顏薄命,承歡龍寵不勝負荷,芳華正盛便因病早逝,憐惜稚兒無母的皇后便年年送來壽桃,長壽麵,為他祝賀。

  那一夜同樣是歡慶壽辰,歌舞升平、通宵達旦,不疑有他的二皇子吃下壽桃,初時並無異狀,只是面色潮紅了些,眾人以為他飲酒過度而沒放在心上。

  誰知隔日竟腹痛如絞,嘴邊還滲出黑色血絲,他沒撐幾時便陷入昏迷,面色灰白,身體也越來越冰冷。

  這是中毒的跡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可是召喚而來的魏太醫卻睜眼說瞎話,謊稱是身染惡疾,不久於人世,藥石罔效。

  堂堂二皇子,皇上的親生兒,居然救也不救的就放棄,不是存心要他的命嗎?

  其實只要有剛正不阿的官員用心查辦下去,便不難查出是皇后下的毒手,為了鞏固太子的皇位,她不惜毒殺喊她母后的庶出皇子。

  可是當朝沒人懷疑曜陽王朝第一神醫魏太醫的醫術,包括聖明的皇上在內,皆深信不疑,他怎麼也不可能疑心結縭近二十年的皇后,在他心中,她始終端良賢淑,是有量的後宮之主。

  當時,已是近侍的夏侯萊陽深夜潛出宮去,向雩妃之父,也就是二皇子的外公求援,這才請出宮外高人相助,救回二皇子瀕危的一條命。

  而後唯恐皇后一計不成,復生一計,欲置人於死地不可,南宮夜色在近侍的獻計下裝傻,以傻子模樣示眾,掩去天生才智。

  樂王不是傻子,他的傻是裝出來的,他這一裝就是九年,沒人看出他並非真傻。

  只是皇后仍不放心,怕之前下毒沒殺死他,擔心他只是裝傻,擔心哪天他又清醒過來,太子的皇位便岌岌可危,因此私底下派出不少人潛伏樂王府,以便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皇后對本王的厚愛真是無以為報,她這番心思要算計到何時?」南宮夜色神色陰鬱,淡淡暗影流轉於眉宇之間。

  「直到有一人榮登極樂為止吧!瞧,她不是又為你送來美嬌娘,撫慰你寂寞長夜。」枕畔相依,只羨鴛鴦不羨仙。

  南宮夜色沒好氣的一哼,「麻煩。」

  「不過那個護主心切的丫鬟倒是有趣得很,讓人想整弄整弄一番。」他假意扶著腿軟的王爺,一步一步地往內室走去。

  名為近侍的夏侯萊陽不僅是保護樂王的貼身侍衛,同時也是為他出計獻策的重要軍師,年紀輕輕卻足智多謀,只年長樂王一歲,平時代替樂王向外連絡事情。

  兩人以主子、下屬相稱,實則親如兄弟,彼此間互相信任,沒有秘密,南宮夜色願將生命託付手中的生死至交。

  雖然有時南宮夜色很想宰了他,因為他的「直言」非常不中聽。

  「不要玩出人命,隨你怎麼整弄,可別玩到最後把自己賠進去。」難得見他對某事感興趣,興味十足地掛在嘴邊談起。

  「王爺是在指自個兒嗎?卑職以為昨夜就能看到驚慌不已的王妃淚奔,沒想到竟是風平浪靜的一夜,王爺與王妃同榻而眠。」他能忍受細作近在枕邊?

  南宮夜色臉色陰沉,冷鬱不張。「我錯估了閨閣千金,她根本不在預料之中。」

  「那麼王爺想……」怎麼處置她?

  「啊——」

  一聲尖銳的叫聲劃破天際,驚悚駭人,由王爺寢居傳出,交談的兩人面上一肅,隨即一前一後朝內奔去。

  尤其是傻子王爺衝得最快,第一個奔回寢房。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 00:02:04

第四章

  「冬雨,小聲點,別驚擾了王爺,這沒什麼大不了,你不要大驚小怪。」單無眠今天才知道丫鬟的尖叫聲有多高亢,幾乎要震破她的耳膜。

  「小……小姐,有血!好多的血……」怵目驚心的血紅渲染了一大片床褥。

  她一聽,困窘得滿臉通紅。「這是正常的事,每個姑娘家必經……」

  不等小姐說完,臉一白的冬雨便呼天喊地的叫嚷,「根本是殺人嘛!王爺太可怕了,居然讓小姐流這麼多的血,他不是人,是畜生,老天怎麼不下道雷劈死他?殺千刀的沒天良……」

  「不是啦!冬雨,你誤會了,這血是……呃,女子成年的象徽,表示可以生兒育女了。」這……真教人羞於啟齒。

  「小姐不要怕,冬雨保護你,那個禽獸王爺要是敢再碰你一下,奴婢就跟他拼命!」就算拼得一死也不足惜。

  「我……」她想解釋,可是性急的丫鬟壓根聽不進半句話。

  新婚之夜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偏她昨夜睡得太熱,忘了每個月的這件事,才會來不及處理,讓血染成患,教人誤解。

  如今她是有口難言,說不出難為情的事兒,倒讓冬雨給嚷嚷開來,她要無地自容了。

  「誰說王爺是禽獸?哪個不要命的傢伙敢評譏本王,把他的頭給砍了!」人在府中坐,禍從天上來,他什麼也沒做,居然成了無惡不作的大淫賊。

  一見禽獸……樂王怒氣大發地喊著要砍人頭,聲音大、膽子小的冬雨怯弱的一縮頸,往小姐身後一躲,生怕自己腦袋會不保。

  她這舉動讓看在眼底的夏侯萊陽在心裡笑開了,不過他仍面冷地看不出表情,一如盡忠的侍衛,隨時跟在王爺身後。

  「王爺息怒,小婢一時錯口,沒有認清王爺敦厚的為人,稍後妾身自會管教一番,不讓她口生是非。」丫鬟犯錯,主子承擔。

  敦厚?南宮夜色神色複雜的一擰眉,「她罵本王,本王饒不得她,叫她學狗爬……」

  某人忽地輕咳一聲,一臉憨怒的南宮夜色不著痕跡地往後一瞟,別有深意。

  「算了,本王今天心情好,不罰她,可是她哇啦哇啦地吵到本王,本王要知道她在吵什麼,不說清楚就罰,罰她捉一百隻青蛙給本王玩。」他揚高下巴,頭往後仰,學人用鼻孔睨人。

  「一百隻青蛙?小姐,奴婢不敢!」她最怕噁心的綠色小蛙了,黏糊糊地,手上滿是腥味。

  單無眠淺笑地拍拍她的手,澄淨水眸輕輕一睞,「王爺,蜀犬吠日不用往心裡擱,小婢她看錯了,才會一時情急的哇哇大叫。」

  「看錯什麼?本王的寢室是養了老虎還是豹,她叫了一聲把本王嚇到,本王很不高興。」他嘟起嘴,佯怒。

  「這……」她薄嫩臉皮嫣紅一片,不太自在地拙了口舌。「女孩家的小私密,王爺不必知道得太細。」

  「哼!我是王爺,你敢隱瞞,是不是你也要捉一百隻青蛙,讓本王水煮青蛙、燉青蛙湯、炸青蛙?」叫得像殺豬還說是小事,都當「傻子」好欺嗎?

  單無眠為難地露出一絲窘色,「王爺大概沒見過,是妾身的葵水來了。」

  「葵水?」他先是不解其意,繼而頓悟的在心底惱怒,耳根不自覺地發燙。

  搞什麼東西!不就是女人的……呃,血,瞧那丫鬟沒分寸的大叫,簡直是愚弄人,他還當皇后的人馬潛入樂王府,拿他的新王妃殺雞儆猴,好看他的反應。

  不可否認地,見到「妻子」平安無事,南宮夜色的確是鬆了一口氣,不過他還是有被戲弄的感覺,略微不快的氣惱在心。

  嫁進府裡才第一天,這主婢兩人已讓人頭痛萬分,全都不按牌理出牌,言行舉止皆在意料之外,教人想原轎送回,省得哪日被她們攪得天翻地覆。

  「什麼?是小姐的葵水來了呀!害奴婢嚇了一大跳,那麼大的一攤血,王爺要有多粗暴才能……」真要是男女行歡,不死人才怪。

  「冬雨。」單無眠無奈的低喚,阻止她對王爺不敬,以及……

  但是太遲了,兩個進屋的男人順著冬雨手指的方向一瞧,刺目的艷紅讓兩人同時「啊」了一聲,瞠目地又把視線轉向她。

  那是一種驚駭的眼神,不敢相信一名女子的體內竟然能流出驚人血量,而且不只一天,是接連四、五日,她怎麼不會失血過多而亡?

  「小姐,奴婢立即將沾了穢血的床收拾乾淨,你和王爺到花廳談心,聊聊院子裡的花開了幾朵。」知道逃過一劫的冬雨趕緊將主子請出內室,她盡奴婢的本份整理凌亂床鋪。

  她當然不指望傻子王爺能與小姐風雅詩詞、彈琴作畫,只求他快點離開,別讓她羞愧不已,擔心會掉了腦袋。

  「王爺,容妾身梳理一番,一會兒我陪你到花園玩。」單無眠委婉地請求,面無虛色。

  南宮夜色看了看那攤血,又瞧了瞧她洗去脂粉的蒼白臉色,破天荒心軟地放她一馬,「別讓本王久等了,不然本王拿你當人體陀螺。」

  「是的,多謝王爺,妾身不敢延滯。」她福了福身,禮數做足。

  「聽說你是本王的王妃,你叫什麼名字?」突然問起,連他自己也大吃一驚。

  「姓單,名無眠。」她簡單說道,並未報出父親的官名。

  「好,以後本王就叫你無眠。」他施恩般的一仰首,闊步昂行。

  ※ ※ ※

  一切比照皇宮奢華的擺設,山水鳥獸畫的青花瓷有半人高,銀貅、金貔、玉麒麟,銅鑄的狻猊重達百斤,一屋子的稀世珍寶。

  看得出是皇上的賞賜,極其寵愛才智不如從前的樂王,若是樂王本人,定是不會擺放「不好玩」的死物,因他以玩樂為主。

  冬雨一邊鋪著床,一邊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珍奇寶物。她一個小小丫鬟沒財沒勢的,真要碰壞屋裡任何一件珍寶,她賣身一輩子也賠不起。

  而在這時候,單無眠也在屏風後頭換好衣物,長髮綰起盤成垂馬髻,一支木梳別在髮際,別無其他飾品,一身清雅的走出。

  她不愛穿金戴玉,一妝匣是父親在她出閣時臨時湊出來的,有金釵、銀簪、玉耳墜等,質地不算好,但也不致差到哪去,只是拿人多少就得還人多少,她怕一旦用了,日後是她還不起的代價。

  「小姐,你跟王爺圓房了沒?」

  冬雨脫口一問,驚得她家小姐一個踉蹌,絆了絆腳。

  「我再說一遍,王爺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別再用輕蔑的態度待他。」

  「小姐,你老實跟我說沒關係,這裡又沒有外人,你們同床共蓋一被睡了一整夜,真的什麼事都沒發生嗎?」一男一女耶!不是姐妹或兄弟。

  單無眠輕聲嘆息,失笑地一點丫鬟額頭,「這種事我需要騙你嗎?王爺雖是昂藏男兒身,可心性仍稚氣得很,哪懂得夫妻之間的床第事。」

  「什麼?王爺他不行呀?」冬雨頓生同情,本就心善的她可憐起「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樂王。

  「以後別把他當仇人看,他不是故意讓自己變傻,我們要心存憐惜,對他好一點。」世人皆瞧不起他的傻,實在傷人。

  冬雨點頭。「好,小姐怎麼說,奴婢就怎麼做,奴婢一起陪小姐照顧王爺,給他當靠山。」丫鬟志氣大,拍拍小胸脯允諾為忠婢。

  主婢倆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落入涼亭裡的男人耳中,習武者的耳力向來敏銳,能聽百尺以內的細微聲響,加上兩名女子以為四下無其他人,談話聲難免揚高了些,教人聽得一清二楚。

  背脊挺直的貼身侍衛夏侯萊陽冷面如昔,可依然能感覺得出他在笑,而且笑得滿開懷。

  而蹲在地上打陀螺的傻子樂王卻是一臉鐵青,陀螺打得特別用力,才甩了幾下就玩壞好幾顆陀螺,他握線的手很想甩上某人的臉。

  「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也想當本王的靠山?她們憑什麼?簡直是不自量力。」口氣大的人死得快,棺材裡裝的都是大話連篇的笨蛋。

  「王爺,你的臉色太猙獰,請咧嘴笑,皇后的人正瞧著你會嚇哭小孩的臉。」被人說中痛腳也犯不著惱羞成怒,「不行」的男人多得是,不差他一人。

  南宮夜色牙根咬緊一扯臉皮,露出類似「笑」的恐怖表情。「把那個口無遮攔的丫鬟給本王帶遠點,本王不想失手殺了她。」

  「忠言逆耳,這世上說實話的人太少了……」他倏地伸手一攫,接住王爺「不慎」彈出的陀螺。

  南宮夜色冷哼,「我開始懷疑你是皇后派來的臥底,目的是讓本王氣急攻心、久痾難治。」

  「卑職亦有同感。」他看似低視王爺的動靜,實則頷首贊同。

  「你……」

  正當南宮夜色想藉著打出陀螺的手勢襲向身後的近侍時,一陣淡雅清香先至,他橫眉一豎瞪了一眼,席地而坐玩起奄奄一息的毒蠍。

  想要他死,還有比這時更順手嗎?

  「王爺,你怎麼坐在地上?衣服會弄髒。」單無眠只瞧了一眼他手中的蠍子,便信手一拈,丟進綠波盪漾的拱橋下。

  一隻斑斕大魚躍起,一口吞下致命毒蟲,魚尾一擺,游向綠水間。

  這一幕真教人大開眼界,至少夏侯萊陽是驚訝不已,他冷然瞳眸閃過少許波動,為王妃的膽大佩服萬分。蠍尾一螫,絕非小事一件可開脫。

  而撇嘴輕哼的南宮夜色早對她有此舉動少了訝異,經過她舞手捉蛐蛐兒、熟練馴化黃金蟒後,他不認為她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他真是小看她了,低估「對手」的實力。

  「我餓了,想喝奶……」樂王又故技重施,借由襲胸動作試她底線。

  誰知他才一伸手,他的王妃居然大膽到敢拍開他的手,還用哄孩子的口吻教訓他。

  「王爺已經是大人了,不能再動不動就扯人衣服要奶喝,那是不對的,你要學著聰明點,當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別讓人取笑你長不大。」他追著人要奶喝的壞習慣一定要改,她會夙夜匪懈地盯著他不再犯。

  他一怔,差點忘了他扮的是傻子。

  「大人也可以喝奶,不信你問阿陽,我常看他抱著不同的女人在吸奶,她們一直喊不要、不要。」

  有那麼一瞬間,南宮夜色彷彿在「妻子」身上看到雩妃的影像,她們的身形是重疊的,嗓音清柔地告訴他何謂對錯,要他牢牢記住——「莫以善小而不為,莫以惡小而為之。」人要對得起天地良心。

  其實母妃死的時候他還小,根本記不得她是何樣貌,可是無眠柔美的臉龐一靠近,他幾乎立即想起他那薄命的娘親。

  不過他很快的回過神,成功地扮演傻子的角色,並且將嘲笑他無男兒雄風的近侍一軍,讓他落入和他一樣難以自處的坑洞裡。

  「原來是有樣學樣,難怪了。」冬雨一臉鄙夷地喃喃自語,聲音雖小卻逼得夏侯萊陽不得不出面自清。

  「王妃,王爺傻了,老是把作夢當真,卑職請太醫過府幾趟仍無法根治,太醫說了這是心火虛,妄想成癖。」想玩到他頭上,想都別想。

  單無眠眼神一避,似對此說法小有疑慮。「夏侯侍衛多心了,你只管保護好王爺,別讓人傷了他,至於你的私德如何,旁人無從置評。」

  他一聽,冷顏驟地黑了一半,「王妃,卑職的私德絕對禁得起評論。」

  她笑了笑,並未正面回覆,只道:「王爺,不可以再學夏侯侍衛了,不然妾身會生氣,把你覺得好玩的事物全給收起來。」

  表面在賭氣的南宮夜色在心底笑開了,終於讓占上風的軍師吞下敗字。「我是王爺,你不可以管我。」

  「夫妻是一體的,王妃跟王爺一樣大,而且妾身不是管你,是教你做個受人尊敬的好人,我們會痛,別人也會痛,誰都不做壞事就不會有人痛了。」她用淺顯的字義教導他做人之道。

  誰都不做壞事就不會有人痛。這句話深深地打入南宮夜色的心坎,他微帶苦澀地抿緊薄唇,以手遮目,怕人瞧見他眼底深沉的痛。

  若是不做壞事就不會有人痛,那麼皇后的狠心又算什麼?她千方百計地欲對他不利,不顧皇家子嗣日漸稀薄,執意推太子上帝位而狼子野心。

  他無意去爭,可她不信,處處擱著小人心,防他如防虎,時時憂心虎會噬人,太子的皇位終將不保。

  「王爺,你怎麼了?眼睛進沙了?讓妾身瞧瞧。」他突然太安靜,讓人很不習慣。

  聽到真心關懷的清嗓,南宮夜色閉眼的握住撫向他面龐的柔嫩小手。「本王要當壞人,不當好人,他們會欺負本王,本王不要被欺負!」

  單無眠一聽,眼眶微濕,心疼地抱住孩子心性的夫婿。「王爺不怕,妾身保護你,誰再言語傷人,妾身粉身碎骨也要為你討公道!」

  「……粉身碎骨嗎?」嗅著幽然馨香,南宮夜色靠在酥胸上的臉龐揚起一抹無聲的笑。

  「是呀!王爺,從今天起,你在奴婢心中跟小姐一樣重要,誰要敢欺負你,冬雨跑在你前頭幫你擋!」王爺太可憐了,她不能不幫他。

  免了吧!小小的丫鬟能有多大能耐幫他擋?冬雨的熱血沸騰讓南宮夜色心裡的感動化為烏有,只想一腳將她踢進荷花池,冷卻冷卻她過熱的腦袋。

  ※ ※ ※

  「單縣官,本宮要你辦的事你辦得如何了?可有令本宮滿意的進展?」

  「這……」汗濕涔涔的單上南一臉惶恐,兩手互搓得快搓出一層皮來了。

  「你這蠢材!皇后娘娘問你話呢!你還不回答,支支吾吾做什麼,想要拉下去挨板子嗎?」尖銳的嗓音低又輕,似男又似女。

  「下官……呃,下官有點緊張,第一回晉見皇后娘娘……」手腳不知往哪擱。

  榮華富貴好得,卻也要有那個命去得啊!小小七品官一見到大場面,雙腿就發軟,怎麼站也站不穩,直打擺子。

  承蒙皇后親召,小官是欣喜若狂,差點高興得跳上天,可是一入乾坤門,再進昭陽殿,層層重重的關卡讓他打腳底發涼。

  十個人疊成人梯也爬不上的高牆,三步一哨,五步一崗的禁衛軍,錯身而過的來回官員個個官位都比他高,文官風骨凜然,武官氣勢威武,全是國之棟梁。

  這嚇得呀!他低著頭不敢往上一瞧,就怕遇著了直隸上司被認了出來,他前途堪慮。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野草不肥,他想撈點好處,升官有望,還是得有些手腕,先把良心放一邊,成大事者不計代價。

