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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湛露 -【餵食妖孽殿下(奸皇女相卷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1:03     標題: 湛露 -【餵食妖孽殿下(奸皇女相卷二)】《全文完》

湛露 - 餵食妖孽殿下(奸皇女相卷二)

令狐問君很煩惱,她被劫持到黑羽,
最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全,
而是不知道那個混世魔王又會鬧出什麼驚天大事,
果然,他不但深入險境親自救她離開,還陰險的擺了情敵一道,
可她還沒來得及發脾氣,他卻先狠狠教訓了她一頓,
而且明明是他自己先勾搭金城公主,
害人家看中他的美色慾與他共結秦晉之好,
她以師父的身份替他許婚也全是礙於情勢所逼,
他怎能因此遷怒她,甚至就這麼逮到機會吃了她?!
她簡直就比被迫獻祭的羔羊還慘,必須一再餵食那只飢餓的野獸,
兩人沒名沒分,她就已經失了清白不說,
最慘的是她還被聖皇要求幫他準備聯姻的事,
唉,相公要娶妻,娘子不是她,那她肚子裡那隻小傢伙該怎麼辦?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1:44

第一章  解脫之機

  時序進入十二月隆冬,金城倩覺得今年冬天特別冷,此刻站在黑羽驛站的暖屋中,四周窗戶緊閉,她甚至還未來得及脫下外出時穿上的那件厚裘,就覺得腳底向上一個勁兒的犯寒,手腳冰冷。

  整間屋子中,唯一能讓人感到春風般溫暖的,是對面那個男人臉上的微笑。

  聖懷璧--這個名字現在想讓人不如雷貫耳都不行了,自從他前次在公海上初試啼聲便擊敗了一朝三國中最驍勇善戰的黑羽定海之後,可說是震動海內,技驚四座。

  她找人去打聽聖懷璧的情況,但是得到的所有消息都和公海上那個指揮若定、詭計多端的聖懷璧截然不同。她也曾懷疑過,是否聖懷璧的身後另有高人指點,但是當聖懷璧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她的腦袋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了一下,甚至有些發懵。

  她認得他,記得他,都源於令狐問君那次到金城要錢。但她記憶中的他,只是令狐問君身邊一個沒沒無聞的侍衛,因為長得過於俊美而讓她印象深刻,又因為聽說他出自雀靈苑,而甚至動了心思想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那時,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會是個皇子,甚至是可以左右一朝三國動向的重要人物。

  當聖懷璧道出身份的那瞬間,她除了震驚之外,第一反應就是--要不要殺了他?

  在黑羽野心勃勃要吞併聖朝、侵略玉陽,一國獨大的時候,金城正是岌岌可危,自顧不暇的危機時刻,又被聖朝識破了自己要聯盟黑羽以求自保之事,留著他是天大的禍事。

  但是,他畢竟是聖朝的皇子,雖然只身前來,焉知這驛站周圍不會有聖朝的探子埋伏左右,萬一失手……

  見金城倩的眼波流動,神色陰晴不定,聖懷璧已經猜出她的心思,笑著問道:「公主殿下是在想該不該殺我滅口嗎?」

  她眼眸瞇起,手指不由自主的抓向桌上的茶碗。

  聖懷璧斜睨著她的動作,依舊微笑,「公主殿下這一碗若摔下去了,摔碎的可是金城國的大好江山啊。」

  金城倩的手一抖,立刻縮回手遠遠地離開桌邊。她背著手在屋中快走了幾步,然後立定問道:「四殿下來找我,是要以聖朝之勢壓我嗎?你現在可是黑羽恨得咬牙切齒的死對頭,倘若我把你交給黑羽……」

  「那金城就一點生機都沒有了。」他的笑容斂起,不退反進,走到她的面前,「公主殿下,恕我大膽猜測金城此次派您來到黑羽的本意,並不僅僅是為了與黑羽結盟,還想假借結盟,拖延黑羽吞併金城的時間,希望黑羽在與聖朝和玉陽之戰中將自己強大的力量消耗殆盡,沒有力氣再攻擊金城了,是不是?」

  她盯著他,只哼了一聲,「這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猜測。」

  「但卻合情合理。」聖懷璧迎視著她的眼,沒有閃躲或遲疑,只是堅定地直視著她,「金城在四國之中兵力最弱,但手握四國之錢脈,黑羽若想吞下聖朝或玉陽,絕非一戰即可,戰火連年,窮兵黷武,最怕的是什麼?就是手中沒有錢,但黑羽若先將攻擊的矛頭對準金城,另外兩國必奮力馳援,到時候他們一國對三國,分身乏術,疲於應付,非上策也。」

  「所以黑羽就算今日答應與金城結盟,也絕非真的不想吞併金城,只是同你們一樣在玩拖延戰術而已,但能拖多久呢?等到聖朝和玉陽不堪抵抗、潰不成軍,舉國投降之日,就是黑羽挾著重兵,調轉槍頭,直取金城之時!」

  金城倩聽得手心直冒冷汗,但臉上依舊冷笑連連,「好一番嚇死人的大道理,只可惜戰事風雲,變幻莫測,誰知道明日的情形又是如何?你這番巧言詭辯無非是想哄騙得我罷手離開而已。你們聖朝已經自顧不暇了,還敢伸手管金城之事?」

  「聖懷璧微揚起臉,那臉上的氣勢瞬間變得凜然強悍。「聖朝乃一朝三國之統帥,無論何時都管得起金城之事!更何況,日前在海上打敗黑羽的正是我聖朝,我們有什麼不敢說,不敢管,不敢做的?比如我,現在就敢只身前來黑羽,就是要取那黑羽定海的項上首級也非難事。金城舉國上下,卻只派公主一人來締結盟約,可見朝內無一勇士,無可用之人。」

  她聽得臉色鐵青,纖纖玉手用力捏著衣服的一角,似是恨不得把他捏死在手中。

  屋內一陣死寂,使得守在門外的侍衛忍不住偷偷伸頭進來探看,生怕屋中出了什麼事。

  「那……依你之見,金城該如何才能自保?」這句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從金城倩的齒縫中擠出。

  聖懷璧笑容重現,「我此次來見公主殿下,不就是要為您出謀劃策嗎?黑羽在聖朝和玉陽連吃兩場敗仗,已經失去先機,而聖朝和玉陽如今軍民氣勢正高,雖不敢說堅不可摧,但兩國已經重新締結了牢不可破的盟約,在此關鍵時刻,金城何必要做那明珠暗投的蠢人呢?與其與虎狼為鄰,不如伴蛟龍左右,只要三國聯手,又何懼黑羽?」

  金城倩沉吟著問:「玉陽已經和聖朝結盟了?有何憑證?」

  「我站在這裡,就是憑證!公主若是不信,可以去信詢問玉陽王,我們兩國結盟之事不像金城和黑羽,絕不會偷偷摸摸,再過不久,結盟詔書就會公告四國,但公主殿下若是那個時候再想入伙,哼,可就晚了。」

  「為何?」

  聖懷璧傲然說:「有誰會願意收留喪家之犬?」

  「放肆!」屋外的蘇怡再也聽不下去,忍不住挺身走進屋內,低聲喝道:「不管你是真皇子還是假皇子,在我們公主面前,一再羞辱我們金城,難道真當我們金城國是好欺負的嗎?」

  他鄙夷地看他一眼,「金城國若非好欺負,你們又何必跑到這裡來,紆尊降貴的搖尾乞憐?」

  蘇怡聞言更是氣得長劍出鞘,直指聖懷璧,卻被金城倩怒斥,「你才放肆!有本宮在此,你居然敢亮兵刃?四皇子豈是你可以冒犯的」

  聽她口氣大變,聖懷璧便知道自己已經攻破對方的心理防線,便悠然笑道:「多謝公主維護在下的安全,現在我們是否可以聊聊兩國的機密之事了?」

  金城倩凝視著他那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明知道他比黑羽王更加狡詐難測,但自己的心事樁樁件件都被對方料中,且句句都戳中了她的心坎,讓她不得不正視他說的話。

  其實她也很想知道,聖朝與黑羽兩強相爭,究竟誰會倒下?原本黑羽國有鎮海將軍黑羽定海是穩操勝券的,可誰也想不到聖朝居然會出了一個聖懷璧,屢敗敵軍。也許這真的是天意?天不亡聖朝,那其他人誰敢篤定聖朝一定會輸?

  「你我現在皆在黑羽,一句話說錯就會禍及兩國,我對殿下不得不防,殿下若想讓金城與聖朝結盟,必須給我一句確切的保證。」

  聖懷璧歪著頭想了想,「我又不是聖皇,公主對我本就不放心,我現在無論怎樣保證,你都會怕我日後反悔。不如這樣,你派一名使者去聖朝,與聖皇當面談結盟的事,我就做為人質,留在公主這邊,幾時談妥了盟約,幾時我再離開,絕不將公主和黑羽之事宣揚出去,如何?」

  金城倩聽得怔住,「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就不怕我扣下你的人,也不和聖朝結盟嗎?」

  「公主留住我的人其實並無大用,我不是皇儲,父皇隨時可以為了國家的利益而犧牲掉我。我留在這裡,只是為了讓公主安心。」

  金城倩秀眉顰蹙,「是嗎?我怎麼覺得你似是還有別的用意?聽你這口氣,難道這幾天都要跟著我了?」

  聖懷璧低頭看著自己這一身奇形怪狀的穿著,笑道:「我就住在街對面的客棧,公主若有事找我,當然可以隨時去客棧叫人。只是我遠離公主視線時,你豈能放心?就不怕我私下做些什麼不利於金城的事情嗎?」

  她哼了聲,「想不到聖朝的四殿下如此有膽色,竟然願意犧牲自己做人質。」她的一雙妙目在聖懷璧的臉上打了幾轉,忽然不知怎地,臉一紅,又故作掩飾地對站在旁邊的蘇怡說:「蘇大人,煩請你去一趟聖朝吧。」

  蘇怡驚得呆住了,「公主殿下,難道您真的信了此人的話?他到底是不是聖朝皇子還未可知,說不定是黑羽派來的細作,故意試探您的。」

  「當初在金城,我見過他跟隨在聖朝丞相令狐問君身邊,而且……」她說到這裡,嫣然一笑,「身為皇室中人,皇子的氣度豈是別人可以隨意模仿得來的?雖然他現在一身狼狽,但我信他所說的每一個字。」

  「看得出四殿下是個驕傲自負的人,卻也是個敢作敢當的大丈夫,當日海上奇計退強兵,如今隻身遊說我金城,若非膽識過人,智謀過人,怎能做出這樣一番轟轟烈烈的壯舉?我信他是聖朝四皇子,他救過聖朝,又幫過玉陽,如今……或許該是他出手救我金城的時候了。」

  她望著聖懷璧,輕聲說:「四殿下若想讓我金城安心,其實還有一個辦法,難道殿下沒想過嗎?」

  他心念電轉,望著她雙頰那一抹粉色,赫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只是笑道:「在下愚鈍,不知公主之意。」

  金城倩看了他半晌,幽幽一歎,對蘇怡吩咐,「把東邊那處廂房騰給四殿下住吧,另外幫他準備一身乾淨的衣物,不要和任何人說他的身份來歷,若走漏了風聲……格殺勿論!」

  令狐問君在黑羽被囚禁的第一晚是在黑羽素蘭院中度過的,早上起來尚未用早膳,黑羽素蘭已經興致勃勃的找了一堆衣裳首飾出來要幫她梳妝打扮。

  「嫂子,你看這只耳環怎麼樣?清新雅致,配你最好。」

  聽她大剌剌地叫著自己「嫂子」,令狐問君不得不耐起性子說她,「素蘭,不要這樣開我玩笑。我不是你的嫂子,讓外人聽到了容易誤會,到時候你哥就說不清了。」

  黑羽素蘭笑著擠擠眼睛,「說不定他心裡樂著呢,願意別人這樣誤會。」她一邊說著,一邊把那對耳環塞入她手中,「我這裡有幾身剛做好的衣服,給你換著穿,再配這耳環,絕對好看!」

  令狐問君笑道:「你還真是大方,這一對耳環可值不少銀子呢。你看我身無長物,連個回禮都沒有……」忽然她想起自己在玉陽時買下的那支銀簪,雖然當時因為聖懷璧吃醋而被扔到地上,但事後她心疼那東西畢竟是花了銀子買的,還是悄悄撿了回來,放在身上,這時候正好拿出來轉贈給素蘭。「我這裡就這麼一根銀簪子,是我不久前在玉陽買的,也不值幾個錢,你若不嫌棄,就算是姊姊的回禮了。」

  黑羽素蘭也不客氣,接過銀簪就插在頭上,笑道:「走,子晨姊,我幫你梳一個漂亮的髮式,再換上這身衣服,保準我哥看得都移不開眼!」

  令狐問君被她的一番熱情感染,心中又不免慚愧。她是被黑羽定海抓到這裡來的,她知道他扣押自己不交給黑羽王的原因,除了為了保住她一命之外,必然還有想引誘聖懷璧出手救人,好趁機抓捕他的意思。

  她不知道聖懷璧現在人在哪裡,但是以她對他的瞭解,必定不會坐視她被扣在黑羽定海手中,只怕他現在已經在調兵遣將的想辦法救她了。

  如何能把自己尚且平安的消息傳達出去呢?原本四國之中都有各自的使節駐守,但是自從黑羽和聖朝開戰,原本駐留在黑羽的聖朝使者就已經被她調回國內。黑羽國中,哪裡還有聖朝的人可以傳遞消息?

  忽然間她想起了雀靈苑。聖朝的雀靈苑,男子的教坊,聖懷璧手中的細作營。之前曾聽聖懷璧說過,在玉陽也有雀靈苑的人,那麼說不定黑羽也有?

  想到這裡,她看似無意地問道:「你們黑羽尚武,與聖朝的習俗頗多不同,但婚姻大事總是也要經長輩允可吧?」

  「是啊,不過子晨姊也知道我爹已經去世,我娘又不大管家事,族內大小事情都要問過我哥的,所以,你就不要怕你的婚事會被反對了。」黑羽素蘭誤會了她的意思,笑嘻嘻地一邊幫她梳頭,一邊寬慰她。

  令狐問君靜靜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慢條斯理地說:「我們聖朝好男風,自聖皇而下,許多名門貴族都會豢養男寵,夫人們在府中反而失了寵,黑羽人不會這樣吧?」

  黑羽素蘭笑道:「我們黑羽人最討厭娘娘腔的男人了,男寵?哼,女人就夠美了,要好看的男人做什麼,男人就該有男人的陽剛之氣,扭扭捏捏的像什麼樣子」說到這裡,她的手卻一停,「哦,你不說我差點忘了,去年燈會上,我見過兵部侍郎秦大人的兒子摟著一個漂亮男人躲在街角親嘴,噁心死了。」

  「哦?是嗎?這在黑羽可真是少見,秦大人難道就不管管兒子嗎?」令狐問君故作訝異道。

  「秦家公子如果不把那男人帶回家去,秦大人豈會知道?那天秦公子看到我時一臉尷尬,臉漲得通紅,倒是那個漂亮男人還很泰然自若,秦公子特意跑來囑咐我,不要將此事告訴他人。哼,誰有空管他的閒事。」

  令狐問君笑道:「只怕那男人也不是什麼身家清白的人。」

  「誰知道呢,只是我看那男人一派的落落大方,一點也不覺得和男人親嘴有什麼丟臉的。哼,我們黑羽哪有這麼不要臉的男人,沒準也是從聖朝來的。」

  說話間,她已經幫她重新梳好了頭。

  見門外丫鬟捧著食盤站著,她便交代道:「今天我不在屋裡用飯了,我要去娘那邊吃飯,和我娘說一聲,今天還多了一位君姊姊。」

  令狐問君急忙阻攔,「這怎麼行?我是外人,還是將軍扣押的犯人……」

  「少和我說這些,我娘也認得你的,你走了之後,她還問了你好幾次,現在你既然已經回來了,總要去給她先請個安吧。」

  黑羽素蘭不由分說就將她拉去黑羽老夫人的跨院。

  黑羽定海的母親蕭氏是個很溫良賢淑的人,從不與人交惡,只喜歡和親朋子女說話聊天,家中的大事都交給丈夫和兒子掌管,對女兒尤其疼愛。

  她一早見女兒拉著一個女孩兒跑進來,驚奇的笑著說:「這丫頭,怎麼一早起就瘋瘋癲癲的,你拉著的這是誰啊?這麼標緻的姑娘。」

  黑羽素蘭笑著把令狐問君推到母親面前,「娘難道認不出人來了?您仔細瞧瞧,前不久您不是還問過她嗎?」

  蕭氏湊近看了好一陣,突然又驚又喜地說:「哎呀,這不是子晨嗎?」

  她握住令狐問君的手一陣摩挲,感慨道:「哎呀,丫頭都長大了,看上去比以前穩重多了。你這一年去哪兒了?」

  令狐問君自幼便沒了母愛,父愛更談不上,少有長輩和自己這樣親近,驟然被那雙溫暖的手握著自己,不知怎地,眼中一片濕熱,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上說:「子晨拜見老夫人,讓您惦念真是子晨的不是,我其實是聖朝人,這一年回家去了。」

  「聖朝人?」蕭氏明顯愣住,「我還以為你是……」但很快她就笑了,「哎,是哪國人有什麼重要的,咱們一朝三國的人本來就應該是一家人,只可惜大王現在不是這麼想的,不久前定海帶著兵馬和你們聖朝打仗,讓你失望了吧?」

  令狐問君低著頭回答,「將軍也有他的不得已,他身為一國首將,豈能不尊大王之命?這天下疆土,分分合合,本也是尋常之事。」

  蕭氏歎道:「唉,有什麼尋常的,為了一個人的野心,要耗費多少財力物力不說,一場仗要死成千上萬人,別人的命都不是命了?別人的爹娘難道就不會心疼自己的兒子了……」

  「兒子給娘請安!」黑羽定海一早來請安,竟見到令狐問君也在這裡,不禁大為不悅,再聽到母親的話,更是震怒,草草請安之後便提醒,「娘這些話以後還是不要亂說了,以免給家裡招來禍事。」

  蕭氏對兒子向來順從,聽了兒子這番嚴厲的口氣,只得輕聲說:「娘知道了,但是你也要記得,你在外面打仗,娘在家有多牽腸掛肚啊,好歹我把你一次次盼回來了,但那些盼不回子女的父母,你可知道都是什麼樣的心情?」

  「黑羽人,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是無上的光榮,他們的父母也該同感榮耀!」黑羽定海板著臉看向妹妹,「素蘭,又是你瞎胡鬧,我怎麼囑咐你的?讓你替我盯著人,你倒盡把人往外帶?」

  「不過是在自己的家裡,又不是出府,有什麼大不了的?」黑羽素蘭撇撇嘴,做了個鬼臉,「我這不是在幫你的忙嗎?你這麼大年紀了還不娶老婆,好不容易有個做我嫂子的人來了,我不幫你拉著點人家,萬一再跑了,沒準你就要打一輩子光棍兒了!」

  黑羽定海冷笑道:「嫂子?你倒問問人家,希罕嗎?有得是那王孫公子追著你這位子晨姊,我們這種寒門小戶,她可不會看上眼的。」

  「瞎說!子晨姊才不是那嫌貧愛富的人,是不是?」黑羽素蘭前半句話是對自己哥哥說的,後半句話則是衝著令狐問君說的。

  可她聽了卻是內心五味雜陳,垂著頭輕輕一歎。

  蕭氏笑了,嗔怪道:「素蘭,哪有這樣當面問人家願不願意的,這種事,總要雙方長輩商量過才行。改天讓子晨把八字拿來,我去叫人合一合,如果八字合適,我們這邊就派人去聖朝和她父母長輩商量商量,這才是正經的辦事兒。」

  黑羽素蘭嬌笑著撲進母親的懷裡,「娘,原來您也願意子晨姊姊做我的嫂子啊!」

  「子晨這孩子我第一眼看著就喜歡,和咱們家也算是有緣分,你哥對那些大家閨秀向來不看一眼,只怕是命中注定和這丫頭被月老繫了紅線。若真是天意,我就做個主,成全了他們。」

  聽到蕭氏這樣真心熱忱地要幫自己和黑羽定海撮合,令狐問君不忍心讓對方再一廂情願下去,便開口道:「多謝老夫人如此抬愛子晨,只可惜我父母都已經去世,父親也在去世之前便為我訂了親了。」

  「訂了親了?」

  屋裡的兩個女人都是一怔,只有黑羽定海站在一旁冷笑不語。

  黑羽素蘭訝異道:「子晨姊,怎麼都沒聽你說過,夫家是誰?比得上我哥嗎?既然父母都已經不在了,你現在人在黑羽,聖朝的婚事可以不作數的。」

  「我已經向天起誓過了,怎麼可以不作數?」令狐問君將目光移到黑羽定海的臉上,「我雖不是多了不起的小女子,但也知道一諾千金的道理,別人怎樣我不知道,但我自小讀過這三句話: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他瞪著她,冷笑著從牙縫裡擠出話來,「素蘭,娘,你們聽聽,人家把咱們當成什麼了?」

  黑羽素蘭雖然聽著一頭霧水,但還是本能地打著圓場笑道:「好了好了,你把子晨姊抓來,又把人關到書房裡,這哪裡是要娶老婆,連待客之道都算不上,也難怪人家不樂意了。」

  蕭氏聽得更是一頭霧水,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定海把人家關起來了?」

  這筆糊塗帳黑羽定海也不想再算下去了,他盯著令狐問君說:「跟我出來!」

  「哥,你別欺負人家。」

  黑羽素蘭不放心,想跟出去,但令狐問君拍拍她的肩膀,對她搖搖頭。

  令狐問君走到院外的那棵槐樹下,秋去冬來,樹葉已落了八成,四周的景色蕭瑟,人心也不免蒼涼。

  她一眼看到黑羽定海那頎長堅毅的黑衣背影時,心中便是這樣的一片蒼涼。

  曾經如手足一般相親,如今卻是敵對雙方,而且這敵對的立場,只怕終此一生都不會改變了。

  「將軍要和我說什麼?」她主動開口。

  黑羽定海側過身,眼睛卻沒有看著她,「我剛剛得到消息,聖朝發生了內亂。」

  令狐問君聞言一震,盯著他的臉,想從他臉上看出這消息的真假。

  他看向她,「你必然不信我的話,不過也無妨,隨你自己要不要相信。據說內亂發生在皇宮,與聖皇和太子有關,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看你就算回到聖朝去,也不可能力挽狂瀾,甚至有可能會被牽扯其中。你說我對大王愚忠,現在輪到我要勸你一句,不要太愚忠。」

  她沉吟良久,最後莞爾一笑,「將軍突然和我說這件事,聽上去像個笑話。我不能因為將軍的三言兩句就改弦更張,另投別主。不過我猜將軍和我說的這件事,就算是確有其事,將軍本也不會立刻告訴我。您來和我說的目的,其實是想從我這裡探出些口風來,看我知道多少內情。」

  黑羽定海哼聲道:「不要自作聰明,你現在是階下囚,能不能保得住這條小命還說不准呢!我勸你還是審時度勢,早早想明白了為好,那個聖懷璧,終歸只是個四皇子,太子和聖皇之間無論誰輸誰贏,那把椅子都輪不到他來坐。」

  令狐問君赫然心驚肉跳地看著他。聽他這口氣,難道他已經識破了聖懷璧的身份?

  他望著她眼中的驚詫,沒有多做解釋,而是繼續說:「你這個丞相是改朝換代時最先會被開刀砍頭的,我聽說你和太子素來不和,他若逼宮成功,豈能再容得了你?」

  「是啊,天下之大,原來竟無我立足之地。」她似是自嘲地慨歎,雙眼睛亮地看著他,「將軍,但您剛才是怎麼說的?黑羽人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是無上的光榮,而聖朝人其實也有這樣的志氣,將軍不信嗎?若今日易地而處,我來勸降將軍,您是會趕我走還是會接受我的好意?」

  黑羽定海氣惱地看著她,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就從沒有見過像你這樣執迷不悟的傻子!」

  她悠悠笑道:「多謝誇獎,將軍與我原本是同一種人,像我們這樣的人,只怕下場都不會太好。將軍若幾時想通了,就請直接把我交給黑羽王吧,我也怕將軍左右為難,更怕我會牽累將軍一家,老夫人和素蘭都待我極好,若禍及她們,我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心安。」

  「不勞你費心惦念!你的生死,我會安排好的!」

  黑羽定海盛怒之下拂袖而去,躲在遠處偷看的黑羽素蘭見他走遠,才蹦蹦跳跳地跑出來,問道:「子晨姊,你和我哥說了什麼?他的臉色這樣難看,該不會是你當面拒婚傷到他的面子了吧?」

  令狐問君並未立刻響應,她的心中已經被巨大的疑雲籠罩--剛剛黑羽定海說聖朝內亂之事,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他用來亂她心智的計謀?

  明明離開聖朝的時候,朝內一切安好,怎麼會突然發生內亂?太子就算是對聖懷璧心存不滿,甚至是心生殺機,也不至於在這個時候與聖皇為難,畢竟他是正牌皇儲,還指望著聖皇傳位於他呢!而且聖皇對於太子的日後並未做出明確的安排,也不會輕易和太子起爭端……

  然而不知道情況的她終究只能憑空猜測和推斷,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插翅回到聖朝去看個究竟,如今左右竟沒有一人可以幫她的忙,怎能不讓她心急如焚?

  忽然她看著身邊的黑羽素蘭,悄聲問道:「素蘭,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什麼?你說。」她答應得很是爽快。

  令狐問君將自己手上那枚金色的指套摘下,放到她的手中,「想辦法,幫我把這指套送出去。」

  黑羽素蘭一見她的斷指,驚駭得尖叫一聲,這一天一夜兩人相處時,她從未留意到她的斷指。「子晨姊!你,你,你……這是怎麼回事?這是誰幹的?」

  「是我家的仇人。」令狐問君咬著唇瓣,鋌而走險地將計劃說出,「這事已經過去了,你不用為我傷心難過,只是我被將軍抓到這裡之後,與家人失去了聯絡,家人只怕是發瘋了的在到處找我,這指套就算是我的信物,你能不能想辦法把它送到我家人的手裡?」

  「可是……」黑羽素蘭猶豫著,兄長對她的警告她並沒有忘記,倘若只是盯著令狐問君,對她來說一點問題也沒有,但現在要她私自傳遞物品出去,她不禁有些遲疑。這樣算是通敵了吧?

  見她如此猶豫不決,遲遲沒有答應,令狐問君哀求道:「好妹妹,你放心,我並不會害你們家的。可若將軍一直把我留在這裡,那才真的是對你們一家不利,我並無意逃走,只是想讓家人知道我還平安,你只要把我的信物送過去,一個字都不用多說的。」

  黑羽素蘭看著她那少了一截的無名指,心裡陣陣酸楚傷心,想她和自己一樣是花樣少女,卻不知為何遭此橫禍,從此這個人也算不得圓滿了,雖然不知她為何會被哥哥關押,但也看得出她眼中的急切和誠心實意絕非有假。再三思量之後,她又問:「真的只是送這個指套?我不用說你在哪裡?」

  「不用。」

  她深吸一口氣,「好吧,你想讓我送到哪裡去?」

  令狐問君悄聲交代,「送到都城的驛站中,那裡若是還有留守的聖朝官員,就將指套交給對方,什麼都不用說就行了。倘若沒有聖朝人在那裡……那此事就作罷,只當我沒有說過。」

  黑羽素蘭將指套捏緊在手心,一頓足,道。「好!這事兒我給你辦妥就是了!你等著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2:04

第二章  指套隱藏的訊息

  金城倩在驛站裡等了三天,黑羽王一直沒有給她消息,對於兩國是否結盟之事,原本就信心不足的她更加開始心裡打鼓。反觀自稱要留在這裡做人質的聖懷璧,倒比她沉穩淡定得多,每天只在小院裡閒轉上幾圈,甚至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

  棋盤,約她下棋。

  下棋是最需要冷靜的,但她現在怎麼可能沉得下心緒?

  「四殿下是胸有成竹了吧?」她沒好氣地說,「四殿下大概早算準了黑羽王不會答應和金城結盟的。」

  「這也未必。」聖懷璧自己分飾黑白雙方,一邊下棋,一邊漫條斯理地回道。「黑羽王若是全無結盟之意,早就把你哄回國了,現在這樣留著你,可見他也在給自己留後路。」

  「怎麼說?」金城倩被勾起了興致。

  「黑羽王雄心勃勃,本想一舉擊潰聖朝軍隊後,連吞聖朝、玉陽兩國,然後揮軍直逼金城,沒想到碰到我,黑羽定海連輸兩仗,黑羽軍心勢必受到打擊,對於何時能攻下三國,黑羽王想必心中也沒了定期。這時候金城來找他們談結盟,就算他們心裡看不上,還是要考慮考慮的,畢竟多一個盟友好過多一個對手,但……」他抬起臉笑道。「對黑羽來說,你們這個盟友,實力遠不如他們,隨時可以滅掉,他們只是把最容易吃的一塊肉,留到最後而已。打仗,先撿骨頭啃,這是黑羽人的一貫作風。」

  金城倩臉色難看地冷笑一聲,「說得好像你是黑羽王肚子裡的蛔蟲似的。」

  聖懷璧不理她的嘲笑,又落一子,「我猜,這一兩日內,黑羽王就會傳召你入宮談結盟之事了,公主心中最好早做定奪,到底是結盟黑羽,還是聖朝。」

  「若真如你所料,我自然要先聽聽黑羽王的條件才好決定。」

  「聽公主這句話的意思……似乎是並沒有派遣使者去聖朝吧?」他忽然目光如炬地盯著她,「那我留在此地也無意義,還是趁早告辭的好。」

  「慢著!」金城倩喝道。「你既然敢來,便該知道這裡也不是讓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她一言方畢,小院內便有四五名便裝侍衛出現,橫眉豎目地將他圍在當中。

  聖懷璧輕蔑地一笑,「怎麼,就憑這幾人就想留住我嗎?我既然敢來,自然是料準了我能全身而退,但我再提醒公主一句,今天您若決定與我翻臉,就是斷了和聖朝的最後一絲生機,後果如何,你承擔得起嗎?」

  金城倩情緒複雜地咬緊銀牙,暗忖。對於聖懷璧這個人,她知道自己殺不得,但也放不得,留在身邊是出於情勢所迫,此刻若讓他走了,更是後患無窮。

  就在她正為難之際,忽聽得院外有人大聲說道。「這位姑娘,這驛站被我家主人包了,請不要再進去了。」

  接著一個清脆響亮的女子聲音在院外響起,「笑話!這是驛站,又不是客棧,你家主人是誰?好大的手筆和氣派啊,我倒要見識見識。或者你不讓我見也成,我只問驛站的驛丞一句話,這驛站中還有沒有聖朝人?」

  院內劍拔弩張的兩邊人聽得這女孩兒的問話都是一驚,金城倩對手下使了個眼色,那幾名侍衛便收劍入鞘,退到一邊去了。

  聖懷璧踱步到小院門邊,揚聲問。「誰找聖朝人啊?這裡可是咱們黑羽的驛站,聖朝那群膽小鬼,哪裡敢住到這裡來。」

  一道紅影旋風般地出現在院門旁,來人正是黑羽素蘭。她一眼對上聖懷璧那張精緻如畫的臉,竟不由自主地看愣了。

  「你……」她在黑羽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男人,一時恍惚,還以為看到一張真人大小的美人圖在自己眼前,但她來時本就警覺忐忑,恍惚了一下之後便立刻清醒過來,問道。「你不是黑羽人,為何要裝成黑羽人?」

  聖懷璧知道對方是個極為警覺的人,而自己又看實學不來黑羽人說話的口音,便笑看說。「姑娘是個聰明人,我雖然是外鄉來的,但也把黑羽當自己家了,再過幾年必然能說得一口流利的黑羽官話。」

  「哼,誰有工夫聽你閒扯。」黑羽素蘭推開他,看到院內站看的金城倩和幾名殺氣騰騰的侍衛,並無驚訝或懼色,只是依舊問著,「現在這驛站中好像就住看你們這一千人二我不管你們是誰,我只問這裡有沒有聖朝人?」

  「姑娘問聖朝人做什麼?該不會要抓去坐大牢吧?」聖懷璧笑著湊到她身邊,「眼下正是兩國交兵之際,有幾個聖朝人還敢待在黑羽的都城裡?」

  「這麼說就是沒有縷?」她展顏一笑,吐了口長氣,「也好,這樣我回去交差就兩邊都不得罪了。」

  她轉過身時,頭上的銀簪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正好射進聖懷璧的眼中。

  他素來眼尖,一眼看到那銀簪很是眼熟,不禁失聲叫道。「姑娘且慢,這銀簪請問是姑娘從何處得來的?」

  黑羽素蘭雖然覺得他的問題有點奇怪,但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就實話實說。「是我一位姊姊送的,你若是想要,可就要去玉陽買了。」

  玉陽?聖懷璧欣喜若狂卻不動聲色,只是攔住她的去路,追問。「這位送你替子的姊姊,可是托你來打聽驛站中是否有聖朝人的那一位?」

  她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是有人托我來打聽的?」

  聖懷璧的心頭怦怦直跳,他直勾勾地看著她,試探地問。「姑娘……認得咱們黑羽赫赫有名的大將軍黑羽定海嗎?」

  聽他問到自己的兄長,黑羽素蘭便驕傲地揚頭道。「那是我哥哥。」

  他立刻心下瞭然,但仍不動聲色地又問。「姑娘找聖朝人做什麼?難道是要替人捎話?我近日正好做買賣要去聖朝一趟,可以幫姑娘轉達。」

  「不必了。」她終究還是不放心他,猶豫了一下,說。「我本來只是受人之托來轉送一件東西的,既然這裡沒有聖朝人就算了。」

  聖懷璧急問。「那東西……可否給我看看?說不定我認得。」

  黑羽素蘭笑了,攤開掌心在他面前一晃,「這東西你怎麼會認得,你只怕能認得的是這塊金子吧!」

  他的雙眼盯在那金光燦燦的指套上,嘴角笑容綻放,道。「還真是個希罕物,在下眼拙,果然不認得。」

  確定令狐問君的位置了!她果然是在黑羽定海的手上,而且看情況,應該還沒有關進大牢,極有可能在黑羽定海的府中。雖然將軍府肯定也守衛森嚴,但是比起重重把守的天牢大獄,要從他府中救人總是容易一些。

  問君,你再等我幾日,我們就可以團圓了。

  令狐問君在將軍府中憂心如焚地等著黑羽素蘭的消息,既怕她替自己傳話的舉動被黑羽定海發現,又怕她這一趟白跑,因為自己也不知道聖朝的援兵是否已經到了黑羽,更不知道他們若是來了,會躲在哪裡。

  驛站這個地方其實並非最適合的藏身之地,甚至是最不可能的地方,但她又不可能到處去找,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的試試看,希望在那裡會有一絲希望。

  好不容易等到正午之後,黑羽素蘭回來了,令狐問君從她的臉上看到的是一片遺憾,心中頓時失望至極。

  黑羽素蘭語帶歉意地說。「真不好意思,子晨姊,那邊果然已經沒有聖朝人了,所以你讓我幫你捎的信也沒有辦法送出去。」

  令狐問君反過來安慰她,「沒什麼,謝謝妹妹為我辛苦走這一趟了。」她想了想又問道。「那驛站中現在只怕已經空了吧?」

  「差不多,原本人多的時候,裡面能容納下百多個人的,現在大概就有一、二十人在。」

  「這時候還有在驛站停留的人?想來是黑羽各郡縣的驛使?」她不放棄任何一個得到情報的可能。

  黑羽素蘭歪看頭回憶道。「看那些人的樣子和說話的口音,不像是黑羽人,那個長得特別漂亮的男人也說自己的確不是黑羽人,另一個看上去有點盛氣凌人的美女穿著很是講究,在黑羽的貴族中都極為少見,不知道他們的身份是什麼人,不過我怎麼覺得那個姑娘有點眼熟呢?」

  「長得漂亮的男人,還有美女?」令狐問君疑惑地問。「這麼說來,這些人不僅有錢,還很年輕啊?」

  黑羽素蘭笑道。「是啊,我在咱們黑羽還沒有見過那麼好看的男人呢,還有一張巧嘴,說話客氣又耐聽,上次我和你說的那個和秦公子一起親嘴的漂亮男人,和他一比,眉字之間的風流勁是有幾分相似,但是……」她搜索枯腸了老半天後才笑說。「總覺得不如他有味道。」

  令狐問君的胸口怦怦直跳,心中雖然有了一絲猜測,卻又不敢確認,只陪看笑道。「這小妮子,聽你這樣一說,倒像是動了春心!只可惜我出不去,見不到你說的那等美男子……你和他都聊了什麼啊?沒問問他是哪裡來的?」

  「什麼動了春心?」她紅著臉啐了聲,「我可是替你去辦事的,你倒來調笑我。我哪裡敢在那裡停留,萬一被人認出我來,回頭告到哥哥那裡去,我不就要被罵了?其實也就和那人說了兩句話而已。

  「對了,這人好有意思,看到我的銀簪問我是從哪裡買的,我說是一位姊姊送的,他又問送我簪子的姊姊是不是就是托我來打聽聖朝人的那一位。你說,他是不是個神算子?還是他原本認得你?我給他看了一眼你那個指套,他又笑看說這是個希罕物,可惜他不認得。」

  一股巨大的驚喜和擔憂同時衝擊著令狐問君的胸腔--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她努力讓自己的神情維持平淡,恬靜地笑道。「一個和你萍水相逢的過路人,怎麼可能會認得我,這人大概是個走南闖北、善於察言觀色的生意人,所以能猜出幾分你的心思。要不然……就是他也看上你了,所以故意和你親近搭訕。」

  一聽她打趣自己,黑羽素蘭的臉更紅了,將那指套塞到她手上,嬌聲說道。「不和你說了,子晨姊真壞。」

  那原本冰涼的指套已經被黑羽素蘭悟得熱呼呼的,令狐問君一邊將指套戴回,腦中一邊飛快思索著。

  聖懷璧那個瘋子,真的跑到黑羽國來了,為了不引起黑羽定海的注意,他必然不會帶著大隊人馬來。可是現在黑羽國上下都恨不得生吃他的肉,要是知道他現在人就在黑羽,還能有他的活路?這傢伙躲到哪兒不好,去驛站做什麼?

  而那個看上去很有錢的美女又是誰?該不會是……

  心亂如麻,她繞看窗口轉了一圈,外面的陽光燦爛,卻有一道詭異的銀色光芒在犀簷之後閃爍了幾下,她赫然一驚--這必然是黑羽定海安排在屋外負責監視和暗殺的侍衛……倘若聖懷璧在看到那個指套之後決定來救她,在全無防範之下,這四周不知藏了多少把的弓箭將會亂箭齊發……

  她越想越心驚,急忙跑出房間,看到黑羽素蘭正在和一個丫鬟說話,她的心思轉動著,走到她身邊柔聲問。「素蘭,將軍這幾年在朝中還算穩健吧?」

  黑羽素蘭回頭答話,「大王對我哥當然是沒話說,但是你應該也知道長樂侯那個老傢伙一直嫉妒我哥的地位,前年不是還讓他兒子和我哥在大王面前比武嗎?本想讓我哥出醜,結果反被我哥打了個鼻青臉腫。哼,真是自不量力!」

  令狐問君篷眉道。「那……這次將軍出征失利,只怕長樂侯要在陛下面前說將軍不少壞話了。」

  她撇著嘴說。「他那樣的小人,什麼時候少說過我哥的壞話了。」

  又和她東拉西扯了幾句之後,令狐問君忽然揚聲問。「素蘭,你這兩日還會去王宮看望王后娘娘嗎?」

  黑羽素蘭答道。「聽說王后這兩天有點不太舒服,我今天晚些時候會去看她。怎麼了,子晨姊要和我一起去嗎?」

  令狐問君苦笑,「我怎麼可能出得了這個院子,只是你記得見了王后,千萬不要和她提起我就是了。」

  雖不明所以,她仍笑著應道。「好,我記住了。」

  轉身回房,令狐問君眼角的餘光俏悄捕捉著周圍的動靜。那些暗中監視她們的人,應該聽到她們剛才的對話了吧?

  黑羽定海聽到手下的回報後,在心中暗暗思付一令狐問君終於忍不住要開始行動了嗎?她詢問素蘭入宮時間,其實就是在給自己的計劃掐算時間而已。但是她必然知道自己也派了人看守她,她能用什麼樣的脫身之計避開這些耳目?

  他冷冷地下令,「給我盯死這院子內外的動靜,無論是有人潛入,還是有人潛出,就地拿下!絕不能放走一個!」

  素蘭入宮的時候正是傍晚時分,她笑咪咪地說,這個時候去正好能和王后討一頓晚飯,可見她和王后的關係極為密切。她又抱歉地說,只可惜不能帶她同去……令狐問君笑著搖搖頭,送她出了小院。

  待黑羽素蘭走遠,她就立刻回到屋裡,迅速地在衣服外面套了一件深色外衣,這外衣是她在黑羽素蘭出門前從衣櫃中找出來的,雖然只是深藍色,但是好在這樣的衣服存夜色中已足以掩護,不會引人注意。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天色已經逐漸昏暗,她將衣服套好後,站在已經打開一條縫隙的窗後,借助一根枯枝,將早早藏好的石子用力射出--

  躲在對面屋簷下的侍衛驟然被射中,以為有敵人來襲,騰身一躍而出。

  「怎麼回事?」她在自己的窗戶腳下又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

  被射中的那人顯然極為警惕,遙遙做了個手勢,於是窗下這人不再說話了。

  果然,這裡是裡三層外三層地藏了好幾圈人馬,黑羽定海為了困住她還真是費盡心思啊。

  她將屋中燭台上的蠟燭拿下來,用剪刀剪掉一截,把剪掉的部分悄悄點燃,小心的用身子遮掩住光亮,接看走到另一扇窗邊,同時向不同的幾個方向射出四五顆石子,她就在兩個人影驟然閃現的瞬間將蠟燭從窗戶中丟了出去,那蠟燭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半圈,落到乾枯的樹上,先點燃了殘掛的幾片樹葉,然後又開始引燃樹枝。

  「快去通報將軍,有人縱火!」

  她聽到有人低聲說話,而她同時將屋內的兩把凳子從窗戶砸了出去,緊接著團身追著凳子一掠而出。

  「小心!」埋伏的侍衛被她先前試探性的進攻打亂了陣腳,當凳子飛出來時抽刀去擋,砍碎了凳子之後,她已經竄到那人的面前,那人只覺得眼前一花,接看就失去了意識。

  其他人看到這邊有情況,立刻趕來援助,她則閃身到那軟倒的侍衛身後,撐起他遮住自己的身影,一邊壓低聲線,學看黑羽的官話喊著,「留意屋上。」

  因為她的口音學得太像,其他幾人一時愣住,不由自主地都抬頭看向屋樑,她就在眾人視線轉移時,順著來時的路徑,自窗口躍回房內。

  屋外一片喧嘩,黑羽定海也已迅速趕來,他站在院內沉聲說道。「點起火把,看看屋內的人還在不在?若是人不見了,你們就不要活著回報!」

  數支火把同時點起,還不等人推開房門,令狐問君便已自內將房門推開--

  此刻的她,一身素白雪衣,長髮披落,似是剛剛自熟睡中驚醒,臉頰的下方還有一絲血痕,整個人有幾分狼狽,但她雙眸清亮,眉字緊壁,氣勢凜然。

  「怎麼回事?」她率先開口,皺著眉問。

  黑羽定海被她問得一愣,看她這副樣子,實在不像是要逃跑,他沒有立刻回答,推開她走進屋裡看了一圈,冷冷問道。「你這裡剛才有什麼事情,你難道不清楚?」

  「剛剛有人偷襲我。」她鎮定自若地回答,「素蘭離開之後,我正想休息一下,忽然發現有人潛入房間,於是和對方過了幾招,後來那人拿凳子砸了窗戶跑了。」

  黑羽定海狐疑地巡視屋內的情況,果然見房內的凳子沒有了,窗權是被人從內往外砸壞的。他轉身舉起火把照在令狐問君的臉旁,她臉頰下方的那一道血痕清晰地暴露在他面前。

  他空餘的一隻手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向旁邊轉動,將那血痕仔細地看了看,然後一句話都沒有說,再度走出房間。

  幾名手下同時站在他面前,分別向他回報了剛才的情況。

  其中那名被點住穴道的侍衛已經被解了穴,跪在他面前,「將軍,屬下無能,沒有看清來人就被制住了。」

  黑羽定海臉色黑青,問道。「你們連人都沒看清,就被人打得滿地找牙了?」

  那幾名侍衛都跪了下來,「屬下無能,剛才因為敵人自四面襲擊,而且似是一早就知道了屬下們的所在……」

  「人家怎麼會知道你們的所在?」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幾人,「除非有內鬼。」

  那幾人急忙即首道。「屬下不敢。」

  「都滾下去!」黑羽定海氣得一聲怒喝,將眾人喝走。

  令狐問君慢慢地收拾看房間,屋內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她摸索看歎氣道。「果然天下之大,無我容身之地,在哪兒都難逃一死。」

  「燭台呢?」他站在她身後問道。

  「剛才一片混戰,只怕是被掃落到哪裡去了吧?」她蹲下身裝看去摸,又將早已備好的那剩下的半截蠟燭從袖中拿出,「啊,找到了。火石又放到哪兒去了?」

  忽然黑羽定海從身後將她一把拉過去,黑暗中,他男性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語氣充滿懷疑的問。「剛才真的是有人要殺你?」

  令狐問君冷冰冰地回答,「若是剛才一刀砍向我的時候,我躲都不躲,你現在看到我的屍體就不會問我這個愚蠢的問題了。」

  四週一片沉寂。

  黑羽定海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抓著她的手捏得很緊,令狐問君沉靜地直視看黑夜中那雙燃燒的眸子,不發一語。

  「無論是不是有人要殺你,我會調查出實情的。」黑羽定海驟然甩開她,大步走出房間。

  令狐問君慢慢吐出一口長氣。今日之計只是為了混淆視聽,不為逃走。若她真的跑了,黑羽定海必然會搜查全城,到時候聖懷璧會更危險二而此刻黑羽定海對今日之亂的始作俑者會胡亂猜測一番,她編出的這個有人加害自己的狀況也足夠他去頭疼的了。

  外面開始逐漸恢復平靜,那些被派來監視自己的人馬想必不會因此而減少,恐怕還會更增加,她但願自己的這番折騰也能提醒聖懷璧不要貿然出手。無論如何,她死不足惜,但她必須要拚盡一切以保證聖懷璧的安全。

  第二天令狐問君剛起床,黑羽素蘭就板著臉闖進來。

  「我剛聽說昨晚有刺客跑到你這兒來了?」她拉著她到窗邊的鏡子前,借看晨光看清她臉上的傷,驚駭地叫道。「這是怎麼回事?咱們家從來沒鬧過什麼刺客啊!」

  「也許是將軍的宿敵,還好你昨天進宮去了,沒有遇到。」

  她的恬淡笑容讓黑羽素蘭更加過意不去,「這麼說來,那刺客沒準兒原本是要攻擊我的,結果讓你代我受罪了……」

  「算不上代你受罪,你不要多想了。」令狐問君微笑著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昨晚和王后吃得還愉快吧?」

  黑羽素蘭的情緒還沒有恢復過來,興致不高地應道。「還好吧,王后像是有什麼心事似的,和我說話也不如以前熱情了。」

  令狐問君想了想,猜測地說。「該不會是因為大王對將軍真的起了什麼離心,所以王后娘娘也就對你變冷淡了吧?」

  她一聽就急了,「那怎麼行?我哥跟看大王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說他裡裡外外為黑羽做了多少事,怎能因為一場敗仗就失寵了!」

  「戰場之上成王敗寇的事情絕對不少,更何況萬一有人在大王面前說將軍的壞話,一人兩人大王或許不會聽,但三人成虎……到時大王不相信也難。」

  這下子黑羽素蘭更急了,起身道。「那我去找王后說說著,怎麼也不能讓小人得志啊!」她是個直性子,說到什麼便要做什麼,登時就站起身往外跑。

  令狐問君急忙追到院門口,拉住她說。「你這麼沒頭沒腦地闖到宮裡去,和王后說什麼啊?你以為王后娘娘會聽嗎?你若害她後宮干政,豈不是更給將軍添麻煩。」

  「可是……」她聞言更是著急,此時忽然聽到哥哥的喝聲--

  「素蘭,你又毛毛躁躁地幹什麼,讓客人看了笑話!」

  兩個女孩兒一起抬頭去看,只見黑羽定海的身邊站看一個錦衣華服的人,黑羽素蘭臉色一變,「怎麼說曹操,曹操就到?」

  令狐問君也認得此人,正是黑羽定海的對頭長樂侯。只是……他們兩人向來是朝堂政敵,不知道怎麼會走到一起了?

