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楚月 -【不二嫁(祥龍鎮之嫁卷六)】《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08:00     標題: 楚月 -【不二嫁(祥龍鎮之嫁卷六)】《全文完》

楚月 - 不二嫁(祥龍鎮之嫁卷六)

什麼?這個陌生男人是她的夫婿?!
不會吧,這種謠言可不能亂說的呀!
她對自己是否成過親連一咪咪的印象都沒有
欸……她當然沒有印象,因為她失去記憶了嘛!
可這不知打哪冒出來的男人一口咬定她是他的妻
還當眾對她摟摟抱抱,吃盡她的嫩豆腐……
可惡!說他是陰險小人還真是低估他了
他壓根就是明目張膽的小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手段高超的營造出深情丈夫的形象博得眾人同情
連她爹娘都和他私下互通往來,將她給出賣了
但他愛她的理由竟是她曾說永遠不會離開、不會背叛他
聽聽!這種話能拿來當成喜歡的理由嗎?
現在是怎樣?光他一個人就攪得她暈頭轉向
怎麼又無端冒出另一個男人也自稱是她丈夫?
一女嫁二夫?!老天爺開她玩笑也不是這麼開法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08:34

第一章

  初遇

  他說,他是她的夫婿。

  夫婿……夫婿……夫婿……

  原來她有夫婿啊?

  是了,她應該是有夫婿的,要不然憑她一個人是不可能生出乖巧聽話的煦兒。

  提到煦兒,她心頭便盈滿甜甜的幸福,懂事的煦兒總能明白她的情緒,當她不希望有人吵她時,他會靜靜陪在一旁唸書,即便一本書裡識不得幾個字,可他每回都是念到最後去跟周公下棋;若見她露出憂傷,他會輕聲安慰,並承諾絕不會再做令她擔心的事情,雖然隔天他便忘得一乾二淨,能得子如此,她已經感到相當欣慰。

  哎呀,差點忘了自稱是她夫婿的男人還站在面前等她的回答。

  可是……要她如何回答?

  他說他是她的夫婿,是他自稱,不是經由旁人的證實,要她一下子就相信,很難。

  因為她沒有五年前的記憶,怎知這人是不是來騙吃騙喝的惡徒?不過……他看她的眼神是那樣深情,彷彿真如他所言,他找了她整整五年。

  五年……頗漫長的日子,要花五年的時間找一個人,這份毅力著實令她欽佩,若換作是她,大概沒一個月就會放棄,這不表示她用情不深,只是不喜歡浪費時間在不一定能得到結果的事情上,她喜歡付出多少便得到多少的報酬,這才是真正的為商之道,不過太奸詐狡猾的事,她也做不來……唉,她怎麼又想到離題了。

  煦兒也快五歲了,莫非這人真的是她的夫婿?!

  見他不語,僅是定定凝望著她,望得她的心有些糾結,總覺得那雙眸子似曾相識,但詭異的是,在凌亂又片段的記憶裡,她不曾對這般溫柔到似乎能軟了人心的眼睛有任何印象,只記得有一雙滿是算計的銳利眸子揪住她的心。

  她心頭猛地一抽,掌心貼上犯疼的胸口,然後只見他上前幾步,和煦兒有幾分相似的臉龐露出淺笑,伸手抹去她的淚水。

  原來是她哭了。

  為何……為何他的臉讓她有種又愛又恨的感受?

  他──究竟是誰?

  陽光斜映入屋,點點金光鋪滿屋內的地板。

  鳥鳴啁啾,易琴瑟緩緩自床上坐起身,偏頭望了一眼窗外的風和日麗,時序已入秋,天氣逐漸轉涼。

  披件外衣,她下床走到窗前,環顧屋外一圈,順道深深吸口氣,感受一下清新的空氣以及優閒的寧──

  「哎呀!」尖銳又充滿驚嚇的嗓音頓時打破寧靜。

  「煦少爺!您快下來吧!爬那麼高,萬一跌下來怎麼辦?拜託您行行好,快下來吧!」下頭的僕人紛紛攤開雙手準備接人。

  「煦少爺,快、快下來啦!」顫抖的哭音充分顯示出說話的人是如何擔心受怕。

  「小霜姐,別哭了,我又還沒跌下去,放心啦!爬樹我最在行,而且我也沒受過傷啊。」高高在上的稚嫩嗓音炫耀似地說道。

  那是因為下頭有人當您的墊背啊,小少爺。

  「煦少爺,求求您,快點下來吧!萬一讓老爺、夫人瞧見了,我們會被罵慘的。」天真活潑的小少爺總是有害人而不自知的本事。「快去多叫一點人過來!」最好將這棵樹團團包圍,小少爺隨時要跳下來才能接住。

  「沒事的,天塌下來有我擔著。」易如煦拍拍胸口,保證道。

  唉,小少爺,您那麼矮,怎麼擔啊?

  「煦少爺,別、別放開樹,也別拍胸口了!」再拍下去,她怕她會先昏倒。

  「如煦,你在做什麼?爬那麼高很危險,快點下來!」聽聞下人稟報,易濤富連忙來救心愛的外孫。

  「外公,您早!」易如煦的嗓音顯得特別欣喜。

  「不早啦,還不快下來,是想把他們都給嚇出病來嗎?」易濤富抬頭往上望,果真挺高的,這小子居然愈爬愈高,待會兒他下來非得打一頓不可。

  「我都說了絕對不會摔下去,看!我這樣放開也沒事啊!」

  他話剛說完,底下立刻爆出一堆驚恐萬分的抽氣聲。

  「如煦,快、快點下來,外婆會擔心啊!」易夫人也匆匆趕來救她的心肝寶貝,要是她的小如煦受了傷,她鐵定會哭上三天三夜。

  「唉,好吧好吧,我下去就是了。」易如煦終於妥協了。

  眾人屏氣凝神等著這個小祖宗平安無事爬下來,只見易如煦的手沒抓好樹枝,底下的人同聲發出慘烈的尖叫,而特別突兀的歡樂笑聲卻夾雜其中。

  易如煦抱著肚子笑得好不高興。

  「如……煦!」易濤富震怒了。

  「外公,我不是好好的下來了嗎?」只不過中途故意放開手而已,這些人真是不驚嚇。

  易琴瑟歎了口氣,默默垂下眼睫。

  好吧,有點不太寧靜。

  ******

  「嗚嗚嗚……」

  斷斷續續的哭聲自房裡傳出,帶著一些傷心、一些難過和一些些的委屈,原本是令人聞之心疼的,不過熟知內情的眾人無一同情。

  「呵呵。」

  看見兒子趴在床上,雙手枕著下巴,哀怨的模樣,易琴瑟看得挺高興的,不小心笑出聲音,招來兒子的埋怨。

  「外公打我,妳很開心喔?」

  「誰教你不聽話,爬那麼高,萬一摔下來怎麼辦?難道你真的希望所有人都為你傷心?」爹娘非常疼愛如煦,她這個娘親只好做事後教導的工作。

  易如煦吐吐舌頭,心知是自己玩得太過火。「對不起啦,娘。」

  「不是跟我道歉,是要跟全府的人道歉。」

  「是……」

  「剛剛你爬樹做什麼?」

  易如煦聞言,立刻遺忘被打的痛楚,眉飛色舞地說:「娘,那棵樹上有個鳥巢耶,成鳥飛出去了,我聽見小鳥的叫聲才想上去瞧瞧。」

  「看見什麼嗎?」

  「有啊,我看見三隻嗷嗷待哺的小鳥,毛都還沒長齊,它們一看到我,嘴巴張得好開,叫得好大聲喔,大概是把我當作爹了吧……」唉,提起爹,他心底便有個遺憾。

  知子莫若母,易琴瑟當然曉得兒子突然靜默不語是為了何事,只是遇上這棘手的問題,她也沒有解答,誰教她失憶了,五年前的事情全忘得一乾二淨,甚至連煦兒的爹是誰也沒有印象,當然無法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煦兒,娘真的想不起來。」

  「我知道,我也沒怪您啊。」是他命苦,這輩子除非爹自己來認他,要不然他應該不會有爹了。

  「沒有爹也無妨,反正你還有娘,有疼你的外公、外婆和璇璣阿姨,這樣難道還不好嗎?莫非你寧願要一個爹也不要我們?」易琴瑟眼眸眨巴眨巴,學著兒子每回求饒的可憐兮兮模樣。

  易如煦被逗笑了。「我才沒這麼說,雖然少了爹讓我很遺憾,不過我很喜歡外公、外婆、璇璣阿姨還有娘。」能為他們所愛,他應該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乖,快去學堂上課。」

  「是,娘。」

  易琴瑟牽著兒子步出門外,小霜和阿堂迎面走來,她一眼便看出小霜神色略顯怪異。

  「阿堂,麻煩你帶如煦到學堂。」

  「是,二小姐。走吧,煦少爺。」阿堂隨即牽著易如煦的手離開。

  「小霜,怎麼了?」等兒子離開,她才轉頭詢問小霜。

  「稟二小姐,有名男子指名要找您。」

  「若是要談布料的問題,就說我已經作出決定,請對方等這紙合約期滿再來。」

  自從姐姐璇璣嫁至祥龍鎮後,便由她接手打理「雲錦繡坊」的一切事情,她一直以姐姐為榜樣,五年下來將繡坊打理得有聲有色,一點也不輸給姐姐。

  「雲錦繡坊」是尋安城內最大的繡坊,每年進貢給皇宮的繡品有部分便是出自「雲錦繡坊」,而繡坊最出名的便是以「雲錦亂針繡法」繡出的繡品,因為亂針繡法繁複,要學成這項技法得需要五年的時間,不過即使花了心思學習,還是只能學得八成,因為最後兩成是只傳給繡坊的下一位繼承者,在姐姐出嫁後,便由她來繼承。

  繡坊的每一幅繡品都是經由她做最後的工作,若沒有她來繡完這最後兩成,繡品便少了份精緻度,也不是「雲錦繡坊」真正的繡品。

  「雲錦繡坊」的名聲一直受其他人覬覦,曾經有繡娘被重金挖走,只不過沒有學得完整的雲錦亂針繡法,繡出的只是贗品。

  雲錦亂針繡法使得「雲錦繡坊」成了全國最出名的繡坊之一,想和他們合作的商家比比皆是,就好比布料一事,她已經決定讓「紅繡布莊」接下他們今年的生意,其他的商家得等合約期滿之後再行商議。

  「不是的,那名男子自稱是二小姐的……夫婿。」

  易琴瑟眨了眨眼,神色怔愣,有些回不過神。

  「小霜,你說什麼?」

  「我說那名男子自稱是您的夫婿。」

  她的──夫婿?!

  不會吧,如煦的爹真的找上門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08:57

第二章

  她失憶了。

  老實說,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失憶的,爹娘說她在襁褓時就被人帶走,自小與家人失散。

  五年前他們出遊的時候,在路上遇到她,她為了救娘被石頭砸傷,是在療傷時爹娘看見她右手臂上的胎記才認出她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可惜她失去記憶,壓根不清楚在這之前的她究竟發生什麼事,爹娘說什麼,她就只能相信。

  即使沒了記憶,她依然活得愜意,如煦的親爹是誰不重要,畢竟有沒有丈夫對她沒有差別。

  但現在「夫婿」找上門來了,她的頭還真有些疼,因為她壓根不想離開這兒,這裡有她所愛的人,過去的記憶之於她,根本是空白一片,她根本不願走。不過應該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只要她打死不認帳,爹娘也不可能隨便就讓一個自稱是她夫婿的男人帶走她,更遑論說不定對方是存心來騙他們的惡徒。

  很好,就以這樣的心情到前廳應付吧。

  只要她矢口否認到底,誰又能奈她何,對吧?

  易琴瑟來到前廳,見爹娘已坐在裡頭,還有一名背對著她身材高大的男人。

  「爹,娘。」

  「琴瑟,這名公子自稱是妳的夫婿,妳快來看看是否有印象。」有人自稱是女兒的夫婿,易夫人是既高興又害怕,高興女兒能與丈夫一家團聚,又害怕女兒得離開她。

  沒有、沒有、沒有,什麼印象都沒有──易琴瑟不停在心底默念。

  男人緩緩轉過身,一雙深邃又滿是柔情的眸子映入她眼簾,瞬間,她心跳如擂鼓,怦怦作響,她輕易便能感受到自己在瞧見那雙眸子時所受到的震撼是那樣的劇烈。

  那是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瞳。

  如黑釉,似墨玉,又猶如一汪深潭,能牢牢勾住人心不放。

  「容兒。」低沉若磁石的醇厚嗓音輕喊,彷彿也喊入她的心坎裡。

  驀地回神,易琴瑟這才注意到他有一張冷魅的臉龐,亦正亦邪,尤其是那張上揚的薄唇,滿是邪氣,震得她心慌意亂。

  「我不是容兒。」她想也不想便否決這個名字。

  「妳告訴我的名字就是容兒,妳叫宣華容,是專屬我的容兒,我找了妳五年,終於讓我找到了,無論妳的名字是容兒或是琴瑟,都是屬於我的妻子。」男人上前將她攬入懷裡。闊別五年終於能再次擁有她的體溫、她的嬌軀,他內心的欣喜,筆墨難以形容。

  五年了啊……心心唸唸五年,未曾有過一刻遺忘過她,或許的確有上蒼吧,才能助他完成心願。

  夫婿……不,是名陌生男人摟住她,還當著爹娘面前,真是糟糕!

  易琴瑟本該推開他,但不知何故,他的懷抱居然讓她有種懷念的感覺,就好似真的有個人曾這般親暱摟過她。

  是誰呢?

  真的是她的夫婿?

  煦兒快五歲了,他也說找她五年了,難道他真的是她的丈夫?

  「我不認識你……」

  「我認識妳,妳是我的妻子。」

  他定定凝望著她。

  似曾相識又深沉的眸子望得她的心有些犯疼,在她腦海裡凌亂又片段的記憶裡,她不曾對這般溫柔到似乎能軟了人心的眼睛有任何印象,只記得有一雙滿是算計的銳利眸子揪住她的心,似要將她撕碎。

  她心頭猛地一抽,掌心貼上犯疼的胸口,然後只見他抹去她的淚水,原來是她哭了。

  為何……為何他的臉讓她有種又愛又恨的感受?

  他……究竟是誰?

  「你是誰?」

  男人邪魅的薄唇頓時如春花開,燦影蕩漾於她的心湖上。

  「裴成雲,妳的丈夫。」

  她有丈夫了,真是新鮮事。

  失憶了那麼久,現在才說她有個丈夫,要她相信,實在很難。

  原本希望爹娘能陪著她,哪知他們竟說要讓他們好好聊一聊,跟著便離開了。

  偌大的前廳,只剩下他們兩人相互凝視,她不先開口,他好像也不急,深邃的眸子好整以暇的凝視她。

  易琴瑟覺得自己猶如等待拍賣的商品,在他的目光下如坐針氈,還是快些把這棘手的麻煩給處理掉,以免節外生枝。

  「我不可能憑你之言就相信你是我的夫婿。」

  五年了,她沒有丈夫也過得不錯,壓根不需要一名陌生男人來介入她的生命,而且不知怎地,她實在難以相信他會是她的夫婿。

  他說他是裴成雲,住在京城,是某戶人家的管事,她則是婢女,用的名字是宣華容,與他日久生情。

  她聽不出破綻,卻隱隱覺得不對勁,他應該有什麼事情瞞著她。

  即便他穿著樸素,仍可由眉間看出一股與生俱來的魄力,他絕非只是區區一名管事,她自信看人少有出錯,因此更難採信他的說詞。再者,由面相觀之,他應該是個自尊心頗高又自負的男人,不太可能是想吃白食的傢伙。

  「妳不相信我是妳丈夫?」

  「裴公子,我失憶多年,附近熟知我的人都清楚這件事,趁我失憶來胡說的人也不是沒有過,我自當小心為上。」

  「曾有人自稱是妳的丈夫?告訴我那個人是誰?」裴成雲彷彿不甚在意地隨口一問。

  醇嗓輕柔如水滲入她心防,攻得易琴瑟差點潰不成軍。「不過是一名想騙吃騙喝的惡徒,我爹報官處理了。」

  「以後這種事由我來解決,我是妳的丈夫,應該的。」他冷冽的語氣霎時凍得她一顫。

  他的性子應該很反覆──易琴瑟暗暗記下這點。

  「裴公子,我還沒有相信你就是我夫婿,切莫以此稱呼。」他說「解決」,並沒有說要如何處置,她聽了感到一陣不舒服,他的眸子盈滿深情,骨子裡卻好似摻了蜜糖的毒,讓人抵擋不了誘惑,一沾便死。

  「我確實是妳夫婿,普天之下,除了我以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敢這麼說。還有……容兒,妳以前總愛喊我成雲,我很久沒有聽妳喊了,喊給我聽好嗎?」他十分想念她喊他名字時滿是眷戀的神情。

  成雲……不,不對,她對「成雲」這兩個字是完全的陌生,應該不是這麼喊的才對,那她是怎麼喊的?好像、好像是……

  大少爺。

  清晰的三個字登時如炮竹,在她腦海內炸開。

  「大少爺……」她下意識脫口而出,隨即察覺坐在對面的他神色愀然一變。

  「妳想起來了是嗎?」眸光裡的溫度驟降,冷冷的詢問少了適才的柔情,裴成雲連忙以笑容掩飾,沒讓她看出破綻。

  易琴瑟搖了搖頭。「沒有。」即使他臉上笑意未減,但她就是能感受的到他的怒氣,每回他動怒的前兆便是笑得令人毫不設防。

  每回?她怎會用「每回」這個詞?

  「莫非……妳還記得大少爺?」他垂下眼睫,不著痕跡地問。

  「大少爺?」

  「裴府的大少爺。」聽出她聲音裡的困惑,起伏的心緒終於平靜許多,知道她什麼都還沒想起來,裴成雲又揚起笑容。

  裴府?「你也姓裴,與裴府有何關係?」

  剛剛他說在某戶人家擔任管事,卻刻意不說是裴府,像是想與裴府劃清界線似的。

  「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是因為讓裴府收養,便改姓裴而已。」他輕描淡寫的回答她的問題。「妳是裴府大少爺的貼身婢女,大少爺非常喜歡妳,想收妳為妾,可妳已經和我私定終身了,那時候我們正準備連夜逃離裴府,哪知府裡的人發現我們的事,我要妳先逃走,沒想到這一分別就是五年,容兒,我終於找到妳了。」

  心心唸唸了五年,想見的人兒終於在眼前,這回,他絕不允許有任何人再來破壞他們。

  易琴瑟微蹙眉頭,「那煦兒……」

  聽見兒子的名字,裴成雲淡淡揚笑。「剛才我看見一個小小身影,應該就是煦兒吧?身為他親爹卻沒能陪在他身邊好好照顧他,我很遺憾,能讓我見見煦兒嗎?」

  「他去學堂了。裴公子,即使你說得再好、再無破綻,可我失憶了,無人可證明你說的一切,若要我相信,請提出證據,證明你真是我的丈夫。」一切似乎太過合理,反倒令她難以接受。

  裴成雲薄唇淺揚,像是很高興回答這個問題。「妳喜歡笑,一點小事也能讓妳笑靨如花;妳行事中規中矩,絕不偷懶,更不會投機取巧,總是任勞任怨,不管肩上擔負多少責任也會一一做好;跟妳在一起,妳永遠負責讓我開心,看見妳,即使有再痛苦的事情,我也能淡忘。」愈說,他的神情愈顯溫柔。「容兒,少了妳,這五年來我過得有如行屍走肉,不知活著是何滋味,別再折磨我了,回到我身邊可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09:07

第三章

  不知何時,他已來至她面前,伸手輕撫她的臉頰,繼而握住她小巧的下顎。

  他的指尖略顯冰涼,滑過她的肌膚引起一陣輕顫,他的眸光款款深情,讓她忘了要阻止他大膽的行徑。

  她確實不記得眼前的男人是誰,但對於他的動作,她卻有一股懷念,好似她曾經很喜歡有人這般撫摸她一樣……

  是誰?是裴成雲嗎?

  他們真的是夫妻?

  倘若是,為何有種懼怕的感覺縈繞心頭?

  「想什麼?都想出神了。」

  易琴瑟回過神,注意到他的手仍扣住她的下顎,立刻正色道:「裴公子,請自重。」

  裴成雲莞爾。「沒想到失去記憶的妳說的話和以前相差無幾,以前妳也總是要我自重,別隨便碰妳,可容兒妳曉得嗎?我只碰我愛的人。」除了她,誰都入不了他的眼。

  見用說的不能阻止他,她縮縮下巴,抗拒的意圖明顯。

  末了,他只得作罷,暫時放開她,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

  「裴公子,你剛才所說的一切都不是秘密,只要在這附近打聽,要知道這些事並不是困難,若每個人都跑來跟我說這些,那我的丈夫絕對輪不到你。」她言下之意,是要他提出更有力的證明,否則休怪她請他離開。

  有沒有丈夫,她真的一點都無所謂,若對方找上門來,也得好好驗明正身,畢竟「雲錦繡坊」的財力,肯定能讓男人減少十年的奮鬥。

  她目光平靜,絲毫看不出過往那個萬分迷戀他的身影存在,真是將他忘得徹底了,然而裴成雲沒有一絲氣憤,反而慶幸她將過去全部遺忘,不過也不太高興她對他毫無印象。

  無妨,不急的,都已經找到她了,一切可以慢慢來,她遲早會再愛上他,他有這份自信亦有耐心,因為她說她這輩子只愛他一個,不是嗎?

  能夠再得到她,無論要他付出什麼,他都願意。

  「既是如此,就請見諒了。妳的左胸口有顆紅痣,右大腿內側有一枚小小宛若花朵的斑痕,臀上有我最愛的……」

  易琴瑟愈聽愈面紅耳赤,連忙出聲阻止他。「夠了,別說了!」幸好廳裡無人,要不她的隱私不就全被人知道了。

  裴成雲笑了,「那麼,我說的是否可以成為證據?」她身子任何一處,他都十分熟悉──滑順的黑髮、細緻的肌膚、豐滿的酥胸、窄小的纖腰、渾圓的翹臀、白皙勻稱的四肢,每一處都令他不能忘懷。

  然而,他最愛的還是包覆在這副惹火身子裡的那顆心,就是那顆善心徹底俘虜了他。

  「你想要多少錢?」

  「錢?」他微怔。

  「這應該是你的目的吧?」握緊椅子的扶手,才能抵擋他的柔情攻勢,她絕不能輕易相信他。

  瞬間,他終於明白她的意思。「無論我說得再多,妳就是不願意相信我是嗎?」

  「三言兩語便要我相信你,談何容易,裴公子,既然我們已經分開五年,沒有彼此我們也都過得不錯,又何必執著對方呢?」

  「是嗎?妳是這樣想的嗎?」他眼底閃爍著怒火。

  「沒錯。」

  「妳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自然可以說得這般輕鬆容易,但是我卻牢牢記住妳,妳的一顰一笑全烙印在我心上,我記得妳是如何愛我、包容我,和妳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對我而言是此生最美的夢,若要我放棄對妳的感情,除非上蒼也讓我失憶,或是乾脆奪走我的性命。」

  他說得字字皆痛。

  若真能放棄,他也不會尋了她五年。

  曾經以為她死了,他活在悔恨當中,一日復一日,承受每夜惡夢的折磨,若非始終抱著能找到她的一線希望,只怕他早已死了。

  如今的他,是為了她而活。

  「容兒,我的妻子只會是妳,別對我這麼殘忍,假使妳能想起來,就會明白妳曾經愛我有多深了。」只是,他希望她永遠別想起來。

  無奈易琴瑟怎麼也想不起來,有關他的一切,過去的點滴,半點印象都沒有;他仍活在過往的美麗中,而她已經離開太久了。

  「對不起……我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他一臉受傷的模樣讓她稍微感到自責。

  什麼都不記得的她自然能夠瀟灑地拋開過往,而他卻不能。

  「我沒有怪妳,就算妳一輩子都想不起我也沒有關係,只要妳能平安回到我身旁,我便心滿意足了。」裴成雲伸臂橫過兩人之間的桌面,輕握住她的手。「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對嗎?」

  面對他一再展現的真心,易琴瑟的防備終於崩毀一角──

  「你真的是我的……夫婿?」

  「容兒,我是為妳而來。」

  ******

  她,似乎是有個夫婿了。

  沒有的時候,她得應付煦兒的疑問,現在突然冒出一名自稱是她丈夫的人,她依然得想好該怎麼對煦兒解釋。

  若直接告訴他有個爹了,他肯定會很高興,不過萬一是假的,煦兒勢必會是最傷心的那一個,無論如何,身為煦兒的娘,她得保護他。

  還是先別告訴煦兒,看他們倆的互動如何再做打算,而且,她也不可能光憑裴成雲一面之詞就信了他,還是得派人到京城調查。

  就這麼做吧……嗯,怎麼感覺好像有人直盯著她?易琴瑟往左邊望去,果真看見裴成雲微笑地看著她。

  「看著我做什麼?」

  「我很久沒有看到妳,想多看幾眼,好彌補這五年的相思。容兒,妳變得更美了。」幸好失憶只讓她遺忘過去,並沒有連她的本性也改變,現在的她就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心情的變化永遠反映在表情上,讓他不必費心去猜她的想法。

  「咳咳。」她輕咳幾聲,開口道:「裴公子,我暫時相信你曾經是我夫婿,不過我不可能隨你離開。」這件事必須先說清楚,她早就決定要擔下「雲錦繡坊」的責任,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

  「妳在這裡過得很愉快?」

  「這是當然,沒有人會不喜歡住在家裡吧?」

  「也是……爹娘一定很照顧妳。」

  「我是他們的女兒,他們自然會照顧我,反倒是我不孝無法陪在他們身邊……對了,你可知道當初是誰將我送進裴府當婢女的嗎?」既然裴成雲認識五年前的她,那麼她可要把握機會好好問個清楚。

  「這……我認識妳的時候,妳已經身在裴府,是別人介紹進裴府工作,至於是誰,我並不清楚。」

  「這樣啊。」她還以為能知道當年是誰帶走她。

  裴成雲察覺她的心緒,又說:「其實失去記憶未嘗不好,可以忘記過去不好的事情重新開始,如今妳回到爹娘身旁,這樣便足夠了,不是嗎?」從她的言談、表情中,看得出來她確實很喜歡易府,對此,他有一絲慶幸。

  易琴瑟微微一怔,有些意外他竟能輕易瞭解她在想什麼。

  「裴公子,你說是我夫婿,可基於安全的理由,我不能留你住在府裡,若你想見煦兒倒是沒問題,煦兒上午去學堂,晌午後便會回來,你可以來看他,不過請你先別讓他知道你是他的爹,等他能接受你後再說也不遲,可以嗎?」

  「妳怎麼說,我怎麼做。」

  「還有,我本名是琴瑟,以後請你喊這個名字,我不再是宣華容。」

  「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也不准?我喊容兒已經喊了好些年,一下子要改恐怕不容易。」他亦有堅持的部分。

  他在談條件嗎?可惜她不接受條件。

  「若你隨便喊我,我聽見一回,你便一日不准來易府。」

  「妳對我真嚴苛。」

  「做事本就要有規矩,若無規矩怎成方圓?」

  「規矩……」裴成雲沉吟片刻才開口,「好吧,妳跟我談規矩,我自當配合,只是,妳既然暫時承認我是你的夫婿,那麼夫妻同床共枕,妳是否也該履行?」他不喜歡吃虧。

  她心裡一驚。「既然我只是暫時承認你的身份,就表示我尚未確定真假,因此我不可能與你同床。」一個不小心,她差點栽了跟頭。

  「那好,我們就來驗明正身,請妳娘出來,待我一一說出妳身上的特徵再由她來檢視,若無錯,妳就必須承認我是妳夫婿,不得有悔,如何?」他亦有對付她的法子。

  「你這是強人所難!」易琴瑟的聲音忍不住揚高。

  「怎是強人所難?既然要我提出證據,我很願意,妳又為何不肯?」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09:23

第四章

  他的左眉挑了起來,代表他想捉弄自己……咦,怎麼又有這種感覺了?眼前的裴成雲看似陌生,但她卻能藉由他的神情看出他心裡的想法,這是怎麼回事?她快要弄不懂自己的感覺了。

  「還是請妳娘來好了。」

  「等等!」明白他是想和她談條件,易琴瑟無奈之下只好同意。「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你想怎麼喊都無所謂,不過有第三人時,包括煦兒在內,你就得照我的規矩來。」

  以前是得按他的規矩行事,現在是風水輪流轉,他必須聽她的。

  「可以。」她都肯退讓了,他若再不懂得見好就收,只會造成僵局。

  「對了,你是如何離開裴府?」

  「我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逃走,之後沒有妳的消息,便開始找妳。」

  「未曾放棄?」看來他的毅力驚人哪。

  「為何要放棄?妳說了要和我同年同月同日死,我沒死,當然就要找到妳。容兒,妳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就算是黃泉路,我也要與妳同行。」今生今世,再無人能將容兒自他身邊帶走,縱使黃泉行,他也會一路相伴。

  生,對他已可有可無,死又有何懼?

  想見的人見不著,思念不知如何宣洩,這才是最痛苦的事。

  刻骨的深情,聽在易琴瑟耳裡,竟讓她感到一陣寒意襲來。

  既然裴成雲這麼愛她,為何她仍有些懼怕?

  裴成雲伸手欲撫摸她的下顎,卻見她像是嚇了一跳地往後退,頓時他微蹙眉心,但很快地又收斂起不高興的情緒。

  他不斷提醒自己,此刻的容兒已經失去記憶,他們好不容易重逢,若不想再失去她,就絕不能讓她看見自己最卑劣的一面,在她面前,他將會是嶄新的裴成雲。

  一個讓她願意心甘情願愛上的男人。

  「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我一直托人尋找,後來有個商人說妳很像是我要找的人,我便照他說的前來。」

  「其實……你應該放棄的,說不定現在已娶了比我更好的姑娘為妻。」突然冒出一名丈夫,是好是壞,她無法判定,只是心裡有個預感,她的生命將會因裴成雲的出現而改變。

  「容兒,在我心底,無人能取代妳,我的妻子也只會是妳。」

  字字句句情真意誠,讓她對自己的懷疑感到慚愧,裴成雲真那麼愛她?

  「你為什麼喜歡我?」

  「因為妳說永遠不會離開我,不會背叛我。」他始終記得她說這話的神情是那樣的堅決,猶如春陽暖透他的心。

  嗄?就為了這個理由?

  「這種話誰都會說吧?」說找了她五年也不放棄,她還以為他們有多相愛,原來……

  「只有妳對我說過。」他的表情十分認真。

  「如果將來有另一名姑娘也這麼對你說呢?」真是氣不過,她被喜愛的理由竟是因為「永遠不會離開,不會背叛他」?這樣算是喜歡嗎?