  「本宮並無三頭六臂,你起來回話,這玉板兒寒得很,別著涼了。」風華絕代的朝雲皇后輕抬起勝雪柔荑,以絲帕按了下唇。

  「是,下官得令,謝娘娘的恩惠。」玉石鋪成的地面耶!真是太奢華了,如果能挖一塊……

  單上南戰戰兢兢的起身,他心裡想的是發財夢,利慾薰心地盯著地上發光的白玉瞧。

  她掩嘴輕笑,「哪來的恩惠,不過是見本宮一面,就能讓你飛上天當神仙了嗎?」

  小縣官沒見過大世面,但也滑溜得很,聽出她的話中話,「下官當然要感恩,娘娘的仁慈才讓小女得一良緣,下官感激不盡娘娘的大恩大德。」

  「喔!本宮這紅線牽得好嗎?令千金在樂王府一切過得好吧!」慈寧的面容一閃冷意,說是笑,卻讓人不由自主的感到寒顫。

  「托娘娘的福,小女順心,沒得怨言。」他說得諂媚,不提與女兒之間的交換條件。

  她輕頷首,笑得淡漠,「她與樂王夫妻和樂,本宮也歡喜,不過終究是嫁了個傻子丈夫,難道她無二話嗎?」

  人若傻了倒也好辦,就怕他傻得有意思,讓她墊高玉枕也難入眠。

  「是傻子呀!娘娘,小女的來信中盡是談及王爺的傻裡傻氣,智力不足的黃口小兒。」樂王傻名天下知,哪來後話做文章。

  朝雲皇后輕捏帕角,笑不達眼,「可本宮怎麼聽說他倆圓房了?小倆口還情火激烈得很,讓一干下人瞧得都羞紅了臉。」

  那一攤血正好派上用場,來得正是時候,王府內沒有不透風的秘密,很快就傳開了,無人不知樂王的性急,苦了初為人婦的王妃。

  關起門來的閨房事自是無從得知,可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絕少不了,洗滌房的大娘、洗衣婦一瞧見被子上的血跡,無不睜大眼的暗念一句:老天爺呀!會死人的。

  「什麼?他們圓房了?」這鬼丫頭信中提也不提,可別當自己真是王妃。

  「怎麼著?你還不曉得這回事,你倆父女感情不好嗎?給皇家添福的事兒她倒是含在嘴裡。」皇后雙目低垂,遮住那抹凌厲眸光。

  聞言,他笑得短促,額頭大汗直往下落。「沒的事,下官從以前就偏寵小女,都寵出她的嬌性了,女孩家害臊嘛,當然不好提與王爺的好事。」

  「那就別寵了,好生問問她如何和樂王成了真夫妻,本宮送了諸多美女和佳麗,可沒見他理睬過一個,全都淚眼汪汪地跑來跟本宮訴苦樂王的不解風情。」美人在懷豈能無動於衷,傻的是心智可非身子。

  這便是皇后疑心之處,若樂王真是傻子,軟玉溫香的投懷送抱,主動送媚獻身的嬌人兒怎會抗拒得了,她們個個是她精挑細選的極品,姿色不亞於宮中嬪妃,他說了不要,但偉岸的男兒身軀真能按捺得住春潮橫流?

  即使是不懂情慾的童子一經撩撥,小小年紀也會對女色生欲,繼而做出人生絕妙事。

  而樂王對眾美女卻一個也不碰,只扯著她們衣服要奶喝,口角流涎憨痴狀,把這些沒用的女子嚇得臉色發白,倉惶而逃,全然忘了她的交代。

  不就要奶喝嗎?那就敞胸露乳讓他喝個過癮,她就不信他只是喝奶,沒動了其他念頭。

  可是平時搔首弄姿,勾引得男人心癢難耐的女人們,一到樂王府全走了樣,沒人待上半個月,尋死尋活不肯伺候傻子王爺。

  一個行為像孩子的傻王爺能有多大能耐,眾女竟然擺不平他,反過來被他的傻逼得無處可逃,沒傻的人倒是不如一名傻子。

  「娘娘要下官問……呃,這種事?」這要怎麼啟口?真棘手。

  瞧他一臉為難,她好心地放他一馬,「不問也無妨,不過叫你女兒再多找幾個機會試試他,本宮為皇上著急呀!就怕少了虎翼為皇上分憂解勞。」

  皇后說得滿面愁色,還是難掩她為太子一爭天下的野心。

  「是,下官立刻去辦,派人知會女兒一聲,定不讓娘娘失望。」王爺的傻還用得著試嗎?皇后娘娘是多此一舉了,白擔心。

  她若無其事,「受點小損傷不打緊,樂王幼年習過武,皮肉粗厚,沒有旁人想像中嬌貴。」

  「下官會有分寸,不傷王爺筋骨。」他一聽便明白了,知意地點頭如搗蒜。

  垂眸一揚唇,她甚為滿意的一抬秀腕,「下去領賞吧!小新子,就說是本宮意思,一百兩黃金、玉如意一對,好好幫本宮做事的人,本宮絕不虧待。」

  一百兩黃金、玉如意一對?

  聽著賞賜,單上南兩眼驟地發亮,笑得嘴都快闔不攏了,盤算著離升官之路不遠了。

  「奴才得令,這就為娘娘辦事去。」小新子公公眼色尖,趕忙把表親領出了昭陽殿。

  面色光滑如女子,聲音尖細難辨雌雄,要在宮裡謀得一位置,沒點腦子是不行的,進宮前本名是柯新民的小新子就有那麼點小聰明,所以在極短的時間內成了後宮之主的寵信。

  皇后娘娘對他非常依賴,不少見不得光的骯髒事都借由他的手去執行,他也頗為自傲能得娘娘重用,幫著在一旁提點子,讓太子的登基之路走得更順暢。

  可是皇后的用心良苦卻始終未曾問過太子,這是他想走的路嗎?

  母子連心是無稽之談,誠心禮佛的太子從不過問政事,他一心修行,欲入空門長伴佛祖,一盞青燈,暮鼓晨鐘,修得生平安樂。

  「你呀!要記住了,這是你的機會,要把握住。」小新子不忘提醒他,成了事才有功勞,反之,什麼也得不到,落得一場空。

  「是是是,我記住了,表舅子的提攜下官沒齒難忘。」懷兜裡攬著黃金,單上南樂得雙腳邁得更快的離開。

  「別太高興,管好你的女兒,讓她盡快辦妥娘娘的交代,否則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娘娘要的是結果,不是他的敷衍。

  單上南訕然一笑,趕緊將尚未溫熱的金子取出一錠,塞入小新子手中。「勞累你多費心了。」

  「就這麼點誠意?」他尖著嗓,修得細長的眉往上一挑。

  「……當然不只,自家人哪能寒酸,托你的福氣我才能光耀門楣。」他忍痛地掏出一半的黃金,連同玉如意也一併送了。

  失小財,得大財,以後的封賞一定只多不少!他心痛地想著。

  「嗯哼!這還差不多,人要往遠處看,別貪近利。」沒點油水好撈,誰擔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得利的小新子喚了新來的小太監,將他的寶貝放回他獨自的屋裡,他扭腰擺臀地走回昭陽殿,到皇后娘娘跟前伺候。

  見著娘娘愜意地喝著茶,他機伶上前跪伏她腳旁,輕捶娘娘的鳳足。

  「他可靠嗎?」朝雲皇后狀似無心的問道。

  「啟稟娘娘,奴才這表親貪財好利,巴望著步步高升,只要給他一點好處,讓他作作夢,他拼了一條命也給娘娘做牛做馬。」人心是最好利用的餌,往哪一擺都成。

  「嗯,那就拴著這條線吧!讓本宮瞧瞧這浪有多大。」魚大白浪翻,無魚水面靜。

  「是。」

  「就這麼著嗎?沒點風風雨雨?」太過平靜總是不好。

  磨得精的小新子明瞭其意,賊眼珠滾得溜,「那就派兩三個人去鬧一鬧,幫幫少不經事的王妃。」

  「唔,她是稚嫩了些,就准了你。」論起心計,單純的官場千金哪及得上宮中磨出的精明。

  「是,奴才給了力,讓娘娘安枕無憂。」該派誰去呢?怎麼鬧法?

  「對了,小新子,別忘了替本宮送一份心意,賀喜樂王妃,讓她補補身,哪日有妊在身,就給咱們皇室添喜了。」太子無嗣,她生不得。

  不論圓房一事是否屬實,該防備的事還是得預防。

  小新子一雙鼠目眨啊眨,直呼娘娘貼心,「奴才這就準備宮中『聖品』給樂王妃送去,讓她母體安康,一享娘娘美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 00:02:22

第五章

  「唉!怎麼又來信了?三天兩頭來一封,真要讓人不安寧嗎?明明沒有的事,要人無中生有、造謠生事不成?我哪來的本事胡謅一通……」

  看著捎來的第十七封書信,一臉莫可奈何的樂王妃托著腮,倚窗嘆息,平素不發愁的眉頭攏起小尖丘,難解愁緒。

  爹的疑心病實在太重了,疑神疑鬼的懷疑這、懷疑那,還怪她不用心,非逼著她空中捉鷹、弄假成真,證明樂王不是傻子。

  可是嫁入王府已月餘,她實在看不出王爺哪裡不傻,兩人同床共枕一覺到天明,也沒見他毛手毛腳、不規矩過,頂多夜裡有個硬物頂在她腰際,讓她睡得不安穩而翻個身罷了。

  王爺就是孩子心性,愛玩又不喜人管束,順著他的毛摸倒也好相處,沒再把大白、小黃養在屋裡,少見奇奇怪怪的蛇鼠牲畜。

  其實只要好好跟他講,他還是懂得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以前沒有人敢直言不諱,所以他一直懵懵懂懂,認為王爺最大,做什麼事都是對的……

  驀地,她一發怔,指尖不意撫上殷紅唇瓣,嬌俏玉顏莫名地紼色如霞,微微發燙。

  不吃奶就吃你的小嘴兒,阿陽說的。

  那個阿陽真不是好東西,自個放蕩就算了,居然還教壞王爺,讓他每回一見到她就先親個嘴,她無力制止,他反而理直氣壯的套用阿陽的話——他是王爺,她是王妃,王爺親自己的妻子有什麼不對。

  這話說得是沒錯,夫妻之間有什麼親暱舉動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她就是覺得怪,有種說不上來的彆扭,他的「親」一點也不像小孩子,倒似男女間的吻,讓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咦,你在看什麼?怎麼看得臉頰紅通通的?背著本王和外面的野男人通情書是不是?」一隻男人的手倏地抽走她手中的信箋,哈哈笑著。

  「是我爹寫來的家書,快還我……」啊!他又靠過來了,不妙。

  單無眠沒來得及逃開,一張笑嘻嘻的大臉朝她貼近,重重地吃了她的小嘴兒一下。

  「哈!你一定是在想念本王的親親,阿陽說你的臉兒若紅紅,就是想要本王親嘴,本王很大方,可以給你很多的親親。」傻憨憨的樂王像是玩上癮了,雙手放在她腰上抱著,又親又吻的,親得她滿臉濕。

  「王……王爺,別親了,阿陽胡說,妾身是天熱的緣故才臉頰泛紅,你別把他的話當真,阿陽心腸不好。」旁的事不好教,偏教這些他不入流的下流事。

  敢情王爺追著侍女要奶吃,也是夏侯侍衛唆使的?見人傻得可笑,便在一旁看笑話。

  另一頭的夏侯萊陽,背脊忽地一涼,他不知自己冷面剛直的形象已被他最信任的樂王給毀之殆盡,在王妃和丫鬟冬雨的心裡,他已是表裡不一、浪蕩成性的色魔。

  「你不喜歡本王親你?」他噘起嘴,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這……呃,妾身不是這個意思,王爺是高高在上的樂王,不該在外人面前有任何逾禮之舉。」她紅著臉,羞得連白玉趾頭都微卷。

  「那你是喜歡嘍……本王很會親嘴對不對?」他設了個陷阱讓她跳。

  「……對。」她硬著頭皮點頭。

  總不能說她不喜歡自己夫婿吧!他雖然傻了些,倒也討人喜歡,當成弟弟看待一點也不為過,她是真心地喜歡有點傻氣的樂王。

  可是他的對不對指的是親嘴,若她的回應是搖頭,他鐵定會胡思亂想,以為她討厭他,不喜歡他是傻王爺。

  一個回答,兩種意思,她沒得選擇,只得自個兒往填滿爛泥巴的坑裡跳。

  南宮夜色眉開眼笑地拍著手,又朝她的嘴兒嘟了上去,「阿陽說你喜歡本王親你,他沒有騙人,無眠愛親親,來!親嘴、親嘴,本王親你的小嘴……」

  又柔又軟、水水嫩嫩地,含在口裡怕化了,吮在舌間甜如蜜,微沁的香氣似蘭芷,不斷地由她口中散出,連香涎都使人迷醉。

  他的王妃呀!原來是擾人心窩的可人兒,她的欲拒還迎、含羞帶怯、款款柔情,總教他欲罷不能地想……逗弄她。

  一抹憐惜的笑意打他眼底一閃而過,他的笑是無偽的,滿是喜滋滋的歡喜,他已經很久不曾像這樣毫無顧慮的開懷大笑了,當個傻子的日子讓他壓抑真性情,剝奪他原有的歡笑。

  本來他以為王妃的善良是裝出來的,跟他一樣為了某種目的在演戲,不過在他連試了她幾回後,才知她本性如此,心地良善到近乎「單蠢」。

  即使是皇后安排在他身邊的棋子,她也使不上壞心眼,壞事還沒做就先心軟,想試他又怕他受傷,處處維護,讓人看了好笑又好氣。

  老是令人氣得牙癢癢的阿陽倒是很好用,他一句「阿陽說」,老實過了頭的小女人就任他又抱又親、上下其手,連吃了虧還護著他,只怪某人不學好,帶壞主子。

  不過親親抱抱後,他可有吃不完的苦頭,勃發的情慾像脫柙的野獸,好幾次他都差點失去控制地撲向她,想恣意妄為地一逞獸慾。

  「王爺,妾身才剛說過你又忘了嗎?不可以有……」踰越禮教。

  他眼神狡猾地一咬她香唇,「你說在外人面前呀!這裡又沒有外人,只有本王和愛妃你。」

  「愛妃?」單無眠驀地怔住,為這一句「愛妃」心悸不已。

  「阿陽說的,他說要喊你愛妃你才會愛我,無眠愛妃,你很愛我是吧!」他自做決定,說得得意揚揚。

  「愛你……」她略微失神,粉唇輕咬,頭一回想對某人施以重手。「哪一天妾身若對夏侯侍衛動了殺念,望請王爺不要阻止。」

  「你為什麼要殺阿陽?他也偷了你的肚兜嗎?」做賊的人一點也不掩飾賊行,拿著粉藕色抹胸放在鼻下嗅。

  「他多話。」她轟地整張臉爆紅,飛快地搶過他卷在指間的貼身衣物。

  同感,阿陽的話多了些。「只割他舌頭不行嗎?沒有舌頭他就不能多話。」

  她想了一下,「也好,啞巴侍衛總好過沒頭侍衛,王爺還得靠他保護。」

  南宮夜色原想捉弄她的心忽地一暖,眼神燦亮,「愛妃真的很愛本王,凡事都為本王著想。」

  她留著夏侯是為了保護他,而非除他左右手,這麼傻的女子怎教人不心憐?她該做的是孤立他,讓他求助無援,她才能探知他是不是傻子。

  可惜她太善良了,只要別人過得好,她遭人責難亦無妨,就算她父親頻來書信施壓,她亦是自個兒發愁,沒打算釜底抽薪,以他性命一試。

  心底冷笑著,他一手捏皺蠢語滿篇的信箋,隨手丟擲出窗外,一名佝僂老者正在掃落葉,他掃呀掃的將那紙團掃進簍子裡,背著往火燒場焚燒枯葉雜枝。

  不一會兒,皺巴巴的紙張在夏侯萊陽的手裡被攤開,他看了一眼信的內容,眼中露出陰厲利光。

  有他在,想動樂王?

  難!

  「王爺,你別再抱著妾身了,鬆手好嗎?我有點緊……」她胸口發緊,氣上不來。

  「是衣服穿得太緊嗎?本王手巧,幫你鬆開。」他當真手腳俐落,三兩下就解開她繁複的盤扣,一大片雪白春光霎時盡入眼簾中。

  是故意的嗎?沒錯。

  樂王也是小人,自私的造福自己。既然是他用八人大轎抬進門的正室,一飽眼福不為過吧!為了扮好傻子王爺,他可犧牲了不少樂趣。

  單無眠心慌地拉緊衣襟,「王爺,住手,妾身好些了,你……你別盯著妾身瞧。」

  他狀似好奇地眨著眼,「可是你的奶型很美,本王想摸一摸。」

  聞言,她眼前一黑,差點厥了過去。「不行,王爺該端正品行,不宜白日無狀。」

  「喔!你是說,天一黑就能摸!愛妃果然很懂情趣,黑得看不見就只能用摸的。」他一臉了然的樣子,好像真懂什麼叫摸一摸。

  「……」她面色僵冷,笑不出來。

  說他是傻子,卻反應奇快,她無心的一句話,他馬上就能曲解成另一種含意,而且教人無言以對,哭笑不得,沒法說他說得不對。

  他們是夫妻,白天不能做的事,到了晚上哪能一把推開,他要真能硬來,為人妻室還能不順從嗎?

  「愛妃,你又臉紅了,滿臉紅得像番果子,本王咬一口嘗嘗味道好不好。」他再度逼近,眼神透著晶光。

  「別……妾身不好吃……」慌張又心急的單無眠閃著他的唇舌,她面紅耳熱地羞著身,不意踩著自己的裙擺。

  「小心,無眠!」

  單無眠倒下的那一刻,身下多了個墊背的,一雙結實有力的臂膀及時接住她,兩人在地上滾了一圈,一人在上,一人在下,交疊著。

  好死不死的,南宮夜色的手正好覆在她軟膩的豐盈上,雪嫩椒乳嬌軟誘人,淡然暗香由雙峰間散出。

  黑瞳一黯,他低下頭,唇口微張……

  「啊!王爺,你在幹什麼?你這麼大塊頭會把小姐壓扁的!快點起來,不要壓著小姐!」

  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南宮夜色在心裡嘆氣。冬雨的出現壞了他的好事,同時也拉回他的理智,就差那麼一步,他辛苦的偽裝就要功虧一簣。

  這礙事的丫鬟,遲早有一天他會把她丟至無人荒漠,任其自生自滅。

  「王爺,你很重耶!快起來啦,小姐的身子骨不像你壯得像頭牛,禁不起你一壓。」真是的,王爺又在玩什麼?他……冬雨一看到他手擱放的位置,當下兩眼微凸,整個人發臊。

  感覺有人拉他,南宮夜色惱火了,「給本王滾開!愛妃摔倒了,本王救她,不是壓她。」

  「好,王爺別火,是丫鬟說錯話了,你慢慢起身,妾身不疼,王爺不心疼。」她安撫地摸著他的手臂,語氣輕柔似水。

  誰心疼了?他才不心疼,只不過不想看她摔成傻子,傻夫傻妻湊一對。「你不疼,本王疼,你撞到本王了。」

  他這會倒像個孩子,向王妃撒嬌。

  「真疼啊?我幫你吹吹,一會兒就不疼了。」朱唇微噘,呼出使人迷醉的香氣。

  覺得「更疼」的南宮夜色輕喘一聲,姿態古怪的夾腿而起,他像是遮掩什麼的拉平衣服下擺,大口地灌下一整壺冷掉的茶。

  「小姐,你和王爺……你們……呃,奴婢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冬雨有種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

  「是。」

  「不是。」

  兩道同時揚起的聲音讓冬雨愕然傻眼了,她看了一眼正在瞪她的王爺,心裡很毛,再一瞧低頭扣盤扣的小姐,她的心根本在下雪了,一片烏雲罩頂。

  不知怎麼著,她很想逃。

  「奴……奴婢是給小姐送補品的,小姐要趁熱喝才不會苦口。」她捧著盤子的手在抖動。

  「要改口喚王妃,你家小姐都嫁給本王了,你還當她是未出閣的姑娘嗎?」聽得真刺耳。

  「……是,王爺,奴婢改口。」王爺此時的模樣好嚇人,一點也不像傻子。

  「還有,本王的愛妃生病了嗎?為什麼要喝補品?」他不經意地流露出關心。

  冬雨照實回答,「是皇后娘娘派人送來補身的藥材,一日兩回補……呃,補女子身子強健。」

  「皇后?」他思忖。

  「是呀!皇后真是好心,擔心王爺生不出子嗣來,還特地請宮中太醫配藥……啊!奴婢什麼也沒說,那藥絕不是助孕用的……」

  單無眠撫額呻吟。這冬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話一出口不就承認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

  是助孕還是絕孕?他在心裡冷笑。「既然是母后的賞賜,本王也要喝。」

  一說完,在主婢兩人瞠目的目光下,他一口飲盡碗中物。

  末了,他還說了一句教人嚇破膽的話——

  「以後有多少本王就喝多少,你們不許藏私。」

  呃……他是男人,女人的補品喝得了嗎?