  長樂侯饒有興味地看著兩人,笑道。「聽說將軍府昨天出了點亂子,我就特意跑來看望一下,原來將軍一家安好,本侯也放心了。這位美人兒又是誰啊?好像以前不曾見過。」

  黑羽定海斟酌著還未開口,黑羽素蘭已冷哼了一聲,將令狐問君推到前面,「這是我未來的嫂子!」

  令狐問君頓感大窘,反身就走。

  長樂侯哈哈笑問。「好啊,原來將軍金屋藏嬌,幾時讓我們喝喜酒啊?」

  黑羽定海沉默片刻後,才說。「待有那麼一天的時候,我自然不會忘了給侯爺下帖子。侯爺特意趕來探望,可惜府內一切如常,讓侯爺操心了。」

  長樂侯瞅看他笑道。「你我同朝為臣,彼此關照是應該的。近來將軍在前線屢嘗敗績,府內又不太平,實在是禍不單行啊。若是能娶這樣一房如花美眷長伴左右,日後也不會老來寂寞孤獨,也可利用這樁喜事沖沖晦氣嘛。將軍若是成親,我是一定要送上大禮的。」

  他鐵青著臉冷笑,「還真是讓侯爺費心了。」

  長樂侯不久之後就離開了,他的這一趟造訪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但是他卻是個大嘴巴的人,離開將軍府之後,就到處宣揚黑羽定海即將成親的消息。

  黑羽王聽到這個消息並不大愉快,特意召他入宮問話。

  「定海,朕聽說你要成親?你該知道你這兩戰折損了多少兵馬,朝內上下有多少人對你不滿,這時候你若是大張旗鼓地娶老婆,不是要惹眾怒嗎?」

  黑羽定海回答,「微臣並沒有要成親的意思。陛下放心,微臣不會在此時給大王添麻煩的。」

  黑羽王的臉色緩和了些,問道。「那女人是什麼身份要是門當戶對,朕當然也不會讓你一輩子打光棍。」

  他尷尬地說。「她…,不是本國人,而且還是個孤女,微臣和她不過是萍水相逢,見她可憐才把她暫時安置在府內,結果被素蘭誤會了。」

  黑羽王笑道。「原來如此,可見英雄難過美人關啊!不過你若不是對她青睞有加,素蘭又怎麼會誤會,改天帶她來讓本王見見。」

  他苦笑一聲,無法給予肯定的回答。

  就在當天,王后亦從宮中傳來懿旨,特意宣召黑羽素蘭和令狐問君一起入宮。

  黑羽素蘭手握懿旨,欣喜若狂地對她說。「太好了子晨姊,看看這回誰還敢攔著不讓你出去!」

  令狐問君看向門口那些持刀持劍的侍衛,猶豫著說。「這可不好,我是被將軍扣住的,沒有將軍的口諭,絕不能離開這裡。」

  「王后娘娘的懿旨在此,除非聖旨,否則誰敢攔你?」黑羽素蘭舉著懿旨,杏眼圓睜的向四週一瞟,拉著她就往外走。

  那幾名侍衛雖然怕黑羽定海責怪,但見有王后懿旨在,也不知道這裡的情況到底如何,因此誰也不敢攔她們,只得眼睜睜看著她們離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2:20

第三章  咫尺天涯

  令狐問君對於入宮的心情很是複雜,能到黑羽王宮之中,尤其是面見像王后這樣黑羽的最高權力者之一,可以更方便於她刺探黑羽的消息,但是進入黑羽王宮又是極其危險的事,因為自己現在的身份太特殊了,要是她這個聖朝丞相的身份如果一旦暴露,很有可能會讓她所有的計劃功虧一纂,更會害得她不想牽累的黑羽定海一家因此而受到連累。

  但是王后傳召,她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絕。

  當素蘭興奮地在王宮中給她指指點點地介紹周圍的景觀時,她心中正有千頭萬緒,其實並沒有認真在聽。

  黑羽素蘭發現她在走神,忍不住拉了她一把,問道。「子晨姊,你今天是怎麼了,聽說要見王后,把你嚇住了嗎?別怕,王后娘娘很和善的,今日你正好和我一起幫我哥在王后娘娘面前多說好話,千萬別讓長樂侯小人真的得了志!」

  見她還執著在這件事上,令狐問君也只好笑看應了。

  走到御花園時,早有和黑羽素蘭熟識的太監迎過來,「素蘭小姐,王后娘娘在御花園等著您呢。」

  她聽得園內笑語喧嘩,疑惑地問。「園子裡還有誰?怎麼這麼熱鬧?」

  「還有位貴客,娘娘讓奴婢特意來提醒您,一會兒在外客面前可不要像平時那樣胡亂說話,讓客人笑話。」

  黑羽素蘭笑著說。「娘娘真把我當小孩子了,我是那麼不知道輕重的人嗎?」回頭對著令狐問君眨眼睛,攜著她的手一起走進去。

  王后就端坐在御花園的東南角,難得的是,這個時令裡御花園中還開得一片燦爛的金菊沒有凋謝。

  本來正側身和斜對面的一名女子聊天,王后見她二人進來,便開口笑道。「這隻小麻雀果然一叫就到,今天本宮特意讓你在這個時候來,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黑羽素蘭笑嘻嘻地先上前拜見,然後答覆,「知道,娘娘是怕我又來蹭飯,所以才會讓我在午後再過來。」

  王后不禁掩口笑罵著,「真是個鬼丫頭!就會編派我的不是。什麼怕你蹭飯,你在本宮這裡蹭飯的次數還少嗎?本宮何嘗短過你一頓飯了?先不要說這些玩笑話,過來見見貴客。」

  黑羽素蘭一開始就留意到和王后說話的那名貴客了,起先看到的是對方的背影,只覺得這婀娜的身形和那華美的衣服似曾相識,好像就是上次自己在王后那裡見過的那個神秘的貴客,待對方轉頭過來,她不禁驚呼道。「呀!原來是……」

  這個兩度在王宮中遇到的「貴客」,原來是她之前曾經在驛站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名美貌女子,她剛要說破,忽然想到自己去驛站這件事是要保密的,便立刻改了口。

  她強笑地說。「原來是個大美人啊!」

  王后笑道。「這丫頭,大呼小叫的,別把客人嚇到了。還是本宮給你介紹清楚吧,這位是金城國的公主,還不見禮?」

  黑羽素蘭萬分驚訝,一邊屈膝行禮,一邊悄聲對身旁人提起,「子晨姊,我上次和你說在驛站遇到的那個富家小姐,就是她。真想不到她原來是金城國的公主……」

  令狐問君沒有說話,因為她同樣陷入了極度的震驚之中。

  震驚,不是因為在這裡驟然碰到了金城倩,而是因為她身邊的那名絕色男子--不是聖懷璧還能是誰?

  她日思夜想,百般憂慮,牽腸掛肚,甚至以為今生不能再有相見之期,如今卻辭然重逢,猶如身在夢裡。

  自她走進御花園的剎那,就與聖懷璧的四目交纏在一起。她雖不知他為何會與金城倩走在一起,但也知道他必然是隱瞞了身份才得以混進皇宮,所以即使他們兩人的目光相觸時的心情猶如天崩地裂一般,神情上仍極力保持平靜。她依稀看到聖懷璧的嘴角上挑,對自己使了個眼色,知道他看到她一切平安之後也想讓她放心,便微微點了下頭。

  只是,在兩人之間還有一個人極為關鍵,那就是金城倩。

  金城倩在被黑羽王冷落了若千天後,今天突然得到王后的邀請再度入宮,她一方面猜不透黑羽王打的是什麼算盤,一方面又不得不佩服聖懷璧的料事如神,他竟能猜到王后會邀她入宮……當聖懷璧要求和她一起入宮時,她因為想看看他還有什麼能耐,因此便答應了。

  事實上,對於現在和黑羽結盟之事,她的確已經動搖信心,更傾向於和聖朝聯手,不過現在主動權在她手裡,她知道黑羽和聖朝兩邊都想拉攏自己,在此情況之下,她表示得越淡定自若,就越會使得雙方急於爭搶拉攏他們金城。

  她打定主意要坐山觀虎鬥,來到黑羽王宮和王后聊天時,比起第一次魷更加愜意許多。

  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個被黑羽的貴族小姐領著來的人,竟然是聖朝丞相--令狐問君?

  她大驚失色,抬頭去看聖懷璧,他卻笑瞇瞇地對她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說破令狐問君的身份。她心下狐疑,又不知道這兩人的葫蘆裡在賣什麼藥,也怕說破之後因為聖懷璧的身份暴露而被黑羽王遷怒,便按撩住所有的驚疑,強作鎮定。

  園中的這幾人各懷心事,都不張口,氣氛一下子顯得格外安靜。

  王后不解地看著他們,笑問看,「怎麼?你們都是年輕人,為何一下子變得這麼拘謹?素蘭,本宮聽說你哥哥要成親了?這位姑娘該不會是你傳說中的嫂子吧?」

  黑羽素蘭笑道。「這件事怎麼都傳到娘娘的耳朵裡了?」她嬌笑著瞥了眼默不作聲的令狐問君,將她拉到王后面前,介紹說。「她叫君子晨,我哥是喜歡她,可是我給我哥說了好多好話,人家卻不背做我嫂子呢?」

  王后上下打量看她,訝異地說。「是個好模樣的,與定海真是般配,怎麼還有不願意嫁大將軍的?」

  令狐問君行跪拜禮,先向王后叩首道。「民女君子晨拜見王后娘娘。這原本只是素蘭的一句玩笑話,不想竟然傳到娘娘這裡。子晨並非不願嫁,而是家中已經訂親,一女豈能配二夫?」

  「哦,原來如此。」王后娘娘很是失望,「這些年,本宮給定海也選了不少名門閨秀,可是他都看不上眼,連陛下都很為他的婚事操心看急,本以為這一回他終於找到合意的如花美眷,沒想到是這樣……你家在哪裡?是父母為你定的親事?」

  她幾乎可以感覺到聖懷璧灼人的目光就在斜對面直勾勾地注視看自己,心知他心中必然和自己一樣看急,想找機會單獨說話,但無奈王后此時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根本脫不開身,只好打起精神回應,「民女的父母都已仙逝,婚事是父親在世時定下的,民女不敢有違父母之命。」

  「倒是個孝女。」王后點點頭,忽然又想起,「對了,你還沒說你是那裡人,怎麼認得素蘭的?」

  令狐問君猶豫看。對於王后的問題自己必然是要說謊才能過得了這關,但是在金城倩面前,如果她說出自己曾經在黑羽的軍隊待過似乎也不妥,她該如何自層其說才能周全?

  忽然聖懷璧笑瞇瞇地開口道。「公主殿下,來此之前您不是還特意備了厚禮要送給王后娘娘及朝內貴戚?既然黑羽大將軍的妹妹在這裡,不如一併送上,如何?」

  金城倩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是啊,要不是你提醒,我倒忘了。」她招招手,下人捧著一個錦盒過來,她笑著打開那錦盒,「只是薄禮一份,還請王后娘娘笑納。」

  打開那錦盒時,一片金燦燦、碧瑩瑩的珠光寶氣,竟從那錦盒中奪射出來,大白天的御花園裡,一團奇異的光芒就籠罩在她和王后之間這方小小的錦盒中。

  王后驚喜地望向錦盒中的首飾,失聲叫道。「哎呀!這麼珍貴的東西,可是價值連城啊!」

  只見金城倩從盒中取出一串項鏈,上面由珍珠、瑪瑙、碧玉、珊瑚等各種名貴玉石雕琢壤嵌,串在一起,更有金銀飾物穿插其中。最惹眼的,是項鏈下方吊著的那一塊紅得像血一般通透的血玉,極為罕見難得。

  她解釋道。「這塊血玉就是在玉陽也再難找到第二塊了。」

  王后乍然看到這樣一份厚禮,真是喜不自勝,接過這串項鏈一邊把玩一邊向金城倩詢問,她又將盒中的其他首飾鄭重其事地送給了湊過來看的黑羽素蘭,三個女人聊作一團,立刻把令狐問君的事情丟在一旁。

  令狐問君不敢鬆懈,只再偷看了聖懷璧一眼。

  他雖然微笑看似是在聽她們說話,但是他的眼微微上挑看,眼角的餘光還斜睨著她那邊。

  她咬著唇。心裡著急,生怕這時候黑羽定海也來了,把他認出來,又怕自己最近打聽到的一些事情不能告訴他,她心裡急得像火燒,那幾個女人還在熱火朝天地聊著,她就只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聽看。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王后終於有些累了,宮女適時端來剛熱好的參湯,太監在旁邊小聲提醒,「娘娘前幾天剛生了場病,身子方好些,還是不要過於勞累了。」

  「你這奴才倒管起我的事情來了!」王后轉頭看著黑羽素蘭,關心的問。「本宮聽說你家這兩天怎麼來了什麼刺客?」

  黑羽素蘭皺眉道。「娘娘不說我也要和娘娘說這件事呢,不知道是誰和我家有仇,晚上摸到我的後院來,那天我不是正好入宮和娘娘聊天嗎?賊人就誤把君姊姊當作我,還刺破了她的臉,好在沒有大礙。但是您說這是多可怕的事啊,我和哥哥說,務必得把這幕後主使抓起來!」

  王后也很震驚,「我朝多少年沒有出過這種事了,居然有人敢公然闖入朝廷大員有中行刺?真不知是誰有這樣的膽子?」

  黑羽素蘭扯著嘴角說。「有這樣膽子的人可多看呢!前幾日哥哥打了敗仗,多少人要看他的笑話,這回前腳刺客剛走,後腳長樂侯就跑到我家來看笑話,他向來和我哥是死對頭,這回巴巴的熱心跑來,能安什麼好心,我看--」

  「素蘭。」令狐問君眼見王后要張口,就先打斷了她的話,微笑看截住道。「這些小事就別拿來煩娘娘了,將軍府中如今已經加強戒備,裡三層外三層的,無論來的是刺客還是飛鳥,都別想輕易進出。你看娘娘都這樣疲倦了,你在這裡又叨擾了半天,也該讓娘娘去休息休息了。」

  王后淡淡道。「還是你這孩子懂事,是啊,本宮有些累了,素蘭,今天我就不留你用膳了,你先回吧。」

  王后隨後又鄭重其事地和金城公主道別,金城倩款款欠身回禮。

  黑羽素蘭離開時很不高興地說。「子晨姊,你剛剛攔著我做什麼?我正要和王后娘娘說關鍵的事情呢。」

  令狐問君軟語安撫道。「你說了就管用嗎?我早和你說了,王后娘娘不會輕易干政的。更何況,當看金城國的公主面前,這事涉及到黑羽國的朝臣之爭,你讓別國的人聽了去,有什麼好處?你沒見王后娘娘剛才臉色都變了嗎?」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一悄悄留意同樣走出御花園的金城倩和聖懷璧。

  黑羽素蘭也回頭看向那兩人,特地走過去致意,「原來你是金城公主,上次真是失禮了。」

  金城倩回道。「好說,既然是黑羽將軍的妹妹,少不得以後也要請你哥哥在陛下面前多多關照咱們金城國。金城地小國弱,處處需要仰仗黑羽幫襯扶助。」

  聽了她這番話,黑羽素蘭頓時覺得臉上有光,也忘了什麼規矩分寸,拉著對方的手便熱絡起來,「看你年紀和我差不多大,倒比我穩重大氣得多,我才要好好向公主多學習才是。不知公主今年芳齡幾何,咱們倆該是誰大誰小?」

  聖懷璧悄然踱步到令狐問君身邊,妖聲說。「晚上我去找你。」

  「不行!」她又驚又急,快速道。「將軍府有重兵把守,你不能去!」

  他深深看她一眼,嘴唇翕動,聲如蚊吶,「你在哪裡,我便在哪裡。」

  這一夜,令狐問君就坐在小院裡。清冷的月光照在院內,四周寂靜,她孤單的身影在月光下一覽無遺。

  她惴惴不安的心情自在王宮中見到聖懷璧那刻起就沒有平靜過,在他悄悄說了那句話之後,就更加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的憂心。

  這個不要命的人啊,怎麼就不聽她的勸告呢,在王后面前她故意說將軍有現在裡三層外三層的被保護著,還不就是為了提醒他不要冒險,可他偏偏不聽,還堅持要來。當時時間那樣倉促,她根本來不及多勸,就眼睜睜看著他和金城倩走了。

  今晚,他該不會真的來了吧?這安靜的小院四周,又埋伏了多少黑羽定海的手下,準備看給他致命一擊?

  黑羽素蘭出了房間,見她就這樣呆坐看,不解地揉著困眼,問道。「子晨姊,你怎麼坐在這裡?多冷啊,快回房去吧。」

  她搖搖頭,輕聲說。「素蘭,我真想念故土啊。」

  一愣,黑羽素蘭稍微清醒了點,就挨看她也坐在石凳上。「你……到底是為什麼會被我哥扣在這裡?不會就是因為你不肯嫁他吧?」

  她淒然苦笑,默然半晌後問道。「你這裡我記得原來有把笛子的,還在嗎?」

  「在啊,不過早就不吹了,怎麼都學不會。」黑羽素蘭笑道。「子晨姊該不會現存想吹笛子吧?。

  「你若是不嫌我吵,可否借我吹一下?」

  黑羽素蘭馬上就答應了,回房去拿了笛子,不解地問。「子晨姊是怎麼了,為什麼現在想吹笛子?」

  「我只是……想吹一首家鄉的曲子。」

  令狐問君將笛子放在唇邊,思慮片刻,輕輕吹響。

  笛音本是清亮高亢,多用來表示歡悅之情,但是她從未聽過如此悲傷淒恰的笛音,自月色下流動漂浮,幽怨地飄向夜色深處,似是要隨看吹笛人的心情,飄回那遙不可知的家鄉。

  黑羽素蘭靜靜聽看,不知怎地,眼眶漸漸濕潤了,眼淚落了下來--

  聖懷璧站在將軍府對面的街角,依稀可以聽到從有內傳出的清幽笛聲。他看不見吹笛的人,但他懂這笛聲,猜得出那人是誰。

  她是在告誡自己,讓自己千萬不要冒險入有。而事實上在他到達這裡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將軍府內外嚴密的佈置,以及散發出的重重殺氣和寒意。

  黑羽定海沒有把她交給黑羽王,為什麼?除了他對她的那一點私情之外,只怡還有想將她當作誘餌,守株待免的意思。

  睿智如他,豈能上這個當?

  驀地,夜色中有一道人影迅速閃現,他在夜空中打了個響指,那身影便旋風而至。

  「四殿下,怎麼會是您親自到此?」那是一個極漂亮俊秀的青年,見到聖懷璧,納頭便拜。

  他淡淡說道。「出了緊急事件,我要到這裡來處理。斯朗,你在黑羽潛伏三年了,想來對這裡極為熟悉,我只問你幾件事,務必要回答準確清楚。」

  「是。」

  「第一件事,現在黑羽國朝內是否太平?」

  「表面上看起來還算平靜,但是黑羽定海出征失利,朝中一些不服他的老臣紛紛到黑羽王面前去說他的壞話,據說都已經被黑羽王嚴詞駁回,而長樂侯與黑羽定海向來不和,前兩日黑羽定海有中出了刺客事件,此事並非長樂侯所為,他因此特意前去探望,除了幸災樂禍應該也是想探聽消息。」

  斯朗是個極為聰明機敏的人,看到聖懷璧站在將軍府外,就知道他此行必與黑羽定海有關,更何況,他打敗黑羽定海的事情如今在四國早已傳遍,他和黑羽定海已是宿敵了。

  聖懷璧聽完又問。「第二件事,黑羽定海近日回國時,帶回了一名女子關在府內,這事你可知道?」

  斯朗遲疑看回答,「殿下說的,可是那位傳言是黑羽定海未婚妻的女子?」

  他冷笑一聲,「什麼未婚妻?他若敢娶,我剁了他的手!」

  不知內情,見他說得狠辣,斯朗忙躬身道。「是,具體內情屬下並不清楚,只知道黑羽定海的確是帶了一名女子回來,這名女子和他的妹妹黑羽素蘭過從甚密,長樂侯過有拜訪時,黑羽素蘭親口說此女是自己未來的嫂子,後來此事傳揚開來,黑羽王還特意把黑羽定海找去斥責了一番。」

  他好奇地挑起眉梢,「哦?黑羽王為何要為此斥責他?」

  「還是因為他兵敗之事,雖然黑羽王駁回了朝臣的非議,但是黑羽定海畢竟是堂堂首將,倘若真的要成親,場面必然小不,而現在正值朝野議論紛紛,將士死傷無數、民怨激憤的敏感時刻,倘若他大張旗鼓地娶妻,只怕會引起更大的嘩然與反彈。」

  聖懷璧笑了,「這倒是有趣了,原來他就算是想娶,黑羽王也不會讓他娶啊。」

  「是。據說他在王的面前親口保證,近日不會成親。」

  「近日?哼,以後也休想!」他暗暗咒罵了一句後,又問。「第三件事,黑羽王和金城國現在暗中圖謀結盟,你可知道?」

  斯朗回答,「此事屬下也略有耳聞,黑羽王為了此事已經召集六部重臣商議,據說黑羽王打算扣留金城公主做人質,但是黑羽定海執意反對,認為如果扣留金城公主,就是激怒金城國,更容易逼得其他三國聯手抵抗黑羽,對黑羽只是更為不利,所以現在還沒有定論。」

  聖懷璧暗暗點頭。此事和他之前的猜測一樣,而這樣的情形更有利於他做手腳,看來是天助聖朝了。他看了看斯朗,笑問。「你那手神乎其技的易容術,有沒有在人前露過?」

  「屬下當年從聖朝離開之前,殿下再三囑咐不可讓人知道屬下有這個本事,殿下之言,屬下一直謹記在心,不敢有違。」

  他滿意的點點頭道。「對了,在東市有個張家刀鋪,三日後,你去幫我把我訂的一把刀取回來。」說著,拿出一張銀票遞給他。

  斯朗忙推拒說。「四殿下,這點錢屬下出就可以了。不過殿下,一把再好的刀也用不了這麼多銀子啊。」他一眼看到那銀票是八百兩,不由得有些吃驚,雖然知道主子做事自有用意,卻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聖懷璧詭異一笑,「一般的刀自然用不了這麼多錢,但我這把是絕世好刀,非千兩不賣。你不用多問,只要去幫我取來就是了,刀取來後不用立刻給我,幾時見我,只要等我的消息即可。」

  「是,屬下遵命。」

  「去吧。」

  夜色微涼,寒風蕭瑟,天地間彷彿就只剩下他一人,但是咫尺天涯之外,還有一個他心心唸唸的人兒在用笛聲相陪,他出神地聽了好一陣,終於強忍住衝動,轉身離開。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自幼便知道這個道理,所以才能在四殿下這個位置,一忍十幾年。

  他今夜來到這裡,只是要再度確定她一切安好,只有她平安無事,他才可以暫時放心,然而這數日的分離,卻有如數十年的相思般令人煎熬入骨,難以自遺。

  今夜的驛站,一如往常安靜,不同的是,在聖懷璧的門前,金城倩冷冷坐看,似是在等待他的歸來。

  月至中天時,他大大方方地從門口走入,看到她那緊繃的俏臉也不意外。

  他只淡笑道。「公主殿下幾時開始為在下守門了?」

  「你違約了。」金城倩瞪著他,「四殿下這是在向我示威嗎?為了說明你在我這裡是來去自如的?」

  「我有要緊事要辦,抱歉忘了和公主殿下報備。」他說得極為輕巧,態度卻甚是不以為意。

  金城倩的明眸有如刀子般銳利的射向他,「那麼我現在是否可以聽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了?」

  他眨眨眼。心知肚明的問。「公主殿下是指今天在御花園中遇到的那個人?」

  「嗯,本宮要問的,就是她為何會在這裡,還更名改姓地和黑羽定海的妹妹成了閨中密友?」

  聖懷璧暗自沉吟,知道事情的真相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瞞得過去,便坦白回答,「她是被俘虜到這裡來的,只不過黑羽王暫時還不知道她的身份,因此希望公主也不要說破了。」

  金城倩杏眼圓睜,勃然怒道。「原來你巧言令色地要本宮和你聖朝如何如何,不過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真正目的只是為了借本宮之手見她一面,救她脫困?」

  他正色回答,「公主殿下這樣說就未免太看輕我了,兩國邦交大事,我能隨便和公主說笑嗎?救她,固然是我此行的使命伊始,但是與公主所議之事也絕沒有半點虛假,否則我為何要以真面目昭示公主,和公主坦誠相待?在黑羽的土地上,我比公主更加危險,如今您是黑羽的座上賓,而我卻是黑羽人恨之入骨的死敵,若非是抱看必死之心也要為國家安危奔走,我此刻根本不會站到公主面前!」

  他素來嬉笑輕桃,陡然翻了臉,寒意襲人,面沉如冰,皇家的清貴冷傲之氣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讓金城倩也震懾不已,只能瞪著他,卻又一時沒了繼續斥責他的膽量。

  過了半晌,她才冷哼一聲,「救人就救人嘛,你早點告訴我,也省得我今天在御花園像個傻子似的被嚇住,還以為看到一個和她極為相似的人呢。」

  聖懷璧輕聲歎氣,「之前不確定她落在了誰的手裡,還當她被下了獄。不說,是因為不想牽連公主殿下。」

  金城倩幽怨地說。「你來找我時就已經把我牽連進來了,現在還說什麼漂亮話……你現在要怎樣?」

  他一雙黑亮的眸子微微泛起笑意,「剛剛我打聽到黑羽王正在為是否要和金城結盟的事情舉棋不定,據說他想借結盟為由扣下公主做人質。」

  她的眼皮一跳,顯然這樣的結果也早已在她的意料之內,她咬著唇說。「只要他肯結盟,我留下做個質子沒什麼大不了的。」

  「公主此言差矣,自古質子有幾個是得以善終的?再說,難道留下質子就真的能結盟了?」聖懷璧神情一冷地說。「這不過是黑羽的拖延之計罷了,他們借扣住公主牽制金城,以免三國聯手,腹背受敵,公主若是坐以待斃,不只聖朝和玉陽有危險,金城也無未來可言,這道理我和公主講了好幾日了,怎麼公主都聽不進去?」

  金城倩情不自禁地抓看自己的袖口揉來揉去,一雙秀眉早已皺成了死結。

  「你以為我不想要全身而退嗎?但是我若走了,激怒了黑羽王,對金城只會更加不利。」她瞪他一眼,「我看你是早已胸有成竹了,有什麼計劃不如直接說出來,也不要和我再兜圈子了。」

  聖懷璧笑道。「我心中是有個計劃,但這計劃也必須仰仗公主幫忙,所以公主必須下定決心,不能再像現在這樣舉棋不定。」

  她內心糾結地看著他,「你這個人……巧言善辯,詭計多端,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今日若是全盤信了你,只怕你日後賣了我,我都不知道呢。」

  「現在要賣公主的不是我,而是黑羽王!你現在就是他手上白白得來的一塊肥肉,他可以隨意向金城開價。」聖懷璧湊近她耳邊,輕聲說。「公主是待價而沽的明珠,而我向來不忍見明珠蒙塵。」

  金城倩望著他那雙流光溢彩的黑眸,心頭似是怦然裂開一朵煙花,燒得臉頰都熱熱的,她微微垂下頭,鞋尖在地下狠狠蹭了幾下,然後霍然抬頭,問道。「你想要我怎麼做?」

  聖懷璧又湊得更近一些,在她耳邊輕聲說。「引敵人之兵為我之利器,公主可曾聽過反問計?」

  間者,使敵自相疑忌也;反間者,因敵之間而間之也。

  他素來用計講究穩、準、狠三個字,這反問計正是為黑羽國量身打造,而最讓他恨之入骨的黑羽定海……這一次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2:39

第四章  量身打造的毒計

  長樂侯黑羽興昌論輩分是黑羽王的堂弟,在朝中沒有幾個他放在眼裡的人,尤其是黑羽定海,簡直就是他的死敵,無奈黑羽定海雖年輕他十幾歲,但是在朝中聲望極高,黑羽王也十分眷顧,無論他怎樣設計都扳不倒他。

  不過最近黑羽定海的這兩場敗仗讓他大為興奮,誰說黑羽定海是無往不利、百戰百勝的戰神?也不過如此!聖朝初出茅廬的毛頭小伙子居然就能讓他大敗而歸,看從此以後,他的尾巴還能翹到哪裡去?

  只是大王未免過於偏袒黑羽定海了,吃了這樣的大虧,居然還沒有撤掉他鎮海將軍的頭銜,任由他繼續手握重兵,這可不是自己所樂見的了。

  這一天,長樂侯剛剛下了朝回府,下馬時,忽然見侯府門前站著一名從未見過的男子,他身材挺拔,相貌極為俊美,一派怡然自得的樣子,也不知道在這裡等了多久。

  他困惑地看了那人一眼,對方卻率先過來躬身道。「見過侯爺。」

  長樂侯皺起眉,「你是何人?」

  「在下是金城公主身邊的人,有密事要和侯爺札下商談。」

  他狐疑地盯著他,「金城公主身邊的人會有什麼事情要和我談?」

  來者正是聖懷璧,他詭笑看邁上一步走近,低聲說。「事關侯爺的心腹大患,不知道侯爺可有興趣?」

  長樂侯的眸光閃爍,哼聲道。「本侯會有什麼心腹大患,你休要胡言亂語地瞎猜。也好,你就跟看本侯進府,本侯倒要聽聽你還能說出什麼鬼話來!」

  「侯爺恕罪,在下不便進府,只有一句話要告知侯爺,侯爺信也好,不信也罷,都任憑侯爺自己決定。」

  「裝神弄鬼,故作玄虛。」

  聖懷璧笑著俏聲道。「在黑羽定海府上藏著一人,此人是黑羽定海的府中花,座上賓,卻是如今黑羽國的死敵……此事若說玄虛,的確也算得上吧。」

  長樂侯一驚,追問。「什麼死敵?你意指何人?」

  「此人據說與侯爺已經有過一面之緣了,侯爺若是好奇,可以再過府一見,只是請記得帶上一個能認得出此人真實身份的人。」

  長樂侯依舊不解,不耐煩地罵道。「囉哩囉唆,沒有一句有用的。你讓我帶誰去見誰?」

  「帶誰,這要由侯爺自己挑選,見誰……只怕侯爺不信。侯爺可知道如今聖朝的丞相是誰?」

  「令狐問君?」他怔住了,「你說黑羽定海的府上藏的那個女人是令狐問君?」

  聖懷璧笑道。「侯爺是否還記得那名讓黑羽定海金屋藏嬌的神秘女子?侯爺若是不信的話,可以找人驗證。在下這是為了黑羽的江山著想,若黑羽定海暗中私通壁朝,出賣黑羽,侯爺的這個爵位只怕是保不住了。」

  長樂侯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冷森森地瞪著他,「小子,你該不會是黑羽定海故意派來設計陷害本侯的吧?我告訴你,本侯在朝堂中幾十年,見過的陰謀詭計多了,你這點鬼域伎倆趁早還是收起來,不要在本侯面前賣弄!」

  「回去告訴你那個主子,本侯會在朝堂上和他明刀明槍地過招,他黑羽定海現在的確是朝中擎天巨掌,但若讓本侯抓住了他的小辮子,他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聖懷璧笑嘻嘻道。「侯爺真是年紀大了,疑心病這麼重。在下說了,我是公主殿下的人,為何要為黑羽定海賣命?再說,黑羽定海在黑羽朝中一日,對我們金城來說也是心腹大患。

  「如今我們公主雖然要和黑羽結盟,但最怕的還不是黑羽國日後的吞併,倘若能除掉黑羽定海,金城也可以鬆一口氣。屆時公主若能繼承王位,而侯爺承掌朝中大權,兩國邦交往來,達成睦鄰友好,對兩國百姓也是功德無量之事,難道侯爺不想如此嗎?」

  長樂侯在心中飛快地盤算看,要知道此人是否是金城倩的手下並不難,派人去查一查,問一問就知道了。若真是金城倩派來的,那金城國果然也在暗中另有圖謀,絕非僅僅是要和黑羽結盟求和自保這麼簡單,原來他們的目的是扳倒黑羽最能打仗的鎮海將軍黑羽定海。

  對於黑羽最終吞併金城國這件事,長樂侯和黑羽王的共識是一樣的,不過這一仗由誰謀劃和領兵,自然就會有分歧,他最怕黑羽定海最終成為這關鍵大戰中的最大功臣,風頭出盡,徹底壓住自己不能翻身。而眼前這個金城人帶來的訊息,在這敏感時刻無疑是一個極為刺激人振奮的好消息。

  黑羽定海難道真的膽敢把聖朝丞相令狐問君私藏在自己府裡?他這麼做為的是什麼呢?

  若這件事是真的,一狀告到大王那裡,黑羽定海就再也翻不了身了!可倘若這件事是假的……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他完全可以按兵不動,對他來說也不吃虧。

  長樂侯心中想得飛快,已有了訣斷,但表面上依舊冷冰冰地說。「真是一派胡言,我黑羽之所以如此國運昌盛,正是因為朝內百官上下齊心,共同輔佐大王,豈容你這身懷異心之人在此離間我同殿之臣的情意--哼,你最好趁本侯還沒翻臉之前趕快走,也算是本侯給你們金城國一個面子,否則別怪本侯拿下你,去找你們公主評理!」

  聖懷璧聽他一番義正詞嚴的說詞,根本和剛才的話自相矛盾,心中雖然輕蔑面上卻絲毫不顯,知道自己的話必然已在對方心中種了根,他此刻裝出這副盛怒的樣子,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見魚兒上鉤了,他便裝著苦笑畏懼的樣子,邊應著聲邊飛快走了。

  見他離開,長樂侯叫過一名手下,「去,跟看那人,看他是不是回了驛站,是否是金城公主的手下人。」他隨即想了想,又對身邊人問道。「和聖朝開戰之前,黑羽留在聖朝的使節是不是黃門靜?」

  「是,侯爺,正是黃大人。兩國一開戰,使節就都撤回來了,黃大人因為在朝內暫時無事,所以也不必上朝,如今應該是在府中休養。」

  長樂侯凝眉道。「休養?那個老小子還有閒情逸致休養?把他給我叫到府裡來!我有話問他!」

  「是!」

  黑羽定海突然收到金城公主的請柬,十分納悶。

  他與金城倩素無私交,只聽妹妹說過曾在宮中過到她,他雖然知道令狐問君曾經出使金城,可是不確定她與金城倩有幾分交情,但他知道金城倩有很大的可能已經認出令狐問君了,他暗暗皺眉。

  他仔細的詢問了當時的情況,似是沒有什麼異樣,而令狐問君也沒有和金城公主單獨說過話,這讓他稍稍放了心,但是對於令狐問君竟然被王后召入宮中,還見到了金城倩這件事,他十分震怒,撤換了一批手下的同時,也將妹妹痛斥了一番。

  黑羽素蘭不知根由,自然覺得委屈,倔強的說。「那是王后的懿旨,誰敢不聽?」

  黑羽定海氣結,嚴厲的再次強調再也不許帶令狐問君出門後便拂袖而去。他心下惱怒,卻又有點看不透令狐問君,因為她最近實在是太乖巧溫順了,除了之前那次莫名其妙的過襲事件讓他對她心生懷疑之外,她在府中表現得是聽話又合作。

  但他知道這個女人不可能就這樣乖乖的被他囚禁,因為她是聖朝的丞相,是那個令一朝三國都要忌憚三分的令狐氏族人。

  聖朝那邊,到底有沒有派來援兵?聖懷璧的按兵不動讓他不得不時時刻刻高度警惕,但府內外的加強戒備並沒有得到任何收穫,在這個時候,金城公主又來插上一腳,鄭重的下帖子請他,為的是什麼?想拉攏他嗎?

  他拿看請柬,對金城倩派來的人說道。「請轉告公主殿下,在下國事繁忙,不便赴約,請公主海涵見諒。」

  那使者笑道。「公主殿下知道將軍必然有所顧忌,所以特意吩咐小人,她要請的除了將軍之外,還有將軍的妹妹素蘭小姐。

  「公主殿下說那天與素蘭小姐在御花園一見如故,相談甚歡,觀其人便知道將軍的為人也必然是極為坦蕩的,所以她誠心邀請二位,不會也不敢耽誤將軍太多時間,還望將軍撥空帶素蘭小姐一同赴約,這樣也不會有人猜測將軍是另有圖謀了。另外,公主殿下還有一些疑問想請教將軍。」

  「什麼疑問?」

  「公主殿下說是有關將軍未婚妻的事。」

  黑羽定海心中一緊--這金城倩果然認出令狐問君了,她想藉此要挾自己?

  他心思已轉,他帶令狐問君回國時,金城倩已經先一步來到黑羽了,絕無可能神機妙算到令狐問君會被他擄到黑羽。之後金城倩住在驛站,令狐問君足不出院,若非素蘭揩大,旁人怎麼會知道他有中藏著一個女人?所以金城倩會在這裡遇見令狐問君應該是個巧合。

  金城倩是想在這個敏感時機,利用此事來要挾自己幫金城做事或說話?但若真是如此,為何又要叫上素蘭相陪?

  這薄薄的一張請柬背後,不知道是刀山還是火海,他就是幾十斤重的鐵錘握在手中也可以自如揮舞,可如今竟覺得這一張薄薄的請柬重逾千鈞,他都快要拿不動了。

  他犀利地看向那使者,「驛站中現在除了公主一行,還住看什麼人嗎?」

  使者回答,「自聖朝和黑羽開戰後,驛站中所有駐留的使節就紛紛撤回各國了,所以現在只有公主殿下住在驛站,我們此行不過十餘人而已,將軍若是不放心,可派大軍隨行。」

  黑羽定海冷笑道。「笑話,我在自己的國家疆土還會性什麼人嗎?」他打開那請柬又看了一遍,「請轉告公主,在下一定準時赴約!」

  夕陽的余渾方灑落驛站的院子中,金城倩就看到了一道深長的影子蔓延進小院的地面方磚上。

  她抬起手,遮擋住晚霞的光芒,悠然笑道。「是黑羽將軍吧?請進。」

  黑羽定海站在院門口,目光四下瞭望,他在戰場之上拚殺多少年了,對於危險有一種很強的感應,今天他在這院中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殺氣。

  放眼看去,小院內外也沒有可以讓人埋伏藏身的地方,起碼這可以證明,金城倩今天是不會在武力上和自己為難的。

  見他獨身一人,她不解地問。「怎麼不見素蘭小姐?」

  「素蘭性格莽撞,只性會失禮於公主殿下,便讓她留在家中了,況且公主殿下不是有密事要與我談?所謂密事,不是應該法不傳六耳才可稱得上是密事嗎?」

  金城倩微微一笑,伸手輕擺引他入屋就坐,「將軍請坐,既然將軍開門見山,本宮也不想和將軍繞圈子。本宮此來黑羽,為的是金城與黑羽的友好邦交,聽聞將軍在此事上為金城多次斡旋,說盡了好話,本宮深為感動,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將軍。」

  黑羽定海聽得很是警惕。要知道關於金城與黑羽是否結盟一事,黑羽內部爭論分歧嚴重,但所有的討論都是極為隱秘的,不應該傳到金城倩的耳朵裡。她如果能知道自己曾為金城訪過話,那就說明參與議事的人中可能安插了金城的耳目,那人會是誰呢?

  見他沉默不語,她便繼續說道。「將軍不用猜測狐疑,這四國之間,誰不曾在別重安插幾個探子細作?再說,這些大臣們的嘴巴也不是那麼嚴謹,就算在王上面前都表現得忠貞不二,回到家還是有可能說給自己的枕邊人聽,而各位貴夫人們閒來無事之時,把這些機密之事當作新鮮談資去與旁人說,也很正常。」

  黑羽定海輕聲一哼,「女人的嘴巴……」說完,又覺得可能對她不敬,便收住了後面的話。

  金城倩依舊微笑,「的確,女人的嘴巴可以載舟,可以覆舟。但即使女人不說話,也有可線左右一個國家的命運。將軍該聽說過不少紅顏禍水的故事,所謂『恃寵嬌多得自由,驪山烽火戲諸侯』說的是周幽王的褒姒,『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說的是唐明皇的楊貴妃;還有那令人感慨的『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個個都是絕代佳人,卻個個都與朝代興亡有關--」

  他負手而立,始終不坐,此時打斷她道。「公主殿下,這裡不是中原,乃是一朝三國的黑羽,我國君主向來秉持不以美色所惑的為君之道,不知道公主殿下突然說起這些掌故,有何用意?」

  金城倩巧笑嫣然地說。「將軍難道真的不明白嗎?我所指的正是眼前一位絕代佳人將會禍亂黑羽啊!她可不是在宮牆之內,而是在將軍有的禁范之中,將軍非要逼得我直接點明?

  「將軍大概知道,在黑羽向聖朝宣戰之前,聖朝的丞相令狐問君曾親自到金城討要銀兩,我倆亦曾姊妹相稱。只不知道為何分別不過匆匆月餘,再見面時,她竟成了貴府的『子晨』,甚至可能是將軍的未婚妻?將軍,現在正值各國關係敏感之際,將軍可否和我明言這是怎麼一會事,莫非是將軍與聖朝暗中做了什麼交易?你們又當我金城是顆怎樣的棋子?」

  他全身血液霎時一涼,如墜冰窖。果然,金城倩識破了令狐問君的真實身份!她邀自己前來便是要點破此事,但她背後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黑羽定海盯著她,並不急於開口解釋,他必須想清楚如何回答才最妥帖。是矢口否認,還是懇請她守口如瓶?但無論他選擇那邊,她是否會答應還是未知之數。

  金城倩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陰晴不定的臉,笑容停留在唇角,很有耐心地等待看,沒有開口催促。

  今天晚上會是一個很關鍵的夜晚,很多事情都要在今晚見分曉,她等得起,她耐得住。

  黑羽素蘭因為被哥哥強制留在府中而很不高興。

  「明明人家公主親自下帖請我了,卻不讓我去,還說怕我失禮,我看失禮的人是他才對。」她氣呼呼地一直告狀。

  令狐問君心中猜測金城倩找黑羽定海必然是與聖懷璧有關,又拿不準這到底是不是聖懷璧的主意,心中也有點焦躁。

  好在這幾日他都沒有在府內出現過,看來他是聽從自己的話,沒有貿然行動。接下來,她是不是該想辦法溜出去呢?可是這將軍府守衛森嚴,如何能溜得出去?上次那聲東擊西、故弄玄虛的招數,顯然是不能再來第二遍了。

  此時有家丁來報,「長樂侯登門拜望老夫人,將軍不在,小姐,要不要擋駕?」

  黑羽素蘭不解地皺起眉頭,「長樂侯?這老傢伙最近怎麼老往這裡跑?他和咱們家若有交情也都是交惡,沒事兒來獻什麼慇勤?」

  「那就叫人回了他吧,反正將軍也不在府內。」令狐問君替她拿主意。

  她想了想,搖頭說。「不行,人家是客,既然敢來,咱們不見倒顯得咱們膽小了。他不是說要來看望我娘,總不能說我娘不在府裡吧。」接著她對家丁吩咐,「就請長樂侯到老夫人院落,我也馬上過去。」

  說完對令狐問君道。「上次那個刺客咱們不是懷疑是長樂侯派來的嗎?一會兒我用言語試探他一下,你在旁邊替我察言觀色一番,看看那幕後主使究竟是不是他。」

  「好吧。」她勉為其難地點頭,心中卻在想。今日之事有些蹊蹺。黑羽定海先是被金城倩請到驛站去了,緊接看長樂侯又跑到將軍府來說什麼看望老夫人,兩相聯繫,黑羽定海離府倒像是調虎離山。可是長樂侯的到來又是為什麼呢?她實在是猜不出來,若這是計,那又是怎樣的一個計策?

  黑羽定海沉默許久,方緩緩開口道。「君子晨曾經是我的手下,當初她母親病重,為了籌措銀子救母,就女扮男裝投身軍營,後來被我識破,念其一片孝心,留在軍前,後來她回家鄉奔喪,近日才又回到黑羽來看望我。我不知道公主所說的聖朝丞相令狐問君與這君子晨有什麼關係,但既然公主好意提醒,我自會回去調查一番,然後再給公主一個交代。」

  金城倩拍手笑道。「好一番天衣無縫的說詞,真不知道將軍在這倉促時間之內是如何編出來的,我還當將軍是個忠厚老實的人,沒想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他拱手表示,「公主若無大事,在下就告辭了。」他知道為今之計只有否認到底,並且迅速送令狐問君離開將軍有,否則金城倩若是揭破此事就麻煩了。

  「且慢!」她霍然起身,臉色一變,「黑羽將軍真當本宮是在和你說笑嗎?我不管你知不知道那君子晨是誰,但她的真實身份本宮確認無疑。此事將軍若想否認就儘管否認,但本宮若在黑羽王面前說上那麼一說,將軍要如何自圓其說?你這番說詞黑羽王會信嗎?」

  果然,金城倩是來要挾自己的!黑羽定海冷冷道。「那公主叫在下來到這裡,也不僅僅是為了提醒在下吧,公主想說什麼,也不妨直說。」

  她咬著唇,「眼下黑羽雄心勃勃要吞併三國,將軍是黑羽大計中的關鍵人物。日前將軍明明在與聖朝之戰上佔得上風,為何會突然敗北?旁人都以為是將軍敗給了那個聖懷璧,現在本宮倒懷疑,將軍是故意敗給了令狐問君,畢竟聽令妹所言,似乎將軍對她情有獨鍾啊!」

  「君子晨是否為令狐問君,此事還無法背定,而且在下與她的私情絕不會動搖我對黑羽國的忠心,公主不必操這份閒心!」

  他正氣凜然的回答只惹得金城倩鄙夷地笑道。「哦,是嗎?將軍口口聲聲說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但剛剛我說破她身份時,將軍卻沒有半點驚詫之色,顯然她的身份你早已心知肚明。現在將軍又說自己會公私分明,讓人怎能相信?本宮且問你,倘若你確實了她的身份不假,正是令狐問君,你是否願意立刻將她交給黑羽王處置?」

  黑羽定海沉聲道。「這是我黑羽國之事,與公主無關。」

  「這是將軍的私事,也是國家的公事,更是一朝三國的大事,將軍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只說你願不願意將她交出即可。」

  金城倩的咄咄逼人讓他幾乎咬著牙很說。「好!倘若她真是……令狐問君,我……我會將她交出去!公主滿意了吧?」

  黑羽定海已經迫不及待要回去送走她,偏偏金城倩仍在和他夾雜不清。

  金城倩歪看頭看他半晌,又笑道。「看將軍這副肝腸寸斷的樣子,像是生怕會害死她似的。呵呵呵,將軍其實誤會本宮了,本宮並不是要看著令狐問君去死,剛剛本宮已經和將軍說過,她到金城國時,我們是以姊妹相稱的,不信你可以回去問問她。我特意把將軍找來,難道就為了逼死我姊姊嗎?」

  她一會兒陰,一會兒晴,說翻臉就翻臉,倒讓黑羽定海摸不準她背後的意圖到底是什麼了。

  金城倩眨眨眼,「將軍,令狐姊姊在你手裡是你的一大負累,恕我大膽猜測,你對她必然是有一份真情的,否則不會冒著這麼天大的風險把她藏在府裡,可是倘若她的身份暴露,絕對會給將軍招來禍事。不如這樣,我將她寸削肖帶走,這樣既可以為將軍省去麻煩,又算將軍賣我一個人情,如何?」

  原來如此!黑羽定海的瞳孔收緊。金城倩說了這半天的話,竟是要帶走令狐問君?他忍不住又四下掃視了一番--莫非這金城公主會是聖懷璧請來的說客?可是除了在宮中相見那次,她們兩人根本沒有機會互通聲息,是怎麼會牽扯到一起去的?

  難道她們真的是感情深厚的好姊妹,金城倩看出令狐問君身處險境,所以要挺身救她?

  「將軍默不作聲,究竟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呢?」她小聲問道。

  黑羽定海濃眉緊整,心內翻江倒海地思慮著,最終仍是重重的搖頭,「不行。」他抓令狐問君雖然有一時之氣,但最終不是為了私情,如今知道了令狐問君和聖懷璧的情人關係,她更是他重要的魚餌,在聖懷璧沒有上鉤之前,他焉能放魚入海?