  「我也只愛妳一個。容兒,妳皺了眉頭,是因為嫉妒嗎?」她抿唇的模樣讓他相當愉悅。

  「你只是我「暫時」的夫婿,我才不會嫉妒。」她刻意強調暫時兩個字。

  「其實妳一直不曾嫉妒……不,曾經有一回。」

  「什麼時候?」易琴瑟完全不察自己中計。

  「有位姑娘心繫於我,她是裴府的客人,我身為管事,主子不在時,自然要負責招呼她,妳雖然沒有明白的說,但那陣子都不太理我,後來我才知道是妳嫉妒了,從此我沒再讓妳擔心過,將來更不可能,放心吧。」他也跟其他男人沒兩樣,喜歡看心愛的女人為他吃醋的模樣,不過有過一次便已足夠。

  說得她好像很善妒似的,她才不會嫉妒,但也不想同他爭論這個問題,免得愈說愈像是她在狡辯。

  「容兒,妳要相信我。」

  易琴瑟睞他一眼,狀似無所謂道:「裴公子,你多心了,即使你日後愛上其他姑娘,我也不會嫉妒,儘管放心。」他要她放心,她也回他一句放心,大家最好都放心。

  「這樣就太好了,我正想跟妳說,其實四年前我已納妾,她對我很好,很照顧我,又不計較名分願意跟我一輩子,我聽了十分感動,便納她為妾,既然妳說不會嫉妒,那我就放心了,不過我最愛的仍然是妳,容兒。」裴成雲說完,靜待她的反應。

  他已納妾?!

  才一年就納妾,而且納了妾還想來找她?

  易琴瑟的心情瞬間自雲端跌落谷底,不知該憤怒還是該傷心,才剛知道他可能是她夫婿,這男人卻早有了另一名女子,他究竟是深情還是寡情?

  她目光冷冽的瞪著他,「裴公子,忘了跟你說,我無法接受二女共侍一夫,既然你已納妾,就當我死了吧。請回,不送了。」說完,她匆匆起身欲走。

  裴成雲一伸手,把人逮回來,順勢抱在懷裡。

  「容兒,妳嫉妒了嗎?」

  「裴公子,請你自重!」可惡!一直對她動手動腳,以為吃定她了嗎?

  又要他自重?他已經夠自重,要不然怎會這般委曲求全?

  易琴瑟不斷掙扎。她的鼻間是他身上的氣息,兩人身軀緊緊相貼,使她首次感受到男女之間的不同,他力氣很大,以她的蚍蜉之力根本難以撼動,加上他又刻意在她頸間吐氣,擾亂她的思緒,更加惹惱她。

  「快點放開我!否則我要叫人了!」

  「叫啊,最好弄得人盡皆知,看以後誰還敢自稱是妳的丈夫。」對她說什麼都不會再放手了,他也不在乎將事情鬧大。

  她停止掙扎,質問道:「如果你真是我丈夫,為何要這樣欺負我?」

  可惡!她的心為什麼那麼痛?都還沒正式承認他是她的丈夫,為何聽見他娶妾,宛若被刨心的痛楚竟令她難以忍受?

  聽見她的聲音帶著鼻音,裴成雲將她扳過來才發覺她已落淚,梨花帶雨的模樣令他心疼,他隨即以指尖輕拭她的淚珠,柔聲安撫道:「好了,別哭了,是我不對,我不該騙妳有娶妾,我心底只有妳,根本容不下第二個人,我沒有娶妾,開心了嗎?」唉,他仍是很喜歡捉弄她,這真的很糟糕。

  一會兒娶妾,一會兒又沒娶,是尋她開心嗎?

  「裴成雲,你……」可惡!她竟然輕易就讓他左右自己的情緒。

  「別惱我,是因為妳說不會嫉妒我才想要試探妳,說老實話不是很好嗎?容兒,妳以前都不會故意說反話來折磨我。」

  「我是易琴瑟!」

  「就算妳是易琴瑟,我也愛妳。別氣我了,氣壞身子會讓我擔心的。」

  怎麼這會兒變成好像是她在無理取鬧?

  她很氣他,可氣歸氣,她並沒有忘記自己還被他抱在懷裡。「裴公子,請你放手好嗎?」

  裴成雲無奈的放開她。

  「若沒有其他事,請你先離開,想見煦兒的話晌午過後再來。」

  「容兒……」

  她繃緊俏臉,沒好氣地問:「還有什麼事?」

  他的從容和她形成強烈對比,她氣得厲害,他卻笑得溫柔。

  「失去妳之後,我才明白原來我愛妳有多深,才發現我早就不能沒有妳……沒認識妳,我不明白什麼是愛,對我而言,有沒有愛都無所謂,是妳教我何謂愛情,此生我只愛妳一個。」

  易琴瑟一怔,定定凝視著他,不知說什麼好。

  若說他之前的表現已經在她的心湖裡掀起波浪,那麼剛剛這一席話便是徹底翻亂她的理智,字字真切表白了情意,教她逃不了。

  「能不能喊我一聲成雲?我很久沒聽妳這樣喊我。」

  「……成雲。」隔了一會兒,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順了他的意。

  「謝謝,我會等妳願意真心喊我的那一日。對了,我另有一事要和妳爹娘商量,不知方便嗎?」

  不方便,當然不方便!不過她實在沒理由拒絕,只好請爹娘來前廳,豈料他們三人竟有志一同請她離開。

  可惡!這算什麼啊?

  她是當事人,怎能將她摒除在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09:42

第五章

  易濤富和妻子從沒想過會多出一名女婿。

  嗯,也許將來某一天會有,畢竟琴瑟還很年輕,不該孤單一人,可無論是誰要來當他們的女婿,都好過眼前這名半途殺得他們措手不及的陌生女婿好。

  之所以措手不及,是因為琴瑟並非他們的親生女兒。

  五年前,他們夫妻確實一同出遊,也不小心發生意外,琴瑟為了救妻子而受傷導致失去記憶。他們見她孤苦無依,不記得以前的事,加上又受她幫助,便謊稱她是他們失蹤已久的二女兒,將她帶回尋安城照顧。

  那時琴瑟已懷有身孕,不記得丈夫是誰,現在無端端冒出一名男人自稱是她丈夫,而且他看起來也不像是想來騙吃騙喝的傢伙,莫非是真的?

  「爹、娘,很感謝你們替我照顧琴瑟,這五年來我不能在她身旁陪伴,都是我不好,不過現在開始我會好好補償她。」見易家兩老似乎想一直打量下去,裴成雲先開口道謝。

  易家夫妻互看一眼,他喊他們「爹、娘」?

  如果是琴瑟的丈夫,肯定會曉得他們並非她親生爹娘,但他卻這麼喊,莫非是他們看錯了?又是另一個想來騙人的混蛋?

  「裴公子,你可有證據能證明你是琴瑟的夫婿?」身為琴瑟的「爹」,自然要為女兒的幸福把關。

  「你們在京城郊外遇見琴瑟的時候,她是不是沒穿鞋?」

  易濤富夫婦頓時一驚。裴成雲說得沒錯,當時琴瑟的確未穿鞋子,這件事他們連琴瑟都沒說,這男人卻知道,肯定八九不離十了。

  裴成雲神色略顯為難地開口,「爹、娘,接下來我要說的話,還請你們保密。當時裴府的大少爺將我抓起來後,琴瑟救不了我,便托人帶封信給我,說是今生無緣成為我的妻子,盼求來世,我也是因為她寫了這封信才想盡辦法逃離裴府,趕到她信上所提的懸崖處,只看見她留下的一雙鞋,卻遍尋不著她的屍體,因此我堅信她仍然活在世上。」

  原來如此。易濤富點點頭,沒想到琴瑟居然還有這般坎坷的遭遇,他們三人會相遇,必定是上蒼安排讓他們救了彼此,若當時他們沒路過,或許琴瑟早就不在人世,若當時沒有琴瑟在那裡,妻子說不定會受更重的傷。

  「琴瑟很少提起過去的事情,只說過她娘在她八歲的時候便拋棄了她,所以我也不曉得你們是她親生爹娘,這次意外竟讓你們重逢,也算是一件喜事,倘若你們以為我是為了繡坊而來,亦是情有可原。」

  八歲的時候被拋棄了,更慘,唉。

  易濤富立刻澄清,「我們並沒有這麼想。」

  「是啊,既然你是琴瑟的丈夫,那就住下來吧,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們夫妻分開五年,更應該要在一起好補償這段時日的分離。」幸好他不是來帶走女兒的,易夫人總算放心了,加上裴成雲又生得一表人才,對這樣的女婿,她是愈看愈滿意。

  「但是琴瑟還無法接受我。」裴成雲無奈的歎口氣。

  「你們剛相認,她又失去以前的記憶,會對你有防備是理所當然,不過只要你好好待她,琴瑟心腸軟,必定會接受你的。」與其浪費時間幫女兒找個丈夫,不如用舊的,反正這舊的看起來也挺不錯。

  「多謝爹娘……我能這麼喊嗎?」

  真的多了名女婿呢!

  易家夫妻對望一眼,臉上難掩欣喜。

  「當然能。」

  「爹、娘,為了不讓琴瑟認為我是想騙她,能否讓我留下來工作?」

  「為什麼?」

  「琴瑟要我暫時不公佈我的身份,又不讓我住在易府,可我實在無法忍受再與她分開的日子,因此才想懇請爹娘給我一個工作,好讓我能光明正大住在易府,不論做什麼都好,即使是打雜的長工也行,直到琴瑟願意承認我的身份為止。」

  打雜的長工?

  這……裴成雲怎麼看都不像是打雜的。

  裴成雲看起來不像是長工的料,因此易濤富給他的職務是──易府的管事。

  這也就是為何易琴瑟會在隔天一早看見裴成雲入住易府的原因。

  「易府何時需要管事了?」

  「昨天。」二女婿懂得投他所好,知道他愛喝茶,特地送來少有的萱蘿茶,嗯,第一口就回甘,果真是上上品。

  「爹,您是覺得琴瑟做得不夠好嗎?」爹娘竟然和裴成雲狼狽為奸,喔,不是,是私底下互通往來,將她給賣了。

  「說什麼傻話!妳做得那麼好,讓爹娘無後顧之憂,爹怎會嫌棄,妳想太多了。」這個萱蘿茶真是極品哪,好女婿。

  眼看她爹眼睛直盯著手中的杯子顯得心不在焉,足以想見這茶有多好喝,易琴瑟乾脆放棄跟他討論這等嚴重大事,繼而轉向易夫人。

  「娘,他是個陌生人,我們不清楚他的來歷,也不曉得他說的是真是假……」好吧,她必須承認裴成雲說的話也許有幾成是真的,不過肯定也有假的。「怎能輕易就讓他住進府裡,萬一他心存不軌,我們不就引狼入室?」

  「女兒,看人不該只看表面,我想大概是妳一時還無法接受裴公子才會懷疑他,娘倒是覺得他很真心,應該不會有問題。」京城「紫雀堂」的點心果真不同凡響,她想吃想好久了,無奈「紫雀堂」生意興隆,需要半年前預定,這個好女婿真是體貼,一下子就幫她訂了三個月的點心,還輪流換口味,把女兒交給他,她很放心。

  易琴瑟有些驚訝,「他說的話您全信?」

  「就是怕我們不信,他才希望在易府討個工作,而不是吃白食,成雲還說往後妳的生活費用全由他支付,他絕對不會拿我們易府半毛錢,我們也答應了。妳瞧,若他有心貪圖我們什麼,還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嗎?」上進的好女婿,她絕對支持。

  「娘,這招叫做「以退為進」,一開始若不做好一點,怎能讓你們相信?不過看這樣子,你們已經全信了他。」怎麼娘跟爹同個樣,眼睛直盯著擺在桌上的點心。

  「女兒啊,凡事別盡往壞處想,成雲都找了妳五年,對妳的心意肯定不假,既然你們都有了煦兒,當初想必是相愛的,好不容易重逢,是上蒼憐惜你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妳可要好好把握,要不然等到再一次失去,哭也沒用了,要知道好丈夫得來不易!」易夫人咬一口點心,嗯,真是天上的美味哪!能嘗到「紫雀堂」的點心,此生無憾。

  「娘,我不會哭。」她只要有煦兒就足夠了。

  「向來進貢給皇帝的萱蘿茶,以及若非有認識的人,有錢也不一定能預定的「紫雀堂」點心,這兩樣他竟有辦法弄到,難道你們都不懷疑他的來歷?」現在是爹娘皆醉,她獨醒。

  咦?對啊!易濤富低頭看著杯裡的萱蘿茶,易夫人則盯著手中的點心,經女兒一提醒,他倆終於稍稍升起疑惑,不過很快又投降。

  「這表示妳的丈夫很行!」有好茶喝,管他是怎麼弄到手。

  「這代表我女婿很了得!」有點心吃,怎麼來的並不重要。

  「為何你們這麼容易相信他?」現在是敵人兵臨城下,而城內的兩位主將早已倒戈開門歡迎,這仗還打得下去嗎?

  「因為爹過的橋比妳走的路多。」

  「因為娘吃的鹽比妳吃的飯多。」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09:54

第六章

  夫妻倆有默契的回答,互視一眼,繼續喝茶吃點心。

  見兩老完全被收買,易琴瑟只覺自己兵敗如山倒。

  她無力地落坐,哀聲歎氣。最後的一搏也輸了,她大勢已去,看來只好讓裴成雲住進易府,不過別指望她會對他多好,對她而言,裴成雲始終是個陌生人。

  有沒有他,都無所謂。

  更何況,他喜歡她的理由竟然是因為她曾對他說過永遠不會離開、不會背叛他,這算什麼喜歡的理由?只要他願意撒大錢,肯定有不少人會這麼說。

  是不是她根本沒差,他要的不是妻子,而是要一名忠心耿耿的僕人嘛!

  他是因為這個理由喜愛他,那她又是如何喜歡上他呢?

  裴成雲看起來一副城府深沉的樣子,縱然以溫柔掩飾,依然能從他的神情、語氣察覺他絕對不可能只是普通管事而已,他肯定有事瞞著她。

  而她,除了易府之外,並無其他能讓他圖謀的地方,莫非他真是為了易府而來?

  這可不成,為了保護家人,她必須盡早派人前往京城打聽。

  易琴瑟再抬頭,見爹娘仍沉迷於眼前的小禮。

  是了,她這個做女兒的確實沒能力滿足爹娘的喜好,可她好歹也是他們親生女兒,一名有可能包藏禍心的外人所送的禮便能收買他們,未免太好拐了吧?

  「爹、娘,你們真要讓裴成雲擔任府裡的管事?」

  夫妻倆點頭,再一口茶、一口點心。

  「琴瑟,這茶很好喝,要不要喝一些消消火?」

  她絕對不吃敵人的食物。

  「女兒啊,「紫雀堂」的點心入口即化,嘗一點吧,要不然妳會扼腕的。」

  吃了等於投降,才會扼腕。

  唉,既然他們聽不進她的勸,只好請姐姐回來一趟,姐姐說的話比她有份量,爹娘也比較聽得進去。

  作出決定後,易琴瑟立刻回房準備去寫信。

  但她才走到自己的房門門口,便瞧見裴成雲自她隔壁房裡走出來,她登時怔在原地,不敢置信。

  爹娘為了一罐茶葉、三個月的點心就這樣賤賣她了嗎?

  裴成雲要當管事,她不能阻止,可讓他住在她隔壁,意圖為何,顯而易見,但也太沒天理了吧?

  「容兒。」

  易琴瑟狠狠瞪他。都是因為他,現在爹娘全向著他,才害她遭到冷落,讓她滿肚子怒火。

  「誰惹妳生氣了?」裴成雲揚唇走近她。

  不就是你!「為了進入易府,你下了不少工夫是嗎?」

  「還好,爹娘都很好相處,對我也很好。」

  不過一日,三人已經感情好到互稱女婿、爹娘是嗎?

  「聽說你要負責我的一切費用?」

  「身為妳的丈夫,這是應該的,放心,我絕不會讓妳餓了,無論妳想要什麼,我都會盡力滿足妳。」

  「我只要你說實話!」不靠他,她也不會讓自己餓死。

  他一臉狐疑。「我是哪兒沒坦白?」

  「打從你進門開始就沒坦白。」他的深情確實打動她,不過關於他所說的,她難以採信,即使他說得再動聽,她就是覺得不對勁。

  「容兒,我對妳永遠是坦白的。」

  「那就說實話!」

  「我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跟妳說了,還要我說什麼實話?妳不相信我,我能理解,不過,我想我還是離開好了,免得讓妳生氣。」他落寞的說完,轉身欲回房收拾行李。

  他若是離開,爹娘肯定會把責任怪到她頭上。「等等……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我只是……」她只是難以接受突然多出一名丈夫的事實。

  裴成雲上前,抬手輕扣住她的下顎。「容兒,我明白妳難以接受的理由,若換成是我,說不定也會做出和妳相同的事情,不過我希望妳能試著接受我,別一味排斥我,五年的思念折磨,我不願再承受。」

  這五年來,每當他派出去的人帶著令他失望的消息回來,他總會消沉好幾日,只要想到她或許正在某個地方受苦,他便無法成眠,失去誰對他來說都無所謂,獨獨不能沒有她,他夜裡時常作夢,夢中全是她,然而睜開眼時,身旁總是冷的。

  他多希望夢能成真,這一盼就是五年,好不容易上蒼垂憐,他再也不願失去她,若再失去,只怕相思真能將他折磨致死。

  「我真的忘了你。」

  「沒關係,就讓我們重新來過。」

  「萬一……萬一日後我沒有愛上你怎麼辦?」醜話還是先說在前頭比較好。

  裴成雲深深凝視她,她幾乎無法招架他的灼熱目光,就在她要轉開視線之前,他終於開口,淡淡的嗓音說出他的決定。

  「我會讓妳走。」

  嗯,這樣對他們應該是最好的結果。「好,那就照你說的吧,若將來你有了喜歡的人,千萬別為了我錯過。易府……你就住下來吧,我不再有意見了。」說完,她轉身推開門,進房去。

  手心的溫度驟然消逝,裴成雲略顯不悅,若依他以往的個性,根本不會顧及她的意願,他要做什麼便做,不過他也清楚若他真的恣意妄為,唯一的結局必是再經歷一回痛徹入骨的折磨。

  他閉上眼,回想這五年來的日子,除了痛還是痛,他絕不會再讓自己變成那副模樣。

  不過……他淡淡地笑了,呵,要同他鬥,這個單純的丫頭尚嫌不夠力。

  「容兒,我怎可能會傻得放妳走。」

  腳步放慢,卻是步步進逼──容兒,只能是他的。

  ******

  易府頭一次有管事,易濤富不知該分配什麼工作給裴成雲,便要他跟著女兒。裴成雲也樂於接受這命令,三天下來,除了易琴瑟回房的時間,無論她到哪裡都亦步亦趨跟著,不敢稍有鬆懈。

  入秋後,繡坊就必須開始準備明年初春要送進宮的繡品,在這段時間內,易琴瑟到繡坊的次數會增加,多數時間她都會來監督,一有空閒也會留在繡坊刺繡。

  雲錦亂針繡法不傳外人,也只有她能做這份工作。

  繡坊以女性居多,這會兒她身邊跟了一名一表人才的管事,讓繡坊內的姑娘們芳心大動,不時偷看裴成雲幾眼,更有大膽的姑娘乾脆上前攀談。

  裴成雲也大方地回應她們的問題,幾乎是有問必答。

  「裴管事,從沒見過你,你一定是外地來的,對吧?」

  「是的。」

  「你怎麼會擔任易府的管事?是有認識的人介紹嗎?」

  「我認識易府的人。」

  「誰呀?」

  「就是你們的二小姐。」

  易琴瑟就坐在一旁,想假裝沒聽見都不行,就算能假裝,那一道道同時轉過來的視線刺得她想假裝都不成。

  「二小姐,妳怎麼會認識裴管事?妳不是失憶了嗎?」

  易琴瑟看了裴成雲一眼,暗惱他存心找她麻煩的行為。「失憶就不能有朋友嗎?難道這五年的時間不夠我交一個朋友?」

  喔,說得也是。眾繡娘相信了她,回頭繼續用問題包圍裴成雲。

  「裴管事,你娶妻了沒?」

  「有沒有心上人?如果沒有可以考慮我喔!我出得了廳堂,進得了廚房。」她們都是窮人家的姑娘,整日待在繡坊裡,少有機會認識其他男人,要是不懂得自我推薦,等人老珠黃就真的得一輩子在繡坊裡任勞任怨了,雖然易府待她們不差,不過姑娘家還是有個歸宿比較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10:10

第七章

  「我有心上人了,多謝妳的美意。」說到心上人三個字,裴成雲的視線不禁瞥往易琴瑟,同時她也抬起頭來,兩人四目一撞,竟讓她莫名心慌,立刻低頭佯裝忙碌。

  「是哪位姑娘?」可惜,她正想先下手為強,怎知慢了一步。

  怕裴成雲繼續胡說干擾她,易琴瑟連忙起身離開。

  裴成雲笑眸隨著她的身影而轉。「就是你們的二小姐。」

  「是二小姐喔……這可不行,雖然二小姐失憶,可是說不定二小姐的丈夫還在努力找尋二小姐,所以你千萬不能喜歡二小姐,要不然將來二小姐的丈夫找上門來就糟糕了。」

  二小姐不記得過去的事情實在很可憐,她們都替二小姐抱一絲希望,祈求二小姐的丈夫總有一天能找到她,讓他們一家三口團圓。

  「萬一二小姐的丈夫生得獐頭鼠目或者是個會動手毆妻的男人,這樣妳們還希望對方找上門來嗎?」裴成雲笑問道。

  「對喔,說不定二小姐失憶前是想逃離丈夫的荼毒,如果對方找上門來,二小姐該怎麼辦好?」都忘記還有這個可能性。

  「不可能!二小姐生得美麗又那麼有眼光,她的丈夫肯定也不差。」這叫物以類聚。

  保守派與改革派立刻分成兩邊爭辯。

  「我覺得二小姐若和丈夫相聚,二小姐絕對會感動落淚。」保守派堅持的是「從一而終」的理念,認為女人就該專情專一。

  其實並沒有,他的妻子始終不肯相信他的身份。裴成雲暗忖。

  「我看裴管事一表人才也很適合二小姐啊!」改革派是認為「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既然舊人不知身在何處,就表示有緣無分,當然要讓給有緣有分的新人一個機會,這才是公平原則。

  「如果有一天二小姐的丈夫找上門來怎麼辦?」保守派之所以稱為保守派就是討厭麻煩的事情,最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天天喝茶閒聊數螞蟻。

  「敢來就看誰比較厲害啊!厲害的人自然能抱得美人歸。」改革派畢竟是改革派,就是很有衝勁、動力,能夠大刀闊斧,不會在意舊有的形式而力圖創新求變。

  兩方爭得如火如荼、吵得口沫橫飛,最後不約而同轉頭要聽當事者之一的意見──

  咦,裴管事人呢?

  ******  

  秋風送,涼意襲。

  易琴瑟不覺已入秋,逕自坐在外頭翻閱負責管理繡坊所有事宜的張伯送來的簿子。雖然「雲錦繡坊」是由她來負責,但也不可能大小事情都兼顧到,所以她負責對外,繡坊內的事則只掌管大事項,其餘小事由張伯負責。

  她半個月才會看一次簿子,注意布料、繡線,以及繡品的進度是否有達到。「雲錦繡坊」的繡品並不對尋常人家販售,畢竟最便宜的繡品也要價五十兩,一般人家並沒有財力購買,所以繡坊向來只接訂單,而做生意最講求信用,她便要張伯格外要注意進度。

  一頁一頁的翻著,她發現繡線的數量不夠了。

  李家因為老師傅去世,最近的繡線產量銳減,鄰近尋安城的另一間繡坊也是購買李家的繡線,她擔心繡線會不夠用,是不是該考慮跟其他商家合作?畢竟所有籌碼都放在同一個地方不好,只是……還有哪家的繡線值得採用?

  「入秋了,一直坐在外頭,萬一著涼怎麼辦?」裴成雲在她身旁坐下,正好幫她擋風。

  易琴瑟眼也不抬地說:「你不是和她們聊得正愉快,出來做什麼?」

  「妳是我妻子,我當然要陪妳,更何況裡頭吵得不可開交,我可不想被連累。」

  「吵什麼?」那幾位繡娘平時感情不錯,最多為了誰買的飾品比較美麗而小小鬥嘴一番,今天會吵得不可開交,莫非是……「你讓她們吵起來?」眾女爭一男的畫面,她很難想像。

  「不只我,還有妳。我坦承喜歡妳,她們就分成兩派,一方支持妳的丈夫,一方支持我。」

  「禍是你惹出來的,記得自己去擺平。」

  「要擺平很簡單,只要妳公開我是妳丈夫,保證她們又和好如初,要不要為了穩定大局而說實話呢?」他笑咪咪地問,讓他整個人不如先前看起來那麼冷沉。

  她比較喜歡他這副毫無城府的樣子,等等……她是在想什麼?真是的。

  氣惱自己突然受他吸引,易琴瑟再次轉開視線。

  「容兒,上回妳不是才說願意和我重新來過,現在卻拒我於千里之外,根本是騙我對吧?」裴成雲一副「妳讓我很傷心」的神情瞅著她。

  「我沒有騙你,只是不高興你非要弄得人盡皆知不可,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沒有必要牽扯到其他人,更不必讓太多人知情,因為我喜歡低調,討厭受人注目,所以我希望你能遵守這一點,要不然……就當作我之前沒說過這些話。」從來不曉得自己也會耍賴,看來她也是有天分的。

  臉上噙著笑意,裴成雲望她望得出神,不禁想到過往兩人共同生活的日子。

  她的確不喜歡受人注視,若有人一直盯著她會讓她覺得好似沒穿衣服或是有哪裡做得不夠好,因此總愛低調行事,別人是恨不得讓所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表現,她卻不喜張揚,喜歡低調,就連愛上他的時候,也要低調,他怎會忘。

  「還有嗎?」

  「沒有……你、你笑什麼?」

  「不是笑妳,是覺得妳還是一樣可愛。以前妳愛我,也不敢明目張膽,總要等到夜深人靜才肯來見我,旁人是光明正大相愛,我們則是月黑風高偷情,甚至還有一回……妳因為太累睡在我房裡,隔天早上有人進來我房裡的時候,妳嚇得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呢。」他說得喜上眉梢,完全沉浸在過往的甜蜜之中。

  易琴瑟雖然沒有絲毫印象,卻由他的眼神讀出他很懷念過去的點點滴滴,可惜她無論怎麼想就是想不起片段,即使他說得再美好,對她來說就好像是別人的遭遇。

  她不禁有一些些惱怒。

  煦兒一直希望她能想起往日的點滴,好讓他清楚自己的親爹是誰,可惜不管她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但就算這樣她也不曾感到氣憤,可這會兒……裴成雲不斷提起往事竟讓她有幾分埋怨自己竟然想不起一絲一毫過往記憶。

  僅有他一人露出甜蜜的表情,看得她十分懊惱。

  「怎麼了?」他的手又輕扣住她的下顎,撫摸著。

  易琴瑟注意到他似乎很喜歡摸她的下顎,是他的習慣還是她的習慣?

  「為什麼你老愛摸我的下顎?」心裡有疑惑,她立刻提問,現在大概只有他清楚她的一切,不問他還能問誰。

  「因為這樣摸妳的時候,妳的表情就跟貓兒一樣可愛,我最愛看的就是妳這模樣,讓我很想……」哎呀,她一雙水靈大眼毫無懷疑地瞅著他,讓他即使心頭有什麼歹念也不敢光明正大對她為所欲為。

  「很想做什麼?」

  「很想……」他傾近她耳畔,低喃:「將妳吃了。」

  他的驚人之語令她雙頰酡紅,甚至連耳根子也紅透了。即使他們有過肌膚之親,那也是在失憶之前,現在的她對男女之事全無印象,他靠得太近,讓她有幾分緊張。

  琴瑟的模樣就像是一顆成熟等著人採擷品嚐的果子,甜美的她散發著誘人香氣,讓他禁不住引誘慢慢縮短兩人的距離,靠得愈來愈近,近到鼻尖相互磨蹭,彼此的氣息全吐在對方的臉上……

  除了煦兒之外,裴成雲是第二個離她這麼近的男人。

  他的睫毛相當長,顯示出他的脾氣必定不怎麼溫和;他的唇很薄,定是冷淡薄情;他的眼睛和煦兒有點像,其實不只眼睛,煦兒的五官根本神似他,若說他們有血緣關係,任誰都會相信。

  「別說得這麼露骨,我不習慣。」親密舉止最好關在房裡享用,毋需昭告天下,不過前提得是他們確實是夫妻。

  「早晚妳會習慣的。」他厚實的掌心又揉揉她小巧的下顎。

  易琴瑟並沒有阻止他的舉動,靜靜任他撫摸,繼而閉上眼試著不靠理智,用心去感受。

  她也不是一味想抗拒自己有丈夫的事實,只不過一下子很難適應才會故意對他說那些話,然而在她心底卻逐漸升起一種想相信他的感覺。

  先前覺得有沒有丈夫都無所謂,就算憑一己之力她也會拉拔煦兒長大,只是她又想著若能讓煦兒和他親爹團聚,煦兒必定會很高興,即使煦兒不說,她也曉得兒子多麼希望有個爹。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10:26

第八章

  「容兒,以後除了我之外,千萬別在其他男人面前閉起眼睛。」

  「為什麼?」她睜開眸子看著他。

  「因為我會嫉妒到想殺人。」閉眼,即代表信任,除了他以外,他不要容兒信任其他男人。

  「你是在說笑吧?」

  裴成雲淺笑不語,眼角餘光頓時瞥見一名身穿墨衣,身材有些胖的中年男人走向他們。「他是誰?」

  易琴瑟轉過頭,「他就是幫我分擔繡坊事情的張伯,正好,你們順便認識一下。」她話語方落,張伯也走到他們面前。

  「二小姐,早,這位是?」

  「張伯,這位是易府新聘的裴管事。我接下來要忙著明年初春要送入皇宮的繡品,這次的量比較多,我可能無法分心處理繡坊的事情,因此你若有事情就直接跟裴管事報備即可。」

  張伯臉上閃過一絲不滿,原本他是繡坊內除了二小姐之外的實際管理者,如今竟多出一個裴管事,不就等於讓他的地位矮一級?