  ※ ※ ※

  「小姐,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不好吧!萬一是我們弄錯了呢?」她的手在發抖,很心虛。

  「你不也說他那時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傻子,讓人有種畏如天神的恐懼。」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也……也許是奴婢看錯了,人命關天開不得玩笑,我們收手好不好?」她真的很怕處理不慎會害死人。

  「不行,爹要我盡快證明王爺不是傻子,我這一回就出狠招好堵住他的嘴,免得他一天到晚找人來催我。」其實是她想知道樂王是真傻還是假傻,好幾回她感受到他不同以往的凌人氣勢。

  這絕非出自她的想像,平時孩子氣的王爺,有時會口出驚人之語,甚至引經據典,再加上一句「阿陽說」。

  其實夏侯侍衛冷峻寡言,不像會說那樣的話的人,而一個五歲孩子的智力又怎能將那些出處記得牢,半字不差地條理分明。

  不過促使她有此作為的,是她一日夜裡醒來,見他不在床上,她擔心他的安危遂下床找人,卻在無星的夜空下,看見他一臉陰鷙地瞪著自己的雙手,似要捉住什麼又放開,冷冷地勾唇一笑。

  她沒驚動任何人地返回寢居,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直佯睡地靜待他歸來,聽見足音,再假裝被他吵醒的樣子,問他晚上不睡到哪去了。

  他的回答是:跟大白玩。

  黃金蟒?

  他在說謊。

  「老爺的事別理他就好,他根本沒顧及小姐的安危,小姐又何必為他著想?」如果是她,什麼都不管了,乾脆待在王府當樂王妃,老爺的官運想亨通就自個兒想辦法。

  在縣府的時候,護著小姐的冬雨一併被善妒的夫人遷怒,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做不完的活,這一餐吃了,下一餐可能得等到隔日,常常吃不飽。

  可在樂王府裡,她只要服侍小姐一個人就好,三餐大魚大肉還有點心夜宵,其他事不用她煩心,王府的下人自會分擔,這些日子以來她一下子胖了好多,多長了幾斤肉。

  雖然老是被冷面的侍衛阿陽氣得哇哇大叫,不過比起以前的日子,樂王府的生活才是人過的,她一待下就捨不得離開了。

  「可是爹說我再陰奉陽違,沒做點事,他就讓大娘來做客,順便帶姐姐們來住幾天,教導我為妻之道。」她一臉無奈的嘆了口氣。

  「什麼?夫人和大小姐、二小姐要來王府?」冬雨白了白臉,重重抽氣。

  單無眠苦笑,「你說能不做嗎?換成是她們來試,王爺會更可憐。」

  「我做。」她用斷臂的悲壯表情說道,一張臉都快哭了。

  但要做什麼呢?按照計劃,冬雨先引開夏侯萊陽,佯裝有不明人士入侵,要他去看看,少了貼身侍衛,這才方便她們進行下一步。

  而後,單無眠再把愛玩的南宮夜色帶到搭蓋在池面上的浮橋,讓他從橋上走過,再假意不小心撞他一下,讓他如落花般的跌入池中。

  若是真傻,他會掙扎不休等人來救,而她等到人快滅頂時才喊人來撈起王爺。

  反之,他會自行爬起,揭露裝傻的真相。

  這一招是險招,所以令她猶豫不決。

  只是,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誰那麼沒良心,居然割斷連接浮橋板子的麻繩,她和王爺兩人都成了落湯雞,浸泡在讓人發顫的池水裡。

  「……呵……呵……好玩好玩,水好好玩,本王要玩水……來呀!愛妃,本王潑你水……」南宮夜色笑著,可無人發覺他的眼底布滿陰霾。

  害他一人就足夠了,竟然連不知情的王妃也拖下水,實在不可饒恕。

  「我……咕嚕……踩不到底……救……救我……快拉我上去……呼嚕……我不能呼……呼吸……」水好深,淹過她頸項了。

  「愛妃,你在玩什麼?泅到水裡嗎?本王也來試試。」高她許多的樂王突然往下一泅,藉著劃水的手勢將她托高。

  荷花池的水位高度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困擾,他一踩底便高出水面甚多,他還能行走自如,趕魚捉蝦,玩得不亦樂乎。

  見狀的單無眠趕緊像只水蛭般巴著他不放,失態地面露恐慌,尖叫聲連連地不准他再泅水。

  兩人的衣服全都濕透了,意外沉重,水花散開遮掩了水面下王妃玲瓏的身段,似有心,若無意,他拍打池水的自娛舉動,確實起了極大的作用。

  「小……小姐,你怎麼也在池中?不是讓王爺跌下去嗎?為何你也落下池裡……」冬雨一急,不該說的話全脫口而出。

  「讓王爺跌下去?」一道冷冷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一見夏侯萊陽就站在身側,冬雨嚇得魂都快飛了,「是……是跟王爺鬧著玩的,你看我家小姐……不,王妃也一起玩呢!他們玩得多開心啊。」

  「王妃看起來快沉溺了。」玩?

  冬雨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假的,王妃會泅水。」

  小姐,奴婢對不起你,你再忍一忍,奴婢馬上找竹竿讓你捉住再上來。

  「不用救她也無妨?」他幾乎要笑出聲了。

  「啊——不行!快把我家小姐拉起來,不然我跟你拼命!」受不了心焦的冬雨,發狠地捉住他的手,指尖的力道讓他臂上滲出些許血絲。

  夏侯萊陽冷然勾唇,「還不放手,想替王妃收屍嗎?」

  她一聽,小臉刷地慘白,忙不慌亂地把手鬆開。

  只見一道黑色身影足不沾水的一躍而過,踩著荷瓣躍身,輕輕鬆鬆撈起一身濕轆的單無眠,貼身的衣物展露出她曼妙的身軀。

  冬雨還來不及驚嘆夏侯萊陽的好身手,另一道人影便破水而出,他邊走邊灑去身上的水滴,還嫌不過癮地脫掉外衣,將它丟向渾身發抖的王妃。

  不偏不倚地,飛散開來的外袍正好披蓋在單無眠的雙肩,遮住她一身旖旎春色。

  「哎呀!愛妃不玩就不好玩了,池裡的魚太壞了,本王捉不到,我們把它們烤來吃。」最好連偷窺的那幾隻蟲,也一併肢解下肚。

  不遠處的花叢裡,有幾道晃動的鬼祟影子,其中一名悄然地收起鋒利匕首。

  「王爺,你別只想吃,小姐……王妃她會凍著的,快叫人送她回屋換下這身濕衣服!」魚都捉不到還想烤,果真是傻子。

  「會冷嗎?愛妃,你不是玩得很愉快,本王還想跟你共赴奈何橋呢!」玩到他頭上也就罷了,居然連她自己也一起攪和。

  驀地,單無眠打了個冷顫,不是身子冷,而是打從心底發出的寒意。

  「啊!本王說錯了,是浮橋才對,愛妃說在橋上跳幾下,橋面也會跟著晃來晃去、起起伏伏,非常好玩。」結果他們才一走上橋,浮橋就裂開了,四分五散。

  她縮了縮肩,總覺得他看似孩子氣的話中隱含指責。「王爺,妾身不玩了,以後也不會這般失了體統。冬雨,你扶我回房。」

  「是的,小……王妃。」冬雨大氣不敢喘一聲,連忙上前攙扶。

  但是一身濕的衣物重得要命,差點溺水的單無眠餘悸猶存,她雙腿發軟走不動,丫鬟的氣力不夠撐住她,兩人雙雙往一旁倒去。

  幸好夏侯萊陽及時撐住冬雨,她才能扶好王妃,不致跌得難看。

  「王妃,請讓卑職抱你回房。」這忠心的丫鬟是繡花枕頭,空有嗓門沒體力!他暗自嘲諷。

  「有勞你了,夏侯侍衛。」自知力有未逮,她也就不推辭了。

  夏侯萊陽冷顏以待,彎下腰正想抱起抖個不停的王妃,不意後背被人撞了一下,將他撞離數步。

  他瞇起眼,冷視身上滴著水的樂王,以眼神警告他別在這節骨眼上壞事,有好幾雙眼正虎視眈眈地看他接下來會做什麼,他不能毀在這一刻。

  「本王的愛妃你不可以碰,不是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你是男的,不能碰王妃。」南宮夜色鼓起腮幫子,口氣稚嫩如孩童。

  「王爺抱不動。」他瞪他,幾乎想衝上前掐他脖子。

  他賭氣地大聲開口,「誰說本王抱不動,阿陽瞧不起本王是不是?本王就抱給你看!」

  「王爺——」他伸手一攔。

  兩個男人的眼互相角力,在旁人沒發覺的情況下,不肯退讓。

  「不管是你們的哪一個,快點把王妃抱進內室,她身子骨不好,會受寒的!」

  冬雨喝了一聲,夏侯萊陽才退到一側,但是很奇怪地,他明明面無表情,卻讓人感覺到他臉色很難看,正在發火。

  而樂王搶著抱人,他如近侍所預料的,讓人很想叫他換手,因為他一抱起王妃就往前撲倒,不死心,再抱,又是一撲。

  不用半盞茶的工夫便能將人送進屋,並換下濕衣,喝口祛寒的薑茶,可是王爺和王妃跌跌撞撞走了好一會兒,把眾人嚇出一身冷汗,唯恐王爺失手摔死王妃,或是樂王自個兒撞破頭,一命歸陰。

  只是連摔了好幾回的王妃絲毫不覺得冷,反而有點熱,抱著她的男人就像座暖爐,源源不斷地從身體發出熱氣,暖和了她的身體和四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 00:02:41

第六章

  「王爺,你太魯莽了。」

  很少說重話的夏侯萊陽以下犯上,不以下屬身份,而是用生死至交的過命好友嚴苛厲色,怪罪他的意氣用事,不以大局為重。

  都忍了九年了,還有什麼不能忍的?何須為了區區一名女子,差點暴露隱藏多年的秘密,讓人趁機揭發他不是傻子的真相。

  雖然他掩飾得很好,不露一絲一毫的破綻,卻為了讓自己看起來笨拙,不以內力防身,反而跌撞出一身傷口好掩人耳目。

  他不知道這些傷口看在關心他的人眼中有多心痛,他們拼全力保護他,他反倒不知珍惜,任意揮霍別人保全他的心意,實在可惱。

  再其次,若是讓有心人看出蛛絲馬跡,為邀功而向上呈報,樂王的頭銜很響亮,其實脆弱不堪,「那個人」想弄死他簡直易如反掌,只差時機而已。

  想當年他面如灰土,氣若游絲的躺在病榻上,出氣多,入氣少,眼看著就要命送酆都,大夥兒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眼睜睜地看他走往黃泉路上。

  若非宮將軍俠義仁心,早年結交不少奇人異士、江湖朋友,其中不乏妙手回春的顧神醫,這才挽回他一條命,再世為人。

  「我沒出亂子,不是嗎?沒人懷疑我的傻是裝出來的。」他把傻子的角色扮演得入木三分,有時連他也真以為自己是不折不扣的傻子。

  「真等出了事還來得及嗎?你在做這件事之前有沒有認真考慮,等把命玩掉了再後悔玩過頭了。」他怎麼不為守在他身後的人著想,他們的惶恐不安有誰知?

  南宮夜色面露風流地笑出聲,道:「別把我看得太無知,皇后想要動我還得大費周章,她還得顧忌外公手中的兵權,以及宮家軍領將士,她能用的棋子越來越少了。」

  大臣使不動,她居然動到小官員的頭上,利用他們想攀龍附鳳的心態,將其女嫁入樂王府,好成為她布局的一條線。

  「何況我已今非昔比,不是毫無城府的二皇子,她的心機再深沉我也能一一洞悉,早一步做好妥善準備。」

  「人不怕沒本事,就怕太有自信,防得了明槍,難防暗箭,凡事得留一條後路,不賭萬分之一。」皇后能位居後宮之首二十餘年,她憑藉的不只是皇上的夫妻恩情,還有種種令人髮指的手段。

  雩妃真是因病早逝的嗎?

  後宮佳麗無數的安慶帝為何子嗣不多?除了太子是皇后所出,樂王的出生是意外,那是在宮外動了胎氣,生於宮將軍府邸,有重兵防守才逃過一劫。

  而後三名皇女陸續來到,她們不是皇子,無皇位爭議,自是平安長大,沒見「早夭」或死於「照顧不周」。

  其他嬪妃呢?難道不曾受孕?

  其實位高權重的皇后早已買通魏太醫,她在膳食中下了防妊藥,長期食用的女人將永遠無法受孕。

  所以皇上的遺憾是皇后一手主導的,她不容許後宮有人母憑子貴,奪去她皇后的尊寵,皇上的正室只能是她一人,皇上的江山也只能留給她的親生子,也就是當今太子。

  皇后的可怕出自她的攻於心計,她能為了留住皇上的心而除去無辜的生命,當然也能為搬開太子的絆腳石而痛下殺手。

  她是皇后,一國之母,沒什麼事是她做不出來的。

  「夏侯,你的憂心我能理解,不過不用太放在心上,這件風波已經過去了,犯不著再提。」事過境遷,多提無益。

  他冷哼了一聲,「你可以把命交到我手裡,卻不信任我的為人,你真當我寡廉鮮恥,連好友之妻都想染指?」

  「這……」他面上一哂,顯得有些不自在。

  「我的壞名聲拜你所賜,一句『阿陽說』毀了我多年清譽,王妃與她的丫鬟冬雨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隻臭蟲,若無必要絕不靠近我一步。」他說時的語氣帶著惱意。

  夏侯萊陽不在乎王妃對他的看法,她對他的功夫頗有敬意,但是一提及私德便搖頭不語,一副希望他能潔身自愛的模樣,他見了只覺可笑,不以為然。

  可是那個嗆丫鬟就不同了,她直率地表達出她的厭惡,不屑與之為伍,當面說出對他「不當言行」的蔑視,言語直接地罵他不是好東西,這就教人很不是滋味了。

  明明沒做過的事卻擔起莫名罪名,還遭人白眼,橫眉一睨,他的冤枉來自惡意栽贓。

  「抱歉。」他劍眉輕揚,笑得毫無誠意。

  夏侯萊陽冷銳的瞪視,「你不該為她動心。」

  「你說的那人是我的王妃。」他不否認,目光澄澈地平視知他甚深的好友。

  「可是你不承認她,還說一顆擺錯位置的棋子,最遲三天就讓她哭著跑出樂王府。」而他不但沒做到,反將一顆心送出去。

  「噓!小聲點,別吵醒無眠。」他做了噤聲手勢,目光輕柔地望向睡在床上的人兒。

  世事不如人所預料,他也難以置信竟有人能打動他冷硬的心,無聲無息的侵入,最後用無法招架的似水柔情攻陷他枯寂的心。

  一得知皇后的伎倆時,他的確不把未來的樂王妃當一回事,早已準備一連串出人意料的驚喜等著她,讓她來時熱熱鬧鬧,去時如一陣風般疾速消失。

  誰知被打敗的人是他,她根本什麼也沒做,他便兵敗如山倒。

  發現喜歡上她時,是在逗弄她的情況下,當時他驚得差點由爬了一半的樹上掉落,手上還捉著不小心扯落的鳥巢。

  為此他避了她三天,不見她、不與她同桌共食,想是一時錯覺。

  但是當睡相差的她又滾進他懷中,他的嘆息聲幽然逸出,她的嬌俏臉兒多令人憐惜,他怎麼捨得把她推開,讓她成為供奉別人家的嬌花。

  不過真正令他情根深種的是這次的落水事件,她明明有心設計他,想推他落池,可是浮橋一裂開的同時,她既驚愕又想顧全他的安危,在危及之際竟不顧自己地伸手一推,想將他推向池邊。

  可惜她力道不夠,推不動他,腳下一空就落水了。

  「嘖!真該叫那些力挺你的人來看看你此時的嘴臉,鐵定紛紛打退堂鼓,偏向皇后那一邊。」幾時看過他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一面。

  夏侯萊陽所指的是宮將軍為首的武將,以及少數的文官,他們始終相信樂王的傻病終有康復的一天,他的治國長才遠勝於一心向佛的太子。

  「無眠受了風寒,她的高燒才退,盡量讓她睡得安寧,你別驚擾了她。」一見微白小臉在睡夢中擰起雙眉,南宮夜色神色微變,出聲警告他低聲交談。

  「哼!是誰害的?還不是你這位醋勁大的樂王。」要是由他一手抱起王妃急奔,她就不會寒氣入身,多了病痛折磨。

  南宮夜色面頰輕赧,微咳了幾聲,「本王的王妃是隨便可碰的嗎?何況她著了一身濕衣。」

  夏侯萊陽冷漠一睇,「我沒瞧見。」

  「她的體態嬌美、阿娜多姿,衣服一貼身玲瓏有致立現,你敢說你沒瞧見?」

  他的王妃只有他能嬌寵,別人連多看一眼也不成。

  「她不是我心裡的那個人。」心中無情,視若無睹。

  眼角一揚,他語帶惋惜,「老是出言頂撞的無禮丫鬟,本王打算把她送到雲陽城養馬。」

  「王爺——」他聲音驀地一沉。

  哈,不信他會無動於衷!揶揄完好友的南宮夜色將話鋒一轉,「皇后那邊近來有何動靜?」

  「一樣力薦太子即位,與宰相江通海同出一氣,希望皇上能早日退位,讓新皇登基。」她已經迫不及待地為太子鋪路。

  「太子的意思呢?」皇兄一向清心寡慾,怕無心一國之君。

  「不明。」他表態過,但不被接受。

  「看來近日我該找太子好好談一談。」由他去勸服皇后,切勿一意孤行。

  「不妥。」夏侯萊陽阻止。

  「為何?」

  「王爺是傻子,記得嗎?目前不宜有太多人知曉內情,太子寢宮恐怕也安插了皇后眼線。」防心重的人不輕易相信他人,定要掌握周全方可放心。

  「何時才是適當時機?」他不想永遠當個傻子,無法光明正大的親近自己的王妃。

  南宮夜色急了,他不願妻子對他只有關懷之意,卻無男女之情,她對他的關心出自心中的良善,而非深愛一名男子的心。

  而他想得到她全部的愛。

  「再看看,暫時還不能輕舉妄動。」小不忍則亂大謀,不可冒不必要的險。

  ※ ※ ※

  風吹簾子動,園裡的花香飄了進來,三兩隻色彩鮮艷的蝴蝶翩翩飛舞花叢間,和煦日光照在枝椏的樹葉上,反映出炫目五彩。

  幽幽醒來的單無眠掀了掀剪剪雲瞳,她吃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彷彿作了一場很長的夢,她疲累不堪,連手也舉不高。

  躺在床上的她虛弱地朝前一看,莫名地,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身形偉岸的夫君,他宛若狂狷不羈的戰神傲然挺立,容貌俊美得無人能出其右。

  這一刻,她的心跳得好快、面色潮紅,好像有什麼東西鑽入心窩,讓她無法不芳心暗動,多了戀慕。

  「王妃,你醒了,不再閉目休息一會?」先發覺異樣的夏侯萊陽轉過頭,他注意到她迷濛的眼神專注的盯著樂王。

  「我……我口渴,想喝水……」她喉嚨很乾,像火燒喉一般。

  「王妃要喝水當然由本王來倒,本王是愛妻的王爺。」他一腳踢開趴在床尾、睡得像死豬的丫鬟,一手端著茶水往床頭坐下。

  在地上滾了一圈的冬雨還以為地牛翻身了,她揉揉眼睛看看四周,納悶怎不見山搖地動。

  單無眠想笑,發出的聲音卻是難聽的粗啞,「王爺,妾身可以自己喝……」

  「你不讓本王餵?」他馬上臭著一張臉,好似別人虧欠了他。

  「不是的,那就勞煩王爺了。」她雙手無力,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吞飲。

  教她訝異的是平時笨手笨腳、傻裡傻氣的樂王,竟然把茶杯拿得很穩,一手擁著她纖肩,一手餵她喝水,不疾不徐地等她喝完。

  「你真沒用,泡點水就一睡不醒,你瞧本王還能拿著雙頭龍鼎到處跑,可見你身體太虛了,以後不要再亂喝母后給你的補品,越補越虛。」

  其實皇后送來的補藥早被南宮夜色給換掉,她現在喝的是針對調養女子身子的湯品,有補血益氣、清肝養肺的功能。

  不過為了預防萬一,他刻意禁止她服用任何由皇宮內院送來的東西,這次下的是喝上一年便從此絕育的防妊藥,但下回會是什麼呢?