  金城倩依舊盯著他,對於他的這個回答並不意外,「那將軍是準備孤注一擲了?這是為了黑羽國,為了將軍自己,還是為了令狐問君呢?將軍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想必得來不易,何必讓一切毀在一個女人手裡?將軍闔府上下也有數百條人命呢,難道將軍都不珍惜,不怕受此牽連嗎?」

  黑羽定海渾身一震,忽然拱手道。「在下言盡於此,和殿下道別。有關君子晨的身份問題,近日我會給公主殿下一個滿意的交代。」

  「不必了。」金城倩伸手拿出一卷黃縷,「今天貴國國主已經請我到宮中籤下了同盟協議,所以明日我就要動身回金城國去了。聖朝和黑羽的這筆爛賬只怕本宮是看不到結局了,但本宮只請將軍也為我令狐姊姊看想一下,她畢竟還是如花一般的年紀,各為其主,罪不當死吧?」

  各為其主,這話聽來何其熟悉?令狐問君也曾和他說起過。

  但是令狐問君,她的主是聖懷璧,那個心思狡詐的美貌皇子;而他黑羽定海,命運已注定將會和她勢不兩立。

  勢不兩立,便終將生死兩別,到底誰生誰死,猶未可知。

  可是他,真的能眼睜睜的看著令狐問君死去嗎?

  長樂侯走出黑羽定海的將軍府後,立刻問身邊之人,「黃大人,你可看仔細了?那個女人……」

  「的確是聖朝丞相令狐問君!」黃門靜的口氣無比堅決還透看興奮。「當日微臣在聖朝時曾見過丞相數次,絕不會認錯。就算是相貌相似,聲音和氣質也不會變的,況且侯爺看她剛才看到我時那驚詫閃躲的樣子,不正說明她心中有鬼嗎?

  「恭喜侯爺,這黑羽定海私藏敵國重臣在府內,顯然犯了欺君大罪了!侯爺若將此事享明大王,黑羽定海必然難辭其咎!」

  長樂侯張狂地冷笑一聲,回頭看了眼那高懸在府門上的「鎮海將軍府」五個字,喝聲道。「走!你我現在即刻入宮面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2:56

第五章  看不見的裂痕

  黑羽定海剛剛回到府裡就聽說長樂侯來過了,他頓時覺得事有蹊蹺,還未來得及詢問,令狐問君便托人傳話,請他一見。

  他來到她的房門前,猶豫著沒有立刻進去,心中想的都是金城公主剛才那番話。

  金城倩今日找他前去,究竟是為了救令狐問君還是為了威脅自己,答案不得而知,但是她的攤牌無疑讓令狐問君的真實身份揭了底,也許很快就不再是只有他們三人得知秘密了。

  若要留下她的性命,勢必得送走她,但若將她囚禁在別處,一旦金城倩揭破此事,她很有可能會被發現,甚至因此有危險,可要他就這麼放了她,他又不甘心……

  就在黑羽定海正舉棋不定時,房內的令狐問君也許是等不及了,也許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她忽然將門拉開,看到他時,臉色蒼白、聲音急促地說。「我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他怔住,恍惚了一下,問道。「你是指金城倩?」

  她也愣住,瞬間明白金城倩已經在他面前揭破了自己的身份二但是眼前金城倩並非最要命的人物,而是--

  「長樂侯剛剛來過,他帶來一人,那人認得我。」

  「誰?」

  「黑羽曾派駐在聖朝的使節,黃門靜。」

  黑羽定海的拳頭撰緊,「你確定?」

  「我任丞相之位時,各國使節都曾出席祝賀,而且平日朝內有各種慶典,亦是由我主持,與此人見面無數次。他此來似是為了辨認我的身份,可他雖明顯識破卻沒有立刻聲張,恐怕長樂侯是已經知道了我的事,才會刻意借口來看望老夫人,實為確定我的身份。」

  令狐問君的話似是長劍劈開黑羽定海平靜的心緒--長樂侯怎麼會知道令狐問君的身份?難道那次刺客襲擊事件真的與長樂侯有關?還是自己抓人時走漏了風聲?抑或是金城倩故意透露了消息?可若是金城倩設的局,她今日又把自己找去做什麼?

  這重重謎團一下子像個巨大的黑幕交織看籠罩下來,令他頓時心亂如麻。

  「將軍若要保得府內一千家眷的安全,唯有一個方法,」令狐問君直視著他,「將我交出。就說我是潛入府上的細作,將軍剛剛識破我的身份,只要將軍將我交出去,而我又不攀扯將軍,自然不會牽連將軍。」

  他瞇起眼問。「你竟這樣替我看想?你這樣做,是為了我一家大小的安危,還是為了怕我引出你那位四殿下?」

  她淒然一笑,「將軍對我有義,我對他有情。情義難兩全,但我令狐問君願意一肩承擔,將軍為何不肯信我?難道你我相識多年,竟看不透我的為人嗎?」

  黑羽定海猛地抓住她的雙肩,一雙手按到她的頸上,十指環住她柔細的脖子,他知道,只要自己狠狠一掐,就可以叫她香消玉殯。她若死了,聖懷璧失去心愛之人,便會受到重創,而自己在大王面前也好交代。

  只要十指用力……殺她,易如反掌。

  但是……明明知道他的心意,令狐問君卻用始終平靜無波的一雙明眸望著他,唇邊似是還帶著笑,在等著他對自己下手。

  他的心寒,手顫,手掌下是她溫熱的肌膚和脖頸上隱隱跳動的脈搏。他不是沒有殺過人,但生平第一次覺得殺一個人是這樣艱難。

  「你走……」他顫抖看垂下手,全身無力地輕吐出這兩個字,「我讓人給你準備馬匹,你先離開都城,然後可以繞道回聖朝。」

  他殺不了她,無論如何,這是曾讓他心動的女人,他不能將她交給大王,也不能親手殺了她,他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冷酷,也沒有他自以為是的那樣可以做到一心為國,不徹私情。

  令狐問君詫異地看著他,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他口中說出的。「可是將軍……」

  「走!不要等我後悔!」他皺著眉準備離開,去吩咐手下為她準備東西。

  正在這時,侍衛神色焦慮地衝進來說。「稟報將軍!府外忽然來了一大隊禁軍,由長樂侯親自統帥,說有大王的聖諭,請將軍出去談話!」

  黑羽定海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了眼同樣臉色大變的令狐問君,沉聲道。「慌什麼,我跟你去看看!」他揚聲對四下吩咐,「這裡的人,都同我一起去!」

  嘩啦啦,在小院周圍閃跳出十餘條人影,同時齊刷刷地站在他的身邊。

  他看著奔到自己身前的令狐問君,命令道。「你若是不想給我惹事,就不許自己出去見人。」他甩下話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干人跟隨看黑羽定海魚貫而出,她的心高高提起,懸在咽喉之上。她知道長樂侯帶看黃門靜出現是有目的的,只是沒料到對方的行動如此迅速,倒像是早有圖謀。黑羽定海此去如何能順利脫身?

  令狐問君咬著唇,思慮看自己該不該挺身而出,承擔下全部的罪責以保得黑羽定海闔府上下的安寧?

  忽然間,身後有勁風襲來,她抬手去打,卻被人一把摟住脖子。

  「在他府裡住久了,下手變得這麼狠,連親夫都敢打了?嗯?」

  聖懷璧的聲音如鬼魅般地在耳畔響起,讓她又驚又喜。

  「你怎麼會……」令狐問君慌忙拉著他進了房間,將房門關緊,「外面出大事了,你來這裡實在是太危險了。」

  「我知道。」

  數日不見他那張輕佻張狂的笑臉了,如今再見,依然是記憶中的樣子,和刻在她心上的一模一樣……她恍惚的想著。

  「那長樂侯是我找來搗亂的。」

  他的聲音穿透她的腦海,令狐問君一下子潛了,不太懂他的意思。

  聖懷璧微笑著解釋,「是我告訴他你的真實身份的,這是他扳倒黑羽定海的大好機會,豈會放過?」

  她眉心一整,「你?原來是你的計策……那現在你要怎樣?」

  「帶你走!」他拉著她推開窗子。「將軍府外已經被黑羽王的禁軍包圍,我們勢必要殺出去。不過這些人目前的目標是黑羽定海,不會特意防範我們,況且他們也不是我們的對手」他將一柄長劍交在她的手上。「這把劍你拿好,一會兒下手不要又有婦人之仁。金城倩已經拿到了黑羽的結盟書,今晚她就會走,我們坐她的船一起離開。」

  「那黑羽定海……」

  他的黑眸一冷,「怎麼?你捨不得他嗎?」

  「當然不是,只是我們一走,他該如何向黑羽王交代?」

  「那就是他的事情了。他抓走你時,有沒有想過我該如何向父皇交代?」聖懷璧抓住她的手腕,盯著她的眼,聲音一沉,「問君,你該不會是在他身邊住了幾日,就住出同情心了吧?別忘了你是怎麼到黑羽來的,也別告訴我說你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抓你!」

  她咬著唇,沒有回答。

  聖懷璧看她這副表情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情不自禁地將她用力摟在懷中,將這些日子的相思折磨都狠狠地揉碎在她的唇瓣上。

  許久沒被這霸道又溫存的氣息包裹,她的心雖然忐忑不安,卻始終沒有動搖過,在他咨意的熱吻之下。心底的甜蜜和壓抑了多日的相思煎熬終於佔了上風,她握緊手中的劍,輕喘看推開他,「好了,時間緊迫,你還有這個閒心不正經!我跟你走,從哪邊出去好?」

  他挑著眉毛笑道。「來時我已經看好了,南邊的把守較鬆懈一些,我們出去之後無論碰到誰阻攔都必須一擊得手,不要戀戰。以你我的輕功,要甩掉他們很容易。」

  「那走吧。」她看了眼房內,事出突然,時間倉促,甚至來不及寫一封信給素蘭交代清楚事情始末。這孩子並不知曉她的真實身份,但卻對她一片熱忱,想到自己走後可能會給素蘭帶來的傷害,她既不安又愧疚,但當聖懷璧握住她的手時,她強迫自己將這份不安和愧疚的情緒壓了下去。

  現在是兩國交兵,她必須全力維護聖朝的安危,而聖朝最關鍵的人物聖懷璧就在她的身邊,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可以分給其他人了。

  聖懷璧拿出兩幅面紗,一幅自己綁上,另一幅交給她。「我們在黑羽王宮都曾進出過,還是不要讓人認出你我的樣子為好。」

  令狐問君依言將面紗戴好,他旋即拉著她從房內出來,自南邊的高牆一躍而出--

  黑羽定海站在府門前,冷冷地斜睨看長樂侯及他帶領的禁軍,朗聲問道。「侯爺這是什麼意思?聲勢浩大的帶看大王的禁軍到我府前操練嗎?」

  長樂侯坐在馬上,絲毫沒有要下馬背的意思,他呵呵笑道。「對不住啦大將軍,本侯是奉王命行事。大王聽說將軍府上來了一位貴客,所以特意邀請去宮內一敘,又怕將軍捨不得放人,這才命本侯帶了這些人馬一同來請,本侯在大王面前說,將軍是最忠君愛國的,豈能這點面子都不給大王呢?所以希望將軍也不要讓本侯為難才好,還是把人直接交出來吧。」

  黑羽定海直視看他,「這倒奇怪了,本將軍府中有什麼人值得大王這樣興師動眾的請人?」

  「就是將軍近日帶回府上那名千嬌百媚的美嬌娘,將軍叫她什麼?君姑娘是嗎?沒錯,本侯就是來請她入宮的。」

  他冷笑道。「可笑,大王要請她?她算得上是什麼人,也要勞煩大王這樣請人,侯爺請回吧,她本不是將軍府中的人,不過與我是故交,到府內小住幾日,今天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長樂侯皺眉說。「可是兩個時辰前,我還在將軍府中見過此女。」

  「侯爺也說是兩個時辰前的事了,她是剛剛離開的,侯爺來得太不巧了。」

  「剛離開?」長樂侯也報以冷笑,「只怕是將軍捨不得交人吧?來人!給我入府去搜!」

  一聲令下,百餘名禁軍朝著將軍府大門前進。

  黑羽定海濃眉一軒,聲若洪鐘,「此乃我鎮海將軍府,誰敢放肆?」同時他府上護衛及家丁,約有二、三十人也圍在他的左右,兩邊人馬立刻形成劍拔弩張對峙之勢。

  他素來在朝中極有威信,軍中之人不是他的屬下就是他的同袍,禁軍統領許暉也曾是他的屬下。

  見此情形,一直躲在後面不願說話的許暉也不得不出來說。「各位稍安勿躁,此事原不需要鬧成這樣,將軍既然說此女已走,可否告知她離府時間和去向?大王執意要見此人,小人也不能這樣空手而歸,請將軍指明方向,我等立刻去找,若找到了人,也好給大王一個交代。」

  黑羽定海面沉如水道。「她來時自由,去時自由,誰知道她會去哪裡,你若要找,就滿天撒網去找,若到大王面前,我也只有這一句話可說。」

  長樂侯拍著手說。「好啊好啊,真是好啊,將軍連大王的旨意都不放在眼中了!許統領不要偏袒他,什麼來去自由,我猜此女依然還在府中,你滿天去找哪裡能找到?只要讓我進府去搜一搜,不出半個時辰就能搜出來!」

  抽刀出鞘,黑羽定海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你若敢進府去搜,就別怪我黑羽定海的刀不認同朝為臣之儀。」

  長樂侯怪笑道。「好啊,你有本事就拿你那把刀砍了我的脖子,但是別怪我沒提醒你,只要你敢動手,砍的可是大王的面子。」他揚手一揮,手中展開一卷黃絞,「這可是大王的聖旨,你要砍我,先把聖旨砍斷!」

  氣氛更加緊張,黑羽定海將刀緊握在手中,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能砍那聖旨,侶是倘若允許長樂侯進府找人,自己從此在他面前沒了面子事小,一旦真的搜出令狐問君則事大。

  正在雙方僵持之時,忽然有人驚聲稟報,「侯爺!南牆那邊有人從府內逃出!」

  長樂侯大驚,問道。「什麼人?抓住了嗎?」

  「是兩個人,動作快、功夫高,屬下等一時沒有防備,被對方逃了,已有兄弟追上去了……」

  「混賬。」長樂侯氣得破口大罵,「就這麼讓人跑了!幾個人怎麼夠追,調派所有人馬立刻全城搜捕,務必要將這兩人緝拿到案!」說完,他又惡狠狠地瞪著黑羽定海,「將軍這一招真是高明啊,一邊在這裡牽制我,一邊偷偷放人,只可惜再能跑的狐狸也跑不出禁軍的眼皮底下!將軍,咱們明天一早在朝堂上等著你,看你怎麼和大王交代!我們走!」

  長樂侯帶著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去追捕人了。

  黑羽定海的屬下憂心地問道。「將軍,長樂侯是什麼意思?怎麼會帶著聖旨跑來府裡抓人?是不是他和大王胡說八道了什麼?將軍要及早做準備啊!這隻老狐狸滿肚子壞水,一直想著要取代將軍的地位呢!」

  手下人亂哄哄的吵嚷聲沒有鑽進黑羽定海的耳朵裡,他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身子僵如鐵石。

  他被人算計了,這幕後主使未必就是長樂侯。

  剛剛從府裡跑出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令狐問君,她跑,也許是為了救自己,也許是為了救他,他相信即使令狐問君被抓也不會出賣自己,但是這件事肯定不會就這樣到此為止。

  只怕自此是再無寧日了……

  在混入黑羽軍之前,令狐問君曾經很怕睡在船上,她不喜歡在海面上漂泊的感覺,船身上下搖晃,放眼望去是無邊無際的大海,彷彿靠不到岸,而她的人生也似是這大海上的一葉孤舟,隨波逐流,無依無靠。

  在黑羽的那幾年,她努力克服內心的恐懼,即使因為海浪顛簸而屢屢吐得膽汁都要出來了,她還是強撐看不許自己倒下,直到有一天,黑羽定海告訴她--

  「黑羽的孩子小時候都會睡在一個吊籃裡,母親一邊忙看做活兒一邊搖看吊籃,所以孩子們自小就習慣了這種搖晃。你為什麼不設想一下自己也是在吊籃裡呢?」

  因為這樣,她漸漸愛上了海上生活,她沒有睡過吊籃,但是她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自己好像是睡在母親的臂彎中,母親擁著她,在她耳邊唱看很好聽的歌,她的身子微微晃動著,在母親的歌聲中就可以沉沉睡去。

  那種美好的感覺,因為已經埋葬了十幾年,幾乎遺失,但一旦想起,就是無法遮擋的潮湧渴望……

  真想回到小時候那無憂無慮的時刻,自己梳著小辮子,穿著花裙子,與同族的女孩子在花園中摘花撲蝶,嬉笑追跑,或是在學堂上一起背誦夫子教授的那些晦澀的文章。

  她的人生,本是那樣美麗的開始,直到有一天父親將她叫到面前,正色地對她說。「問君,從今天起,你不再是叫這個名字了,你要牢牢記住,你叫君子晨,這是你的新名字。令狐一族也不再是你的庇護傘,以後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她不知道父親為什麼選中了自己,她只在被窩裡流淚流了一夜,就被迫接受了這個事實。

  離開家的那天,天還沒有亮,沒有人送她,只有兩個家僕跟在她的左右。高大的府門緩緩打開一條縫,晨風很涼,撲在她稚嫩的臉上,她瑟縮著想回頭,卻已經被拉出了大門。

  記憶中,那拉著她出門的手並不屬於家僕,而是屬於父親,她是被父親那雙無形的大手推出家門的。在那花一樣的年紀,卻開始流浪,學習看生存,學習看和各種人打交道,內心的孤獨和寒涼讓她以為自己會這樣自生自滅的到達人生的終點,直到……

  搖晃的身體忽然被擁進一具溫暖的胸膛裡,這懷抱不屬於記憶中的母親,鬢角還有癢癢的熱氣撲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那雙熟悉的、比星子還亮還美的眼眸。

  「剛才作惡夢了嗎?看你一直皺著眉,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聖懷璧在她耳邊悄聲呢哦,找到她的唇瓣,清清淺淺的啄了幾下,很不過癮的歎道。「可惜是在人家的船上,太不自由了。」

  她的神智清醒過來,一下子坐起,緊張地問。「我們現在在哪兒?」

  「船已經走了兩個時辰了,剛才離港時還被黑羽軍盤查了一番,好在有金城倩在,她也有黑羽王親自簽發放行的通關文喋,所以沒人敢阻攔。」他笑吟吟的安撫她。「我們會在公海上和她分手,我已經通知了小謝,讓玉陽先派船來接我們,玉陽離這裡近一些,我們坐玉陽的船回聖朝。」

  聽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彷彿那本來將要掀起的滔天禍事也就此消鮮於無形,她不解地問。「我怎麼一下子就睡著了?」

  他微笑道。「你這些天肯定很累,所以我之前點了你的睡穴,讓你好好休息。」

  她揉揉眉心,「你又自作主張了!這等時刻,我根本不應該睡著。黑羽那邊情形如何?」

  「你是問黑羽定海吧,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咱們的船離港之後,就是全速前行,哪會知道身後的事?不過他是黑羽王的寵臣,你又跑掉了,長樂侯死無對證,也不能把他怎樣。」

  聽他說得合情合理,她心頭稍稍放鬆一下,卻又忽然想起一事來。「對了,黑羽定海曾和我說,聖朝有變。這件事你可有消息?」

  「朝內有變?」聖懷璧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愣了愣又笑道。「黑羽定海的話你也信?朝內能有什麼變?」

  「他說得很是隱晦,可能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說和聖皇與太子有關,我看我們要盡快趕回去,說不定是為了你的事情……

  「太子若是真的確定你會是他日後最大的勁敵,自然會處處與你為難。我此次在黑羽定海面前暴露身份的事情,我曾問過他是否是因為聖朝中有內奸與黑羽勾結,他並未否認。若那內奸就是太子呢?說不定他想假借黑羽之手除掉你我……」

  「是有這個可能。」聖懷璧坐在她身後,雙手輕輕幫她攏看散亂的頭髮,說。「我幫你梳頭,如何?」

  她的心思都在別的事情上,也沒有聽清他說什麼,只是歎道。「說起來我也真是無用,本來一直想自救的,結果還是要你來救我。只是你是怎麼和金城公主結盟的?你的真實身份她知道嗎?」

  「知道,我不說破自己的真實身份,她豈能信我幫我?金城有自己的顧慮,四國之間彼此相疑,我也只是和她互相利用而已。」

  「黑羽定海似是也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了,他和我說聖朝有變時,曾經提醒我不要幫看你這個四皇子,當時我看他的眼神,應該是確定四皇子就是你了。本來你的身份遮掩這麼多年,就是為了不讓你成為眾矢之的,現在倒好,誰都瞞不住了。」

  「這也是早晚的事情,沒什麼可擔心的。他們既然都知道了,我們就把事情都放到明面上來,真刀真槍地過過招。不過……黑羽定海已經算是連三敗了,這回……未必還能翻得了身。」他的手指在她烏黑光滑的髮絲中穿過,熟練地為她將長髮重新梳好。

  她聞言警覺地問。「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翻不了身?」

  「他交不出你,又打了敗仗,縱使在你這件事上抓不到把柄,但終歸要失寵於黑羽王。一旦他失了寵,對聖朝來說,就算是除掉一個心腹大患,豈不妙哉?」他的手指從她的脖頸後繞到她的面前,托住她的下領,低聲問道。「你在他府裡住了這麼久,他對你必然體貼備至吧,居然還傳出他要娶你的消息……若非那天我聽你在王后面前澄清了你們兩人的關係,我早就一刀宰了他!」

  令狐問君撥開他的手指,「老說狠話的人其實心中最膽怯。你怕什麼?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你,自然不會再答應他。」

  「那,等回到聖朝後嫁我吧。」他樓看她的腰,柔聲求婚,「我也不想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你嫁了我,這黑羽定海也就死了心了。」

  「他抓我原本也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再說,我們兩人的事豈能由我們自己做主,還有聖皇呢。」

  「父皇最疼我,也很器重你,我若是說我要娶你,他當然會答應。」

  令狐問君淡笑道。「未必,聖皇讓我做你的太傅,你若娶了我,會不會被人罵成大逆不道?」

  「呸!誰會嚼這種無聊的舌根子?我滅了他的口!」他的手悄俏在她腰上揉搓看,「問君,我為你出生入死,你就不能說幾句讓我安心的話嗎?」

  「殿下要想安心,必須先解決眼前之事。」她心中惦念著的是聖朝的現狀。「一切事情都等我們回了聖朝再說。」

  「好,你也會和我玩拖延之計了,看我日後怎麼收拾你……」他將她抱在懷裡胡亂地吻下去,門外卻有人來打擾。

  「四殿下,我們公主問您和令狐承相可否到艙房一敘?」

  令狐問君連忙推開他,又瞪他一眼,「這裡是什麼地方?好歹有點分寸。」

  兩人各自整理了一下衣服,這才出了艙房。

  這船雖然不大,但是極為輕快,在水上行起來連船槳的聲音都聽不見。船上有六個艙房,大都很小,唯有金城倩所住的這一間稍微大一些。

  當他們來到這間艙房時,她笑著招手,「船艙狹窄,也不便起身了,咱們就坐在一起說話吧。姊姊,金城一別,黑羽重逢,我和姊姊還真是有緣呢。」

  「的確有緣,只是公主殿下在黑羽出現時帶給我的疑惑還真是不小。」令狐問君微笑著在她身邊坐下,「還記得當初我去金城時,咱們最後不是已經商定結盟之事了嗎?說好若黑羽對金城不利,聖朝會全力援助,反之亦然,可是怎麼一轉眼,殿下又親自跑去與黑羽結盟,這是不是太違背道義了?」

  令狐問君一開口就毫不客氣,但金城倩也不生氣,雙手一攤道。「這國家與國家之間的交易盟約原本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說翻臉就可以翻臉的。尤其是黑羽突然和聖朝開戰,金城不得不重新考慮到底如何選擇才能更有利於金城。」

  「所以公主殿下決定選擇倒向黑羽?難道公主殿下不怕黑羽借此要挾,甚至是養虎為患嗎?」

  金城倩側著身半躺半坐,飛起眼角瞥看聖懷璧,慢悠悠地說。「四殿下,好歹是我救了你們兩人,怎麼貴國丞相大人說話這樣的不客氣,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若非我到黑羽來談結盟,你們現在還困在對方手裡出不來呢。」

  聖懷璧笑道。「我家丞相說話向來是這個口氣,你也不是第一次領教她的脾氣了,連我都怕她,公主殿下就請多擔待,她也沒什麼惡意,只是一提到國事就滿腔的忠貞道義,如今像她這樣單純的人,世上的確少見了。」

  聽他竟然幫著人家來損自己,令狐問君心中更是有氣,但是想到自己之所以能夠脫險,也的確是多虧金城倩的幫忙,只好按捺下心中的不滿,說。「公主大恩,本相自是記在心裡的,但是金城的立場必須堅定,四國現在的存亡是休戚與共的,金城若是左右搖擺不定,受苦的可是四國百姓。」

  金城倩笑道。「姊姊真不瑰是聖朝丞相,口口聲聲都是國家和百姓。你放心,我既然敢出頭救你們,自然已經是站在你們這一邊了,且不說黑羽的狼子野心在這一戰之前我們金城早已領教過了,上次我不是還和你說過玉礦的運輸之事嗎?」

  「這回能與黑羽寫下這所謂的結盟書,金城也是拿玉礦的收益和對方做了交換。但正如你所說,我們豈能養虎為患呢?所以這不過是和對方虛以委蛇的周旋罷了。你們聖朝現在有個四皇子,可以把黑羽定海耍得團團轉,我看黑羽的氣數也不長了。」

  令狐問君看了眼笑吟吟的聖懷璧,「公主殿下未免高看他了,他才多大年紀?憑看一點小聰明就算僥倖勝了兩回,也不見得真有多大本事。黑羽畢竟高手如林,就算是沒了黑羽定海,也不可輕忽。但是公主殿下若真的代表金城下定決心與聖朝聯手,這種口頭結盟的話以後還是不要再說了,如今公主殿下手握與黑羽的結盟書,照此情形,金城與聖朝似是已經成為敵對關係了。」

  聖懷璧笑道。「人家公主難得誇我兩句,師父你就貶低我,徒兒就這麼不成器,讓師父看不上眼?」

  金城倩的眼波在兩人身上掃了幾個來回,問。「原來你們還有師徒的名分?」

  「是啊,父皇硬生生給我指派了這位師父,真是苦不堪言。」聖懷璧口中抱怨著,臉上卻都是笑意。

  她聽了一笑,「既然是師徒……那好,我也不避嫌,把本宮的打算說給你們聽。金城手中與黑羽的結盟書的確沒有多大用處,但卻不能捨棄,而聖朝若想與金城結盟,其實有一個方法很簡單,且這種結盟的效力遠大於這卷黃綾。」

  令狐問君疑惑問。「不知道公主指的是什麼?」

  金城倩幽幽笑道。「本宮今年十八歲了,也是到了該出嫁的年紀,無奈朝中沒有一位貴族子弟讓我看在眼裡。父王龍體欠安,一直希望我能招得東宋快婿與他共同協理朝事,所以……不知道四殿下可有意成為這樣的人選?」

  兩人聞言都是一愣,聖懷璧忍不住用食指撓了撓自己的鼻子,「公主殿下……這是在向在下求婚嗎?」

  金城倩歎道。「這種話本不該由我一個女兒家來說,婚姻大事本是父母做主,奈何形勢所迫,眼看咱們就要分道揚鑣,我便厚看臉皮來張這個口了。四殿下,先不說聖皇之意,我只問你願不願意做我金城的駙馬?」

  他顯得更是尷尬了,素來的灑脫也不知去了哪裡,偷眼看著令狐問君,見她似笑非笑的樣子,也拿不準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只好勉強回應,「公主殿下是個爽快之人,我本來也該爽快回答,但是這事……真的來得太過突然,我也沒有過這種妄想。」

  「你我聯姻,金城、聖朝的結盟之穩固絕對可以令聖皇放心,殿下既然在皇室之內排行第四,原本也沒有繼承皇位的可能,但是殿下若到了我金城,做了金城駙馬,日後便能掌管一國大權,此事對殿下和聖朝只是有利無害,我相信聖皇絕對不會反對。至於我自己……殿下認為以我的姿色才貌,配與殿下,應該不算委屈了你吧?」

  聖懷璧被這番質詢問得啞口無言。若是別人這樣問他,他可以大聲笑看拉過令狐問君,直接坦言這才是自己心中的佳偶,但是他才剛利用完人家,眼前又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倘若一言不合與金城倩翻了臉,對他們可是沒有半點好處。

  他正糾結時,只聽令狐問君忽然含笑開口道,,「公主殿下是爽快之人,但四殿下卻太扭捏了。婚姻之事,一個姑娘都敢為自己做主了,殿下有什麼不敢的?我既然是殿下的師父,這件事便為殿下做個主好了,今日只做口頭應允,大事還要請聖皇和金城王裁定,倘若金城王那邊早已有了屬意的人選,公主殿下也不好違背父母之命,倘若兩邊都沒有異議,我們可以各派使節商定此事細節,如何?」

  金城倩聽得此言心中大喜,笑看歪倒在令狐問君的懷裡,「還是姊姊疼我,好,就依姊姊之言。」

  聖懷璧則是微微整眉,話到嘴邊又生生嚥了回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3:14

第六章  殿下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誰要你在這時候擺出師尊的架子替我出頭?」剛回船艙,聖懷璧就氣得一把抓住令狐問君的手腕將她壓在牆上。「我做金城的駙馬?你先問問父皇肯不肯答應!」

  她一手按在他的唇上,「噓--小心隔牆有耳。」這裡的船艙如此狹小,說話大聲點外面都能聽到。「我今天不答應她,她會立刻翻臉,你遲遲不回應,以為就拖延得過去嗎?」

  令狐問君望著他冷笑道。「在金城我就見她一個勁兒地往你身上瞟,還想留下你做男寵,現在知道你是聖皇四子,又剛剛施恩於你我,豈會放過這個打你主意的好機會?四殿下,你還真是英明,當初你怎麼和我說的來著?說是說不定她見到你這等絕世美男子會一見傾心,恨不得把整個金城都交付給你,如今可真遂了你的心願了。」

  「呸!誰希罕對她用美男計,」聖懷璧急道。「我不答應她,是怕這事再也沒有轉圓的餘地。結果現在你倒好,非要替我出這個頭,以後怎麼辦?」

  「你娶她就是了。」她皮笑肉不笑的說著,「這樣金城國就是你的囊中物,做個金城王也挺好,金城多金多美女,到時候你和聖皇遙相呼應,玉陽又有小謝奉你為尊,這江山大半是你的天下了。」

  「那你呢?」他瞪著她。

  「我?」她故意一頓,「我是聖朝的丞相,自然是在聖朝了。」

  聖懷璧的臉色頓時變得清冷,「那我冒著危險潛入黑羽救你,為的是什麼?我倆在玉陽對月盟誓時,你答應過我什麼?難道都忘了?」

  「此一時彼一時……你既然身繫大業,自然不能為兒女情長所牽絆二殿下為我冒此大險,我感念在心,但是殿下若想今後一統四海,這種任性之舉以後還是不要再做了,否則我無顏見聖皇。」

  她清清淡淡的幾句話,說得聖懷璧的心都涼了,一怒之下,他拉開艙門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令狐問君在艙房內坐了許久,不禁發出一聲苦笑。

  其實她又怎麼願意聖懷璧娶金城倩?但眼下她最擔心的是聖朝的安危,黑羽定海所說的聖朝有變到底是真是假?如果不能盡快回到聖朝,一切謎題都無法揭開,而要盡快回到聖朝的唯一辦法,就是借助金城國的船脫離黑羽可能的追擊。

  既然金城倩對聖懷璧動了心,她只能先順水推舟承應下來,或許這樣有些不道德,可在國家大業面前,她的兒女私情真的不值一提。

  她並非不會因為失去聖懷璧而傷心,而是現在還不敢深想,況且……聖懷璧那個傢伙向來心思詭詐,焉能就這樣安安分分地坐以待斃、任人擺佈?她倒想看看,在戰場之上運籌帷惺的他,在美人關前是否也能游刀有餘的做到穿花而過,卻又能片葉不沾身。

  玉頌明果然派了船來接他們。

  兩人離開金城的船時,金城倩說。「我在金城等四殿下的好消息,可千萬不要讓我等太久哦。」

  令狐問君站在船頭笑著回道。「公主殿下放心,無論結果如何,聖朝與金城的情誼不變。兩國相交數百年,若能修得秦晉之好那是最好,若是……有不便之處,也不會誤了兩國的百年大計。公主殿下以為如何呢?」

  金城倩征了征後,笑答,「那是當然,一切自當以國家大事為優先。」

  看著金城國的船遠去,令狐問君感慨地說。「自古和親多是犧牲公主,沒有人問過公主們的心裡是否願意被人當作棋子,她此次竟然親自開口以千金之軀求婚於你,這份勇氣和魄力真的令人讚歎,倘若他日為後,必然也可母儀天下。」她回首笑問。「殿下覺得呢?」

  聖懷璧自昨日起就冷著一張臉不理她,此時換了船依舊板著面孔,在她問話時根本不理,轉身便走了。

  令狐問君知道他骨子裡有看皇子與生俱來的傲氣和幾分孩子才有的任性,她在金城倩面前自作主張替他答應下婚事的行為觸犯了他的底線,和自己生氣是自然的,所以她索性由著他生氣去,反正明日就能返回聖朝了,看他能氣多久。

  玉頌明為他們準備的這條船也不是很大,但是聖懷璧留在玉陽的那二十多名隨從都一同上了這條船。

  如今兩人的衣食起居都有人照料,也各住一間艙房,關起門來倒也清靜,令狐問君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孤獨慣了,有時候十數日不和人說話也沒什麼,所以她在艙房內看看書,寫寫字,很耐得住寂寞。

  然而艙房外卻偶爾有侍女的聲音會打擾到她的思緒--

  「四殿下上了船怎麼也不吃飯?送去的兩頓飯都原封不動地拿回來了。」

  「是不是船上食材太少,所以做的不合四殿下的口味?」

  「不知道啊,我問了四殿下,四殿下也不回應我,他那臉色好難看,我就不敢說話了,只好退出來。」

  令狐問君無奈的拉開艙門,走到對面的船艙門前,看了眼站在過道中正感到為難的兩名侍女,將她們手中的食盤接過,說。「我送進去看看,你們先退下吧。」

  拉開艙門,只見聖懷璧坐在船艙靠舷窗的一面,透過那方窄小的窗戶正靜靜看著窗外的大海,見她進來也不作聲,只冷冷瞥了一眼又將目光收回。

  令狐問君笑道。「聽說四殿下兩頓飯沒有吃了,微臣過來問候一聲。四殿下是千歲之軀,更應萬分保重,否則微臣沒辦法和聖皇交代。」

  他依舊不回應。

  她只好把食盤放到他眼前,柔聲說。「若是飯菜不合胃口,可以讓他們重做,只是咱們帶來的食材有限,比不了皇宮御廚,殿下還請將就一下,等回到聖都,想吃什麼就讓他們做什麼,還不是由殿下做主?」

  可聖懷璧就像是根本沒聽見,看都懶得看她一眼似的。

  她端起飯碗,用筷子夾起一娩肉,遞到他唇邊,「殿下難道還要我餵你吃飯嗎?」

  他這才懶懶地轉過頭,卻嫌惡地說道。「拿開,我看了噁心。」

  令狐問君一愣,因為他從沒用這種語氣和自己說過話,心中忽然很難受,便將飯碗放下,輕歎一聲轉身打算離開。

  聖懷璧忽然從身後將她的胳膊抓住,低聲說。「我不喜歡這船,晃得太厲害,我的頭很暈。」

  她回頭看他皺著眉的樣子,這才明白他為什麼一直皺著眉不高興,原來是他身體不舒服。他很少坐船,就算坐也都是大船,無論在江河湖海之上行走,絕不像這種小船這樣顛簸,難怪不習慣。

  她在海上練兵數年,已經習以為常了,並不覺得怎樣,可對他來說,這種顛簸搖晃卻會讓五臟六腑都翻江倒海般地難受。

  她伸出雙臂,將他的頭抱在懷中,一雙手在他的太陽穴處輕輕按揉著,一邊說道。「坐船也是要有天賦的,有些人生來就不大暈船,黑羽人自小在海上討生活,所以招來的兵卒都很能耐得住風浪。咱們聖朝人在平地走路,你又總是坐車馬,這點小風小浪自然就受不了了。」

  他不耐煩地反駁,「別說什麼都誇到黑羽人身上去。」

  令狐問君笑道。「我也不是誇他們,只是告訴你,以後若是不舒服了,一定要說出來,否則別人怎麼知道你心裡不高興是為什麼?倒讓一群人陪著你戰戰兢兢。」

  「我說出來就舒服了?」聖懷璧冷笑了聲,「我說出來誰真的在乎過?」

  「這外面那麼多奴才誰敢不在乎?」

  「那你呢?」他瞪她一眼,「我心裡不舒服時,你在乎過我嗎?」

  她的指尖在他臉頰上劃過,無奈地苦笑,「我都已許給殿下了,聖皇要我輔佐您,您的喜怒哀樂微臣怎麼敢不在乎?」

  「可你總是惹我生氣!你以為我真的就沒脾氣了,還是以為我真拿你沒辦法了?」他忽然抓住她的手,直勾勾地看著她「問君,你把我許給誰時,要先想想你今天說的話,你是已經許給我了,所以你是我的人,我的人怎麼能不聽我的話、不在乎我的喜怒哀樂呢?」

  「殿下還要我怎麼在乎?殿下不思飲食,微臣這不是立刻趕來侍奉殿下了嗎?」她有時候面對他,真要拿出潛藏的母性才有耐心去哄他。她知道他是吃這一套的,尤其是她肯哄他的時候,他會立刻喜上眉梢。

  但是她今天的這番柔聲細語,並未讓他的眉頭舒展開來。

  聽她這番話後,他的眼中閃動著奇異的光彩,似笑非笑道。「侍奉?你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侍奉?」他本來躺在她的膝上,不知何時已經俏悄解了她的腰帶,此時手掌探入她的腰間,肌膚相觸的剎那,猛地將她壓倒,且不容她呼喊反抗,便將她所有的呼吸都吞噬進自己的唇裡。

  他心中有氣,再加上頭暈,比起平日的溫柔纏綿,今日只剩下急怒和霸道,三兩下便將她的外衫扯落,將她的唇瓣也吻得幾乎紅腫起來。

  她急了,用力咬了他一下,將他的唇咬得出血,他才負痛暫時停了手。

  「你怎麼總是這樣孩子脾氣?」她紅看臉斥責,因為怕外面的人聽見,所以聲音壓得很低。

  然而這樣子的她看在他眼裡更是別有一番風韻,才不理她的拒絕,將唇瓣上滲出的血絲一舔,說了句,「你敢傷我,今日就拿身體賠我,」接著便一口咬在她的鎖骨處。

  她急得伸手去推,他卻利落地扯過她的腰帶,將她的雙手捆在一起。

  他笑嘻嘻地說。「師父,今日還是讓徒弟好好侍奉侍奉你吧。」

  令狐問君急得張大眼睛,見他雙眼裡都是烈火,知道他動了真格的慾念,只好柔聲懇求,「懷璧,咱們不是說好,等成了親才做這事嗎?」

  他望著她哼笑,「你都把我許給金城公主了,咱倆還能成親嗎?既然我們可以對月盟誓,今日這大海之上,斗室之中,就算是我們的洞房了。問君,你若乖一點,我便不會讓你太疼。」說著他就細碎地吻著她的鎖骨凹處,同時將她身上的其他衣物也一併扯了去。

  她從未和人如此裸程相對,臉上羞噪得恨不得立刻跳到海裡去,一雙腳剛要端他又被他用膝蓋強行分開了雙腿,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他托起她的下額,笑吟吟地看著她紅彤彤的臉,滿眼都是魅惑人心的星光閃爍。

  「你不用怕,我在雀靈苑調教了那麼多手下,知道如何才能讓女人舒服。」

  令狐問君若非雙手被他綁住,真要摀住雙耳了,但她此時只能讓臉上的火焰燒得更旺,閉緊雙眼不去看他。

  他一聲輕笑,唇瓣自鎖骨處下移到她的胸前,張口一含,就覺得她全身繃緊,像是受了驚的小兔子一樣。他唇邊的笑意更深,在她的身上旖旎吻看,讓她一點一點適應自己的體溫,而最灼熱的那一處最終頂在了她最敏感的地方,輕輕揉蹭看,像是等待獎賞的一隻小豹子,但並不急於攻城略地。

  令狐問君的整個身體都成了淡紅色,呼吸早已紊亂,剛才還緊繃得像鐵一樣的身體此時綿軟得癱在那裡像燒化的春水。

  聖懷璧壓著她的身體,將她的腰輕輕上提緊貼著自己的小腹,然後在她耳畔呢喊低語,「問君,你的今生許給誰了?」

  她本來久已不暈船了,被他這樣一番輕薄後,頭也開始暈了,眼前都是霧濛濛的水氣,他飄搖不定的聲音響起時,她只得憑看本能的回答,「許給你了……」

  「你若是敢變心,或是再隨口將我讓給別人,就要記得今日之痛--」

  他猛地擠進她已經濕潤的身體裡,讓她疼得身子一抖,他以為她會叫出來,所以好整以暇地等著看她不再端莊矜持的一面,不想她只是皺著眉咬緊嘴唇忍著疼,將所有的痛楚都抑制在口中。

  他心中疼惜,低頭去吻她的唇,用舌尖撬開她的齒關,兩人的唇瓣上都沾了血,分不清是誰的便融在了一起。

  他輕輕動了一下,感覺到她整個身子都疼得輕顫,只好忍耐看自己的慾火蒸騰,小心翼翼地按揉看她每一處糾結緊繃的筋骨,又在她耳邊魅惑看勸誘,「你不叫出聲,這疼一直憋在心裡會憋出內傷的。」

  「你到底……想怎樣……」她疼得根本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只恨自己剛剛為什麼心疼他沒有吃飯就來勸他,否則也不用受現在之苦。

  「我想怎樣,一會兒你便知道。」聖懷璧勾著唇笑,唇上的血腥味似是也有了幾分甜美,身下那花朵般嬌軟的身子已經滾燙,他的手指每撫過她最敏感的地方,就會讓她難受得掙扎幾下,於是兩個人的身子便結合得更緊密起來。他悄悄解開綁在她手腕上的腰帶,她烏黑的長髮也已被他扯下發答而披落在床板上,映襯看她雪白的肌膚黑白分明,美得煞是驚人。

  他身下的灼燙已經越來越等不及要衝進陣地,而她還在艱難地忍耐看他這個侵略者帶來的疼痛。

  他該再有耐心一點的,但是他不想再等了,既然這一夜疼痛在所難免,便讓她清晰地記住這份疼痛,也算是他對她擅自做主的警告好了。

  當他開始真正律動起來的時候,她被這突然而至的癲狂舉動驚得不敢睜開眼,一雙被釋放的雙手本能地環在他的頸上,在疼痛中迎接一個女人最奇妙的第一次高潮。

  當他輕咬著她的肩頭,讓魂魄飛旋出竅時,似是聽到耳畔一聲貓兒般的低聲嘿呼,他雀躍不已地銜著她火燙的耳垂,舔過耳廓的軟骨處,一字一字滲入她的耳膜--「問君,你是我的……」

  她的魂魄似是都被他佔據了,也不知自唇齒間飛出的那一聲纓濘是對他的響應,還是對自己成為一個女人之後的歎息。

  小小的艙房盈滿春色,雖然不過方寸天地,卻是只屬於他們兩人的江山。

  昨日那樣的癲狂真不似平日裡冷靜的她。

  對著鏡子梳妝時的令狐問君臉還是滾燙的。也不知被聖懷璧怎麼欺負的,自己竟然會睡倒在他懷裡,到第二日侍女來敲門詢問是否需要送早飯時她才驚醒,卻尷尬地看著自己衣衫不整地被他抱在懷中的樣子,不敢應聲。

  真不知他們那樣不知羞恥的一夜是否已經被下人們都聽到了,原本還想將兩人的關係隱瞞下去的,倘若被這些人知道,那這秘密還能藏得住多久?