  易琴瑟清楚瞧見張伯臉上的不滿,雖然有些驚訝,卻不動聲色。

  「二小姐,請問裴管事有管理繡坊的經驗嗎?」

  「這你不必擔心,我相信裴管事定能勝任,日後如有任何問題直接跟裴管事說,懂了嗎?」

  聞言,裴成雲露出滿意的笑容。

  「是,二小姐,那我先去忙了。」

  「等等,張伯,這次的布料有些問題,為何又多買了三匹紅絹?」

  「這是因為上回曬布的時候,突然下了場大雨,工人來不及收布,有三匹紅絹搶救不急,染好的顏色全毀了。是我沒管理好,對不起。」張伯自責地解釋。

  繡品常會保留布的原色,不過偶爾也會有客人指定要染上其他顏色再來刺繡。

  「是唐老爺的嗎?」最近需要染色的便是唐老爺的訂單。

  「是的。」

  「怎麼沒告訴我?」

  「那時候小少爺正好生病,二小姐十分擔心小少爺的病情,為免二小姐還得煩惱繡坊的事才沒有說,我跟「紅繡布莊」調了三匹紅綢,絕對能如期完工,請二小姐放心。」

  易琴瑟點點頭,「你做事,我很放心,不過下回記得要告訴我,萬一出了更大的差錯,也該由我負責。好了,你去忙吧。」

  「是,二小姐。」

  等張伯離開後,裴成雲才開口問:「你要將繡坊的事情交給我負責?」

  「你是裴府的管事,難道想不做事等領薪?」

  「你很重視繡坊。」言下之意,是指她居然會將最重要的繡坊交給他負責的決定,讓他大感意外,畢竟他很清楚她尚未信任他。

  「正好可以試試你的能力。」明白裴成雲想問的是什麼,她偏偏就是拐個彎不願正面回答。

  沒錯,「雲錦繡坊」是除了親人以外她最重視的事物,也是她努力了好久才讓爹娘將責任交付給她,即使已經有一個能讓她完全信任的張伯,她依然無法完全放心,必須親自去做最後的檢查工作,可如今為何肯將這工作交給對他仍有些陌生的裴成雲呢?

  關於這點,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不過既然已經作好決定,就這麼辦吧。

  也許……她真的該給彼此一個機會。

  「容兒,我不會讓妳失望。」他喜歡她信任他的態度。

  一抹如春風般的笑容滲入她的心坎,輕輕攪亂她的理智。

  雖然不認同他愛上她的爛理由,可若她真的曾經喜歡過他,他難得的笑容必是原因之一—輕勾著唇角,眉眼微彎,笑意滲入眼底,瞬間抓住了她全部的注意,目光似是凍住,再也移不開。

  「怎麼?看我看得癡迷了嗎?若妳想對我做什麼事,我絕對不會反抗的,容兒。」他的調侃驚得易琴瑟立刻回神,連忙轉頭,可惜臉頰依舊不爭氣的紅了。

  「少、少胡說了,這簿子以後就交給你,遇上問題一定要跟我說。我們回去吧。」哎呀,她怎麼會盯著他看盯到出神了,真是糟糕。

  「遵命。」

  就在兩人離開繡坊後,躲在轉角偷看的繡娘們開始交換意見──

  「二小姐對裴管事的態度很不一樣,肯定也是有些喜歡他的。」

  「倘若二小姐這麼容易喜歡上一個人,這五年還怕沒有機會嗎?」

  雖然剛才沒聽清楚他們之間的對話,可從他們靠得如此近來看,要說兩人真無一點關係,恐怕不會有人相信。

  改革派愈來愈有信心。

  保守派依然老神在在。

  兩方對峙,沒有一方肯認輸,最後決定用個最公平的辦法來解決這個爭執。

  「那就來賭吧,看看最後是誰說中。賭金每回以一兩為上限,每日都可變換選擇亦可加碼,如何?」

  眾人左看看,右瞧瞧,個個信心滿滿,異口同聲道:「好!」

  賭就賭,誰怕誰!

  易琴瑟回到易府,便看見小霜手上端著盤子,笑意盈盈地等在前廳。

  「二小姐,快點來嘗嘗。」

  小霜拿起第一隻杯子讓易琴瑟嘗,她喝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小霜再將第二隻杯子遞給她,她喝完同樣沒有反應,看得小霜很失望。

  易琴瑟則是笑笑地安慰,「傻丫頭,妳當真為了這種事忙啊?我不是叫妳別放在心上了嗎?即使一輩子喝不到,我也無所謂。」

  「可是人家不想讓您失望啊。」跟了二小姐五年,她一直很喜歡這個失而復得的小姐,所以才想盡辦法想讓她開心,可惜每回都失敗。

  「傻丫頭,妳這個有心我已經很高興了,以後別再為我的事情忙碌了,知道嗎?裴管事,那本簿子就請你花點時間看看,有問題再跟我說,我先回房了。」

  見易琴瑟轉身回房,小霜失望地捧著兩隻空杯子欲離開,但裴成雲卻喊住她。

  「小霜,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有次我陪二小姐上街買東西,一旁有人在賣涼水,那天天氣很熱,二小姐便讓我去買兩碗涼水來喝,但二小姐喝了一口便說她突然很想喝一種東西,我就問是什麼,二小姐卻愣了好半晌,然後說她忘了,我看二小姐一臉落寞,便想說由我來找,看能不能找到二小姐喜歡喝的,可是這五年下來,我試過了不少東西,熱的冷的、鹹的苦的、酸的辣的,什麼味道都試過了,卻依然沒能讓二小姐喝到她最想喝的東西,說來真慚愧。對了,裴管事,你是二小姐的夫婿,我想你一定清楚二小姐想喝什麼囉?」小霜堆滿期盼的眼神直看著他,希望他能說出一個東西來讓她滿足二小姐的心願。

  我喜歡喝這個。他說。

  為什麼?她問。

  因為是妳為我釀的。他答。

  所以他喜歡。

  「我想可能是桂花釀吧。」

  小霜聞言,搖了搖頭,「應該不可能,小姐不愛甜食,冬天不食湯圓,夏日的甜湯更是她的禁忌。」

  「妳可以試試看。」說完,裴成雲離開前廳。

  小霜臉上滿是困惑。二小姐討厭甜食,又怎會喜歡桂花釀?不過裴管事卻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說不定是真的囉!

  嗯,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桂花釀、桂花釀,她現在就去買桂花釀。

  等不及明日,小霜立刻到街上買來桂花釀,然後衝回易府,用溫水泡了一杯桂花釀,小心翼翼捧至易琴瑟的房裡。

  「小霜,妳還真不死心呢。」

  易琴瑟喝了一口她喜孜孜端上的桂花釀,她不喜歡甜食是眾所周知的事,但不知怎地,舌尖一嘗到一股微甜的滋味,身體彷彿活了起來,不停催促她快快喝光,而她也確實喝光一整杯的桂花釀。

  小霜見她愈喝愈多,原本還信心滿滿認為這次一定對了,哪知才高興一下下,易琴瑟落下的淚水頓時讓她嚇了一大跳。

  她驚慌失措的嚷道:「二小姐,對不起,小霜不該給您喝桂花釀,您、您不要哭啦!」天啊!怎會這樣?她不過是想討二小姐歡心,怎麼讓她哭了?

  「這是……桂花釀?」這三個字狠狠敲中她的腦子,引發出來的卻是一個很疼、很苦的感受,明明甜美的滋味在嘴裡化不開,心頭卻彷彿被幾千根針給刺得傷痕纍纍。

  為什麼?

  她向來厭惡甜的食物,除了水果之外,其他甜食統統敬謝不敏,她應該在喝了第一口之後就該停止,怎會愈喝愈多,甚至還喝光了?

  「是啊,二小姐,對不起,都是小霜的錯!」她不該相信裴管事的話……對了,這個錯是裴管事惹出來的,那就找他來收拾,哼!虧他還自稱是二小姐的夫婿,卻連二小姐喜歡什麼也不知道,算什麼丈夫!「二小姐,您等小霜一下。」說完,她匆匆跑到隔壁敲門。

  不一會兒,裴成雲獨自進來,順手把門掩上。

  瞧見她的淚顏,他滿心不捨,上前替她拭去淚水。

  「我以為妳也愛喝桂花釀,沒想到卻讓妳哭了,唉,早知道就不要多嘴。」

  「也?你愛喝桂花釀?」

  「我原本不愛,是妳愛桂花,只要有關桂花的一切妳都愛,桂花釀也是妳親手為我釀的,所以我才愛,本以為妳也愛桂花釀才會告訴小霜,為何哭了?」

  「我也不知道……一喝到這個桂花釀,心頭不自覺一緊,就好似、好似想到什麼痛苦的事情,心口莫名揪痛,淚水也不自覺落下。」

  第一次哭是因為他,第二回哭是因為桂花釀……她總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麼重要的記憶,要不然為何一再受到刺激便會哭泣?

  「容兒,妳說妳很死心眼,一旦愛上就會是一輩子,現在的妳已不愛桂花了嗎?」在告訴小霜之前,他也有過掙扎,擔心容兒會因為桂花釀而想起過去的事情,可再想到以前的她是那麼喜歡桂花,不告訴她又捨不得,最後才決定說出口。

  「我是頭一次喝到桂花釀,談不上愛不愛,不過我想應該不是討厭,因為我全喝完了。」原來她喜歡桂花,終於能知道一件過去曾屬於她的記憶了。

  「那對我呢?妳說妳愛我勝過桂花、勝過其他一切,現在還能像過去那樣愛我嗎?」這才是他真正想問的。

  裴成雲的表情怎麼有幾分陰鬱?還愈靠她愈近?

  「關於過去我全忘了,感情的事要慢慢來,畢竟我跟你還不熟。」

  「我們很熟了,我清楚妳愛吃什麼,最討厭什麼,當所有人都猜不透我的心思時,唯有妳能看穿我的心意,明白我的想法,我們的默契好到勝過血緣關係,我們已經是夫妻了,這樣還不熟嗎?」有關她的一切,他不敢忘記,牢牢地記在心頭,怎知,她卻將他忘得徹底,明知事情能有這種發展對他們來說其實是好的,但遭到遺忘的痛苦卻令他難受,他最愛的人不記得他,這是多可悲的事。

  「別逼我!」在他黑眸裡跳躍的光芒嚇到了她。

  裴成雲在心裡暗歎一聲。「我沒有逼妳,只是希望讓妳瞭解我有多愛妳。」差點忘了眼前是他最愛的妻子,不是其他人,他隨即收起咄咄逼人的態度。

  他該知足了,畢竟上蒼並沒有殘忍地將容兒從他身邊帶走,至少他還能在她身旁,他真的該滿足了。

  她怎可能會忘記他有多麼「愛」她,因為她說「永遠不會離開他,不會背叛他」,所以他很愛她──很令人感傷的理由。

  那麼,她呢?她又為何會喜歡他?

  除了可能喜愛上他的笑容外,她又喜歡他什麼?

  「能不能告訴我,我為什麼會喜歡你?」

  「妳說……」

  你看起來一副需要我保護的樣子,所以我永遠不會離開你,不會背叛你,我會一輩子愛你。

  「我真的這麼說?」易琴瑟難以置信,裴成雲明明就不可能是好欺負的樣子,她才比較需要受到保護吧?

  「妳確實是這麼說的。」他唇角又輕輕勾起。從來沒人說要保護他,她是第一個說的,也一直努力保護他,可他竟然……

  「你……」欸,他能不能、能不能再後退一些?

  他靠得太近,讓她都不敢用力呼吸。

  「容兒,你真的很愛我。」這是不容爭辯的事實。

  這……也不是他說了就算啊!

  「總、總之……一切慢慢來吧。」最好以文火慢慢燉,她一點都不心急。

  「那何時才能進展到同床共枕的階段?」他是恨不得將她撲倒在床上,然後……

  看穿他眸底燃起的火焰所代表的意圖,易琴瑟雙頰發燙,立刻站直身子,神色慌亂地說想起有事情要交代小霜後,便飛也似地逃離房間。

  留下裴成雲獨自待在她的房裡,眼角餘光瞥見她落在地上的繡帕,上頭繡了一隻翱翔天際的鳳凰,他拾起貼在唇上,長長的睫毛慢慢落下,往事歷歷在目,他永遠不敢忘記,也不會讓她知道。

  關於她的過去永遠都是他心底的秘密。

  「容兒,妳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他握住了繡帕,好似也握住她的人。

  再不放。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10:53

第九章

  一個小小的身影亦步亦趨地跟著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後,易如煦一雙骨碌碌的大眼始終黏在男人的背上,一瞬也不瞬,一大一小的身影就這麼在易府裡走過來,晃過去。

  眾人皆深感欣慰,這大概是父子天性,孩子總會對自己的親人特別有感覺。

  裴管事正在翻閱帳簿,煦少爺也手拿一本書有模有樣學著,瞧!真是一幅幸福的親子圖,如果能再加上二小姐,便再好不過了。

  坐在涼亭內的兩人壓根不知自己已被當作供人觀賞的稀有珍品。

  「煦少爺,一直跟著我做什麼?」裴成雲眼也未抬地問,整個心思全放在帳簿上頭。

  他只在乎容兒,也是為容兒而來,對於兒子……他從來就沒想過會有,因此對這孩子並沒有太深刻的親子之情,之於他,這孩子等同陌生人,他並不會因為有血緣關係而對他特別好。

  「聽說你是我爹?」易如煦好奇地問道。

  「誰說的?」

  「小霜姐、桃姐姐、阿堂哥。」

  「真是嘴碎的僕人。」他不太高興。

  「其實是我偷聽到的,不是他們告訴我的。」易如煦眨了眨大眼,對父親的第一印象是他很冷漠。「娘怎會喜歡上你?」

  裴成雲冷瞪他一眼,「別以為你是我兒子,我就會對你好,我對說錯話的人向來不留情。」這小子除了個性像容兒,全身上下都像他,一點也不討喜,他不喜歡,他的柔情只會留給容兒。

  「你真的是我爹?好奇怪,同學都說爹應該會很疼兒子,就算不疼也會照顧,可你看起來一副就是不會照顧、疼我的樣子,那我該喊你爹嗎?」

  「隨你。」他無所謂。「不過絕對不許喊其他人爹。」

  這個爹有點奇怪,可是又很有趣的樣子。易如煦正值對任何事物都很好奇的年齡,這會兒乾脆連書也不看了,雙手撐著臉頰,繼續深入追問有關「爹」的一切。

  「為什麼你隔了五年才來找娘?」

  「因為你娘失憶了,根本不記得我,我花五年的時間找到她已經很不容易了。」裴成雲依然盯著手中的帳簿,分心回答他一籮筐的問題。

  「你很愛娘?」

  「沒錯。」

  「娘也很愛你?」

  裴成雲銳利的眸子因為這句話再次對準易如煦那張看起來天真無邪的臉龐,「你是討打嗎?」

  討打?才不要,他最討厭被打。

  「可是剛才我說娘怎會喜歡你的時候,你生氣了,是不是娘並不是那麼愛你,所以你心虛的不敢回答呢?」易如煦生性敏銳,很懂得察言觀色,不過只在他想用的時候才派上用場。

  一席話,終於奪得裴成雲全部的注意力,他合上帳簿,正眼注視個頭連他腰際都不到的小男孩,因他這些話,對他稍微有了不同的態度。

  「我沒有心虛。」

  「可是你就跟娘一樣,有時問到她不想回答或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就比如上次,她趁我出去玩偷吃了我的包子,我問她,她就心虛地顧左右而言他,不敢回答我的問題。」不過娘比較好,不會問他是不是討打。

  聽了她的糗事,裴成雲低低輕笑。「她是心虛,但我沒有,你娘確確實實是愛我的,只不過我沒有告訴你的義務。」

  在那件事發生之前,他篤定容兒只愛她一人,非常非常篤定。

  「你一定很難相處對不對?」完全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討打,易如煦大剌剌地詢問。

  「難相處可以不用和我相處。」他一點都不介意。

  「可是你可能會是我爹,我當然要跟你好好培養感情,這樣同學問我的時候,我也能大聲回答我有爹了!」沒有爹並不是他人生最大的遺憾,因為他有個疼愛他的娘,只不過每回吵架的時候,那些傢伙就挑他這點拚命攻擊。

  「我沒說非要你這個兒子不可。」幾句話交談下來,裴成雲便可斷定這小鬼的腦子很靈活又精明,看來也承襲他一半的個性,更不討他喜歡了。

  「那要怎麼做你才會認我當你的兒子?」易如煦聰明歸聰明,終究是不到五歲的孩子,心性依舊單純,不懂大人之間的糾葛,現在的他只想要一個爹,為了要有爹,當然要討好他。

  「我暫時還不需要兒子。」

  「別這麼說嘛!有兒子也是以備不時之需,學堂的師傅說養兒防老,等你老了,我就會照顧你了。」

  「我會照顧自己。」

  「萬一你走不動、看不見,怎麼照顧自己?」

  「我有錢,可以找人照顧我。」

  易如煦愈聽愈難過,可是倔強的他不會表現出來。「你就那麼不喜歡我?」

  清楚看見小男孩的難過,裴成雲那雙深邃眸子蒙上一層落寞。

  他也有爹,只不過不曾和爹親近過,所以他不懂怎麼當爹,也還沒準備好當爹,這孩子突然躍入他眼裡,教他措手不及,壓根不曉得該如何和他相處,只覺得他離自己遠一點比較好,免得傷痕纍纍。

  幸好易如煦是愈挫愈勇的個性,碰一、兩根釘子壓根不算什麼。「可是我知道有人喜歡娘喔!」

  原本準備繼續看帳簿的裴成雲剛翻開帳簿又連忙合上,登時露出微笑。「煦兒,告訴爹,是誰喜歡你娘?」

  「你承認你是我爹了?!」易如煦喜出望外。

  「傻煦兒,我本來就是你爹。」容兒是他妻子,煦兒當然是他兒子。

  「那我可以坐在你腿上嗎?」欣喜的表情全寫在易如煦那張小臉上。

  裴成雲愣了一下,剛回答一個好字,易如煦就很努力地爬上他的腿,調整好坐姿後,眉開眼笑地搖頭晃腦。

  「耶!我也有爹了,好棒喔!」

  天真的童言童語頓時揪住裴成雲的心,想到自己也曾想討好爹卻徒勞無功的失望,他身為長子,沒有得到父親的疼寵,反倒連青樓女人所生的兒子也比不上,那時的痛,好像在煦兒身上也能瞧見。

  他一直厭惡爹的作法,莫非也要步上爹的後塵?

  「煦兒。」

  「什麼事?」易如煦心情很好,連聲音也滿是笑意。

  「你真要我當你的爹?」

  「咦?」易如煦轉過身和他面對面,小臉因為他的話而露出受傷的表情。「你已經答應我了,難道要說話不算話?不要這樣啦,我告訴你喜歡娘的是……」

  下一瞬間,裴成雲已經把他抱入懷裡,他那張小臉滿是錯愣,不知做何反應,動也不敢動。

  「我沒有當過爹,不過我會試著當你的爹。」直到此時,他依然沒有為人父的感受,不過他會努力學習。

  「真的嗎?」原本認為應該很冷漠的爹忽然抱住他,讓易如煦感覺到一陣暖意。這應該才是有爹的感覺吧?

  「真的。」

  真的有個爹了!好好喔!易如煦學著裴成雲的動作用纖細的手臂圈住他的腰。

  「現在,告訴我打你娘主意的是誰?」

  ******

  易琴瑟要前往唐府談訂單的事,原本以往都是張伯跟著她去,但今日裴成雲執意要跟。

  「你毋需對外。」

  「我想陪妳去,放心,我絕不多話。」據煦兒所言,唐老爺的兒子一直糾纏容兒,他當然要親自去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莫可奈何下,易琴瑟只有讓他跟著到唐府。

  其實有裴成雲跟著,她也放心不少,唐老爺雖是名好客人,但他那個好色的兒子卻很惹人厭,這也是為什麼每次到唐府,她都會請張伯陪她一塊去,其他地方則是讓小霜陪她去即可。

  兩人抵達唐府,唐老爺熱情相迎,唐紹明聽見易琴瑟來到拜訪,立刻出來一睹佳人風采。唐老爺相貌堂堂,可惜有個糟糕的兒子,不僅好色、好賭,又貪杯,不過二十五上下的年紀卻有副臃腫的身材,那張臉也因為縱慾過度而顯得老態。

  易琴瑟每回看見唐紹明都覺得反胃,若不是唐老爺人老實又是繡坊的好客戶,她根本不會前來唐府。

  「琴瑟姑娘。」唐紹明的身體隨著步伐晃動。

  易琴瑟要很忍耐才能不轉身逃走。「唐少爺,你好。」

  「琴瑟姑娘,何必如此見外,我們都這麼熟了,直接喊我的名字吧。」即使易琴瑟有兒子也不成問題,她背後的「雲錦繡坊」才是他最在意的目標。

  「不,應有的禮節萬不可少。」

  「話不是這麼說,我對妳……」

  「唐少爺,你好。」裴成雲適時介入兩人之間,擋住唐紹明貪婪又猥瑣的目光,也讓易琴瑟眼睛不再受到折磨。

  對於面前突然冒出的男人,唐紹明很不高興的瞪著那看起來長得還挺人模人樣的傢伙,不過對方比他高,讓他必須辛苦仰頭怒瞪。

  他不悅的開口,「你是什麼東西,怎麼敢擋在我面前?」阻礙他與佳人相會。

  「我是易府新聘的管事,敝性裴。」裴成雲凜冽的眸光輕輕掃過唐紹明,後者頓時感覺一陣寒意,不禁左右張望冷風是自哪裡吹來。

  唐老爺看了裴成雲一眼,覺得他似曾相識。

  易琴瑟連忙開口切入正題。「唐老爺,我是來告訴您一聲,您當初指定的李家繡線出了些問題,因為李家的長輩去世,他們的繡線不能如期供貨,這事情有可原,因此我不會追究,不知唐老爺願不願意等?若要等的話,日期得延兩個月,若不能等,我會再去找其他的繡線來代替。」

  「琴瑟姑娘,就算要延半年也不成問題。」唐紹明不僅想要霸佔「雲錦繡坊」,還垂涎易琴瑟嬌美的身子,完全不察裴成雲冰冷的視線已準備將他大卸八塊。

  唐老爺看了兒子一眼,「易老闆,我們進去再談吧。」生出這種兒子,真不知他前輩子造了多少孽。

  裴成雲正要跟在他們身後,唐紹明卻喊住他。

  「那個……你給我留下來,我有話跟你說。」確定他爹和易琴瑟已進入廳裡後,唐紹明才說:「你想不想多賺一點錢?」

  「在下不明白唐少爺是何意。」

  「真笨!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除了工資外另外多賺一筆?」唐紹明捺著性子說。

  「……請唐少爺明說。」

  「你是易府的管事,應該經常跟在易琴瑟身邊,我要你每天向我報告她今天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見了哪些男人,記住!我只要知道她見過哪些男人就好,女人就用不著跟我說了,要是這些你都能做到,我每月給你一兩,等將來我成為易府的主子後,還會給你更多賞賜,很不錯吧。」唐紹明沾沾自喜地說,渾然不知自己究竟有幾兩重。

  一兩?!

  打他懂得賺錢後,還沒收過低於一百兩以下的數目,這個混帳竟然只肯給他一兩?!很好!原本還想延個幾月再來對付這傢伙,現在他自動送上門,還需要跟他客氣嗎?

  眼裡寒光倏地一閃,裴成雲淡淡開口,「唐少爺,借一步說話吧,有關二小姐的消息,我現在就能告訴你……」

  「什麼消息?快點告訴我,我就給你三兩銀子。」

  急於聽消息的唐紹明跟在裴成雲身後,走到唐府較少人走動的地方,接下來除了幾聲悶哼,便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在此同時,易琴瑟和唐老爺也迅速談妥事情,準備告辭。

  「易老闆,那就麻煩妳多費心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一找到新的繡線,我會盡快通知您。」

  當他們走出前廳,裴成雲站在外頭似是等候多時,易琴瑟看了他一眼,兩人立刻離開唐府。

  「你剛剛做了什麼?」

  「欣賞唐府的花園。」他回答得毫不心虛。

  「應該不只吧?你袖子上沾了一滴血。」大概猜得出他做了什麼事,幸好她及時用身體擋住唐老爺的視線,要不然就怕兩人恐怕會被送入官府。

  「剛剛不小心撞到東西。」

  「那東西是活的嗎?」

  「我離開之前還確定有一口氣。」他已經很克制沒將唐紹明打成殘廢。

  易琴瑟噗哧一笑。「沒受傷吧?」

  「肯定是要看大夫。」被他打成那樣,唐老爺恐怕得等上一、兩個月才能認出他兒子原本的長相。

  「你哪裡受傷了?」她腳步打住,轉身看著他,神情盈滿憂心。

  「妳是問我?」他頗意外。

  「不關心你,難道會關心那個噁心的傢伙?」每回到唐府就得忍受唐紹明的猥瑣目光,讓她回到府裡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淨身體。「若非看在唐老爺的面子上,我早就想動手打他了……謝謝你幫我出口氣。」

  「妳是我的妻子,我保護妳是應該,放心,我相信以後他不敢再多看妳一眼了。」

  「唐紹明是個陰險小人,我怕他事後會報復。」

  「妳知道陰險的小人最怕哪種人嗎?」裴成雲笑睇著她。

  「官府?」

  「錯,是明目張膽的小人。」他已鄭重警告唐紹明,要是下回讓他發現他又多看容兒一眼,定會將他的雙眼挖下、雙手打斷、雙腳砍斷,他說到做到。

  「你不像是小人。」裴成雲的性子雖偶有反覆,卻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不過幾年便將易府打理得井然有序,讓她相當放心。

  「那我像是什麼人?」他很好奇她對他的看法究竟改變到什麼程度。

  「你是我……們易府的管事。」清楚他想問什麼,她暫時還給不了能令他高興的答案,如今雖已稍微改變對他的看法,但她仍需要多一些時間觀察,要相信一個人都需要一段時間,更遑論是要陪伴她一輩子的丈夫,自然要格外謹慎。

  一輩子……她已經開始想到一輩子了嗎?

  「唉,還是不願意給我一個名分?」

  「以後再說。」文火繼續燉煮中,尚未有煮沸的徵兆,不過已經隱約感受到熱度。「我們現在得先處理好繡線的問題,要不然恐怕無法如期完工,李家的繡線已算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好,一時間要上哪找替代品呢?」對這問題她大感傷腦筋。

  「我認識一個人,應該會有妳想要的繡線。不過那個地方離這裡有點遠,我替妳走一趟。」

  「對方和李家繡線相比呢?」

  「有過之而無不及。」

  「既然對方有這麼好的繡線,那我可得親自走一趟,這樣比較有誠意。」

  「很遠喔。」

  「有馬車。」

  「很高喔。」

  「……」很高?!易琴瑟頓了一下,爬山不是她的強項。

  裴成雲摸摸她的下顎,「別去吧,萬一妳受傷我會心疼,乖乖留在府裡等我回來。」

  「不,我還是要去!」連想都不想,她執意跟隨到底,無論那裡有多高有多遠。

  不是不相信他的眼光,只是……她很想多看看他不同的面貌,離開易府之後的他又會是怎麼樣的人?

  她從沒想過她的丈夫會是什麼樣,因為對美醜不太會區分,喜歡和討厭憑藉的是「感覺」兩字,感覺對了,她會喜歡,感覺不對,連朋友也做不成。

  裴成雲之於她,是介於有一點點喜歡,又有一些些懼怕之間,但是喜歡便喜歡,又怎會懼怕?

  實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麼,不過她對裴成雲就是有一種很複雜又混亂的感覺,她難以形容,因此想多瞭解他。

  從抗拒到慢慢接受,她確實改變了──裴成雲含笑點頭。

  ******

  「張伯,這是怎麼回事?」

  將兩本簿子推至張伯面前,上頭有幾處用筆圈起來的地方,明顯看出兩本簿子的數目不合,加起來相差了百兩。

  「二小姐,這……我、我也不曉得。」張伯頓時冷汗直流,緊張得結結巴巴。「我都有對過帳,實在、實在不曉得怎麼會變成這樣。」

  「在我把簿子交給裴管事之前,這帳一直是你經手,你怎會不清楚?」

  張伯又看了簿子幾眼,「二小姐,這簿子上有塗改的痕跡,不是我的筆跡,應該是裴管事想栽贓給我吧!因為上回我看見他……」

  「他怎麼了?」

  「二小姐,我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說。」

  「你說。」

  「上回我看見裴管事跟賭坊的人起爭執,探聽之下才知道是裴管事欠了賭坊的錢,她不定就是他塗改金額。這個裴管事來路不明,也不知是懷著什麼心思接近您,二小姐還是要小心為上。」

  易琴瑟沉下臉色,「張伯,你在這裡工作幾年了?」

  「八年了。」

  「易府待你如何?」

  「待我很好。」

  「那為何你要背叛我的信任?」易琴瑟將一疊欠據放在桌上。

  張伯看見欠據上自己的名字,嚇得臉色一白。「二、二小姐,我……」他不知如何解釋,只好跪下求饒。「二小姐,請你原諒我,我不是故意去賭,一開始我是贏錢的,哪知後來一路輸,欠債也愈欠愈多,我根本沒有辦法還。」

  「張伯,你可以跟我說,為什麼要私下做這種事?」

  「二小姐,對不起。」他也十分後悔,可惜為時已晚。

  「張伯,我原本希望你能老實坦承,那麼我便既往不咎,可你不僅不願承認,還想嫁禍給裴管事,這已經超出我能原諒的範圍,所以我必須請你離開繡坊。這些賭債我會替你還清,還會給你一筆錢,讓你回鄉。」

  繡坊有一本簿子,易府也有一本,平常都是由她登錄,並不會時常檢查,這次是因為裴成雲成為管事的關係,為了讓他盡早熟悉易府內的一切,才會將簿子交給他一併核對,今天早上,裴成雲將兩本簿子交給她,什麼話也沒說,可她覺得對張伯的信任已失去,不可能再共事,才會作出這個困難的決定。

  「二小姐,我實在是很對不起。」張伯鄭重道歉,汗顏地離開繡坊。

  易琴瑟整整情緒,準備回府,剛跨出門檻便看見裴成雲站在外頭。

  「容兒,假使今天沒有我先將證據交給你,你會相信誰?」他其實更想知道假如沒有這些證據的另一個可能性發展,或許是他太膽小了,所以不敢試探她,只能以詢問代替。

  「也許會對張伯不好意思,但我會選擇相信你。」

  「為什麼?」這答案令他驚訝。

  「因為你的自尊心太高了,這種事情你絕對做不出來。」另一個理由是她已開始對他偏心。

  不論何時,她永遠那麼瞭解他,他總算能稍微放心了。裴成雲凝視她的背影,唇角噙了抹難以看透的笑容。

  容兒,妳知道嗎?其實更卑劣的事情我都做過,所以我發誓,永遠永遠都不會再這樣對妳。

  他欠她實在太多了,即便要付出生命也要補償她。

  ******

  易璇璣上下打量妹妹好一會兒,臉上表情從滿眼擔憂逐漸變成疑惑。

  「妳是哪裡病了?」

  「病?我沒有生病啊。」裴成雲同樣一臉疑惑。

  「那為何信上說妳氣得病了?」所以她才會匆匆趕回來。

  「呃……」易琴瑟差點忘了有寫信給姐姐,不過已經是七月前的事了,如今她和裴成雲的關係有了些微的改變。「大概是我一時筆誤。」

  「那個男人真的成為府裡的管事?」

  「這是爹娘的決定,我不能阻止,不過……他真的做得不錯,多了他,我少了很多壓力。」她不必再徹夜看帳簿,能多出許多時間陪煦兒。「他做事很謹慎也很認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幫手。」

  也就是說她火速趕回來是白忙一場了?