  「妾身身子很好,不虛……咳、咳!」怎麼就咳了?真不給自己面子。

  「看吧!才剛說就虛了,亂吃別人的東西就會生病,本王本來不傻的,可是跟你一樣吃了母后送來的壽桃後,本王就變傻了。」南宮夜色還是忍不住暗示她。

  她一聽,內心微驚地抬眸,「妾身知道了,不給王爺添麻煩。」

  「好,你很乖,肯聽本王的話,本王要給你一個獎賞,愛妃來,你想要什麼都可以。」他想寵她。

  「真的什麼都可以?」她問得很輕。

  他拍拍胸脯,又假意拍得太重而裝咳。「本王是大人,說話算話。」

  「那妾身想……」她偏過頭想了一下,模樣可人。「逛逛天城的市集,妾身自幼就嚮往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他瞧她瞧得失神,目光盯著殷紅小口,若非夏侯萊陽偷偷踩了他一腳,他的嘴就湊上去了,吻住那誘人的馥軟。「好,沒問題。」

  單無眠一雙水汪汪大眼倏地燦亮。「現在去?」

  「等你病好了再去。」他一桶冷水淋下去,澆熄她眼中的亮光。

  「可是我已經好了……」只是有點喘而已。

  南宮夜色伸出一根手指頭,朝她兩眉間一推,她立即氣虛地往後一倒,然後他放聲大笑,「愛妃愛睡覺,本王也睏了,就陪你睡,你不許打呼吵醒本王。」

  一說完,他踢掉兩隻大鞋,姿態難看的爬上床,一腳跨在她腿際,另一手則橫過她胸口,呼呼呼地入睡。

  ※ ※ ※

  「小姐……王妃,你看、你看,是胭脂水粉的攤子,我們過去看看好不好……」

  「哇!種類好多喔!我們以前都沒看過吶……還有水餅和膏泥……天吶!我的眼睛是不是看錯了,珍珠也能磨成粉來抹……」

  不常出門的單無眠和冬雨就像被放出籠的鳥兒,對什麼沒見過的事物都感到很新奇,興奮莫名地走走停停,睜大閃燦燦的水眸,不停地張望著。

  不用輕抹絳紅就紅通通的臉兒發著光,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似要將繁華的景致盡收眼底,一磚一瓦也不肯錯過。

  看得出衣著樸素的主子對攤子上賣的東西很感興趣,可是一詢問價錢,又捨不得的放下,流連再三的只看不買,卻又走不開。

  身為樂王妃,她光是忙著看顧野得到處跑的樂王就分身乏術了,哪有空閒插手府裡的大小事務,一切如舊的由內務總管打理,因此她並不曉得傻子丈夫多富有,滿滿金銀珠寶堆放庫房。

  所以她身上只帶了出嫁前攢下的碎銀。天城不比一般城鎮,天子腳下百姓富裕,貨物商品的市價也高出許多,她看了看就買不下手,臉上渴望的神色令人心疼。

  倒是她身邊的丫鬟全無煩惱似的嘰嘰喳喳,一下子往東、一下子往西,跟隻麻雀差不多,這邊摸一摸、那邊看一看,就算不買她也逛得很開心。

  主僕倆都習慣清貧生活,在單府時她們都是撿其他小姐用剩不要的,衣服能穿就好,繡朵花上去就出色了,常用的民生用品不用太華美,只要耐用即可,從小就節儉,不存比較之心。

  反正也不會有人在意她們是否吃得飽、穿得暖,想要日子過得好一點就自己張羅,盡量節省開支,將銀子使在刀口上。

  「……好想有一盒,可是我們沒錢,要是老爺對小姐跟大小姐、二小姐一樣好,咱們就可以買下整條街了,不用老是擔心荷包扁扁的……」長吁短嘆的丫鬟總是改不了口,剛喊完王妃又小姐長、小姐短,教人莞爾。

  心有戚戚焉的單無眠但笑不語,面容明艷地看向她手中愛不釋手的胭脂盒,心想冬雨跟著她吃苦受罪好些年了,她早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子,她若看了中意就買吧!

  就在她將素腕探向懷兜想掏出銀袋時,一聽見「沒錢」兩字的攤子老闆立即刷地變臉,原本的笑臉迎人拉得像馬臉,眼神嫌棄地揮手趕人。

  「沒錢就別站在攤子前礙事,快走、快走,不要擋住我做生意,後面的客人還等著光顧,你們快點滾開,別把窮酸味帶過來。」

  「可是……」她有錢呀!而且正打算購買攤子上的東西。

  老闆惡劣的態度讓人看不下去,氣得挽起袖子的冬雨正想開罵,好好數落狗眼看人低的臭老漢。

  誰知她一張嘴巴還沒說話呢,身後突來的一道黑影,沒當她是人的一把推開,嗓門奇大又財大氣粗的扯著喉嚨大聲一吼——

  「誰說本王的王妃一身窮酸味?看過金子沒?這一錠買你的攤子夠不夠?再學狗汪兩聲,讓本王開心開心!」南宮夜色氣焰很高,下顎抬得更高,一副「老子有錢,你給老子在地上爬幾圈」的張狂樣。

  「夠夠夠……怎麼會不夠!老爺夫人想要什麼儘管挑,整個攤子都送你們也成。」一看到黃澄澄的金子,老闆的眼睛就發直,死命盯著金子瞧,沒聽見客人說了什麼。

  「耳朵給本王拉長點,本王是王爺,不是老爺,本王的愛妃是王妃,不是夫人,聽清楚了嗎?」他非常在意稱謂,刻意表現出他的「傻」,讓人知曉他是智力不如小童的傻王爺。

  連在外面他也得演戲,極力避開有心人的刺探。

  「哎呀!痛痛……原來是傻王……呃!樂王大駕光臨,小攤蓬蓽生輝,王爺,痛呀!麻煩你高抬貴手,放過小民的耳朵……」揪得疼呀!耳朵都快被他給擰掉了。

  他使勁地轉了兩圈,轉擰出血絲方肯放手。「你剛說本王的愛妃沒錢?」

  「這……是她個兒說的……」挑了老半天也沒挑上一件,他早就想趕人了,只是苦無藉口,和氣生財嘛。

  「還嫌她礙事?」他特意瞪大眼,把老闆瞪得心驚膽顫。

  「不不不,誤會,是誤會,小的哪敢得罪王妃,一定是隔壁攤子說的,王爺聽錯了。」生意人狡詐,老闆陰險地把過錯推向和他一向不和的古董攤,就怕心性不定的貴人又發起傻病,動手掀了他的攤位。

  「哼!本王不是傻子,你不要騙本王!」他很稚氣地昂鼻哼了兩聲,才又一臉王爺派頭的看向他的愛妃。「你看中意什麼?本王買給你!」

  不就是賣些不入流的小玩意,送他還嫌礙眼咧,居然敢瞧不起他的王妃,簡直該死。

  看他一出手就是一錠金子,單無眠面色怔愕地一訕,「你哪來的黃金?你每次出府都身懷巨款嗎?」

  「巨款?」不過是幾錠金子而已,哪算多。

  「宮裡每年會撥款百萬銀兩入樂王府庫房,宮中賞賜亦是不少,王妃大可安心使用王爺的餉銀。」一旁的夏侯萊陽代為解釋。

  「什麼?一百萬兩?」為之咋舌的冬雨差點站不住腳,緊捉她家小姐的衣擺。

  同樣驚訝不已的單無眠收起訝色,默然地按住夫婿寬厚大掌。「妾身用不上這些胭脂水粉,王爺別費心了,這錠黃金足夠小戶人家吃上一年米糧了。」

  她捨不得,也狠不下心用在自個兒身上,奢華成性她始終學不來。

  「說得也對,又臭又髒的東西誰會喜歡,塗在臉上肯定生瘡又長膿,本王不要一個醜王妃,我們不買了,過兩天本王讓皇上老爹送你外邦朝貢的香粉,這些俗不可耐的便宜貨配不上本王的愛妃。」他聲洪音沉,讓過往百姓聽得一清二楚,存心讓水粉攤子擺不下去。

  一抹就生瘡長膿誰敢用,雖然樂王是傻子,可也是昂藏六尺的男子,他說不要醜王妃,那就說明抹了肯定出事,這下還有哪個女人敢拿自己的臉去試。

  「王爺,小聲點,你這樣會害人做不成生意。」單無眠拉拉他袖口,不想他擾民。

  他低頭看了看一心為人著想的小女人,心中泛起柔情,「本王不喜歡有人欺負本王的愛妃,你是本王的,只有本王能欺負你。」

  南宮夜色口中的「欺負」別有含意,他指的是專寵的欺負,夫妻間的情趣唯有他能獨享。

  聞言,單無眠雙頰酡紅,有些不自在的嬌羞。「王爺對妾身的好,妾身明白在心。」

  除了剛進入王府那幾日生疏了些,相處久了,王爺的本性並不壞,他只是嬌貴些,習慣命令人,本質上並無大缺失,摸清了他的性子就會想寵他。

  貴為天之驕子的他其實很寂寞,父母為天子,后妃不在他身邊,手足間不常往來,朋友更是少之又少,可說是無一人,孩子心性的他等於被孤立,教人怎麼不多心憐他幾分。

  「欺負你也算好?」她才是傻子吧!傻得他想掏心掏肺地對她好。

  「王爺幾時欺負妾身了,嫁給王爺這段時日是妾身有生以來最快活的,妾身冷著、餓著都有人照顧,不像以前……」她話說到一半便打住,不願提及過往。

  「以前怎樣?」他不愛她顰眉蹙目,指腹撫過她眉間又停住,生硬地收回。

  熱鬧的市集中,眾目睽睽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傻子王爺逛大街多引人注目,身側還帶著嬌婉秀麗的新王妃,有誰不搶著多看一眼。

  指指點點的訕笑聲不絕於耳,但畢竟是尋常百姓家,不敢明目張膽議論天家是非,只能小聲的交頭接耳,互相笑道:傻子娶新娘,不上喜床,先鑽花牆。

  通常富貴人家的花牆下有狗鑽過的小洞,此意是取笑傻子只會玩,新婚夜不懂得抱新娘子,一上床就呼呼大睡。

  「沒什麼,家常小事罷了,不足掛齒。」提了只會讓人傷感。

  「本王想聽。」他固執的瞪著她。

  單無眠失笑地牽著他的手,「王爺別任性了,這兒人多,別給人看笑話。」

  他就像拔不起的大樹,種下了,一動也不動。「不說清楚,本王不走。」

  「王爺……」他這蠻性子呀!挺累人的。

  她不說,自有人說,有滿肚子不平的冬雨哇啦哇啦地說上一大堆。

  「小姐不說是太令人氣憤,老爺懾於夫人淫威,從不承認小姐是單家千金,不聞不問、懶得理會,任由夫人凌虐奴役,當是家裡多出來的人手,每每叫她洗衣挑柴,到山裡摘野菜給他們吃……」

  「夠了,冬雨,別說了,真的沒什麼。」她要是老記著這些傷心事,心胸怎會開闊。

  「小姐,奴婢還沒說夫人罰你在下著雪的冬夜,頭頂裝滿水的銅盆跪在院子的那件事。」那時的小姐差點凍死了,雙膝麻得沒了知覺,連著好些天沒法走路。

  「下雪的夜裡跪在院子裡,還頂著水盆?」南宮夜色瞳眸中的深幽沉如黑潭。

  「王爺,妾身腿乏了,可否找處茶館歇歇腳,喝口涼茶止渴?」她笑顏盈盈,明媚動人。

  他在心疼她,她知不知道,竟敢轉移話題。「王爺不喝茶,本王要喝酒,一大桶的酒。」

  泡在酒桶裡,他胸口的怒氣才能消散。

  南宮夜色不著痕跡的彈指,一顆小石子由指間彈出,身後不遠處的胭脂水粉攤子應聲而倒,一根腳柱斷成兩截,攤上水貨真如流水一般,伴隨著攤子老闆的驚叫聲,嘩啦啦地全倒了一地,粉灑胭脂碎,再也不能賣人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 00:03:00

第七章

  「王爺,喝多了,小心脹氣。」

  天城第一酒樓悅賓樓,裡頭的藏酒不下上百種,壇壇是窖藏多年的珍膳美酒,不論汾酒、白乾、女兒紅,只要叫得出酒名,這裡應有盡有,從沒令客人失望過,名氣響亮是全城皆知。

  不怕喝不夠,就怕你不喝。

  店門口張揚的貼上一張大紅字,上面字跡蒼勁的書寫一行字,酒客一上門哈哈大笑,吆喝著夥計上酒。

  不過喝得起好酒的人並不多,悅賓樓賣的酒是酒好味醇,酒釀得純正,價錢方面自然高了些,除了小有家底的文人雅士、達官貴人之外,一般家境尚可的小老百姓可不敢跨入一步,一口酒就是家中半個月的米錢呀!

  可是樓中仍高朋滿座、座無虛席,樓上樓下滿滿是來撒銀子的錢大爺,好酒一壇一壇地開,下酒菜餚是一道比一道豐盛,松子黃魚、油辣肥鵝、酥卷鳳尾蝦、軟燒魚翅、九味金錢貝……

  真是酒香四溢、菜色齊全,沒有一樣不誘人食指大動,垂涎三分地先嘗為快,讓美妙的滋味從口腔裡泛散開來。

  「哼!這種無味的東西喝再多也沒勁,倒是本王爺一肚子氣,你們怎麼可以讓本王喝這麼難喝的東西?本王要生氣!」南宮夜色氣惱極了,可不是裝的。

  「王爺,酒喝多了容易傷身,妾身認為心若平靜,喝水也甘甜。」單無眠小啜了一口,面色平和。

  這水是未經煮沸的山泉水,水質清澈,甘醇順喉。

  「本王想喝的是酒不是水,每天在府裡喝還喝不夠嗎?本王的肚子快變成水桶了。」嗯!四周飄散的酒味真香,他居然一口也喝不到。

  可恨!

  「不一樣,王爺喝的是清香的龍井,它清胃健脾,讓你醒腦明神,喝得適量對你有好處,少有病痛。」茶能去油膩,不致吃多了而胃痛。

  「它是澀的,本王不愛喝。」他很執拗,堅持要一嘗濃香酒。

  「因為你老是放涼了才喝,所以才澀。」他有根貓舌頭,怕燙。

  「本王不喜歡喝熱的。」他的理由很充足。

  她不見煩躁地指著旁桌那一壺冒煙的酒。「你看,酒也是煨熱了才喝,你不愛苦和熱,點了你也喝不到兩口,豈不白白糟蹋釀酒師父的辛勞。」

  「可是也有不燙不苦的,本王不會只喝兩口。」他猶做掙扎。

  水盈眸子一轉,她笑容可掬,「那是給姑娘家喝的酒,你是女子嗎?妾身自當喚掌櫃地為你送上一壺。」

  「本王……本王……」好,算她狠,竟想得到用這一招。

  討酒喝的詭計未能得逞,南宮夜色雖是暗惱在心,卻也失笑王妃的蕙質蘭心,為了不讓他喝酒,連騙小孩的荒唐話也編得出來,面不改色地昭然說謊。

  偏偏他這傻王爺不能出言反駁,由著她軟言安撫,真的把她的無稽言語當真,獨自生著悶氣,不得承認自己是名女子。

  「吃點芙蓉魚羹,聽說吃魚會長智慧,王爺多吃一點。」她拿起湯勺舀了一勺為他布菜,細心地剔除他不愛吃的香菜。

  吃魚長智慧?她嫌他不夠聰明是吧!這女人……既可愛,又可憎。「本王自個兒會吃,不用你……」

  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是非,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錯,就算不主動招惹人,還是有存心挑釁的富家公子,整日遊手好閒地專找人麻煩。

  有一幫人就是眼睛長在頭頂,張揚跋扈、不可一世,仗勢著父兄在朝為官,就自以為是無人能管的土皇帝,橫行霸道地將別人踩在腳底下。

  其中之最,莫過於當朝宰相江通海之子江大朋,取其諧音為大鵬展翅,可見其父對他的期望有多高。

  「嗟!只聽過吃腦補腦、以形補形,樂王這顆傻腦袋是吃什麼也沒用,他一輩子是傻子,到死都是傻子,傻子吃魚是魚上加愚,笨到底了!」

  刺耳的諷刺一起,一陣轟笑聲隨即張狂地響起,一群世家子弟全無禮法,咧嘴大笑,開懷無比,以此為樂搭肩搭背,眼底的快意明顯可見。

  「自重而後人必重,人若無知形同無腦,既痴且愚,醉生夢死一生,無疑廢人。」不修口德之人也無須尊重。

  不等南宮夜色發難,難得冷著張臉的單無眠抿緊唇瓣,面色微慍地回以冷誚。

  「好大的膽子,你敢譏諷本公子無腦,還是個廢人,你活得不耐煩了嗎?」江大朋朝桌上重重拍下一掌,威風十足。

  她不卑不亢地抬眸輕語,「膽子是父母給的,沒胸切腹剖前不知大不大,不過公子的膽子顯然比腦大,皇室宗親也敢得罪。」

  被指膽大腦小,同行的損友在江大朋身後竊笑,低聲說道——形容得真恰當。

  「皇室宗親算什麼?本公子還是皇上的小舅子呢!當朝皇后還是我親姑姑呢!誰的地位能比我尊貴。」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土霸王,天塌下來有人替他扛著。