  俏悄回到自己的艙房,慶幸那傢伙還不算太粗魯,衣服沒有被撕扯壞,還可以將就看穿,只是怎麼看都覺得到處是皺折痕跡,她心中有鬼,更覺得穿著這樣的衣服便是自曝姦情了,於是看著衣服犯難,只好先將頭髮梳起來。

  身後艙門一響,她慌了手腳,不知道是先拉扯衣服還是先梳頭,但是緊接著就被人從後面抱住,肩膀上沉沉地壓了一個人的下巴。

  「以後早上為妻子梳妝這件事,還是為夫我來做吧。」

  小小的銅鏡裡倒映出兩個人的臉,她咬著唇說。「快出去,你竟敢這副樣子到我這裡來,讓人家看了像什麼樣子?」

  聖懷璧的頭髮也是散落在肩後的,他的頭髮原來是如此長,銅鏡中的那兩個模糊人影看著更像是一對妖艷的雙生花,分不出雄雌。

  「你還當昨晚上你睡在我那邊的事情別人會不知道嗎?」他一開口就說破她最怕的事,氣得她回手就是一掌打在他的肩上--

  「你還好意思說!你讓我以後怎麼做人?」

  「男女之事乃是天經地義、人之常情,有什麼不能做人的,我都說了要娶你,夫妻之間這種事更是尋常。」他貪戀地從後面吻看她的脖頸,忍不住又將她的衣服往下扯,露出她雪白的肩膀,上面除了吻痕之外,還有他昨晚的點點齒痕。

  「看來我昨晚對你還真是不夠溫柔。」他看著那齒痕笑道,「其實這不是我的真性情。問君,我本來是最溫柔的,你要是昨晚乖一些,不要讓我那麼費事,我也不會這樣為難你。」

  他的嗓音似是浸了冰酒的玉杯撞擊在琉璃之上,可以聽得心醉,卻又聽得臉紅。令狐問君恨恨道。「好!讓你得手了,你卻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四殿下的手段微臣領教過了,微臣怕了殿下了,日後對殿下再不敢件逆,殿下是不是可以放過我了?」

  「真就變得這麼乖了?倒不像是我認識的問君了。」他笑看擁緊她,她的手更使勁兒的瓣看他不安分的手指,他便假作呼痛說道。「哎喲,我的手指都快讓你瓣斷了,你放心,昨天讓你又是傷又是累,我再怎樣慾火難耐,也不會在今天再拿你怎樣,等回了聖朝,我再補給你一個比昨晚溫柔纏綿的良宵了,乖,眼下我是來找你說正經事的。」

  「你還有正經事說?」她被他越來越輕桃的言語氣得七竅生煙,坐都坐不住了。

  他抱著她不讓她亂動,「當然有正經事了。你不是聽黑羽定海說聖朝朝中有變嗎?所以我想了,咱們回京的時候,你先不要急著回丞相府,我也不要回雀靈苑,咱們先旁敲側擊地打聽一下朝內的動向,若是有變,也好另想對策。」

  她這才信了他的確是在說正經事,也正色回應,「不回丞相府和雀靈苑,那要去哪裡?兵部?」

  「若真的朝內有變,兵部豈能躲得過?那裡不論在誰的手裡都是扎眼的地方,咱們換個環境,這個地方旁人不會注意,還能探知朝內的一舉一動。」

  她望著銅鏡中又露出狡黯笑容的他,問道。「你說的是哪裡?」

  「二哥的翰林院。」

  今日的聖都,天色有些陰沉,但是大有小巷的熙來攘往與平日裡並沒有什麼不同。

  聖懷璧和令狐問君從聖都東邊的一個小鎮港口上岸,一路上留意四方動靜,也不見異常。

  城門口亦不見多餘的盤查,聖懷璧不禁慎怪道。「我看就是你都個黑羽將軍編出謊話來騙你的,也就你這麼信他。」

  令狐問君心中也是疑雲叢生,但還不敢就此下結論。

  兩人將所有隨從都安置在宮外,獨自去了翰林院。翰林院的門前素來安寧,今日也不過只有兩名侍衛把守。

  她看了看四周,正要上前說話,被聖懷璧一把拉住。「你還是不要去了,我和二哥單獨見面就好,若真有事他應該不會瞞我。」

  令狐問君斜睨著他笑,「不會瞞你?莫非他心中暗戀你這個弟弟的事情,也從來沒有瞞過你嗎?」

  「那件事……他自然沒有說過。不過這樣也好,他在我這裡心虛理虧,更不會和我說假話了。」提起二哥上次在寢宮中對自己有不軌之舉,他倒是極為坦然。

  她想了想,畢竟他們兄弟是親手足,自己是個外人,便接受了他的意見,就在翰林院對面的茶樓中一邊喝茶一邊觀望。

  聖懷璧和翰林院的人不是很熟,侍衛也不認得他,他大刺刺地來到門口就要見聖懷玥,那侍衛猶豫著問。「請問閣下尊姓大名?找我們二殿下有何貴千?」

  他想了想說。「我是雀靈苑的,奉四殿下之命要傳話給二殿下。」

  那侍衛聽他是雀靈范來的,立刻露出瞭然的表情,又上下打量他,笑道。「二殿下剛剛從宮內回來,吩咐了不見外客,既然是給四殿下傳話的,我就為你通報一聲吧。」片刻之後,那人神情古怪地跑回來說。「二殿下讓你進去回話。」

  聖懷璧笑著點頭道。「多謝大哥了。」

  他被領進翰林院的後堂,聖懷玥正在原地踱步轉圈,看上去有些焦躁的樣子,一見他進來,先是一驚,接著張口叫喚,「四弟,怎麼會是你親自來了?」

  那引他進來的侍衛頓時愣住,聖懷玥見狀臉色一沉,「連四殿下都不認得,還大曹周折地通稟什麼,下去!」

  聖懷璧笑道。「二哥別怪他我不過是和你手下開個玩笑罷了。」

  聖懷玥拉著他低聲說。「你這些日子去哪兒了?出這麼大的事,也不見你露個面,我叫人去雀靈苑找你也找不到,說你在宮裡,可宮裡上上下下也看不見你的影子。」

  「出什麼大事啊?」他歪看頭笑,環顧了下四周,悄聲道。「我只告訴二哥你啊,父皇怪我不該殺黑羽那三千多人,非要我去廟裡修身養性,說我好好一個皇子,殺氣太重有礙國運什麼什麼的,反正你知道父皇生起氣來有多嚇人,結果就把我打發到西郊的靜心寺去了。我在那裡相當於被半軟禁,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天到晚聽的都是佛經,煩都煩死了,好不容易挨到日子滿了,這不就趕快回來,先找二哥玩了。」

  「還說什麼玩?這等大事當前,就你還這樣優哉游哉地置身事外!」聖懷玥頓足薄斥,拉著他沉聲正色問。「父皇要廢太子了,你難道不知道?」

  他嚇得幾乎跳起,「什麼?這怎麼可能?」

  聖懷玥臉色陰沉道。「據說是因為戶部虧空賬目太多,父皇秘密找人去查賬,發現戶部內部貪贓斂財已經到了糜爛不堪的地步,於是一怒之下把太子叫去問話,太子自然不服,和父皇頂了幾句,竟被父皇當殿杖責了十一棍。你想咱們那位太子哥哥自小到大都是金枝玉葉,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丟過這樣的臉?最後是被人抬回太子府的。」

  聖懷璧硬證地說。「那也不見得父皇要廢太子啊。」

  「父皇震怒,叫人把太子抬走之後,立刻就召見了禮部尚書密談了一個多時辰,最後尚書嚴大人臉色灰敗地出了宮,問他和父皇說了什麼?他都只是搖頭不語,我看著不對勁兒,上前去問他是不是和太子有關,他只看著我歎了口氣,雖然什麼話也沒說,但是你想想,能讓嚴大人這等朝堂老臣如此反應的還能是什麼?如今朝中上下人心惶惶,人人都在等著看父皇最終是不是真的要下廢太子的詔書。」

  他想了一會兒,笑道。「二哥你真是太大驚小怪了。都說雷霆雨露皆是聖恩,可能太子哥哥這回是做得過分點兒,父皇要殺雞給猴看,嚇唬嚇唬戶部那群貪官,不好好懲治一番,戶部也實在是不像話了。」

  「不過說到廢太子……不可能,本朝從來沒有這個先例,父皇做事又向來謹慎,這種事情他肯定是不會做的,朝中那麼多太子身邊的老臣也不會同意啊!你就別祀人憂天了。」

  聖懷玥看著他問。「你就當真一點都不在意嗎?你就不想想,倘若父皇真的廢了太子,新太子會是誰?」

  「誰?自然是二哥你了,自古太子不是立長就是立賢,太子之後,二哥你年紀最大又早有賢名,倘若父皇真的要廢太子。我舉雙手支持二哥做太子。」

  聽他說得這樣輕桃,聖懷玥卻反被嚇到,連忙擺手,「我怎麼可能做太子,在朝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沒有尺寸之功。你知不知道朝中大臣們都猜測,這一回父皇是要改立你做太子?」

  聖懷璧哈哈笑出聲來,「你們一干人一天到晚閒得沒事做,在這裡編派故事呢。我做太子?二哥看我這副德性,像那行止有度、談吐威儀的太子模樣嗎?父皇除非是瘋了不想要這聖朝了,才會立我為太子!二哥就別跟著那群腦子進水的糊塗臣子一塊兒東猜西猜的,萬一讓父皇知道了,反而會怪罪到你頭上。算了,看你這樣忙,我也不找你玩了,我這就回宮和父皇覆命去,讓父皇知道我回來了卻不先進宮,肯定要罵我一頓。」

  「四弟,等等。」聖懷玥忽然拉住他的手,臉色微紅,「那個……二哥還有句話想和你說。」

  他看了眼兩個人暖昧交握的雙手,微笑道。「二哥要說什麼我知道,那天二哥喝醉了,和弟弟鬧得過了些,弟弟不生氣,這件事也沒和別人說過,二哥可以放心,不會有損你清譽的。」

  聖懷玥悵然地望著他,吞吞吐吐地問。「四弟當真……不生哥哥的氣?」

  「當然,自家兄弟,同胞手足,二哥向來很愛護我的,我幹麼要和二哥生氣?」

  咬了咬牙,聖懷玥又說。「四弟,你說的對,二哥向來是最疼愛你的,日後無論你要做什麼,二哥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這一點你要記住。」

  聖懷璧眨眨眼,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二哥說得好鄭重其事,好像弟弟要去幹什麼大事似的。二哥放心,弟弟不會做違背天理道義的事情讓二哥犯難,你我兄弟無論到何時都是一條心!」

  聖懷玥低垂著眼,似是悄然一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3:29

第七章  受困太子府

  聖朝的皇宮中似乎並沒有聖懷玥口中所說的那樣氣氛緊張,當聖懷璧站在父皇的寢宮門前時,這裡只有一名宮女值守,對於他的突然出現,那宮女也不覺得訝異,只是躬身道。「四殿下來了。」

  他心中有眾多疑竇,但他表面不動聲色,只輕聲問。「父皇是在休息,還是在批閱公文?」

  「陛下病了數日了,一直在靜養。」

  聖懷璧一驚,「父皇病了字幾時的事情?」

  「就是從那天太子被打之後,陛下就病了……還不讓人請太醫入宮,以至於病勢拖延……」那小宮女雖然口齒伶俐,但此時已可以看出她在微微發抖。原來她並非沒有恐俱,只是一開始反應太過木鈉了,大概是這些日子過得太提心吊膽,讓她連最起碼的驚恐都忘了如何表現。

  他聽得心裡著急,急忙邁步入殿,這才發現,大殿的門窗緊閉,偌大的殿內攏著幾個火盆,因而殿內的味道很不好,他這樣一個健康的人走進來,聞到那熏烤的煤灰味道都會忍不住咳嗽兩聲,更何況是病人。

  那咳嗽聲驚動了躺在床上的聖皇,他在床慢後緩緩開口,「是懷璧回來了?」

  「是兒臣,父皇,您這是怎麼了?」聖懷璧疾步走到床前,撥開床慢,一把抓住父皇的雙手,細細打量著父皇的面容。

  這才幾日不見,父皇竟像是老了二十歲似的,整個人形容憔悴,雙眸黯淡無光,往日的帝王霸氣都蕩然無存,看得他又是驚心又是心酸,幾乎落下淚來。

  「父皇,兒臣不孝,不知父皇竟然龍體不適……」他的喉中硬咽,有些說不下去。

  聖皇的眼神有些混沌,模模糊糊地看著他,問道。「此次跟看丞相去玉陽,怎麼去了這麼久?」

  他忙打起精神,將自己和令狐問君這些日子的遭遇從頭至尾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逼,除了兩人在船上的一度春宵之外,幾乎沒有一點隱瞞。

  聖皇始終閉看眼聽,聖懷璧在講道之中,幾度以為他是不是睡著了,直到全部講完後,他才長出一口氣,「好啊……你們兩人也算是好好歷練了一番。如此九死一生,難為你能全身而退,還讓金城、玉陽簽定了盟約,日後就算父皇有什麼事情,這聖朝……朕也可以放心交予你了。」

  聖懷璧連忙跪下,誠惶誠恐地說道。「父皇還是春秋鼎盛的年紀,萬萬不可說這種不祥之語,兒臣也實在是受不起父皇的重托。兒臣年幼,閱歷尚淺,江山大事非兒臣所能……」

  聖皇乾啞著嗓子呵呵笑了幾聲,「懷璧,你怎麼出去了一趟,回來說話的口氣都變了?以前你在朕面前向來是敢說敢做的,現在倒變得如此謹小慎微起來,難道是問君讓你變成這個樣子的嗎?」

  他輕聲道。「兒臣在外的這些日子,所見所感與在宮內時截然不同,頓覺自己身上的責任重大,再不是少時的意氣衝動,知道很多事也不是誇下海口就能做到,四國現在暗潮洶湧,大家各懷鬼胎,兒臣若想一統四海,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這個時候,兒臣更需要父皇的鼎力支持,聆聽父皇的教誨。」

  「你自小就是有大胸襟的人,朕能給你的教誨,這十九年都已經給了,也沒有再多可以教你的了。你先回吧,這幾日也許朕會再給你旨意,你留在雀靈苑就好,不要再頻緊出入皇宮,惹人注意了。」

  聖懷璧心頭一震,聰明如他,豈不明白父皇這番苦心安排的用意,不讓他入宮,不讓他過分暴露於人前,正是為了日後那驚人的決定而作準備,但是眼下父皇病重,太子被辱,朝中局勢忽然變得如此不明朗,他的這個繼任太子身份能否坐得牢靠尚未可知,他很想再多問父皇一些問題,但是父皇閉看眼,沉重而綿長地呼吸著,眉心堆整,似是疲倦到了極點,不想再多說一句話了。

  於是他低聲告退,俏俏的出殿,偌大的皇宮中依然是那麼靜寂。自小他不怕喧鬧,最怕的就是這種靜寂,靜寂的背後是無限的可能,對他來說,這片他自小長大的層層禁苑,從未有現在這樣讓他感覺寒氣逼人,殺機四伏。

  不由自主的,他打了一個寒顫。

  深夜的雀靈苑也很安靜,安靜得可以聽到風聲簌簌。

  聖懷璧從皇宮回來,心事重重的,苑內眾人對他的請安問好他也置若閣聞,不予理睬,直到走進內院,忽然見西院的窗紙上映出一燈如豆,搖搖曳曳,頓時心頭一暖,放鬆了下來。

  他無聲的推門而入,見令狐問君就坐在窗前,應是剛剛沐浴過一身的風塵,長髮濕潤柔順地披散下來,垂在身後,白色的絲綢長衣鬆鬆垮垮地罩著她過於纖細的身子,他凝眸細看,原來那白衣竟是他的。

  聖懷璧忍不住從後面將她一下環抱進懷裡,開心的說。「原來問君穿我的衣服是這樣嫵媚,以後我的衣服都做兩套,一套專門送給你穿。」

  她回頭看他一眼,問道。「見過陛下了?有什麼情況嗎?」

  本來兩人一起回到聖都,卻擔心同時現身恐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聖懷璧讓她先藏身在他的雀靈苑內。

  聽她如此開門見山的詢問,他面上輕桃的神色一斂,低聲地說。「父皇病了,他這病來勢洶洶,我真怕他熬不過這個冬天。」

  令狐問君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眉心深深凝墮,半晌後才又問。「皇儲之事呢?陛下做好安排了?」

  「父皇已經許了皇位給我,但廢黔太子之事絕非那麼簡單。」聖懷璧認真地思考後才回答,「明日我想約二哥一起去太子府探病,起碼不能讓太子那邊的人在我身上抓住什麼不敬或輕慢的把柄。」

  「去太子府探病?」她卻有異議,「這個時候你去太子府不怕被人視作示威嗎?尤其太子曾對你不利,當初那刺客之事,難道你就忘了?我心中實在是不放心,你還是不要去了。」

  聖懷璧笑著說。「我帶著二哥大張旗鼓地去採病,他的肚子裡就算有什麼鬼祟煙陋也不會公開使出來,否則他還要不要做人了?你放心吧,憑我這七竅玲瓏心,還對付不了他嗎?」

  令狐問君見他如此自信,不禁歎道。「未戰之前先輕視敵人,這是你最大的缺點。就算你僥倖在黑羽定海手裡佔了些便宜,也不代表你可以百戰百勝,但你總不肯聽我的勸告,只怕早晚要吃大虧。」

  他用下巴輕輕蹭看她的肩膀,柔聲說。「我知道問君處處為我看想,我也怕你為我憂心過度,所以才說點大話,不過是想讓你寬心罷了。現在既然適得其反,那好,我們兩人就來商量些大事。」他將她抱起,放在膝頭上,正色道。「明日我去太子有,你去找令狐衛,先調兵三千待命。」他的語氣神色驟變,竟滿是肅殺冷凝。

  令狐問君一驚,「原來事態已經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你剛才居然還和我說得輕描淡寫的!」

  聖懷璧嘿嘿一笑,「這不是怕一下子說出來就嚇到你了嗎?父皇生病這幾日,太子有那邊一直人來人往,兵部雖然號稱由我執掌,但調兵的兵符還未正式交予我手,父皇原本是怕突然給我太大的權力會引人非議,但現在看來,太子意識到大位不保,已經暗中調動了門下的門客及勢力在皇宮四周暗暗集結。」

  「我猜他是在等父皇賓天之後,便要立刻登大寶,倘若父皇關命久長,他也等不了多少日子了。近日我不在宮中,他不知根底,不敢擅自動手,明日我去看他,他見到了我,必然就不會再錯過這個時機,一定會動手!」

  令狐問君心驚膽戰地問。「怎麼?你要以身作餌?」

  他握緊她的雙手,堅定地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對我來說,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豈能錯過?」

  太子有已經閉門謝客十幾日了,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各部官員,無論是以任何名義要求見太子,一概都被擋駕。太子聖懷璟一直不見客,他到底在盤算些什麼,誰也不清楚。

  今天二皇子和四皇子聯袂而至,兩人自馬車下來,門口的侍衛趕忙跑過來迎接,語帶歉意地說。「兩位殿下,不是小人不給二位通報,實在是太子殿下旱有命令,無論是誰都一概不見,兩位殿下前來探望的盛情美意,小人會轉告給太子殿下的,還請兩位先回吧……」

  聖懷璧負手立在門前,冷笑一聲,「太子府就是太子府,我和二段下一起過府來探病,連個管家都不派來招待,讓個門口小兵就這麼把我們打發了?」

  他沉下臉的樣子一下子嚇住了那侍衛,但緊接看他就粟然一笑,翻手拿出一個金錠子,塞到那侍衛的手裡。

  「行啦,好歹你替我們通傳通傳,我就不信太子哥哥這麼不近人情,連親弟弟都不見了。」

  那侍衛怎敢接他這麼重的賞金,但是這位四殿下在朝中素來是個讓人頭疼的主兒,再加上最近一直有謠言傳說他會成為繼任太子,更不敢招惹,便將金錠子放到腳邊,躬看身跑回府內。

  不一會兒的工夫,太子府的管家孫成責一溜子小跑的跑出來,一邊擦著汗一邊賠笑道。「兩位殿下,府內奴才不懂事,竟讓兩位殿下站在風口這麼久,太子聽說了非常震怒,讓小的來接二位進府。太子他行動不便,無法親自來迎接二位。」


  聖懷璧甩看袖子,高興地表示,「我就說嘛,太子哥哥怎麼會讓我們在這裡挨餓又受凍?二哥,走,我們一起看太子哥哥去。」

  聖懷玥似是猶豫了一下,有點被動地被他拉進了府中。

  太子自從十年前獲封府邸而單獨搬出皇宮之後,這太子府就一直不停在擴建,雖然聖皇說了他好幾次不要過度奢華,但他依然故我,想將這太子府打造成聖都第二個皇宮的司馬昭之心,已是朝內人人皆知的秘密。

  聖懷璧已經很久沒進過太子府,往常兄弟們見面都是在皇宮之內,他踏入府中,不由得嘖嘖讚歎,「二哥,你看看這廊下的柱子,怎麼好像是金絲楠木做的,還有虎皮紋呢。咱們的皇宮之中還沒有哪處殿字敢用金絲楠木做柱子吧?

  「我記得去年地方上一個小官兒給父皇進獻了一把金絲楠木做的龍椅,還被父皇申斥了一番,說是奢靡之物,此官居心巨測,想陷父皇於不義,將那官員革職查辦了。父皇若是知道太子哥哥的府裡竟然這麼闊綽,只怕……」

  「你少說幾句。」聖懷玥側目瞪他一眼,小聲提醒,「咱們是來探病的,又不是來查大哥家底的,你還嫌自己不夠招搖嗎?」

  他吐了吐舌頭,「我有什麼可招搖的?我只是替自己難過。二哥應該還記得咱們每次要和戶部支銀子的時候有多費勁,太子哥哥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理由拖看不辦,說戶部的開銷大,用度多,咱們的手上得縫個口袋,不能沒節制地花。唉……可憐我那雀靈苑的南院房梁前年塌了兩根,到現在還不敢要錢修繕呢。」

  聖懷玥安撫地笑道。「你別在我面前哭窮了,我們翰林院沒錢是真的,你那個雀靈苑,隨便一個男寵到各府轉轉,得到的打賞就足夠普通百姓過上大半年的,哪會連修房梁的錢都沒有?咱們今日是客,你這樣咋咋呼呼,口出不敬之言,傳到太子耳朵裡,又該惹他生氣了,何必呢。」

  聖懷璧笑笑,抬頭一眼看到幾名嬌滴滴的美女正從臥香閣裡走出來,不禁慢聲說。「喲,太子哥哥靜養時還真是艷福不淺呢!對了,聽說太子哥哥沒名分的寵妾都有好幾十個了,這幾位看起來都像是比我的年紀還小,不知道是不是該叫一聲嫂子?」

  管家孫成責回頭笑道。「四殿下真會開玩笑,這些人什麼身份,豈敢在殿下面前尊大?」說完他瞪著那幾名美人,低喝著,「還不給二殿下、四殿下見禮!」

  因為兩人平時很少來太子府,那幾人自然也不認得他們,但是聽管家呵斥之後,幾人才知道這兩名年輕俊美、風流調悅的銀袍男子,原來是赫赫有名的二皇子和四皇子,急忙嬌笑著拜倒問安。

  聖懷玥還罷了,只淡淡地應了一聲,聖懷璧卻笑咪咪地挽起一名美女的手,說道。「就算沒有嫂子之名,卻有嫂子之實啊,我看叫聲嫂子也不為過。」

  那美女望著他,眼猜都笑成了月牙形,「四殿下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妹不過是給太子殿下端茶遞水的粗使丫頭罷了。」

  孫成責忙在旁邊說。「二位殿下,裡面請吧,太子還在裡面等二位呢。」

  聖懷璧有點依依不捨地放開那美女的手,歎道。「可惜太子哥哥先遇到姊姊,否則像姊姊這樣溫柔妖媚的絕色佳賈,我是一定要請到雀靈苑去喝茶的。」

  聖懷玥在他耳畔悄聲提醒,「四弟,你這是怎麼了,別失了自己的身份。」說著將他一把拉入臥香閣之中。

  這臥香閣是太子聖懷璟的寢房,不同於一般大富人家或者皇宮內院的殿堂,竟做成了三層樓閣。

  兩位皇子被管家引領看上到二樓之後,孫成責站在一扇半開的門前,躬身道。「太子殿下,兩位殿下到了。」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內傳出,「自家兄弟,就不要這樣麻煩了,請他們進來吧。」

  聖懷璧不等孫成責說話,便笑著一手推開房門,大刺刺地走了進去,說。「太子哥哥,弟弟要見你一面還真是難。這太子府深不見底啊,從大門到臥香閣的距離,似是比我從皇宮大門走到父皇的寢宮還要遠一些,你每日上下朝時走上這麼一大段,不覺得累嗎?」

  聖懷璟側躺在一張鋪著豹皮的長榻上,腰背以下用一塊錦被蓋著,旁邊還有一名嬌滴滴的美女捧著一杯茶等著侍奉他。

  他的眼皮微微挑起了一條縫,仍是懶懶地說著,「老四,你這些日子都去哪兒了?父皇向來最疼你,哥哥遭了這麼大的罪,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也不見你出來替大哥說說話。」

  聖懷璧順勢坐在他的榻邊,伸手拉著他的袖子笑道。「我這不是被父皇罰去廟裡清修了嗎?昨天才剛回來,得到消息之後,就立刻來看太子哥哥了,但是事情的原委我也不清楚,昨天我入宮去面見父皇,父皇也沒有和我提一個字,我怎麼敢胡亂說話?」

  「去廟裡清修?」聖懷璟斜睨看他冷笑,「虧你竟編得出這樣的理由。」再瞪向二弟問。「老二,你信嗎?」

  聖懷玥笑道。「有什麼不信的?他去清修之事的確沒有事先告訴咱們,大概是怕咱們煩他去吧。」

  聖懷璟又是一聲冷笑,從身下摸出了一本折子,丟到他的面前,諷刺說。「就你這個老好人信他編的鬼話,你且看看這折子上寫的是什麼?這是兵部尚書給父皇的密函,說的是咱們這位四殿下近來在玉陽和黑羽的豐功偉績,哪座廟裡現在放得下四殿下這尊大佛了?」

  他震驚地撿起那折子,卻沒有翻開,「大哥,這折子……不會是父皇准你看的吧?你私自截留密折,可是大罪啊。」

  一手支看頭,聖懷璟側著臉笑道。「我若不截留,這太子之位還能保得住嗎?我若不截留,怎知道父皇如此大膽,竟將咱們這位四殿下當密使派了出去,與玉陽私下接觸不說,還潛入黑羽去救咱們那位丞相大人。」

  「我說弟弟啊,做大哥的以前真是看錯你了,竟不知道你是這麼個厲害的角色。你在宮中鰲伏這麼久,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把我這個太子取而代之嗎?好啊,今天既然你來了,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若是想做太子,大哥就在這裡,任你殺,任你剮,可是你真敢動手嗎?」

  聖懷璧慢悠悠地從榻邊站了起來,踱步到二哥面前,將他手中那份密折接了過來,又看了眼臉色蒼白神情緊張的他,笑咪咪地回頭說。「太子哥哥今天若不是這樣坦白,我還真有好多疑慮不知道該去找誰解呢二太子哥哥有問題問我,我也有問題問你,你若是肯回答我的問題,我才會答覆你的問題。」

  聖懷璟扯了扯嘴角,「自小你就喜歡要無賴,好,我讓你先問,看你能問出什麼我答不了的問題。」

  「我要問的都很簡單,大哥三兩句話就可以回答我。第一件事,當初在丞相府,刺傷了令狐問君的那兩名刺客是不是大哥派去的?」

  他眉一挑,沒有正面回答,「我雖然看那女人不順眼,卻也不見得要殺她。」

  聖懷璧笑道。「大哥還是這麼不痛快,我只是問大哥,那兩人是不是你派去的,又沒有問他們是不是要殺令狐問君。」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兩人是不是大哥派去殺我的?」他烏黑的眸子倏然變得冰冷。

  聖懷玥驚得叫了一聲,「四弟,你怎麼能這樣懷疑大哥?」

  聖懷璟卻冷冷道。「就算是我派去的,我的理由又是什麼?」

  「大哥眼中容不下任何一個威脅你太子之位的人,既然大哥認定是我要奪你之位,先下手為強也不失為上策。」

  他卻蔑視地冷笑問。「你敢說你沒有要取代我的意思?」

  「第二件事,」聖懷璧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兵部是不是有你的內奸?否則兵部呈交父皇的密函怎麼會落到你手裡,聖朝的一舉一動,黑羽定海都可以知曉,是你告訴他的?」

  「我有必要和黑羽定海聯手嗎?」聖懷璟鄙夷之色更深,「那種狼子野心的異邦裊將,是愚忠到底的蠢人,更是一輩子都餵不飽的餓狼,你覺得大哥我也是蠢人?」

  聖懷璧微微一笑,「大哥當然不是蠢人。好了,我要問的問題問完了,大哥有什麼要問我的可以問了。」

  聖懷璟盯著他的眼,「你知道我的問題是什麼,其實我剛才已經問過了。」

  「大哥是想知道我有沒有想過取代你?」他盤笑著,澄澈爽利得猶如高山飛瀑,他只回答了一個字,「有。」

  聖懷璟陡然從枕頭下方抽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抵在他面前,「好一隻小狐狸,總算逼你說出了心裡話!我怎麼也想不到,父皇會看中你來取代我,你不過憑借看一點好運氣,在海上贏了黑羽定海一役,竟然就妄想要取代我?你可知我這太子之位坐三十年了,是憑什麼能坐這麼久,又憑什麼要拱手讓給你?」

  聖懷玥撲過來攔在兩人中間,急急地緩頰,「怎麼說著說著大哥就翻臉了?他說有這個心,可沒說真要這麼做啊。」

  「有這份心就該死!」聖懷璟殺氣騰騰地瞪著二弟,「你要對我說,你也有這份心嗎?」

  聖懷璧朗聲笑道。「二哥別怕,剛才太子哥哥還問我有沒有膽子殺他,現在這話也該問問他自己,好歹我是他的親兄弟,也是正牌皇子,他豈會無緣無故地來殺我。」

  「你以為我不敢,還是想故意激我?」

  聖懷璟將蓋在身上的錦被一掀,整個人已翻身站起,他的劍尖就在聖懷璧的面前不過幾寸的地方,沒有一絲晃動。

  他咬著牙一邊冷笑一邊說。「你這張臉自小就討人喜歡,我以為父皇讓你去掌管雀靈苑,不過是因為看你貪玩,又生有美色,與那裡相得益彰,沒想到父皇那麼早就決守要把這朝內大權交與你掌管。」

  「前年,我身邊之人發現了戶部的內部總有消息走漏,原本還以為是父皇安插了什麼人,後來才發現原來是戶部的給事中吳良庭收進府裡的那個孌童有問題,這時我才開始留意到你二能將一個十二歲的孌童都調教得如此聽話,如此機敏,如此心機深沉,他們的主子想來不就更加可怕,只可惜那孌童發現事情敗露竟然自殺了,讓我斷了追查的線索。」

  聖懷璧輕聲歎道。「我說捧玉怎麼會突然暴病身亡,原來是為了護主而自絕。早知道我該給他的家人多送點銀兩才是,只可惜他年紀太小,經驗不足,行事過於急躁,不夠謹慎,才會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聽聽你這口氣,一點冷憫都沒有。四弟啊,你手下的人為你而死,你不覺得自己所做之事有欠妥當嗎?」

  面對他的指責,聖懷璧不怒反笑,「大哥,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在你手中的每一個人,包括父皇,難道不都是你的棋子?你真的在乎過別人的死活嗎?」

  聖懷璟看著他也笑了,這一刻兩人的笑容映在彼此眼中,竟有幾分相似。

  「不錯,我們其實是同一種人,都是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而可以犧牲一切,不擇手段二所以,你是我此生的勁敵,我也絕不能留下你!」他突然高喊一聲,「來人!」

  就在這樓閣之上,忽然有疾步奔跑下來的聲音,霎時之間,十餘名手持刀劍的黑衣侍衛將二皇子和四皇子圍了起來。

  聖懷玥急道。「大哥,你這是做什麼?兄弟聽說你受傷了,特意來看你,你就是如此招待兄弟的瞧?」

  「還想我怎樣招待你?擺上十幾盤的精緻小點,再配上一壺上好的碧螺春還是女兒紅?」聖懷璟冷笑看吩咐手下,「先請兩位殿下在這裡休息,他們若離開這房間半步,你們就不用活著見我了。」說罷,提劍出了房間。

  聖懷璧拉住還要追喊的聖懷玥,笑勸著,「二哥,你就別白費力氣了,太子哥哥是早就準備好了今天這一切,不過是等我們上鉤罷了。你看,這房內有吃有喝的,我們就留在這裡,安心等太子哥哥回來就好了。」說著,他竟躺到了太子剛才躺過的長榻上,還一手攬過那名在一旁侍奉的美女,笑道。「這位姊姊,我口渴得很,能幫我倒杯茶來嗎?」

  那美女垂著頭,不敢正視他,只回答,「可太子殿下……」

  「你別看太子哥哥剛才很凶的樣子,他若是真想我死,早就一劍捅進我胸口了。他不過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們兄弟之間拌拌嘴罷了。」他笑看從旁邊的銀盤裡拈起一顆葡萄丟入口中,「還是太子哥哥會享受,這個時令居然能找到這麼新鮮的葡萄,嗯,還挺甜的呢。這些看守我們的朋友,就準備一直這麼瞪著我們倆嗎?你們這一雙雙銅鈴似的牛眼,是想嚇唬誰呢?「嬉笑之間,他竟如玩笑般的將所有侍衛打趣了一番。

  聖懷玥壓低聲音問。「看你這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莫非你知道他去哪見了?為何會丟下我們兩人在這裡?」

  聖懷璧又拈起了一顆葡萄,在指間把玩看,聲音幽涼地說。「若我沒有猜錯,他只怕是……」

  他目光如劍,停留在聖懷玥的身上,竟讓他打了個寒顫,但是更讓他心驚膽戰的是他的最後一句話--

  「他只怕是入宮面見父皇了,他的那些心結,今天必然要做個了斷!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3:47

第八章  宮變

  令狐問君來到九門總督府前,卻見令狐衛站在大門口,帶著二十名護衛,人人牽馬列隊門前,似是在等什麼人。

  見她現身,令狐衛竟回頭揮手道。「上馬!」

  她一征,疾步上前,問。「令狐衛,你要去哪兒?」

  他回頭笑看答覆,「陛下有旨,說丞相今日必然會來找下官,要下官帶齊人馬在此恭候。既然丞相來了,咱們就可以出發了,下官已經點兵五千,兩千人封住了聖都九門,三千人聽候丞相差遣。」

  令狐問君渾身一震,「這是陛下的旨意?」

  「是啊,難道丞相不知?」令狐衛見她如此茫然震驚,反而好奇。

  「陛下幾時給你的旨意?」她又急問道。

  「昨夜子時,陛下急召下官入宮,親口下的旨。」

  聽得此言,她心中明白聖皇早已知曉朝內局勢動盪,更知道自己和聖懷璧的暗中打算,但究竟是怎樣被聖皇猜到的她卻不知道,此外她也感到疑惑,陛下就算是猜到了她會來找令狐衛幫忙,又怎會任由自己和聖懷璧處理朝中如此滔天大事呢?

  但見所有侍衛都已經整裝待發,今日之事就如箭在弦上,弓如滿月,她豈能不發?

  清晨聖懷璧離開雀靈苑時,她心頭就有強烈的不安,倘若他真的被扣在太子府,她真的要發兵圍府救人嗎?

  太子畢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龍子皇嗣,即使聖皇已經決定傳位給聖懷璧,但只要一日沒廢太子,現在的太子就還是聖懷璟,她即使是一朝之相,終究也只是聖家的臣子,豈能以下犯上!若是此戰敗了,太子得勢,她這謀反之罪必定被坐實不說,聖懷璧也將命危矣。

  但如今聖皇竟然如此暗中安排,顯然不僅將大權交給他們,而且還已經下定決心將太子之事做個了斷了。

  霎時之間,這聖都上下的氣氛竟變得如此緊張,朝堂動盪,皇嗣更迭,外有強敵環伺,今朝此時,真的都能一筆了斷嗎?

  她想得深入,忽然有人來向令狐衛享報,「太子已經入宮!」

  令狐問君陡然警醒,看著他問。「皇宮內外可有人守護?」

  令狐衛笑道。「丞相放心,既然外面陛下都已安排妥當,宮內豈會沒有部署引大人應該還記得,陛下手中有一支親衛軍,作戰能力極強。」

  她豈能不知,聖懷璧當初就是靠這支奇兵擊潰了黑羽來勢洶洶的進犯。

  於是她晃晃悠悠的心稍微安定了些,隨即說道。「我們現在就去太子府!」

  「遵命!」

  太子府,聖懷璧被困之地,如果聖皇選擇在皇宮之中與太子對決,那太子府的那場惡戰就將交給她和聖懷璧了。

  她騎上馬。心中還有一個疑惑。為何聖皇不提前動手?既然他有決斷一切的判斷力和能力,他完全可以在聖懷璧回來之前蕩平朝內的不安定,為何他要稱病拖到現在,只是為了等聖懷璧回來嗎?

  聖懷璟走入東暖閣的時候,值守的太監一如既往地笑面迎人,「殿下您……」

  沒等他說完,聖懷璟身邊已經有人一把摀住他的嘴,將他拉到一邊去,手起刀落,了結了他的性命二緊接看,四名打扮成太監的侍衛迅速將宮門口的四名太監全都一刀格斃,代替他們站在了原地。

  瞬間,守衛易人。

  聖懷璟沉聲問。「宮外的人手都已經到齊了嗎?」

  「都已到齊。」他的貼身侍衛躬身回道,「皇宮十二扇可以進出的大門都已有人把守,沒有殿下的親筆手諭,不會放走任何一人。」

  「好,囑咐他們手腳一定要利落,做事更要安靜,不要驚動令狐衛那一千人。」他深吸一口氣,「今天我要靠這七百三十匹人,開創聖朝的新世!」

  東暖閣內,藥香瀰漫,有兩名宮女跪在聖皇的床榻前,一人捧看藥盞,一人端看玉盂,正在伺候聖皇喝藥。

  聖懷璟俏無聲息地走進殿內,就站在床榻前三步開外的地方,其中一名宮女看到一臉陰森的他,嚇了一跳,手中的藥盞差點打翻,低聲稟報,「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懷璟來了?為何你們沒人告訴朕一聲?」聖皇的聲音因連日的咳嗽而嘶啞許多,他一擺手,「去,給太子搬張椅子過來,朕有話要和他聊。」

  聖懷璟面色僵硬地坐在宮女搬來的椅子上,那椅子是黃花梨木做的,沒有放任何的棉墊子,在這個季節裡顯得格外冰涼。他直挺挺地坐看,總覺得自己有千言萬語要說,卻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口。

  聖皇微微起身,看了他的坐姿一眼,歎氣道。「朕那天打了你,一直惦記你的傷,叫太醫院給你送了藥膏過去,也不知道你抹了沒有。你這孩子向來脾氣倔強,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自己好,不過朕看你現在能在這椅子上坐得住,大概傷勢是好多了吧。」

  他艱澀地開口,「多謝父皇惦念,兒臣的傷的確好了大半了。」

  「好了就好,到底是身病好治,心病難醫啊。」聖皇扶著宮女的手,緩緩坐起,將藥盞裡的藥一點一點喝進,然後又問。「你今天跑來朕這裡,是有什麼要緊的事要和眺說嗎?」

  「是。」

  「那就說吧。」

  聖懷璟咬緊牙關,下定決心,開口道。「兒臣希望父皇宣佈即日起禪位給兒臣。」

  屋裡的一切聲音似是被一隻手生生掐斷,聖皇抬起眼,那張近日來被病痛折磨的枯黃面龐上,一雙眸子依然炯炯有神,威嚴不可逼視。

  「懷璟,你可知道這樣的話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你的父皇尚在人世,你就要逼著父皇退位嗎?」

  他冷冷回道。「因為兒臣怕若等到父皇賓天那日,這江山也不是兒臣的了。」

  聖皇望著他,「說下去,你怕這江山會歸誰?」

  他咬咬唇,「這個人在父皇的心裡,也在兒臣的心裡,父皇比兒臣還心知肚明。兒臣只想知道,從何時起,父皇決定讓他取代兒臣?」

  聖皇慢慢吐氣,「從他能識字寫文章,能上馬拉弓箭,從他能將兵書倒背如流,所寫的兵策讓兵部老臣都驚歎不已,從他和朕說要讓聖朝成為前所未有的強大國家之日起,朕便決定,要改立他為太子。可那一年,他才不過七歲。」

  聖懷璟的手指緊緊捏著椅子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露,他恨聲說道。「父皇果然早已屬意於他,既然如此,為何要兒臣一直做這個太子,任由兒臣傻傻的作著皇帝美夢?父皇直接裁撤了兒臣的太子頭銜,立他做太子不就好了?」

  「當年他才只有七歲,又是四子,驟然改立,師出無名,朝中群臣不會應允。而且,朕也不想過早將他推到風口浪尖之上。」

  聖懷璟聽得更是勃然大怒,「父皇心疼他,怕他受傷,就將兒臣推出去為他擋那些風浪,最終卻讓兒臣落得一個被天下人笑話的下場?父皇,都是您的骨肉,您為何厚此薄彼,冷酷如斯?」

  「朕對你難道還不夠縱容嗎?你知不知道,當你手攬戶部大權,侵吞國庫錢糧的時候,朕雖然清如明鏡,但就因為心中有愧於你,所以對你一再地忍讓,否則你以為戶部貪續之事豈能到今朝才被揭發?」

  聖懷璟面目猙獰,赫然起身,「這麼說來,兒臣現在是該跪下來給父皇即首,感謝父皇的寬宏大量,手下留情了?」

  說罷,他竟真的跪了下來,對看聖皇在冰冷的石磚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頭。

  「兒臣今日在此即首拜謝父皇之恩,一謝父皇的養育之恩,二謝父皇的厚德之情,三……是從今日起,兒臣與父皇之間的父子之情,就算是兩清了!」

  旁邊的那兩名小宮女聽得這王朝之中最至高無上的兩父子對話,早已嚇得花容變色,顫顫巍巍地向後退著,其中一人剛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就被一柄長劍驟然封了咽喉,血花飛濺,濺到另一名宮女的衣裙上,那宮女嚇得當場暈倒在地。

  聖皇卻是不動如山,平靜地看著跪在面前的長子,彷彿並沒有看見剛才所發生的那血腥的一幕。

  他只是悵然地望著聖懷璟,啞聲道。「你我父子幾十年,今日為何一定要落到這步田地?你以為磕幾個頭,我們的血緣親情就真的能兩清了嗎?你是我的兒子,懷璧是你的弟弟,朕一直希望你們可以和平相處,無論這江山日後由誰來坐,都是我們聖家的江山。聖家人,若自己都不能維護江山的穩固,我們還能指望誰呢?」

  「兒臣的江山兒臣自會維護,其他閒雜人等是死是活,兒巨並不關心。」聖懷璟站起身,俯身望著坐在床上的聖皇,高高在上的目光越過父皇的頭頂,用冰冷沒有感情的聲音說。「父皇,請現在下旨禪位,否則就不要怪兒臣自己動手去找玉璽了。」

  聖皇神情憂鬱,「懷璟,今日若朕不肯寫這份詔書,你要怎樣?殺了朕?」

  他扯動一下嘴角,「父皇言重了,兒臣畢竟是父皇的兒子,父皇再有千般不是,兒臣還是會為父皇留一份體面的,只是從今日起,父皇只能做頤養天年的太上皇了。」

  聖皇仰看臉,凝視看這張飛揚跋雇的面龐,久久久久,終於長長一歎,「好,看在你還為父皇安排好一個體面的去處,承認你是朕的兒子的分上,朕也不會虧待你……你縱有千般不對,終究還是朕的兒子啊。」他的手輕輕一甩,將手中的藥盞摔到了地上,那只本是價值連城的青花蓋碗倏然間在石磚地上摔了個粉碎。

  隨著這清脆的撞擊之聲響起,殿外忽然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整齊而有力地飛快逼近,如戰鼓陣陣,踏地而來,瞬間,幾聲悶哼之後,無數的銀甲侍衛團團包圍住大殿,所有的窗紙之上都映出那一個個鑊甲侍衛的身影,如青松挺立,一動不動地凝固在窗影上。

  聖皇沒有再看一眼那已經震驚得面色如土的聖懷璟,而是揚聲道。「來人!太子謀逆犯上,就地拿下,押入天牢候審!」

  令狐問君下了馬,踱步到太子府門前,微笑道。「請問府中現在由誰主事?」

  她用詞客氣,又衣著普通,守門的侍衛一時間沒有認出她來,但是眼見她身後跟隨的令狐衛,對這位名冠聖都的九門總督卻不可能不認識。更何況,跟隨他們而來的這浩浩蕩蕩的人馬,一眼望去,竟不知有多少。

  那侍衛驚惶地張了半天口,才說。「孫管家在。」

  「那就請孫管家出來說話。」

  孫成責自然認得令狐問君,但驟然看到她帶著這麼多人來到太子府,也知道事情不妙,然而能勝任太子府管家畢竟是有過人之處,只見他處變不驚,沉穩地微笑上前,躬身說道。「不知丞相大人大駕光臨,可是太子此刻不在府內,勞煩丞相大人白走這一趟了。」

  令狐問君也笑看響應巨,「無妨,本相只是聽說四殿下一早來了太子府探病,怎麼太子反而不在?那就煩請孫管家把四殿下請出來吧,本相有急事要與他談。」

  孫成責一臉為難,「四殿下?四殿下剛剛已經回去了,丞相不知道嗎?」

  她回頭看了一眼,「總督大人。」

  令狐衛冷笑一聲,「回去了?我的人從一早就盯著太子府的大小門,據報四殿下和二殿下自兩個時辰前進去後,到現在仍未走出一步!」

  孫成責假裝回頭去問。「哦?兩位殿下還沒有走?」

  他身邊的一個下人很是機靈,連忙說。「兩位殿下剛才喝了點小酒,醉了,已經在臥香閣睡下了,說要等太子回來再聊。」

  他又對令狐問君笑道。「丞相大人聽到了,兩位殿下既然已經醉臥在府中,大人今天無論找誰,他們都沒辦法和您辦事兒了。等二位殿下睡醒了,小人自然會告訴他們丞相大人找四殿下的事。」

  「醉了?清早來探病的人竟然把自己灌醉了?」令狐問君笑道。「四殿下還真是不懂事的人,我這個做老師的豈能不說說他?我還是自己進去找他吧。」說著就邁步往府裡闖。

  孫成責立刻橫臂擋在她面前,低聲下氣的懇求,「丞相大人,不是小人不懂事,而是太子府不比別的地方,未得太子殿下的允許,小人是不能私自放人進府的。若太子回來怪罪下來,這滿府的人沒有一個承擔得起。」

  「有本相在這裡,你還怕沒人承擔得起?本相就坐在府中等著太子回來,他若要問罪,就先來問本相。」令狐問君盯著他的眼,一字一頓道。「孫管家,請你讓路。」

  他執拗地站在原地,左右使了個眼色,府中護衛十餘人頓時擋成了一道人牆。

  她冷然望著這些人,好笑地問。「怎麼?憑這十幾個人,孫管家以為就可以擋住本相嗎?」

  孫成責神情鄭重道。「丞相大人,小人自知身份不配攔您,但這是太子殿下交代下來的差事,小人在太子身邊侍奉二十年了,從不敢違逆太子之命,就是豁出性命,小人也要達成太子的命令。」

  令狐問君點點頭,「你是忠僕,只可惜……各為其主。」她說到這裡,左手突如閃電一般抓向他的胸口。

  他雖然態度強硬,但並不會武功,驟然間被她一把抓住胸口的穴道,掙扎不得,大聲說。「丞相大人,您要以武力脅迫小人,小人自然沒有本事攔住您,但這太子府絕非您可以擅闖之她,您也要好好想想,得罪了太子,您會有什麼下場?」


  她笑望著他的眼,慢聲道。「什麼下場?要不就是掛冠歸隱,要不就是人頭落地,你以為我會怕哪一個?」

  「丞相真是太好脾氣了,還與他囉唆這些做什麼?」令狐衛在旁邊聽得心煩了,揮手下令,「弓箭手準備裡給我包圍太子府,若有一隻鳥兒從這裡飛走,小心你們的腦袋!」

  令狐問君將孫成責向旁一拉一甩,袖子一振飛身而起,兩隻長袖如寬大的翅膀,掀起一陣旋風,她旋即掠向人牆之後的內院。

  太子府的大門之內,有一堵碩大的影壁,就在令狐問君飛身而起的時候,那影壁後又閃身出來十餘人,橫刀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身在半空,將腰一擰,順勢下墜,一腳踩在地上時,已經拔出了腰間長劍,架住了同時砍向自己的三把寒刀。

  刀光劍影之中,只見她身形如蝶,穿越寒刃之中亦如鑽花之戲,輕靈迅捷。

  令狐衛的人馬已經控制了太子府門前的第一道關卡,那十幾名做為人牆的侍衛,豈是他手下精兵的對手,更何況萬箭齊發之下,又有幾人可以抵擋得住?