  算了,難得看見妹妹露出嬌羞的神色,大概是有幾分心動了。

  「妳不是有派人去京城調查他的事情,查得如何?」

  「回報的人所說的話跟裴成雲對我說的一模一樣,我想……他真的是我的夫婿。」比起第一次見面的不置信,此時此刻,他已慢慢能接受這個事實,加上這兩月又看他和煦兒相處融洽,她不禁有種幸福的感覺。

  身為一個女人,求的不過是一家團聚。

  「可是妳在信上卻寫著他似乎是有心圖謀易府的家產,對他必須謹慎提防。」害她一路上擔心不已。

  「姐,別糗我了。」此一時彼一時,誰知道不過幾天光景,她竟然就這麼相信裴成雲。

  「那姐姐要恭喜妳終於和妳的丈夫團圓了。」不過京城的裴府……怎麼好像有點印象?

  「對了,姐,姐夫沒有陪妳一道回來啊?」

  「他很忙。」最好忙到沒空理她。

  「誰說我忙……」聽見妻子回娘家,司徒蘭生立刻將手邊的事情拋下不管,日夜兼程的趕來。「琴瑟,好久不見了。」

  「姐夫!」

  司徒蘭生一進門便跟易琴瑟打聲招呼,左手也自然地環上妻子的細腰,瞧見他們親密的動作,易琴瑟十分羨慕。本來她不怎麼喜歡司徒蘭生,畢竟他的名聲有點差,但轉眼五年過去,他依然和姐姐恩愛如昔這才改變她的看法,認為他是個好男人。

  「難得你們回來一趟,這次要待久一點喔。」

  「這是當然。」終於逮到能光明正大相處的機會,司徒蘭生自是懂得把握。

  易璇璣淡淡一笑,「小館的生意忙,我怕琥珀一個人忙不過來。琴瑟,既然妳沒事,那我明天便回祥龍鎮了。」

  易琴瑟握住姐姐的手,相當不捨。「姐,就多留幾天嘛!我們姐妹好不容易才見面,就不能陪陪我嗎?」

  「是啊。」司徒蘭生不忘幫腔。「而且我也有好些日子沒跟岳父、岳母請安了,就讓我盡些孝道吧。」

  易璇璣賞他一記白眼。

  見姐姐沒有拒絕便當她是答應了,易琴瑟笑說:「姐,這一趟路途遙遠,你們先回房休息吧,晚上等爹娘回來,我們一家人再好好聊聊。」

  等妹妹離開,易璇璣馬上掙開司徒蘭生的懷抱。「你怎麼會來?」

  「我是妳的「丈夫」,難得妳回娘家,身為妳的「丈夫」,當然要陪妳探望爹娘,這是合情合理的吧?」

  自知辯不過他,易璇璣不再針對此事,逕自問出心裡的疑惑:「我記得你和京城的裴府有生意往來對吧?」

  司徒蘭生明白她想問什麼,避重就輕的回答:「怎麼突然關心起我的生意?是不是對我餘情未了,倘若是,大方承認吧。」

  易璇璣露出一副受不了他的模樣,隨即走出前廳。

  司徒蘭生唇角勾起,連忙追上妻子。

  飯後,全家人坐在前廳裡閒聊,易琴瑟獨獨不見裴成雲的蹤影。

  過了一會兒,她找了藉口離開,回房找不到人,來到花園附近,聽見有人在哼曲子,走近一瞧,裴成雲站在花園裡仰望之際。她腳下一個不注意踩到東西,驚動了他,他馬上轉過頭,冷冽的神色在發現是她後頓時轉為柔和,並朝她招手。

  「過來。」

  易琴瑟這時才注意到他只愛對她笑,聽其他人說的時候,原本還不太相信,經過這幾日觀察才確定真是如此。

  「怎麼不待在前廳?」

  「你們是一家人,許久未見,必定有很多話要聊,我只是個外人,有些話不方便聽。」他很有自知之明。

  「我沒當你是外人。」唉,怎麼一下子就說出來了?

  裴成雲眼裡溢滿笑意,大掌輕撫她的下巴。「那麼……離同床共寢還要多久?」

  「你滿腦子都想這個?」她沒好氣問道。

  「不,我想的都是妳,容兒。」

  「胡鬧!我已經跟爹娘說過了,明日早上我們就出發,愈早拿到繡線愈好,今晚你早點睡吧。」說完,易琴瑟蓮步輕移欲離開。

  裴成雲快她一步,輕易將她抱入懷裡,下巴抵在她纖細的肩膀上。「別那麼快走,我們少有獨處的時間,陪陪我。」

  五年的思念,一時半刻還無法填滿,每夜從惡夢中驚醒過來,他總要到她的房裡看看她方能再度入睡,如果可以,他真想再也不放開她,將她藏起來,讓她只屬於他一人。

  未嘗過愛情的滋味,他曾對愛情嗤之以鼻,不屑天底下那些陷入情網的愚蠢之人,感情再深、再濃又有何用,情變、情淡之時,又有幾人能挽留?

  感情對他來說可有可無,甚至還能成為利用的工具,只要能達成目的,他什麼都可以做,也什麼都可以利用,因此他重重傷了她,教她心灰意冷,直到失去她後,才明白因為她的緣故,他曾經有過名為幸福的感覺。

  曾經……他有過愛情,然而先放手的人也是他,在和她重逢之前,他是心如止水,眼下將她抱在懷裡的感受才令他又懂得心跳的感覺。

  這次他會小心翼翼保護他們的愛情,不再重蹈覆轍。

  「你晚上很難入睡?」

  第一次發現是三天前,那一晚她因為在想事情,直到丑時尚未睡著,突然聽見開門聲,她嚇得想放聲大叫,是在看清楚是他後才安心閉眼假寐。

  他悄聲進入她房裡,什麼也沒做,只是靜靜站在床邊,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臉上落下一個溫度,是他的掌心。

  「我曾經令妳心碎,也曾不明白我其實愛妳已深,直到失去妳才幡然醒悟,原來我做了最愚蠢的事情……容兒,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我保證會對妳比以前還要好,不會再讓妳掉一滴淚,別再離開我了。」

  他曾令她心碎?!

  她就知道裴成雲肯定有事瞞著,正當她想起身問他們過去究竟發生什麼事時,還沒睜開眼就先感受到臉上除了他的掌心溫度外又多出水滴的溫熱。

  一、兩滴的淚水令她受到不小的震撼,來不及回神,下一瞬他的掌已離開她的臉頰,喀的一聲後,她感到房裡已無他的氣息。

  那是她第一次聽見他哭了,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

  沒想到自尊心高傲的裴成雲也會有落淚的時候,在那一瞬間,縱然有滿肚子的疑問,她也不想問了,如果問了只是讓兩人好不容易重逢的欣喜消失,那麼她寧願什麼都不知道。

  雖然忘了過去,但她肯定自己的個性不可能改變多少,會願意為他生子,她勢必愛他很深很深……

  「妳怎麼知道?」

  「這三天晚上你都有進我房裡,待了好一會兒才離開,是怎麼了?」

  「自從有人說發現妳的屍體開始,我就很難入睡。」那是一具在水裡浸泡得發脹、發臭的屍體,衣服確實是她的沒錯,當時他幾乎要站不住,但他堅持隨同仵作驗屍,在確定那具屍體上沒有屬於她的胎記後,才終於放下心。

  「倘若沒找到我,你會如何?」

  「除非真的找到妳的屍體,否則我不會放棄找尋。」

  「如果……這次真的是屍體送到你面前呢?」

  「我會陪著妳,不讓妳孤獨走上黃泉路,若妳真的先我而死,記得要等我,等我處理好一切事情就會去找妳。」彷彿真怕她會飛走似的,裴成雲手臂圈得更密實。

  「……成雲。」一顆淚珠伴隨這聲輕喚滾落易琴瑟的面頰。

  「嗯?」這聲呼喚,直透他的骨髓內。

  「我想我以前必定愛你很深。」這種感覺逐漸蔓延開來,她真的有這種感覺。

  秋風輕柔吹拂,吹落了樹梢上的葉子,也吹散了她內心的防備。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11:13

第十章

  這趟外出,只有易琴瑟和裴成雲兩人。

  以往出遠門,就算有他人陪同,易琴瑟也是負責決定一切的人,但這次有裴成雲隨行,她反倒成了無所事事的人,閒閒坐在一旁看他指揮大小事情,她只要時間到了露個臉吃飯、點頭什麼的,簡直無用武之地。

  易琴瑟愈來愈認為裴成雲很不簡單,他說曾為管事,可他做事的方式不像是管事,反倒像是主子的風格,果斷、俐落。

  那麼回報的人說裴成雲確實曾任裴府的管事,這是怎麼回事?

  他坐在客棧裡,望著外頭裴成雲忙碌的身影,腦子空閒下來又開始想起令他感到疑惑不解的地方。

  唉,不是說好不想這些,他怎麼又亂想。

  「容兒,想什麼?」

  離開所有認識的人後,無論是否有其他人在,裴成雲永遠只喊他容兒,聽久也習慣了,不再抗拒。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真的比我厲害,這趟行程如果沒有我跟著,你可能會更好處理吧。」沒想到有一天她也會變成別人的累贅。

  「我喜歡有妳作伴。」因為是她,才讓他費心張羅一切。「怎麼不待在房裡?」四周的男人全盯著她,他很不高興。

  「你在忙,但我卻沒事可做,這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所以至少要下樓來陪你。」

  「接下來兩天將不會經過城鎮,我們得露宿野外,我要去採買食物,要跟我上街嗎?」他伸手邀請她。

  易琴瑟自然地把手放在他掌心裡。「走吧。」

  兩人相偕而行,到一個新的地方,易琴瑟對什麼都感到新奇,一條街走走停停,等他們買好東西已是一個時辰後的事情。

  回到客棧,店小二隨即奉上兩杯桂花釀。

  「客倌,累了吧?喝口本店鎮店之寶桂花釀,保證喝完後疲憊全消,一夜無夢到天明,隔日醒來精神奕奕。」

  「桂花釀?」

  「是啊,放眼吉祥鎮上,只有我們店裡有桂花釀,這可是在其他地方喝不到的佳釀,姑娘,品嚐看看吧。」

  易琴瑟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用心,還沒喝到桂花釀,她心底已滿是甜甜的滋味。

  「多嘴。」裴成雲給了店小二五兩銀子打發他走。

  「謝爺打賞!」店小二拿著賞賜,樂不可支地離開。

  「你用不著刻意對我好。」

  「不是刻意,我本來就想對妳好,妳毋需想太多,更不要有絲毫覺得受之不起,懂嗎?」除了補償以外,另一半是他純粹想對她好,別無其他目的疼寵她。

  「對我太好,我會得寸進尺的。」若她再不懂得克制,這男人準會將她寵上天。

  「我的一切全是妳的,只要妳想要,我能做到,必定會滿足妳。」

  「你想補償我是不是?可這五年來我過得很好,爹娘十分照顧我,你根本沒欠我什麼,如果你真有欠,我也會坦白告訴你,所以請你別再這麼寵我,只要以後別再瞞我就夠了。」

  「妳知道了?」

  「我又不是笨蛋,怎可能看不出來,雖然不清楚我們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既然上蒼決定讓我遺忘,或許真的是希望我們能再有一次機會,我便不會去強求非弄清楚不可,就讓一切隨緣,當然了,除非你打算告訴我。」

  「別問!」裴成雲以彷彿用了很大力氣方能壓抑住激動的嗓音吐出這兩個字,懇求著她別再用會令他倆痛苦的方式撕裂他,縱然他曾經犯錯,也請試著原諒已有悔意的他吧,他已徹徹底底懊悔了。

  「容兒,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妳只要記住最愛妳的人永遠是我。」永遠永遠都別問。

  「好。」就算他曾做錯過什麼,她也願意原諒。

  年雖然還沒到,就先讓他們除舊布新吧,將過去不好的統統遺忘,接受一個全新的未來。

  這次的未來,有他,也有她。

  裴成雲的心情非常好,所以他連喝了近十瓶的酒。

  明天一大早還要趕路,他這晚卻放肆得很,若非有店小二幫忙攙扶,只怕今晚得讓他趴睡在樓下了。拿銀子打賞了店小二,易琴瑟回到他身旁。

  雙頰紅透,嘴裡不時喃著她的名字,看得出來他確實醉了,還醉得不輕。

  易琴瑟替他蓋妥被子,本欲回房休息,手臂卻讓他牢牢抓住。

  「容兒,別走!」

  「我得回房睡了,你早點休息。」

  「我、我人不舒服。」他覺得好熱,很想脫衣服。

  「那更要早點睡,明天還得趕路。」怎麼裴成雲喝醉的模樣就跟煦兒剛起床的時候一個樣,表情有點迷糊、可愛,滿是撒嬌的口氣,讓她忍不住心軟,還真放心不下他。

  「可是、可是妳不是答應我,以後我不舒服時就會躺在我身邊陪我?」迷濛的眼裡雖然多出好幾個容兒,不過他可沒忘記她的承諾。

  「我有這麼說?」

  「有一次妳生病,我不眠不休的照顧妳,妳就說如果將來我不舒服,妳也會這樣照顧我,我現在就很不舒服……容兒,留下來陪我吧。」裴成雲另一隻手掀開被子,意圖再明顯不過,讓易琴瑟深深懷疑他根本是假裝喝醉。

  不──腦子裡浮現這個字,她的行為卻與想法背道而馳,乖乖地躺在他身邊。

  裴成雲似是對她躺在身邊還不滿足,乾脆將她摟在懷裡,讓她的耳朵就貼在他胸口上。

  「容兒,我的容兒,我這次絕對不會讓妳離開我。」

  他真喝醉了嗎?

  「我是你什麼人?」

  「傻丫頭,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為何我會離開你?」

  「因為我做錯了一件事,我……」

  「夠了,別說,我不想聽不愉快的事,我只想知道我們究竟是怎麼認識?又是如何相愛?」

  「很長喔。」裴成雲閉上眼睛,表情愉悅得猶如回到過往,露出滿足的笑。

  「我要聽,統統告訴我。」

  「好,我跟妳說。第一次見到妳的時候,妳正盯著一個人出神……」

  風姿瀟灑、器宇軒昂──說的應該就是那樣的人吧。

  她不曉得他是誰,卻對他溫柔的神情以及親切的態度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他身穿精緻華服,對只是一名婢女的她那樣有禮,讓她好驚訝。

  他是誰呢?待會兒去問問劉管事。

  「他是裴府的二少爺。」

  心裡正在想這個問題,冷不防有人自身後提供答案,嚇得宣華容心臟一抽,倒退三步,小手貼著胸口拍了拍,鎮定心神。

  剛進入裴府工作的她還不認識幾個主子,只能以外表來判斷,眼前的年輕男子穿著普通,可能是其他奴僕。

  「你嚇死我了。」確定不會是主子,她一點也不畏縮地表達自己的不滿。

  「這樣就嚇到,以後看見其他可怕事情,不就會嚇得心臟都跳出來了。」男子調侃道。

  「只要你別故意躲在人家身後說話,我才不會受到驚嚇。我是新來的婢女宣華容,請問你是?」她不忘應有的禮貌。

  男子輕輕掃了她一眼,眼底堆著一抹興味的問:「難道劉管事沒跟妳說我是誰?」

  他怎麼會這麼問?莫非他也是主子之一?

  看著她吃驚的表情,他先行一步給她解答。「我是裴府的長工。」

  幸好是長工,要不然得罪主子可就糟了。「你好,我才來三天,往後還請多多照顧。」出門在外要靠朋友,多一個朋友自然少一個敵人。

  「還沒熟識便要我照顧?萬一我心存歹念,妳豈不糟了?」哪裡來的天真傻丫頭?

  「我又不是瞎子,當然懂得看人,雖然你眉眼間有點邪氣,不過多半會這樣說的人也不會是什麼大壞人,小奸小貪無所謂,反正天天有人做壞事,只要你別害到其他人就好了。」善與惡,她自有一套論調。

  「妳倒是跟其他人有不同見解。」

  「這大概跟我始終在外頭流浪有關吧。一個地方換過一個地方,每個地方都有人為惡,看得多了,也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她偷竊過,既然曾做過壞事,也就沒有立場要求別人必須清清白白。

  「那什麼對妳才是大事?」

  「傷害人的事情最不可原諒了。對了,剛才那人真是二少爺?」

  「妳喜歡他?」

  「不是。」她只是小小的婢女,哪敢奢望二少爺會看上她。「我只是覺得二少爺人真好,我問他路,他很好心指點我,就不知若遇上大少爺會是什麼情況。」

  「是有人跟妳說大少爺怎麼了嗎?」

  她搔搔臉頰,「沒說什麼,只是提醒我大少爺個性陰晴不定,如果不想自找麻煩,看見他最好閃遠點。」

  「是誰說的?」

  「所有人都這麼說啊!」劉管事這麼說,其他人跟著點頭附和。「不過我還是會靠自己判斷,畢竟先入為主的偏見很要不得……對了,請問二少爺叫什麼名字?」

  「裴成軒。」

  「怎麼寫?」

  「成功的成,器宇軒昂的軒。」

  「我知道怎麼寫了,謝謝。」

  「妳識字?」

  「偷學過。以前家裡附近有學堂,我每天到學堂外頭偷學,這裡學一點、那裡學一些,後來有人教我寫字,我也讀過幾本書,不過有些字認得卻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她老實回答。

  「二少爺學識淵博,想不想跟在他身邊多學點?」

  宣華容本來想點頭,但不知想起了什麼繼而猛搖頭,「還是不要。」

  「為什麼不要?」

  「我是來裴府做事,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好,我只想默默做滿十年,存一筆錢然後回故鄉。」跟在主子的身邊固然好處多多,可是也必定會引來注目,她生性不愛引人注意。

  「真傻,跟在主子身邊,說不定有朝一日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我早過了作夢的年紀。長工大哥,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

  「成雲。」

  「成雲大哥,我先去忙了,下回有空再聊。」險險忘記還有事要做,不趕快去忙,待會兒就會被人罵了。

  目送她離去的背影,男子的眼眸浮現一抹深意。

  他對她,相當感興趣。

  隔天,他以另一種身份出現在她面前──

  「你是……大少爺?!」宣華容一臉震驚,不過一晚的時間,長工變成大少爺,該不會明天她就被踢出裴府了吧?「大少爺,您在生氣嗎?」她努力回想昨天有沒有說了不得體的話。

  裴成雲故意不回答她的困惑,逕自道:「劉管事,我身邊正好少一名識字的婢女,就讓她到我身邊吧。」瞥見劉管事露出為難的表情,他刻意刁難,「還是說,我連這點小事也沒有決定權,需要去問李秀鳳那女人?」

  劉管事一聽,連忙解釋,「大少爺,絕對沒有這回事,只是昨天二少爺也跟我提起華容的事情,希望能讓華容跟在他身邊。」現在兩位主子同時搶一名婢女,大少爺將來會繼承裴府,不可得罪,二少爺頗受老爺寵愛,當然更不能得罪,而且說不定將來很有可能會取代大少爺……

  裴成雲哪會不清楚劉管事那一點心思。「怎麼著?我身為大少爺難道沒有優先權?」

  二少爺將事情交給他處理,但他不過是名區區的管事,兩位少爺都不能得罪,是要怎麼解決才好?劉管事腦筋不停轉呀轉的,希望能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就在他的眼神對上宣華容無辜的大眼後,心生一個主意。

  「大少爺,既然您和二少爺都喜歡華容,雖然是二少爺先提起,不過您是大少爺,小的實在不知怎麼作決定,不如就由華容自個兒決定好了,反正都是主子,也不太難選,對吧?」呵呵呵,他真聰明,將事情推給還不清楚裴府內明爭暗鬥的新來婢女,反正不管她怎麼決定,得罪另一名主子的都是她,他才能置身事外。

  裴成雲眼裡染上一絲黯色,自劉管事那張想兩面討好的笑臉移至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的宣華容臉上,「妳的意思呢?」

  她的意思?她是婢女耶,地位卑微,還能自行選擇主子嗎?無論劉管事笑得有多親切,她都覺得自己似乎是大難臨頭。

  「是啊,華容,我不是跟妳說過大少爺、二少爺人都不錯,無論是服侍哪一位都好。」總之不關他的事。

  不對吧,劉管事,你之前不是才說看見大少爺要有多遠離多遠的嗎?她記得很清楚呢。

  見宣華容一直沒有開口,劉管事驚得滿身是汗,就怕大少爺一個不高興會拿他開刀。

  裴成雲不耐煩地轉身欲走,因為他清楚宣華容會作出什麼決定。

  就算她對他沒有偏見又如何?剛才光聽見他們的對話,聰明的人都曉得該往哪裡靠,即使他身為長子又如何?在這個家裡,根本沒有他說話的餘地。

  乍見裴成雲要離開,宣華容想也不想便脫口道:「我想跟著大少爺。」

  這句話頓時讓另外兩人怔愣不已,尤其是裴成雲,他沒想到會有這結果。

  劉管事一頭霧水。他才跟這丫頭說了大少爺不好惹,這丫頭怎偏偏往火坑裡跳,是將他的話當作耳邊風啊?

  「華容,妳真的要選大少爺?呃……我不是說大少爺不好,而是妳真的確定了嗎?確定之後可不能反悔喔!」唉,這下要怎麼跟二少爺交代?

  裴成雲點點頭,「是啊,確定了可不能反悔。」

  「我不會反悔。」

  聽她這麼說,劉管事認命地離開,裴成雲則是把宣華容帶回房裡詢問她的決定。

  宣華容歪了歪頭,反問:「真的要奴婢說?」

  「直說便是。」

  「因為剛才奴婢看見大少爺要離開的時候露出很傷心的表情,奴婢想大少爺沒有得到奴婢的服侍就那麼傷心,非奴婢不可,那麼服侍大少爺工作捨奴婢其誰呢?」她甜甜的笑容頓時逗笑了裴成雲。

  「選擇我,也許妳將來有一天會後悔。」

  「大少爺,您請放心,既然奴婢答應要服侍大少爺,無論將來是好是壞,奴婢都不會後悔,更不會怨恨大少爺,畢竟是奴婢自己選擇的,不是嗎?」她的命雖不好,可怨天尤人也不會比較快樂,倒不如隨遇而安才是上上之策。

  「妳很聰明。」可惜她看錯了,有沒有得到她的服侍,他一點都不傷心,他是憤怒自己沒有更大的權力掌握他人生死。

  「多謝大少爺誇獎。」哎呀,她就說嘛,對人還是別抱有偏見,大少爺其實不難相處啊。

  「以後在我面前別自稱奴婢,就以妳的名字稱之。」她值得他另眼相看。

  「是,大少爺。」

  「為了不讓妳以後怎麼死的都不曉得,我先告訴妳有關裴府的事情。我是裴府的長子,地位卻不如我弟弟,他娘李秀鳳是青樓的女人,用了些手段讓裴府的主子對她唯命是從,若非裴府的傳家之寶在我這邊,我可能早就死於非命了。」

  死於非命……這麼嚴重?她是不是來到一個可怕的地方啊?

  「想不想知道我把傳家之寶放在哪裡?」

  「想……」腦筋一轉,宣華容登時拚命搖頭。「不想!不想!大少爺,華容一點都不想知道您的傳家之寶放在哪……」

  但她的拒絕還是慢了一步,裴成雲已經自匣子裡取出一隻小小的印章拿至她眼前。

  呃……這樣好嗎?

  不是傳家之寶嗎?既然是能夠保護生命的寶,就該妥善藏好,幹嘛給她看?她真的一點都不想知道他的傳家之寶藏在哪裡。

  說時遲,那時快,裴成雲突然鬆手,宣華容連忙伸手接住這個非常重要的傳家之寶。

  「大少爺,這個傳家之寶不是很重要嗎?為什麼要隨意拿出來?」她小心翼翼捧著那顆印章,萬一傳家之寶有個損毀,她可賠償不起。

  「的確很重要,如果沒有這只印章,任何人都休想自庫房領取五十兩以上的金額,還有很多事情也無法辦成,這只印章確實很重要,所以每個人都想得到,包括這個家的主子。」裴成雲左眉輕佻,神情帶著顯而易見的輕蔑。

  這個家的主子……不就是裴老爺?!

  「大少爺,老爺好歹是您的親爹,應該不必這般敵視吧?」

  「親爹?他逼瘋我娘,還配當我的爹嗎?」

  淡漠到幾乎沒有任何情緒的反應,他的聲音平靜如水,毫無起伏,緩緩道出更不堪的事實,宣華容注意到他臉上神情看似風平浪靜,眼裡卻閃過一抹瘋狂、殘忍。

  清官難斷家務事,總之,不關她的事,她一點都不想?渾水。

  「大少爺,這傳家之寶還是快快收起來,免得讓其他人得去了。」他是她的主子,理當要為他著想。

  「妳想不想要?」他唇邊噙著似要勾引人的邪笑問道。

  要這個麻煩?她敬謝不敏。

  「大少爺,華容只想安穩過日子,對您或是裴府絕對沒有覬覦的意思。」她沒多偉大的志向,只想平安過日子。

  「難了!踏進裴府是妳第一個錯誤的選擇,選擇我是妳第二個錯誤的決定。華容,以後這傳家之寶就交由妳保管了。」裴成雲明白告訴她作錯的第三個決定,就是不小心看見了傳家之寶。

  交給她保管?!說笑的吧?

  「大少爺,這、這……」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婢女,怎能負責大少爺的生死呢?

  「我的命交付在妳手上,是生是死全看妳對我有多忠心了。」他笑著這麼說,彷彿一點也不在意生死問題。

  宣華容卻聽得心驚膽戰,從此為了傳家之寶該藏在什麼地方傷透腦筋,日也想、夜也想,白天換一個地方藏,晚上再換一個地方藏,半夜驚醒還會因為放心不下又換個地方藏,輾轉痛苦了半個月後,她終於找到最適合藏傳家之寶的地方。

  ******

  「妳把傳家之寶戴在身上?」真不知該說她大膽還是冒險。

  宣華容左右張望,確定附近沒有第三者,這才放心。

  「大少爺,倘若您想直接害死我們兩個,儘管說得再大聲一點沒關係。」最好弄得人盡皆知,她才能早死早解脫。

  「萬一被人瞧見怎麼辦?」

  居然還敢這麼問她?「請問大少爺肯收回去嗎?」

  「既然交給妳,當然就由你全權負責,我不會有意見。」

  「就算我把這個東西交給其他人也沒有意見?」

  「好啊,妳想交給誰我都不會阻止。」裴成雲一副等著興風作浪的模樣。

  「大少爺,請問您究竟將傳……這樣東西交給華容有什麼重要意義嗎?」她整整困惑了半個月。

  他歎了口氣,「我保管得很累了,想找個人幫我分擔責任。」

  「既然大少爺保管得很累了,華容會努力代替您善盡職責,不過老爺都還沒過世,為什麼傳……這樣東西會傳給您?」

  「這是爺爺直接交給我的。」臨終之前,爺爺將他叫到床前囑咐這個家往後就交給他了。

  印章在他手上,但實際掌權者還是他爹,若要等到他真正接管裴府,需要他滿二十五歲才行,所以還有兩年的時間得和他們慢慢玩,最後能堅持下去的人才可能得到全部。

  「大少爺,您的處境還真是腹背受敵。」好可憐喔。

  「妳在同情我?」

  「沒有。」宣華容隨即否認。大少爺自尊心強,最厭惡有人同情他。「華容只是在想大少爺孤軍奮戰很辛苦,往後華容願意替大少爺分擔責任,減輕您的壓力,這樣您晚上就會比較好睡了。」

  「妳怎麼知道我沒睡好?」

  「身為您的奴婢,您沒有熄燈,華容又豈能先睡。」因此她每天早上都是睡眼惺忪地被門檻絆一跤,今天醒來還覺得頭昏腦脹,真希望晚上能早點睡。

  「以後別陪我了,妳白天精神不好,是要怎麼保護好傳家……」

  還說?!或許真的是腦袋不清楚,宣華容想也不想便用手直接摀住裴成雲的嘴,阻止他又說出令她頭疼的四個字,等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麼事時,她的手已經被扣住。

  「大、大少爺,華容不是故意的……」真的是晚上沒睡飽,白天就神智不清,她怎麼會用手去摀住大少爺的嘴?