  皇上後宮佳麗三千,為免其他嬪妃分走皇上的寵愛,皇后竟將年僅十四的小侄女引進宮,姑侄共事一夫,掙得皇家半邊天,一後一妃同享皇恩。

  「原來滅九族的大罪還是有人搶著當,在樂王面前竟敢自稱尊貴,皇上親兒不如你一個皇親國戚,你是仗誰的勢、提誰的腦袋張狂,這天下成了你家的嗎?」她言詞嚴厲,句句鋒利。

  她只除了「造反」兩字沒說出而已,意指他有謀逆之心。

  「你……你憑什麼教訓本公子?不過是一個傻子罷了,他還能向皇上告狀不成?」他哼了一聲,壓根不信傻子王爺有何能耐和他作對。

  「王爺宅心仁厚,自是不與一般愚民計較,但我一個婦道人家心胸狹窄,怕嘴上刻薄了,向皇上說兩句委屈話。」左一句傻子、右一句傻子,到底傻子有何過,得這樣遭人羞辱。

  聽得心火狂燒的單無眠無法忍受旁人對樂王的辱言,她氣惱地搬出皇上來鎮壓,真要倚勢,天子威儀豈容輕賤。

  「你是誰?」江大朋瞇起眼。

  能與皇上說上話,這名女人的地位必定不低,他這才仔細地端倪樂王身側的女子,見她姿色普通,不若他府裡的美妾嬌艷無雙,他微生嫌惡。

  他是重色之人,以容貌出眾者為上選。

  「她是本王的愛妃,皇上老爹的皇媳婦,你這隻醜得要命的小蟲子還不給王妃磕頭,以為站得高就比本王高嗎?」南宮夜色學他拍桌子,還不小心翻倒了一鍋熱湯,不偏不倚地灑向江大朋等人。

  一行人飛快的閃開才沒被燙著,不過仍有幾滴熱湯濺了出去,不少人的手背多了銅板大小的燙傷。

  「快點跪下磕頭呀!給王爺、王妃賠禮,你冒犯樂王,罪不可赦!」冬雨也跳出來「仗勢」,兩手叉在腰上大喝。

  欺人不成反被欺,宰相之子惱羞成怒地推開最不起眼的丫鬟。

  「誰敢叫我跪,一個傻子王爺,一個傻子王妃,你們說的話誰肯聽,我爹奏書一上,你們全都得貶成庶民。」

  果然無知又無腦,皇上生平只得二親兒,寵愛都不及,怎會為老臣一句話而自斷父子親情,平常作威作福慣了的江大朋太習慣別人的奉承,因此忘了血濃於水,他把一切想得太理所當然。

  宰相父親,皇后姑姑,謹妃妹妹,他把天下看成是江家人所有,把「南宮」皇姓拋之腦後。

  「你說夠了沒?一句又一句的傻子,傻子是踩破你家祖墳,還是偷走你家先人牌位,大仇不共戴天,你要真夠膽識,這裡有把刀,你一刀把他殺了了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妃……」那是卑職的佩劍呀!

  沒料到她動作這麼快,咻地拔出他腰間三尺長劍,擔心她割傷自己的夏侯萊陽暗自苦笑,以眼神暗示看戲看得很樂的王爺管管他的「愛妃」。

  「對呀!對呀!快點殺,不要裝龜孫子,王爺傻歸傻又犯了你什麼事,你不要只會嘴巴裝糞,臭人一身,殺人不過頭點地,很快的!」為樂王抱不平的冬雨在一旁助腔,氣憤的程度不輸她家小姐。

  「我……我又不是傻子,殺人是犯法的,我幹麼沒事殺他?」江大朋沒膽接下長劍,氣弱地漲紅臉。

  「那麼麻煩告知你所為何事,『沒事』來晃一晃,閒聊兩句嗎?」劍很重,舉不高的單無眠將劍尖指向他。

  他當下語塞,一張臉氣得快滴出血來。

  「本王也沒事,你來陪本王玩玩吧!很久沒丟盤子了……」黑瞳一閃精銳,南宮夜色笑呵呵地丟出一整盤的松子黃魚。

  「啊!住手,你在幹什麼……噢!紅煨牛肚片、荷包豆腐、走油豬蹄……哎呀!這不是盤子,你把大碗丟到我臉上了!」可惡,全是油膩黏手的菜餚。

  南宮夜色憨傻的一笑,「本王是傻子嘛!怎麼分得出盤子和碗有什麼不一樣,哈哈哈!你比本王還傻,連丟到眼前的盤子也接不住。」

  「我不是傻子!」一臉湯湯水水的江大朋快氣炸了,很想拿起湯盅砸回去。

  但是他不能,也不可能,耍耍嘴皮子說兩句不中聽的刺耳話他拿手,嘲諷、妒罵、羞辱人同樣順口得很,可跟自己過不去的事他絕對不做。

  樂王是傻子眾所皆知,但畢竟這天下還是南宮家的,樂王是萬人之上的王爺,真要傷他分毫,別說宰相父親護不住他,皇后姑姑出面說情恐怕也壓不下去,他傷的是皇上的親骨肉呀!

  更重要的是,傻子樂王身邊那個侍衛站在那,他又不是瞎了眼沒看到;再來,酒樓內有無數雙眼睛正盯著看熱鬧,此時他若有不當舉動,肯定落人口實。

  「傻子、傻子,我們都是傻子,本王請傻子吃果子……」一片冰鎮石榴飛了出去,正好打中江大朋的左眼。

  傻王爺的孩子心性又犯了,他看到什麼就捉什麼,兩手髒兮兮地直往前頭扔,他邊扔邊笑,大聲叫好,還叫他的「愛妃」一起玩。

  單無眠意思意思地只扔了兩片菜葉,冬雨可就凶狠了,她連隔壁桌客人的酒菜也不放過,快手一抄就朝討厭的人丟去。

  被丟得無處可躲的江大朋等人只好落荒而逃,不想被傻子當成玩耍的目標。

  「等一下,你們還沒向本王的愛妃下跪請安,本王不高興喔!」想走?沒那麼簡單。

  「我才不跪她,她算什麼東西!」江大朋朝地啐了一口,表示不屑。

  南宮夜色笑得天真,眼底卻是寒冽。「阿陽,他不聽本王的話,是不是瞧不起本王,認為本王是傻子?」

  「是。」夏侯萊陽低聲一應。

  「本王該怎麼罰他,砍他雙腳還是挖他雙眼?不然把他的肚子剖開,拉出腸子來玩。」對王妃不敬,其罪該誅。

  「王爺息怒,由卑職來處理。」他一躬身。

  毫無預警地,夏侯萊陽抽出從王妃手中拿回的劍,他身似游龍,輕如鴻鳥,一個身形從眼前飄忽而過,啪啪幾道拍劍聲,迅地又回到王爺身側。

  一眨眼間,幾個憑藉家世橫行的世家子弟成一排列跪下,頭觸地,誠意十足。

  「呵……愛妃,你滿不滿意,他們跟你磕頭了,承認你是本王的王妃。」好路不走,偏行荊棘道。

  柳葉眉輕輕一蹙,「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件事就算了,有容乃大。」

  「喔!奶大……」他死命地盯著她的酥胸。

  「王爺。」單無眠佯怒地把他的頭轉開。

  「愛妃好凶悍,小王害怕。」他輕握她纖白小手往胸口一放。

  本王變小王,可見他有多畏懼王妃的潑辣,可是……

  南宮夜色眼尖地看江大朋正打算開溜,他一人賞他們一顆花生米,一行人莫名地腿一軟,整個人往前一滾,滾出酒樓外。

  街上行走的百姓見到這一幕,沒法忍著的放聲大笑,紛紛取笑這些人的狼狽。

  ※ ※ ※

  結仇容易生財難,人要操勞多久才能攢下一筆可觀的銀子?

  但是與人生仇卻只須一瞬間,短短眨個眼時,深仇大恨就結下了,而且怎麼化解也化不開的越結越深,直到仇深似海。

  被惡整一番的江大朋丟了面子又失了裡子,還被天城百姓當成惡有惡報的笑話,毫不掩飾平日對他的厭惡而大肆嘲笑,讓他像條狗般的掩面逃開。

  事後越想越氣的他實在不甘心,明明是一個心智如孩童的傻子,為何受辱的人是他?身為宰相之子,怎麼能容忍此奇恥大辱?

  管他南宮的天下,管他皇上的親兒,他換下油污的髒衣,率領相府內數名身手媲美大內高手的江湖人士,他意在教訓,想扳回一點顏面,不讓一群和他廝混的朋友認為他是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你……你們想幹什麼?拿刀又拿劍的,想殺人是不是?」不自量力的小丫鬟一馬當先的衝到最前頭,兩臂一打直擋在王爺、王妃面前,打算以身相護。

  不過她的愚行很快被某人阻止了,臉皮抽動的夏侯萊陽單手將她拎開。

  「稍早前在酒樓蒙各位照顧了,我受人厚禮無以回報,只好禮尚往來,若有不適望請海涵。」這叫先禮後兵,笑裡藏刀。

  「禮重人言輕,這禮收不得,你請收回吧!」單無眠狀似無意地上前兩步,實則護著身側的樂王。

  又一個不知死活的女人,以她薄柳身子能擋下幾刀?流光一劃身首異處,還容得她逞一時之強嗎?

  又氣又惱的南宮夜色瞪著不及他肩高的小女子,神色難看地暗暗咬著牙。他發誓待這整件事情過去後,他定要狠狠打腫她渾圓的小翹臀。

  「收不得也得收,本公子的顏面豈能讓你們踩在地上!這筆債若不討回來,本公子豈不成為全城笑柄。」他的「重禮」沒人可以拒絕。

  「你想怎樣?」她像個護小雞的母親,全神戒備,渾然忘卻自己的弱不禁風。

  江大朋冷笑,揚著繪有山水的摺扇輕揚,「給爺兒我磕幾個響頭,說句醜到不能見人的無鹽女,不該用一張醜顏驚嚇小爺。」

  「這是你的要求?」真是幼稚。

  「還有,咱們樂王爺不是挺威風、愛找人家玩?本公子就陪他玩玩,從我褲襠下鑽過。」他洋洋得意地張開雙腿,等樂王像隻狗一樣從胯下鑽過。

  痴人說夢。「夏侯侍衛,這些人你能解決幾個?」

  「全部。」對他而言,像打蚊子一樣。

  夏侯萊陽的狂言一出,江大朋目中無人的笑臉頓然凝住。

  「大話說多了不怕閃了舌,憑你一個人也想對付我背後的七大高手,簡直是夜郎自大。」他身手再好也難敵刀劍同攻。

  「夏侯,你不必顧慮我和冬雨,盡量以保全王爺為先,必要時丟下我們倆,帶王爺先走。」她本是陌上草,死不足惜。

  完全贊同小姐說法的冬雨頻頻點頭,表示她和小姐同進退,不惜一死也要顧全老是被人欺負的樂王。

  可惜她開不了口,唔唔地發出抗議,某人嫌她太吵捂住她的嘴巴。

  「王妃,卑職會保護你和王爺的。」不管這女人是否為皇后擺放的棋子,這一刻,她的無私得到他的敬重。

  單無眠淡然一笑,目光含霧,「謝謝你,夏侯。」

  收到她的感謝,夏侯萊陽反倒不自在,身為侍衛的職責便是身先士卒,以已為刀刃護全主子,不使受一絲一毫的傷害。

  即便是相交多年的王爺也不曾言謝,視為理所當然,主從間的聯繫仍在,不因出生入死的交情而言恩於口。

  因此王妃的謝意令人動容,她是發自真心的感恩,並無一絲虛假。

  「你們兩個幹什麼?當著本王的面眉來眼去,不把本王放在眼中嗎?」佯怒的南宮夜色推了近侍一下。「還不把擋路的狗全給本王趕走,本王要回府教教王妃為妻之道。」

  這一推,夏侯萊陽會意地拔地一起,手中長劍倏地出鞘,他以行雲流水、變化莫測的劍招揮向主使者江大朋,劍鋒凌厲直穿他咽喉。

  擒賊先賊王,他非常樂意世上少了一名為惡之徒。

  不過見他出招的七名江湖人士也非省油之燈,分別以刀劍格開他三尺青鋒,並迅速還以顏色,以各自所學武功反擊。

  一時間刀光劍影、鏗鏘作響,兵器交擊出的金光炫人雙目,八條身影交互穿梭,舞出的招式也讓人看得眼花撩亂、目不暇接。

  究竟是誰占了上風,對單無眠主婢來說,不懂武的兩人根本看不出來誰勝誰負,只知夏侯萊陽游刃有餘,臉不紅、氣不喘地應戰,而對方已有多人中劍。

  至於南宮夜色是閒適以待,嘴角噙著一抹教人膽寒的冷笑,他抱胸而立的當是一場猴戲,已知結果地等滋事者自食惡果。

  不過他也瞄見江大朋鬼鬼祟祟的身影從一側接近,眼神奸狡地揚起詭笑,似乎打著不懷好意的主意,從最弱的一人下手。

  也就是他,一個傻子王爺。

  但是不只他發現了,另一人也瞧見了,就在他打算裝傻,給予一掌時,一道秋荷色的身形衝了過來,和持刀的男人扭打。

  「不許你傷害王爺!他不是你能碰的人,有本事就衝著我來,是我讓你顏面盡失,在百姓面前丟人現眼……」她拼得一死也不讓他得逞。

  「該死的女人!我同樣饒不得你,別以為你是王妃我就會放過你!」誰讓他不好過,他就讓那個人更難過。

  江大朋全然不因她是女子而手下留情,反而變本加厲以恃強凌弱為樂,她執意搶他手中的刀,他反以刀身敲向她手背,讓她頓時痛得一呼。

  「男人欺負女人,不要臉,你敢打本王的王妃,本王就打死你。」怒極的南宮夜色仍佯裝傻子語氣,掄起拳頭朝宰相之子猛捶猛打,力道絲毫不馬虎。

  「你……你敢再碰我一下,本公子就殺了王妃。」好痛,這傻子的力氣真大。

  男女體形畢竟有差,氣力也有極大的差別,憑著一鼓作氣的單無眠終究體弱,她搶不到刀反被人制住,銀光冰涼的刀刃架在她白皙的皓頸上。

  「阿陽,救駕!」敢拿他的王妃威脅他,果然是嫌命活得太長。

  「是!」劍花一抽,回刺空有膽量卻無實力的劍下亡魂。

  夏侯萊陽當真要置他於死地,管他靠山有幾座,敢動他想護衛的人,殺無赦。

  「啊!快幫我,刺他、殺他、擋他,別讓他靠近我。」喝!他還不想死。

  江大朋高聲一喊,他帶來的人立即圍靠,以屏牆之姿擋下來襲的潛龍之勢。

  可是還有一個更不怕死的人影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身形趴低在地上爬行,沒留心後背的江大朋正在觀戰,猛地一撲將他撲倒在地。

  「小姐,你快跑,奴婢壓住他了,快帶王爺離開,我壓死他、壓死他……」敢欺凌她家小姐,她跟他拼命。

  「冬雨……」順勢一跌的單無眠連忙爬起,伸手想拉起一心只為她的丫鬟。

  「小姐,快走,我不會有事,你和王爺……」她驀地睜大眼,表情一怔地低視下腹。

  「……不,冬雨,你不可以……」她哽咽了,那個「死」字說不出口。

  聽到王妃驚呼的抽泣聲,夏侯萊陽迅速一回頭,他向來八風吹不動的冷然面容龜裂了,揚起一抹驚天動地的怒色。

  「王爺,你先走,卑職斷後!」「斷後」兩字他說得特別沉。

  多年培養起的默契,知其深意的南宮夜色捉起妻子的手,往另一邊離開。

  「不行,我不能丟下冬雨,她受傷了……」好多的血流出,她的手被染紅了。

  「你要笨到什麼時候?憑你一己之力能救她嗎?只是拖累她的累贅。」要不是她害他分心,他早讓姓江的畜生受到應有的教訓。

  「王爺你……」她怔忡,盈盈淚水停在眼眶中凝住。

  「你有幾條命可以跟人賭?說安份時就要安份,不要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看到危險就閃到一邊,讓你的男人出面!」看到刀子離她的頸子有多近,他抽緊的心口就像被刺了一劍,幾近死去。

  朦朧水眸眨了眨,長睫輕掀,她捂著胸口顫問:「你……你是王爺嗎?」

  「你傻了,看不出我是誰。」王爺還能有假嗎?除非戴了人皮面具。

  「我嫁的樂王?」不會是孿生兄弟嗎?

  南宮夜色先是一瞪,繼而緊緊地抱住她,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敢不識與你同床共寢的丈夫,該當何罪?」

  「你……你真是王爺……」抖著唇,她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他好笑又無奈地撫撫她柔皙粉頰。「是的,我是樂王,用八人大轎把你抬進王府的傻王爺。」

  「你不是傻子?」她愕然。

  「你希望我是嗎?」他笑著一吻她眉心。

  「這……」她說不上是何感受,只覺茫然。

  「王妃,你欠我一個洞房花燭夜,該補償我了吧。」他忽地抱起她凌空一躍,一如鷹子飛行,低身輕回。

  單無眠完全說不出話來,耳邊呼嘯而過是風聲,她心口狂跳的閉上眼,心裡不斷地喃喃自語——這是夢、這是夢、這是夢……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 00:03:14

第八章

  被裡翻紅浪,雨打海棠花,春雨歇又霏,羞見檀郎面……

  一盞油燈已枯盡,東方天大白,透過霧色的晨曦緩緩爬進半敞的窗欞,一點一點地移動,慢慢地爬上男鞋女鞋疊放的鞋墊。

  一見胸膛不著一物,呈大字型仰躺著,錦被凌亂地蓋住腰腹,兩條光溜溜的長腿同樣一無長物,只多了雪白小腿輕偎腿側。

  而大張的手臂裡枕著一位睡顏嬌艷的美人兒,雲雨初嘗的嬌顏更顯得明艷妍麗,恍如一朵盛開的花兒,悄然地吐露芬芳。

  驀地,似被何事驚醒一般,嬌軟無力的小女人倏地睜開眼,口中呼出驚喘聲,她慌恐地看看身處的地方,疑在夢中。

  但是近在眼前的男子俊顏令她安了心,一口積鬱心中的氣緩慢吐出,似驚又似懼地屏住氣息,讓惶然的心逐漸平靜。

  其實她還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樣的面容、一樣的體熱、一樣讓人心口發燙的男人,可是一切都不一樣了,他不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

  傻嗎?