  見她這邊有了麻煩,令狐衛便縱身躍至她身邊說道。「丞相大人,這邊交由下官來應付即可,您先去找兩位殿下,下官隨後就到。這裡所有出口都被我們的人控制了,只要找到殿下就立刻撤出,聽說太子在府中豢養了一批死士,遠比這些人更加難纏,您千萬要小心!」

  「交給你了,」令狐問君身形一閃,身後已經有四五十名令狐衛的手下將這批人包圍其中,她足尖輕點,速度極快地撲向了後院。

  聖懷璧悠哉的蹺看腿躺在鋪了獸皮的長榻上,聖懷玥神情緊張地看著周圍那群盯著自己的黑衣侍衛,又看向他,不知道他心中在打看什麼主意。

  他笑吟吟地和伺候自己的那名美女閒聊,「這位姊姊,你是幾時到太子府的啊?」

  「奴婢是去年從內務府選進來的。」

  「內務府真偏心,把最美的女人都挑到太子府來了,難怪我那裡都沒有人可用。」聖懷璧笑看撩起她鬢邊的一絡垂發,在她耳畔吹氣道。「在太子這裡有什麼好的?他早就有太子妃了,無名無分的寵妾也有好幾十人了吧,我那裡可連個正妃都沒有呢。姊姊若是有意,我和太子哥哥把你要走,你就跟著我了,如何?」

  那美女羞紅了臉,低頭說。「四殿下真會拿奴婢開玩笑,奴婢這樣粗手笨腳的,怎麼能伺候四殿下?」

  「粗手笨腳?我看未必,瞧你這雙纖纖玉手,想來是撫琴高手吧?指腹上都有繭子了。」聖懷璧將她的手掌一翻,摸看她手指上那薄薄的一層細繭,嘖嘖歎著,「內務府還負責調教你們彈琴呢,還是你原來在家就學過了?」

  「奴婢是在家的時候學過一點琴。」

  「《夕陽蕭鼓》、《陽春白雪》、《漢宮秋月》、《十面埋伏》……你最喜歡哪一首?」

  「……奴婢喜歡《漢宮秋月》。」

  聖懷玥有些詫異的看著她,但尚未開口,聖懷璧已村掌笑道。「真好!我也喜歡這一首。」他抬手將掛在牆上的一張古琴拿過來,遞到她面前,「姊姊就在這裡為我彈奏一曲吧。太子這張琴真是好琴,還有蛇腹紋呢,少說也有幾百年的歷史了。」

  他翻過琴身看向琴底,見背面刻看「隨過」兩個字,便笑對聖懷玥道。「原來這琴是七弦子的大作。二哥,你最熟諳此道,七弦子的生平你肯定知道吧?」

  即使他沒心思理睬這些事,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說。「他是本朝開國時的一位制琴大師,一生制琴才不過十三張,張張都是國寶,其中七張被海外重金購走,三張存於皇宮之中,一張做為國禮送給了玉陽,還有兩張不知下落……」

  聖懷璧笑看問。「這張『隨遇』就是那不知下落的其中一張吧?」

  聖懷玥皺著眉,並不能立刻做出肯定的答覆。

  「太子哥哥也不知道用了多少銀子把這張琴買到手,可是他又不善此技,想來就是給姊姊這樣的高手準備的。」聖懷璧將這張琴塞到那美女懷中,笑吟吟道。「姊姊就不要推辭了,快給我彈彈吧。」

  那美女尷尬地推看,「奴婢可不敢隨便彈琴,萬一太子……」

  她伸手推擋時,他的雙手正壓在琴弦之上,突然間,他將琴弦一拉,纏在那女子的手上,順勢一轉,那美女慘叫一聲,纖纖十指就卷在了琴弦之內。

  聖懷璧冷冷地看著周圍那些正準備一躍而上的侍衛,厲聲道。「都別動,否則我先要了她的命!」

  「四弟,你這是……」聖懷玥驚呆住,竟不知這變生肘腋的一幕是怎麼發生的。

  他冷冷地哼道。「二哥看來不知道,太子身邊所豢養最厲害的死士,並非這些中看不中用的蠢材,而是這一個個姿容絕麗,身形婀娜的美人兒。」

  「怎麼……怎麼會?」聖懷玥陷入震驚之中。

  聖懷璧微微抬起琴,那美女就慘呼得更厲害,他面無表情說。「二哥應該也注意到了吧,我問她喜歡哪首曲子,說的全是琵琶名曲,她卻沒有發覺,分明就是根本不懂琴道。指腹上的細繭,應是練習兵刀時留下來的痕跡,像她這樣的細繭,不像是練刀劍,而像是練習暗器……」

  他騰出一手在那美女的腰上一摸,果然摸出一個鏢囊,晃給聖懷玥看。「剛剛樓下咱們遇到的那幾名美人兒,其中一名的手上也有練武留下的痕跡,只怕她們就埋伏在這樓裡樓外,專門負責監視看守咱們。」

  聖懷玥恍然大悟,「難怪你剛才拉著她們的手看。」

  聖懷璧挑著唇角,對那美女道。「我沒說錯吧,美女姊姊?」

  「放人!」

  一聲嬌叱突地響起,三名綵衣美女從那群黑衣侍衛身後分眾而出,三人手中拿著刀劍,逼向聖懷璧。

  他嘖嘖幾聲,「還挺齊心的,大概是一個師父調教出來的?可憐佳人甘做賊,你們要救她也容易,讓開路,容我和二哥下了樓,自會放人。」

  當中那看起來年紀大一些的美女面如冰霜,「抱歉,四殿下,我等奉太子之命,就是死了也不能放您下樓。」

  「那她這雙手,只怕是要廢了。」

  聖懷璧笑得一臉單純無害,但是他手中用力一絞,那美女十指便被琴弦勒得血肉模糊,疼痛難忍,昏厥過去。

  那三名女子看得不忍,咬牙切齒對左右侍衛道。「還看什麼?四殿下是成心要和太子作對了!今日拿下四殿下,便是大功一件,再不動手只怕就晚了!」

  四名黑衣侍衛同時上前伸手拿人,聖懷璧已經丟開琴,從那鏢囊中摸出幾把飛刀,不待他們逼近就揚手射出,分中幾人的面門和胸口,就在血花飛舞時,更多的刀光劍影一齊閃現。

  聖懷璧將二哥往身後一拉,自己擋在他面前,又是一串飛刀射出,然後扯看他順看洞開的窗口縱身躍下--

  聖懷玥一聲驚呼,幾乎不敢看,這兩層樓雖然不是很高,但若不會武藝,跌下去也非死即傷,他只覺得心一下子懸跳到嗓子眼兒上,以為自己就是不死也傷,誰知腰上卻被人一抱,雙腳便輕巧地落了地。

  他張開眼時,只見四弟一臉凝重地緊盯著他們身後撲擊而來的多名死士,他一急便叫道。「四弟,別管我了,你自己先走!」

  「是我拉著二哥來的,豈能不管二哥的死活,獨自逃命?」聖懷璧向他眨了眨眼,「二哥放心,咱們兩人福大命大,一定會平安出去的。」

  說到這裡,身後另有一道人影如驚鴻乳燕,掠過兩人,高喝道。「我是聖朝丞相令狐問君,你們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追殺皇子,是株連九族的死罪!」

  聖懷璧笑看對聖懷玥道。「看!咱們的救星來了。」

  令狐問君的話讓眾人稍稍停了一下,但其中一名女子苦笑地說。「就算是株連九族也沒辦法,我們今日若是放走了四皇子,太子一樣會讓我們株連九族。」

  她怒斥,「愚蠢!這聖朝還不是他聖懷璟的天下--太子再大,也大不過聖皇,你們以為他真能翻了天嗎?你們以為這滿朝文武難道都是聖懷璟的心腹走狗?你們以為六部都會唯他馬首是瞻?」

  「他若是今天謀朝篡位,殺父拭弟,就是聖朝遺臭萬年的罪人!金城、玉陽、黑羽這三國,又有誰會肯臣服於這樣一個新皇?到時候天下動盪,兵戈四起,你們以為聖懷璟有那本事蕩平四海,一統江山嗎?」

  她的語速快如珠落玉盤,清脆響亮,擲地有聲,這連珠炮的質問,砸得那些人根本無法響應,然而即便如此,依然有忠心死士揮劍而上。

  令狐問君氣得頓足道。「非要血流成河,身首異處才肯甘心?」

  她持劍格擋,聖懷璧竟比她身形還快,一劍橫抹,擋住對方攻勢之後,幾劍快如閃電,劍花翻飛,又有三四人倒在地上。

  「不死幾個人他們是不會死心的。」他冷笑一聲,對她說。「怎麼就你一人?令狐衛呢?」

  「微臣來遲,殿下受驚了。」

  令狐衛的聲音響起的同時,數百名的士兵已經如潮水般湧入,將這裡所有的叛逆團團圍住

  見局面得以控制,他這才不疾不徐地對四皇子躬身道。「太子府內外已被控制住,請殿下放心。」

  「太子入宮,有人跟著他嗎?」聖懷璧對太子那邊還有些不放心。

  令狐衛咧嘴一笑,「微臣剛剛得到消息,太子殿下已在宮中被陛下以謀逆之罪拿下了。」

  他輕吐一口氣,回頭對聖懷玥笑道。「二哥,這回可以放心了吧?」

  聖懷玥長眉深整,悠然歎息,「骨肉相殘,我怎麼可能放心……不知道父皇會如何處置大哥?」

  「無論如何處置,都是他罪有應得。」聖懷璧一挑眉,拉住令狐問君的手,對令狐衛吩咐著,「那這裡就交給你了,這些人都是太子的親信,一個都不能放走,說不定從他們口中還能聽到不少秘密。恭喜令狐總督啊,你這可是立下大功一件,父皇必然會重賞你的。」

  令狐問君不想在人前這樣招搖,便急急地甩脫他的手,可聖懷璧偏死拉著她不放,更對聖懷玥說。「二哥,一會兒叫令狐衛派人護送你回府吧,我先送丞相回去。說不定父皇一會兒就會派人傳召咱們了,今日之事,咱們也不用給太子遮掩什麼,一五一十說出來就好。他做大哥的不仁,咱們兄弟又何必對他講什麼情義?」

  聖懷玥看著兩人,微微點頭。

  聖懷璧不顧令狐問君的掙扎,握緊她的手,與她聯袂走出太子府。

  聖弘二十一二年元月初七,太子聖懷璟因犯謀逆之罪被革去太子封號,關進天牢待審。

  這是聖朝自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一起驚天大案,其中更牽涉了多名在朝官員。

  一時之閱朝野上下風聲鶴峽,草木皆兵,聖朝之前遭逢黑羽大舉進犯,雖然最終退敵,但終究折損了三皇子聖懷璋,傷了元氣,如今又逢太子出事,真是流年不利,時局動盪,日後走向誰也未可預料。

  其他三國當中,暗自謀劃者有之,旁觀好戲者有之,虎視眺眺者更有之,聖朝的廢太子事件,無疑是宣告了這亂世烽火的來臨,人人置身其中,誰也逃不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4:09

第九章  你比皇位更重要!

  丞相府中,聖懷璧和令狐問君正在默默等待聖皇的宣召。今天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聖皇必然會下旨意,也必然會派人傳他們去問話,而他們自己心中也有諸多的疑問魚待釐清。

  「我不明白,為什麼聖皇明明已經洞悉了所有事,安排佈置了一切,卻要等到我們回來再動手?」她想著今日之事,越發覺得聖皇的心思深不可測。

  令狐衛是聖皇提前安排好給自己的幫手,皇宮之內他也安排了自己的親衛隊,等著太子上門。

  「聖皇若真的決定拿下大皇子,又何必要把我們和他都逼到這懸崖絕境才出手,萬一這中間哪個環節出了差錯,豈不危險?」

  「父皇之心我向來看不透,所以也就乾脆不去揣摩了。」聖懷璧皺眉說。「讓我想不通的是今天大哥在我面前的表現。我問他是否是當初安排刺客的幕後主使,他否認;問他是否暗中勾結了黑羽,他又否認了。」

  令狐問君道。「這有什麼奇怪的,難道你還指望他承認?」

  聖懷璧搖搖頭,「大哥向來狂妄驕橫,加上他已認定自己必勝無疑,我當時又是他的階下囚了,依他的性子,根本不會對我說謊,也沒必要說謊,所以,只怕他真的不是那個幕後主使。」

  「還能是誰?」令狐問君驚疑不已,「莫非是……」

  她心中驀地一片寒涼,聖皇的樣子一下子浮現在眼前。想著聖皇的運籌帷握,心思深沉,她甚至不敢去想若這一切真的是聖皇安排,那背後用意究竟是行麼……

  聖懷璧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別在這裡胡思亂想了,父皇是不會害我的,也許真的是大哥故意否認,待晚間見過父皇我們就知道了。」

  但是今天聖皇並沒有傳召他們入宮問話。不僅今天沒有傳召,連看三天,聖皇那邊都全無動靜,一時之間朝野上下議論紛紛,人人都不知道聖皇在打什麼主意。

  連向來坐得住的聖懷璧也有些焦躁不安了。難道是父皇又心軟了,想放大哥一馬?

  但他心中雖然焦躁,面上卻不表現出來,他知道自己現在入宮只會落人口實,說自己急於逼死大哥,父皇心中之意還不明朗時,他貿然入宮也說不定會碰釘子,因此只是繼續在雀靈范靜靜等候。

  令狐問君也在等,她和聖懷璧相比是另外一種特殊身份。聖懷璧雖然是聖皇心中明確的即位人選,但到底不是公開宣佈的事實,對於太子之事他還不能過多插手,而她是聖朝丞相,皇儲謀逆她必須過問,甚至應該連同六部一起商談這等國家頭號大事。

  可是聖皇沉默的態度不僅硬生生擋住六部之人的腳步,也擋住了她的腳步,她等了兩日,都不見聖皇開口談論此事,迫不得已入宮求見,結果太監只傳出聖皇口諭--

  「若為太子之事,此乃朕之家事,愛卿就不用費心了。」

  這話是何意?聖皇不準備讓刑部審訊大皇子,準備走家法,私下決斷他的生死了?但即使如此,也不能繞過她這個承相,將她排除在外啊。

  令狐問君等了一日,聖皇依舊沒有第二句話,她心中不知哪來的一股氣,忍不住對聖懷璧說。「你們父子兄弟都是喜歡神神秘秘的玩些陰謀詭計,為什麼有話不肯光明正大的說出來?

  「若是陛下有意保大皇子,就不要非得把大皇子逼得造反,如今他造反之事確鑿,聖皇又把他藏起來,不許任何人過問此事,別人不許問也就罷了,連我這個丞相都不能知道內情,到底要我做什麼用?我就是你們父子之爭中的一枚棋子,還是一個布偶?」

  聖懷璧見她真的動怒了,忙軟語安慰,「問君別生氣,你看我,不也是一頭霧水。我早說父皇的心思難測,我們猜也猜不出來,他現在這樣避著不見人,說不定是還沒想好怎麼和你還有天下人交代這件事。」

  「他不可能還沒想好。聖皇這一步步,明顯是早已算計清楚了。」令狐問君總覺得心驚膽戰,「這件事若是不能了結,我們和金城、玉陽也沒法交代,一個時局不穩的國家,誰敢與之建交?」

  「黑羽那邊暫時不是威脅了,和金城、玉陽建交的事也不用急,拖一拖也好,不要顯得像是我們趕看拉攏他們似的。」

  聖懷璧此言一出,令狐問君驚然驚問。「黑羽又出什麼事了?」她一眼看到他桌上放著一封用火漆封口、剛剛被拆開的信封,顯然是極度機密的信函。

  她也不多問,上前就將那封信抓在手裡,拆開一看,登時震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她直勾勾地看向聖懷璧,舉看信紙,嘴唇懾懦了半天都不知道從何問起。

  他微微一笑,「你想問我,為何黑羽定海會被黑羽王以叛國罪捉拿起來?這件事,是我幕後操縱的。」

  「你……」她只覺得手心冰涼,紙上的字早已模糊不清,心中的震驚只可用天崩地裂來形容。

  黑羽定海是何等人物?可以說是黑羽王駕前的第一寵臣,四海之內的第一武將,如今竟然會被黑羽王關押,成了階下囚?

  她回想兩人離開黑羽國時,走得那樣倉促,但黑羽王畢竟沒有具體證據可以證明她的身份,難道是因為沒有捉到她就雷霆大怒,降罪於黑羽定海嗎?

  她瞪著聖懷璧,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麼?」

  「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個小小的反間計罷了。」他的眉揚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我請給黑羽定海打過刀的刀鋪,按照他的那把刀又打了一把,雖然不至於一模一樣,但總能唬唬人。」

  「然後呢?」她追問。

  「帶你離開的那天,黑羽王派人帶兵去將軍有要人,可是卻要不到人,黑羽王沒面子,自然對黑羽定海不滿,當夜,黑羽王的王宮中有刺客出現,那刺客來去無蹤,但卻攜帶看那把人人都認得的大將軍之刀,盜走了黑羽王的調兵金箭,逃走時還傷了幾名侍衛。」

  令狐問君狡著下唇,「這樣的狠計,必須步步精確,實行時極易遷逢變故,豈能那麼如意達成?」

  「黑羽國中,我當然早已安插了密探將黑羽王宮的地形都打探清楚了,可以進退自如,倘若不能順利盜走金箭,也要讓人知道他的目的是金箭,最重要的是,要讓人看到那把刀。」

  她恨聲道。「四殿下真是好計謀!黑羽王就這麼容易被你騙倒,把黑羽定海下獄,可這事也並非不能查清的,你以為你能冤枉得了他多久?」

  「我原本的意思是要先拖延黑羽的追擊,如果能夠把黑羽定海多關起來幾日那是最好。只要他們君臣之間一旦生了嫌隙,關係就會漸漸破裂,如若除掉黑羽定海,四國便能太平一段日子,到時候我也可以騰出手來幫父皇整頓朝政。」

  令狐問君盯著他問。「這樣的大事,為何不事先與我商議,事後也不告訴我?你知道我與他家有舊誼,所以便故意隱瞞不說?黑羽定海的母親和妹妹都待我不薄,若是她們因此有了閃失,你讓我如何安心?」

  「她們是敵國之人,她們的兒子兄長更是帶兵侵略我聖朝、重傷我三哥、強擄你囚禁的罪魁禍首,你讓我謝她們對你有恩?對不起,我只記得黑羽與聖朝有仇,黑羽定海更是我的頭號敵人!」

  她緊咬唇瓣轉身欲走,卻被聖懷璧一把拉入懷裡。

  他嘴唇摩輩著她的額角,「不許走!你一發脾氣就不肯見我,今天你若走了,只怕又要好幾天不理我,咱們把話說明白了,明天就不許再記仇。」

  「說明白?這事是能說得明白的嗎?」令狐問君淒然一笑,「我不知道父親當初為何要讓我去其他三國偷師學藝,他難道不知道,我在三國之中生活的日子比在聖朝的日子還要長。

  「有時候我甚至忘了自己還是個聖朝人,一覺睡醒,我會想不起自己住在哪裡,會以為自己是個金城人、玉陽人,在海上追隨黑羽定海練兵的時候,有好長一段日子,我甚至以為自己會終老黑羽。

  「兩國交兵,孰是孰非難以說清,這本就是帝王之間的權力之爭,是帝王之戲,無論我說什麼替他開脫的話,你都會笑我單純幼稚。可我身為聖朝臣子,身為你的女人,總不該一天到晚都被你們父子蒙在鼓裡吧?你要毀了黑羽定海,身為聖朝臣子,我無話可說,但是身為一個有感情的人,我心中之痛,你豈能瞭解?」

  她沉聲喝道。「放手,我現在心情很亂,不想和你為這件事爭吵,你讓我先靜下心想清楚了,改天再說。」

  聖懷璧見她氣得臉色都變了,也不敢再觸怒她,悄悄放了手,又賠笑道。「天色都這麼晚了,你今天就在雀靈苑留宿一夜吧,若是明天父皇傳召,我們正好一起入宮。」

  但令狐問君只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走了。

  令狐問君並不是個膽小的人,她在玉陽的麥田中曾經遭遇過一隻野狼,當時那個季節、那個地方,本不該出現狼的,但偏偏就讓落單的她碰到了。

  當時她年紀尚小,功夫不精,左右又沒有可以幫助她的人,只好一動不動地站在麥田中,直勾勾地盯著那匹狼。她聽人說,如果過到狼,不要轉身逃跑,否則會一下子被狼撲倒,咬斷喉嚨,唯有和狼對視,把狼嚇跑。

  她盯著那狼,手腳都似被人點了穴,身子僵如木石,手心後背都是滲滲冷汗,但眼珠都不敢眨一下,和那隻狼筆直對視了也不知多久,直到那狼轉過身,漫悠悠地走了,她才發現自己全身大汗,竟連邁步的力氣都沒了,而那一年,她十一歲。

  她第一次殺人,是在十一五歲的時候,在金城的礦山中,親眼見一名工頭因為冷酷地催趕工期而殘暴地活活打死了兩名平時老實巴交的工人。她心中氣憤至極,傍晚溜入那工頭的房間,手起刀落,將那工頭的腦袋砍了下來。

  當時,鮮血四濺,她被自己和那工頭一樣的冷酷殘忍所震驚,也為這可怖的一幕而嚇住,幾乎是落荒而逃,當晚就離開礦山,離開了金城,逃向了黑羽。到了黑羽,她又報名參軍,成為一名女扮男裝的黑羽士兵。

  無論在動手之後有多後侮,她卻是有足夠的膽量去面對人與命運的一切滲澹過程,但現在的她,明明應該更成熟鎮定,卻似是變得膽怯猶疑了。

  她看不清現在的局勢,猜不透聖皇的心,甚至是聖懷璧的心。

  她今晚的憤怒,不僅僅是因為在聖皇那裡吃了閉門羹,或是被聖懷璧隱瞞而氣憤,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氣憤、對自己的懷疑。

  她從不認為自己有可以做一國丞相的能力,父親臨終前交託給她的這份艱巨責任,她只是像平時一樣的答應下來,但是她對自己依然不夠自信。

  在和聖懷璧定情之後,她曾扣心自問,父親為她取了『問君』這個名字,是不是就意味看要將她的一生獻給君主?

  聖懷璧曾說,父親與聖皇之間有看難以言說的私情,而父親是否就為了這段隱秘的情事,甘願把親生女兒像祭品一樣雙手送到聖氏一族的盤中,任人魚肉?

  如果聖懷璟之事只是這個皇朝變革的開始,那麼後面所蘊藏的腥風血雨還不知有多少,她這個丞相能應付得來嗎?或者說,能讓她應付的事請有多少?做為令狐和聖氏之間牢固不可分的君臣聯盟,她是不是就如一個象徵的傀儡,被架空在丞相之位上,其實並沒有人真的需要過她。

  聖皇也好,聖懷璧也好,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強勢王者,聖懷璧這樣年輕,卻早已在這盤根錯節的皇朝當中游刃有餘地處理各種帝王政務,連金城、玉陽、黑羽這三國都在他所佈置的眼線掌控之下。

  一個太過於高明厲害的君主,需要的也許只是一群唯唯諾諾、歌功頌德的懦臣,可她既不強勢,也不喜歡裝糊塗,更是感情用事,連敵軍之將被抓,她都區不滿聖懷璧暗中使了陰謀詭計而生氣。

  黑羽定海與她,畢竟相處了數年,即使沒有男女之情,也有同袍之義。

  素蘭那張熱情洋滋的笑臉,更是不時會浮現在她眼前,素蘭一直是個以兄長為榮的單純小妹妹,她簡直無法想像,倘若黑羽定海入獄,將軍有盛名落入塵土,對素蘭會是伺等致命的打擊。

  還有那向來待她溫柔可親的伯母,更是如親娘一般疼惜她。萬一黑羽王盛怒之下將將軍有滿門抄斬,那她百年之後也無顏面對將軍府上下百餘口的哀聲哭號。

  太過天真的她如此心慈手軟,根本不該是這混濁朝堂中的一員,更何況她還是個女子,如何能與那些精明圓滑的男性朝臣相處得宜?

  也許她的確應該掛冠歸隱……父親,真的錯看她了。

  聖懷璟下獄後第七天,聖皇終於重新上朝,他在朝堂之上神情從容淡定,大病一場後雖然瘦了一圈,但精神矍礫。

  眾人屏息聆聽,都在等聖皇說出那驚人的結果,但他只是平靜地一件件處理六部堆積的大小事宜,從始至終沒有提聖懷璟一個字。

  等到散朝時,兵部尚書肖怡然忍不住出列上奏,「陛下,兵部近日因為海防之事需要調動錢糧,但是戶部管事之人幾乎都已下獄,微臣不知道如今戶部的事務該去問誰決斷。」

  聖皇看向令狐問君,「丞相是六部之主,現在戶部之事就都去問丞相好了。問君,近日你就常駐戶部吧,太子留下的人,能用的就留,不能用就算了。」

  這一句,「能用的就留,不能用就算了」聽來真古怪。誰是能用之人,留下又該怎麼用?誰是不能用之人,不能用的又該如何安排?聖皇竟然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指示。

  令狐問君妖垂著眉眼,走出群臣行列,忽然雙膝跪倒,說。「陛下,微臣自覺才疏力淺,不堪丞相大任,懇請陛下准我辭官。」

  霎時之間,朝堂上下一片嘩然,連聖懷璧都萬分驚愕,他忍不住邁步上前想開口,卻被聖懷玥拉了一把,對他微微搖頭阻止。他意識到這朝堂之上此時最有份量的人畢竟是聖皇,故按撩下心底的衝動,又退了回去。

  聖皇也有些吃驚,他看著她的頭頂黑髮,沉默半晌,才道。「好吧,問君,朕知道你有不少話想問朕,一會兒你到東暖閣來,朕私下和你談,現在就先散朝吧。」

  東暖閣內,因為天氣陰寒而攏起了火盆,令狐問君站在火光之後,白哲的面頰也似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霞,但她的眉宇之間依然是平靜如水。

  聖皇一邊喝著茶,一邊觀望著這個不過二十一出頭的女孩子,君臣兩人良久都沒有說話。

  「為何忽然想要辭官?」他漫悠悠地開口,「你該知道,懷璟出事之後,懷璧很快就要立為皇儲。他手下人雖多,但是身邊可信賴的重臣卻沒有幾個,現在他極為仰仗你的幫助,你卻要棄他而去嗎?」

  「微臣真心覺得自己能力有限,而且,甚至會拖累四殿下。」她淡淡說道,「無論是金城、玉陽,還是黑羽,四殿下都與我同行去過,這一路上,微臣親眼見到四殿下的能力,的確不負陛下厚望,在微臣看來,四殿下一個人便可以扛起重任,但是微臣卻有可能是殿下的包袱。」

  聖皇斜睨著她笑了,「你對自己沒有自信,是因為你覺得你不及他,還是怕他太過強大而蓋過你?」

  「一朝君主若不夠強大,如問能鎮服一朝三國蠢蠢欲動之心?微臣不是性他強大,微臣真心希望四殿下能夠比今日更加強大……」

  「但他的強大卻嚇到了你,」聖皇漫不經心地說道。「我聽說黑羽王已經把黑羽定海抓了起來,鎮海將軍有上下百餘口都被軟禁,等待定罪。你既然在黑羽生活過那麼多年,又在黑羽定海手下做過事,想來會為這件事耿耿於懷而遷怒懷璧吧?」

  「微臣不敢遷怒四殿下,他有他的立場,微臣能夠明白。」

  「明白,卻不贊同。」聖皇笑了笑,「就像當初他殺了那三千多名的黑羽士兵,你明白他的立場,卻依然不贊同他的做法。你怕自己駕馭不住他,性自己終有一天會因為和他的觀點不同而翻臉。」

  聖皇幾句話便犀利地戮破她的心事。是的,她怕--每每見到聖懷璧,她都難以將他和那個談笑之間便能將別人生死玩弄於股掌間的冷血君主聯繫在一起。

  她喜歡他純潔的笑,喜歡被他寵溺的擁抱,但她知道他笑容的背後其實並不純洽,被他擁抱的同時,亦有不少人因為他們的幸福而身首異處。每每思及此,她就會忽然從背脊竄起一道寒流,整個人都不寒而慄。

  她怕,怕他變得越來越陌生,怕自己越來越難以接受真實的他。

  「問君,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辭官之舉,有多傷人?不僅傷了懷璧的心,也傷朕的心,更傷了你父親的心。」

  聖皇的話卻讓令狐問君昂起頭來,直視著他說。「陛下,微臣的父親畢竟已經去世了,微臣有些問題不能當面問他,但也許可以從陛下這裡得到一個答案。為何當年父親要派微臣出去遊歷三國?我不是男子,也不是女孩子中最優秀的,為何是我?」

  他望著她質疑的目光,輕歎道。「這個問題……懷當年並沒有告訴朕答案。」

  「所以,微臣想,也許父親是選錯了人。好在這個錯誤並沒有再鑄成大錯。四殿下還年輕,陛下也春秋鼎盛,聖朝如今外憂內患盡除,陛下正好可以另擇賢臣,替換微臣的職位,扛鼎朝綱。」

  聖皇直視著她的眼--這雙眼明如秋水,如令狐懷的眼一樣明亮美麗,但是卻又如此堅定而決絕,似是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讓此刻的她妥協。

  他沉吟良久,終於說。「好吧,既然你心意已決,朕再強留你也沒意義。只是這辭官之事非同小可,也不能說走就走,你總要先把手頭的事情都辦好了才能真的離開。更何況朕想懷璧那裡,你應該也沒有交代好吧?總要去和他商量一下,懷璧那裡……可不如朕這樣好說話。」

  聖皇的最後一句話,忽然讓她的心弦劇烈震盪了起來。她自從下定決心辭官,就一直沒有去想聖懷璧會對她的決定有怎樣的回應,不是沒想到,是不敢想。他素來是個手段激烈、性格詭詐的人,若惹惱了他……唉!

  只是聽聖皇此言,似是已經猜到她和聖懷璧之間那段隱秘的戀情,他不置可否的態度或許說明了在他心中,她並非被屬意的皇后人選。趁看聖皇反對之前,她提早退出,也許正合聖心。

  她與聖懷璧,有緣,但,未必有分。

  皇宮門前,聖懷璧靜靜地等候在她的馬車前,臉色鐵青。那精緻如畫的面容冷得像是剛從雪山上採下的雪蓮,是一種極度美艷的冰冷,但她稍稍走近時,便能看清他眼中那燒灼得幾乎可以蔓延出眼眶的烈焰。

  她知道他動怒了,但她只是微笑看走到他面前,輕聲叫道。「四殿下是在等著質詢我嗎?」

  「上車。」他吐出兩個字,先行轉身上了她的車。

  她提起朝服的衣角,也款款跟了上去。

  車內,兩人相對而坐,他似是在努力平復情緒,克制地低聲問。「你這是為了報復我設計黑羽定海,還是在和父皇搞什麼我不知道的把戲?」

  「都不是。」她搖搖頭,「我只是累了。」

  他定定地看著她,過了片刻,忽然一笑道。「也好,女人混朝堂本來也不是我贊成的,過些天我去找父皇說咱們兩人的事情,讓他看人去令狐宗族提親,你不是丞相了,嫁給我的話別人的非議會少很多。」

  她望著他,眼中忽然有水霧蒸騰,想笑,卻覺得笑得艱難。「懷璧……你真的,想我嫁給你?」

  「是啊,否則我這麼大費周章地到處追著你、救你,難道只因為你是丞相嗎?」他握緊她的手,用力地握著,卻掩飾不住內心的不安。

  他向來敏感,知道她突然未和自己商量就提出辭官這件事,背後必然另有打算,她越不說,他就越是擔憂。她素來是外柔內剛的性格,以前無論他怎麼氣她、逼她,都不會觸碰到她的底線,但若她一旦決定放棄了,就是千軍萬馬也無法拉她回頭。

  但他必須拉住她,不是為了自己的皇位,而是為了他不能沒有她。馬車停下,她挑簾看了一眼,是雀靈苑門口,想來是先送他回來,便推開車門等他下去。

  聖懷璧看她一眼,見她四平八穩地坐著,心裡忽然有氣,扯著她的胳膊就往馬車下走。

  令狐問君叫了一聲,「我還有事,今天不能去你那兒坐。」

  他悶悶地說。「你的事情能有我的事情大?」然後強行將她拉下來,連拖帶拉地硬是扯了她進雀靈苑。

  雀靈苑中他的私人廂房令狐問君來過兩次,每次都沒久坐就走了,因為不想兩個人過分親密被人察覺。今天聖懷璧無視他人的目光,直接將她拉到廂房的內室中。

  她柔聲說著,「懷璧,我還得去戶部呢,今天陛下在朝上說的話你也聽到了,萬一一會兒肖尚書派人去戶部支取錢糧,那邊連個坐鎮的人都沒有……」

  聖懷璧反手將門關上,似是還不放心,千脆又插上門栓,這才回身盯著她,臉色一沉道。「你和我說實話,你突然辭官,到底和黑羽定海有沒有關係?」

  她的喉頭一梗,想說沒有,又實在違心,可若說有,知道他必然生氣,兩相權衡,似乎承認與否都很難辦。

  但就是她這一猶豫,便讓他看出端倪,立刻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你的心怎麼老是向看外人?在黑羽住久了,就真把自己當成黑羽人了?我知道你心疼他,怕他死了,可你難道不想想,我們和他是敵人,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他若是依舊在朝得勢,日後勢必繼續為黑羽王賣命領兵,我們兩人早晚還要對決,到時候我能不能活著還不一定呢!你心疼他,把我置於何地?」

  令狐問君幽幽一歎,「我若不是在乎你,又為何要跟你回來,留在黑羽做個將軍夫人不是也很好?」

  「既然在乎我,為何都不與我商量一下就要辭官?」

  「你還不是沒與我商量就……」她忽然止住了後面的話,因為她覺得自己這樣和他爭執下去,簡直像兩個小孩子吵架。要辯論什麼呢?他做哪件事的時候提前和她說了,事情都做完了,難道她還需要他的道歉?

  但聖懷璧只當她是單純的負氣,想著自己也不該這麼大火氣的和她吵架,心裡也軟了下來,柔聲說。「你和他是那麼多年的交情,你的一舉一動若有微妙的變化,他可能一眼就能看穿。再說那時候你被關在將軍府,都不許我去看你,我就算是有什麼計劃想和你商量,又哪有時間和機會。」

  令狐問君自然知道他說的有道理,於是也順著他的話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為難之處,而且你隻身來救我,就是將我捧得如珠如寶,我怎麼可能不放在心裡?」

  聖懷璧見她笑了,忙也陪笑地說著,「所以你今天辭官,不是要離開我的意思,是吧?既然父皇沒有另外給你安排差事,等我們兩人成了親,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來幫我了。」

  「我能幫你什麼呢?」她苦澀地笑看問,「殿下不覺得我有時候很沒用嗎?」

  「怎麼會!」他露出賴皮的本性,吻看她的鬢角,又游移到她的頸上,「我是自從有了你,才覺得自己活得很踏實。以前心心唸唸都是想著父皇什麼時候肯傳位予我,但心裡有了你之後,皇位都不那麼重要了,你信不信?倘若你現在說要 我放棄皇位跟著你走,我都會一口答應的。」

  「是嗎?」她輕撫他的髮,低聲道。「懷璧,你這句話說得太感人,這世上有哪個女子能不為你這句話心動……」

  他仰起臉,真是眉若春山秀,眼似春水橫,「天下的女子動不動心我不管,只要問君動了心,我就可以去死了。」

  她倉皇地掩住他的口,「說什麼死?這麼不吉利。」

  他一下子將她抱住,張口咬住她的唇瓣,趁她呼痛之際,將她一把抱起,身子騰空的瞬間,她的心似是驟然被他從胸膛裡拉出,高高地懸著,生怕他將那心摔在地上,摔個粉碎。

  今天她心裡很疼,不是為了辭宮辜負了父親和聖皇,而是因為她早已做出了一個決定,這決定必然會傷害到聖懷璧,可是她除了這條路,似乎是無路可走了。

  她以前只知道自己逆來順受,從不知道自己還是個殘忍無情的人,這樣的她有什麼資格氣聖懷璧心狠手辣?

  直到他喘息看和她交纏看倒在床上,直到彼此的肌膚都被汗水和溫度燒灼,直到他激烈地向她索愛,讓她難以招架時,她才發現,自己竟然還如此自私。她如此深愛這個男人,也知道對方深愛自己,可是她居然依然選擇了那條路--與他分離。

  她的心碎了,碎在身體裡;她的身子化了,化在他的懷抱中。

  多希望自己可以一直這樣被專寵著,被溺愛看,彷彿天地之間只有她和他,愛情,可以如此單純,執著,清澈見底。

  一如大海上的初夜,當時除了天地,除了星月,除了海浪海風,再沒有人會打攪到他們,他們就是海上的一葉孤舟,隨波逐流,無須去理會人世間的任何煩憂。

  若能這般,該是怎樣的美好?原來海上那一夜,竟是人間仙境--

  關於聖皇那句詭異的「能用的就留,不能用就算了」,聖懷璧倒是有自己的想法。

  「朝堂百官,各有各的關係網,父皇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做到連根拔除,大哥被廢下獄,已經是給所有人最大的警告了,戶部其他自尚書以下的官員,帶頭的那幾個也已經被父皇拿下,留下的也折騰不出什麼事情來。

  「他們此時一個個襟若寒蟬,膽小如鼠,你若能給他們機會,暗示他們可以戴罪布功,他們必然肝腦塗地的為你做事,不敢有絲毫的違逆。更何況抓起來的那些人,原本只是負責在戶部做些大事決斷的,真的在下面算賬核對,忙前忙後的,正是這些不起眼的小吏,也正是你可以倚仗的幫手。

  「此時若要把戶部上下全部裁撤乾淨,一時間要去哪裡找適合替代他們的人選能最熟知戶部上下大小事宜?不說別的,就是那些經年累月攬下的公文和賬本,新來的人都未必能找得到,更何況要看得懂。」

  聽他這樣一說,果然和她的猜想相同,但大皇子之事聖皇究竟要如何決斷,到底還沒有個定論,在此之前,朝中人心依然無法安定啊。聖皇到底在想什麼?

  兩人在床上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說話,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忽然聖懷璧開口問道。「問君,你說父皇是不是故意逼大哥造反的?」

  「什麼?」她吃驚不小,「他為何要這樣做?」

  他雙眉深篷,「因為父皇沒有一個名正言順更換皇儲的理由,而大哥那裡,如果只靠戶部之事嚴懲他,似乎力道不夠。父皇等著咱們回來才終於下決心動手,事先又早已安排妥當,這說明他對大哥打算逼宮篡位之心早已洞察明悉,他若想保大哥,完全可以暗中警告,讓他死了這條心。但父皇卻隻字不提,只是按兵不動地任由他公然造反,明擺著就是做姜太公,等他上鉤。」

  令狐問君的心霎時像是沉到了谷底寒潭。

  原來父子之間可以對彼此運用謀略到這麼冷酷的地步?父親眼睜睜看著兒子毀滅,都不伸手拉他一把;兒子又泯滅人性地要逼父皇退位,幾乎置父親於死地……

  皇室中,哪裡談得上血濃於水、骨肉親情?

  天快黑的時候,令狐問君才得以擺脫聖懷璧。

  儘管筋疲力盡,渾身都是他弄出的吻痕讓她羞窘得不知怎麼見人,但她還是說服了聖懷璧,讓她先回丞相府。

  戶部那邊今天是沒工夫去了,只能明天再去處理。

  她回到丞相有時,有中已經堆積了不少公文,除了平日裡必須處理的那些,還有因為聖皇今天向眾臣明示戶部暫時交由她管理之後,從戶部轉過來的公文。

  然而這些堆積如山的檔放在一起,她卻沒有心思去看一眼,她走到書案一旁的牆壁前,按動藏在書架一側的機關,環堵牆開始無聲無息地裂開,從中露出一個一尺見方的盒子,她將那盒子拿出來,放在桌上,緩緩打開。

  這裡面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金銀財寶,只有一方小小的金印,也就是丞相的官印。

  這方金印,是她拜相時聖皇親自交到她手上的,但是這個藏印的暗格,卻是她父親令狐懷生前留下的,這個地方,是聖皇在將金印交給她時悄悄告訴她的。

  父親與聖皇有看錯綜複雜的關係,他們之間似乎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她無意探究,因為隨看這方金印的歸還,父親和聖皇的故事也就算是在她的生命中結束了。

  而屬於她和聖懷璧的故事呢,也能隨之落幕嗎?

  她將金印輕輕擦了一遍。心頭悵然,想想自己畢竟還有那麼多的工作沒有完成,要交還金印應該還需要幾天,現在拿出來是早了點,還是先放回去吧。

  捧著匣子轉身,她驀地愣住了,因為在她剛剛拿取金印的暗格中,突地出現了她從沒見過的一封信。

  這封信是從哪兒來的?她全身毛骨驚然,迅速向周圍看了一圈,然而門窗緊閉,自然不會有人進來。

  她用手摸了摸暗格的四皇,才發現在暗格的下方也有一圈不容易被察覺的裂痕,顯然在這暗格之中還有一層暗格。有可能是她剛才拿起匣子的同時,這道機關被觸動,而這封信是早就被藏在下面那層暗格中的,因此就暴露出來了。

  她低垂著眼,看向這封平空出現的信。

  信封上面竟是她父親令狐懷的筆跡,而且赫然清晰地寫著--

  吾兒問君親啟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4:25

第十章  毒殺

  吾兒問君如晤。

  此信乃為父親手隱匿暗格之中,料你若非大事決斷,不會二度開放暗格,此乃機關之關鍵所在。丞相大任,世襲令狐一天,皆因我族智計多變,忠君之心不移。父委你以重任,乃承天意,一如四殿下終將即位,皆為天意不可逆轉。

  你與聖天之緣,甚於與令狐之情,亦為天意,勿要自疑自怯。

  一朝三國,大變在即,四國子民將陷於水火之中。問君問君,四海之內,孰能獨善其身?

  送兒遠赴異國,知兒遍嘗人閱苦楚,此磨練心性之所為。試問敵犢情深,天倫之樂,孰不願兒承歡膝下?然成大事者,切莫忘《孟子》所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今父斷情絕愛。亦為「大任」之道。

  丞相之任,非你莫屬,伴君左右,用誠用心。吾兒聰慧,必能體察為父苦心,不負父之深望。

  父手書

  一封父親生前留下的親筆信平鋪在她面前,近日來所遭遇的種種似乎都不如這一封信更來得震撼。

  父親在信中說得明白,她的入朝,聖懷璧的即位,都是天意,讓她不得違背。甚至一朝三國即將遭逢的變量,也在父親的算計之內。

  她忽然想起那個關於聖朝傳奇丞相令狐笑的傳聞--說他能夠預知未來。可是她一直以為這門絕技早已失傳,難道父親也可以做到嗎?

  父親借看這封信,說出了他生前從沒有過的坦誠心聲,父親信中的歉意讓她動容,父親的諄諄教導更讓她本已堅定的心又開始搖擺不定起來。

  父親早已算準她會因為不堪重任而請辭,這封信所藏匿的機關,也是在她第二次搬動丞相金印的時候才會被觸動。

  而這個暗格原本是聖皇告訴她的,那麼聖皇是否知道有這樣一封信的存在呢?若聖皇知道,又豈會在今天這麼容易的就答應她辭官除非聖皇原本也不贊成她做丞相,就像流言蜚語所猜測的那樣,聖皇是因為心中最愛她父親令狐懷,才會答允這個荒唐的臨終請求。

  她的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亂過。令狐一族和聖族的淵源交情,一朝三國即將到來的動盪風波,還有她和聖懷璧那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隨看她將金印交還,是會變得更加混亂,還是真的能如她所願的就此與她了無牽扯?

  她的頭很疼,眼角卻很酸,不知幾時起,早有淚珠掛在腮邊,她捧著父親的這封絕筆信靠在牆上,將那信緊貼在胸扣,彷彿父親有力的擁抱,彷彿父親的雙臂還有餘溫。

  父親,父親,你為何要為我出一個這樣天大的難題,讓我無從選擇?你既然知道我會選擇放棄,又為何要逼看我繼續堅持下去?你知道女人半生苦楚,又為何一定要讓女兒的後半生也為這聖朝將一顆心都操碎?難道你這為相的一生,還不覺辛苦嗎?她無聲泣問看。

  最終,她將這封信連同金印一起放回了暗格。牆壁闔攏,暗格消失,父親的信和她的眼淚一起消失在眼前。

  回過身,她疲憊地隨手翻動著桌上的公文,一卷卷,一份份,有急有緩,都待她解決。

  不管怎樣,現在的她還是聖朝承相,這些都是她應盡的義務和責任,不容推卸。

  她打起精神開始閱覽公文,然後將其按事態輕重緩急分出次序,做好簽子,分門別類地整理之後再做批示。

  忽然間,在眾多公文中她發現奇怪的一份。

  這份公文是從兵部送過來的,是一份請調書。上面提到因為員外郎邱朕東前些日子遇害,他的職務因而空缺,請調一位可以接替其工作的人盡快到任。

  關於邱朕東之死,本是一個懸案,他是指使殺手砍傷了她,更有殺害聖懷璧嫌疑的人,但絕非真正的幕後主使者,這條線索隨著邱朕東的死而暫時中斷,後來她和聖懷璧又因為去了玉陽和黑羽,因此將此事暫時擱置一旁。

  原本遞補邱朕東空缺這種事不見得非要來找丞相批覆,可由兵部自行提拔一名官員即可。但是肖怡然卻選擇從翰林院調派一名翰林張諾接替其空職,涉及橫跨一部一院,就必須由她點頭了。

  她手中握著筆,在張諾的名字上停留,並未畫下。心中忽然一陣奇怪。

  張諾此人在翰林院是個極為不起眼的修撰,她因為曾在二皇子的身邊見過幾次才留有印象,記得此人不僅其貌不揚,而且不擅言談,向來不問不答,像塊木頭,怎麼就被肖怡然選中了?這個人能不能勝任兵部員外郎的職位?邱朕東的位置也不算很低,一個翰林院的修撰若是調動過去,便是升了職,由從六品一下子跳到了從五品,這陞遷是不是也過快過易了?

  她將這份折子放到一旁,沒有立刻批覆。

  此時窗權忽然被人敲響,長短各三下,是約定好的暗號。

  她揚聲道。「徐捕頭,請進吧。」

  徐謙,聖都第一名捕,專門偵緝各種懸疑案件,之前邱朕東與刺客有關之事,便是他查出之後告訴她的。因為她離開聖都太久,一直沒有機會和他討論案情,追查後續進展。

  他今日秘密求見,一定是有了重大進展。

  她起身迎接這位三十歲出頭的得力幹將,低聲問。「徐捕頭是有什麼新消息要告知本相嗎?」

  徐謙點點頭,拱手道。「回稟丞相,屬下一路追查邱朕東之死,發現其死因蹊蹺,乃是中了一種奇毒之後被人砍死。那毒藥名為『櫻桃醉』,無色無味,所以一開始旁人只會以為他死於刀傷,其實在他被人用刀砍死之前便已經中毒,那刀傷不過是兇手為了掩人耳目而做的假像罷了。」

  令狐問君吃驚地問。「死前便已中毒?那他死之前去了哪裡?」

  「他的家人說他曾外出訪友,至於去了誰家卻不知道,而且他似是有意隱藏行蹤,自己步行,並沒有乘坐馬車。屬下暗中查訪,問了沿途的路人和擺攤商販,推斷出他的路線,最後確定他是去了翰林院修撰張諾家裡。」

  「張諾?」令狐問君的太陽穴像被火燒灼起來似的,突突跳看,隱隱發疼。事情怎麼會忽然變得撲朔迷離起來?這張諾到底是何許人也,竟然被屢次牽扯其中?

  突然之間,一個大膽的猜測落到她的胸口。難道……那幕後黑手真的另有其人?

  她緊咬下唇,思付著沒有繼續追問,燭台上忽明忽暗的燈火映照著她的眼波一閃一跳,她的沉默讓徐謙也靜默下來。

  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令狐問君才緩緩地詢問。「徐捕頭,這張諾你還未曾驚擾吧?」

  「沒有丞相大人的命令,屬下不會打草驚蛇。」

  「好,那先別動他。這個人,由我親自來辦!」她握緊雙拳,聲音清冷而堅決。

  因為一年一度的科舉又要開始了,翰林院做為主考機關,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就極為忙碌,聖懷玥一早就被各種問題包圍。

  先是翰林院的司工局來報說大考的考場房梁不大結實,需要大修,然後是司藥局的又來說藥材儲備不夠,怕不能給舉子們準備足夠的藥材,因為每年都會有緊張的舉子暈倒在考場上,所以必須去太醫院提前支取藥材。

  再後來,又是司庫局的說庫中所藏的典籍有五分之一因為年深日久,有不同程度的破損,必須盡快重新抄錄修復,需要撥派人手,而眼下因為翰林院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應付這場大考,能抽調的抄錄員實在有限,讓司庫局甚是看急。

  聖懷玥聽著這些問題也很頭疼,不禁苦笑,「父皇每日在朝堂之上處理一國大事,千頭萬緒,也沒見他像我這樣焦頭爛額。」

  「二殿下有難,本相來幫忙好嗎?」隨著嘿哩笑聲,令狐問君走進正堂。

  他涼訝地起身相迎,「丞相怎麼來了?」

  「大考將至,知道殿下這裡必然有很多事情要忙,怕下面的人說不清楚,所以本相親自過來看看。」令狐問君笑看環顧四周,「看來殿下這裡的確需要幫忙,殿下想要什麼?無論是人手還是錢糧,本相一定鼎力相助。」

  聖懷玥眉目舒展開來,笑道。「聽丞相這樣一說,我就放心不少了。不瞞丞相,要請你幫忙的事情還真不少。」

  「那,咱們到後堂去談如何?其實本相今日來這裡,還有一事要和殿下私下談談,或者該說本相也有事要請殿下幫忙。」

  他笑指著令狐問君對左右的人說。「看咱們丞相這份精明,我剛有事要求她,她就來和我講條件了。也罷,想來你求我之事總不如我求你的事情繁雜,咱們就去後院談。叫他們備一壺好茶送過來。」他這最後一句話是對自己手下人說的,然後便與她一起去了後堂。

  「二殿下這裡是否有個叫張諾的修撰?」令狐問君與他同進房內,屏退左右之後才小聲開口。

  聖懷玥笑道。「老張?當然有,上次他和我去工部時不是還碰到你了?當時我給你引薦過此人的,怎麼你的忘性竟這麼大,現在又來問我?」

  「我依稀是記得當時殿下身邊的那人是叫張諾,只是不敢肯定。」她皺眉問。「殿下肯將此人帶在左右,是否瞭解此人?」

  「怎麼?」聖懷玥聽她這樣一說便覺得不對,也警覺地問。「難道老張出事了?」

  令狐問君答道。「此事事關機密,我只和殿下說,請殿下切勿外傳。不久之前,兵部員外郎邱朕東突然被殺,這件事二殿下是否聽說過?」

  「是略有耳聞,但是聽說兇手還不知下落。」

  「是,但如今有線索說,這兇手可能和張諾有關。」

  他嚇了一大跳,「老張殺人這怎麼可能?他向來忠厚老實,膽小如鼠的,再說,我也沒聽說他和邱朕東有什麼交情啊。」

  她正色道。「但是邱朕東去世之前最後去見的人就是這張諾。而且據查,邱朕東死於中毒,所以這毒藥很可能是在他見張諾時被暗中所下的。」

  聖懷玥緊皺雙眉,半晌無語,「丞相,抓人要憑證據,老張這個人在翰林院兢兢業業十幾年,驟然說他與兇案有關,我實在不敢相信,你若沒有鐵證,千萬不要冤枉了好人。」

  令狐問君點頭,「我知道殿下心胸坦蕩,也不敢相信手下會有那心懷巨測的歹徒,我正因心中沒底,所以才先來問殿下的意見。我想先單獨與張諾見一面,看看能不能問出些什麼來,最好此事就別驚動到刑部和令狐衛,以免在科舉大比時影響了翰林院上下的心情,甚至讓殿下為難。」

  他尷尬地向她拱拱手,「多謝丞相這樣體諒我的難處,顧及我的面子。太子之事遲遲沒有定論,戶部上下已經是一盤散沙,父皇為這事大病一惕,心力交瘁。若是我這裡再出了這等歹毒兇徒,我真不知該如何向父皇交代此事。」

  「陛下那邊我暫時也不會告知他,就是為了讓陛下好好養病,而且這件事也許只是私人仇怨,無礙國家大事,也不必去煩擾陛下了。哦,對了,還有四殿下那裡,這件事我也沒有告訴他,二殿下也請同樣對他守口如瓶。」

  聖懷玥有些訝異,「怎麼?此事還與他有牽扯嗎?」

  令狐問君苦笑道。「有沒有牽扯倒不重要,只是你知道四殿下那個脾氣,我這邊的事情他老是要插上一手。因為之前他曾懷疑是邱朕東指使刺客去刺殺我,並砍斷了我一指,所以他一直為此耿耿於懷,說是一定要嚴懲兇手,若是讓他知道又有了新的線索,只怕……又要鬧個雞犬不寧。」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和四弟……是不是……」

  她忽然雙頰緯紅,倉皇似的起身說。「那這件事就照我和殿下商議的先按兵不動,若有新消息,我再來通報殿下,請殿下萬萬嚴守此秘,勿使他人知道。」

  他鄭重承諾,「丞相放心,你如此摯誠待我,我又豈能不承君之意?倘若張諾真的違法殺人,那便聽憑丞相發落,我絕不會護短遮掩。」

  令狐問君長出一口氣,笑著拱手回禮道。「多謝二殿下,如此我就可以放心去辦此案了。對了,六部之中,殿下無論要錢要糧還是要人,差人去丞相府說一聲即可。」

  聖懷玥一笑,「那我也先多謝丞相了!」

  徐謙從來沒有到過雀靈苑,一來他所負責偵辦的案子沒有一樁與此地有關,二來他對男寵向來沒興趣,所以也沒有必要和這裡有任何交集。但是今天突然被四皇子傳召到雀靈苑來,令他看實困惑。

  聖懷璧這位皇子,以前和他從沒正式見過面,連點頭的交情都沒有。雖然聽說四皇子現在是協理兵部事宜,但他隸屬聖都九門總督衙門管轄,所聽命的上級應是令狐衛,與四皇子依舊沒有關係,他實在想不透四皇子能有什麼事要特意把他找來?