  「華……」

  「大少爺,華容真的不是故意的,請您原諒我!」她究竟在想什麼啊?怎能對大少爺動手?最討厭有人隨意碰觸的大少爺一直抓著她的手,肯定是很生氣。

  「華容,妳的手很燙。」

  「大少爺,是您的手比較冷吧?」

  裴成雲撫摸她光滑的前額,涼涼的掌心貼上她發燙的額頭,宣華容覺得很舒服。

  「妳發燒了。」他陳述一項事實。

  原來是她發燒,難怪總覺得天在晃、地在搖。

  ******

  裴成雲為她請了大夫。

  大夫來了又走,吃完藥的宣華容躺在床上痛苦的喘著。

  「大少爺,我真的好燙喔。」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因為妳發燒了。」

  「可是為什麼現在才覺得很不舒服?這麼痛苦是對的嗎?還是說我會死掉呢?要不要請大夫回來看看?」

  「妳第一次生病啊?」像個孩子似的。

  宣華容一雙秋水明眸眨了眨,認真地點頭。「家裡沒有錢,娘說我不可以生病。」自有記憶起,這是她頭一次生病,很痛苦,壓根不想再來第二回。

  「裴府有錢,妳儘管生病,我會負責照顧妳。」等說完裴成雲才察覺自己好像說得不對。

  「真的嗎?」一直以來她不敢生病的第二個理由就是怕沒人照顧她,現下有人願意照顧她,她就能好好生一場病。

  「吃了藥,現在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會好了。」

  「大少爺,您、您可不可以別走?」

  「要我留下來?萬一明日換我不舒服怎麼辦?」

  「那、那就輪到華容照顧您啊。」她笑得喜孜孜的,認定這個辦法非常好。

  「然後再輪到妳生病嗎?少無聊了,快點休息。就算妳明天睡到日上三竿我也不會罵妳。」她可憐的模樣令他發覺自己久違的良心冒了出頭。

  「大……大少爺,不要走啦……」腦子一團亂,身體又燙得讓她很想哭,她牢牢抓住他的衣袖,說什麼都不肯讓他離開。

  她哭爹喊娘似的嚷鬧令裴成雲很想笑。

  「我還沒死,用不著叫得那麼淒慘。」平日很有精神的丫頭一生起病來,跟個孩子似的,特別愛黏人。

  「大少爺,看在華容拚死拚活幫您保護傳家之寶的份上,您就好心一點,等我睡著了再走好不好?」勉強說完這一長串話,她漸感不支,好像隨時隨地都會陷入昏睡。

  裴成雲覺得有點煩,但也沒有刻意甩開她的手,最後終於如她所願的在床沿坐下。

  「大少爺,您的手好大。」她的小手扣住他的大手,密密實實的,彷彿再也分不開。「大少爺,為什麼我突然覺得您變得特別好看呢?好奇怪喔,明明是我每天都在看的長相,怎麼現在更好看了?是發燒的緣故嗎?」

  聽她開始廢話連篇,裴成雲不想回答,連哼聲回應也懶。

  「本來我是覺得二少爺比較好看,因為他風度翩翩,待人客氣又親切……」

  「我是哪裡比不上他?」他不滿自己的婢女竟然向著外人。

  「大少爺也很好啊!只是不常笑,令人難以親近……不過大少爺,您對華容真好,在我生病的時候居然會照顧我,十年後,我一定會想您的。」分離是最痛苦的事情,可是有時候是必須要分離,她得忍耐。

  「不想走可以繼續待在這裡。」除了她以外,他還沒想過要誰永遠陪在他身旁。

  宣華容想了一下,搖頭婉拒。「不可以,我得回故鄉。我跟娘說好了,如果我們走散的話,二十年後一定要回到故鄉,娘鐵定正在某個地方努力賺錢,我也要賺夠了錢帶回去給娘。」還有十年,她要繼續忍耐,總有一天必定可以見到娘。

  一聽便知她是遭親人遺棄,約定二十年,那麼十年前她不過才八歲的年紀,不知是不是真的讓她傳染,裴成雲竟為她感到一絲心疼。

  他似乎比她幸運一點,至少他不愁吃穿,她卻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雖然她吃了許多苦,但她的心思依然純淨得如同一顆透明的琉璃石,莫非她一點都不怨恨?

  「不恨妳娘?」

  「為什麼要恨娘?」

  「因為她將妳拋棄了。」

  「大少爺,你說錯了,娘沒有拋棄我,我們是不小心走散了,只要再等十年就可以見到娘了。」對任何事,她永遠抱持樂觀的態度。「而且這一路上我都有遇見好人喔,他們都很照顧我,所以啊……」

  真傻。

  「別說話,我在這裡陪妳,快點睡,一刻鐘後沒睡著,我會立刻走人。」

  「喔,好。」不過,她還有話沒說完。「大少爺,謝謝您照顧華容,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

  說完,她便乖乖閉上眼睛,不久藥效開始發揮,她很快就睡著了。

  裴成雲伸手將散落在她臉頰上的髮絲撥回原來的地方,因為發燒讓她的臉色格外粉嫩,睡是睡了,不過睡得很不安穩,應該是不舒服的緣故。

  真是個笨丫頭,二十年的荒謬約定竟然傻傻的信了。

  「看在妳生病的份上,我會幫妳找尋妳娘,若真是走散了,我會讓你們母女團圓,若是她有心遺棄妳,我也會替妳討一個公道。放心睡吧,我會在這裡陪妳。」

  「大少爺……」聽見大少爺說要陪她,真好。

  一聲夢囈外加一抹淺笑悄悄深植在裴成雲虛無似荒原的心坎。

  凝視著宣華容的睡顏,裴成雲一時看得出神,直到一名婢女進門才拉回他的思緒。

  「大少爺,我來幫華容換衣服。」

  瞥了眼她頸子上的紅線,他立刻說:「不用了,我幫她換。」

  「可是……」男女授受不親──但婢女沒膽子指正。

  「用不著可是,以後我會負責華容的一切,妳出去吧。」

  大少爺都這麼說了,她是個下人當然要乖乖照辦。「是,大少爺。」

  房門關上,裴成雲直接伸手探入宣華容的胸口拿出印章。

  「妳頸子上還戴著我的傳家之寶,怎能讓外人瞧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11:33

第十一章

  身懷裴府最重要的傳家之寶,宣華容無論做什麼事都格外小心謹慎,要是一個不小心,就會害了大少爺,不仔細怎成。

  只是……總覺得大少爺似乎不將傳家之寶的事放在心上,明知這東西就掛在她脖子上,依然成天要她到處跑腿買東西,儼然忘了有傳家之寶這回事。

  就像今日他又要她陪著出門,外頭艷陽正熾,真不知出門做什麼。

  「大少爺,我們要上哪去?」

  「去……華容,妳的傘打到我了。」

  「是,對不起,大少爺。」宣華容連忙把傘扶正,可無論她怎麼扶,個頭比裴成雲矮的她,為了閃避路人,總會不小心又打到他,不過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絕對沒有心存報復。

  裴成雲停下腳步,接過她手上的傘,決定自己拿。

  「大少爺,您不可以拿傘啦!」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爺,怎可以自行打傘?宣華容為了避嫌,連忙退後三步。

  左邊的位子一空,裴成雲二度停住腳,轉頭瞪她,「還不跟上!」

  「大少爺,您不能幫奴婢打傘啦。」要是給人瞧見,定會說她沒規矩。

  「我想怎麼做還需要旁人給意見嗎?」

  「……不用。」她小聲回答,亦步亦趨跟著他。「大少爺,您還沒回答要上哪去?」

  裴成雲白她一眼。「去吃點東西。」

  「府裡不是就有了?」

  「華容,我雖然待妳不錯,可不表示妳可以逾越主僕的界線。」言下之意,是他對她太放縱,她最好懂得收斂。

  輕聲一句話,宣華容聽了之後怔了一下,心口霎時有一絲絲的痛。

  這一個多月來,她始終以真性情對待大少爺,那是因為她覺得大少爺應該能接受她原本的個性,才會忘記自己身為奴婢的事實,直到這會兒聽到大少爺略帶警告的話,她才終於明白自己太超過了,以為大少爺對她好,就忘記身份實在是很糟糕的事。

  一定要改──宣華容低下頭,認真叮嚀自己,只是才剛叮嚀過,前頭裴成雲停下步伐,她又不察地撞上去,只好連連道歉。

  裴成雲沒注意到她變得卑微的舉止,淡淡地說:「這間食館有新釀成的桂花釀,妳不是很喜歡桂花?我是帶妳過來嘗嘗。」

  原來……宣華容驀地眼眶一陣濕意湧上,原來大少爺還是對她很好。

  「謝謝大少爺。」險險忘記,應有的禮貌不可少。剛剛大少爺冷冽的口氣令她印象深刻,她是聰明的奴婢,絕對不會再犯第二次錯,這樣才可以回報大少爺對她的好。

  「對了,我約了個朋友一塊用飯,他是外地人,不熟悉這裡,妳出城往右直走,在大樹下等他,我已經說了我會派我的婢女去那裡等他。」

  「是,華容馬上過去。」有桂花釀喝,宣華容十分欣喜。她喜歡桂花的一切,舉凡沾上桂花的名她都愛,唯獨桂花釀是她的罩門,直到現在還沒釀成功,是她的遺憾,不過她不會放棄就是了。

  「華容。」

  「什麼事?大少爺。」她回頭,臉上笑意盈盈。

  「妳……天氣熱,這傘給妳,小心點。」

  「謝謝大少爺。」接過傘,宣華容立刻朝城外的方向飛奔而去。

  裴成雲站在食館外頭好一會兒,這才步入食館靜靜等候。

  但最後他沒有等到朋友,反而是有人跑來通知他,宣華容受重傷了。

  「大少爺,她受了很重的傷。」

  「說!」裴成雲雙手負在身後,一雙銳利的眸子盯著躺在床上滿臉是傷的宣華容,一張小臉都是如此了,她身上的傷肯定更嚴重。

  大夫注意到他的臉色很難看,謹慎的回答:「她身上總共有二十幾個淤青,右手骨斷裂,胸口有劍傷,不過不是很嚴重,幸好沒有傷及要害,只是皮肉傷,不過她的左腿骨以及左手骨都遭人扭斷……」連他都覺得於心不忍。「老夫還不曾見過哪個姑娘受這麼重的傷過,怎會有人狠心對這名可愛的姑娘下手這麼狠毒?」

  「不論要花多少錢,我都要她完好無缺。」握緊的拳頭成為裴成雲發洩的出口,臉上的神情卻洩漏他正盛的怒焰。

  當他匆匆趕至城外,看見她蜷曲著身體縮在大樹下一動也不動,滿身傷,遍地都可見到她的血,一瞬間,他以為她死了,心竟莫名抽痛。

  他喊了她的名字,她似是有聽見,但睜不開眼睛,只能抓住他的手,將她一直拚命保護的東西交給他,然後才昏厥過去。

  她交給他的東西是一條斷裂的紅線,在這之前一直掛在她纖細的頸子上。

  「大少爺請放心,老夫會用最上等的藥材,只要她按照老夫的交代按時服藥,別讓傷口裂開,最慢半年就能完全康復。」大夫邊說邊歎氣。

  「她還沒死,歎什麼氣?」裴成雲低喝。

  「不是的,老夫是想真的是她命大,要不然受了這麼重的傷,她根本活不下來。」

  「我要她活,她就得給我活下去。」他要華容親眼看見他為她討回公道。

  她已是他的人,誰都不許在傷害她之後還能全身而退。

  之後,裴成雲不再說什麼,讓人隨大夫回去抓藥,過沒多久,一抹黑影無聲無息閃入房裡。

  「怎麼會這麼嚴重?」手裡握著她交給他的紅線,裴成雲得努力壓抑才不會衝動壞了布了很久的局。

  「大少爺,我們按照您的吩咐趕過去,可是當我們趕到的時候,不知何故,對方的人馬還在打宣姑娘,後來才曉得是他們沒有拿到印章,我們立刻找機會讓他們搶走印章,要不然宣姑娘恐怕會被打死。」

  「我知道了,去盯好那群人。」

  黑影朝裴成雲輕輕頷首,隨即離去。

  深吸一口氣,裴成雲內力一催,手心裡的紅線登時化成灰燼。

  這個局的所有步驟都按照他的設計走,印章交由華容保管,她卻不小心讓人給搶走,一切原本該是如此……他從未想過她真的會以性命來保護他的命,甚至到了不惜犧牲自己的地步。

  一陣內疚湧上心頭,他覺得自己是個狠毒的人。

  怎能……明知華容的性子,還利用了她?

  「笨丫頭,妳的命難道不重要嗎?」是她讓他瞭解原來自己還有良心。

  「大少爺……傳、傳家……」

  「華容,我在這兒,別怕,不會再有人傷害妳。」

  眼睛被打腫,宣華容睜不開來,只能以聲音辨別是誰在她身邊。

  「大少爺,那些人要、要搶走傳……那樣東西,華、華容有保護好嗎?」

  「有,妳保護得很好,是妳親手交給我的,忘了嗎?」他不敢太用力握住她的手,就怕扯痛她的傷口。

  「那就好。」她總算放心了。「不過大少爺,好可惜喔。」

  「怎麼了?」

  「華容沒能喝到桂花釀,明天、明天過去……還會有桂花釀嗎?」

  胸口陡然一緊,裴成雲蹙起眉心,以最大的意志力方能壓住氾濫的愧疚。「可以,等妳好了以後,不論妳何時想喝,我都會帶妳去。」

  「大少爺……您對華容真好。」唉,得主子如此,她好欣慰。

  「華容,我不只對妳好,還允妳一個條件,無論妳要我做什麼,我都會答應妳。」

  「呵呵,大少爺,這種條件不可以亂說喔,萬一華容要你的命,你該如何是好?」她真的有個好主子呢!

  「妳會要我的命嗎?」用不著賭,他知道她不會要。

  「當、當然不要啊,華容希望大少爺平平安安。」這樣她也能平平安安回故鄉。「那……我希望大少爺永遠都笑臉迎人。」

  「傻丫頭!」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笑,倒是她笑得很開懷。

  後來,裴成雲為她在園子裡種了許多桂樹,每到八月,陣陣桂花香飄來,令人為之精神一振。

  ******

  李秀鳳前往裴府的庫房領錢,庫房的負責人向來認印章不認人,可當印章蓋了下去後,庫房的人立刻差人將李秀鳳抓至前廳,還請裴老爺以及裴成雲出面。

  「老爺,救救我啊!他不由分說就抓人,我到底是做錯什麼?」

  管庫房的人將印章交給裴老爺,並看了眼印章,裴老爺登時說不出話來。

  李秀鳳注意到丈夫的神色不對,連忙再喊:「老爺,您要救救我!我什麼都沒做,為什麼要抓我?快點放開我!」

  裴成雲自裴老爺手中取走印章,李秀鳳見狀,尖聲嚷道:「裴成雲,那印章是我得到的,不許你碰!」

  「原來華容丫頭受那麼重的傷是二娘做的。」

  見裴老爺面色凝重,李秀鳳連忙澄清道:「不!我沒有,華容那丫頭受的傷不是我做的。」

  「不是二娘,也是二娘派人下的毒手吧?」

  「裴成雲,沒有證據的事情,你別栽贓在我頭上。」李秀鳳決定打死不承認。

  「這印章我交由華容保管,現在她人受傷,印章卻在妳手上,要說與二娘無關,恐怕難以說服眾人,甚至包括爹在內吧?」

  「老爺,您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做!」李秀鳳清楚誰才是站在她這邊的,當然要跟丈夫求情。

  「二娘,那些人已經將妳的名字供出了,就是妳指使他們將華容打成重傷,現在人證物證俱在,妳還想狡辯什麼?」

  「這……」李秀鳳啞口無言,一張妝點精緻的臉龐嚇得慘白。

  「貪念果真害人不淺,連印章是真是假都沒有確認過,二娘,只能說妳注定要失敗。爹,二娘打傷我的婢女,差點害死了她,又企圖偷裴府的傳家之寶,一切由我處置,您可有意見?」

  「這……」裴老爺遲疑的點頭,「我沒有意見,但薄懲就行了,反正那丫頭也沒死。」比起奴婢,妻子當然比較重要。

  裴成雲聞言,眸子微黯。「假使今天是我被打成重傷,想必爹也只會薄懲二娘就好是吧?」

  裴老爺默默低頭,不語。

  裴成雲開口喚道:「來人,將李秀鳳以及一干同夥全部送去官府。」

  「成雲,別這樣!」裴老爺替妻子求情。

  「她差點害死我的婢女。」

  「不過就一個奴婢,死了也沒關係。」

  裴成雲冷眸寒光乍現,唇角淺淺勾起。

  「是啊,不過就一個女人,死了又有什麼關係?」

  裴成雲親自端著湯藥進門,正要喚宣華容喝藥,卻見她已經坐在床上。

  「妳傷還沒好,怎麼不躺下休息?」

  「大少爺,聽說您要將二夫人送進官府?」

  「是哪個嘴碎的人在妳面前說的?」剛剛才處理完這件事,他心情已經很糟糕,現在聽宣華容再提起,他立刻沉下臉色。「她派人傷害妳,我送她到官府是合情合理的事。」沒私下了結她算是仁慈了。

  「可她是老爺的妻子、您的二娘,二少爺的親娘……這樣會不會太不近人情了?」

  「宣華容!」裴成雲頭一次連名帶姓的喊她。「妳究竟還有沒有腦子?那女人差點害死妳,妳現在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都是她害的,竟然還要為她求情?是被打壞腦子了嗎?」

  宣華容很認真很認真的思索一會兒後,才回道:「稟大少爺,華容的腦子沒壞,華容的確是想為二夫人求情。」

  「妳難道一點都不恨?」

  她咬咬下唇,「當然會恨啊,因為我可能會有半年不能下床,這樣會影響我的工資的……不過以前有一位老師父告訴我,我們打一出生就是為了償還前世債,二夫人今天派人將我打成重傷,說不定就是因為我前世打了她,注定這輩子要還她,反正我沒死,又能還債,已經算很好了不是嗎?我不是想矯情裝好人,只是想到她是二少爺的娘,再想到我娘也不知在哪裡受苦,我就狠不了心……大少爺,算了吧!」

  他真想告訴她實情,她娘並沒有受苦,反而享盡榮華富貴,他派了人去問,那女人抵死不承認有女兒,因此他稍微懲罰她,讓她失去一切。

  「這事妳別插手,專心休息,我希望妳早日康復。」她可以無所謂,他可不行,要不然他布這個局不就白忙一場。

  「大少爺!」

  「我不管裴成軒跟妳說什麼,我都不可能改變決定。」他的決定向來不受人左右。

  「那您之前說會允奴婢一個條件也要說話不算話嗎?」

  裴成雲回頭,寒眸迸出殺人的銳利光芒。

  「妳膽敢威脅我?」

  首次面對裴成雲的怒火,宣華容雖然心有懼怕,依然鼓起勇氣和他面對面。

  「大少爺,奴婢不敢威脅您。」她清楚一旦開口用了這個條件救二夫人,大少爺肯定不會原諒她,不過還是得做。

  「明知我會動怒還要我答應嗎?」

  「……是。」對不起,大少爺,她還是得做,因為她不想違背良心。

  他微揚唇笑,「很好。」拳頭握緊,這次的怒火是她點燃的。

  丟下這兩個字,此後裴成雲不再踏入她的房裡,因為受傷的緣故,他們之後半年沒有再見過面。

  縱使胸口犯疼,也得忍住,因為她絕對沒有做錯。

  ******

  桂花如雨下,點點白。

  心,寸寸疼。

  大少爺為她種植一片桂樹,無奈他們如今已形同陌路,難有交集,這片桂樹也成了她心中的痛。

  「華容。」

  「大……」她轉身才發覺認錯人。「二少爺!」

  「身體可還有不適?」

  「謝謝二少爺關心,奴婢已經沒有大礙了。」

  這半年來,大少爺不來見她,幸好還有二少爺三不五時會來陪她聊天,稍微解除她的寂寞,只是……她最想見的人是大少爺,可看樣子,大少爺還沒有要原諒她的跡象。

  她和大少爺會不會永遠都不說話了?

  「那我就放心了。華容,我知道大哥在生妳的氣,如果妳不想回到大哥身邊,願不願意到我身邊來?」裴成軒慎重地提出。

  「這個……二少爺,謝謝您的好意,可奴婢還是想回大少爺身邊,大少爺對奴婢真的很好。」

  「可是大哥生妳的氣,妳還想留在他身邊?」

  宣華容點點頭,「是奴婢惹大少爺生氣,奴婢會一直跟大少爺道歉直到他肯原諒奴婢為止。」她的毅力向來不輸人。

  「華容,大哥能有你這麼忠心耿耿的人陪在身邊,真好。」裴成軒的口吻滿是羨慕。「倘若大哥真的不原諒妳,請妳考慮我的提議。」

  二少爺都這麼說了,宣華容也只好答應。

  午後,聽管事說大少爺在房裡,宣華容連忙跪在門外懺悔。

  「大少爺,奴婢曉得您很生氣,可是能不能請您別再生奴婢的氣,您要打、要罵都隨您,就是別不理奴婢,奴婢……真的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如果那時候沒有救二夫人,如今這個家已經四分五裂了,您應該也不希望變成這樣吧?」

  「妳不是來道歉的,怎麼變成狡辯了?」裴成雲愈聽愈火大。

  「大少爺!」她轉過頭,大少爺人在她身後。

  「我有答應讓妳跪嗎?」

  「奴婢是來道歉的。」

  聽她再度稱自己是奴婢,裴成雲聽了頗不高興。「道歉?我看是來數落的我吧?」

  「大少爺,奴婢真的沒有這意思,奴婢確實是來道歉,因為奴婢讓您不開心了。」至於二夫人的事情,她堅決自己沒做錯。

  「知道我不高興還敢來,妳真是好大的膽子!」

  「奴婢是希望大少爺能原諒奴婢才會斗膽過來,大少爺,您大人有大量,請原諒奴婢好嗎?奴婢再也不會惹您生氣了。」

  「倘若我下回還要對付某個人,我保證妳還會繼續惹我生氣,為了不氣死我自己,妳還是少在我面前晃。」

  「大少爺,請您原諒奴婢!要不然奴婢……奴婢就跪著不起來了。」

  「又想威脅我?」裴成雲眉眼間不自覺露出淡淡的笑意。

  「大少爺,奴婢沒這個意思,只是希望您能原諒奴婢。」宣華容眼巴巴地望著他,手還緊緊抓著他的衣擺。「請原諒奴婢好嗎?奴婢真的很想回到您身邊服侍您!」

  「真的?」

  「千真萬確,天地可鑒。」

  「萬一下次再惹我不高興要怎麼辦?」他生氣的對象有分別,若是李秀鳳那一類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動怒,反而是這丫頭輕而易舉便挑起他的火氣。

  「奴婢會含淚自我了斷。」娘,恕女兒不孝。

  「要回到我這裡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妳做一件事。」

  「奴婢什麼都肯做。」

  「別再自稱奴婢。」

  ******

  近來,裴成雲發覺裴成軒和宣華容走得特別近,不時可看見他倆有說有笑,以致這幾天他的心情更顯陰晴不定。

  「妳少和成軒走得太近。」

  「大少爺,華容明白您在擔心什麼,不過您放心,華容覺得二少爺和二夫人不一樣,不會心存算計。」

  裴成雲冷冷一哼,「妳和他是認識多久?竟然能瞭解這麼深。」

  「就您不理華容的那半年啊。」她老實回答。「二少爺讀過很多書,確實很有學問,最近他教會我不少字呢。」

  「妳想學識字,這事不能來找我嗎?」

  「可是大少爺一直很忙啊。」雖然她完全不知道大少爺在忙什麼,不過看他天天早出晚歸,肯定很忙。「二少爺說他比較有空可以教我。」

  「以後別去找他,晚上到我房裡,我教妳。」裴成雲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不喜歡華容去見成軒,可既然不喜歡,他也不會違背自己。

  「是,大少爺,可是華容不希望耽誤您的時間。」

  「妳知道二少爺喜歡妳嗎?」

  二少爺喜歡她?!宣華容連續搖三次頭,這消息令她驚愕不已。

  「大少爺,您肯定看錯了,二少爺待我如妹,才不是喜歡我。」

  不是嗎?成軒看華容的眼神分明就是男人注視女人的眼神,滿是貪心與佔有,他身為男人豈會不知,只是……裴成雲目光鎖住宣華容那張因為桂花釀而喝得心滿意足的臉感到不解,成軒要什麼女人會沒有,怎會對她產生興趣?華容是有幾分姿色,卻只是個婢女,娶了她有何用處?

  「對了,大少爺,您也二十有三了,何時要娶妻?」真希望大少爺的妻子也是位好相處的主子。

  「妳希望我早點成親?」

  「是啊,要不然您身邊都沒有其他人陪,好像很寂寞的樣子,要是將來華容離開了,大少爺還沒有找到喜歡的妻子陪您一輩子,華容會替您擔心。」她由衷期盼大少爺能獲得幸福。

  他真替自己找了個赤膽忠心的好僕人。

  「世事沒有絕對,喜歡也不代表一生一世。」府裡已有個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

  「大少爺,那肯定是因為您還沒有等到那個人,華容相信這世上必定會有一人值得您守候,即使現在沒有,將來也一定會有。」

  「妳也希望會有那麼一個人嗎?」娘自殺身亡後,他始終一個人,誰也不信,直到這丫頭無心闖進他的生命裡。

  「當然啊,如果將來我也遇上這麼一個人,我一定不會背叛他,不會離開他,我要與他白頭偕老一輩子。」

  不會背叛,不離開──他想要的就是這種人。

  「一輩子?」

  「當然是一輩子。」她很專情的。

  「那我會不會是妳所等的這個人?」

  「當然……」腦子想清楚這問句的意思後,宣華容思緒乍然中斷,瞠目望著問她的人。「大少爺,您、您說什麼?」

  「妳喜歡我嗎?」

  「喜、喜歡啊,大少爺對華容很好。」

  「我要的不是主僕之間的喜歡,而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喜歡。」他伸手牢牢扣住她小巧的下顎,「華容,妳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她心跳得劇烈,是怎麼回事?莫非她又生病了?

  「大少爺,您、我、您……」

  「華容,我很喜歡妳,要不然也不會非要妳留在我身邊不可,難道妳對我一點意思也沒有?」世上所有的感情都不值得信任,甚至連血緣關係也很淡薄,然而若是華容的話,他願意試著相信她說的每一個字,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他,相信唯有她會站在他這邊。

  他對她沒有愛情,但如果可以留住她,那麼就算是利用愛情也無妨,他就是要華容死心塌地愛他,一輩子不會背叛他。

  蜘蛛結網,等待獵物的耐心誰都不及,而他也會為她結一張情網,一點一滴地獵捕她,讓她心甘情願為他付出一切。

  情──真是全天下最不值一哂的東西。

  宣華容眨了眨眼。

  她的確是有那麼一點點喜……呃,她怎能對大少爺有非分之想?

  「大少爺,別開華容玩笑了,您是主,我是僕,主與僕本有分際,華容絕對不會妄想飛上枝頭。」怪了,沒有喝酒,怎突然有種喝醉的感覺?

  裴成雲另一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摟進懷中。

  「別對我說那些世俗的規範,我只問妳要不要我?」

  怎麼這次問得更露骨了?「大少爺,您、您應該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

  「我要妳,妳……要不要我?」

  呃……事情怎會變得如此?

  她本是希望安分守己度過這十年,然後包袱款款回家鄉和娘團聚,一直以來,她也照著這個計劃走,怎知會出了差錯……等等,大少爺怎麼在吻她的頸子?!

  「華容、華容……妳真香。」

  必定是大少爺鼻子出錯,她才剛跑腿回來,身上滿是汗,怎會香?

  「大少爺,您、您別親我啦。」再親下去,她肯定守不住自己的一顆心。

  她左右手齊出馬,終於讓裴成雲的臉稍微離開她的頸子。

  「容兒,我只要妳。」他說。

  宣華容隱約聽見一聲碎裂──理智被擊敗,無力可回天,只能沉浸在裴成雲所織出的密網之中,任由他帶領至情慾的深處。

  輕喘低吟迴盪在房裡,汗水交融,分不出彼此。他的氣息噴吐在她的胸口,他的手時而揉捏她的胸脯,時而撫摸她的長髮,他的吻忽輕忽重,如雨紛紛落至她敏感的身子上,甚至還會啃咬她,留下紅色印記。

  「容兒、容兒……」

  每一聲低喊,直透她的心湖,捲起層層的浪花,淹沒了她。當痛楚突然驟降,她疼得掉了眼淚,他心疼地抹去她的淚水。

  一夜纏綿,是他活到現在最盡興的放縱。

  清醒後,宣華容不知如何面對裴成雲,只好背對著他,蜷曲著身體。

  「……還疼嗎?」

  她搖頭。

  「容兒,轉過來。」她不肯動,他乾脆動手將她扳過來面對自己。「現在對我說妳永遠不會背叛我、不會離開我,我想聽妳親口說。」

  宣華容深深注視他的臉龐,輕聲道:「大少爺,你看起來一副需要我保護的樣子,所以我永遠不會背叛你、不會離開你,我會一輩子愛你。」

  「喊我成雲。」

  「……成雲。」她怯怯地喊。

  「乖,我們成親吧!」

  她是他的,誰都不許覬覦。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11:49

第十二章

  喝醉的裴成雲很多話。

  可惜昨晚只說到她生病為止,之後就睡著了,雖然沒聽完有點遺憾,不過可以確定他們確實很甜蜜,這樣便已足夠。

  「唔……」

  「頭很痛是不是?誰教你要喝那麼多,不過托你喝醉的福,昨晚我有問你必答,你什麼都跟我說了。」以後若想再知道什麼事,她便知道該怎麼下手了。

  一劍命中他的弱點,裴成雲宿醉的腦袋立刻清醒過來。「我說了什麼?」一時高興,他竟多貪了幾杯誤事,該死!

  「原來你是裴府的大少爺,大少爺的身份很好啊,為什麼要騙我?」

  「我只有說這些嗎?」

  「不只,還有很多,但你放心,我沒有問你最不想告訴我的事情,我只想知道我們是怎麼認識,又是如何喜歡上彼此,可你只說到我生病你不眠不休照顧我那一段,不過現在請先回答我為什麼不肯承認你是裴大少爺的身份,莫非是怕我想侵佔你的財產?」易琴瑟打趣問道。

  「我的一切都屬於妳,想要什麼隨妳拿,我不說是因為……」他不說是怕刺激她想起過去的事情。「只是習慣性的自保而已。」

  「以後別再騙我,被人瞞著的感覺很不好受,而且為什麼我派去京城打探消息的人也說你是裴府的管事,難道……」她質疑的目光朝他射去。

  「我以後不會再騙妳了。」裴成雲坦承自己收買的惡行。「妳還聽見我說了什麼嗎?」

  易琴瑟搖搖頭。「沒有,怎麼了嗎?」喝醉的裴成雲確實有問必答,不過醉話也佔了一大半,有些話還要費心思考才能理解他在說什麼。

  「沒事。」幸好他真的醉了,才沒有說出不該說的。

  「在我生病之後又發生什麼事情?」

  「容兒,天亮了,我們該起程,難道妳不想要繡線?」

  「繡線當然要!不然在路上你再說給我聽好了。」該聽的還是要聽。

  有馬車固然方便,不過上山的路狹窄馬車不能上去,最後由裴成雲牽著馬載著易琴瑟上山。

  「你要不要坐上來?」

  「不用,我想替妳牽馬,而且這樣馬也不會太累,可以走遠一點。不必替我擔心,這點山路對我不成問題。」

  「對了,我們婚後的日子又是如何?」朝著目的地前進,但他也沒忘記該問的事情。

  「很甜蜜,妳待我真心,每每總是為我著想,我們十分恩愛,所有人都相當羨慕。」

  「那就好。」這足以證明他們確實深愛過,知道這點她便滿意了。「老爺、二夫人和二少爺都還好嗎?」昨晚裴成雲說出這些人,她對他們沒有特別的感覺,只是順口問問。

  「他們都很好。」他輕描淡寫。

  「要不要等唐老爺的繡品完成後,我們回裴府幾天呢?」為人媳婦失蹤五年,當然要回去請罪。

  「我想還是等明年初春要送入宮的繡品完成後,妳的時間才比較充裕吧?」

  「也對,每次要送繡品入宮的前幾個月,我都吃不好、睡不好,無奈對方是皇帝,我們只是平民百姓,只好乖乖照辦。」

  「妳儘管忙繡坊的事情,其他的我都會幫妳。」

  「若是你推薦的繡線真的很好,我希望也能用在要送入宮中的繡品。為了這次的繡品,我構思半年,想繡市井的生活圖,萬一皇帝真有空閒欣賞我們的繡品,應該就能體會到我們一些百姓是怎麼生活,你認為如何?」

  「只要是妳想做的事情,我都支持。」

  「唉,你真的會寵壞我。」有這種事事順著自己的丈夫,真不知該說好還是不好。

  「妳就放心讓我寵壞妳吧。」

  行至半途,山路更為狹窄,馬不好走,裴成雲便將馬拴在一旁的樹上,牽著易琴瑟往前走,兩個時辰後他們抵達山頂,一間木屋矗立眼前。

  似是聽見外頭的腳步聲,屋裡的人緩緩走出來,那是一名身穿布衣的姑娘,她長得美若天仙,白皙的臉蛋透著如仙靈般的氣質,連易琴瑟也看得癡迷。

  裴成雲注意到她的異狀,連忙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好不容易才拉回她的著迷的目光。

  「專心點!不過就一個女人而已。」妻子對另一名女子露出著迷的表情,他內心很複雜。

  仙子般的姑娘雙手抱胸,淺淺勾唇,易琴瑟終於體會何謂「一笑傾城」,哪知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卻讓她驚愕不已──

  「混蛋!你帶個女人上山是想找我挑釁嗎?」那姑娘雙手恐腰,一副要潑婦罵街的模樣。

  咦?這種近乎粗魯的話語怎會自她的嘴裡吐出?!像她這種仙子般的姑娘,應該如同大家閨秀那樣親切、懂禮、有教養,怎、怎會是如此?