  傻的人是她吧!竟然一直被蒙在鼓裡,即使曾經有過懷疑,也被自己的心矇騙了,以為他的傻是無助的、需要憐憫,讓她不自覺由憐生愛,真心想疼惜無法保護自己的傻夫婿。

  誰知這全是假的,樂王不是傻子,她才是。

  「愛妃秋水般眸子一眨也不眨的盯著本王,看得本王好生羞怯,面色潮紅地想咬被低泣。」這粉嫩的小臉是他的,滑膩柔馥的羊脂嬌軀也是他的。

  她靜默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

  「什麼傻子?騙人,你真是一個大騙子!你到底有哪一句話是真的,想騙我騙到什麼時候?」

  「哎呀!我的好無眠,別打、別打了,打疼了你的小手我可是會心疼的。」他低笑地握住她捶打不止的素手,以大掌包覆住。

  「少說口不對心的假話,你這心是石頭做的,硬得很,千錘百煉也不會疼,疼的是拿錐子的人。」很難不有怨言的她冷著面,少有笑容。

  聞言,他仰頭大笑,神情像是十分愉快地擁住柔軟嬌軀。「我把心劃開讓你瞧一瞧行不行,看看我的心硬不硬。」

  「劃了心還能活嗎?你存心惱我。」她扭了扭身,不想被他抱。

  驀地,黑眸轉深、聲音低沉,「眠兒,本王忍耐很久了,你再多磨蹭幾下,我可不敢保證你有氣力下床行走,你身上的味道令人迷戀。」

  聞言,她身子一僵,動也不敢動,「你就愛欺負我,壞人。」

  他嗅著她髮間幽香,神態無比暢快。「愛妃,你是在跟本王撒嬌嗎?」

  「我……」她語頓了一下,神色複雜地望著緊摟腰間的大掌。「王爺,妾身不認識你。」

  這個嘴角生春、滿面風流的男子是她所陌生的,他不傻也不笨拙,更無半絲憨痴,眼神銳利,話語從容不卑不亢,氣度、神情皆散髮人中龍鳳的尊傲。

  他的目光如炬、氣勢懾人,不凡的談吐言之有物,沉穩內斂的性格不張狂,卻又帶著與世俱來的狂妄,諱莫如深得教人無從看透。

  一個太出色的男人,曜陽龍子,是她遠遠及不上的距離,令她自慚形穢。

  若非父親的貪勢、皇后的安排,以她不受重視的七品官庶出女,生母又是婢女出身,這樣的身份哪能匹配盤旋雲際的金龍。

  她高攀他了,也讓自己落入難堪的境界。

  「那就從頭認識我吧!我是你的男人、你一生的依靠。」他會保她一世平安,不再心如浮萍,惶惶終日。

  「真能依靠一生嗎?你不想休了我。」若他知曉她做了什麼,豈會輕饒。

  想想過去愚蠢的行徑,她深覺汗顏,也對他有愧疚,為了完成爹的交託,試出他是真傻假傻,她做了很多不可饒恕的事,換成是她,肯定震怒不已。

  這樣的她還能留在他身邊嗎?

  更甚者,她有臉留下嗎?當初她和父親談好的條件是他給她一筆錢,等確定樂王的傻是真是假後,她便能拿著這筆錢遠走高飛,去做她想做的事,過她想過的生活。

  而今……唉!她的心被牽絆住了,恐怕飛也飛不遠了,成了被線拉住的紙鳶,飛得再高還是在同一片天際下,線的一端握在別人手中。

  「休了你?」聽見她幾若無聞的嘆息,南宮夜色憐惜地將手覆在她平坦小腹。

  「經過昨夜的翻雲覆雨,歡愛終宵,這兒說不定已育有本王的兒女,你想走到哪去,除了本王的懷抱你哪裡也去不了。」

  「可是……」她想說出身負的目的,卻又難以啟齒,欲言又止。

  她很怕這份恩愛是假象,一如他的裝傻,全是假的,不是真。

  「可是什麼?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嬌弱如柳的你只要躲在我羽翼下,我生則你生,而我……」他抽了抽氣,神色凝重,「若有一天遭遇不幸,你盡快收拾細軟離開,走得越遠越好,絕對不要回頭,天城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如果她有了他的子嗣,那她非走不可,以皇后狠毒的為人,她不會任可能危及太子皇位的威脅存在。

  而她也知道太多了,沒有一個人願將惡毒的伎倆洩露出來,唯有死人才能永遠閉嘴,無法說出駭人的秘密。

  她微驚,「不,王爺在說什麼傻話!夫妻本是一體的,生死相隨,你生則我生,你若……妾身相侍左右,陪你陰間相聚,再做夫妻。」

  「若是有了孩子呢!你要本王絕後?」他預設可能性,不想她陪葬。

  情到深處無怨尤,她不捨他獨行,他又怎忍心看她芳魂離體,飄然入仙籍。

  單無眠毫不猶豫的說道:「把他交給冬雨,或是夏侯侍衛,他們一定會代為撫育……啊!冬雨,她受傷了!她……」

  「她沒事,只是受了點小傷,夏侯在看顧她。」他拉住心急的妻子,輕聲安撫。

  「真的不要緊嗎?我看見她腰腹流血……」臨走前匆匆一瞟,流不止的鮮血染濕鵝黃裙襦,鮮明得好驚心。

  「刀子偏了一寸,沒刺中要害,看來傷重,其實不過是皮肉傷而已,上點藥休息幾天便無礙。」命硬的丫鬟死不了。這句話他沒說出口,就怕她聽了不順耳,與他鬧起彆扭。

  「我去看看她,光聽你形容我不放心,誰曉得你是不是又騙我。」他裝傻裝得太像了,毫無破綻,這會兒說出的話就值得商榷。

  「愛妃,我的好眠兒,你的不信任真教人傷心,你以為威風朝野的王爺不當,有人想當傻子嗎?」就瞞了她一件事,他竟成了滿口謊言的欺騙者。

  她一頓,由垂落的羽睫下輕抬眸光。「你成為傻子是迫於無奈?」

  「你呢!你願意被人傻子、傻子的直喚,不時推你一下、絆你一腳,當面嘲笑傻子是天譴,壞事做多的報應……」多不可數的惡言猶在耳際,他們欺他無力反抗。

  單無眠倏地捂住他嘴巴,不讓他說下去。「王爺,妾身有罪,妾身也曾是其中一人。」

  為了證實他的真傻,她曾經從背後推他,又和丫鬟合謀,拉條細繩在他行經的小徑,有意絆倒他,測試他的反應。

  「你心疼了?」他笑著拭去她眼角淚珠,心憐地擁她入懷。

  眼眶蓄著淚,她不搖頭也不點頭,形同默認,「王爺不是傻子。」

  「是呀!王爺不傻,傻的是本王的王妃,心軟得像豆腐一般,讓人非常憂心在宮廷的權力鬥爭下是否能安然地全身而退。」皇室中人的宿命,一旦涉入便無法抽身,誰也逃不開。

  嫁他為妃是她的幸還是不幸,現在還沒法評論,她把自己推進一條不能回頭的險路。

  「宮廷的權力鬥爭……王爺是指……」難道有人想加害於他?

  「想知道?」他似笑非笑地凝眸一睨。

  「想,但王爺若有不便的話……」她不強人所難。

  單無眠很老實,表情坦然得讓人想逗弄她。

  「本王與你那莽撞的丫鬟,誰在你心中為重?你想去察看她的傷勢呢,還是想聽本王為何成為傻子?」真想聽聽她的回答。

  和一名爛泥抹不上牆的丫鬟吃味實在可笑,可他興味不減,存心出難題考她。

  「這……」她掙扎著,有條線在心裡拉鋸。

  一邊是她相守終身的夫婿,一邊是對她忠心不貳、與她患難與共的丫鬟,誰輕誰重難以丈量,她的良心不容許她有一絲虛假。

  「本王只說這一回,過了就沒了,愛妃考慮清楚了嗎?」她的遲疑也未免久了一點。

  南宮夜色忽然很不是滋味,誰是她心頭上的唯一還需要猶豫嗎?天字出頭是為夫,他是她的天,她懸懸念念的人只能是他。

  一個奴婢算什麼?竟能與王爺相提並論。

  「再等一下,妾身想一想……」好難做的抉擇,他們對她的意義不同,各有輕重。

  「想?」他抿起唇,臂枕腦後,假意佯睡。「本王乏了,不想說了。」

  見他孩子氣的使性子,單無眠失笑地俯身趴在他胸口。「王爺,你是妾身的命呀!妾身哪算計得出有多重,命都掐在你手中了,人家還能不跟你一生一世嗎?」

  聞言,他上揚的嘴角遮不住笑意,「就會給本王灌迷湯,你這張甜死人不償命的小嘴兒,本王愛得很。」

  不只話語動人,還是嘗起來如蜜的香涎。他滿心歡欣地按下她頭顱,熱切地吻得她桃腮泛紅,氣喘吁吁。

  「王爺……」他的手……又在摸哪兒呀!好羞人。

  南宮夜色撫著凝脂般滑嫩纖腰,順著起伏往下揉搓,心隨翻騰的情慾回想那不堪想起的情景……

  「……當我還是一名皇子的時候,不知天高地厚,鋒芒太露,一心只想獲得父親的讚揚,以為勤學武藝、飽讀兵書和治國良策便可為父皇分憂解勞,那時的我不曉得皇子太過出色會遭嫉……」

  一夕間,風雲變色,他一路平順的世界徹底顛倒,換來的是危在旦夕的命運。

  他不死,隨時有人伺機等著要他的命,讓他活不到皇上退位那一日。

  可他又不能死,讓隱身幕後的人稱心如意,他的生死攸關社稷百姓、黎民蒼生,不該葬身宮廷奪權的陰謀下,他必須使自己更強大,而壯實自身需要時間。

  「當時的夏侯在我清醒時狠給我一拳,打出我嘴角血絲,又捉亂我的髮,扯破我衣裳,大聲向來探視的宮中太醫宣稱二皇子傻了,惡疾難醫。」那一拳,打得他差點昏厥,至今仍難以忘懷骨頭易位的痛。

  但他保全他,夏侯的重拳取信了一國之后,他才留下一條命,得以在危機四伏的困境中生存。

  「誰想害你?」單無眠聽得鼻頭發酸,既心疼他的遭遇,更痛恨想害他的人。

  擰著眉,他笑得冰冷,「這事你別管,你只管安心的當我的樂王妃,外頭的事我會處理。」

  「王爺,你在敷衍妾身。」他不點明真正的主謀者,她哪能寬心地若無其事。

  「你別給本王添麻煩就是幫忙了,下回不許再往刀口衝,有多遠離多遠,你那一衝,本王的心差點停止跳動。」他從未如此驚慌過,即使他十五歲生辰那日,命在旦夕。

  「王爺……」她動容地低喚,多少深情在其中。

  南宮夜色看出她眼底的愛意,心弦一動,那邪惡的手心包覆兩腿間最柔軟的蜜液,輕輕探刺。「幫本王生個娃兒吧!像你一樣溫婉可人。」

  夫妻間不用說愛,一切盡在不言中。

  翻動的被褥裡,嬌喘不斷,全無贅肉的男子身軀覆在嬌柔女胴上,婉轉吟啼出男女間深遠的情意綿綿,不間歇的情濃意長。

  風兒吹動縫了一半的衣裳,東升日頭掛在樹梢,一室春色羞紅了牡丹,半開花瓣半掩面,昨夜停留的清露往下一滑,滴入泥土裡。

  生命,正要開始。

  ※ ※ ※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

  一盞燈燃著,隨窗外透進的風忽左忽右的搖晃,時明時暗地照出佛堂的擺飾,一尊大明菩薩慈相莊嚴,供奉佛桌上。

  一隻木魚叩叩叩地敲出聲響,焚煙裊裊地繞室清香,心境平和的素衣男子未束髮,面容端靜地盤腿而坐,口中低念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一遍又一遍、一回又一回,不厭煩、不躁急,心平氣和,彷彿世事再無牽掛,人生也是一場空,唯有佛祖長駐心中。

  驀地,一道悄然身影接近,未見其人先聞其香,濃香野艷。

  「嫣兒,別再費盡心思了,今生是我負了你,你我難成夫妻。」

  身後艷麗女子嬌嗔的跺著地,飛身撲向背著她的男人,薄紗輕卸地以裸身蹭著他。

  「臣妾不死心,太子是嫣兒拜過堂的丈夫,夫妻敦倫乃天經地義的事,你不能拒絕,當與我做一回夫妻。」她不信他真能心如止水,不受女色誘惑。

  歐陽玉嫣,尚書之女,當朝太子妃。

  「何必心懸罣礙呢!人生百年不過塵土一堆,愛恨貪嗔痴懼欲皆空,無須掛懷在心。」菩提本無樹,何處惹塵埃。

  「我不管,我不是出家人,我有七情六慾,你是我的良人,就該為我的終身負責到底。」她又親又吻地撫摸他的身子,嬌香媚人。

  太子南宮旭暘不為所動的平靜神情,任由她白費苦心。「何苦來哉呢!心如老松,波瀾不生,你呀!在為難自己。」

  「我不相信你不喜歡我,以前你常說我的容貌世間絕色,娶妻當娶嫣兒,人生無憾。如今你娶了我卻不碰我,難道沒有遺憾?」難道她不美了,失了艷色?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當初我見你喜歡的是皇弟,因此才有此一說,盼你能得其所愛,一生歡喜。」

  娶妻當娶嫣兒,人生無憾,他言下之意是暗示已長成男兒的皇弟把握佳人,早日成就一段佳話。

  「可他是個傻子,你要我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嫁給要人照顧的傻丈夫?」她的一生不就完了,如同守活寡?

  太子憐憫地一笑,「傻了就不是你心中戀慕的那個人了嗎?你的情愛何其虛幻。」鏡花水月。

  「不要對我說教,太子也只是肉身做的男人,不可能全無情慾,我要你抱我,放縱地在我身上馳騁。」他會是她的,沒人可以搶走她太子妃的位置。

  歐陽玉嫣已近全裸,上身不著一物,只著一件若隱若現的透光褻褲,下方處是鏤空的,她雪足一張跨坐在他盤起的腿上,不住的搖扭腰身。

  她要太子的雨露留在她體內,一舉得子,被動地等待只等來絕望,她已經沒有耐心等心如鐵石的太子走向她。

  「嫣兒,你要誠心向佛才能洗滌你一身罪孽,你正在走向毀滅之路。」他雙眼閉目,口念大悲心經。

  「不……不要這樣對我,求求你,我回不了頭了,太子,我只有你,只有你是我的依靠……」見他不論她如何賣力引誘都毫無動靜,她挫敗地趴在他肩上痛哭失聲。

  太子一臉慈悲的說道:「眾生苦,渡眾生,想要回頭,總是有路的,就看你肯不肯放下。」

  「我不服,為什麼是我?你就不能為我少念一天經!我不放下,絕不放下,總有一天太子會成為嫣兒的真正丈夫。」她有一輩子的時間跟他磨。

  負氣的歐陽玉嫣穿好薄如蟬翼的輕紗,一如來時的悄然,遮遮掩掩地離開清香繚繞的佛堂。

  在她走後,神色疲憊的太子幽然一嘆,拿起被撥落的佛珠一粒一粒地撥動。

  「夜色,你真的踏夜色而來,想通了嗎?想站在陽光底下?」黑夜再長,也有天明的一刻。

  很輕很輕的足音,像貓走路的聲音,無聲無息地靠近,風,忽地大起,吹熄燈火。

  「是察覺了我的到來,皇兄才不與皇嫂燕好,怕我窺見了夫妻私密事?」

  一道比黑夜還深的人影走近,不親不疏的淡漠語氣飽含一絲揶揄。

  黑暗中,太子露齒一笑,「我本無心,無須耽誤她,良緣不在我身。」

  「那麼皇兄的心在哪裡?」既然無心,當初就不該迎妃納妾,枉做負心人。

  「心在佛祖,心在眾生,心在無邊佛法。」他的心無所不在。

  他輕笑,「皇兄的心可真多呀!卻沒有一顆是給身邊最親近的人。」

  聞言,他笑得無奈,「嫣兒的執念太深,有空你替我開導開導她。」

  「皇兄想把她推給我?」自己的妃子竟然拱手讓人,這兄友弟恭的禪讓也讓得太可笑了。

  「日後你將是一國之君,充盈後宮是不可免俗的。嫣兒天仙姿容,不致讓你委屈。」他為她想好了後路,雖不能貴為皇后,至少是得寵的貴妃。

  眉頭一皺的南宮夜色學他席地而坐,語氣慎重,「我沒有與你爭天下的意思,父皇立長為嗣,是為傳承,我全無異議,皇位一事,不要再提起。」

  「不,夜色,聽皇兄一言,皇兄本無意江山,出家是我打小就有的念頭,只是困在皇室中身不由己,才未能如願。」他熱愛佛法的鑽研,願長伴佛祖左右。

  「怎麼既無心,又無意,這還是個人嗎?皇兄要修仙成道了不成?」要絕情絕欲,他絕對辦不到。

  想起府裡的嬌人兒,他整個身子都熱了起來,巴不得奔回樂王府,鑽進暖被窩裡與她纏綿一番。

  太子失笑,「這是抱怨嗎?聽起來你倒是有不少怨言。」

  這皇弟呀!都娶妻了,很快就有子嗣,還這麼孩子氣。

  「是挺怨的呀!家裡那一個皇弟已經快擺不平了,你還硬塞一個空有美貌卻無品行的驕縱女給我,是想害皇弟家起勃溪,國事未起先煩家事,被皇弟的王妃給休了。」那女人志氣可大著,言明若有一天他身邊有了別人,她便自請休書,帶著丫鬟冬雨一同遊歷三川五岳,長足見識。

  冬雨,冬雨,堂堂一個王爺不如小冬雨嗎?她連想走都帶丫鬟一起走,毫無顧念他的感受。

  「咦!你喜歡你的王妃?」他以為皇弟是被迫娶親,兩人之間並無深濃情意。

  「是愛呀!皇兄,這王妃讓皇弟的心全擰了,就怕她鬧出事兒。」要她安安份份是不可能的事,主婢湊在一塊準有事。

  真不知女人的腦子究竟是裝了什麼?居然異想天開地想幫他掀出害他的凶手,讓他可以不用再裝傻子,回覆以往威風凜凜的王爺。

  他就是為了這件事才暴露裝傻的真相,找上太子商議,希望勸服他早日接下父皇的江山,登基為帝,那他傻與不傻就無關緊要了。

  一旦太子為新皇,皇后目的已達成,便不會再心存歹念,時時不安太子的皇位會被人奪走,晉升太后的她將有忙不完的宮務。

  譬如立後、選妃,關心皇嗣的正統,催促新皇誕下皇子皇女以承大統。

  誰知他千方百計潛進太子府,聽到的回答竟是太子不想要皇位,他要的是出家當和尚。

  「怎麼了?母后找你們麻煩?」太子聽出他話中的顧慮。

  「暫時尚無,但日後就難說了,若是王妃有孕在身,恐怕就真會出事。」太子無嗣,樂王的孩子便是皇后的心頭刺了,非拔不可。

  南宮旭暘口念阿彌陀佛,微露苦笑,「皇兄不只一次向母后提及至佛門為僧一事,可是總是不歡而散,被母后拒絕了。」

  她堅持皇位是他的,要他一切都別想,只要安心地等著當天子,她會安排得讓他全無後顧之憂。

  會首肯才有鬼,皇后已被至高無上的權力蒙了雙眼,「皇兄是母后的親生兒,她自會為你多做著想,你想遁入空門是難上加難。」

  「呵……總有辦法的,不用心急,皇弟就再多忍些時日,皇兄不會再讓母后對你充滿敵意。」同是皇室血脈,何必趕盡殺絕。

  南宮夜色嗤哼一聲,不以為然,「皇兄想得太天真了,除非我死,否則母后不可能安心。」

  「死?」太子轉動佛珠的手忽地一頓,腦中多了駭人想法。

  「皇兄在想什麼?」黑暗中,鷹目敏銳的南宮夜色瞧見他驟然停住的動作。

  「怎麼死?」

  「誰死?」他好笑的問道。

  「我。」

  「你?」他雙目一瞠。

  「唯有我死了,母后才不會再迫害你,你的妻兒安全無虞,父皇的江山也有人繼承,我是唯一的關鍵點。」誰能無死?死當其然。

  「皇兄……」他微感不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 00:03:32

第九章

  「王妃、王妃……王妃,你走神了,在發什麼呆?有沒有聽見奴婢問話……」

  自從冬雨救主遇刺後,樂王妃身邊多出了四名有武功底子的侍女,分別以春、夏、秋、冬四季命名,陪在她左右。

  原本南宮夜色就有意加派人手保護愛妃,可是在外人面前他仍是傻乎乎的王爺,哪懂得什麼憐香惜玉,一個陪嫁丫鬟就已足夠,傻子不會想到王妃的排場是婢僕成群。

  正好趁這次的機會有了藉口,假借夏侯萊陽的意思,意指分身乏術,無法同時保護兩位主子,因此須加派人手,以護王妃安危。

  於是樂王妃身後跟了一串肉粽,不論她走到哪裡,他們便跟到哪裡,寸步不離,讓她有時想一人獨處,透透氣也不行。

  不過單無眠懷疑這是樂王的陰謀,刻意叫人陰魂不散的跟著她,用意是怕她又一時心血來潮,跑去追查誰是當年謀害樂王的元凶,為夫分憂,揭發隱瞞多年的真相,還他們平靜的日子。