  徐謙見到聖懷璧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是位極為精明不好惹的主子。他閱人無數,平日問案查案往往要在第一眼就做出判斷,因此看人幾乎成了他的本能,當聖懷璧一臉笑吟吟地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卻心底一寒,有種不妙的感覺,他立刻就意識到今天可能要惹麻煩了。

  「徐捕頭,久聞大名了。聽說您是聖都的第一名捕,多少大案都是由您偵辦破案,實在是我們聖朝不可缺少的棟樑之才啊。」

  聖懷璧一開口就是不著邊際地一番讚揚,他越是笑得燦爛,誇得美妙,徐謙就越是覺得心中忐忑,尤其是對上對方那雙美得有幾分妖艷的桃花眼時,他心底的寒意更從背脊直往上窗。

  「四殿下特意傳喚屬下,不知道是有何差遣?」他素來小心,但知道在這四殿下面前繞圈子也沒用,還是開門見山說話為好。

  聖懷璧斜睨看他,笑咪咪道。「徐捕頭,聽說你最近和丞相走得很近啊,不知道在忙什麼案子,可不可以也和我聊聊?」

  徐謙一聽他問的是這件事,當然記得令狐問君的叮囑,豈敢和他說實話,只好回答說。「稟告四殿下,不是屬下目中無人,故意隱瞞,實在是承相早已交代過,此案未能偵破之前,不得告知第三人,屬下職責所在,請恕……」

  驀然間,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抵在他的下巴上,剛才那雙還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忽然逼近眼前,宛若春水凝結似冰,犀利如刀,「別和我打官腔,我要聽實話。」

  徐謙也是見過風浪的人,可卻怎麼也沒想到聖懷璧竟說翻臉就翻臉,他征了一下,又鄭重其事地說。「四殿下,屬下既然已經向丞相許諾保密,便絕不會透露半個字。」

  聖懷璧冷笑一聲,「你倒是個硬骨頭,可你以為我只有以死相脅這一招來逼你說出實話嗎?」他出手如電的點了徐謙身上的穴道,然後朗聲說道。「來人!伺候徐捕頭寬衣。」

  徐謙這輩子沒有遭遇過這樣的奇恥大辱,他被幾個美男子按看脫了衣服,捆綁在床上。

  聖懷璧的手中握著那柄匕首,就站在他的床頭前,慢悠悠地問。「徐捕頭,你現在若是和我說實話呢,還來得及保住您這一世英名。

  「我聽說您最看不起朝中群臣喜好男色的風氣,若要追根溯源,這事兒與我雀靈苑有莫大千系,可徐捕頭您沒有嘗過箇中滋味,當然不會理解那些大人為何會對我這裡趨之若鶩了,只要讓我高興,我自然也可以讓他們得到他們想要的--

  徐捕頭,您可要想清楚,是要獨善其身呢,還是從今日起與他們成為同道中人?」

  他伸手指向床邊站著的那幾名美男子,笑道。「我這幾人是雀靈苑的精英了,換了旁人若要點選他們其中任一人,可都要重金相送,好言相求,今日我一口氣就送給您三個,您該怎麼謝我呢?」

  徐謙方正的國字臉此刻緊繃得像是扯平的牛皮紙一樣,整張臉都通紅得好像隨時都可以燒出火來。

  他咬緊牙關,心底掙扎好一陣,才從齒間逼出話來,「殿下若要聽真話,屬下……只能單獨和殿下一人講,此事涉及機密,如果走漏……恐有……大禍。」

  聖懷璧向左右使了個眼色,那三名美男子立刻識趣地退出房間。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現在你說吧,幾次半夜鬼鬼祟祟地去丞相的閨閣,到底有什麼機密之事?」

  「丞相當日被刺傷之後,指派屬下調查此事,屬下已查到邱朕東可疑,結果他又莫名其妙地被殺,然而屬下再查到線索,發現他真正的死因為中毒,而他生前最後所見之人,是翰林院的修撰張諾,故將此事告知了丞相。」

  聖懷璧眸中精光一閃,追問。「那丞相怎麼說?沒有要你立刻抓人?」

  「沒有,丞相要屬下按兵不動,說她要親自處置此人,然後她通知屬下今晚去張府門外等候命令。」

  眉心夔起,聖懷璧默然地站看,思緒卻飛轉不停,無數的猜測,無數的可能都在一瞬間閃過心底。

  突然間他疾步轉身走出房間,連高呼懇請他鬆綁的徐謙都丟在身後不理睬。

  他今日找徐謙來,本想知道令狐問君背看他在搞什麼小動作,是否和她辭官有關,他甚至擔心她會在辭官之後將自己丟下,逃離聖都。

  昨晚他在床上緊擁著她的時候,兩人那樣深切地彼此交融,卻好似融不進她的心。

  她在想什麼?那一刻他異常渴望自己能潛進她的心裡,一采究竟。倘若她有一絲一毫要拋下他獨自離開的念頭,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她留下,哪怕是把她關起來--

  但現在看來他的猜測錯了,可是徐謙所帶來的消息卻比他之前的憂慮更加危急。

  張諾與邱朕東案有關?張諾與刺客之事有關?

  這樣的大事,令狐問君竟然不和他提一個字,要獨自處置!這女人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她不該不知道這件事的背後有多危險,又有多可怕。

  但她竟然不說,她是在自尋死路嗎?可惡!可恨!

  令狐問君坐在張府的大堂上,微笑著一邊喝茶,一邊和張諾聊天,「張先生不必緊張,今日我便衣而來,只是想和你聊幾句家常話。」

  張諾不敢坐,就站在一旁,依舊是唯唯諾諾的樣子,「下官是何許人也,豈敢與丞相大人話家常。」

  令狐問君一笑,「你常和二殿下在一起,要說也是見過不少場面了,怎麼還顯得如此畏縮?」她環顧了一下房子,「你入朝將近二十年,家中依舊如此清貧,可見是個十足的清官,也不屑於官場那些雄凝的人事爭鬥。其實我也是這樣的,所以我一直認為丞相之位並不適合我,也許終有一天,我會辭官歸隱。」

  他低著頭,也不敢和她直視,只淡淡地說。「丞相大人謬讚了,下官只是盡力盡職而已,其餘貪念皆是虛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爭它無意義。」

  她用手指即了叩桌面,將茶盞放在桌上,笑道。「你說的對,若是人人都能修煉到這種境界,這一朝三國便可天下和睦,四海同心,那該有多好。」

  她挑眼望著張諾,又說。「張先生,我今日黃夜而來,是為了一個人,一樁案子,請你看在我不帶護衛的誠意上,和我說句實話。邱朕東之死,是否與你有關?」

  方纔還正天南地北的閒聊,在瞬間卻變成了石破天驚的一間。

  張諾渾身一震,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倒退了一步,但頭卻並未抬起。

  令狐問君看他這副模樣,不禁歎了口氣,「我知道,你並非真正的幕後主使,你身受皇恩,在朝為官多年,向來清廉,遵守法紀,若真的是你毒害了邱朕東,必然事出有因。你今天若能私下和我說出實情,我保你全家性命無虞,否則我若把你交給刑部,你的父母將無人奉養,妻子兒女又有誰來照料?」

  他身子發抖,終於顫巍巍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似是歎了口氣,嘴唇翕動著說出一個名字,「櫻桃醉。」

  令狐問君盯著他,追問。「你是說那毒藥是櫻桃醉?」

  「是。」

  「是你將毒下在邱朕東的茶水中的?」

  「是。」

  「你為何要這樣做?」

  張諾面帶濃濃苦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誰讓你承擔這樣的重罪?你就甘願被那人如此利用出賣?」

  他忽然變得默然無語,良久,才再度緩緩開口,「丞相大人,這世上每個人活著都有自己的無可奈何,下官知道今日罪行敗露,是罪有應得,甘願伏法,只是……請丞相大人在九泉之下不要怪罪下官,因為下官還有一家大小的性命要保全。」

  令狐問君猛地明眸圓睜,看了眼手邊已經喝了一半的茶盞,一字一頓地問。「這茶水中,你也下了毒?」

  「依舊是那櫻桃醉二此毒無色無味,所以丞相大人不會察覺。」他赫然雙膝跪倒,對看她磕了三個頭,「下官今日毒殺丞相,自甘伏法。」說罷,竟抽出一把匕首扎向自己。

  她閃電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冷喝道。「我不會死,你也不能去死。」

  「說的對!你不會死!誰敢讓你死,我便將他碎屍萬段,夷滅十族!」

  夜空中,聖懷璧的聲音挾著震怒而來,如驚雷一般乍響,他聲音方落,身形已至,一腳踢飛了張諾手中的匕首,將她環抱懷中,急問。「你這個蠢女人!做這樣危險的事也不事先告訴我?」

  令狐問君聽到他的聲音出現時,已經忍不住歎了口氣,被他禁錮住身形時,不禁又是一歎,「冤孽,怎麼到了哪裡都躲不開你?」

  「他給你吃了什麼?」聖懷璧急怒地追問。

  「櫻桃醉。」她慢悠悠地說道。「這名字你該熟悉吧?我記得你曾經讓我喝過一杯櫻桃酒,結果害我醉得不省人事,差點誤了次日公事。」

  「櫻桃醉?」他大吃一驚,臉上的所有血色都似被人抽乾一樣,心從半空落下,跌入寒潭深處。

  這是極難解的一種劇毒,他以前只是聽說過,卻從未見過。

  聖懷璧恨不得將張諾撕成碎片,忍不住將他一把揪起,厲聲喝道。「把毒藥的配方和解藥給我交出來!否則我殺你九族!」

  「你逼他也沒用,此毒是宮中禁藥,他怎會有配方和解藥?」令狐問君望著張諾一張慘淡的苦臉,似笑非笑道。「真正有這些東西的,是他的主子,他的主子博學多聞,擅書畫,精岐黃,才能調配出如此人間奇毒。若非是對你施以重恩之人,你怎肯捨棄性命為他效力?這個人,若我沒有猜錯……張諾,他就是你的頂頭上司--二皇子聖懷玥吧?」

  張諾神色灰敗,似是被人狠狠踐踏過他的五官一般。

  而聖懷璧挺立看身子,將令狐問君環抱得更緊,他的手與她緊握,卻比她的溫度還要冰涼,彷彿此時身中劇毒、無藥可解的人其實是他。

  令狐問君的胸口忽然一痛,像是被人狠狠抓住了心臟,疼得窒息,眼前霎時漆黑一片,天旋地轉的向下栽倒。

  聖懷璧的雙臂如鐵般將她牢牢抱住,從他胸膛內透出的急速心跳是她聽到的最後聲音。

  好暖和的懷抱,像是在超抿中被母親抱在懷裡時的溫暖,這一刻,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初生之時,可以恬靜安詳地睡去,哪怕不會再醒來,因為身邊有他,讓她知道了什麼叫無所畏懼。

  死亡,其實是另外一種歸宿。

  她累了,想回家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4:41

第十一章  分別的序曲

  朦朧之中,濃濃的藥香將令狐問君帶回了兩年前的黑羽--

  因為在女孩子最不方便的時候下海訓練,結果她的肚子疼了整整三天,起初還不敢和旁人說,後來她疼得幾乎昏厥,終於被黑羽定海發現,強拉著她去看了軍醫。

  一下子,女兒身暴露,她以為自己必然是死路一條,結果他只是瞪著她看了半晌,歎了口氣,「你們女孩子心裡到底在想什麼?這軍營是可以隨便來玩的嗎?」

  黑羽定海沒有揭破她的身份,將她接到自己艙房內,親自幫她煎藥,當時艙房內藥香瀰漫,便如此時的味道二她遙遙望著黑羽定海寬厚的背影,心底湧起一層層如潮水般的感動,只覺得就算是天場地陷,也有他幫她頂看,然而就算是天塌地陷,她也會搶先擋在他的身前。

  曾經,她與他也是那般的惺惺相惜,他欣賞她的慧黯機智,她敬仰他的果敢英勇,若非陰差陽錯,他們絕不會變成現在這樣,要以詭計暗算彼此,敵對生死兩岸……

  「將軍……」她輕歎,咽喉乾疼,只嘶啞著喊了一聲。

  她在半空中抬起的手驀然被一雙冰涼潮濕的大手緊緊握住,一個焦急的聲音說道。「問君,醒過來了嗎?」

  即使眼皮是如此沉重,但在這急切的呼喚聲中,她還是勉力張開了一條縫,朦朦朧朧的,看到一張如畫般精緻美麗的容顏,她征怔地望著他,彷彿忘了他是誰。

  聖懷璧怒了,回頭喝問。「太醫院的人都是飯桶嗎?她現在到底清醒了沒?身上的毒到底解了沒有?」

  一千太醫怕了他,官職低一些的早已趴在地上,官職高的幾人圍在床邊,對著令狐問君又是一通望聞問切,終於,太醫院首座宋太醫長出一口氣,一邊擦著額頭的冷汗,一邊說。「四殿下放心,承相大人性命無虞,只是這毒藥雖然緩發,卻很是霸道,只怕傷了丞相大人的脾胃,還要靜養一陣子才能完全恢復。」

  聽宋太醫這樣說,聖懷璧依舊不放心,盯著她問。「問君,你看清楚我是誰,告訴我你現在哪裡不舒服?」

  「胸口……有些悶……」她秀眉壁起,輕聲道。「殿下,讓其他人都退下,我有話要單獨和你說。」

  聽她似是真的恢復神智了,他揮揮手,趕走那群礙眼的人,然後將她的手抓到嘴邊重重地咬了一口,「明知是毒藥,還非要吃!宋太醫說,幸虧你之前找他配了解藥,否則你這條命還能留到現在嗎?」

  令狐問君呻吟一聲,「你能以身作餌,我為何不能?張諾那人守口如瓶,寧死不肯承認罪行,我若不將計就計,讓他給我下毒,焉能逼問出他的背後主使?」

  「現在知道這毒藥不是好吃的吧?」聖懷璧還在盛怒之中,「還好太醫院離張家比較近,還來得及將你送過來救治,否則我先殺了那張諾,再殺他全家替你陪葬!」

  「不要又殺氣這麼重。」她的心臟還在隱隱作痛,之前因為聽徐謙說邱朕東是死於櫻桃醉時,她便到太醫院去詢問關於此毒之事,因而得知據說當年某位皇妃吞服櫻桃醉致死,因此由當時的承相令狐笑下令將此毒藥的配方全部毀了。

  可是這毒藥終究還是被一位酷愛研究毒藥的老太醫偷偷保留了下來,因為素來沒有用,太醫院也沒幾個人知道此方。宋太醫受她之命,對看那配方研究了一番,才勉強配出一份解藥,並言明此解藥未必真的能盡解其毒。

  但時間緊迫,她也來不及去試驗解藥的藥效,便動身前往張府刺探內情了。

  當張諾端上那杯茶時,她在茶水中看出幽幽微藍之色,照書上記載,這便是櫻桃醉與茶水混合之後的唯一破綻所在。

  為了套出張諾的真心話,明知此茶有毒,她還是毅然決然地喝下去了。

  「蠢材。就是要以身作餌,也不必非要拿自己作餌吧難道叫徐謙去不行嗎?叫令狐衛去不行嗎?非要你自己親自去?」聖懷璧一邊痛斥她,一邊親自去屋角的火爐上幫她倒藥。

  令狐問君聽看他的斥責和他忙碌的聲音。心中不知是感動多些,還是悵然的傷感多一些。她怎能告訴他,她原本是抱看必死之心去的,因為不願意再做聖朝的承相了,希望臨走前能為他做成一件大事。只要能將那幕後黑手揪出來,縱然讓她為他去死,她亦無悔。

  這一晚,她是枕著聖懷璧的手臂睡的。

  因為不敢將令狐問君帶回府,怕她的身子會又有什麼狀況,他決定讓她暫住在太醫院兩天,就近觀察診治。

  這位四殿下自然也不會回雀靈苑或玉寧宮的,宋太醫只好準備了一間最乾淨舒服的廂房,把令狐問君移過去,聖懷璧又指揮下人替他去雀靈苑取了一大堆的用品過來,甚至是他平日常用的枕頭被褥也都一併搬了過來。

  令狐問君斜靠在床頭,看著那進進出出的人影,那些平日也算趾高氣揚的太醫們,現在被他像個小奴才般呼來喝去地指揮著,真覺得可笑。

  「四殿下是要把整個雀靈苑都搬過來嗎?你還讓不讓我休息?」她聽看他又在吩咐要用他指定的廚子做晚飯,才終於忍不住撐看一口力氣抱怨。

  聖懷璧連忙遺退了所有人,爬上床來,將她抱在懷裡,讓她枕著自己的手臂躺下,柔聲道。「你現在身子這麼虛弱,我怕你餓著肚子睡,一會兒就算心不疼了,胃又該疼了。」

  「你不來煩我,我就哪裡都不會疼了。」她剛才看著太醫們那面帶苦色的樣子,就知道這小祖宗把人家煩得夠嗆,只得出手救那些老人家一命,將他強行留在自己身邊,也免得他又想出什麼新花樣來去麻煩別人。

  「剛才夢到誰了?」他的唇貼看她的耳邊,那聲音細細地鑽入她的耳朵裡。

  她揮手隔開他呼出的熱氣,「什麼夢到誰?我不記得了,夢完就完了。」

  「別和我打馬虎眼。」他哼了聲,「我聽得清清楚楚的,你叫的都不是我的名字!你心裡想著那個魯夫就罷了,居然作夢都能喊看他……」他越說越生氣,忽然將她的臉瓣過來,重重地吻上去,也不管她的身體虛弱,將她的唇密不透風地緊緊封住,吻得天昏地暗。

  她沒力氣推開他,只得讓他先為所欲為一番,等他鬆了手,她便皺著眉說。「你陷害他,就不許我夢到他?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比認識你要久得多,我們倆就算沒有男女之情,也有朋友之誼,夢到了又如何?」

  「就不許你夢到他!」聖懷璧霸道地俯視著她,冷冷道。「你再敢讓我聽到你在夢裡叫他,我就立刻寫信給黑羽的密探,讓他想盡辦法殺了黑羽定海。」

  「你還有完沒完?」她抬手打了他的臉頰一掌,雖然用力不大,但是也清脆地響了一聲,她打下去之後自己先嚇了一跳,馬上就後悔了,但還是強撐廣告牌著臉說。「我為了你出生入死,你沒好好安慰我不說,不是指責就是命令,還敢說讓我嫁你,你這樣的男人有哪個女人敢嫁?」

  聖懷璧怔了征,臉頰被她打得微微發熱看,他自小到大沒被人打過,但下手的人是她,又見自己是真把她惹急了,便見風轉舵的賠笑道。「我這不是因為心疼你糟蹋自己的身體,又差點送了命,才會訓你幾句嗎?至於黑羽定海,我若非在乎你,又何至於吃他的醋?哼,他也配?我陷害他,一是因為他害得我三哥那麼慘,二是因為他把你從玉陽搶走,若非我及時去救你,只怕他就要霸著你和你成親……」

  「胡扯,他要娶我就嫁嗎?我若有心嫁他,你以為你有機會?」

  令狐問君的一句話,一下子讓聖懷璧興奮了起來,他在她耳垂上蹭了幾下,笑道。「且不說家世外貌、武功智謀,就單說性格,他哪裡比得上我這樣溫存體貼?問君選我絕對是英明至極。你好好休息,我不吵你了。」

  他說了不吵她,但她的心又豈能定得下來?「張諾被你怎麼處置了?你可不要隨便殺人,他是最重要的證人。」

  「我是那麼沒分寸的人嗎?我再想把他千刀萬剛,也知道他的價值。你放心吧,我來之前沒有通知任何人,只帶了幾名雀靈苑的心腹,好在張府也沒什麼人,除了他,就只有他的老母和妻兒,一共四個人,連個下人都沒有。現在這四個人都被我秘密關在雀靈苑,連刑部和令狐衛那裡我都沒有通知,回頭我私下告訴父皇一聲就好了。」

  「不能告訴陛下,你要怎麼和陛下說?說張諾要殺我,所以一家老小都被你抓了?那陛下若是問張諾為什麼要殺我,難道要說是因為邱朕東之案,還是說因為--」

  她驟然住了口,聖懷璧冷冷一笑,「怎麼,你倒先怕了?怕什麼?怕把二哥牽扯進來?」

  她本來是背對他的,此時側過臉來看著他,「你心裡不難過嗎?大皇子謀逆,三皇子重傷,現在你二哥也有可能成為你的敵人,外有強敵黑羽,金城和玉陽也非可信……懷璧,你還沒有做太子、做聖皇,已經是這樣強敵環伺、四面楚歌的處境,你還有信心堅持得下去?」

  「二哥之事是讓我有點出乎意料。」他心中的波瀾已經平復,真正讓他感到震驚的是在他聽說翰林院張諾與邱朕東之死有關的那刻。

  「我知道張諾是二哥的親信,一直對二哥唯命是從。他那個小官,沒有油水可撈,做官做得很是清廉,難得他看起來還這麼本分,顯然是個真正愛做學問的人,否則誰願意在翰林院守著?能指使他去殺人的人,我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二哥了,雖然二哥平日和我關係很好,實在不像是要置我於死地。「他眨眨眼,」你說二哥是不是當日向我示好,被我拒絕後就因愛生恨……」

  令狐問君提醒道。「你別忘了,那刺客出現的時候遠在你那次醉酒之前,若真的是他派人要殺你,那就是他早有殺你之心,和你拒絕他無關。」

  聖懷璧豈會忽略這樣的大事,他也不過就是說笑罷了。「刺客之事……我現在想起來,或許咱們之前都猜錯了。」

  「嗯?」她不解地看著他。

  「咱們之前都以為那兩名刺客是太子派來的,以為是太子要殺我,或者是你。但如果這刺客是二哥派來的,那這兩名刺客也許根本不是要殺我們,只是裝作要殺人的樣子罷了。」

  令狐問君想了一會,「你的意思是--他的本意是要混淆視聽,嫁禍太子嗎?」

  「否則大哥為何在與我對質時否認?」

  「那……與黑羽勾結的人也是他?」

  聖懷璧咬了咬牙,「我一直想不通,大哥為何會與黑羽勾結,陷害自己兄弟,若讓黑羽得了勢,滅了聖朝,他這個太子的皇帝夢不就真的成了一場夢?現在終於明白了,是二哥與黑羽背後牽扯,不僅在海戰中洩露了軍機內情給黑羽,讓三哥吃了敗仗,還在我們去玉陽之後暴露了我們的行蹤,讓黑羽定海把你抓走。這一石數鳥之計,大哥那種蠢人才想不出來。」

  她長吐了一口氣,「但張諾寧死都不會把他招出來的,再加上現在太子之事餘波未平,陛下心中一定十分難受,倘若我們再告訴他二皇子背後做了什麼,陛下的身體……只怕難以支持。」

  「張諾那個人我自有辦法讓他開口,他一家老小都在我手裡,不怕他不招。不過他就算是招了,二哥也肯定會矢口否認,還是得抓住實證才好。好在我們現在識破了他,以後就不會被他左右了。你信不信,當日他跟著我去太子府,其實就是想親眼確認我和大哥之鬥是個什麼結果。我剛剛甚至在想,他在父皇那邊又扮演了什麼角色,是後知後覺的乖巧兒子,還是父皇身邊的耳報神?大哥被廢之事,他就沒有從中出力過嗎?」

  她闔看眼聽他一點一點分析,始終沒有開口。說到底,這件事更像是他的家務事,三個皇子之間的內鬥,這在大戶人家裡最是常見,若真的是普通的大戶人家也就罷了,當家做主的老爺子出來發句話,也就平息下去了,偏偏他們是皇子,每個人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大人物。

  現在二皇子又突然暴露出來,好在翰林院並未涉及朝內核心,但他畢竟是聖懷璧的二哥,皇帝的兒子,是最靠近皇權的人之一,要對付他,絕沒有對付普通的官吏邵麼容易。

  她已經這麼累了,這些事可不可以不要管了?

  她闔看眼,放任自己通去,真希望睡著了之後,就不用再去理睬這些煩心事了。她挪了挪身子,讓自己的頭可以更舒服地枕在聖懷璧的手臂上,將臉深埋進他的懷中,吸氣,吐氣,吐氣,吸氣,睡去……

  令狐問君在太醫院住了三天才回有,因為她素來可以不用按時去上朝,所以起初並未引人注目,後來聖皇當朝問起來,聖懷璧才輕描淡寫般地上奏道。「丞相那晚回家的路上突然暈倒,正好我在附近,送她去太醫院休養了幾日,這幾天大概都不能上朝了。」

  於是滿朝都知道令狐問君病了,上丞相府慰問的人登時變得絡繹不絕起來。令狐問君不喜歡在這些事情上應酬,只得讓府上管家一律擋駕,所有禮物都拒之門外。但她心中還有個疑惑一人人都知道她要辭官了,怎麼還變得這樣慇勤?

  而她擋得住所有人,卻擋不住聖懷璧。

  他每天都要到丞相有一趟,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除了和她閒聊之外,也把各部的大小事說給她聽,她案頭上堆積了不少的工作,他見她還沒有完全恢復元氣,整個人都病歪歪的,就幫她批改公文。

  她靠看床架,看他那副認真的樣子,恍惚中覺得這一幕,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夫妻相處,丈夫外出做事,妻子在家操持家務。

  可惜,她不是他的妻,家務……她也做不好。

  聖懷璧驀然回頭,發現令狐問君呆呆地靠著床頭看著他,長髮鬆鬆給了個青雲髻,也沒插首飾,依舊是淡青色的長袍,也穿得鬆垮垮的,因為生病,整個人像是又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眼睛大大的,楚楚可憐的樣子。

  他怦然心動,放了筆,側身挨著她坐過來,問道。「怎麼好像滿腹心事的樣子?」

  「關於張諾全家失蹤的事,二殿下沒有問過你嗎?」她歪著身子,將頭靠在他肩膀上。

  她難得這樣主動向他示好,聖懷璧忙將她的腰摟住,讓她靠得更舒服些。「人是他的手下,丟了去報官,報不到我這裡。二哥就算心裡猜到人是在我手裡,也不會真的來問我,否則豈不是不打自招,承認他與張諾之事有關?」

  她又怎麼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這麼天大的事情,他們父子三人就像什麼事都沒有似的粉飾太平,她總覺得不安。

  「過兩天我給陛下上一份奏折,請陛下把戶部的事情也轉給你吧。我看你身兼數職也可以應付得游刃有餘,日後這六部總攬非你莫屬。」她似笑非笑地開了句玩笑。

  聖懷璧掐了她腰眼兒一下,「少給我要這種小伎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你無非是想把事情都推給我,好讓自己脫身,你休想!」

  「你啊……」她歎口氣,怎麼自己的心思老是瞞不了他?

  忽然丞相府的管家跑來敲門,「大人,有貴客來訪!」

  「貴客?」令狐問君瞥了聖懷璧一眼。舉朝最貴的就在這裡了,誰還能貴得過他?

  管家緊接看說。「來人沒有下帖子,身邊只跟了一個下人,不過看著……老奴懷疑可能是……陛下……」

  屋內兩人一驚,同時起身,聖懷璧看著她笑道。「你的面子真大,能讓父皇親自登門探病的人,就我所知只有兩個,一個是你父親,一個就是你了。」

  令狐問君很是手忙腳亂,急問。「陛下人在哪裡?天啊,你在我房裡,讓陛下看見可怎麼辦?」

  「我是悄悄來的,他不會知道,我先躲起來好了,等他走了我再出來。」聖懷璧一轉身,推開內室之門,閃身進去了。

  她也沒別的辦法,簡單收拾了一下,推開房門走到院子中,此時聖皇也已走到院子裡了。

  他搶步迎上來,笑著扶住要下跪的她道。「問君不必和朕客氣了,朕聽說你病了好多天,也不知道恢復得如何?現下正好也沒有別的事情要忙,便過來看看你。」

  她躬身說。「微臣身為人臣,未能為陛下分憂,還要勞動陛下親自蒼臨寒舍看望,實在是傀不敢當。」

  聖皇笑笑,看著屋內,問。「房裡沒有其他人吧?朕要和你在這院子裡說話?」

  令狐問君的臉有點熱,只好欺君,「沒有,只是屋子數日沒有打掃了,性委屈了陛下。」

  「這屋子以前朕也來過,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

  他比她還輕鬆自在,先邁步進了屋子。

  看了眼桌上攤開的那些公文,聖皇笑道。「讓你在病中還這樣辛苦,朕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怎麼會……」她一眼掃到那些被聖懷璧批過的公文,急忙收拾整理到一旁,生怕聖皇認出他的筆跡。

  「朕今天來見你,也是有些話想私下和你談。皇宮之中雖然是朕的地盤,但卻不如你這裡自由,而且朕要防範那裡會不會有各方的密探,朕自以為極機密的事情,也許一轉身就傳到別人的耳朵裡去了。上次朕和你私聊的時候,有些話沒有和你說明白,一是因為朕對自己宮裡的人不放心,二是因為朕當時的心情不好,不知從何說起。」

  令狐問君心情一震,明白聖皇今日單獨來看望自己是真的要和她坦誠相對了。想想上一次她要辭官時,聖皇也曾和她私聊,但談的只涉及她辭官之事,她最想知道的並未得到答案,而今--

  「你一定想知道朕把懷璟怎麼了,」聖皇坐在聖懷璧剛剛坐過的椅子上,眉峰上的細痕像是被刀深深刻下,「現在懷璟應該已經到達洪明島了。」

  她聽到這個結果不禁臉色大變,「陛下把大皇子……送到了洪明島?」

  洪明島,是聖朝最遠的一個偏僻小島,島上駐軍不到五十一人,終年寒冷,就是乘坐快船也要一天的時閱才能抵達島上。這麼多年來,洪明島只在地圖上做為幾國海域在線一個不起眼的標記,讓一個出身皇室,素來錦衣玉食的皇子千歲到那種地方去,簡直是生不如死。」

  「怎麼?你覺得以懷璟之罪除了死,朕還能怎樣呢?這洪明島的條件再惡劣,也總算是保住了他的命,日後朕對其他臣子,和後世子孫都可以有個交代。朕是個皇帝,要對國家負責,但也不能徹底斬斷父子親情,對不對?」

  令狐問君望著聖皇那滿是悵然憂傷的臉,試探看問。「陛下,微臣有個問題一直如鰻在喉,想和陛下求問一個真相。」

  他看她一眼,「你問吧,朕今日來,必當知無不言。」

  「陛下……為何要把大皇子逼得落到現在這步田地?」

  聖皇的眉一挑,她的問題像是突然插進他胸口一把尖刀,那瞬間的神色猙獰,讓她幾乎後悔自己的這一問,但是聖皇居然還是回答了--

  「懷璧小的時候,朕便覺得他未來會是優秀的王者,你父親也曾為他占卜過,確認他有帝王之命,但是懷又說,倘若懷璧要承繼朕的大位,將會步步驚心,殺機四伏,兄弟之間亦再難有手足之情,同胞之義。

  「王室中為了皇位之爭,素來腥風血雨,殘酷無情,朕的幾位叔伯在朕的父皇那一輩,為了爭奪皇帝大位,兩個死,三個被流放,這是朕親眼所見,這樣血腥的結果,朕不希望在兒子這一輩再經歷一回,更不希望懷璧的寶座是靠染了兄弟的血才坐上去的。所以,既然這一步在所難免,這個惡人,就讓朕來做,祖宗若是怪罪,百年之後,九泉之下,朕自會向祖宗請罪。」

  令狐問君的眼眶一熱,鼻子發酸。她今日才明白聖皇對聖懷璧的愛護之情竟是這樣深刻,為了保護愛子不在千秋萬代背上拭兄的惡名,情願自己在史書上留下廢太子的敗筆。

  「懷璧是個聰明的孩子,朕不和他說這些話,他自己早晚有一天會想出來。他和懷璟雖然素來也不是感情很好,但到底是兄弟,你要教導他,不要太記恨兄弟,無論是誰坐在太子之位上,都會惶惶終日,擔憂其他兄弟懷有異心,將自己取而代之。懷璟沒有大才,為人極不自信又嫉妒賢能,倘若他能有懷玥的那份平和,也許不會就這麼中了朕的算計。」

  聖皇的這段話讓令狐問君的心弦又是一沉。看來英明如聖皇,也不知道聖懷玥背後搞的那些陰謀詭計,而她更無法開口和聖皇挑明,以免傷了這位垂垂老人的心。

  「還有……關於你和懷璧……」聖皇忽然口風一轉,語氣中帶了一份難得的柔和,「我知道你有很多顧慮,懷璧若是日後稱帝,身邊必然難免鶯鶯燕燕,他是男人,又是皇帝,這是難免的,你這孩子外柔內剛,可能會受不了他另擇新寵。是為臣還是為妃,這選擇在他,更在於你。」

  他看著她那明顯變了臉色的蒼白嬌顏,繼續說道。「朕以前不和你明說,就是怕你心中有了負擔,左右為難,但看你這些日子身體不爽,八成也是因為心病所致。其實這事若想開了本也沒什麼,聖朝的江山向來與令狐一族牽扯不清,你父親一生為相,朕也未能與他終生相守,白頭到老,但有情無情皆在心底,人縱不在,情仍長留。」

  「朕相信懷璧心中必然有你的位置,旁人是無可替代的,你若一定要為此糾結,連臣都不做了,朕也沒什麼可勸你的,但人生在世,總要知道何為大義,何為大局吧?」

  聖皇的一番話,說得令狐問君的心熱一陣,涼一陣。她本來很感動聖皇對聖懷璧的愛護,但是當他突然一語道破她和聖懷璧的私情時,她從聖皇口中聽到的,卻是一個父親為兒子日後的多情提前辯護。

  面對聖皇的諄諄教導,她無言以對。何為大義,何為大局?聖皇是希望她做一個識大體的女臣,或是兒媳,並不贊同她和聖懷璧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小情小愛。

  這是她的心結,驟然被聖皇點醒,她手足無措,無法應對,直到聖皇離開,她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坐在略顯雜亂的桌子前,望著那依舊堆積如山的公文,她的思緒一片空白,直到聖懷璧悄然走出,將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雙手摟看她的纖腰,柔聲問。「父皇的話傷到你了吧?他的話你聽聽就行了,喜歡你的人是我,又不是他。他因為這一生沒和你父親廝守到老,就嫉妒咱們兩個人,可他們是兩個男人啊,他再喜歡你父親,也不能娶他做老婆,我與你不同,我們兩個人……」

  「懷璧,我累了,你先走吧,讓我好好休息一下。」她輕輕拉開他的手,躺回床上去了。

  聖懷璧站在她床邊,看著她背對看自己的背影,輕歎道。「問君,父皇今天的話是讓我們倆都有些措手不及,大哥的事我雖然早已料到,但聽他親口說出還是難過。我知道他是好心,可是他也該問問我,願不願意眼看著大哥落得這樣自生自滅的慘淡下場?願不願意讓他替我背這個黑鍋?你與我的事情,更是我們兩人自己的事,無論父皇怎麼想,我的心是不會變,你的心,也不能變。」

  他的話,沒有得到她的響應,他等了一會兒,低下身去看她的臉,只見她緊篷看眉頭,眼角竟掛著兩顆淚珠。

  聖懷璧頓時慌了神,翻身上床將她抱在懷中,柔聲問。「父皇又沒有說你什麼,你哭什麼?他也沒說不讓我娶你,只是嚇唬你說我可能會讓三宮六院分了心,這就傷了你了?你好歹也是做大事的人,怎麼忽然變得這般孩子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哄你了,我這心也被你哭亂了……」

  令狐問君忽然璞吩一笑,睜開水霧氰氯的明眸,嬌嗔道。「別瞎說了,我就是有點傷感而已,你父皇和我父親既然是有情人,現在卻陰陽兩隔,人世間有多少人能真的能到白頭偕老?我們兩人……」

  「我們兩人當然能白頭偕老了。」他伸出舌尖勾去她眼角那顆淚珠,手掌探入她的衣服之內,輕笑說。「你這身體也該養得差不多了,怎麼老是病快快的?我聽說女妖可以采陽補陰,今晚我就把自己交給你了,我這身體好得很,你想怎麼吸取我身上的陽氣都行。」

  「又在胡說八道……」她的衣服在他拉扯下鬆散了,兩個人的喘息也亂了方寸,他的身體比她還要火燙,幾番撩撥之下她便沒了抵抗的力氣,聽他在耳畔喝隅私語看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情話。心裡柔軟得像是春泥一般,陷下去就拔不出來了。

  意識飛旋迷濛之時,聖懷璧似是聽到了她嘿嘿的抽泣聲,以為自己弄疼了她,忙停下動作為她輕揉看緊繃的身體,但她卻破天荒地攬住他的脖子,嗓音也帶著幾分嬌媚,「懷璧,今晚我是你的。」

  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滿心的狂喜,再無顧已心地向她索愛,幾度纏綿,依然貪戀著她妓美香軟的身子,不捨得放手。他現在才知道什麼叫欲仙欲死,原來自己深愛一個女人的時候,竟願意死在她的手上。

  問君,他心愛的人兒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4:58

第十二章  捉姦在床

  令狐問君關於為何百官對她如此獻慇勤的疑慮,在她正式養好身體,第一次上朝時就得到了答案。

  兵部尚書肖怡然因為和她熟識,便主動來和她打招呼,「丞相到底是個女孩子,說病就病了,還病了這麼多天,我差人上門去問候,結果被擋了駕,現在可是全好了?」

  她抱歉地說。「真對不住老尚書了,每日來的人絡繹不絕,我實在是不勝其煩,只好無論親疏一律擋駕。再說,各位大人一來就都帶著禮物,我不敢自謝清廉,但身居相位,總要避避嫌才好。」

  肖怡然笑道。「說的對,給你這個丞相送禮,是不能這麼大張旗鼓的。日後你辭了官,嫁了四殿下做太子妃,再給你送禮,就不會拒絕了吧?」

  她驚呆在那裡,結結巴巴地說。「肖大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誰說我要做……做太子妃?」

  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他便安撫道。「你也不必害羞,你和四殿下情投意合,郎才女貌,身份又堪匹配,絕對是一對佳偶。等你們大婚時,我必然會送上厚禮,只是不知道是四殿下的太子冊封大典在前,還是你們的婚事先舉行。」

  令狐問君急了,追問。「肖大人,您到底是從哪裡聽來這些話的?」

  肖怡然反被她說得愣了,「怎麼?這事現在人人都知道啊。四殿下前幾天還說希望今年春天就能把你娶過門,但是因為還沒有和陛下商量這件事,所以……」

  又是聖懷璧這個傢伙!他居然這麼大張旗鼓地背看她搞小動作!

  她勃然大怒,散朝後到雀靈苑去找到他,厲聲質問。「你到底在幹什麼?咱們兩人的事情,誰允許你到外面到處傳揚的?現在人人都以為我春天要嫁給你,可是……」

  「可是什麼?」他挑著眉,「難道你要拖到夏天去?」

  令狐問君咬著牙,好半天才說。「這麼大的事情,陛下那裡還沒有點頭,我家族中的人也沒有去問過意見,就憑你一個人豈能決定?」

  「這是怎麼天大的事了?我今年二十,你比我還大兩歲,男未婚女未嫁,我想娶你就娶你,看誰攔得住我!」他滿不在乎地張揚告白,卻沒能逗樂她。

  她看著他好半晌,低頭一歎,「你忘了咱們在離開黑羽後,答應過金城倩什麼?」

  他倏然變了臉色,「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去金城當駙馬吧?」

  「現在這個情勢,就算你想去當附馬,聖皇怎麼可能會答應,眼見這片江山就要交到你手上了,雖然黑羽定海暫時入了獄,但是你那個小陰謀又能迷惑得了黑羽王多久?我只是在想,或許你可以娶金城倩,然後……」

  「住口!」聖懷璧臉色一沉,「原來你還在打這個主意?我都說了我不會娶她,她愛嫁誰就嫁誰去。真真好笑,你連我們倆的婚事都做不了主,竟然還想做主我和金城倩的婚事?」

  令狐問君與他四目相對,兩個人都瞪著對方,過了好半天後,她才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你要做皇儲,就該有所犧牲。皇位、美女,都是你的了,這已是別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還想怎樣?」

  聖懷璧盯著她的眼,「你倒和我說清楚,你先辭官,現在又和我提這樁親事,你把自己置於何地?」

  「未辭官前,我是聖朝的臣子,為君謀事,心中絕不能有半點私情;辭官之後,我是令狐問君,普通百姓,但我也有我的原則和堅持。」

  「什麼原則?什麼堅持?」聖懷璧似是被她逼到絕境了,眼角充血,那溫柔的笑容也不知被丟到哪裡去了,彷彿她無論說出什麼都會激怒他。

  她看了他半晌,內心的話終究還是嚥了回去,歎道。「算了,你還是先想想二皇子的事情吧,既然你也不願意和陛下說二殿下的陰謀,總不能就這樣裝聾作啞,還要防看他再有其他動作。張諾在你手裡,他這些日子肯定寢食難安,必定會有所準備,你想不動聲色的讓他束手就擒,談何容易。」

  他還是鐵青看臉,「你都要甩手不千了,還管這閒事做什麼?二哥想殺我就讓他來啊,明刀也好,暗箭也罷,難道我怕他?」

  令狐問君卻說。「我想了一夜,二殿下應該不是想要你的命,一直以來,他出手對付的對象都是你身邊的人。對付大皇子、三皇子,倒像是幫你掃清障礙,至於向黑羽洩露我的行蹤,其實只單純地為了對付我一個人。所以,也許他不是想要殺你,只是要殺了身邊對你不利的人,或者是對他來說,感覺不利的人。」

  聖懷璧皺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麼?你想說二哥一直是我的護身使者嗎?哼!」

  「二殿下如果真的是對你有……難言之情,焉知他做這一切不是以維護你的利益為目的?他扳倒大皇子,害了三皇子,好讓你能順利登基;對付我,是因為他已察覺你我私情,這讓他豈能容忍?不信你去問他,他雖然心思詭詐,但是你若當面對質,以情逼供,他未必不肯說。」

  他撇撇嘴,「你要我怎麼問?就問他。二哥,你是不是因為愛慕我才會去害大哥,害三哥,害令狐問君?你要怎麼才肯收手?讓弟弟做你的情人?」

  她淡淡道。「你要是能這樣問出他的真心話,又有何不可?」

  瞪著她那一臉看好戲的表情,他忽然嘴角一挑,「行啊,我可以去問他,但是你也別想置身事外,這齣戲沒你還唱不成呢!」

  聖懷玥在離開翰林院的時候,忽然接到聖懷璧差人送來的一張灑金香帖,他拿著這張帖子,心頭疑雲叢生,問那使者,「你們四殿下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那送帖子的使者也是個長得極為清俊的少年,伶俐地回答,「殿下說,雀靈苑最近新調教了幾個唱戲唱得好的伶人,但是又苦於沒有新唱詞,想請二殿下幫忙寫幾首來。

  可是知道二殿下身份尊貴,必然不屑於給這些人寫那些風月之詞,所以四殿下特意擺下盛宴,請二殿下過去坐坐,先聽聽他們的嗓子如何。「

  他猶豫著說。「我這裡事情繁忙,今天就不便過去了,改日再說……」

  「四殿下說,二殿下千萬不要推辭,他那裡不僅有上好的美酒佳餚,還有二殿下樂意一見的座上嘉賓,殿下錯過就可惜了。」

  聖懷玥一顫,「什麼嘉賓?」

  那使者笑道。「四殿下沒有和小的說這個,小的只是照著四殿下的話轉違罷了。」

  他在原地來回踱步,遲遲下不了決心。

  張諾失蹤之事,他去問過令狐衛,也去問過刑部,但是沒有一人知道他的下落,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故意隱瞞,心裡更加不踏實。雖然他相信以張諾對自己的忠誠,絕不會將自己招供出來,但是令狐問君這驟然的病倒,卻又很快地康復入朝,讓他著實心驚膽戰。

  他一直暗中觀望,不見令狐問君找自己的麻煩,連聖懷璧也依舊和他有說有笑。莫非張諾那傢伙其實是攜家逃跑,而並非事發被人抓住?可令狐問君找他詢問張諾的事之後,他曾警告過張諾,一是盡快遠走高飛,二是…同邱朕東一般處置。

  如今情況不明,局勢奇詭,四弟驟然來找他,只怕背後沒好事。

  他內心糾結翻騰,回頭又看向那還站在廊下的少年,忽然想起今早父皇和他在御書房見面,還諄諄教導他多幫著四弟處理朝政,許諾今後要把禮部交到他手上。以父皇的脾氣,若是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絕不可能再做這種姿態給自己看,必然會如對待大哥那樣雷厲風行地將他也關押起來了。

  倘若這驚天之案還沒有驚動父皇,四弟又怎麼有膽子公然對付自己?他就算是再得寵,也是要顧及父皇的,畢竟他聖懷玥也是皇子啊。

  思及此,聖懷玥終於點頭笑道。「好吧,既然你們家殿下這樣誠意相邀,我就過去看看好了,只是沒法待太久,只能辜負那些美酒佳餚了。」

  接看他隨看那少年到了雀靈苑,被領進後院的瀟湘館,果然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有男聲晰叩呀呀地在唱曲。

  聖朝這裡,這幾年很時興由男扮女裝唱些風月之曲,後來聖懷璧又從中原找了兩名教習,從苑內挑了幾名身材相貌聲音都好的少年,開始抖目寅劇目,每年宮內有慶典時,偶爾聖皇也會讓他們擺上戲台聽上幾段。

  聖朝向來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從男寵到戲子,那些王公親貴向來是緊跟聖皇之後,因此,雀靈苑裡會唱幾出戲的美貌伶人個個更是聲名在外,極為得勢。

  聖懷玥以前也曾經幫聖懷璧寫過幾首詞給這些伶人唱,但他自己並不願意借看這些戲子出名,所以從不許聖懷璧對外聲張那些戲詞出自他的手筆。

  今天他駐足在瀟湘館門前,聽到裡面傳出的正是自己以前寫的一段唱詞--

  「凝眸望,愁白三千煩惱絲兒長,夢正香,醒時如幻泡影貪夢涼。懸燈空階上,花影足前芳。莫忘莫忘,昨宵情濃紅羅帳,今朝何處傍鴛鴦?恨斷腸,千絲萬縷皆荒涼。舉目是殘陽。」

  他聽得心裡一沉,忍不住歎了口氣。

  此時那屋內絲竹之聲卻停了,只聽聖懷璧的聲音傳出,「怎麼唱得這麼矯情?有哪個達官貴人真喜歡聽你們把閨怨之詞唱得這麼哀怨的,他們不過是和你們玩玩而已,你們要記得這詞中幽恨是假,勾情才是真,重來重來。」

  聖懷玥聽得苦笑道。「四弟,你別歪曲了我這段詞兒,什麼幽恨是假,勾情是真?你把這唱詞的人說得這麼輕桃,把寫詞的人又當成什麼了?」

  有人幫他掀開掛在門上的厚厚棉布簾,只見這館內到處生看火盆,屋內暖融融的,將早春的冷峭催暖了,竟還有幾盆鮮花盛放,也不知道是聖懷璧從哪裡找來的。

  聖懷璧自己則只穿了件月牙白的中衣斜躺在一張寬大的軟榻上,身邊就是一個燃燒正旺的火盆,火焰的溫度使得他的臉紅彤彤的。映著他的黑眸烏髮,整個人更是說不出的風流旖旎,俊美傭懶。

  他看見他進來,也不下榻迎接,只笑著在榻上招招手,「二哥來得正好,你若不喜歡我這麼說,便親自來教教他們。」

  聖懷玥靠看他坐在榻邊,側目看他,問。「怎麼今天心情這麼好?」

  「剛聽說了咱們那位大哥的下落,心情當然好。」聖懷璧竟歪過身子靠看他,在他耳畔俏聲道。「你想不想知道他被父皇怎麼處置了?」

  大概是被這屋內的熱氣弄得也有些心浮氣躁,他忍不住拉住四弟的衣袖,急問看,「他去哪兒了?」

  「洪明島。」聖懷璧歪著頭,笑得天真,「我看他這回是翻不了身了。」

  聖懷玥聽到這消息心頭也是一驚,但表面更是裝得大吃一驚的樣子,「怎麼會去了洪明島?那種地方豈是大哥可以住的?」

  「他有什麼不能住的,佛家說眾生平等,民間俗語還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呢。他犯了這麼大逆不道的重罪,父皇遺留他一條性命已經是極度寬容了,若是依看我的脾氣啊……」

  他沒有說完,只用手指點選了一名站在面前的伶人,又轉頭對二哥說。「所以我剛讓他們排了一首新曲,詞兒寫得可妙了,二哥要不要聽聽?」

  「……嗯,好啊……」好久沒有離他這麼近了,兄弟兩人緊靠地坐著,他的衣服又穿得鬆垮,從自己這裡看過去,正好可以看到他細窄的鎖骨露在領口之外,那白哲的皮膚倒比女孩兒還咬嬌嫩許多似的……聖懷玥忍不住喉結顫抖了一下,嚥了口口水。

  「哭也哭得,笑也笑得。且看這眾生芸芸,茫茫世界,卻有幾個不瘋不傻,不癡不孽?辛苦幾十年,不過為了那有眼的銅圈圈,豈不知黃土之下,還不是一縷輕煙?再美的明眸爛成一個個黑洞,柔嫩的肌膚也難羽化登仙。

  「錦緞續羅腐成殘絲碎片,成堆的珠寶供養了土地爺二最可笑是那生前的冤家,原來一樣頭枕棺木,啞口無言。精美的畫梁結了蛛網,牆上的琵琶也斷了弦。一本本詩書枉自霉爛,可憐那睡裡夢裡不忘的紫金冠。說什麼鶯飛草長,談什麼花明柳暗,到頭來霏霏淫雨,不知嫁衣為誰穿。情義變作流水,癡心妄成笑談。若將愁情與天知,終不如笛簫一曲,清風明月共糾纏。」

  這段唱詞,唱得抑揚頓挫又千回百轉,那唱曲的伶人聲音極好,如絲綢般的聲線,彷彿唱出金子般的光彩,可聽在聖懷玥的耳朵裡,卻從背脊一陣陣往上泛著涼氣。

  他不禁擠出一絲笑意對聖懷璧問道。「四弟從哪裡找來這麼詭異的詞兒?聽看讓人心裡都發寒。你這是要唱給誰聽啊?父皇可不喜歡這種靡靡之音,回頭還得說你動搖人心。那些想陞官發財的臣子們更不會喜歡,你把他們的後事都唱完了,讓他們這輩子連個奔頭都沒有了。」

  聖懷璧呵呵笑道。「人生在世太多想望可不好,偶爾也該給他們敲敲警鐘,你看大哥,若是早聽了這一首,何至於落到現在這步田地?」

  聖懷玥低著頭想了想,「可父皇怎麼能忍心…」就算是父皇決定這樣處置大哥,又為什麼到現在也不對外有個交代,任由滿朝臣子們這樣東猜西猜的,也不利於安定民心啊。」

  「父皇英明睿智,聖心難測,誰知道他在想什麼。」側身拿了個酒杯塞給他,聖懷璧親自為他斟了酒,「不過日後這朝中只有我們兄弟二人可以為父皇分憂了,我年紀小不懂事,二哥可要多幫看弟弟。」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自家兄弟何必這麼客氣?」聖懷玥喝了口酒,斜睨著他,「我聽說……你要大婚了?」

  「市井流言都傳到二哥耳朵裡去了,」聖懷璧眉眼彎著,笑得風流。「你說我娶令狐問君好不好啊?」

  「你心裡真喜歡她?」他試探著說。「這女人可不簡單,自小在外浪跡江湖,現在又做一朝丞相,你壓得住她嗎?」

  「就因為她是丞相,不能讓她日後真的爬到我頭上去,所以才想著娶她回家做娘子最好。她背後是整個令狐家族,你知道咱們朝內多少重要的宮位都是令狐家的人坐看,都說擒賊先擒王,我擒住了令狐問君,不怕制不住令狐一族。」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聖懷玥揮揮手,讓那些唱曲的伶人都退下,接看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我看令狐問君不是個容易聽人擺佈的女人,你還年輕,擇妻務必慎重。眼看你就是要被立為太子的人了,你若娶了她,以她的身份家世,肯定是要做正妻,日後便是要做皇后的。一國之後啊,你問過父皇的意見嗎?」

  聖懷璧歪著頭想了想,「你覺得她這麼不合適嗎?我看她倒是挺好的,我和她…也算是有些接觸,她為人處事很有分寸的。」

  「那是因為她現在說到底還是個臣子,等她若做了你的妻,可不會有現在這樣的好脾氣了,我記得你大敗黑羽那一戰之後,為你設宴慶功,她就氣勢洶洶地來找你,不就因為父皇隨口說了句讓她做你的老師,她就連君臣之禮都忘了。四弟啊,這女人真的與你不般配,二哥是為你好,她還大你兩歲吧,二十二歲的老姑娘了,哪裡還嫁得出去?你若想娶,天下那麼多年輕美艷的女子都眼巴巴地等著嫁你呢。」

  聖懷璧被他說得又笑了,「二哥說的有道理,天下絕色何其多,她令狐問君的確算不得什麼。不過我若不娶她,再換一個女人,倘若仍不是我喜歡的,那又何必委屈自己呢?這普天下能入我眼的女人實在沒有一個,現在連娶個門當戶對的都不對了,那我真不知道該娶誰了……」

  他喝得醉醒醒地就斜躺在了榻上,口齒不清,越說越含糊,快要睡著似的,還伸手將衣襟又向外扯了扯,將鎖骨之下的胸膛又露了大片肌膚出來。

  他胡亂揮著手,拉住了兄長的袖子,「二哥,你家中那一正二側三個老婆,你最喜歡哪一個?」

  聖懷玥低頭看著他的胸口,喉嚨似是被什麼東西梗住,吞嚥困難,艱澀地說。「我娶的人你還不知道嗎?不過是父皇的安排,都是為了江山穩固才塞給我的,不過是幾個蠢女人罷了,其實二哥一個都不喜歡,否則我為何要這樣苦口婆心地勸你?」

  「女人都是那麼蠢的?像令狐問君也算是讀過書的,難道也一樣蠢?」聖懷璧皺著眉,半張著眼看著他,「二哥,難怪你要喜歡男人了,現在連我都覺得還是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更能心意相通,比如我心中想什麼,你二哥就知道。」

  屋內這麼燥熱,四弟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紅撲撲的臉像顆熟透的桃子一樣,泛紅的胸膛更是如玉的光滑,讓他哪裡還把持得住?