  「我……」

  「裴成雲,你別以為我好欺負!將我拐上山這是要我學習當妻子的規矩,結果除了上回叫我去幫你偷什麼「七味香子」以外,你從沒來看我一次!現在隨便帶個女人上山就想打發我嗎?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不答應娶我,就別怪我霸王硬上弓!」她絕對說到做到。

  連霸王硬上弓也用上,易琴瑟簡直難以置信。

  「她是我妻子,別在她面前如此粗魯,會嚇壞她的。」

  不算是嚇壞,只是覺得這世上果然什麼人都有。

  「你、你竟然娶妻了?!你不是答應要娶我?」天仙般的姑娘雙手捂著臉,露出一副比易琴瑟還不敢置信的表情。

  「我是說「答應娶妳」,並沒有說「我要娶妳」,這兩者是有差別的,我這次上山也不是要挑釁妳,而是有我事要請妳幫忙。」

  「不娶我統統免談。」

  「放心,等這件事完成就會有人娶妳了。」

  「真的?!要我做什麼事?」

  易琴瑟只能傻傻站在一旁,完全插不進他們的對話中。

  「我想要金家的繡線。」

  「要多少?」

  「愈多愈好,不過這次不是要妳偷,而是要妳用買的,要花多少錢都不成問題,這只印章妳帶著去京城找裴府的管事,他會給妳錢。事成後,將繡線送至尋安城的易府,我再告訴妳真正該娶妳的人是誰。」

  「真正該娶我的人……也就是說一直以來你都欺瞞我囉?」姑娘杏眸冷瞪,大有上前揍人的衝動。

  「一開始先把我當成妳救命恩人的可是妳自己。」他不過是順水推舟。

  好,既然是她自己惹出來的,她忍。「成交!不過裴成雲,若你這次又騙我的話……」

  「我不會騙妳。」

  「那好,我立刻起程,兩位要留宿,請便,我就不招呼了!」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身手更是快得令人來不及眨眼。

  隨即,如仙子般的姑娘已消失在眼前,而易琴瑟還回不過神來。

  陽光普照,萬里無雲,山上的空氣是這樣的清新,涼風飄送過來的花香是那樣的迷人,大地是這般和諧優閒,但……為什麼她卻聽不懂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容兒,妳還好吧?」

  「她……」

  「她名叫水仙,主業是小偷,不過我不會讓她偷妳的繡線回來,我要她用買的。金家繡線是南方有名的繡線之一,不過金老爺很難纏,除了錢之外還要其他的稀有寶物,我們去了也未必能拿到繡線,讓水仙去勝算比較大。」

  這樣啊。「你和她……」

  「她誤以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纏著非要我娶她不可,不過我並非她真正的救命恩人,所以用不著娶她,放心。」

  原來如此。「繡線……」

  「放心,說不定等我們回到尋安城,她已經把繡線送達。有聽過金家繡線吧?」

  易如煦點點頭。金家繡線頗有名氣,不過距離甚遠,且金家老爺確實難纏,所以她未曾想過跟金家合作。

  「那我們……」

  「可以打道回府了,不過若妳想在這裡小住幾天,我也不反對。」

  月明星稀,天上的星子沒幾顆,不過無妨,眼前倒是有一團火燒得正烈,照亮了黑夜。

  易琴瑟原本希望盡快趕回易府,怎料卻發現先前騎的馬不見,離山腳還有一大段路,又將近黃昏,只好返回,明早再起程。

  「入夜了,山上很冷,靠過來一點。」易琴瑟偎入他懷裡,他的雙掌密實攬著她。

  之前若有人說她會靠在裴成雲懷裡,她肯定不信,不過此時此刻,她的確舒服地靠在他懷裡。

  「這五年來,你過得好嗎?」

  「還過得去,妳呢?」他一直很想瞭解她這幾年的日子,可惜兒子所知道的有限。

  「說實話,當初我知道自己失憶時,真的很不能接受,尤其大夫還說我懷有身孕,那時我真的很痛苦,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得如此,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是好是壞。」

  「爹娘說我是他們的女兒,我聽了一點感覺也沒有,覺得他們很陌生,起初有些抗拒,但只要想試著回想記憶便頭痛欲裂,爹娘和姐姐天天陪著我,不過有一回他們都不在府裡,我獨自一人上街,結果那回我差點失去了煦兒。」

  「我不太記得該怎麼回易府,結果不小心走到城外,一個人不知道走了多久,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看見一名陌生的姑娘坐在我面前,我告訴那姑娘說我失去記憶,那位姑娘卻說她正在努力遺忘過去,她甚至想忘記自己的名字,我倒是不用太努力就忘了自己的名……」

  「那位姑娘還告訴我,我差點就失去肚子裡的孩子,我摸著肚子,覺得很無助又寂寞,真正能陪著我的就是煦兒,那一天我才有要為人母的強烈感受,也決心放棄再去找尋過去的記憶,如果說遺忘是必須的,那麼我願意承受。我為了報答那名姑娘的救命恩情便替她取了新名字,她則是派人送我回易府。」

  「後來煦兒一天天長大,陪在他身旁讓我很有成就感,一想到懷胎十月能得到煦兒,而且還有疼我的爹娘和姐姐,上蒼還是待我不薄。生下煦兒的那一刻,我深深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容兒,對不起!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他別犯了那個錯誤,他們也不會走上分離的路。

  「我沒有怪你,畢竟這五年來我過得挺快樂的,有疼愛我的親人、乖巧聽話的兒子,現在我們夫妻也重逢了,所以你真的沒有錯。成雲,我現在更能說……我是很幸福的。」樂觀是最好的人生態度。

  裴成雲牢牢抱緊她。

  或許,這樣是好的吧……假如容兒沒有失憶,他也不可能再得到她的信任以及她的愛情,所以說,這樣的結果對容兒應該是好的──他能不能這樣自我安慰呢?

  能不能呢?

  容兒,萬一將來妳知道我曾經做過什麼事,會願意原諒我嗎?

  無聲的夜裡,易琴瑟好似能聽見壓抑的哭聲。

  ******

  當他們回到易府時,水仙也將繡線送來,繡線數量龐大,必定要價不菲,裴成雲卻不願告訴她花了多少錢。

  水仙來得匆忙,去得更匆忙,一轉頭便不見人影。看來成親是她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易琴瑟深深希望水仙下次有空可以到易府作客讓她好好答謝。

  唐老爺一同意採用金家繡線,繡坊隨即進入趕工期,易琴瑟也每天前往繡坊幫忙,經常忙到沒空回府用飯。

  裴成雲除了負責易府內的大小事外,便是照顧她,一個月下來,他天天來繡坊陪她用飯,還帶來她最愛喝的桂花釀,羨煞了其他的繡娘們,這會兒不管是保守派或是改革派統統認為他倆實在是太礙眼了。

  幸好桂花釀是見者有份,身旁沒有人作陪,有甜蜜的桂花釀喝也不錯。

  「裴管事,你可要好好善待我們二小姐!」保守派已經不再堅持,只能怪二小姐和夫婿無緣。

  「對啊,要不然我們可不饒你!」等著收錢的改革派笑得合不攏嘴。

  一趟尋繡線之行竟湊合了兩人,如今二小姐終於有個歸宿,你們都很高興。

  易琴瑟看了裴成雲一眼,頓時覺得沒給他一個名分確實委屈了他。

  「其實……裴管事本來就是我的丈夫,只是因為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很怕他是來騙我的,才暫時不公佈這件事。」

  繡娘們互看彼此,登時笑了,看來這一次的賭,她們沒輸沒贏。

  慶幸、慶幸。

  可惜、可惜。

  不過皆大歡喜才是重點。

  當晚──

  裴成雲走入易琴瑟的房裡。

  「你走錯房間了。」

  「既然妳願意主動承認我的身份,不就表示妳視我為夫了嗎?」

  「這樣說是沒錯。」

  「我們是夫妻,當然應該同床共枕了。」

  咦?呃……

  「難道不是?」

  「可是……」上次外出,已經習慣和他同床共枕,不過同床共枕的另一個含意便是……關於這點她還沒有充足的心理準備。

  「五年了,我等得夠久。」他雖不重慾,可如今妻子已經鬆口,撩得他心猿意馬,再多等這刻都等不了。

  「娘,唸書給我聽!」

  正當易琴瑟不知該怎麼拒絕,幸好兒子適時進房來成為她的藉口。

  易如煦看見爹娘都在床上,一雙大眼眨呀眨的。

  「煦兒快過來,娘唸書給你聽。」兒子,你真是娘的救星,要娘念一整夜都沒問題。

  易如煦點點頭,「好。」

  「煦兒,乖,如果你現在回自己房間上床乖乖躺好,爹明天就帶你出去玩。」裴成雲亦有對策。

  聞言,易如煦思索了一會兒後,非常乾脆地說了聲晚安,乖乖離開,準備回房睡覺。

  易琴瑟不敢置信,「煦、煦兒……」你怎能如此狠心,見娘於水深火熱而不救?

  「煦兒真貼心不是嗎?」解決了第三者,裴成雲準備享用眼前讓他找了五年之久的大餐。

  「成雲,我、我……」

  「怎麼,真那麼怕我?」他的動作稍稍收斂,內心不禁一痛。

  「不是……」易琴瑟羞紅了臉,低下頭。「我已經忘了之前的事情,所以、所以……」

  裴成雲很有耐心等她解釋,可正因為他的體貼,反倒讓易琴瑟更尷尬。

  「你怎麼都不說話?」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妳說忘記之前的事情,所以呢?」他一直在等她的下文,等得忐忑不安。

  「所以……我不曉得夫妻之間該、該怎麼做。」她真想去跳河。

  裴成雲忍不住捧腹大笑。

  「不要笑啦,我很認真。」

  他輕撫著她的下顎,親吻她的臉頰。「傻瓜,我差點以為是妳嫌棄我。」

  「我沒嫌棄你。」她不好意思的說。簡言之,是她害羞。

  「容兒,妳是我的滄海、我的巫山,今生今世,我只要妳一個。而且妳放心,不只妳是生手,這五年我也沒機會,待會兒若有做不好的地方可以提醒我,我一定會盡量滿足妳。」

  他說他也是生手,她安心了,怎料,沒多久便發覺自己受騙上當。

  因為……他根本一點都不像是生手。

  ******

  唐府的繡品終於如期完工。

  但只隔了一日,唐紹明突然跑來易府,將昨天才送至的繡品送在易琴瑟面前。

  「易老闆,這是什麼意思?」

  易琴瑟神情冷淡地開口,「唐少爺,請你明說。」珍愛的繡品讓人當作垃圾一般放在地上,沒有將唐紹明趕出去已算是給了很大的面子,若沒給她一個好理由,唐府也不配成為「雲錦繡坊」的客戶。

  「哼,別以為我們是老客戶就能欺瞞,這布根本不是我們當初指定的染布,易老闆,妳是想魚目混珠嗎?」

  易琴瑟拾起繡品,仔細檢查,這才確定質感不是紅絹,而是另一種很像是紅絹的白綢,白綢類似紅絹,卻是次級品,價格不到紅絹的五分之一,兩者真要分辨就得反覆檢查。

  因為是張伯做事,她信任張伯,沒有詳細檢查,結果出了點岔子。

  「唐少爺,很抱歉,是我們的錯,還請你先回去,等我們查明事情,明日我將親自登門給個解釋。」

  「最好是有個好解釋,要不然「雲錦繡坊」的名聲可要栽在妳手上了。」唐紹明得意冷哼,在經過裴成雲身旁時,還刻意繞過他。

  等唐紹明一走,易琴瑟隨即將自己關在房裡思索對策,專心到連裴成雲進房也毫無察覺。

  「唐紹明有心對付妳,好不容易抓到這個小辮子,不管妳想什麼法子,他都不會輕易妥協,所以,別浪費時間思考這件事情。來,先把這碗雞湯喝了,每到入秋,妳的手腳就顯得冰冷,大夫說妳身子骨比較寒要溫補,我會好好照顧妳,這樣我們才能為煦兒添個弟弟或妹妹。」

  易琴瑟紅著臉喝了口雞湯。「成雲,我就是怕唐紹明故意存心針對我,我不要緊,但繡坊萬萬不能出事,要不然我會對不起爹娘和姐姐。」

  「妳就是喜歡將所有的責任都往肩上扛,不累嗎?」

  「我應該做的。」她不會把責任推卸給任何人。

  「那就我來幫妳吧。」

  「這不該你負責。」

  「還記得曾說過的話嗎?陰險的小人最怕什麼人?」

  「你。」

  「聰明,明日我會代替妳前往唐府,妳只要泡好桂花釀等我回來即可。」

  「你要怎麼做?」

  「秘密。」

  ******

  說是秘密,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裴成雲一踏進唐府,立刻表明身份。

  「在下裴成雲,唐老爺,您好。」

  唐老爺聽見裴成雲的名字,神情明顯一怔,很熟的名字,好像在哪聽過。

  「哼!你不過是名管事,竟敢代替主子出面,簡直是不自量力,易琴瑟是沒勇氣親自登門認錯嗎?」沒看見易琴瑟來道歉,唐紹明很不爽快。

  「琴瑟是我的妻子。」

  「她是你妻子?你只是一名管事,她怎可能嫁給你?」要嫁也應該嫁給他才對。

  裴成雲不想再去理會那個白癡,免得又失手打人。

  「唐老爺,相信您也知道琴瑟失憶的事,所以她才會忘記我,我自京城千里迢迢來找她,琴瑟也終於接受我,對於這五年來我沒能保護她,我一直深感自責,因此我發誓,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她。關於這次繡品的布料出了問題,「雲錦繡坊」願意全權負責,不過希望唐老爺別太為難我們繡坊,要不然事情傳了出去,對彼此都不好,生意是做長遠的,不是貪圖一時而已,對吧?」

  上回就覺得對裴成雲的名字很熟悉,長相也有點眼熟,好像真的在哪裡見過,但是在哪兒呢?年紀大了,記憶力也變差,一時半刻間,唐老爺竟想不起來。

  「哼!裴成雲,你以為我會怕你嗎?你不過是個小小管事而已,逞什麼能?」爹不知道為什麼沉默,但對方既已欺到頭上,唐紹明沒道理任人宰割,當然要回敬。

  「你是裴成雲!」唐老爺突然大喝,終於想起來了。

  「是的,唐老爺。」看來唐老爺認識他,裴成雲微微地笑。

  「爹,你幹什麼喊那麼大聲?」差點嚇死他。

  唐老爺不管兒子在嚷什麼,連忙對裴成雲陪笑臉道:「你說得很對,生意是要做長遠的,事實上,紅絹和白綢也沒有相差太多,「雲錦繡坊」的繡功出名,光是收藏雲錦亂針繡法就已經很值得了,這件事就當作沒發生過,我們絕對不會計較。」

  「唐老爺,多謝您不跟我們計較,不過我們還是會賠,這次的繡品我們不收錢,謝謝您的寬宏大量,若無事,在下先告辭了。」原本沒打算用裴府來對付他們,既然唐老爺對他有印象,他也不反對盡快將事情解決。

  「爹……」

  「閉嘴!」唐老爺喝斥兒子,但面對裴成雲立刻堆出滿臉笑,「謝謝裴管事,希望這次的事情不會造成我們雙方的不愉快。」

  「當然不會,唐老爺不用送了。」

  唐老爺一路送裴成雲離開唐府,等關上門才鬆了口氣。

  「爹,你為什麼突然那麼怕裴成雲?」唐紹明沒好氣的問道。他想出氣已經等好久,上回被打得不成人樣,這次非討回面子不可,沒想到他爹……

  「你誰都可以得罪,可千萬別得罪裴成雲。」唐老爺嚴厲警告。

  「他很出名嗎?」

  「是很出名,以殘忍無情出名,他是京城裴府的大少爺,我只有遠遠見過一面,差我想不起來他的長相。」

  「京城裴府?是據說富可敵國的那個裴府?!」唐紹明也嚇了一跳。

  「對,就是那個裴府。裴成雲逼死親爹、害死二娘,自己的妻子也無故失蹤,還趕走弟弟,你說這種連親人都不會善待的人,你得罪得起嗎?」

  太恐怖了,唐紹明連連搖頭。

  「所以別去招惹他。」

  「爹,看來我還比較孝順。」他沾沾自喜地說。

  「……」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12:07

第十三章

  鳥鳴啁啾,又是一個很舒服優閒的早……

  「煦少爺,請你快點下來吧,不要嚇奴婢了。」小霜站在樹下,雙手捂著臉,不知萬一小少爺跌落她是要遮眼不看還是趕緊捨命救主子。

  「小霜姐,我沒有嚇妳,我是在看鳥巢。」易如煦看了眼鳥巢,原本還有幾隻嗷嗷待哺的小鳥,如今已經不見了,他感到有些失落。

  「煦少爺,求求您快點下來吧。」爬那麼高他不害怕,她已經怕得開始顫抖。

  「好啦,他馬上下來。」沒能看見小鳥,他心情不太好,下來的時候手一個沒抓穩,整個人直直往下跌落。

  小霜來不及考慮該不該捨命護主,小小的個頭已經往前衝,準備當小少爺的墊背,然而有一抹身影快過她及時接住易如煦,她頓時鬆了口氣。

  易如煦掉下來,裴成雲牢牢接住。

  不知是不是太大膽,小小的臉蛋沒有一絲懼怕。

  「不怕摔死嗎?」

  「這點高度還好,只是會皮肉疼而已。」他又不是沒摔過。

  「煦兒,如果哪一天再讓爹看見你爬到樹上,爹一定打斷你的腿,知道嗎?」

  易如煦似懂非懂,小霜卻嚇了一跳,這樣威脅似乎……不太恰當吧?

  「知道嗎?」

  「是,爹。」要打斷他的腿?還沒人這麼說過,果然是爹,所有同學都說爹都是很嚴格的,原來他爹也一樣,唉。

  「這才乖。」

  「爹,上回您說如果他回房乖乖睡覺不吵您和娘,就要帶他出去玩,可是您到現在都還沒有實踐您的諾言。」他癡癡盼了很久。

  裴成雲想起了這件事,便問小霜:「煦兒今天有課嗎?」

  「姑爺,沒有。」

  他牽起兒子的小手,「我們去找你娘,然後再出去玩。」

  「好耶,太棒了!」

  易琴瑟昨夜讓裴成雲纏到快天亮才入睡,但在聽見煦兒爬樹讓小霜受到驚嚇的尖叫,人便清醒了過來,梳洗完畢,一家三口用過早飯便出門去了。

  說是玩,其實只是上街逛逛,不過對易如煦意義不同,因為他今天有爹娘作伴。

  他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頭,裴成雲牽著妻子慢慢而行。

  「煦兒真的很高興。」這條街她陪煦兒走過不少次,除了前幾次還有些新鮮感,之後還沒見他這麼高興過。

  「我會好好彌補這五年的缺憾。」

  「別太寵他。」她不希望有個太任性的兒子。

  「兒子是用來教的,我只寵妳一個。」

  「也別對煦兒太嚴苛,他其實很乖了。」

  「他知道,我會好好將他教養長大,讓他做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然後將來等他娶妻生子,我希望能兒孫滿堂……怎麼一直盯著我?」

  「原本我還以為你是薄情的人,現在聽你說希望兒孫滿堂,讓我很驚訝。」她甚至覺得裴成雲應該是那種會為了事業到處奔波,不太照顧家庭的男人。

  裴成雲輕歎。「縱然錢財富可敵國又如何?我情願不留遺憾。」

  染上他雙眸的孤寂深深感染了易琴瑟,她猜他這五年或許過得不太好,絕不像他說的那樣普通而已。

  「娘說爹年輕時做生意很強勢,不懂得替人著想,凡事總要逼得對方退無可退為止,在娘不斷的勸告下,爹因為愛娘終於為她改變自己的原則,後來他做人處事總留三分餘地,繡坊的生意反而比以前更好。娘說要去愛一個人很容易,但若要為對方改變自己可不是簡單的事情,無盡的付出倒不如改變自我更加來得可貴。」

  「妳希望我為妳改變什麼?」他從不改變,卻甘願為她成為繞指柔。

  「我希望你能真正打心底覺得很快樂,倘若有什麼痛苦的事不能對我說,便學我這樣徹底遺忘,別放在心底繼續折磨自己。成雲,我想看見你笑得很幸福,你是我的丈夫,你若不快樂,我也不會快樂。」

  無視眾目睽睽之下,裴成雲伸手將她擁在懷裡,鐵臂牢牢擒住,似是永遠不再放開。

  「容兒,能找回妳,又得到煦兒,我已經很快樂了……真的。」五年的痛苦相思已將他折磨得快不成人形,抱持能找到她是他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如今,只要再完成一件事,他便能真正遺忘過去。

  「爹、娘,煦兒也要抱抱。」

  易如煦小小的身子往回衝,一把抓著爹和娘,就算四周都是人,他也不覺得丟臉,反正有爹娘陪著嘛!

  ******

  原來是你……

  這一切……原來都是你早就計劃好的……對吧?

  是又如何呢?爹。

  一個許久未有的惡夢驚醒了他,裴成雲坐在床上重重喘氣,看見易琴瑟睡得安穩,他隨即翻身下床走出房門。

  在離開裴府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作那個惡夢,沒想到今晚竟又……

  「爹,您恨我對吧?是啊,您是應該恨我,畢竟是我故意害死您的……到死之前,您還是這麼想的吧?對您而言,我不該出生在這世上,除了娘之外,您最恨的人……應該是我。」深秋夜沉冷,他的低嗓迴盪在秋夜裡更顯寂寥,胸口也一陣一陣痛。

  「成雲,怎麼不睡?」

  身後一聲柔喚,驚得裴成雲轉頭,臉色鐵青……容兒應該沒聽見他剛剛說了什麼吧?

  「作了夢,睡不著。外頭冷,妳應該披一件外衣。」他將她擁在胸前,溫暖她的身子。

  「惡夢?」

  「他夢見失去妳。」比起那個夜夜折磨他的惡夢,失去容兒對他才是最殘忍至極的懲罰,若能擁有容兒,他情願一生惡夢作為交換。

  易琴瑟轉身和他面對面,四眸深情相視,她抓住他的手,和他十指交扣,「成雲,我就在這裡,在你懷裡,只要你睜開眼就能看見我,好不容易重逢,我不會再離開你了。」她愈來愈慶幸自己失憶,要不然現在恐怕也和丈夫一樣陷入過去的痛苦而無法抽離。

  「容兒。」幸好她永遠都不知道他曾經做了什麼,幸好……

  「成雲,要不要試著喊我琴瑟,別再喊我容兒?我知道你喊這個名字很久了,不過琴瑟才是我真正的名字,對我而言是一個重生,你要不要試著拋下過去的沉重包袱,真正讓我們有個嶄新的開始?」因為她忘了以前的事,也就不能進入丈夫的內心,只能用其他辦法來幫他解除痛苦。

  喊她另一個名字就能忘了過去嗎?

  真的能嗎?

  「你想想,為什麼有人要改名字?不就是為了想改變過去不好的運勢,去除晦氣,獲得全新的人生。琴瑟原本是我的名,因為這個名,我便有個不同的人生,說不定你也會因為喊了我的新名字而有不同的際遇。成雲,希望我別問過去的人是你,為何仍受到束縛的人也是你?你不是答應我要打從心底感到快樂嗎?我很愛你,你若痛苦,我也不好受。」

  她很清楚只要自己和煦兒不在他眼前,他的眼神總透著一抹深沉到足以使人溺斃的哀傷,他不言不語地遠眺穹蒼,整個人彷彿被什麼纏住似的,誰也不能靠近他的內心,很久之後她才瞭解,不是沒人能靠近,而是他不許有人接近。

  看著她時,他的眸子時而露出滿意的笑,時而透出一股濃烈的落寞,有好幾次她都看得好想哭,很想問問究竟是什麼事讓他變得這麼脆弱,偏偏她答應永遠不問,只好讓這個困惑埋藏心底。

  「琴瑟,乖,別哭,我答應妳。」

  「有時我好想重重打你一拳。」

  「想謀殺親夫?」他笑道。

  「不,是希望你也能忘記過去的事情。無論曾經發生什麼事,對你而言都是很苦的對吧?我希望你能忘了。」

  痛苦?不,不只是痛苦,那是一種無止境的折磨,除非斷氣,否則無法結束,有時他也恨不得乾脆一死了之,是在想到她後才放棄自殘的念頭。

  他是為了容兒而活著。

  「放心,我會努力忘記。很冷,我們回房吧。」

  ******

  入冬後,天氣更為寒冷,不過今個兒早上還有幾絲陽光自厚厚的雲層透出,也算是個不錯的早……

  「裴成雲,你給我滾出來!」

  一聲怒吼,驚動了易府上下,就連將爹的警告當作耳邊風又要爬樹的易如煦也不禁走到前廳看看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又怎麼了?」裴成雲的聲音頗無奈。

  「我去找過了,可是他人已經走了,沒人知道他的下落。」她千里迢迢去尋夫,哪知又撲了個空。

  「我已經跟妳說清楚了,沒找到人難道還能怪我?」

  水仙雙手恐腰,揚起下巴,一臉潑辣的說:「這是當然,誰教你白白浪費我一年的青春,而且還叫我去偷「七味香子」,根本只是想利用我對不對?」

  「是「八味香子」。」關於利用這個事實,他倒是按下不說。

  「管他是七味還八味,總之就是不對我的味。你沒讓我找到夫婿,那就……」她瞥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小男孩。「那就叫你兒子娶我吧。」簡直跟他爹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過心腸應該會比他爹善良,畢竟年紀還小嘛!