  「王妃、王妃,你是睜眼打盹,還是魂被偷走了?好歹應奴婢一聲……」別一聲不吭地,教人一旁窮著急。

  肩上被人一推,恍神的樂王妃驟地一眨盈盈水眸,稍微回神地看向推她的人。

  「咦,冬雨,是你呀!有什麼事嗎?」

  「是你有事呀!王妃,奴婢喊了你好一會兒,你硬是不吭氣,托著下顎發怔著。」嚇得她臉都白了,以為王妃中了邪術。

  「等等,你喊我什麼?」是她聽錯了嗎?好像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王妃呀!不然還能是什麼?」如今王妃的身份不同了,不可輕忽怠慢。

  她訝然,「冬雨,你的傷是不是還沒好?還是撞到頭?怎麼一下子轉性了?以前你不是一直喊我小姐,老改不了口?」

  難怪她不習慣,當她在喊別人。

  冬雨小臉微紅,嬌羞地微跺腳,「還不是阿陽在我耳邊嘮嘮叨叨,叫我不能老沒規矩,給人看笑話,王妃嫁入樂王府就是個主子,做下人的不可忘記尊卑主從,不然外頭的人就會瞧不起王妃你。」

  「你喊夏侯侍衛阿陽?」單無眠眼露古怪地盯著神色不對勁的丫鬟。

  「那是……呃,他叫我喊的……哎呀!王妃,你就別問了,奴婢會臉紅……」都是阿陽的錯,對她這樣又那樣,害她一張臉快著火了。

  她恍然大悟,「你們倆成一對了?」

  冬雨與夏侯侍衛……她怎麼沒想到呢?兩人一對上就鬥嘴,互相看不順眼又鬥個沒完,原來歡喜冤家就在眼前,她竟然沒留心。

  不過這兩個人倒是挺相配的,一樣對主子忠心耿耿,一冷一熱互成互補,哪天真成了親,肯定很熱鬧。

  過些時日她得跟王爺提提此事,早日撮成良緣,讓一路跟著她吃苦的冬雨有個好歸宿。

  「什麼一對兒,八字還沒一撇呢!王妃不許亂點鴛鴦譜,奴婢才不想當他的煮飯婆。」煮飯、煮飯,她看起來像廚娘嗎?

  捂起嘴,單無眠為之失笑,「是夏侯侍衛親口說要你當他的煮飯婆?」

  「是呀!他還把他的破衣服丟給我補,叫我幫他納雙新鞋,真是氣人。」就算她喜歡他也不能這麼欺負人,老把自個兒的事丟給她忙。

  冬雨受傷期間,是夏侯萊陽親手照顧她,替她換藥、替她梳頭,還不肯假手他人的幫她擦澡,讓她羞得快抬不起頭見人。

  不過也因為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原本對他厭惡的心漸生情愫,情不自禁地起了男女之情。

  「你呀,真是不開竅!人家已經把話說白了,你還不懂他的心思,真是可憐人家一片心意。」最該同情的是夏侯,竟中意少根筋的丫鬟。

  不甚了解的冬雨搔了搔頭,「王妃,奴婢聽不懂。」

  哪裡白?哪裡可憐了?明明辛苦的人是她。

  單無眠好笑的解釋,「煮飯婆的另一含意是我家那口子,一個大男人要你煮飯給他吃,替他縫衣納鞋,這是誰該做的事?」

  「當然是他妻子……啊!他……他是把我當成……呃!那個……」冬雨整張臉漲得通紅,小嘴兒闔都闔不攏地羞笑。

  「喜事近了,傻丫頭,我就做主把你許配給他,讓你去洗他的臭衣服,補他的臭鞋子,一鍋焦巴飯吃一輩子。」她取笑著。

  「王妃……」她害臊地噘著嘴。

  四個伺候她的侍女也掩口輕笑,冬雨的遲頓令人莞爾,同時也為她高興,女子一生中最期盼的莫過於嫁個好丈夫。

  「王妃想把丫鬟許配給誰?」一道陰森森的冷音驟起,寒得教人打哆嗦。

  如鬼魅般的夏侯萊陽忽然立於身後,渾身散發出冷冽氣息足以將人凍僵。

  「咦!夏侯,你是鬼嗎?怎麼無聲無息的出現?」嚇了她一大跳。

  「不是。」可是王妃若擅作主張,他有可能變惡鬼。

  「我曉得你不是鬼,只是你好歹也出個聲,別嚇著我……」單無眠秀眉一揚,露出有趣的笑意,「夏侯,你在瞪本王妃嗎?」

  「卑職不敢。」他表情如舊,冷得沒有一絲情緒,可冷然的眼神確實在瞪人。

  她突然很想捉弄老用一張冷面對她的侍衛,「本來我想把冬雨許配給你,不過看你好像不太樂意,那就取消,當我沒說……」

  「謝王妃成全。」他飛快地截斷她未完的下文。

  「你……你這陰險小人呀!真會順水推舟,我都還沒說定呢,你倒是先謝起我了,我要是真反悔,你不抽劍指向我。」果然是表裡不一的火燒鍋,悶著燒。

  「真有人拿把劍正等著你。」他面上一肅。

  「什麼意思?」她正了正色,有些不安。

  「單大人和單夫人求見王妃。」來者不善。

  「什……什麼?他們怎麼來了?」她當下慌了手腳。

  夏侯萊陽以眼神暗示春兒,倒杯熱茶給王妃順順氣。「說是思女心切,想來與王妃敘敘舊,閒話家常。」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哪來的思女心切?老爺夫人根本不關心王妃,他們不來欺負王妃就不錯了……」哪有舊好敘。

  「冬雨。」單無眠按住為她抱不平的冬雨的手,轉頭看向夏侯萊陽。「兩位長輩安置在何處?」

  「花雨廳。」接待官位低的賓客的小側廳。

  「好,你們都別跟來,我自個兒去和他們聊聊。」一家人嘛!能聊的事可多著。

  「王妃……」冬雨想跟,卻被她以手勢制止。

  「也別沏茶了,他們很快就要走了。」她不留客。

  日子過得太平順,都讓她忘記一些事兒了,自從她和樂王成了一對真夫妻後,她壓根不記得和親爹的約定,也沒再送信知會他一聲,告知樂王真傻、假傻的真相。

  如今久候不到女兒消息的他便自個兒上門,甚至還帶了凶悍老婆來助陣,可見欲求發達的貪念猶勝過父女親情,將女兒當成是攀上權貴的踏腳石。

  ※ ※ ※

  當單無眠一身錦衣玉帶,華貴人家裝扮的出現在側廳,明顯地看出單上南和柯雲芳兩人迥異的表情,一個像是挖到金礦般睜大發亮的眼,緊盯她腕上的羊脂白玉環和胸前手掌大小的同心結金鎖片;另一人則是滿眼嫉妒,恨不得拔下她發上雙鳳戲蝶金釵和耳上垂墜的南海珍珠耳環。

  不過兩人唯一的相同處是坐著不動,以為仍在自己府中,擺出大老爺和元配夫人的派頭,等著婢女生的小賤女上前請安。

  「爹,大娘,兩位安好。」她不疾不徐的走近,並未行禮地以子女身份問候。

  「好、好,王爺挺疼你的,還送了你不少好東西……」那金子很值錢吧!樣式繁複又貴氣。

  「好什麼好,見到人不會下跪問安嗎?什麼樣的娘生的什麼樣的女兒,一點規矩也不懂。」哼!真當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嗎?不過是羽毛沒長齊的烏鴉罷了。

  單無眠雖笑得牽強,仍維持王妃風範,「大娘,若要論起規矩,你一個七品官的夫人該向我行跪拜禮吧!王爺可是皇上的親兒,一名小小命婦不該以下犯上,辱及皇室顏面。」

  「好呀!翅膀長硬了,給我端起架子了,太久沒被我擰膀子,不知疼了是不是?」敢跟她搬出皇家禮法,簡直是自找皮肉痛。

  「大娘,我勸你不要在我身上留下任何受虐的痕跡,我和王爺已做了真夫妻,他若瞧見我哪兒有傷會心疼。」那霸氣的男人把她當私有物,一點損傷也不許有。

  柯雲芳高舉的手停在半空中,打不下去只好訕訕然的收回,心裡暗惱她尊貴了。「王爺不是傻了嗎?怎會行夫妻間的事,你該不會在騙人吧!」

  「教就會了,王爺雖傻,但畢竟是男兒軀,難免血氣方剛。」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看得出已為人婦的嬌態與嫵媚。

  她眼神質疑地一瞪,「看不出來你也是狐媚子,勾引男人的手段絲毫不輸你親娘,連個傻子王爺也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間。」

  「王爺才不傻,他……他只是不懂事,需要有個人從旁教導而已。」她咬咬下唇,一臉懊惱差點脫口而出不為人知的秘密。

  樂王裝傻一事,她連最親近的丫鬟冬雨都沒透露,就怕性子急的她不小心說溜了嘴,走漏口風,讓有心加害王爺的人卷土重來,再次對他不利。

  「你剛說他不傻,我可沒聽錯,還不老實地招來。」耳尖的柯雲芳沒漏掉她不經意的一句話,心胸狹窄的她最擅長捉語病。

  因為常與小妾們爭風吃醋,搶同一個男人,因此她無所不用其極地壓抑小妾的出頭日,一一挑出她們的毛病,所以她的精明是磨出來的,把她家大老爺吃得死死地。

  面上一驚的單無眠暗濕了手心,神色無異,「沒……沒有的事,大娘聽岔了,我是說他並非傻得無藥可救,好好教他還是略曉人事。」

  「我說無眠呀!你要跟我兜著圈子轉還早得很,你一個眨眼,我就看出你言不由衷,若不說實話,你接下來的日子可要難過了。」她暗藏威脅,恫嚇她休要隱瞞。

  「我……我沒說謊……」她心很虛,眼神飄忽。

  柯雲芳向丈夫使了使眼色,要他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恩威並施的迫她說實話。

  「女兒呀!我也不是想逼你,可是你也曉得當今聖上只有兩名皇兒,太子鎮日禮佛根本不管政事,皇上的年歲也高了,要是沒人幫忙打理國家大事,咱們曜陽王朝還能撐多久?」

  「這個……」爹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也不想想你有今天的風光是誰給的,要不是巴上皇后這條線,你能當上富富貴貴、穿金戴玉的王妃嗎?別想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小賤人。

  「我……」她本來也不想嫁的,但是……唉!能得王爺的寵愛,大娘也算稱得上一份功勞,她不忍心女兒受苦才犧牲她,她才能撿到天大的福氣。

  「你娘這一生沒名沒份的,總是希望你能出人頭地,替她爭一口氣,若是王爺沒傻,你何不勸他出來為朝廷做點事,百姓何其無辜,社稷興衰攸關人民生計。」她侍母至孝,動之以情必能動搖她的堅定。

  「王爺他……呃,還不到時候。」他說要再等待時機,不能輕舉妄動。

  柯雲芳眼看快套出話了,她加緊腳步施壓,「什麼叫還不是時候?他想當縮頭烏龜到幾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就算是個傻子也得振作,他吃的是百姓送來的米,花的是百姓流血流汗的血汗錢,怎麼?傻子就不用為朝廷貢獻一分心力,只能當個廢人?」

  「王爺不是廢人,不許大娘用言語羞辱他,他只是裝傻,不是真的傻子,你們不可以一再傷害他……啊!我……我怎麼說出來了?」單無眠臉一白,倉惶不已。

  單上南以佩服的眼神看了夫人一眼,兩人同時得意地揚起嘴角,「原來王爺的傻是裝出來的。」

  「爹,我求你,看在女兒的份上,這件事絕對不能說給第三人聽。」否則後果難以預料。

  他口氣敷衍地揮揮手,「得了、得了,我不會向外人胡言亂語的。夫人,該走了,你不是要到玉春樓聽曲?」

  「是呀!小桃紅的曲子唱得可動聽了,嘖,這釵子俗氣,就送給大娘當見面禮吧!」柯雲芳無比貪心,臨走前還拔下王妃頭上的金釵往自個兒髮間一簪。

  而這對貪得無厭的夫婦正打算到皇宮通風報訊,告訴皇后娘娘樂王的傻是裝出來的。

  ※ ※ ※

  「什麼,樂王病危?」

  套出話的縣官大人偕同夫人,心喜地進宮向皇后討賞,一五一十地將樂王裝傻的事加油添醋的說出,還形容得天花亂墜,彷彿知曉堂堂的王爺為何是傻子。

  聽完之後,皇后隨便給點賞賜便打發掉兩人,暗自思忖著,為了更確定太子可以安穩坐上皇位,她必須狠下心的痛下殺手。

  於是,她派了親信太監小新子來送禮,禮物是一件質地甚佳的綠翡翠玉佩,它以天染的紅絲串起,垂掛在胸前。

  由於是皇后送的禮,樂王不能不戴,而小新子在一旁聳恿著,半是強迫、半是以不敬為理由,親手將寶玉掛上樂王頸項。

  翡翠綠得鮮艷,價值連城,可玉的表面抹上一層淡淡的劇毒,它的毒性很強卻不會令玉石變色,但是一接觸到人體皮膚,大約半個時辰左右便會滲入體內,使人中毒。

  不過它不會讓人立即死亡,而且慢慢侵蝕五臟六腑,使其由內腐壞,髒器受損,最終氣竭而亡。

  「朕的皇兒呀!他的命運為何如此乖舛?先是少年生了場怪病,讓才智過人、文韜武略雙全的皇兒成了傻子,如今又……朕的心好痛……」為什麼又是他?老天爺怎麼不放過這苦命的孩子?

  「皇上別難過了,要為黎民蒼生保重龍體,天意難違,我們再傷心也要忍住,別讓樂王走得不平靜。」早該死了,看你還拖到幾時。

  敢裝傻騙本宮,多活了些時日,這會兒還不是栽在本宮手裡,晚死了幾年。

  朝雲皇后假意安撫皇上,極力表現出賢良后妃風範,她攙扶著身心俱乏的安慶帝,一臉哀傷神情,一步一步走向躺在床上,面色灰白的男人。

  人將死前,總要來見最後一面,父子親情是天性,縱使帝王也難捨親兒之死,不來見上一面,他心裡多少有遺憾。

  而生性多疑的皇后也裝出慈母假象,藉口陪同皇上來探視即將喪夫的王妃,畢竟樂王曾經裝傻騙了她九年,不親眼瞧瞧他瀕死的模樣,她怎麼也不放心。

  「胡說,不許詛咒朕的皇兒!他一定會平安無事,像上回一樣好起來。」除非見他斷了氣,否則無論如何也要全力搶救。

  「皇上,臣妾也同你一般不希望王爺有事,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他就剩一口氣拖著,沒得好受呀!」頂多三天,世上再無樂王這個人。

  「魏太醫的看法呢?王爺還能不能救?」只要有一線希望,他絕不放過。

  早被皇后收買的魏太醫上前一揖,佯裝沉痛的神情。

  「回皇上,王爺是誤食了根莖含有劇毒的有毒植物,發現得太晚毒性攻心,恐怕……皇上恕罪,微臣無能為力!」他語重心長,暗示迴天乏術。

  「什麼?連你也沒辦法?那朕的皇兒,他……他……」皇上悲痛得無法言語。

  「皇上,節哀順變,生在皇家是王爺的福氣,一生榮寵有加。」可惜他礙著太子的路,尊貴一生何其短暫。

  樂王的臉呈現死相,嘴唇白得幾無血色,他胸前的起伏越來越慢,若不仔細查看,會以為不再動,氣息微弱得恍若已然死去。

  府裡的侍女、奴婢、丫鬟,僕從和侍衛,皆哀戚地陪同在側,似在等送王爺一程,願他一路好走。

  在眾多的奴才中,唯獨不見最該在床側伴君的人兒,這讓皇后疑心頓起。

  「王妃呢?她在哪裡?」

  一群站在後側的人當中,有一身形頎長的男子代為回話。

  「王爺病危,大受打擊的王妃難以承受,身子微恙在內室休養。」不讓她「休息」恐怕會出亂子。

  夏侯萊陽低視地面的眼眸一閃幽光。

  「放肆,皇上在此竟敢不來接駕,她是被王府裡的水米養得嬌貴了嗎?連龍顏都敢觸犯!」皇后借題發揮,想把知情的王妃也一併除掉。

  養虎為患,她不能留下對她有威脅的暗潮,何時會泛濫成災不可預料,唯有先下手為強方是上策。

  「娘娘息怒,王妃是聽見王爺性命危急,恐難保全,她一時傷痛過甚而昏厥,如今仍昏迷不醒,由趙太醫診治。」他說得目不轉睛,煞有其事。

  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毫不遜色。

  一聽王妃傷心過度而昏倒,身為後宮之首的皇后也不好多加苛責。「趙太醫怎麼說?要不要緊?本宮讓魏太醫把一下脈。」

  「皇后娘娘的關心,王妃必銘感在心,不過趙太醫開的藥已服下,暫時歇息一會不致有大礙。」皇后的心機也太深沉了,想一石二鳥。

  「對了,本宮聽聞王爺與王妃已圓房,王妃腹中可孕有皇嗣?」她故作不經意的提起,試探虛實。

  「尚未出現妊象。」但有可能有孕在身,以王爺的夜夜春宵……唉!真是太縱欲了。

  像要補足以前的不近女色,王爺在房事上似乎上了癮,不論白晝或夜晚,一有興致便拉了王妃回房,聊聊夫妻的「相處之道」。

  這般的明目張膽,潛伏在王府內的皇后眼線豈會毫無動靜,早早呈報讓宮中知曉,故皇后有此一問,以防萬一。

  「那真是可惜了,王爺正值青年卻絕後,本宮想想都替他感到不捨。」她假意拭淚,心中暗自竊喜,終於要除掉心頭大患了。

  太子呀!本宮已為你開出一條成皇之道,你要爭氣,別再沉迷佛法,本宮以後的依靠就是你了。

  表面風光的皇后其實有諸多不能為人知的苦,尋常百姓是少年夫妻老來伴,偕子之手,與子白首,可是她嫁的是萬人之上的帝王,心中的苦悶可想而知。

  雖然皇上的恩寵仍在,但是受他恩寵的嬪妃何其千百,做了二十餘年的皇家夫妻,帝王的愛是薄倖的。

  女人若能不嫉妒就不是女人了,就算貴為皇后,她還是得跟眾多佳麗共有一名丈夫,而且他還不見得能每月留宿一次,因為等著他寵幸的美人多不可數。

  既然帝王的愛不能獨得,那麼就借由皇后的崇高地位得到權勢,只要太子一旦登基,她便是「唯一」的太后,這殊榮無人奪得走,只因太子的生母只有一個,不用與人共有。

  朝雲皇后在意的是「獨有」,她不要什麼都與人分享,皇上的愛她擁有不了全部,只好霸住他的皇位,讓親生兒來承繼。

  「皇上,該回宮了,多留無益,樂王孝順,絕不忍心看皇上為他傷神至此,人力難抗天,咱們也無能為力。」皇后多賢慧,言談間盡是對皇上的關心。

  「讓朕再瞧他一會吧!朕這皇兒多像他母妃雩妃,一樣的才貌出眾、一樣的惹人憐惜。」卻也一樣遭天所妒,未能白頭。

  「皇上,樂王傻了好些年了,哪來的才貌出眾,你哪……糊塗了。」一提到早逝的雩妃,難掩妒色的皇后冷了眸,刻意提起樂王的傻。

  「傻也傻得快樂,瞧他歡歡喜喜、無憂無慮,朕倒羨慕他無事操心,永遠像個孩子般歡樂。」這是為人父的私心,卻不是帝王該說的話。

  國家社稷為重,父子親情為輕,朝廷正需用人之際,昔日的二皇子文武雙全,為國家棟梁,少了他為支柱,國勢漸不如從前。

  「皇上,別想了,徒增傷悲,再不回宮,大臣們就急了。」到了最後,皇后還是妒恨樂王的得寵,不願皇上在樂王身上尋找雩妃的影子。

  「是該走了,朕也停留太久了,朝臣還當朕倦勤了。」

  萌生退意多年的安慶帝,頭一回感到如此倦怠,他意會到人生無常,當及時行樂,皇上當久了也會厭煩,該把位置傳下去了。

  他強烈地想要退位,好好的度過不再為國事煩心的晚年。

  「臣等恭送皇上、皇后娘娘。」夏侯萊陽率王府眾僕跪送聖駕。

  正當皇上在皇后的扶持下準備離開,一名神色匆忙的太監未經通傳的奔了進來,一見帝後立即下跪叩頭,口裡直嚷著,「皇上、娘娘,大事不好了!不好了,出了大事!出了事……」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皇后的親信小新子,他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不全一句話,喘氣聲大到外頭荷花池的魚兒都聽見了。