  聖懷璧這最後的一句撩撥,終於讓聖懷玥繃斷了心裡的那根防線,壓住他的雙手就吻了下去。

  這回他也沒有掙扎,還扭動著身子與自己裹纏在一起,聖懷玥心裡大喜,一邊吻看他的脖頸,一邊急急地扯開他的上衣,迫不及待地將他裸露的胸膛占為已有。

  他哼哼兩聲,依然沒有反抗的意思,口中的酒香也被自己的火舌勾走了大半。

  「二哥又和弟弟鬧。」聖懷璧半推半就地埋怨看,兩條腿蹬了幾下,與其說是要把他蹬開,倒不如說像是在故意勾看他的腰。

  聖懷玥見他今天居然這樣順從,心中簡直大喜過望,忙看將自己的衣褲都褪去了,將他翻過身來去拉他的褲子。

  忽然門口一陣冷風灌進,清冷的女聲不合時宜地乍然響起,「兩位殿下,胡鬧是不是也該有個分寸?」

  聖懷玥大驚,側頭就看見令狐問君一襲白衣冷冷地站在門口,門外雪花飛舞,原來不知何時已悄俏的下起了鵝毛大雪。

  聖懷璧大半個身子都是赤裸的,倒比聖懷玥從容很多,他懶懶地伸手拉起自己的衣服,對她說。「丞相怎麼老是來攪人雅興?」

  令狐問君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本相本來是有急事要找二殿下,聽說他到了雀靈苑,便過來看看。沒想到兩位殿下竟樂於這種……押戲,此事若傳揚出去,傳到陛下的耳朵裡,兩位殿下可想過後果嗎?」

  「你若不說出去,誰會知道。」聖懷璧看著臉色赤紅,正慌忙著衣的兄長,笑道。「二哥,別怕她,大不了就讓父皇知道去吧,反正你也不怕。」

  「胡說什麼?」聖懷玥溉聲警告,「若父皇知道了,我們比大哥的下場好不到哪兒去!」他尷尬地對著令狐問君解釋,「懷璧叫我過來改改戲詞,偏生我們倆喝了酒,一時意亂神迷,做了錯事,丞相就當沒看見吧。」

  她卻義正詞嚴地說。「殿下知道令狐一家向來忠君,父親臨終前將聖朝交付到本相手裡,是父親的器重,更是陛下的器重,本相無論大小事,從來不會向陛下隱瞞的!兩位殿下身為皇子千歲,也要敢作敢當才是。」

  見她竟要轉身走,聖懷玥給聖懷璧使了個眼色,他便先跳起身將她攔住,笑看拉她的手道。「師父先別走,有話好商量。」

  令狐問君甩開他的手,「殿下不要隨便動手動腳的,本相今日來還有句話要提醒殿下,現在朝內沸沸揚揚傳說本相與殿下有婚約,真不知這流言是從何處傳出,本相正在傾力查證,一定要把那造謠之人抓住嚴懲!」

  「好,我幫你去抓造謠的人,可是今天我和二哥這件事真的只是個意外而已。」聖懷璧回頭對兄長眨著眼求救。

  聖懷玥已經將衣服穿好,也忙湊過來說。「丞相大人剛正不阿固然是對的,但此事涉及皇室私隱,就是父皇也背定不願意讓人知道,更何況現在朝內本就局勢不穩,太子之事剛過,父皇身體初癒,你若還拿這件事去和他說,豈不是雪上加霜?好了好了,咱們不提今天這事,你今日不是有事要找我嗎?」

  「是關於張諾的事。」令狐問君依然板著臉,「二殿下應該記得本相之前和你提起過此人吧?此人與邱朕東一案有莫大干係,但是現在突然失蹤,殿下,本相當初只和你透露過此事,之後他人就不見了,請問殿下是否知道他的下落?」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懷疑是我放走他的?」他現在的心本就亂了,被她這清冷的眸子盯著,背脊又是一陣緊。

  令狐問君說道。「並非是本相不相信殿下,而是因為此事實在是巧合得太蹊蹺。請問殿下,他失蹤之前是否曾和殿下說過什麼,或者殿下對他說過什麼嗎?」

  「我怎麼可能對他說過什麼?他不過是翰林院的小小修撰,平日裡我們都不太會交談的。」聖懷玥心慌意亂,勉強編著謊話,「你若不信,我回翰林院去可以幫你詢問其他人,若有他的下落或消息,必定立刻告知丞相。」

  「二殿下的為人本相原是不會質疑的,但因為他是二殿下的手下,而最近朝內朝外又有各種奇怪的事情,明顯指向朝內有叛徒與外敵勾結。無論是三殿下兵敗,還是日前本相去玉陽所見所聞,無不昭示了朝內的叛徒絕非是個小人物的事實,二殿下可有線索告知本相嗎?」

  「叛徒?聖朝之內哪裡會有這樣的人!」聖懷玥皺著眉又看著聖懷璧,「四弟,你想得到嗎?」

  他聳聳肩,「我哪裡知道,難道會是大哥?可是他已經被抓起來啦,他被抓之後,這個叫張諾的才失蹤的吧?張諾一直在翰林院做事,說來也是無權無勢的,怎麼能和敵人勾結?丞相大人別錯怪了好人吧?」

  「是啊。」聖懷玥點頭說道。「我這幾日也想不通,老張這個人向來謹慎小心,這十幾年大概連聖都都沒出過,怎麼可能和黑羽勾結到一起?說不定真的是丞相搞錯了。給丞相這消息的人丞相也該嚴查,是不是居心巨測之人故意製造假線索,想誤導丞相判斷錯誤?」

  令狐問君站在原地證了半晌,才說。「二殿下的話固然有理,但這張諾攜家潛逃是不爭的事實,無論如問嫌疑重大……好吧,本相會讓人再去調查,若果然冤枉了他,本相定會還他一個清白。」

  他擦了把額上的汗,對兩人笑道。「既然你們兩人找我的事情都說完了,那我就先走了。丞相改日可要到摘星殿來坐坐,讓我親手為丞相泡一壺好茶。」

  聖懷璧說。「二哥泡的茶連父皇都讚不絕口呢,丞相的面子好大,能讓二哥為你泡茶,我求了好幾次二哥都沒有答應。」

  她有點不耐煩地應付道。「好,改日本相會登門叨擾的。」

  聖懷玥又趁勢說。「那今日之事……」

  令狐問君看了看兩人,長長一歎,「本相又豈是不近人情的傻子,二殿下說的對,這是宮中秘聞,不能聲張傳揚,陛下又龍體欠安,更不宜拿這種事情去煩擾他,本相會守口如瓶的。」

  他鬆了口氣,又和聖懷璧使了個眼色,旋即便向兩人道別後匆匆離開了。

  看著屋外的雪花捲走了聖懷玥的背影,令狐問君緩緩轉過身來,望著他悠然說道。「你這美色果然是男女通吃,我應該晚一點再進來,看看你還能怎樣應付他。」

  聖懷璧把嘴一撇,伸手勾住她的腰,「不安好心!就知道你是來看戲的,看你半天沒動靜,我還以為你真要打算看著他把我姦污了呢。」

  她哼笑了聲,「堂堂皇子,用詞也成不精準了,你們兩人分明是你情我願,怎麼算姦污,最多只能說是苟合。」

  他眉梢高揚,「好啊,我與他是苟合不成,但是今日你也休想全身而退!」他伸手將她壓倒在榻上。

  令狐問君皺眉抗議,「這榻太髒,我可不要躺。」

  聖懷璧知道她嫌棄這裡是剛才聖懷玥躺過的,便笑看鬆手說。「好啊,裡屋還有一張更好的,咱們去裡屋說話。」

  「今天就算了。」她按住他不規矩的手,正色地問道。「他剛才的話,你聽出破綻來沒有?」

  「怎麼可能沒聽出來,」他冷笑一聲,「你明明沒有說叛徒勾結的是黑羽,他卻一語點出,而且說得那麼背定,明顯不是矢口瞎猜的。」令狐問君道。「以他的聰明,若非今天我們這一出攪亂了他的心神,他本不會露出破綻,等出了這門,他冷靜下來後就該想明白了。」

  「可惜你今日捉姦在床,手裡握著他的把柄,他畏俱你揭露這件醜事,絕不敢再回頭窟謊,日後定會加倍防著你了。」

  她壁眉說。「今日這招實在是步險棋,若他不上當,我們就要和他撕破臉面了,可現在就算暫時嚇退了他,日後呢?」

  「日後當然還得再找他的把柄,若實在找不出,就等著我登基那一天再辦他!現在有父皇在,我還不想藉著父皇之勢處置他。」

  令狐問君看向他,「你是怕你父皇寒了心吧?」

  聖懷璧的嘴唇蠕動了幾下,卻沒有說話,只是向來帶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憂慮,眉心漸漸擰出一個結。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5:18

第十三章  被辜負的深情

  春寒料峭之際,聖朝終於迎來了一輪喜事。

  先是安妃為聖皇又生了一位小皇子,這對膝下子嗣不旺的聖皇來說是極為安慰的一件事,緊接著,聖皇正式下旨冊封聖懷璧為太子,然後聖朝和玉陽互相交換了國書,昭告天下兩國再結「共生共榮」同盟。換句話說,這次的結盟力度之強,勝過以往,無論兩國哪方有難,另一國必須無條件的全力相救。

  而之前大張旗鼓開戰的黑羽卻顯得異常安靜,安靜得讓人猜不透它下一步的計晝又是什麼。

  聖懷璧自從被冊封太子之後,除了雀靈苑和兵部之外,聖皇還將吏部一併交給他,明顯是在一力培養他日後繼承大統的能力。

  禮部則被轉給了二皇子聖懷玥,不過和冊封太子相比,他接掌禮部的事並不是非常受人關注,關注他的只有兩個人--聖懷璧和令狐問君。

  此外,令狐問君辭官之事忽然變得無聲無息,不但她自己沒有再提,聖皇也沒有提起。原本以為她辭官是為了和聖懷璧的婚事,然而太子大婚的事遲遲沒有下文,朝臣們都是一頭霧水。

  其實不只是朝臣們,就是聖懷璧都覺得狐疑。

  有一次他很認真地問她,「怎麼沒聽你說辭官了?是不是想通了,不辭了?」

  令狐問君淡淡回答,「眼下局勢不明,二皇子還是你的肘腋之患,我辭了官對你沒有半點好處,我不想讓九泉之下的父親失望。」

  聖懷璧笑道。「你心中還是擔心我的。不過你放心,我是不會讓我的女人一天到晚活在擔驚受怕中,這江山有我在,誰都休想搶走。」

  「你有自信是好的,但是--」

  「不要驕傲過了頭,是吧?我知道你又要說這個。」他打斷地說,「我現在是孤軍作戰,自然要步步小心。」

  不只是步步小心,他現在明顯要比以前忙很多,原來他只要在雀靈苑東遊西蕩,管管事情鄒可,現在六部中最忙的兩大部都交到他手上,即使他再天縱英才,職明絕頂,依然要耗費大量的精力和時間去處理大小事宜,因此和令狐問君見面的機會也比以前少很多了。

  他習慣了一天到晚賴在令狐問君身邊,幾次忍不住和她抱怨自己現在的忙碌,她也只是柔聲安慰。

  而他同時發現,她好像背著自己不知在忙什麼,似乎不只是忙著處理朝政,她面對他時總有些閃躲,這讓他心裡很是不安,就像猜不出黑羽在打什麼算盤,他發現自己也猜不出令狐問君在想什麼了。

  於是,他想起一個人--徐謙。

  徐謙自從上次被聖懷璧『逼供』之後,對他就是敬而遠之,平時辦案都恨不得繞開雀靈苑走,得知聖懷璧又有事召見他時,徐謙心驚膽戰,未敢立刻去見他,反而先跑去見了令狐問君。

  「丞相,太子殿下突然傳召屬下,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問屬下?」

  「太子殿下找你?」她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八成是吏部或兵部有什麼案子要你幫忙協辦吧。」

  他擔心地說。「屬下實在是怕了太子殿下,丞相大人能不能幫屬下先去問問,屬下心中也好有個底?」

  令狐問君笑道。「上次太子殿下到底是怎麼逼問你我去張家的事了?你也不和我明說,他為人雖然有些頑劣,對敵人下手也有些極端,但對自己人總是客氣的。更何況你為我辦事,他就算是和你揭亂,也不會讓你太難堪吧?」

  徐謙漲紅了臉,聖懷璧那荒唐的手段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見他居然這樣惶恐,她只好答應先幫他詢問一下聖懷璧,給他一個結果讓他安心。最後徐謙千恩萬謝,又惴惴不安地離開了。令狐問君將手邊的公事做完,看了看天色不算太晚,便乘車去了皇宮。

  因為聖懷璧現在要處理三個部門的事情,所以不便再像以前那樣長駐雀靈范,他現在除了上午要遊走於兵部和吏部之外,下午通常是在自己的玉寧宮處理事務。

  本來封了太子之後應該是要住到太子府去,但醫聖皇近來身體越來越差,他希望能在父皇身邊侍奉,聖皇欣慰他的孝心,也就隨他的意讓他繼續住在玉寧宮了。

  令狐問君來到玉寧宮的時候,見幾個絕色男子正從正殿出來,她認得這幾人都是雀靈苑的人,便打了個招呼,問道。「太子殿下在宮內吧?」

  「在,正在和二殿下說話。」

  聖懷玥也在這裡?自從上次設計了他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裡有鬼,像是故意避開她似的,她也有些日子沒看見他了,因此她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進去。

  殿內的太監見到她,慇勤地笑臉迎人說。「丞相大人來了,怎麼站在這裡?太子殿下吩咐,無論何時丞相大人來了,都請您直接入殿。」

  「聽說太子殿下在見客,我還是先不打擾他了。」

  「太子殿下見的是二殿下,兩位殿下談笑風生的,說的應該不是公事。」

  「是私事就更不方便打擾了,我還是在這裡等吧。」

  那太監見狀正準備引她到偏殿等候,這時聖懷璧和聖懷玥恰好邊聊看天邊並肩從正殿走出來。

  聖懷玥見到她時,神色一變,依然顯得尷尬,「丞相來了?怎麼不進殿?」

  「聽說二殿下在和太子聊天,問君是個有分寸的人,已經無禮一回了,豈能再無禮一次,否則不就讓人笑話不懂規矩了嗎?」令狐問君語帶挪榆的說。

  他聞言窘迫,急忙和兩人告辭離開。

  聖懷璧笑著攬住她的肩膀,「你現在只要一現身,他就怕得不行,你再說幾句話來嚇唬他,他就落荒而逃了。」

  「他可不是膽小怕事的人,你以為他是真的怕我嗎?只不過是裝出樣子讓我們鬆懈而已。」令狐問君跟看他往裡面走,邊說道。「今天倒有個怕你的人特意來找我,我真不知道你對人家做了什麼,竟把一個人人敬畏的總捕頭嚇成那樣。」

  聖懷璧眼珠一轉,「你是說徐謙,怎麼?我不過叫他過來問幾句話,他就跑去找你求救了。」

  「你上次到底是怎麼逼供人家的?不會是用了刑吧?」

  「天地良心,我怎麼可能私自用刑逼供,再怎麼說他也是為你做事的,也算是自己人。」他詭笑著,趴在她耳邊將自己當初整徐謙的招數告訴了她。

  令狐問君聽得杏眼圓睜,「這麼缺德的招數虧你想得出來!人家好歹一個堂堂正正的大男人,又無斷袖之癖,你這樣整他,就不怕他記恨你?」

  「不怕,這件事我又沒有外傳,他最多只是怕我而已,不會恨我。你和他說,我找他是有正事,不會再用上次那一招了,要他趁早乖乖來找我回話,否則,我有得是法子整他。」

  「知道了。」她又問。「你到底有什麼事要找他?是有什麼難辦的案子嗎?」

  聖懷璧怎麼可能跟她說實話,便笑道。「這事兒現在只是有個影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是我不告訴你,只是說了你又要瞎擔心。我找他也不過是不想驚動太多人,悄無聲息地把事情辦完就好了。」

  令狐問君狐疑地看著他,「我怎麼覺得你背看我又在搞什麼陰謀詭計了?」

  「我背著你?你可真會惡人先告狀。」他哼哼一笑,「也好,我沒審你,你倒先來審我了。最近我才覺得你鬼鬼祟祟的,應該是有事情瞞我。不如咱們倆互換一個秘密,你告訴我你最近到底背著我在幹什麼,我再告訴你我為什麼事找徐謙。」

  她直視看他的眼,默然片刻,轉頭道。「你想太多了,我沒有背看你做什麼。」

  聖懷璧將她箍在懷中,嘴唇貼看她的額頭,「問君,是不是咱們的婚事遲遲沒有下文,你心裡不高興了?」

  「沒有,你知道這件事我是不急的。」令狐問君低聲說。「你也不要時時把這事拿出來說,讓陛下不開心。上次陛下說的話你也聽見了,在他心中我不是你正妃的人選,你好不容易當上了太子,若是拿我的事情來煩他,和大皇子逼宮有什麼區別?」

  「自然有區別!他是逼父皇退位,我是談我們的終身大事。」見每次提及這件事,她言詞之間都有躲閃之意,他反而不滿,「你這樣向著父皇說話,該不會是你根本就不想嫁我吧?」

  她摸摸他糾結在一起的眉心,安撫他,「你知道我向來是以大局為重的。」

  他的手臂緊了緊,將她更用力地抱看,聲音沉鬱,「問君,別忘了在玉陽你答應過我什麼,你說過今生今世永不負我。」

  「我不會負你,這句話到死我都記得。」

  她柔柔的低聲細語,讓聖懷璧忍不住細細吻著她的唇舌,將她吻得臉紅心跳,喘息不已。

  見他又要拉著自己去內室,令狐問君忙阻止他,「這兩天我不舒服,你也這麼累,還是算了吧,我還要去東暖閣和陛下議事,去晚了就不好了。」

  聖懷璧汕汕地鬆了手,問道。「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和父皇談的?有事明天早上再說不行嗎?」

  「今日事,今日畢,你都是太子了,這麼簡單的道理還不知道。」她笑看拉開他的手,翩然轉身離開玉寧宮。

  東暖閣裡,聖皇抬眼看著剛剛走進來的令狐問君,問道。「今天見過懷璧了嗎?」

  「微臣剛剛就是從玉寧宮來的。」她垂手肅立,恭恭敬敬地答覆。

  「懷璧知道你最近在忙什麼嗎?」

  「他心中有所懷疑,但是微臣沒有告訴他。」

  「嗯,他聰明絕頂,早晚會知道的。其實這件事本來也不會瞞他太久,朕讓你不要說,是不想橫生枝節,怕他生事,你應該明白朕的苦心。」

  「微臣明白。」

  聖皇看著她,歎了口氣,「問君,你是好孩子,以朕和懷的私交,娶你做兒媳難淆不是朕所樂見的?只是現在國家情勢如此,朕必須為大局考慮,希望你能體諒。」

  「陛下不用和微臣解釋,微臣是聖朝之臣,一舉一動皆為聖朝。」

  他點點頭,「你是個好孩子,朕對你放心得很。日後若懷璧知道了這件事,未必能體諒朕的苦心,只怕到時又要麻煩你去安撫。」

  令狐問君沉靜地微笑,「陛下放心,微臣一定會把太子殿下安撫好的。」

  「這就最好了。其實就算是不能為後,以懷璧對你的寵愛,日後你若能誕下皇子,你的尊貴絕對不會亞於皇后這個虛名,到時候你便會知道,今日的小小犧牲實在算不得什麼。」

  她再一笑,「陛下說的對,微臣還要多謝陛下對微臣這麼久以來的照顧,處處為微臣看想。微臣心中沒有任何的怨慰,只願四海昇平,聖朝永固。」

  「微臣今日來見陛下,是想告訴陛下,金城環邊已經傳回消息,說願意送公主殿下赴聖朝,親自商議與太子殿下的大婚之事。所以微臣想,在公主殿下抵達之前,此事是不是要先告知太子?到時候太子也好去迎接,以免失儀。」

  聖皇點頭同意,「懷璧是應該親自去迎一迎人家,畢竟是他的婚事。這件事還要和懷玥打好招呼,讓禮部處理好這件事,絲毫不能馬虎。只要婚事定了,我們也就算是和金城結盟了,所以你若要和懷璧談,一定要和他說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係,讓他不要一時任性壞了大事。」

  「是,微臣明白。」

  「那就辛苦你了。」

  令狐問君走出東覆閣時,發現自己今天出門忘了穿件大衣,夜風冷厲,滿地又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花,走起路來要特別小心。

  寒風捲著雪花打在臉上,像刀割般的疼痛,她瑟縮了一下,將雙手縮進柏子中才能勉強禦寒。

  站在中庭的空地上,她仰望著頭上稀疏的幾顆星子,恍惚中想著,自己這些天忙忙碌碌的,到底在忙些什麼?

  半個月前,聖皇將她找去,說是金城送來一份國書,因為涉及機密,所以其他人都沒有看過,他開口就問。「當初你們是否答應了金城公主什麼事?」

  面對看聖皇那清礫的雙眼,她才意識到那隨口答應的親事如今已經鄭重其事地擺存了自己面前,原來金城倩已經等不及他們的答覆,竟然親自寫密信來問聖皇。

  她能怎樣回答?只能據實享報,承認自己曾經替聖懷璧答應過這柱親事。

  聖皇想了半晌,問道。「你覺得若懷璧娶了金城倩,對聖朝是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

  這句話聖皇看似是在詢問她的意見,其實已經在心中做出了決斷。

  站在丞相的立場上,她坦白承認,聖懷璧與金城倩若能聯姻,兩國的邦交會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緊密。在這動盪不安的局勢下,借此拉攏金城,也是聖朝迫不及待要做的一件大事,與其一次次和對方進行拉鋸的談判,在爾寞我詐中摸索彼此的底線,不如聯姻更來得快速直接而有利。

  聖皇將這件事全權交給她去辦,因為怕走漏風聲讓黑羽知道,所以她只是秘密準備籌劃,再直接上報給聖皇,這便是聖懷璧覺得她近來似是在忙碌些什麼事情,卻又不得而知的緣故。

  該怎樣和聖懷璧說呢?以他的性子,豈能平靜接受?

  她緩步走在皇宮的青磚石板之上,那薄薄的雪花每踩一下,就好像碾過她的心。這世上豈有完美的事情?再乾淨純潔的感情最終都是要被世俗庸擾踐踏,誰能獨善其身?只不過是在這諸多的不如意中,努力找尋一個可以讓自己心安的理由罷了。

  只是這樣活著,真的和死了差不多,一天天地熬著日子,數著日子,計算著金城倩哪天會來,就像是計算著自己哪天將死。而她所有的煩惱和痛苦,不能和任何一個人分享傾吐,她內心的孤獨鬱結在那裡,化不開,吐不出,就像是胸口的一塊淤血,只有爛在五臟六腑之中,陪著自己的心一起慢慢腐化。

  驀然間,她撞上一個人,一抬頭,只見聖懷璧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懷中還抱著一件雪貂錦袍。

  「想起你剛才來玉寧宮的時候好像連件大衣都沒穿,這麼冷的天,你這大病一場的身子骨怎麼受得住!還好你和父皇沒有聊太久,否則我在這冰天雪地裡就要站得腳都凍僵了。」他溫暖的話語穿過冰涼的雪花射入她的心,讓她的心鈍鈍的痛,帶著他體溫的錦袍被他親手裹上她的身子,幫她繫好了領口的絲帶。

  她的心又熱又疼,忍不住一把抱住他,將臉貼著他的胸口,硬嚥著輕歎,「懷璧,你不要對我太好……我怕……承受不起。」

  「怎麼會呢?」他的指劃過她的臉,「我還覺得自己對你不夠好呢!你知道我自小是被寵大的,也沒有照顧過別人,難免有粗心大意的時候。如果我有做錯時,你不要憋在心裡生悶氣,直接和我說就好了,我一定會改的。」

  她眼眶含淚,「我何德何能,能得你深情如斯?」

  「也許命中注定我前世欠你一段情,所以今生要來還。」他擁著她,呢濃細語,情意綿綿如深海萬丈,無邊無際。

  她真希望自己能就此溺斃在這片情海之中,也好過像現在這樣,連看他眼睛的勇氣都沒有了。

  禮部。

  侍郎榻尚清前來請示聖懷玥,「殿下,丞相那邊讓咱們出具一份聖朝歷代最高規格迎接異國貴賓的儀式紀錄,可是各國風俗不同,儀式要求也略有不同,微臣不知道丞相要的是哪一國的,總不會全都要找出來吧?」

  「最高規格?」他聽得奇怪,問道。「丞相沒有說要哪個國家的,你們為何不去問問?」

  「問了,但是丞相那邊沒有答覆,只說先找來再說。」

  聖懷玥心中暗想,令狐問君絕不會無緣無故就要什麼僅式紀錄,必然是有用的。可是又語焉不詳,這麼古怪神秘,看來是有隱情。

  他越想越好奇,非要弄個清楚不可,於是提問。「最近四國中,哪國和丞相來往的信函較多?」

  因為外國送入聖都的各種公務信函一般都要從禮部轉出,所以榻尚清想了想便立刻答道。「應該是金城的信函近日來往得格外頻繁。」

  金城?聖懷玥立刻在心中思忖,近日聖朝已經和玉陽結盟,金城看來是坐不住了,也忙看要和聖朝結盟。令狐問君這麼隱晦行事,看來金城這回派來的使者絕非小人物,能以最高規格迎接的一般都是一國之首,現在金城當家做主的是金城公主,所以令狐問君要迎接的人是金城倩的可能極大。之所以要做得這麼隱蔽,大概是怕黑羽那邊得到消息。

  他不知道四弟是否清楚這件事,於是在下朝的時候,偷偷問了一句,「金城的公主是不是近日要過來?」

  聖懷璧一征,站住,反問。「從哪裡聽說的?」

  聖懷玥笑道。「你別忘了我是管禮部的,怎麼?你都不知道?」

  想了想,他笑看答覆,「這事應該是很機密的,倒是沒聽父皇提起過,你也當不知道好了。」

  他的話雖然說得輕巧,但是心中已經疑竇叢生。白天上朝沒有看到令狐問君,知道她一定又在丞相府或者戶部處理公務了,於是他去了丞相府。

  他早已是丞相府的熟客,關於他和令狐問君可能要大婚的事,滿朝上下都傳得沸沸揚揚,丞相府的人當然也都聽說了。如今他又升為太子,到丞相府自然得就像是回自己家一樣,不但不用等待通享,而且逢屋就進,都不會有人攔他。

  今天他到丞相府的時候,管家說令狐問君去了戶部還沒有回來,他就笑看說自己在屋內等她,但是他沒有去他慣常休息的房間,而是去了令狐問君的書房,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有在書房中才能找到。

  書房裡,所有的東西都放得一絲不苟,整整齊齊,刻板得就像她這個主人一樣。

  他沒有一冊冊翻找,因為每種公文的外封顏色是不一樣的,他一眼看過去,就看到幾本寶藍色的公文迭在眾多公文的最下方。

  寶藍色,是外函,且加密。

  他抽出一本,快速地掃了幾行,清俊的長眉就深深凝篷起來,手指微微有些發抖,他緊咬著下唇,怒火在胸膛中一簇簇地跳動,幾乎要將他的心臟燒熔了,燒透了。

  他平生最恨有人在背後算計自己,但是他所有冷酷陰狠的招數在至親至愛的人面前卻全然使不出來,所以他可以在一夜之間下令殺了三千黑羽士兵為三哥報仇,卻不能下定決心將二哥的所作所為告訴父皇。

  畢竟從小到大,二哥真的對他照顧良多,他隱隱總覺得二哥依然有一絲善念,不應將他趕盡殺絕。可現在,最讓他不能容忍的是連令狐問君都在背後算計自己。

  他已和她一再表明過自己不可能接受金城倩,她也承諾過要和他不離不棄的,那她現在所做的種種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僵硬地坐在桌後,直勾勾地看著那一抹扎眼的藍色,恨不得將它看出個洞似的,直到令狐問君回來。

  她在回府的時候便聽說聖懷璧來了,因為他素來就是這樣不打招呼的大刺刺上門,她早已習慣,只是當她走進他往常休息的房間卻不見他人影時,她的心像是被人向下椅了一把,沉重得讓她幾乎要無法喘息,她有預感,不好的事情似乎就要發生了。

  果然,書房的門是開的,光線早已昏暗,他卻筆挺的坐在屋內,面前擺放看的是散亂的幾份公文,清一色都是藍封。

  她的心突然尖銳的刺痛起來,她最不想這樣和他攤牌,可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

  聖懷璧直視看這個女人,這個他用盡生命去疼愛的女人,可是現在他卻忽然覺得他一點也不認識她,他好像從來沒有看懂過這個狠心絕情的女人。

  兩人視線相對的一瞬間,他們在對方的眼中都知道彼此已經明瞭了什麼,無須虛情假意地周旋,他開門見山的問。「你想怎樣和我解釋?」

  每次他的嘴角上揚,都是要和她開玩笑的徽兆,但是這一次,他的嘴角雖然上揚,卻連一點笑意都沒有,那是冰冷的怒火--令狐問君第一次知道,原來憤怒也可以如冰水一般,靜靜沸騰。

  「懷璧,這件事你早該有心理準備。」她只能勉強解釋,卻覺得自己的口中說出的話和心背道而馳,腦子木木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金城倩親自致信給陛下詢問婚事,陛下找我去問,所以我……」

  「所以你就把我賣了?」他冷笑一聲,「就算你身為人臣,有許多身不由已,可這麼大的事你一點風聲都不讓我知道,你在打什麼算盤?想一聲不吭的給我個」驚喜「?然後你自己悄然退到後面去當個側妃,還是當一個名垂青史、彪炳千古的忠臣良相?」

  令狐問君勉強擠看一絲苦笑道。「你知道這絕非我的本意,但是你更應該知道現在聖朝面對的局勢……」

  「無論是什麼局勢,我都不是任何人用來和親的工具上」聖懷璧憤而起身,抬手將一本公文掃落到地上,他穿過她的身旁,如疾風烈焰般的席捲而過,沒有停留。

  她心中劇痛,忍不住轉身拉他衣袖,「懷璧,你若知我,當知我心中的痛……」

  「這話該是我對你說吧?」他側過臉,那優美的面容上,一雙深遭的黑眸幽涼的閃看光,他的嘴角依舊上揚,依舊沒有笑意,只是嘲諷,最深刻的嘲諷。「我為了你不惜出生入死,為了你連我自己日後要繼承的大業都可以不顧,我為了你可以拉下臉來,求你與我對月盟誓,我為了你……連自己是聖懷璧這件事幾乎都忘個乾淨。

  「我平生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女人,更沒有像喜歡你這樣謙卑小心又謹慎地喜歡過一個人,你捫心自問,我聖懷璧哪裡對不起你嗎?結果換得你這樣的回報,你還好意思和我說你心中多痛?你已經拿刀先扎死我的心了,我哪裡知道你還痛不痛?」

  他如此嚴厲冷酷的指責,讓令狐問君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知道聖懷璧必然會為聯姻的事情傷心生氣,但絕沒想到他會憤怒至此。

  這還是那個喜歡將她抱在懷中逗弄,膩在她身邊和她說著綿綿情話,總是將她如珠如寶地捧在掌心,拉著她在異國他鄉對月盟誓的男人嗎?為何此刻他的表情如此疏離冷漠?彷彿他眼中的她根本是個陌生人。

  她眼中彷彿見到在玉陽的那個月夜,他拉著她的手跪在床前,用魅惑的聲音對她說著一一咱們對月盟誓,今生今世絕不負對方。天地為證,我聖懷壁只願娶令狐問君一人為妻,今後無論生死榮辱,休戚與共,絕不變心。

  彷彿回到海上孤舟,他緊緊地擁著她,在她的耳畔逼問--問君,你的今生許給誰了?

  還有那句截語一般的預言--你若是敢變心,或是再隨口將我讓給別人,就要記得今日之痛……

  她原本以為那一天的肉體之痛已經到了極點,原來她錯得如此離譜……

  她呆呆地看著他,張開了雙唇,卻似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聖懷璧盯著她,心裡的怒火沒有平息,他罵她罵得越狠,就越發覺得是在自己的心上狠狠地抽著鞭子。

  這就是他深愛的那個女人啊,那個躺在他懷中時像月光一樣安靜美麗,平日又似青竹般柔韌堅強的女子,讓他愛逾生命,不惜將自己的皮肉筋骨都像祭品一樣一併奉上的女子--

  而今,卻是她傷他最深。

  一甩袖子,甩脫她的手,他再沒有多說一個字,邁步就走。

  令狐問君靠著長長的桌案,僵硬得似是泥塑木雕一般,忽然間,她的胃部一陣痛苦的翻攪,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咽喉湧上難聞的熱液,滾燙厭迫使她大口大口的嘔吐,全身虛弱得像是被什麼東西抽走了筋骨,抽千了血液一般,她抓緊桌角不讓自己昏倒,但是卻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了。

  原來,這就是她一直等待的結局嗎?原來,失去摯愛的感覺不是痛,而是生不如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5:34

第十四章  相思磨人

  次日,令狐問君去上朝,因為時辰還沒有到,大殿外有不少文武群臣正三三兩兩地站看閒聊,見到她時,人人都笑看和她問好,她一眼看到被眾星拱月的聖懷璧,他的目光卻只是在她身上淡淡掃過去,沒有停駐,連一絲笑容都沒有給她。

  她一低頭,率先走進殿去,因為一夜沒有睡好,身子虛弱,腳步踉蹌了一下,差點在高高的門坎上絆倒。

  工部侍郎方宏正好在旁邊,忙將她一把扶住,關心地問道。「丞相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病了?」

  她笑看搖搖頭,「只是昨夜沒有睡好而已。」

  其實何止是一夜沒有睡好,她的胃難受了一夜,在吐光了胃裡所有的東西之後,她躺在床上連移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就這樣瞪著眼睛熬到天亮。

  與聖懷璧的往事一點一點在眼前迴旋移動,連屋頂彷彿都跟著旋轉。她曾以為他會回來,但是她空等了。

  他從未這樣和她生氣過,以前就算是吵架,過不了多久兩人就會和好如初,而且總是他來賠罪哄她,於是她開始反省自己,一直以來,她總是勸聖懷璧做人不要太自信過頭,但其實那個過分自信的人是她自己。她內心依仗著聖懷璧平日對她的那份疼寵,自以為能處理好這次事件,卻沒想到觸到了他的底線,讓他傷心失望了,甚至連道歉解釋的機會都吝於給她了……是她自掘墳墓才落得如此下場。

  站在朝堂上,她一陣陣的恍惚,心神不寧的偶爾看一眼站在對面的聖懷璧,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彷彿她真的成了陌生人。

  忽然她聽到聖皇叫她的名字,「問君,沿河縣的販災錢糧是否都已下撥了?」

  她回過神來,振作精神答道。「災錢糧都已備齊,但是因為前不久的那場水患,使得當地匪徒出沒嚴重,臣擔心販銀和糧食會被劫走,所以想請兵部派一支人馬幫忙護送。」

  「那你和太子商議就好了,這件事盡快辦成,絕不能再拖延。」

  聖皇的命令,將她又推向聖懷璧面前,本想兩人先冷靜幾日,但為了公事她還是要硬看頭皮去和聖懷璧說話。

  散了朝,她主動去找他,客氣的說。「殿下一會兒要先回哪裡?關於護送賬災糧款之事,還要請殿下幫忙……」

  聖懷璧冷冷道。「這件事承相大人和肖尚書談就行了。我諸事繁忙,這種小事便不過問了。」

  他竟然公然給了她一個硬釘子碰。周圍那麼多人看著,人人都好奇又不解地看著他們兩人這奇怪的態度和對話,令狐問君在心中苦笑,知道他餘怒未消,只得說。「好,那我一會兒去找肖尚書,就不勞煩殿下了。」

  令狐問君接看和肖怡然一起回了兵部,商議了半天,終於定出章程。

  肖怡然好奇地問。「今天太子殿下怎麼怪怪的?剛才看他和丞相說話都和以往不同了,板著一張臉,該不會是吏部出了什麼差錯,害殿下被陛下責斥了吧?」

  她遮掩地說。「應該不會吧,您知道他還年輕,說到底就是個孩子脾氣,一陣風一陣雨的,誰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從兵部離開時,她也沒有見到聖懷璧,想來他也許是在故意躲著自己,她就直接回了丞相府二下午接到禮部送過來的信函,知道了金城倩將於十天後動身,於是她立刻去和禮部核實迎接金城倩的各項儀式等細節,最後才進了宮,和聖皇將事情交代了一遍。

  他問她,「懷璧知道這件事了嗎?」

  「他……已經知道了。」

  聖皇看她一眼,「哦?那懷璧說什麼了?他沒有大鬧吧?!」

  令狐問君咬咬唇,「若是他還沒有到陛下面前吵鬧,應該就是沒事了。太子殿下是個有分寸的人,當然知道要以國家利益為重,更何況金城公主貌美賢淑,與殿下實為良配,我想殿下也不會太不滿意,只是之前一直沒有告訴他,他多少有些生氣……」

  「他這個孩子脾氣啊,都是被朕寵壞的。」聖皇聽了不禁笑笑,將這事一句帶過。「行了,那後面的事情就辛苦你們兩人了。」

  從皇宮回到丞相府時,天色已經很暗了,她渾身疲憊地坐在馬車上,千頭萬緒都堆積在胸口,一件件去想,一件件去理,可是哪一件都離不開聖懷璧,因此當馬車停下時她沒有下車,敲了敲車廂上的門板,對車伕說。「再去一趟雀靈苑。」


  這麼晚了,再入宮已經不便,她知道聖懷璧不會在雀靈苑,他現在夜夜都留宿在玉寧宮,但雀靈苑畢竟是兩人經常說悄悄話的地方,她現在憋了一肚子的心裡話不知道該怎麼和他開口,待在雀靈苑感覺就好像離他近了一些似的。

  一直以來,都是他哄她,他付出,她為他做的事情的確少之又少,她想了一夜,都覺得自己的確配不起聖懷璧的深情,也難怪他要發那麼大的脾氣。如果她給他寫一封信解釋一下,不知道他肯不肯聽?

  坐看車來到雀靈苑,雀靈苑的大門已經關了,敲開門後,守門人對於她的突然造訪也萬分驚詫,「丞相大人怎麼這時候來了?太子殿下現在不在這裡。」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事情要辦,你們不必管我,我去一趟他的書房就好。」她來到雀靈苑,就像聖懷璧去丞相府一樣,可以隨時進出,四處走動,沒有人會阻攔或詢問,都早已習以為常了。

  令狐問君遷自走進他書房,這裡似是久已沒人來過,桌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她從書架上找到一迭雪浪濤,這是最好的紙,然後又自己親自弄了點水來磨墨。

  筆、紙、墨,都已準備妥當,她提起筆--卻落不下一個字。

  要從何說起呢?她到底想要告訴他什麼?若只是道歉其實原本無須這樣大費周折,但是她內心深處真正的想法該怎樣告訴他,說她不願意看著他另娶他人,不願意委屈自己做他的側妃……她以為自己是個可以為了國家大義捨棄小我的人,可是事到臨頭才發現,自己其實只是個小女人罷了,其實她也很自私。

  她不是忍辱負重的人,她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她知道自己如果好好的去低頭道歉,聖懷璧不會那麼生氣,不會真的和她翻臉,但她不想憑著這個理由就縱容這次的矛盾成為積鬱在彼此心中的結。

  也許,她該做的,是和他道別……

  聖懷璧深夜接到一個緊急密報,讓他不得不立刻從玉寧宮趕到雀靈苑。

  「確定斯朗已經死了嗎?」他剛從雀靈苑的大門走進,迎上來的屬下還沒有開口,他便率先發問。

  這是他安插在黑羽國的另一名密探,此人答道。「是,屬下沒有在平日預定的接頭時間看到斯朗,便察覺不對,後來去斯朗安置的那間畫院打探,才得知他在幾天前遭到一群來歷不明的人圍攻,斯朗可能自知無法力敵,便當場自殺。因為那是白天發生的事情,所以街坊四鄰看到的人不少,可以確定他是死了。」

  聖懷璧壁眉道。「是黑羽王派的人?」

  「這一點還不清楚。那夥人的穿著讓人猜不出他們的來歷,但是據說這些人不但武功高強,行動進退訓練有素,不像是普通的江湖人。」

  「那黑羽定海呢?」

  「依然沒有消息,自從被黑羽王關入大牢之後,此人就全然沒了消息,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決步向內院走看,一名雀靈苑的奴僕迎上來悄聲道。「啟稟太子殿下,半個時辰前,丞相大人來了。」

  他一愣,「她不知道我不在這裡?」

  「知道,但壓相大人說是有事要辦,並不是要見殿下。」

  聖懷璧皺皺眉,「人呢?走了沒有?」

  「丞相大人一直待在殿下的書房裡,還沒離開。」

  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他對那密探交代,「你留在這裡等我幾天,我挑選一個合適的人選和你一起回黑羽接替斯朗空下的位子。」

  「是。」

  聖懷璧舉步向書房走去。

  他不知道令狐問君會在這麼晚的時候來雀靈苑,如果知道……如果他知道,他還會來嗎?他自己也說不清。

  昨晚盛怒之下從丞相府離開後,他也在靜下心後細細地想了一夜。

  其實他明白以令狐問君的性格,若是父皇指派給她什麼任務,並且明令要求不許她告訴自己,以她的責任心與忠誠,的確是會遵從旨意的,所以她隱瞞了自己的這件事並不能完全怪她。

  他氣的是她在自己可能要另娶他人的這件事上,可以顯得如此平靜,好像將他拱手相讓是如此簡單的事!那他的一番情意豈不是都付諸流水了?

  一個將他看得如此輕賤的女人,他為什麼還要掏心掏肺地待她?他聖懷璧是何許人也,又不是沒人喜歡,難道還要死纏著她求著她?一份情意罷了,他付得出,自然也收得回,從此以後他娶誰愛誰,都與她無關,他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伺候她、討好她,兩人就此互不相干,老死不相往來!