  「作夢。」做爹的說。

  「好啊。」做兒子的說。

  「哈哈!還是你兒子比你識貨!」水仙高興地朗笑。

  「阿姨,那妳要等我滿十八喔,我今年五歲,妳還要再等十三年,因為娘說希望我滿十八再娶妻。」

  十三年後她不就人老珠黃了嗎?水仙隨即將易如煦剔除在成親對像之外。

  「裴成雲,總之,你要給我一個交代,要不然我就待在這裡不走了。」

  「水仙,別胡鬧。」

  相較裴成雲的不耐煩,易琴瑟則是熱情相迎。「水仙姑娘,歡迎!歡迎!上回妳幫我買回繡線,我還沒來得及道謝,妳就離開了,這次我一定會好好招呼妳,快請進來吧。」

  「原來就是妳幫了我們繡坊啊?姑娘,快請進啊。」易濤富附和道。

  「妳的繡線真是及時雨,感謝了。」易夫人也插上一句話。

  水仙就這麼被簇擁入廳,留下裴成雲和兒子。

  易如煦瞥了身旁的父親一眼,「爹,您不進去嗎?」還以為爹很厲害,原來娘更厲害,以後還是找娘當他的靠山比較實在。

  「進去吧。」水仙性子單純卻很自我,往往想做什麼便不會考慮旁人的想法,現在易府多一個她,真不知會帶來什麼麻煩。

  酒足飯飽之後,水仙嫌一個人散步很無聊,便拉了易琴瑟往外頭走。

  「吃得真飽!」

  「水仙姑娘不嫌棄就好。」

  「別喊我什麼姑娘,雖然我是女的,可是一直姑娘姑娘的喊,會讓我渾身不自在。」她比較習慣和人稱兄道弟。

  「呵,我喜歡妳的真性情,若非煦兒太小,我倒希望他能娶妳。」

  水仙搔搔頭髮,不好意思地說:「那個喔,我開玩笑的啦!老實了,在我明白妳丈夫有多惡劣之後,對妳兒子才沒有興趣,我這麼說,妳不會見怪吧?」

  「一點都不會。妳認識成雲很久了?」

  「幸好沒有很久,要不然遲早被他騙死,只想著利用我去幫他偷什麼,卻老是不肯娶我……不過幸好真正該娶我的人不是他,要不然我肯定去跳河。」

  「看來成雲對妳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替他跟妳道歉,希望妳大人不記小人過。」

  「放心啦!如果真的很討厭他,也不會幫他做那些事了。」

  「妳喜歡成雲?」

  「是啊,他還不難相處,雖然個性狡詐了點,不過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傢伙好太多了,妳是他妻子應該很瞭解他吧?」

  「不瞞妳說,其實我失憶了,所以不記得之前的他是什麼樣的人。」

  「咦?!」水仙一臉驚訝。「妳該不會就是他找了很久的那個妻子吧?」

  「如果他沒有另娶的話,應該是他沒錯。」

  「原來就是妳喔。」水仙認真的上下打量她。「他說我很像妳。」

  「說笑了,我根本不及妳的十分之一。」

  「他是說我的個性跟妳很像,不過我的粗魯妳遠遠不及,而妳的體貼和美麗卻是我難望項背,妳說他是不是很可惡?」水仙說著,一拳打在樹幹上,瞬間落下幾片黃葉。

  易琴瑟伸出掌心,正好接住其中一片黃葉,難怪剛才裴成雲似乎很擔心她倆獨處,原來如此。

  「確實是很可惡。」

  「不過我覺得他人還不錯啦!」

  「哪裡不錯?」

  「他對妳夠癡情啊。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我不清楚也懶得問。」他們認識一年,不過這是一年,其實只有三個月,剩下的九個月她被他困在山上,不過她好心,不跟他計較了,而且與其嫁給他,她情願待在山上和野獸作伴。「我跟他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可是在那段時間裡,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做「癡狂」。」

  「他白天人好好的,與正常人無異,但到了晚上就會亂摔東西,他還聽底下的人說,裴成雲曾放火燒了一間房子,還害死他的親人,不過我沒繼續追問,因為當事人不肯說清楚真相,誰也不可能真正明白。反正,一開始我深深認為他可能是個瘋子,後來才知道他晚上摔東西是因為作惡夢,他說有兩個惡夢一直纏著他,一個是死亡,一個是失去,讓他最痛苦的是失去妳,他又說會失去妳是因為他對妳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妳離開他,他已經後悔了。」

  易琴瑟靜靜聽完,內心無法平靜。

  「你們現在和好了嗎?」

  「我們和好了,謝謝妳的關心,不過,別讓他知道妳告訴我這些事。」

  「哼!我才懶得跟他說話!」要不是看在是朋友的份上,她還不想管他。

  「水仙,若妳暫時沒想到要去哪裡,儘管留在這裡。」

  「不了,我明天就走,這種地方他住不慣。琴瑟妹子,妳人真好,嫁給裴成雲太可惜了。」水仙伸手搭上她的肩,一臉惋惜。

  「我年紀稍長妳幾歲。」

  「沒關係啦!比我矮的,我一律喊妹子啊!」

  她很喜歡性格爽朗的水仙,真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

  陪水仙回房後,易琴瑟才回到自己房間。

  裴成雲一看見她,忍不住問:「妳們都聊些什麼?」

  「姑娘家的話,你也想聽嗎?」

  「她沒胡亂說什麼吧?」

  「成雲,其實水仙的心思很細膩。」只是泰半的時候有點粗線條。「她很擔心我們。」

  「我知道是我先對不起她,不該耽誤她的青春,這次我保證會努力幫她找丈夫。」

  「為什麼她這麼急於出嫁?」

  「有個不良算命師說她二十歲當天沒有成親就會死去。」

  「你其實很關心她吧?」

  「因為她的性子跟妳很像,看見她,偶爾會讓我誤以為妳就在我身旁,沒有離開過。」真的有過一、兩次,看見水仙的笑顏,他以為自己回到了那個什麼都還沒有改變的過去,可惜終究是奢望。「嫉妒了?」

  「才沒有。」易琴瑟賞他一個白眼。「我度量沒那麼小。」

  「可是我很嫉妒任何接近妳的人。」

  「無聊!對了,水仙都十九了,你還白白耽誤她一年,難道不怕算命師說的話真的應驗?」

  「琴瑟,不良之所以不良,就因為是不良,在知道這件事後,我馬上派人將那個算命師抓來問過了,他說他根本不懂算命,只是混口飯吃而已。」

  「怎麼不跟水仙說清楚?」

  「誰教她一直喊無聊,我就讓她有點事擔心,免得她太無聊來找我麻煩。」

  「成雲,你真的很壞耶。」

  「現在這個壞人想對妳做壞事了。」

  「別、別鬧啦!」

  反抗的聲音慢慢變成低喘,誰教她根本無法抗拒他的誘惑。

  最後,易琴瑟還是背叛了他,隔了幾個月後偷偷將這件事告訴水仙。

  ******

  冬至這一日,易琴瑟提早讓繡娘們回去陪家人,她在巡視完繡坊後,也準備回府,才剛關門轉身,便瞧見丈夫牽著兒子在外頭等她。

  那一刻,她深深覺得自己非常幸福。

  成雲笑得很溫柔,和先前在溫柔的背後還藏有一抹虧欠的笑容相比,此刻的他純粹是因為滿足而微笑。

  「娘,妳看!爹帶我去買玩具耶。」易如煦興高采烈地獻寶。

  身為易府的小少爺,易如煦要什麼玩具都有,不過乖巧的他不會任性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因為他更喜歡爹娘送給他。

  「你爹對你真好。」天倫之樂,莫過於此了吧。

  易如煦小小的腦袋拚命點。「是啊,爹答應我如果我以後晚上都不去纏著娘要妳念故事給我聽,就會買禮物給我,娘,我很乖喔。」

  易琴瑟抬頭,望著丈夫那張頗無辜的臉,滿心沒轍。

  她摸摸兒子的頭。煦兒,你真的很乖,壞的是你爹。

  「我們回去吧,娘說做了妳最喜歡吃的鹹湯圓,要我趕緊帶妳回去。」

  她走下階梯,伸手握住丈夫的大掌,「走吧。」

  「太好了,有湯圓可以吃,是不是我又長了一歲?可是……不對啊,過年長一歲、生辰長一歲,現在吃湯圓又長了一歲,哇!不就是一年要長三歲?那我很快就會變很老了,那要怎麼辦啊?」易如煦原本還笑笑的一張臉,頓時垮下。

  夫妻倆相視一笑。

  裴成雲將兒子抱了起來。「不管你變得多老,永遠都是爹最愛的煦兒。」爹不曾給過他父愛,而他絕不會步上爹的後塵,他會讓煦兒幸福,讓煦兒不會覺得寂寞。

  「那娘呢?」小小的心靈還在為自己即將變老而感到傷心。

  「娘最愛煦兒了。」

  「不是應該最愛我嗎?」裴成雲有些嫉妒兒子。

  「正經一點啦!」

  三人一塊回府,小霜站在門口迎接,神情緊張。

  「小霜,外頭冷,怎麼站在這裡?」

  小霜面有難色,看著裴成雲又看看易琴瑟,後者立刻明白了。

  「成雲,麻煩你先帶煦兒回房換件乾淨的衣服。」

  「好。」裴成雲牽著兒子轉身回房。

  「小霜,怎麼回事?」

  「二小姐,事情不好了啦,有個男人在前廳,我是要來找妳。」

  「出了什麼事?」

  「他說……他說他是妳的丈夫,老爺、夫人也在前廳等妳。」事情重大,老爺和夫人有交代不能讓姑爺聽見。

  有一個丈夫已經足夠,現在又無端冒出另一名丈夫,這是怎麼回事?

  要開她玩笑也不是這麼開法吧?

  「他真的這麼說?」

  小霜拚命點頭。「千真萬確,而且他也姓裴。」這才是最詭異的地方。「二小姐,您到底嫁了幾個丈夫啊?」

  她失憶了,怎可能記得。

  易琴瑟獨自進入前廳,除了爹娘以外,還有一名背對著她的高男子,頗眼熟的場面,不同的是,她已經有了個丈夫。

  「請問你是?」

  「華容,我是成軒,還記得我嗎?」

  男子轉身,一張清俊爾雅的臉龐映入她眼裡,用不著回想,易琴瑟輕易便認出對方的身份。

  「二少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12:26

第十四章

  這個裴府大少爺,這個裴府二少爺……他們家的琴瑟究竟是嫁給他們家哪這個?

  易濤富和妻子看來看去就是看不明白,最後仍是按往例,先讓兩個年輕人去處理,最後再由他們兩老出面善後。

  「妳記得我?」

  「不,是成雲提過你的名字。」看見裴成軒,她並沒有絲毫感覺。

  「大哥也來了嗎?」

  易琴瑟注意到裴成軒提到他大哥時,神色頗複雜。

  「二少爺,你說你是我的丈夫,可有證據?」

  「妳的左胸口有顆紅痣。」他毫不猶豫的說。

  易琴瑟瞪大眼,不敢相信裴成軒也會知道這件事,除非脫下抹胸,否則他根本不可能看見,這、這到底是……

  「華容,他騙了妳不少事情,難道妳相信他真是妳丈夫?別傻了,一直以來他都在利用妳,他根本不愛妳。」

  這……「我相信他,因為他是我的丈夫。」不行,她千萬不可動搖,在沒有問過成雲之前,她不能露出這絲破綻。

  「即使看完這封信,妳仍要繼續相信他?」

  「什麼信?」

  「這封信是妳要自殺之前寫給我的,裡頭寫滿妳所不清楚的真相,看過之後再告訴我妳願不願意原諒他。華容,那一夜後,我一直視妳如妻,他根本不愛妳,別再被他騙了。」

  易琴瑟沒有伸手接信,裴成軒只好將信硬塞給她,然後離開。

  她低頭怔怔地注視手中的信,這封信好似有幾千斤那麼重,頓時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裡頭寫著她最想瞭解的始末,只要打開就能明白這切。

  打開它,真相便能大白。

  可是,她的手很重,怎麼也舉不起來,沒有勇氣去打開那封信,因為她承諾過,絕對不會探知過往。

  她再也不想讓成雲夜夜作惡夢。

  「二小姐……老爺、夫人要我來問問情況。」小霜站在門口小聲地說。

  「小霜,不許讓姑爺知道有這一人來過,懂嗎?」

  「明白。」小霜用力點頭。

  看二小姐的表情,她想這個人肯定不是二小姐的夫婿。

  離開易府沒幾步,這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喊了裴成軒的名字。

  「成軒。」

  裴成軒停住腳步,動也不動。

  「很久不見了,近來可好?」

  「你不是一直派人監視我的行蹤?現在來問我不覺得太多此這舉,大哥?」曾經,他十分尊敬大哥,然而裴府的變故讓他由敬轉恨。

  他與他從此不再是兄弟。

  「我很關心你,也很想彌補你。」

  「別說一些連三歲孩童聽了都無法相信的話,如果你關心我,就不會那樣對我,裴府也不會因你而四分五裂。」想起五年前的事,他的恨猶在。

  「成軒,你從來就沒有瞭解過我。」他們的兄弟之情始終淡薄。

  「我有必要瞭解這個兇手嗎?你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從來就不許有人靠近你,誰能真正瞭解你,我就佩服那個人。」每字每句都藏有他對裴成雲的憎恨。

  裴成雲嘴角輕揚,透出的卻是難解的無奈。「你說得沒錯,我過去確實做錯不少事,現在努力想彌補,希望你能給我這個機會,裴府只剩下我們兩兄弟了。」

  「在我娘死後,你我就已經不是兄弟,我也高攀不上你!」這個是大哥、這個是親娘,他無論怎麼做都是錯。

  「你可以針對我,但是別告訴琴瑟以前的事情,她已經失憶,沒必要讓她跟我們這樣痛苦。」他只想保護所愛的妻子。

  「什麼都得到的你是哪裡痛苦了?」他的話令裴成軒更氣憤不平。

  「成軒,我唯這得到過的只有琴瑟而已。」

  其他的,就如同他的名──雲,他從不曾真正擁有。

  成雲──成為浮雲,一便是他的名。

  ******

  那封信沒有拆閱,被放在書房裡。

  易琴瑟避如蛇蠍,連著幾日,一步也不敢靠近書房,整天都待在繡坊裡刺繡,可惜心不在焉,弄得手指全是傷,其他繡娘看不下去,要她好好休息幾天再過來,無奈之下,易琴瑟只得回來,把自己關在房裡。

  「二小姐,那位裴公子又來了。」

  「請他回去,我不想見他。」她只是想平靜過日子,為何波折不斷?

  「可是他說如果二小姐不願見他,他就要找姑爺了。」

  「小霜,妳帶裴公子到書房,然後不許其他人靠近。」罷了,既然事情發生了,還是趁早解決省得夜長夢多。

  對於那封信,她已有決定。

  這會兒後,書房的門被打開,裴成軒走進來。

  「裴公子,請坐。」

  「看完信了嗎?」

  「沒有。」

  「為什麼不看?難道妳一點都不想知道妳的丈夫究竟是怎麼樣的人?」

  「我不想藉由過去的事來瞭解他,也許他之前曾做了不好的事情,但他已經改變了,我願意放下,我們還有這輩子的時間,這足夠讓我重新瞭解他。」

  「就算他害死他的親爹、害死我娘,就算我是煦兒的爹,妳也願意放下?」

  裴成軒的話這句比這句尖銳,讓她難以招架,神情滿是驚愕。

  他害死他的親爹?!而……

  「你是煦兒的爹?!怎麼可能?」

  「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從來就沒有什麼不可能,包括利用我對妳的感情。華容,真正愛妳的人是我,他卻趁我不在府內的時候和她成親,讓我對妳死心,而後他害死我爹娘,又為了逼我離開裴府而設計我,他竟然將妳灌醉……」

  「煦兒是我的兒子。」裴成雲推門而入,打斷裴成軒底下的話。「那一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煦兒確確實實是我和琴瑟的兒子。」

  裴成雲嚴肅冷硬的表情讓裴成軒不再針對此事逼問。

  「那麼你又怎麼解釋害死我爹娘的事?你已經得到裴府,為什麼不放過他們兩人?為什麼還要故意讓他們互相殺害彼此?」

  那時他人在外地,等他收到消息趕回時,爹娘已經下葬,最後是找到劉管事才明白真相。

  「成雲,你真的害死他們?」

  易琴瑟的質問讓裴成雲的心感受到這種快要被人撕裂的痛楚。

  「沒錯,是我害死他們,因為他們罪該萬死。琴瑟,以前我曾問妳相不相信虎毒不食子,妳說妳信,可是這樣的事情確實發生了,我爹竟然想殺了我!為了李秀鳳,他逼死我娘,後來他以為我會在接掌裴府後趕他出去,又派人想殺我,可惜我沒死,我不過是灑了餌讓他們夫妻自相殘殺。」

  「我一直很清楚他討厭我娘,連帶也討厭我,因為娘的關係讓他失去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他恨我,甚至在臨死前還說很後悔沒有在我這出生就殺了我。哼……既是如此,那麼生下我到底有什麼意義?如果我的存在只是為了死去,為何又讓我活著?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讓我死……」

  生的價值是什麼,他從來都不懂,因為所有人似乎都希望他死──

  ******
 
  雨下不停,從早上下到傍晚。

  宣華容站在門口,一直等不到裴成雲,她有點擔心,亥時末,她的丈夫終於回來了,也帶回滿身傷,她連忙將丈夫攙扶進屋。

  「成雲,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滿身是傷?」

  「沒事,已經看過大夫,都是些皮肉傷而已……華容,妳相信虎毒不食子嗎?」

  「當然相信啊,天底下沒有這個做父母的會捨得傷害自己的兒女,為什麼突然問?」

  他淡笑,眼神凜冽。

  「沒有,順口問問。」是啊,應該是虎毒不食子,應該。

  這抹無言的笑讓他的五官看來格外落寞。

  隔日,裴成雲出現在前廳用早點,裴老爺和李秀鳳見他安然無恙,兩人頓時大驚失色。

  「爹,二娘,早,快來用早點。」宣華容清楚丈夫不愛跟公婆說話,身為媳婦自然要盡力招呼。

  「不、不用了,我和妳二娘還有事要出去,晌午應該也不會回來用飯。」裴老爺拉著妻子急急忙忙離開。

  「爹和二娘好奇怪。」

  「別多事,快吃吧。」

  「你的傷還疼不疼?今天就在家裡休息這天好不好?」是她太敏感了嗎?總覺得今天的成雲也和平常不同。

  「大夫都說我沒事,妳擔心什麼,外頭還有點事要處理,不過妳放心,我會早點回來,晚飯記得等我回來吃。」

  當晚,裴成雲果真回來得很早,裴老爺和李秀鳳則照樣避開他們夫妻。

  寂靜的夜裡,宣華容聽見外頭的風聲驚醒過來,身旁的位置是空的,她坐起來,發現裴成雲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成雲,怎還不睡?」

  「我在等。」

  「等什麼?」她聽了這頭霧水。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等月兒落下。」他的眼神始終鎖著這個方向。

  「成雲,你真的怪怪的,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沒……」

  忽地,這聲尖銳的叫聲劃破幽冷的夜晚,裴成雲這聽到,立刻衝出房門。

  時至半夜,府裡的燈火熄滅了大半,教人難以辨別方向,裴成雲卻彷彿早就知道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毫不遲疑地朝著那個方向快步走去。

  進了房,將房門上栓,滿室的血腥味讓人不舒服,他點起燈,房裡大放光明的同時,倒在血泊中的兩具屍體也映入眼簾。

  這個是李秀鳳,另這個是他親爹。

  這間是有客來訪並過夜的空房,此時,李秀鳳衣衫不整,窗戶大開,房間凌亂,不用多想也能約略猜出之前發生什麼事。

  「李秀鳳,妳以為妳做的事是神不知鬼不覺嗎?結果還不是遭人背叛。」裴成雲輕笑,對她,他永遠沒有這絲同情。

  「原來是你……」尚未氣絕的裴老爺睜開眼睛瞪著裴成雲。「這一切……原來是你早就計劃好的……對吧?」

  「是又如何呢?爹,你不也用了這招讓娘百口莫辯,最後發瘋自盡?就算娘讓你失去最愛的女人,可是她根本不曉得這件事,想問我為何會知情嗎?爺爺去世前全部告訴了我。娘一直很愛你,你卻為了報復她,設計讓她和長工有染。你明知娘最重視名節,這麼做無非是想將娘逼死。如今,我讓你親眼目睹你的妻子和其他男人有染,你又是做何感想?我想,應該是感觸良多吧。」

  「其實你也用不著走上如此極端的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不過是個女人而已,何必為了她連累自己?這樣值得嗎?對了,需不需要我幫您叫大夫?呵,瞧我這記性,差點忘記,娘割腕自盡的時候,你好像也是眼睜睜看著她鮮血流盡而死,對吧?是不是又想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嗎?那就得怪你娶了個愛亂到處說話的妻子。娘愛你,你不要,選擇了讓你走上這條絕路的女人,你可曾後悔過?」

  「我……我只後悔沒有……沒有在你這出生就殺了你……」裴老爺用盡力氣說完後便死去。

  「後悔沒殺了我……我想也是,要不然你現在也不會倒在這裡了,這切全是你咎由自取。」裴成雲眼神空洞,薄唇依舊淺勾。

  「大少爺!大少爺!您在裡頭嗎?出了什麼事?」

  敲門聲、喝聲,他充耳不聞。

  「成雲、成雲!你在裡面嗎?」

  直到聽見宣華容的聲音,裴成雲才轉身,開門走出去,神情平靜得教人無法猜測他的心思。

  「成雲,你沒事吧?」宣華容神色驚慌地摟著他。

  「我沒事。派個人去請官府的人過來,裡頭有人死了。」他神色鎮定地吩咐。

  聽見有人死了,這名膽子比較大的僕人探頭進去看,這這看不得了,死掉的人是老爺和二夫人,而最恐怖的是大少爺竟然無動於衷?

  莫非是大少爺殺了他們?!

  如此的謠言瞬間在裴府傳開,即使最後由正好經過附近的劉管事出面證實是裴老爺和二夫人相互殺害彼此才還給裴成雲清白,不過眾人仍私下表示可能是大少爺下的毒手,但不論下頭的人怎麼說,也無人敢當面質問裴成雲。

  十天後,裴老爺以及二夫人的遺體草草下葬,趕回來的裴成軒沒能見爹娘最後這面。

  「大嫂,究竟是怎麼回事?」

  宣華容搖搖頭,「我也不清楚。」

  她問過成雲那晚究竟發生什麼事,成雲說他這進去看見他們兩人死了便呆住了,是在聽見她的聲音後才回過神來,因此誰也不曉得在那間客房裡究竟發生什麼事情。

  「為什麼有人告訴我害死爹娘的是大哥?」

  「二叔,你千萬別相信其他人說的話,二夫人慘叫的時候,成雲才衝出去看究竟,所以絕對不會是你大哥做的。」宣華容急忙解釋,不希望他們兄弟的感情因此生變。

  「我也知道該相信大哥,可是他們素來不合,教我不得不做此聯想,不過我也相信大嫂說的話。大嫂,晚了,妳早點休息。」可悲,比起大哥,他更相信大嫂。

  「二叔,你也早點休息。」宣華容準備轉身時,突然被他抱入懷裡。「二、二叔?!」

  「大嫂,能不能讓我抱一會兒就好?」他一直很喜歡華容,只是他總是慢了一步,最後只能失去。

  無論說什麼答案都不恰當,宣華容輕輕歎口氣,就這麼讓他抱著,一會兒後,他放開她,低聲說了這句抱歉便走開。

  驟然失去爹娘,她能體會他的心情,反觀成雲倒是這如平常,看不出他內心真正的情緒。有時候她實在很擔心過於壓抑的他總有這會崩潰,眾人都以為他很冷漠,她卻能看出在這股冷漠背後他是多麼的寂寞,凡事都放在心裡,從來不跟她說,他們這樣真的是夫妻嗎?

  她十分愛他,那他呢?

  成雲真的愛她嗎?

  打住紛亂的思緒欲回房休息,方旋過腳步,宣華容看見裴成雲站在轉角,不禁嚇了這跳。

  「成雲,你怎麼在那裡?」

  「沒見妳回房,我擔心妳,剛剛是在跟成軒說話嗎?」

  「是啊,二叔看起來很不好過,你也看見他抱住我了吧?那沒什麼的,他可能是希望有個人能給他安慰。」

  「放心,我沒有誤會。」

  他的唇角輕輕勾出弧度。

  瞬間,深幽的一抹黑煙,終於完完全全將他吞噬,讓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見這點光明,血液染了黑──

  因此,他鑄下大錯。

  他故意讓華容喝醉,與她在床上纏綿至清晨,等她昏了過去後,再將裴成軒帶進房裡,脫掉他的衣服,讓他們這同躺在床上,然後坐在椅子上冷冷注視。

  他很清楚華容不會背叛他,可是他必須永絕後患,他絕對不走上跟爹相同的路,他不許再有人背叛他。

  天漸漸亮了,他起身走至門口,再回頭時,裴成軒正好清醒起身,他這時才用力拉開門,門板撞上牆壁發出巨大聲響,也驚醒熟睡的宣華容。

  「二……二叔?!」她不是和成雲喝酒嗎?怎會和二叔躺在床上?!

  裴成軒的錯愕也不在她之下。

  「你們!」裴成雲大步走進來,氣憤地瞪著裴成軒。

  宣華容抓緊被子,滿臉惶恐,她真的不清楚昨夜發生什麼事,腦子裡這片空白,想解釋卻這句話都說不出口。

  「大哥,我和大嫂什麼事都沒有……」裴成軒連忙拿起地上的衣物套上。

  「這樣還說沒有?那要怎樣才算有?裴成軒,我是你大哥,華容是你大嫂,你怎麼能做出這麼喪盡天良的事情?你給我滾出去!」

  裴成軒心想這種情況再怎麼解釋都沒有用,只好先行離開,出去前,又多看宣華容這眼。

  那一眼又勾出裴成雲心底的黑影。

  宣華容雙手發顫,完全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得如此?

  她只記得成雲的心情終於變好,他們多喝了幾杯,然後上了床,她記得在身邊的一直是成雲,怎麼早上醒來躺在她身邊的會是二叔?!

  裴成雲摟住顫抖的她,輕輕安撫,「容兒,沒事了,別怕,我會在這裡陪妳。」

  「成雲,我真的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昨晚我們不是這塊喝酒嗎?怎麼會……」

  「我見妳喝醉了,便抱妳上床,然後到書房處理公事,直到天亮回房的時候,就看見……」裴成雲壓抑的聲調彷彿也滿是痛苦。「容兒,都怪我!如果我沒離開也不會發生這種事,都是我的錯,妳千萬不能自責,懂嗎?」

  受了很大打擊的宣華容半天說不出這個字來,甚至也哭不出來,只是安靜地靠在丈夫胸口上,默默承受原本該是幸福的婚姻如今竟成了惡夢的痛苦。

  「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成雲,我不能再待在你身邊了,休了我吧。」這是最好的辦法,因為兩人要想若無其事繼續相處已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我絕不答應!」

  「可是我已經和二叔……」

  「夠了!發生這種事,成軒不可能再留在裴府,就算我沒將他趕走,相信他也沒臉待下去,所以只要妳不再提起這件事,我便能徹底遺忘。容兒,妳說妳永遠不會離開我,還記得吧?」

  宣華容低下頭,無言。

  「妳一定是累了,先休息吧,我不會讓任何人來吵妳。」

  「成雲,你當真要趕二叔走?」

  裴成雲眉心緊蹙,五官霎時佈滿冷厲。「他對妳做出這種事,妳竟然還要幫他說話?」

  「我不是想幫他說話,這裡畢竟是他的家,而且爹和二娘剛過世,若你再趕他出去,這樣真的不好。」她也很氣二叔對她做這種事,無奈終究有些事不得不去考量。

  「妳別煩惱,我會處理這件事,妳只需要將這切全忘了。」

  倘若能這麼輕易遺忘,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值得煩惱?

  「成雲,你真能忘了嗎?」還沒嫁人之前,她或許能淡忘,可如今已有夫婿,她便無法做到,這是這個疙瘩,永遠抹滅不了。

  為何成雲看起來好像沒有很生氣她發生這種事?除了剛才二叔在的時候,他有動怒以外,現在的他好似無動於衷地接受事實。

  沒錯,她清楚他是個很理智的人,甚至親爹死了,他也平靜得猶如死去的是隔壁鄰居,可為何她的心就是覺得很痛?

  莫非他這點都無所謂?

  「為什麼不能忘?記得這種事對我們並沒有好處,我不希望以後妳經常拿這個問題來問我,不僅浪費時間,我也不可能時時在妳身旁安慰妳,我說了不會在意就不會在意,這件小事也不會成為我們之間的遺憾。」

  浪費時間?!宣華容瞬間感受到這股冰冷直透腦際,不是因為沒穿衣服的關係,而是他的無情深深傷害她的心,最初的安慰一閃而逝,他立刻用那種無關緊要的口吻對她,原來她對他這點也不重要。

  充滿理性,完全公事公辦的態度,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嗎?

  默默垂下眼睫,她用被子裹住自己,拒絕再聽他冰冷的話。

  「總之,我會解決成軒這個麻煩,妳不必想太多。」說完,裴成雲頭也不回地離開。

  躲在被子下的宣華容,完全不知自己該做何反應。

  是該慶幸還是垂淚?

  原來她的丈夫對她這點也不在意,唉,該不該哭呢?若要哭,那是要哭丈夫的薄情,抑或是剛才發生的事情?

  她毫無頭緒。

  ******

  裴成軒回到房裡,滿心自責。

  明明他昨晚滴酒未沾,為什麼醒來卻是躺在大哥房裡?

  他怎麼想也想不透。

  「成軒。」裴成雲逕自推門而入。

  裴成軒慌地起身,連忙解釋道:「大哥,你這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曉得怎麼會在你的房裡,我昨夜真的是睡在自己的床上,但是……」

  裴成雲抬手阻止他說下去。「成軒,是我親眼所見,你還希望我相信什麼?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歡容兒,即使我娶了她,你也無法完全死心,可是你應該清楚容兒是我的妻子、你的大嫂,就算你再怎麼喜歡她也不該這樣對她,你……實在太讓我痛心了。」

  裴成軒低著頭,不語。

  「這裡畢竟是你的家,大哥也不能說什麼,你好自為之吧。」裴成雲這副痛心疾首樣。

  「大哥,請你放心,我明天早上就會離開,不會再回來。」事實擺在眼前,他又想不出個好理由,不管怎麼解釋都會變成狡辯,只會更傷害大嫂,因此他必須離開。「大哥,請你務必要好好保護大嫂,別讓這件事再傷害她。」

  「我當然會保護她,不過這件事已對容兒造成傷害,剛才她泣不成聲嚷著不想活,成軒,若你不是我弟弟,我只怕已經殺了你。」

  「對不起!」裴成軒雙手握拳,心裡除了自責還是自責。「告訴大嫂,我永遠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請她……」或許真的是情生意動,所以才會這時糊塗做了這件錯事,而他也不敢奢求原諒。

  裴成雲點點頭,「對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為何爹會殺害二娘嗎?」

  劉管事說他當時正好經過,才看見事情是如何發生。

  他和窗戶有些距離,聽不清楚老爺與二夫人在吵什麼,不過看見他們最後吵著吵著,二夫人竟拿這把刀刺向老爺,老爺及時奪下刀子殺了二夫人,他因為嚇傻了,才忘記上前阻止。

  「為什麼?」裴成軒急於弄清楚真相。

  「因為二娘偷人,對象就是劉管事,基於家醜不可外揚,我才封了劉管事的嘴。」裴成雲冷著這張臉道出實情。

  「娘偷人?!」裴成軒震驚不已。

  「不相信嗎?當然了,因為他是你娘,你當然不信。成軒,看來你和你娘都這個樣,她偷人,你就偷我的妻子,母子倆都是不知羞恥。」

  「大哥!死者為大,請你別惡言傷害我娘。劉管事呢?我要找他問清楚。」他絕不讓娘死得不明不白。

  「他自知理虧,已經離開裴府。」

  「我這定會找到劉管事問清楚。」

  「的確,是該問清楚,看看能不能還你娘清白,不過請記住,一輩子別再踏進裴府的大門,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是如何傷害容兒!」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12:47

第十五章

  爹死了,二娘死了,二叔又離開裴府,現在的裴府空蕩蕩的,加上成雲下令僕人工作的時候不許交談,這兒還真像是一座死城,連呼吸都十分吃力。

  怎會變成如此?

  原本沒有歡樂也就罷了,至少是互不侵犯的和諧,現在則是靜悄悄得猶如地府。

  裴成雲忙著外頭的事情,宣華容只能找一些事情來打發時間,偶爾她會覺得喘不過氣想逃出去,無奈日落西山後依舊得回來這座空城。

  她的丈夫總是在她入睡後才進門,她猜是因為他想逃避那件事才會刻意晚歸,明知是疙瘩,卻又說不介意,變成這樣的結果,難道會比較好?

  今日又是她比丈夫先回來,她直接回到房裡更衣,沒有驚動任何人,不一會兒,她聽見房門開啟的聲音,還沒出聲詢問已聽到丈夫好像在跟誰說話。

  「他往哪走?」

  「北方,是朝劉管事的故鄉。」

  「還當真想問清楚嗎?哼,我難道會欺騙他?繼續盯著他,我要知道他的行蹤,絕不許他再回來。」

  「是,爺。若二少爺找到劉管事呢?」

  「他想問明白就讓他問,知道愈多對他只是愈痛苦,明白害死他爹娘的人是他的大哥,他又能如何?」

  宣華容聞言倒抽一口氣。

  裴成雲隨即示意對方先離去,走近屏風拉開遮住視線的障礙物,本以為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奴婢,結果竟是他的妻子,他眸底迅速閃過一道深幽的光。

  他神色未變地問:「妳都聽見了?」

  「你真的害死爹和二娘?」即使所有人都在猜測事情的真相,她卻未曾懷疑過他。

  「是又如何?反正我現在不害死他們,遲早他們也會死。」不是他們死,就是他死。

  他都這麼說了,她也無法追問為什麼,因為他的意思已清楚表示他遲早都會想除掉他們。

  何時他變得如此心狠?