  「緩著氣說,什麼緊急大事讓你火燒眉毛似地窮嚷嚷,還有沒有規矩。」怕他衝撞了皇上,皇后臉色微沉地訓示。

  「娘娘呀!這事緩不得,太子他……太子……」他的氣給梗在喉嚨間,發不出聲音。

  「太子怎麼了?說清楚。」攸關太子,她面容冷肅。

  「太子一時興起去游未名湖,誰知船到湖心卻翻了,太子落入湖中,他……他……」他不敢說,怕腦袋沒了。

  「不許支支吾吾,太子救上來了沒?」皇后心驚。太子是金龍轉世,有瑞氣護身,不會有事的。

  「救是救上來,可是沒氣了!」湖心離岸太遠,等擅長泅水的侍衛將沉落湖底的太子拉上岸時,早就為時已晚。

  「你……你是說太子他……他……」皇后臉色刷地慘白,連站也站不穩。

  「太子已意外身亡。」他硬著頭皮吐露死訊。

  「什麼?」

  就在帝后痛失愛子之際,以為即將辭世的樂王忽然睜開眼,他面容一改死相,神智清明的步下床,向皇上、皇后走去。

  「父皇、母后,兒臣讓你們擔心了,從今而後,兒臣侍親膝下,不再令兩位憂心。」

  此一轉變令眾人驚喜交加,皇上心中悲喜;得一兒卻失去一兒,而皇后則像魂魄離了身,不敢相信自己萬般算計的結果竟是一場空,她的愛兒更命喪陰間,令她悲痛萬分。

  此時的樂王恢復正常了,不再是傻子,重生的他目光炯然,氣宇軒昂。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 00:03:48

第十章

  「你們呀!要讓朕怎麼說才好,既是傷感,又是歡喜,大悲之後竟是錯愕連連,不知是該喜還是煩憂,朕大起大落的情緒皆由你們兩人而起。」

  感慨不已的安慶帝似喜似悲的望著站在面前的兩名男子,一個斜披黃色袈裟,胸前掛了一串大佛珠,頭頂光禿禿不留寸絲,烙下六道戒疤。

  一個本是父母不辨的傻子,如今昂然而生、眼神清澈,不凡氣度隱隱散發,玉容光潔,神態閒適,恍若正要前往湖畔垂釣。

  兩個都是他失而復得的皇兒,一度他以為今世無望了,少年子嗣不旺,中年斷嗣,大好江山竟無人可繼承,曜陽王朝斷送在他手中。

  誰知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已死的太子竟然死而復活,而奄奄一息,隨時有可能斷氣的樂王卻突然好了,沒來由的由傻王爺恢復之前的聰明才智。

  趙太醫說是以毒攻毒,誤食有毒植物正好誤打誤撞解了樂王宿病多年的怪症,因此他康復了,不會再犯傻。

  至於魏太醫倒是一言不發,沒多說什麼便匆忙告退,還上書一封告老還鄉,請辭太醫之首。

  「是歡喜呀!皇上,貧僧已皈依佛祖門下,早晚修佛為皇上祈福,願王朝國運昌隆,皇上龍體安康。」法號清風的僧人深深的向聖恩一揖。

  「太子,你真不後悔嗎?朕的江山就在眼前,你真能捨棄不取?」換成其他人恐怕爭得頭破血流,唯恐腳步一慢就落入他人手中。

  「貧僧無悔。」一言蔽之。

  「好一句無悔,倒是朕枉為人父了,竟看不出你一心向佛,不惜一死也要遁入空門。」讓他愁白了雙鬢,以為子已死而傷痛不已。

  死,是唯一的途徑。

  太子詐死求得兩全,一是成全修行之念,二是斷了皇后野心,保全樂王。

  那一夜他因皇弟一席話而驟生念頭,兩人商談了大半夜,才想出這天衣無縫的計謀,以詐死方式為解決之道,解燃眉之急。

  其實不只皇后派了密探在王爺身邊,樂王也早已安插了眼線在昭陽殿,得知皇后已起謀害之心,假借送禮為由將他毒殺,他便將計就計地假裝中毒,好配合趙太醫的說詞,回覆皇子時的聰慧。

  而太子的游湖也是假的,事先安排了泅夫在湖底接應,太子一落湖便立即送上「水肺」供其呼吸自如,等宮中侍衛一接近再佯裝溺水。

  太子事前服了龜息散,看起來恍若已死去的模樣,加上在湖水裡泡了好一會兒,難免身子僵冷、臉色發白,讓一切看上去更像是真的。

  於是太子的死訊立即傳到皇上、皇后耳中,刻不容緩。

  「皇上國事繁忙,自是無法分心惦念日常瑣事,貧僧特來告別,是不想皇上為貧僧掛心,貧僧已償所願,再無遺憾。」這是他想走的路,義無反顧。

  「什麼?你要走了,這麼快,不留些時日嗎?」他的皇兒呀!怎能捨得。

  「不走也是走,人生終究會重聚,皇上不妨看開些,日後終將在佛祖面前相聚。」僧人清風容貌平和的開解迷思。

  皇上不捨地說道:「你就要離開了,要不要和皇后見上一面,讓她知道你未死……」如今的皇后常待在太子曾待過的佛堂,睹物思人。

  「萬萬不可,皇上,娘娘執念過深,若是知曉貧僧尚在人世,肯定不讓貧僧走想走的路。」他連忙阻止。

  不只他一臉慌忙,一旁的樂王也冷汗直冒,嚇出一身濕。他們兩人合謀演出一場好戲就是為了騙過皇后,若將詐死一事告知,之前的用心豈不是白費了,一切又會回到原點。

  「那朕的天下怎麼辦?太子在給朕出難題呀!」他說時的眼神瞟向另一人,話中帶深意。

  清風一句阿彌陀佛,笑看身側的樂王。「不是還有一子為皇上分憂嗎?皇上何必憂心江山無以為繼。」

  子嗣雖少,一人足矣!

  「樂王,你皇兄的話聽清楚了吧!朕的王朝就指望你了。」雖然少了太子長嗣,但樂王的才智是有目共睹。

  一臉無奈的南宮夜色出言抱怨,「你們也太瞧得起我了,一個個將重責大任強壓我肩上,我這背呀!不出三年就駝了。」

  他這一說,皇上和清風都笑了。

  「嗟!推託之詞,朕的背怎麼就不駝了?還扛了大半輩子,你呀!在世間鈍了好些年,是該為社稷百姓做些事了。」他言下之意有傳位意味,要他做好準備。

  「等等,父皇,兒臣有一事相求。」身後一隻小手扯著他後面的衣服,他好笑地揚求。

  「什麼事,說來朕聽聽。」別一子想出家,另一子要求當個游散王爺,那他這皇上不就當到死也沒得輕鬆。

  「王妃嫁給兒臣前生活並不順遂,心想著四下遊歷,走訪各山川美景,請父皇給兒臣三年時間帶她出外遊玩,讓她償其心願。」樂王寵妃,願以她的開心為先。

  「嗯哼!朕在高位做牛做馬,不得喘息,你們一個個離朕遠去,一個入佛門,一個只想遊山玩水、悠閒度日,真有把朕放在眼裡嗎?」他佯怒,數落皇兒們。

  其實他是羨慕的,人生在世能有幾件事得償所願,他二十歲即登基為王,到今時今日髮也染霜了,一生精力全耗在皇宮裡,不曾有一件事未依禮法而行。

  除了嬪妃眾多外,他還真是乏善可陳、困窮得很,連天城以外的地界也沒跨出一步,形同尊貴的囚鳥。

  察覺纖柔身子微顫著,樂王沒好氣地語出怨言,「父皇,你別擺出皇上老兒的派頭,關起門來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嚇到我家王妃了。」

  嘖!在王府裡還膽大著呢!追打著他不放,惱他又欺瞞她中毒一事,害她哭得死去活來,差點當真地陪他同赴黃泉,她揚言要休夫。

  這會兒的凶悍勁到了皇上的御書房,反倒成了膽怯的老鼠!大氣不敢吭地躲藏著,以他為遮蔽。

  莫怪民間有言:寵妻寵上天,夫字少一撇,天字不出頭,妻子直接爬到你頭頂。

  「朕也敢編排,不要命了嗎?」皇上假意生氣,怒斥樂王,可是語氣隨即一轉,溫和如慈父,「皇媳,父皇並非有意驚嚇你,父皇怪的是不肖太子和頑劣樂王,與你無關,你別放在心上。」

  「臣媳惶恐,皇上厚愛了,臣媳羞受聖恩。」聽見皇上並無責怪之意,單無眠這才大起膽子,從樂王身後走出,行君臣禮。

  「就跟這死小子說的,關起門來是一家人,你就跟他一樣喊我父皇,用不著拘禮。」這媳婦倒是乖巧,溫順有禮。

  「是的,父皇。」她姿態優雅地福了福身。

  「把頭抬高,讓朕瞧瞧,是什麼樣的花容月貌能拴住野馬似的皇兒。」他以為樂王看重美色。

  「臣媳並無花樣容貌,姿色尚可。」單無眠緩緩抬起頭,目光澄澈地直視當朝天子。

  「嗯!果然是……」不夠嬌美,無艷色可言。

  「國色天香,貌比嫦娥,天仙下凡都不及她千分之一。」南宮夜色噙笑地接話。

  「嗄?」皇上頓然一愕,不敢相信樂王竟然公然「欺君」。

  「父皇,你不覺得兒臣這王妃是美人兒嗎?瞧她眼若星辰,鼻若瑤柱,小嘴兒紅得像胭脂,簡直無一不美,兒臣就愛她的艷如桃李呀!」唯有良善之人,心美人也美。

  「呃,太子,是朕眼花了,還是耳朵出了岔,怎麼雙眼看的和樂王形容的大有出入。」難道年紀大了,看人不準了?

  清風笑道:「人看一尊佛,佛看人是佛,心中有佛,處處是佛,人看無佛,佛亦是人。皇上,樂王是真心喜愛王妃,因為深愛一個人,自是眼中無他,只覺她入眼。」

  「啐!直言嘛!不就是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心頭愛著呢!當然覺得美不可方。

  「父皇,你說兒臣是王八,那王八的父親是什麼?」被貶成小畜的南宮夜色忍不住頂嘴。

  「也是王八……喝!你這渾小子連朕也敢不敬。」皇上不假思索地一應,但想了一下才發現不對,他罵到自個兒了。

  樂王嘻笑地裝傻,握著王妃一小撮青絲在指間把玩,惹得她微惱地捶打他手臂,柳眉一豎瞪著她該以夫為天的王爺相公,說了幾句氣惱言語。

  看到樂王不以為意,反而哈哈大笑地逗弄王妃,這一幕讓安慶帝一震,同時也深深領悟到他那句「無一不美」,真正的夫妻相處之道不就如此,舉眉案頭,畫眉為樂,平凡中見真喜。

  「皇上,貧僧該走了,今日一別,望君保重。」他為人子的孝道到此為止,從今而後,他是佛祖弟子。

  「你要走了……」他伸手欲留,卻黯然苦笑,將手放下。

  「父皇,御書房的墨氣重,兒臣也該回樂王府了,不然王妃的嬌貴身子會受不住。」再不走,就讓人察覺太子未死,又要掀起風波。

  聞言,安慶帝吹鬍子瞪眼,「你走、你走,趕快走,眼中只有妻子,沒有天子的妻奴,朕瞧了也礙眼。」

  「是,那兒臣走了,父皇也趕緊到後宮去消消火,別把青筋給氣爆了。」南宮夜色擠眉弄眼地取笑。

  「你……你這不孝子,朕還寧願你是傻子王爺。」至少不會氣得他氣血翻騰。

  「父皇,你真為難兒臣,既要兒臣傻,又要兒臣替你掌管天下——」一陣乾嘔聲打斷南宮夜色的揶揄,他神色一變地扶住猛吐酸水的王妃。「眠兒,你怎麼了?別嚇本王呀!」

  「我……我想吐……」好難受,整個胃袋快翻出似的。

  南宮夜色心急地大喊:「是不是吃壞肚子?快傳太醫,馬上叫趙太醫為王妃診脈……」

  在趙太醫和一干太監、宮女闖入前,已非太子的僧人清風已由另一道側門離去,一身黃色袈裟消失在皇宮內院。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王妃有喜了。」是皇長嗣呀!曜陽王朝後繼有人了。

  「什麼,有喜了?」他先是呆住,繼而狂喜地盯著愛妃的肚皮。

  「有喜了,很好很好,那就在皇宮養胎吧!由太醫親自照料著。」安慶帝高興得嘴巴都闔不攏,還故作帝王威儀,頻頻點頭稱許。

  「父皇……」老婆是他的,父皇怎能可以自作主張!

  「就住在朕寢宮旁的流雲殿,太監總管派些人去整理整理,該用的、該備的全都準備齊全,朕的皇孫不得有一絲閃失。」哈!朕還是皇上,不是你,皇兒你就認命吧。

  「……」南宮夜色惱怒地瞪著皇上,揚起的嘴角卻止不住將為人父的喜悅。

  ※ ※ ※

  「娘娘,娘娘,你走慢些,你現在身子不同以往,走慢點啦!你走得這麼急要去哪裡?」哎!呀呀呀!小心小心,別碰著了。

  「找皇上算帳。」他說話不算話,一再食言,她實在忍不下去了。

  「要找皇上算帳,也得緩著點走,你不顧著自個兒,好歹顧及肚子裡的那一個啊。」要是動了胎氣,她十顆腦袋也不夠皇上砍。

  「孩子都生好幾個了,還怕他摔著嗎?本宮今天不跟皇上說清楚,他真當我沒脾氣了。」再溫馴的貓兒也有爪子。

  「娘娘,娘娘……」厚!娘娘怎麼越活越回去了,真像個孩子欸,皇上太寵她了。

  在身後拼命追趕,還趕不上一個孕婦的冬雨已是禁衛軍統領夫人,她在三年前嫁給尚是貼身侍衛,如今高官晉身的夏侯萊陽,夫妻倆生有一子便不再生。

  根據夏侯萊陽的說法,有子承遞香火便已足矣,無須勞累妻子受苦。

  但事實上妻子冬雨不論在婚前或是為人婦後,直來直往的直性子依然沒變,生的兒子跟她個性如出一轍,顧得了大的,小的就哭,小的哄停了,大的又不見了。

  疲於奔命的禁衛軍統領決定不生了,免得累死自己。

  而兩人盡忠的對象仍是原來的主子,只不過一個貴為天子,一個成了皇后,他們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跟著富貴加身,尊榮一身。

  「南宮夜色,你這個大騙子,你到底要騙我幾回?是不是等到我老得走不動了還繼續騙我?」

  聽到熟悉的咆哮聲,正在教三歲長子認字的南宮夜色輕拍兒子手臂,要他自個兒玩去,別讓皇后的怒氣嚇到,然後他起身相迎,露齒一笑。

  「朕的好皇后又在惱什麼?是不是太監、宮女們沒伺候好,回頭朕罰他們面壁思過,水桶裝水頂在頭上。」嘖,簡直是妖精,孩子一個生過一個,每生一個就更加嬌美,美得教人不敢睜目逼視。

  「少跟我嘻皮笑臉、油腔滑調,你答應我的事呢?幾時才能兌現?」她等過一年又一年,等到他由王爺登基為皇上,還是未能如願。

  朝雲皇后自從太子死後便鬱鬱寡歡,人生頓時失去任何意義,她一朝算計卻落得全盤皆空,在安慶帝宣布退位那年懸梁自盡,她成不了太后,也無法獨霸後宮。

  皇后一死,宰相一派的勢力也悉數瓦解,新皇即位另立左右兩相輔佐,互相牽制又相輔相成,曜陽王朝不再有人營私結黨、暗謀算計。

  而宰相之子江大朋更在多年前被人挑斷手筋、腳筋,形同廢人的要人照顧,父勢一倒他也淪為人球,被人踢來踢去,親族間無人肯接納。

  女兒成了當朝皇后的單上南撈不到半點油水,他還是升不了官的小縣官,還被皇上限制不得踏入天城一步,常長吁短嘆押錯了寶。

  「快了、快了,等朕忙完錦江水患,再處理好佟西境內的大旱,把東山煤礦塌崩的工人救出來後,朕就陪你到處遊玩一番。」

  很快地,差不多半年。

  「那時我孩子都快生了還玩什麼玩,你要我生在半路上嗎?」挺著這顆大肚子,她哪裡也去不了。

  「那好,正好坐完月子再去,朕這次絕對不會再敷衍你。」這圓滾滾的肚皮裡有他的小皇兒呢!

  「你這句話說過幾次了?我孩子都生了三個,這個是第四個,一年一個一點也不浪費時間,你究竟想讓我生幾個才夠?」她懷疑他是故意的,好讓她不能一人獨自出遠門。

  南宮夜色在心裡賊笑,「後宮空虛,朕只有皇后你一人而已,若不充盈子嗣,那些老而不死的賊禿子又要逼朕納妃迎嬪,皇后可願朕與其他女子共眠?」

  「你……你這個……」她氣到說不出話來,到頭來只好認命。

  「我為什麼這麼倒霉?什麼人不去嫁,偏嫁個日理萬機的皇上。」

  倒霉?

  貴為一國皇后還自覺不幸,那黎民百姓又當如何自處?

  南宮夜色笑著擁著他深愛的女人,一吻落在她抱怨不休的唇上。

  「朕的愛,唯你而已。」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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