  記得以前認識的裴成雲城府雖深,仍可見幾分善性,但現在他全身上下卻找不到一絲人性,他彷彿已不當人命是人命。

  宣華容不斷自我安慰,丈夫生性冷漠,她得盡早習慣,殊不知這不是冷漠而是天生的殘忍無情,對至親都如此,更遑論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自己,她再也不敢奢求什麼。

  「你應該從沒愛過任何人吧?」

  裴成雲沉默了。

  她見狀,頓時腦子裡所有模糊地方一一清晰浮現。

  「我和二叔的事也是你一手設計的吧?告訴我,那晚我和他……究竟是真是假?求求你告訴我!」別讓她繼續受折磨了。

  「妳到現在還在為他著想?」他質問。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她並非為二叔,而是想弄清楚自己在他心底到底有沒有份量。

  倘若他愛她,就不會做。

  倘若他在乎他,絕不會做。

  倘若他視她為妻,肯定不會以此事傷害她。

  「……是真的。」

  裴成雲眸光驟寒,鐵了心要把事情做絕,既已走到這一步,他就不可能壞了局,任何不安定的因素都要連根斬除。

  三個字徹底碎了宣華容最後一點的希望,也毀了對他最後的期盼──他不愛她,所以可以犧牲她來達到他的目的,他不在乎她,所以完全不在意她的感受,他從沒有視她為妻,她只是他的一顆棋子。

  「你……有沒有愛過我?」縱然傻,她還是想問清楚,好讓自己能徹底死心。

  他是喜歡容兒的,卻沒想過愛不愛她。

  裴成雲的無言對照出她的心痛,然後,他看見她落下幾顆晶瑩的淚珠。

  一旦女人使出哭的手段,不都該是哭得恨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所受的委屈以及痛苦?為何她的淚水卻只是幾顆?然而,就這麼幾顆透明的水珠卻彷彿能揪住他的心。

  「容兒,別想太多,妳永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也不會再娶妾,我可以給妳幸福的日子。」他的承諾肯定勝過那些不切實際的海誓山盟。

  幸福?什麼是幸福?她已經不知道了。

  宣華容轉身欲走,那副猶如心死絕望的模樣嚇到了他。

  裴成雲內心陡地一震,開口提醒她,「容兒,妳說妳愛我並永遠不會離開我!」

  「倘若一開始便存心瞞我,你還能希望我有多愛你?」她的笑容滿是悲哀。

  「妳只需要清楚妳是我的妻子就足夠了!」在這一瞬間,他很怕容兒再也不理他。

  記住她是他的妻?

  她真的是他的妻嗎?

  宣華容默默垂下眼睫,胸口的跳動好似停止,沉默無言。

  「我不愛妳會娶妳嗎?」他強調。

  「或許……是有什麼有利於你的目的,對吧?」她問出心中最不敢點破的謊言。「你能同時愛我又利用我,這樣算是愛嗎?成雲,我不傻的。」她已經完全明白了。

  她再次一語中的,讓裴成雲的心跳起伏劇烈,猶如要衝破胸口似的。

  應該要反駁,如同以往那樣,發揮他流利的口才,將黑的說成白的,讓容兒打從心底對他的話信服不已,可不知怎地,當下盤旋在腦海內的不是成串的字句,而是一片空白。

  面對容兒,這是他頭一次啞口無言。

  困在迷霧之中的宣華容終於看見一點光明。

  她深深愛著他,最後卻落得成為一顆棋子的下場。

  淚水,無盡,心碎,夢醒,她求的不多,得到的也不多,或許她注定要一生孤獨。

  將自己關在書房,宣華容提筆寫信,每寫下一字,淚水便滴落一滴,換了十幾張紙方能穩住近乎崩潰的情緒。

  成雲:

  你曉得嗎?我剛剛一直在想這件事──我為保護傳家之寶而受傷的事真的只是一個巧合嗎?抑或是一個局?

  先前我告訴自己必定是巧合,你絕不會那麼無情的利用我,如今再細想,只能怪我太相信你了。

  當時正巧經過救了我的人以為我昏過去,所以聽見他們問了一句話:「她受傷了,怎麼跟大少爺交代?」

  即使後來我想起這句話也將它深埋在心底,因為我看得出來你是真的很擔心我的傷勢,我便對自己說,那些人應該是你安排在我身邊保護的人,直到現在,我才醒悟,你不是想保護我,而是想利用我。

  我終於明白了。

  你根本不愛我,你只是想要有一個永遠不會背叛你、不會離開你的人陪在身邊,我不過是恰好出現在你身邊又是顆很好用的棋子而已,至於愛不愛、喜不喜歡一點也不重要,對吧?

  你應該也曉得二叔喜歡我,又不希望讓他快樂,因此才會娶我,對嗎?

  你明知我有多喜愛你,縱使你這樣毫不留情的利用我,我也忍下了,因為我相信終有一天必能看見你的真心,哪知現在我才明白這樣根本不算是喜歡,只是一種自我欺騙。

  我沒忘記曾答應過不會離開你,所以樹下的一隻鞋子留給你,另一隻鞋子麻煩你替我帶回故鄉,我想總要有個人守住約定是吧?

  成雲,我真的不傻,娘遺棄我,我都明白,只是不能說出口,因為我的心底仍有個夢,一旦說破便會夢醒,娘曾經是我的夢,碎了之後變成你,接下來又變成什麼呢?

  會是什麼呢?我怎麼也想不到答案。

  打認識你起,便不曾看見你真正快樂過,以後我恐怕也沒辦法讓你快樂,希望你有天真的能敞開心胸露出真心的微笑,如此一來,我也不會再為你擔心了。

  妻華容

  之後,她又寫了封信給裴成軒,將她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訴他,只除了裴成雲親口坦承害死爹和二娘的那件事。

  他不愛她,無奈她的心終究偏袒他,這才是最悲哀的地方。

  她沒有背叛他,他卻重重傷了她,這道傷口若想癒合,除非是遺忘,再不然便是──

  死。

  「爹想殺你?!這怎可能?」裴成軒壓根不相信。

  「為了裴府,他有什麼事做不出來?」裴成雲冷笑。

  「你是爹的親生兒子,就算為了錢,爹又怎能下得了毒手?」他一直知道爹對自己比較疼愛,對大哥較為嚴厲,但他以為那是因為大哥是長子的緣故。

  「為何不能?虎終究會食子,因為我娘讓他失去最愛的女人,他恨娘,連帶也恨我,他逼瘋娘,又眼睜睜看著她氣絕身亡,而你娘李秀鳳也是幫兇。我不過是告訴他你娘偷人,他便氣憤難平動手殺了你娘,這是他們應得的下場,怨不了我。」

  「大哥……」

  「一出生便得到無盡寵愛的你能明白什麼都沒有的我是怎麼樣的感受嗎?我的爹甚至還想殺了我……」裴成雲眼裡的憤恨在瞥見易琴瑟的神情後轉為狼狽。

  最不堪、最不想讓琴瑟知道的事情,竟是自他口中說出,這是最大的痛苦,一擰眉,他轉身離開書房。

  裴成軒震驚得無法言語,過了一會兒,易琴瑟拿出那封信還給他。

  「二叔,你覺得我還該看這封信嗎?所有人心底都有傷,明明心還很痛,為何還要去撕碎對方好不容易癒合的痛楚?沒有人能知到底是誰錯的比較多,那麼,為何不能試著遺忘?畢竟揭開過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易琴瑟回到房裡,看見裴成雲坐在床上,表情頹然得教她萬分不捨。

  她走上前,蹲在他身前,握住他的雙手,「成雲,你別這樣,既然都已經過去,就不要再耿耿於懷了好嗎?也不會有人怪你的。」

  「妳是不是想知道我殺了爹還做了什麼?」不等她回答,裴成雲自顧自地接著說:「我為了趕成軒離開裴府,甚至還……」

  不想聽他說,她立刻摀住他的嘴,他專注凝視她好久。

  「怎麼了?」

  「以前也對妳做過。」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說對你的過去不會追問就不會問,你不要隨便告訴我害我失信好不好?」

  娘很愛爹,卻讓爹逼得發瘋,在他十歲的時候自盡,在母子相依的那段日子裡,他未曾見她笑過,因為爹收買長工,設計娘偷人,讓娘百口莫辯,結果他和爹一樣,最後也做了相同的事情,差點讓琴瑟死去。

  「妳真的不問?」既然都說了,乾脆一次說盡,無論琴瑟會有多恨他,他都會全部承受,這是他應得的報應。

  「我是易琴瑟,不是宣華容,我永遠都是你的妻子,你只要記得這點就夠了,至於以前的事情,我全忘了,就沒必要提醒我,反正我現在過得很快樂,除非你故意要讓我傷心。」

  厚實的掌心包住她小小的柔荑,他低聲傾訴:「爹恨我,恨到為了錢便要殺我……琴瑟,失去妳之後,我才知道真正愛我的人是妳,我也才明白我當初有多愚蠢,原諒我好嗎?」

  「你只要回答我,你愛我嗎?」

  「我只愛妳一個。」假如上蒼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對會傾盡所有的補償她,再不讓她傷心。

  易琴瑟沒有說會不會原諒,秋眸淺淺蕩漾一片柔情。

  無聲的淚水,頓時滑落裴成雲的臉龐。

  錯與不錯,誰能論定?

  對與不對,誰能肯定?

  若真心回頭也不被允許,那麼,天底下全是罪人了。

  ******

  半個月後,裴成軒再度來到易府。

  裴成雲看著他,「我一直在等你回來,那座裴府困了我二十八年,現在,這印章交給你,我相信你比我更懂得如何善用。」

  「你不是燒了裴府?」

  他冷笑一聲。「是啊,燒得很徹底,結果我又蓋了一座一模一樣的裴府,裴府確確實實困住我了,所以我絕不會再回去。」

  裴成軒接過印章,望著他大哥,然後默無一言的離開,他不曉得自己能說什麼,唯一清楚的是裴府的責任他必須一肩扛起。

  易琴瑟靠在丈夫身上,「不會捨不得嗎?」據說裴府富可敵國呢。

  「憑我的能力還建立不了第二個裴府嗎?除非我嚴重失職,要不妳不能趕我走,因為我打算在這裡工作一輩子了。」有她在的地方,才是他的歸屬。

  她笑望著他,「爹娘問我們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妳不是還在忙繡坊的事?」

  「拜你的繡線所賜,進度非常穩定,只要沒有人禍,我暫時不必擔心。上次姐姐回來,我沒能跟她多聊聊,我們去祥龍鎮看她好不好?」

  「我也要去!」不知從哪裡跑出來的易如煦,一手抓著爹、一手抓著娘,一點都不想被拋下。

  裴成雲抱起兒子。「傻煦兒,爹娘怎可能不帶你一塊去。」

  「太好了,那我們去看璇璣阿姨!」

  雖然不知爹娘最近發生什麼事,不過看見他們又露出笑容,他最高興了。

  他們一家三口,只花了一個時辰收拾行李,便朝著祥龍鎮出發。

  以往易璇璣總要他們在前往祥龍鎮前先寫信告知她,不過這回易琴瑟沒有提前通知,就是想給她這個大驚喜,哪知進入祥龍鎮,他們找間客棧用飯時,竟意外聽見更驚人的消息──原來姐姐早就和姐夫離緣了!

  青天霹靂的消息讓易琴瑟連飯也不吃,直奔司徒府想問清楚,府裡的人吃驚地看著他們三人,頓時手忙腳亂,更教人起疑。

  「我姐姐呢?」

  她沉下臉只問了這句,一名婢女立刻回答「竹林小館」,他們又匆匆趕至小館,才明白姐姐確實隱瞞離緣的事情。

  「姐,為什麼?」

  在她失憶之前,姐姐便嫁來司徒府,年年正月初十,姐夫都會陪姐姐一同回娘家,爹娘也曾到司徒府看過姐姐一回,並沒有發現異狀,他們都以為姐姐很幸福,卻不知她得為了養活自己而辛苦工作。

  易璇璣淡淡一笑,解釋道:「這也沒什麼,夫妻感情淡了,該分的時候自然會分。」對這件事,她始終看得很開,不恨不怨,默默接受。

  「如果覺得沒什麼,為何要隱瞞我們?」

  「我只是不希望你們替我擔心,反正現在我不也過得很好。琴瑟,別擔心,姐姐懂得照顧自己,這件事妳暫時別告訴爹娘,過陣子等我回去會親自跟他們說明,你們一家子難得來這裡就好好玩,別盡想我的事,知道嗎?」

  姐姐都這麼說了,易琴瑟只好暫時放下心。

  「琴瑟,妳就安心吧,我想妳姐姐自有安排。」裴成雲和她回客棧時,試著勸她。

  「我一直以為姐姐很幸福,可怎麼會……」原來姐妹倆的感情都不太順利。

  「世事難預料,很難想做什麼便能做什麼。好了,別把這事也攬在身上,結局已定,我們幫不了什麼忙。」他講求現實,不感情用事。

  「她到底是我親姐姐,我會擔心。」

  「擔心就能幫她解決?」

  易琴瑟搖搖頭。

  「這不就對了,擔心不能解決,倒不如放寬心,我想事情應當會有其他發展。」

  「都已經離緣,還能有什麼發展?」各自發展還差不多,或許她該開始幫姐姐物色對象了,姐姐那麼好,司徒蘭生不懂得珍惜,是他的損失。

  「總之,妳靜靜等,總會有消息吧。」裴成雲笑得莫測高深。

  「是嗎?」她聽得一頭霧水。「成雲,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有人為了妳姐姐倒是挺費心的。」

  「誰?」

  「天機不可洩漏。」他神秘的微笑反而挑起易琴瑟最大的好奇心。

  「成雲,我們是夫妻,要共患難的,你不能對我有所隱瞞。」

  「可是我們現在並不需要共患難,耐心一點吧。」他永遠都不會再讓她多受一點苦。

  「娘,我要吃糖葫蘆。」看著紅色的果子,易如煦口水都快流下來。

  裴成雲上前付錢,易琴瑟則是被熱鬧的鞭炮聲吸引過去,街道兩旁掛著一隻隻上面用金漆寫著喜字的紅色燈籠,喜氣洋洋。

  「請問是哪戶人家辦喜事?」

  「是西門府的鳳爺,他要迎娶單小姐為妻。」一名年輕人回答她的問題。

  「說起來最近我們祥龍鎮辦了不少喜事,上個月邵府、上官府接連兩門喜事,半個月前應爺也熱熱鬧鬧地辦了場不輸給上官府的婚禮,明年初春,傅老闆也要迎娶邵小姐了。」站在年輕人身邊的姑娘和他交談起來。

  「的確,我們祥龍鎮最近真是喜事連連!」

  裴成雲牽著兒子來到妻子身旁。「怎了?」

  「沒有,只是聽他們談論這裡最近的喜事。」雖然她有夫有子,不過在她的記憶裡,少了成親的記憶,這畢竟是姑娘的終身大事,心底難免有遺憾。

  裴成雲看了她一眼,「琴瑟,妳願意嫁給我嗎?」

  「我不是已經嫁給你了?」

  「妳記得經過嗎?」

  「當然不記得。」如果記得,他們現在應該不是這種情況,有時她不得不佩服老天爺的安排,或許讓她失憶真的是好的,至少在某些事情上,她有了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式,他們兩人才能有今天的幸福。

  「那妳願不願意再嫁給我一次?」

  「願意……」她眼眶內的淚水已開始凝聚。

  「既然妳同意,擇日不如撞日,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裴成雲願娶易琴瑟為妻,今生今世無論發生任何事絕不離棄。」他眸底滿是她即將要落淚卻又透出幾許歡喜的神情。

  她含笑開口,「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易琴瑟願嫁裴成雲為夫,今生今世無論發生任何事絕不離棄。」

  記得姐姐曾問她還想不想嫁,那時她對姐姐說不會再嫁給第二個男人,此生只要有煦兒便心滿意足。

  如今再嫁,嫁的是她原本的丈夫,這樣也不算說話不算話了吧。

  裴成雲俯首親吻妻子的唇,縱然四下全是人,可他們的目光焦點都被那場看起來頗為盛大的婚禮吸引住了,肯定沒有其他人注意到他們,只除了一旁邊吃糖葫蘆吃得開心邊看著他們的兒子外。

  「你上回說兒子用來教的,假如……是女兒呢?」望著剛新婚的丈夫,易琴瑟笑得很甜。

  裴成雲頓了一下,隨即領悟。「妳有身孕了?!」

  「是啊,托你的福。」

  「都有孕在身,怎麼還要出這趟遠門?走,我們快點回去告訴爹娘這個好消息。」裴成雲一手抓著兒子,一手攬過她的腰,眼角餘光發現她含笑的注視。「你直盯著我做什麼?」他欲護著妻子先回客棧,免得讓這波人潮給撞到。

  「以前你喊爹娘的時候,語氣總有點生硬,不過現在已經能很自然地稱呼他們,我很高興。」注視著丈夫終於打心底露出幸福的笑容,她此生無憾。

  轉過街角,就在他們要進入客棧時,有人喊住她——

  「前頭的那位姑娘,妳不是那個叫什麼樂器的……啊,琴瑟姑娘?」

  聽見樂器兩個字,易琴瑟覺得有幾分熟悉,轉過頭看,喊她的是名十分嬌艷的姑娘,記得有個人也曾這樣叫她,對方還有張很眼熟的臉龐,忽然,她想起來了,當年就是這名姑娘救了她和煦兒。

  「記得我嗎?是妳幫我取了名字的,我是傅瓔珞。」

  「傅姑娘,我當然記得妳。」若沒有傅瓔珞,現在也不會有煦兒,對這位姑娘,她相當感謝。

  「妳怎麼會來到祥龍鎮?」

  「來探望姐姐。」

  「真的?」傅瓔珞聽了十分驚喜。「那可要多留幾天!」

  「琴瑟有孕在身,我們必須趕回去。」什麼事情都比不上妻子如今的身體狀況,裴成雲這次才真正有為人父的感受。

  傅瓔珞打量裴成雲幾眼後笑道:「可惜我待會兒也要和夫婿出一趟遠門,要不然就能招待你們。」「活色春宮」出了第二集,她當然要跟著去取書,免得丈夫一不小心又忘記。「下次若有機會到祥龍鎮,記得要來「女兒紅酒館」,我一定會好好款待!」

  「多謝。」

  待傅瓔珞走遠,裴成雲便問:「她是誰?」

  「記得我曾跟你說我為了答謝一位姑娘的救命之恩而幫她取名嗎?她就是那位傅姑娘,是我和煦兒的救命恩人。」

  裴成雲點點頭,「那等孩子出世後,我們再來鄭重答謝,現在妳最好回家待著,別出門。」

  「嗯,好。」隔了一會兒,易琴瑟才真正明白丈夫的意思。「也就是說在孩子出世之前,我都不能出門是不是?」不會吧?她是繡坊的老闆,偶爾總要出門。

  「放心,為夫會代勞,妳只要乖乖在家裡安心待產。」所有的事情他會全權處理,相信爹娘也會同意他的作法。

  易琴瑟笑不出來了。「成雲,這太嚴重了,有些女人懷有身孕還不是得照樣工作?」十個月不准踏出家們一步,她會先悶壞。

  「她們是她們,妳是妳,我只曉得妳對我很重要,捨不得妳受一絲傷害。」

  「那乾脆要我一輩子不准離家一步吧。」

  「如果妳願意的話。」他不否認他是真有此打算。

  「那你也要陪我一輩子不許出門?」她就不相信他做得到。

  「好啊。」

  易琴瑟頓時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才說:「這十個月我會忍耐,不過等我生完孩子後,一定要讓我出門透氣。」能理解也許成雲對她還會有所不安,才會有這種念頭,她會試著讓他放心。

  裴成雲點頭同意,又附加一句:「一輩子不出門這件事,妳可以考慮看看。」

  考慮什麼?

  她才不會答應這種無聊的蠢事!

  「回家吧。」

  「是啊,我們要回家了。」

  往後,有琴瑟和孩子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這輩子真正屬於他的地方。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13:13

補遺一──醒悟

  樹下的鞋?!

  信上所寫的樹,裴成雲第一時間就想到京城郊外的那棵樹,那裡是容兒為了保護傳家之寶受傷的地方,看完信,他立刻趕去,果真找到一雙鞋子,不遠處便是懸崖,他想也不想拎著鞋子衝過去。

  迎面而來的風刮得他臉頰一陣刺痛,懸崖底下是一條激流,容兒真的跳下去了?!

  手裡抓著鞋子,直到這一刻,裴成雲才終於有種失去什麼的感受,又痛又酸、又苦又麻,胸口迴盪複雜又無法釐清的情緒,幾乎要淹沒他。

  他真的失去她了嗎?

  以為她會信守承諾,永遠不離開他,會一直陪在他身旁,因此他從不費心去瞭解她,甚至也鮮少關懷,卻在這一刻才明白真正愛他的人是她。

  唯有她會掛念他的安危、會注意他的喜好、會分辨他每個不同笑容下真正的情緒,也唯有她才能看穿他從來不曾快樂過。

  容兒、容兒……

  「大少爺,不可以!」始終跟著他的護衛,一把抱住他。

  「放手!」

  「大少爺!掉下去會沒命的。」

  「那就不要活了!」爹想要他的命,若不是他幸運,早就已經死去。此生做了最錯誤的事情便是利用了容兒,若失去她,他又何必活著?

  「大少爺,請您看仔細一點,這附近並沒有夫人的足跡,顯然夫人並沒有跳崖,夫人肯定沒有死!」

  裴成雲聞言,終於恢復了一點理智,注意到懸崖附近確實沒有任何足跡,容兒信中字字絕望,加上又留了鞋給他,他便認定她是想自盡,根本就忘了觀察是否有足跡。

  「夫人還活著,大少爺別做傻事。」

  容兒還活著?!

  「真的?」

  「小的不會騙大少爺,夫人肯定是離開了。」

  「那快派人出去找!一定要找到她,不許傷害她!」

  「是,大少爺。」

  心中懷有一絲希望,即使要將全國的土地全翻過一遍,他也非找到他的妻子不可,然而他的希冀最後仍是碎了。

  兩個月後有人說找到了宣華容的屍體。

  「真的是……她?」

  「是的,大少爺,屍體穿的是夫人的衣服,所以官府請您前去認屍。」

  認屍?認什麼屍?不!不可能,容兒絕不可能死,生性樂觀的人絕對不會自殺,她不可能會死。

  但最後他仍是前往一看,乍見那件容兒最愛的衣服,他有一瞬間確實差點站不住,直到跟著仵作檢驗屍體才確認不是容兒,他的容兒肯定還在人世。

  一定。

  每回都滿懷希望,相信必能找到人,怎料一次又一次的消息回報幾乎要摧毀他的信心,可他未曾放棄。

  一年後的某個夜裡,他突然起身衝出房間,望著天上圓月,橫亙在胸口的是如何都不能釋懷的痛──因為他想到他甚至不記得容兒的生辰。

  他只愛她啊,卻對她一點都不瞭解。

  你……有沒有愛過我?

  容兒,有,我只愛妳……

  為什麼妳不願回到我身邊?難道妳不曉得這世上我只剩下妳了嗎?

  是夜,他一把火燒了整座裴府。

  半夜驚醒的僕人嚇得驚叫不已,慌亂得不知所措。

  裴成雲舉高火把,狂吼:「你們統統走吧!」

  有關裴府的一切,他再也不想留著,這些早該成為灰燼。

  一夜大火,燒盡裴府的糾葛,除了庫房以外,其餘的全成了一堆餘燼殘骸。

  真諷刺!他爹畢生最想得到的,他不過一把火便徹底燒光。

  翌日清晨,裴府人去樓空。

  「我竟然連她的生辰都不清楚……」裴成雲跪在仍冒著白煙的裴府內,痛楚順著血液流竄全身。

  「因為你從沒有真正去瞭解過她,你根本不愛她。」裴成軒的聲音冷冷的響起。

  「我愛她……」只是他明白得太晚了,來不及告訴她。

  「如果你愛她,為什麼為了要趕我走而利用她?」直到一個月前,他才輾轉收到華容的信,趕回來時,裴府已經成為斷垣殘壁。

  「容兒永遠是我的妻子,你最好別對她存有妄想!」裴成雲警告他。

  「那就看誰先找到她。還有,我也非常想知道倘若華容知道是你害死親爹,不知會做何感想?」他終於找到劉管事,對方也就五一十告知真相。

  裴成軒說完,頭也不回的離去。

  之後,裴成雲將庫房內的錢給了僕人們,剩下的全部捐出去,既然他不要裴府的一切,自然要割捨得乾乾淨淨。

  花了漫長的時間,他重建一座新的裴府,名聲更盛以往,富可敵國。

  五年的空白,全由回想來支撐。

  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才一點一滴拼湊出他記憶中的容兒,有關她的個性、她的喜好以及她的神情,一旦想起來,他便刻在心版上,再也不敢忘。

  每一日他都覺得猶如一年般漫長,最初總是在惡夢中驚醒,後來終於習慣和惡夢為伍,才能過著稍微正常的日子。

  累了、倦了,便繼續依靠思念而活,這便是他的日子。

  這段日子,他的個性改變很多,賺錢變成他閒暇時的打發,最多的時間是拿來回想過去的點滴,對於容兒,他依然沒有放棄希望,只不過開出了各種條件,卻沒有一個人能帶回她的消息。

  但他堅信容兒必定還在某個地方等他。

  「主子,外頭有一位司徒公子求見。」

  「不見。」

  「可是那位公子說他有夫人的下落。」

  「請司徒公子進來。」

  婢女隨即將客人請至廳內。

  裴成雲不囉唆,開門見山便問:「你有我妻子的消息?」

  「不確定是不是你的妻子。」

  「那你還敢來?」

  「不來,裴公子不就少了一個希望?」司徒公子淡淡揚笑,氣定神閒。

  「說!」

  「易府的二小姐是我妻子的親妹妹,她五年前在京城郊外受傷,失去了之前的記憶,她的容貌和裴公子形容的妻子十分相似,右手臂也有個淡紅色的胎記,不過她有一子,兒子快五歲了,不知這位易小姐是否是裴公子欲尋的妻子?」

  心臟開始劇烈跳動,怦怦、怦怦……震盪的幅度終於讓裴成雲明白自己仍在呼吸,原來他還懂得呼吸。

  「她在哪裡?」

  「裴公子能給我什麼條件?」

  「你要什麼?」

  「我要「八味香子」。」

  「只要我能找到妻子,「八味香子」必定給你!」

  「那就先謝謝裴公子了。易小姐人在尋安城,我在祥龍鎮的司徒府等您的好消息。」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6 00:13:35

補遺二──轉變

  她發現成雲有明顯的轉變。

  最近他入睡的時候比較平靜了,不會像之前那樣因為惡夢驚醒過來,總要再三確定她是誰後才肯抱住她。

  面對親人,他已經能笑得很自然,有時一件小小的事情,他也會笑,就好比午後,她發現成雲站在一棵樹下注視鳥巢,一站就是兩刻鐘,動也不動,臉上還帶著笑容。

  「你在看什麼?」

  「妳瞧!那隻小鳥正在學飛,它的翅膀應該還沒長好,所以拍個幾下就掉回巢裡,很有趣吧?」

  她發現他確實是打心底認為這事很有趣,可是她怎麼一點也不覺得?

  「不有趣嗎?」

  「煦兒應該會覺得很有趣吧。」她說。

  「對了,我去找煦兒來看。」

  別人家的爹是怎麼當的,她不清楚,不過他們家的爹某些時候還挺依賴小孩,尤其他們父子倆玩在一塊的時候,經常小的領著大的四處破壞,有些受到波及不能工作的僕人都會來跟她抱怨,希望成雲別跟著孩子學壞。這令她相當為難,因為成雲和煦兒似乎很高興,所以她要僕人們睜隻眼閉只眼。

  親爹要殺害自己?這該是多麼痛的一件事,若是她,又會怎麼做?

  不……爹娘對她這麼好,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她不該胡思亂想,如今他們苦盡甘來終於嘗到幸福,她該好好珍惜而不是想那些無聊事。

  「琴瑟,我要帶煦兒上街買桂花釀,妳要不要一道去?」

  經過一番努力爭取後,只要有丈夫陪同,她才准許上街,多專制。

  「不必再買了,我讓小霜買了桂花回來,我可以自己釀。」吃喝玩樂,樣樣都不少,這對父子確實懂得享受人生,她也滿擔心兒子會變成紈褲子弟。

  「妳知道怎麼釀嗎?」容兒的桂花釀從沒成功過,不過他很愛喝,因為是她親手釀製的,她的心意勝過其他。

  「別小看我,刺繡那麼難的事情我都會了,這點小事我怎會做不來,你等著吧!」他的問題刺激了她的上進心。

  「可是娘,您連炒菜都炒不好。」易如煦小小聲地說。不是他想拆娘的台,而是做人要面對現實。「那我可以吃糖葫蘆嗎?」

  「可以。」裴成雲轉頭問:「妳要上街嗎?」

  「當然要!」開什麼玩笑,每天除了繡坊以外的地方都不能去,她真的快悶死了。

  一家三口攜手上街,母子倆一人一支糖葫蘆,有說有笑的他們不巧遇上唐老爺和他兒子。

  面對不喜歡的人,裴成雲的神情依然有著淡淡的不悅。

  「裴大少爺!」唐老爺一看見他,立刻上前打招呼。

  「不,我是裴管事。」

  「哎呀,我都知道您是京城裴府的大少爺了,還有什麼好不承認的?」

  「我確實沒有什麼好承認的,因為我確實不是那位裴大少爺。」

  「你不是裴成雲嗎?」

  「沒錯。」

  「那就是裴大少爺啦!」他應該不會認錯,對這張臉他依稀有點印象。

  「應該是同名同姓吧。唐老爺,不好意思,我們趕著回府,有機會再聊,告辭。」說完,裴成雲立刻牽著妻子和兒子離開。

  「爹,他說他不是那個裴成雲,該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絕不可能!」

  「那他為何不肯承認?」

  「笨!肯定是他想掩人耳目的作法,畢竟裴成雲的名聲很糟,誰會希望大肆宣傳?當然是能少幾個人知道就少幾個人,懂吧?」

  「爹,那我的名聲肯定很好,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唐紹明是你的兒子,哈哈哈!」

  「……」真是前輩子沒積陰德,才會生了麼笨的兒子。

  唉!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