  他想了一夜,一會兒覺得自己想通了,一會兒又氣得不行。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和她從此一刀兩斷,可在朝堂外的台階上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所有堅定的信心竟瞬間就崩塌了。

  一夜不見,她怎麼顯得這樣憔悴臉色煞白得沒有血色,一雙明眸也黯淡無光……他努力不讓自己關注她,卻在看到她幾乎被門坎絆倒時差點衝過去扶她,而當方宏扶住她的那一刻,他更是恨不得剁了方宏的手!

  原來,情這個字竟如此重,不是想提就提得起,想放就放得下的。

  今晚,驟然聽到令狐問君的名字,知道她就近在咫尺,他按捺不住心底的渴望,還是來到了書房門前。

  可是站在房門外,他又遲疑了。進去之後要和她說什麼呢?說他還在生氣,還是聽她向自己道歉?她是會向他道歉的人嗎?若她沒有半點歉意,只是公事公辦的和他說著公事,他該怎樣對她?該不該對她笑?該怎樣對她笑又要笑成什麼樣子?

  不由自主地,他腦中冒出了一大堆問題,這些問題壓住了他的腳,讓他的手怎麼也推不開那扇門。

  就這樣筆直地在門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忽然意識到令狐問君也已在房內坐了更久的時間,她明知道自己不在這裡,還跑到這裡來幹什麼?難道也像他去丞相府找她一樣,是要探查什麼秘密嗎?

  他猛地下定決心,伸手推動了門--

  房內的燭火因為門外突然打進來的這陣冷風而忽明忽暗地搖閃了幾下,他一眼看到趴在桌上好似已經睡熟的令狐問君--難怪一直沒有聽到房內的動靜,難怪她一直沒有離開。

  他輕手輕腳走到她身邊,看到她手邊壓著一張紙,筆墨就擺在旁邊,紙上卻沒有一個字。她是有話要和他說,但是卻不知從何說起嗎?

  望著她那在睡夢中依然糾結的雙層,他的心好像也被揪緊了,忍不住脫下自己的外袍輕輕蓋在她身上。這女人出門怎麼總是忘了穿大衣,總是讓人為她操心牽掛……他今天忙了一天的公務,她的事情必然也不會比他少,一日三餐都按時吃了嗎?幽暗的燈光下,她的臉色依舊蒼白,讓他心疼得恨不得將她叫起,將山珍海味都堆到她面前,逼看她吃下去。

  歎了口氣,他彎下腰,將她輕輕抱起,放到旁邊的那張長榻上。天這樣冷,屋內也沒有被子,他只得從旁邊的臥室內將被子抱來,為她蓋好。向來並不是睡得很沉的她被他這樣折騰,卻沒有立刻醒過來,可見她有多疲憊。

  聖懷璧幫她掖好被角之後坐在她身邊,俯視著她的睡容,輕歎了口氣。「問君,我們兩人何必要讓自己變成現在這樣?你說過你是我的人,而我也願意只做你的人,你難道不相信我的心嗎?」

  他的喃喃自語沒有換來她的回應,她太疲倦了,睡得很沉。

  聖懷璧剛才抱被子回來時沒有將房門拴好,一陣夜風吹來,冷風侵入房中,他忙又起身去關門,回身時發現她剛才用過的那張紙落在自己的腳邊,他瞇眼去看,原來那紙上是有字的,只是剛才被她的手臂壓住了而已。

  他彎腰撿起紙,只見那稀稀疏疏的一行小字是--走難走,留難留,汝之奈何?

  他赫然舉目看向依舊在沉睡之中的令狐問君,不由自主的將手中的紙緩緩團起,捏緊,揉皺。

  令狐問君一覺醒來,詫異於自己竟然是在雀靈苑的書房裡睡著了,更不解自己怎麼會躺在書房的榻上,身上還蓋了被子。

  一名侍女正巧進來送熱水,看到她茫然地坐起身,急忙迎上來說道。「丞相大人醒了?奴婢為您準備了熱水,您可以先梳洗一下。」

  她將雙手放進熱水盆中,一股熱氣從雙手竄入體內,讓她舒服的呼了口氣,她一邊用熱水洗臉,一邊問。「昨晚是誰給我蓋的被子?」

  「……是奴婢。是不是奴婢多事了?」

  令狐問君笑看搖頭,「怎麼會呢,還要多謝你了,否則我大概是要凍病了。」她一邊道看謝,一邊又難以抑制心底的失望。

  她在渴盼什麼呢?明知道聖懷璧昨夜是不會到這裡來的……

  忽然間,胃裡那種難以壓抑的噁心感又湧了上來,她忍不住巴住水盆就開始乾嘔起來。

  侍女嚇壞了,急忙說道。「丞相大人,您哪裡不舒服?奴婢去找人來!奴婢這就讓他們去太醫院…奴婢去叫太子殿下吧!」

  「不用……」她擺擺手,擦著嘴角的污漬,「我只是一整天沒有好好吃飯而已,不用驚動別人了。」

  她在原地喘息了半晌,終於勉強把頭髮梳好,好在衣服沒有染上污垢。她準備離開書房的時候,忽然想起自己昨晚隨手塗寫的那張紙,但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

  「昨晚有人進書房了嗎?」她詫異地問。

  那侍女搖搖頭,一張小臉皺巴巴的,像是生怕會被她責罵。

  她輕聲歎氣,「算了,大概是被風吹到哪裡去了。一會兒我走了你幫我找找看,如果找到了……就幫我丟掉吧。」

  「是,奴婢一定會仔細找。」

  令狐問君隨後離開了雀靈苑。

  那侍女看著她的背影遠去,才悄悄來到另一間廂房門前,躬身說道。「太子殿下,丞相大人已經走了。」

  「嗯。」那低低的一聲回應模糊得幾不可聞。

  侍女等了一會兒,不見裡面響應,便躡手躡腳地準備離開,心中還在奇怪,丞相和太子殿下這是怎麼了?明明是太子殿下為丞相蓋的被子,卻不許她告訴丞相。而丞相好似是寫了張給太子殿下的紙條,卻又吩咐她去找來丟掉,這兩人的心思還真是難懂呢。

  就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她斟酌了一下還是稟告,「太子殿下,剛剛奴婢看承相大人好像是病了,趴在水盆邊吐了好一會兒,可是什麼都沒有吐出來,奴婢看她吐得臉色都發青了,真不知道是不是--」

  房門驟然被聖懷璧從內拉開,他的臉色比起令狐問君可說是不違多讓,一樣難看,「當時你為什麼不立刻去太醫院請宋太醫來?」

  「奴婢說了要去請太醫,可是丞相堅決不讓,說是自己一整天沒有好好吃東西,所以……」

  「該死!」他皺緊雙眉,低聲咒罵。

  婢女嚇得縮緊脖子,再不敢吭聲了。

  聖懷璧邁步要走,忽然又停在原地,他看著對面那間已經空蕩蕩的書房,被寬大的袖子遮住的右手中還緊握著那張小小的紙團。

  「傳我的話,叫令狐衛現在立刻來雀靈苑見我。」他看了看天色,又說道。「再叫人去宮內和父皇說一聲,就說我今日身體不適,不上朝了。」

  令狐衛是令狐一族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三十出頭就做了九門總督。他和聖懷璧素來私交甚好,聽到太子召見也不足為奇,散了朝很快就來了。

  一進雀靈苑,他便笑道。「太子殿下不去上朝,又躲到雀靈苑享清福來了?殿下上次還說要送我一罈好酒的,今天叫我來是要還債了嗎?」

  「債當然要還,我是那說話不算數的人嗎?」聖懷璧將腳邊一罈美酒放到桌上。

  他笑看伸手過來抓那罈酒,卻被聖懷璧一手按住。

  令狐衛詫異地看著他的神情冷凝,頓時明白他叫自己過來絕非是為了還一罈酒這麼簡單,於是正色問。「太子殿下是有什麼事要微臣去辦?」

  「是有一件事又要煩擾你,這件事比較麻煩,你可能會很為難。」

  他爽快地笑道。「能有多麻煩,天塌下來自有我幫殿下擋著。」

  「天不會塌下來。」聖懷璧唇角一挑,「我只是要你派一支兵馬替我去圍個府。

  「行啊,是哪位大人貪贓枉法了嗎?可這事本應該是刑部去辦吧?」

  聖懷璧的身子微微向前一探,盯著他的眼,一字一頓地說。「我要你圍的,是丞相府。」

  令狐衛一驚,手從酒罈上收回,「殿下,微臣是不是聽錯了?」

  「沒有聽錯。我要你派人從今天起將丞相府密不透風的圍起來,任何人,只許進,不許出。」

  他撓了撓頭,問。「是有什麼人偷偷潛入丞相府了?所以殿下要甕中捉鱉?這件事丞相大人是否知道?」

  聖懷璧卻只淡淡地提醒,「你要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任何人,只許進,不許出!這任何人中……就包括令狐問君!」

  令狐衛徹底糊塗了。

  令狐問君回到丞相府之後,又睡了大半天才勉強緩過身子,她一覺睡醒時已經是下午了,她吩咐侍女去廚房給她做了一碗小米粥喝,再一抬頭,只見幾個下人站在不遠處正竊竊私語看。

  「怎麼了?」丞相府素來治家嚴謹,這是從令狐笑那一代就傳下來的規矩。家中下人無論男女絕不多說多問,像今天這樣聚在一起閒聊的狀況更是不許。

  管家分眾而出,快步走到她面前,神情緊張地說。「大人,外面來了一隊人馬,把咱們丞相府圍了,所有要出去辦事的人一律被擋了回來,連廚房的採買都不許出去。」

  令狐問君怔住,「是誰的人馬?兵部還是刑部?」

  「是九門總督府。」

  「令狐衛的人?」她更覺得奇怪了。令狐衛是她令狐家的人,雖然官銜很高,但也算是她的屬下,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派人圍了丞相府?她想了想,自己近日所為也沒有觸怒聖皇的地方啊?於是她吩咐,「叫令狐衛來見我。」

  傳話下去之後不久,對方又回話回來,「令狐大人不在府外,一時間找不到人。」

  這真的是借口托詞了。令狐問君慍怒之下親自走到正門口,果然看到十幾名衛兵把守在承相府前。

  一見她出來了,那些衛兵倒也機靈,個個單膝跪地道。「拜見丞相!」

  令狐問君掃了眾人一眼,「你們都是令狐衛的手下?」

  「是。」

  「令狐大人有沒有說為何要你們守在這裡?」

  「大人沒有交代。」

  她舉步向前,「那本相親自去問他。!

  一名士兵迅速起身擋住她,誠懇地說。「請丞相恕罪!總督大人有命,任何人不得離開丞相府。」

  令狐問君怒道。「胡說!難道本相也不能走嗎?他令狐衛還沒本事管我!」

  她推開那人要走,那人卻驀然跪倒,抽出了腰間佩劍搭在頸上,大聲道。「丞相大人,卑職奉命行事,自知身份低微不能阻攔丞相大人,又無法向總督大人交差,卑職只有以死謝罪!」

  他這樣一說,其他幾名士兵也紛紛抽出佩劍搭在頸上,一副要以死殉職的樣子。

  令狐問君嚇了一大跳,立刻向後退了幾步,連忙說。「好,我不去,但你們得把令狐衛給我找來。」

  但令狐衛一直沒有來,來的是聖懷璧。

  當聖懷璧倚看門框與她四目相對的時候,令狐問君赫然明白了,「是你讓令狐衛圍了我的丞相府?」

  他挑挑眉,坦然承認,「是。」

  令狐問君驟然發怒,跳起身來質問。「太子殿下憑什麼擅自派兵圍我丞相府?若是陛下有意拿我,我自會上堂受審。現在不讓我闔府上下的人出門是何道理?」

  聖懷璧的右手平伸,手中是一個揉皺的紙團。

  她一時不解,問道。「這是什麼?」

  他一邊緩步走進屋內,一邊慢條斯理地展開那紙團給她看,當那揉皺的紙團上的一行小字映入她眼簾時,令狐問君的臉色霎時變了,嘴唇動了一下,看著聖懷璧說不出話來,接看伸手奪過那張紙,撕了個粉碎。

  「就憑這張紙,你就要圍我的府?」她咬著唇瞪他。

  聖懷璧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視著她的眼,「你敢說你寫的這句話沒有坦露了你的心聲?我還奇怪你為什麼這麼熱衷地撮合我和金城倩,這麼聽父皇的話,甚至不向我吐露一個字,現在我明白了,你是想在我成親之後功成身退,遠遠離開我,是不是?」

  她的嘴唇又蠕動了幾下,艱澀地說了個「我」字之後,淚水驀地衝入眼眶。

  那一片迷濛的霧氣隔開了兩人的距離,卻澆滅了他的怒火,浸透了他心裡的憂傷,他驟然將她攫入懷中,不顧一切地狠狠吻她。

  令狐問君的眼淚已經順著眼角流出,濕涼了兩個人的臉頰,他們激烈纏吻,不知誰咬破了誰的唇舌,血腥的味道混雜著鹹澀的淚水交融在一起。

  突然間,令狐問君在他的懷中一軟,昏了過去。

  聖懷璧驚惶地抱著她,向門外大聲喊道。「快去太醫院請宋太醫過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5:52

第十五章  意外的故人

  宋太醫火速趕來,但是在給令狐問君把脈之後卻皺著眉頭,久久無語。

  聖懷璧緊張地站在一旁,一個勁兒地問。「到底怎樣?她這兩日身體狀況都不好,是累的還是因為心情不好?」

  搖搖頭,宋太醫終於鬆開搭在令狐問君腕上的三指,悄然起身向外走。

  他追出來,喝令道。「宋太醫,她的病情到底如何?」

  宋太醫看著他神情尷尬,「這個…丞相大人這病……微臣實在不便和殿下說,還是等丞相大人醒過來,微臣單獨和她談吧。」

  「混賬。」聖懷璧情急之下痛罵出聲,他一把揪住宋太醫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說。「你今日要是不告訴我實情,明天我就稟報父皇,把你這太醫院首座的烏紗帽摘了!」

  宋太醫惹不起他,只好躬看身小聲道。「太子殿下,不是微臣不告訴您,實在是因為這其中涉及了丞相大人的私事。」

  「私事?」聖懷璧狐疑地看他,「丞相大人是國家棟樑,她的身體就無公私之分,你要是再囉唆,真惹得我翻了臉,你可不要後悔!」

  實在沒辦法,宋太醫身子又彎了些,用輕得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丞相大人是……有孕了。」

  聖懷璧如被點中穴道般僵在那裡,半晌又含含糊糊地問了一句,「那個……你是說她有身孕了?」

  「是。」

  「有多久了?」

  「應該只有一個月。看丞相大人現在的身子這麼虛弱,只怕妊娠期間不會很舒服,會很傷丞相大人的元氣,這個孩子,如果丞相大人不想要了,宜早不宜遲……」

  「誰敢拿了這孩子,我砍了他腦袋!」

  聖懷璧殺氣騰騰的一句話嚇得宋太醫直哆嗦,悄悄從眼皮下方打量著他,卻見這位太子殿下明明是說著嚇人的狠話,眼角眉梢竟然都是春意盎然。

  宋太醫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在這皇宮之內打滾了四十年,一眼便看出端倪了,但他既是精明人,便知道不該問的絕不能問的道理。

  他連忙改口道。「若太子殿下想幫丞相大人保胎,微臣可以去開一些安胎補身子的藥……」

  「廢話真多,你快去開方子,讓他們盡快做好了端過來!」聖懷璧想了一下,又小聲叮嚀,「這件事除了你之外,絕不許再向第二個人透露一個字,否則……你該知道我的手段!」

  宋太醫苦笑道。「是,微臣知道!這件事微臣會親力親為,從藥方到抓藥煎藥,絕不假他人之手。」說著,他一邊擦著汗一邊匆匆去開藥方抓藥。

  聖懷璧回到屋內,看著床上正緩緩睜開眼的令狐問君,他笑咪咪地坐在床邊,俯下身子趴在枕邊問她,「才不過這兩天沒親你,親一下你就昏過去了,以後還怎麼和你親熱?」

  令狐問君茫然地看著他這一臉盛放的笑容,腦子還在混沌當中。明明記得他和自己鬧得天翻地覆,決裂離開,後來又為了怕自己逃跑而擅自派兵包圍丞相府,剛剛還滿臉的冷酷,誰知轉眼間,過去那個輕浮飛揚、笑意盈盈的聖懷璧又回來了,這轉變未免跳得太快太大,她根本沒有緩過神來。

  「我讓宋太醫給你把了脈,他說你最近精氣損耗過多,氣血兩虧,所以給你開了藥安神養氣,一會兒給你送過來,你可要乖乖喝了。」他諄諄叮囑,彷彿兩人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征征地看著他,半晌說道。「懷璧,金城公主的事……」

  他一手點在她的唇上,笑得魅惑,「這件事先不談,既然你病了,也就別再想這件事,免得又傷了自己的身子。還有,戶部上的事情能放的就放一放,反正最近也沒有太重要的緊急公文,若不能放的就交給我處理。總之,你將養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令狐問君越聽越狐疑。他以前這樣周到溫存她是早已習慣了,但是現在的他絕不應該還是這樣的溫柔體貼,他不生她的氣了嗎?

  她不禁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哪有什麼事,你別再氣我就好。」聖懷璧撇著嘴,「害我這兩天茶飯不思,輾轉反側,你沒見我都瘦了一圈了?」

  令狐問君聞言心中一軟,雖然不知為何他又恢復了過往的態度,但這事卻讓她滿心喜悅,她摸著他的臉,不禁一笑,「才不過兩日,哪至於就瘦了,看你把自己說得那麼可憐。那天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第二天在朝堂之上還給我臉色看,現在又圍了我的府,真不知道咱們倆誰受的氣比較多。」

  「我心中在乎你才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啊,這不是到最後還是我給你請罪賠禮。」他輕撫看她略顯蒼白的臉頰。心中一陣陣的心疼懊悔。

  這幾日看她氣色這麼不好,以為她是累到了,沒想到是有了身孕,看來她自己也未必知道,否則不會這樣平靜。但他決定壞心一次,先不告訴她,以報復她隱瞞金城倩的事情。

  而且,這孩子來得如此之巧,說不定是上天故意安排給他們的一個轉機,如果告訴了她,以這丫頭彆扭的脾氣,說不定寧可捨棄都不會留下孩子,他豈能給她這個犯糊塗的機會。

  令狐問君見他心情好轉,忙趁機勸道。「門口的那些人都撤了吧,別胡鬧了,若是讓人傳到陛下耳朵裡,你要怎麼和陛下解釋?說堂堂太子和丞相鬥氣,結果讓九門總督圍了丞相府?」

  聖懷璧笑道。「這不都是你把我氣瘋了的,否則我也不至於做這麼出格的事情啊。要我撤兵可以,但是你得向我保證不會背看我私自逃跑!」

  他見令狐問君的眼珠轉了一下,沒有立刻說話,便哼了一聲,「別亂打主意,以為現在應了我日後可以隨便反悔,你別忘了令狐氏一家大小都在我手裡,你若是跑了,我先拿令狐衛開刀!」

  令狐問君好氣又好笑的填道。「你怎麼越說越沒分寸,你是想當個昏君嗎?」

  「是誰沒有分寸?堂堂一國丞相,為了自己那點兒女私情,置國家大義於不顧,天天想著怎麼推脫責任,你現在還好意思說我?」他真不知該說她是有責任心還是沒有,她可以為了國家利益把他推給別的女人,又無法忍受這件事而想逃走,他真是對她又愛又恨啊。

  他盛氣凌人的幾句話,說得令狐問君竟一時無語。

  聖懷璧見似是說動了她,憐惜她上次毒傷初癒,如今又有身孕,幾次折騰累她如此消瘦,便又柔聲道。「問君,答應我你不會丟下我一個人跑掉。」

  「怎麼是一個人……」她嘟嚷看,「三宮六院還少得了……」一語未完,唇瓣又被堵住。

  臉紅心跳的熱吻之後,聖懷璧歎了口氣,「你真是我的命中剋星!罷了,我也不嚇唬你了,你要跑就跑,大不了這皇位我也不要了,跟看你一起三山五嶽地去過逍遙日子吧。」

  「那怎麼行?」令狐問君也急了,坐趨身說。「你要是敢走,我就成了聖朝的千古罪人了!」

  「哼,說到底還是為了你自己的名聲。」

  「那你的帝王大業也要前功盡棄了!」

  「你都不在了,我最多就是個孤家寡人,叨俘兒還有什麼大業。」

  「你要讓聖皇十幾年的心血都毀於一旦嗎?」

  「大不了日後九泉之下我去向父皇請罪!」

  「你,你怎麼能如此自私自利?」

  「只許你自私,就不許我自私嗎?」

  一番口舌之爭後,令狐問君被他咽得氣喘吁吁,恨不得吐了血。她重重地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捏了幾下,又捶了幾下他的胸口,最終還是乏力地鬆了手,捂看自己的臉歎道。「我上輩子是欠了你什麼,讓你這輩子這樣折磨我?」

  他拉下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印上暖暖一吻,星眸閃爍,「你錯了,問君,是上輩子我欠你的,所以才要你這樣折磨我。我連欺負你都不敢,談何折磨?!

  令狐問君望著他的眼,久久才長歎一聲,「懷璧,你讓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聖懷璧將她輕輕擁入懷中,柔聲笑道。「這算得了什麼,不就是有個女人要和你爭我嗎?我的心都在你身上,任誰也搶不走!四國之內,還有多少事有亞待解決,我還等著和你一起並肩打江山呢,若沒了你,這江山我坐看也沒意思,你若沒了我,又真能開開心心地去過後半生嗎?」

  她緊緊抱看他的腰,不忍鬆手,就像她對這段感情慾斷難斷,欲捨難捨。歸根結抵是因為她知道自己若真的失去他,此生便了無生趣了。

  其實她不想放手,真的不想……

  金城倩要來聖朝的事情在兩日之後由聖皇親口昭告群臣,不過關於她和太子即將訂親的事情卻沒有說,他只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對聖懷璧意味深長地囑咐,「金城公主遠道而來,舟車勞頓,懷璧,你要照顧好人家,以盡地主之誼。」

  驀然間,仿沸大家都明白了什麼,彼此對視一眼,朝堂之上自然不敢亂說話,但是眾人的目光都投同了聖懷璧和令狐問君的身上。

  令狐問君今日來上朝了,她靜靜佇立在那裡,略顯清瘦的身形站在群臣的最前面,如萬綠叢中的一抹幽藍,格外顯眼。

  聖懷璧昂頭笑道。「父皇,金城公主是個女孩子,女孩子的心思兒臣又不是太催,只性會出錯,能不能煩請丞相大人陪兒臣一起去迎接公主啊?」

  聖皇看了兩人一眼,點點頭,「也好,你這位太傅是最知道分寸輕重的,相信你跟看她不會出錯--問君,到時候就辛苦你這一趟吧。」

  令狐問君領了旨,側身退回班列時,正好看到聖懷璧笑吟吟的眸子。心中不由得一歎。唉,這人又來給她添煩惱。

  剛散了朝,聖阿璧就湊過來問她,「宋太醫給你配的藥你都按時喝了嗎?」

  她皺皺眉,「那麼苦的藥,誰要老喝它。」

  聖懷璧有點著急,「看你最近瘦成這樣,不喝藥調理怎麼行?宋太醫說了,那藥最少要喝十天的,你若不按時喝,傷了身子,可就不是只喝十天那麼簡單了,也許得喝個一年半載哦!」

  「危言聳聽。」令狐問君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你要是不聽話乖乖喝藥,我從今晚起就搬到丞相府去住!」

  聖懷璧的話讓她不得不認真起來,這位新任太子爺什麼出格的事不敢做?之前派令狐衛包圍丞相府的事在聖都又掀起一陣喧嘩,雖然後來很快撤了兵,但是聖皇待意召她入宮過問此事,她只得含糊地說是因為有中有身份不明的人潛入,所以緊急調派令狐衛的手下到有外站崗了一日而已。

  因為她府中來過刺客,所以聖皇也就信了,叮囑她萬事小心之外,還特意把令狐衛又叫來訓斥一番,要求他必須加強聖都內外的防衛,令狐衛就算心裡委屈哪裡敢說,只得滿口應承著說「臣有罪」。

  離開東緩閣的時候,令狐衛慨歎地對她說。「丞相大人,太子殿下若是再這樣任性地玩下去,早晚我這官位是要丟了。」

  她苦笑看向他道歉,但為什麼聖懷璧要調兵圍府,她沒有說,令狐衛也猜不出,這就成了一個謎,答案只有她和聖懷璧清楚。

  金城倩的船抵達聖都外的港口時,聖懷璧和令狐問君一起去了港口迎候,而除了他們,聖懷玥做為禮部首長也去了。

  站在兩人旁邊的他顯得有些忐忑不安,悄悄對身邊的聖懷璧低聲說。「四弟,這金城公主不知道是不是個難纏的角色,你行事說話可要小心。」

  「多謝二哥提醒,不過……我見過她的,公主是個很明事理的人。」

  他似是征了征,「你見過她?幾時?」

  聖懷璧眨了眨眼,卻沒有回答。

  金城倩一行人乘坐了三條大船而來,最前面那一條氣勢恢宏,金碧輝煌,一看就是王家氣派。

  當船在岸邊停靠穩妥,聖懷璧率先登船上去,對方的司禮官得知他的身份之後,必恭必敬地將他引領到船頭,金城倩就站在那裡,笑吟吟地看著他。

  今日的金城倩,也許是刻意為之,穿了一襲玫塊紅色錦緞,白狐毛滾邊的斗篷,映襯著笑容如花,格外明艷。

  「聽說你已經做了聖朝的太子,我該和你說句恭喜。」金城倩嬌笑看從旁邊下人手中拿過一個木盒,親自遞到他手上,「這是本宮送的賀禮,太子殿下可要收好哦。」

  聖懷璧低頭要打開,她卻按住他的手,在他耳畔小聲說道。「回去再看,這裡這麼多人看著呢。

  一句話,顯得無限親暱。

  他微微一笑,轉過身看向和自己同時登船卻一直站在身後的令狐問君,對金城倩說道。「丞相大人和我一起來迎公主大駕,這聖都之內公主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可以直接和丞相說,你們都是女孩子,說話更方便。」

  令狐問君的臉上掛著溫婉的笑,對於金城倩剛才對聖懷璧所表現的那番親密恍若未見。她先按國禮向金城公主行了禮,然後才悠然問候。

  「公主殿下,咱們真是有緣,從金城到黑羽,如今又到聖朝,在兩國邦交史上,兩位殿下的緣分也算是一段傳奇吧?」

  金城倩眨眨眼,伸手來拉她的手,笑道。「是啊,姊姊,不過今天先不敘咱倆的緣分,我這船上還有你的一位故人,你絕對猜不出此人是誰。」

  見她一臉的神秘兮兮,令狐問君疑惑地看了眼聖懷璧,又對她笑道。「公主既然說得這麼神秘,那我是真的猜不到了。」

  她抬手一指,「你看,他算不算是你的故人啊?」

  令狐問君和聖懷璧同時轉身,兩人俱是大驚,震驚得如遭五雷轟頂一般只見那從容拾階而上的黑衣武將,氣若沉淵,彷彿縱然千軍萬馬向他奔襲而來,他也可只憑腰間配刀便化解危機。

  四國之中,有哪位武將能有如此氣勢?

  令狐問君和聖懷璧萬萬想不到竟然會在此時、此地,再見此人

  黑羽定海!

  他就這樣平靜地站在兩人面前,沒有笑,也沒有怒,似乎不認得他們似的,只對余城倩行禮道。「公主殿下,三條船均已停泊靠岸,公主殿下可以下船登岸了。」

  她微笑響應,「有勞將軍了。」她再回頭看了眼呆愣在一旁的兩人,笑道。「黑羽將軍現在是我金城國的護國大將軍了,這一路多虧他相陪左右,水上的事情我是一竅不通,但我最怕暈船。他幫看我們造船司改進了船體的設計,果然再大的風浪都不怕了,黑羽將軍可真是我金城之寶啊!」

  令狐問君忍不住俏悄靠向聖懷璧,他的眉頭本已皺緊,此時看到她那震驚緊張的神情,忽然間舒展開所有的皺紋,笑咪咪道。「黑羽將軍棄暗投明,真是可喜可賀」金城公主大仁大義,胸襟坦蕩才得此大賢之士,我聖朝只恨慢人一步,未能將黑羽將軍攬為左右。可惜啊,可惜。」

  他演起戲來當真說得上是唱作俱佳,一副痛心不已的樣子,看得令狐問君簡直哭笑不得。

  然而此時令狐問君的心中除了震驚之外,更多的是一連串的疑問。不是說黑羽定海被關進大牢中了,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地?他是如何逃離大牢的?他是和黑羽翻臉了才向金城投誠的嗎?他到了金城,金城倩怎麼敢收留他?如今金城倩公然帶著這位和聖朝有大仇的將軍來到聖朝,是示威還是示好?

  但她也知道現在無法探究這件事,她看了眼黑羽定海,見他目不斜視地站在那裡,眼睛只看著金城倩。

  令狐問君心頭酸楚。這船上的四個人,來自三個國家,恩怨情仇糾纏不清,再相逢時,聖懷璧準備和金城倩議親,而她和黑羽定海已形同陌路,本來他們身份相近,理想抱負都差不多,應該成為朋友,但是命中注定他們卻是一輩子的敵人。這次他跟隨金城倩而來,是會報復前塵舊恨,還是……

  她忽然心頭一驚,想起在黑羽定海面前,聖懷璧還從沒有公開暴露過自己的身份,現在是兩人第一次以真實身份相見,黑羽定海卻表現得如此平靜,顯然是早已知道一切且有所準備了。

  在黑羽的時候,黑羽定海已經將聖懷璧視為自己的平生第一勁敵,恨不得親手殺了他,現在兩人乍然重逢,相距如此之近,會不會……她突地一陣激靈,情不自禁地邁步擋在兩人中間。

  聖懷璧發現她的動作異常,心思一轉便猜到了她的想法,於是笑看伸手去拉她的胳膊,「丞相大人這是怎麼了,就算見到黑羽將軍心中高興,也不必這時候就急看敘舊。眼下你我公務在身,岸上又有大批的人馬迎駕,還是先請公主和咱們一起回宮,父皇那裡還擺看宴席等著為公主接風呢。」

  他三言兩語幾句話不僅提醒了令狐問君先將國事擺在面前,又提醒了黑羽定海,這裡是聖朝的地盤,到處都是聖朝的兵馬,讓他不可輕舉妄動。

  而他這看似不經心的輕輕一拉也看在了金城倩的眼裡,她眉眼一沉,嘴角似無意的緊緊抿起,但很快地便主動伸手挽起令狐問君的手臂,甜膩地叫道。「姊姊,一會兒見了聖皇,我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失了禮數,你可要多提醒我一句啊。」

  令狐問君微微一笑,「好。」

  當晚,聖都的皇宮迎來幾十年中最盛大的一場夜宴,整個皇宮徹夜燈火通明,文武百官中凡三品以上者全都出席了這場宴席,後宮的諸位娘娘們則在正殿後院另辟場所飲宴,以屏風隔開,載歌載舞,金城倩中途轉到後院,女人們說話更容易親近,前殿後院一片談笑風生,氣氛熱烈祥和。

  聖皇的心情大好,頻頻舉杯向金城倩及座下臣子們敬酒。

  聖懷璧從頭至尾一直陪在金城倩的左右,為她引薦朝內舉足輕重的朝臣們,而令狐問君則在兩人三步開外的地方相陪,她的目光更多的是停留在站在金城倩身後的黑羽定海。

  黑羽定海的現身並未在宴席上引起嘩然,因為金城倩從頭至尾都沒有將他正式介紹給聖皇。聖皇心中高興,眼中只有金城倩這個未來的兒媳,也沒有留意到她身後的隨從是誰,但是令狐問君的眼中一直盯著黑羽定海,甚至幾乎是只有黑羽定海。

  每當他稍稍靠近聖懷璧一步,她就心驚膽改地也逼近一步,幾次差點失態撞到靠過來和自己說話的其他朝臣,然而盯使如此,她也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直到聖懷璧領看金城倩去了後院和各位娘娘們見面,按禮黑羽定海這個外臣是不能進後宮的,他才停在了後院的月亮門前,沒有再跟進。

  令狐問君也站在了月亮門前,看著聖懷璧和金城倩並肩而行的背影,眼角的餘光還在留意著身旁的黑羽定海。

  「丞相大人這樣亦步亦趨地跟在我左右,不怕引人懷疑嗎?」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側過身,重逢後第一次真正將目光投在令狐問君身上,卻是高高在上的俯視看她,「您似乎應該進去陪在太子殿下身旁更為妥帖。」

  前殿和後院都是一片熱鬧,唯有這月亮門卻是鬧中取靜,四下無人。

  令狐問君直視著他,悄聲說。「將軍此番親赴聖朝,可是為了殺他?」

  黑羽定海驕傲地負手而立,沒有反問那個「他」是誰,因為答案彼此心知肚明,他只是淡淡回答,「我來這裡是為了保護公主殿下。」

  她捏緊拳頭,「那將軍是否能保證絕不會對聖懷璧不利?」

  他瞥她一眼,「我只能保證,若有人先對公主不利,我便不會饒他!」

  忽地沉默了下來,令狐問君看著他這張陌生得令人心疼的臉,乾澀地開口,「將軍在恨我?」

  黑羽定海的撞眸縮緊,略顯壓抑的聲音響起,「我不該恨你嗎?」

  令狐問君垂下眼,了氏聲幽歎,「倘若將軍當初殺了我,也許……」

  他的喉結動了動,聲音更是沙啞,「你知道我做事從不後悔。」

  即使走錯一步,步步皆輸,他也不許自己後悔,因為後悔無助於挽回錯誤,因為後悔會蒙蔽自己的雙眼,看不清未來的道路。

  這是黑羽定海曾親口對令狐問君講述的道理,她當然記得。可她相信黑羽定海一定後悔過,後海過當初與她相逢,後悔在她危難時出手相救,後悔將她留在他軍前效力,後悔讓她離開了黑羽,後悔沒有在知道她真實身份後立刻將她殺掉,後悔沒有把她交給黑羽王……

  他為行麼不後悔?在她和聖懷璧毀了他一生之後,他應該後悔。

  這世間『悔恨』二字向來是血脈相親的手足,他若後悔了,就會真的恨她。若他恨她,她的心中或許還能好受一些。

  她再抬起眼時,眼中已被厚厚的憂傷遮蔽了所有的光芒,但她依舊逼自己擠出一絲微笑,因為她看到聖懷璧和金城倩已經轉身回來,在他們的笑容面前,在聖皇和群臣的面前,她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反常。

  金城倩今晚賺足了面子,正是酒酣耳熱,春風得意的時候,她拉著令狐問君的手,銀鈴般的笑聲響起

  「今晚我還沒和姊姊喝一杯呢!咱們姊妹這樣有緣,姊姊看在我從黑羽把你救出來的分上,今天也該和我先喝三杯吧。」

  公主殿下拉著令狐問君到自己的席位前,先斟滿了一杯酒遞給她,又給自己斟了一杯。

  「好,當然要千了這杯的。」令狐問君笑道。

  「一杯哪成,至少三杯!」金城倩不依不饒地說。

  令狐問君又悄俏看了一眼黑羽定海。剛剛金城倩提到的那件事,黑羽定海早就知道了吧?倘若他知道是金城倩幫看聖懷璧救走了自己,又怎麼能安心待在金城倩身邊,甘心為她驅使?

  「姊姊還愣什麼?快喝啊!」金城倩在一旁催促道。

  她剛端起酒杯要飲,聖懷璧忽然伸出手來接過她的酒杯,「丞相前幾日病了,身體不適,太醫說過她不便飲酒,這杯酒還是我代丞相飲了吧。」接看,他舉杯示意,自己一飲而盡。

  在場幾人都愣住了。

  令狐問君沒想到聖懷璧竟然在金城倩面前公然為自己出頭,頓時覺得大窘,但是當看外人的面也不好說他什麼,只得苦笑道。「太子真是太客氣了,我那點小病早就痊癒了,這一杯酒難道還喝不得?公主親自為我斟酒,你卻搶去喝了,就算是你急著在公主面前逞英雄,也不用顯得這樣毛躁吧?」

  聖懷璧瞪她一眼,「師父真是冤枉了徒弟了。俗話說。『有事弟子服其勞。』做徒弟的愛惜師父身體,師父怎能這樣辜負我的一片心意?」

  金城倩側目看著兩人,嘴角勉強扯起一抹笑容,「你們這師徒二人誰照顧誰我可不管,既然太子殿下搶了我姊姊的酒喝,那好,我就再加罰你三杯,合計一共六杯,你都飲了,我就不灌她酒了,如何?」

  「這有何難?」聖懷璧笑看,命人又取了五個杯子,將六個杯子排成一排,分別斟滿,然後一一舉起,「這第一杯酒,是我為公主接風,懷璧有照顧不周之處,還請公主海涵。」說罷,又一次一飲而盡。

  喝完這一杯,他舉起第二杯酒,說道。「這第二杯酒,是代丞相大人感謝公主殿下當日在黑羽施以援手,仗義相救,我二人才得以全身而退,返回聖朝,大恩不忘,以酒謝之。」第二杯酒也隨之飲下。

  「第三杯酒,代我父皇及聖朝百姓感謝公主大義,值此四國動盪之時,公主以千金之軀前來,足見誠意,相信兩國定能締結盟約,世代交好,從此四海昇平,再無兵戈之患。」他飲下第三杯酒。

  「第四杯酒,遙祝金城國主龍體康健,金城物庶民豐,國運昌盛。」他飲下第四杯酒。

  當聖懷璧端起第五杯酒的時候,他轉向黑羽定海,微微一笑,「這第五杯酒,是我要敬黑羽將軍的。」他用目光示意桌上的最後一杯酒,「不知將軍可敢與我共飲?」

  黑羽定海默默看著他,連手指都沒有動。

  金城倩本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聖懷璧竟然面不改色地一口氣連喝了四杯酒,加上之前先喝下的那一杯,已經是連飲五杯了。

  她忽而有點尷尬,對黑羽定海說道。「今日是喜慶日子,將軍不必太過拘禮,本宮知道你們兩人有些嫌隙,不如就借看這一杯酒,一笑泯恩仇了,如何?本宮和令狐承相算是你們的見證,傳出去也是四國的佳話啊。」

  他遲疑了一下,終於端起了那杯酒。

  聖懷璧看著他笑道。「這一杯酒我敬將軍,感謝將軍在黑羽國時對丞相悉心照顧,否則她也無法全身而退,與我同返聖朝。將軍其實是個有情人,何必故作無情?平白惹得佳人傷心。這一杯我先乾為敬,將軍可隨意。」

  他平靜喝乾了最後一杯酒,黑羽定海直勾勾地看著他,直到那杯中酒已經涓滴不剩,才緩緩將酒杯放在自己唇邊,將酒水慢慢喝千。

  令狐問君看著這兩人。心中自然是五味雜陳。

  金城倩在一旁拍看手笑道。「你們兩人可都是當世的絕代英雄,今天這杯酒喝下之後,不妨就做個朋友吧。」說完,她扶看額頭問聖懷璧,「我大概是一時高興,也喝得有點多了,你一連喝了六杯都不頭暈嗎?」

  聖懷璧笑著回應,「公主在側,國禮當前,懷璧豈敢醉」

  她明眸流轉,小聲說。「既然如此,你送我回驛館好不好?」

  他和令狐問君對視一眼,兩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擔憂。

  他隨即優雅地回道。「公主是客,懷璧今日奉皇命要盡地主之誼,又豈能讓公主失望呢?」

  金城倩微紅的笑魔如花般盛放,「那等我向聖皇告辭後咱們就走吧,也免得我一會兒真的醉態畢露,可就要出糗了。」

  趁她轉身去和聖皇辭行時,聖懷璧快速地對令狐問君交代,「晚上在府內等我,不要和黑羽定海單獨見面。」

  令狐問君睫羽輕閃著,點了點頭。她知道一切當以國事為重,兒女私情必須埋在心底,即使心中有千萬不甘,此刻也只能放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6:06

第十六章  只愛笨女人

  皇宮門口,金城倩和聖懷璧的馬車都已經分別停在門前,他親自為她打開車門,她扶看車廂,醉眼迷離地看著他「我都醉成這樣了,太子殿下不扶我一下嗎?」

  他笑了笑,「男女授受不親,公主殿下不怕遭人非議?」

  「我看你拉著令狐丞相的時候。心中可沒有這四個字啊,怎麼現在倒和我客氣起來了?殿下不是這麼在意世俗眼光的人吧?」

  聖懷璧聽出她的意思,知道推拒不過去,便伸手將她攙扶上了馬車。

  金城倩身子剛進入車內,忽地回手一拉,他一愣,只見她明眸燦亮地看著他,俏聲道。「進來,我有話和你說。」

  他只好跟她坐進車廂之內,結果她身子一歪,靠看他的肩膀,對外吩咐,「走吧。」

  聖懷璧微轉過臉看著金城倩,「公主殿下的膽子真大,眾目睽睽之下與我公然同乘一車,若是讓父皇知道了,該斥責我不懂禮數了。」

  她枕靠看他肩頭,嬌聲反駁,「你父皇怎麼會斥責你?他心中說不定樂見咱們親近呢。」

  他沒有回答,只是一動不動地坐看,然後問。「公主殿下叫我上車,是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嗎?」

  「我以為是你有話要問我,關於黑羽定海的。」

  聖懷璧聽她這麼說便也不客氣了,直接問。「他是如何從黑羽國跑去金城的?」

  「他說因黑羽王冤枉了他,他被誣陷下獄,後來得到舊部的協助才得以逃出大牢,但在黑羽國是待不下去了,他和聖朝、玉陽都有過節,自然也不能投奔你們,於是就到金城來了。」

  他淡漠地再問。「公主為何願意收留他?」

  「他是奇才,百年難得一遇的良將,這樣的人才難道你不想要?」

  聖懷璧聲音冰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金城倩笑了,伸了伸懶腰,「但我的為人處事之道是海納百川,四國之中,人人都知道我金城最弱,可以任人魚肉,我不得不及早做準備。有黑羽定海這人的幫忙,就如握雄兵數萬。」

  「公主這是引狼入室。」

  「是狼是虎我不在乎,能為我打贏勝仗就行。」她伸出一指點著聖懷璧那比女子還要精緻俊秀的面容,吐氣如蘭,「太子殿下似乎很關心我啊!那我倒要問問,殿下對我們的事是否已做好計劃?能不能讓我滿意而歸呢?」

  聖懷璧悠然說道。「公主殿下以纖纖弱質之身獨撐金城大局,才智堪比男子,是真正的巾幗英雄,如今真的甘心嫁到聖朝來做閨中相夫教子的平庸女子嗎?你走後,金城還能交予誰手?」

  金城倩卻顯得很不在意,「自有賢者能居高位,殿下不要以問移問,你這樣閃躲我的問題,是不是因為一個人?」

  他瞥她一眼,「誰?」

  她貼著他的臉,四目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哪怕一絲神情的變化。「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聖懷璧緩緩笑開,「公主蕙質蘭心,我不瞞你。是,我喜歡她。」

  金城倩眸光一凝,「她呢?」

  他笑得張揚而得意,反手一點自己的鼻尖,「我這樣的人,會有誰不喜歡?」

  她倏然坐正,冷冷地正視看他,一腔怒火噴薄而出,「那你們還答應和我的親事?原來都是在耍我!聖懷璧,你以為我金城倩就這麼愚笨可欺嗎?」

  眼見她翻了臉,他依舊從容平靜,「她應你,是因為我和國家之間她選了國家。公主要嫁我,不也是為了國家嗎?你們倆目的相同,不過手段各異而已,算不上耍你。」

  金城倩瞪著他,緊皺秀眉,「你是想說她是一個犧牲小我成全大義的奇女子嗎?」

  聖懷璧輕輕搖頭,哼了一聲。「我是想說她是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笨女人。」

  她一把抓住他,盯著他問。「我不管她是什麼女人,我只問你,這樁親事你該不會是想反悔吧?」

  他望著她,笑了,「公主殿下,這樁親事我從來就沒有親口答應過,不是嗎?」

  金城倩勃然大怒,「聖懷璧,你不要仗著自己現在做了太子,我又是在你們聖朝的地盤上,就這樣不把我放在眼中!我並不是嫁不出去,只是為了金城安定才會捨身下嫁的,你以為我就沒人要嗎?」

  他輕輕拉住她的手,柔聲說。「公主殿下不要發脾氣,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什麼?」她氣呼呼地問,手卻沒有抽回來。

  聖懷璧拉起她的那隻手,她的手白嫩細緻,十指修長纖細,「公主有一雙何等美麗的手。」

  他嘖嘖讚歎,讓金城倩一時間沒弄明白他要說什麼,但是驟然被他握著手,她的臉又熱了,嬌嗔道。「原來你也是個輕浮的人!」

  聖懷璧沒有回應她的話,卻語調一沉,問。「如果我請公主為我剁掉一根手指,公主肯嗎?」

  她睜大眼睛,猛地把手抽回,怒道。「太子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他的神情很是溫柔,「因為問君可以。」

  金城倩猛然想起,自己似乎的確看過令狐問君的右手無名指是斷指,只是看到時一眼掃過,又在想別的事情,便忘了追問。但怎麼也沒想到,令狐問君的那節手指竟是為他斷的?

  她又是震驚又是疑惑,更多的還有些氣餒。自己乘興而來,是為了嫁給一個如意郎君,如今人家的意思明明白白,早已心有所屬,再回想令狐問君在黑羽國的事情,難怪是聖懷璧親自去救她,原來這兩人已經到了生死相許的地步了?那自己插在其中,又算什麼?她越想越生氣,怒道。「我明天就回金城去!」

  聖懷璧笑著安撫她說。「公主殿下,我將你視作紅顏知己才和你如此交心,今日我喝下那六杯酒時所說的話,句句都是我的心聲,並無半點虛偽,

  「公主此行應該不僅僅是為了你自己的終身大事,更是為了兩國的利益大計,如今婚事且先不提,難道沒有這樁親事,我們就不能締結盟約了嗎?我們又該如何向各自的父皇交代?我得罪了公主,還可以做我的太子,公主也可以回去做你的公主,那從此我們兩人就算是結了仇怨了?日後若打了仗,我們就要在戰場上兵戎相見?公主是識大體明大義的人,千萬不要一時意氣用事,鑄成大錯。」

  金城倩氣鼓鼓地瞪著他,「好話漂亮話都讓你說了!什麼紅顏知己?我才不希罕!停車!」

  她大喊一聲,馬車很快停下。

  不待她開口,聖懷璧便主動推開車門走了下去,他扶看車窗對金城倩說道。「待公主平息怒氣之後,我們三人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不過今日我與公主所說的這些話,都是我自己的心意,與問君無關,請公主不要為難她。」

  「哼!要你護著她?走!」金城倩盛怒之下一聲高喝,車輪滾滾而去。

  聖懷璧負手而立,站在路旁,微笑地看著馬車遠去,同時看到緊跟在馬車後面,騎在駿馬之上的黑羽定海,揚聲詢問。「黑羽將軍,改日請到我玉寧宮敘敘舊如何?」

  黑羽定海目不斜視,伴車而行,並未回應他。

  此時夜色已深,車隊消失在夜幕之下,道路兩旁還很喧鬧,聖懷璧踱步到一家賣糕點的鋪子前面,問那門口的夥計,「你們店裡最好吃的是什麼?」

  他衣著華麗,姿容俊美,站在門前就如一幅畫般,夥計還未開口,店內的掌櫃的便眼睛一亮,笑著迎出來說。「這位貴客,小店最好吃的是蓮心餅和長生糕,每一種又有七八種餡兒,貴客要不要進來嘗一嘗?」

  「聽著名字不錯,不過我就不進去吃了,你揀那最好吃的給我包幾樣,我要帶回去給我娘子嘗一嘗。記得我要最好吃的啊,倘若我娘子說不好吃,小心我回頭拆了你招牌哦。」

  聖懷璧說得笑吟吟地,似真似假,掌櫃的雖不知他身份,但聽他的語氣豈敢怠慢,忙親自挑選了八種店內最得意的精緻細點,包好後送到他的面前。

  摸了摸身上,也不見一個錢囊,這才想起自己出門沒有帶錢。他隨興地摘下腰間的一塊玉珮扔給那掌櫃的。

  「我今日沒有閒錢,這塊玉珮給你了,應該夠付這點心錢了吧?」

  那是一塊上好的青山老玉,且不說雕工精細堪稱鬼斧神工,就是這一塊通體沒有雜質的玲瓏剔透,又豈是尋常人家能有的?

  掌櫃的識貨,認得這是個好東西,卻不敢要了,捧著那玉珮點頭說。「這位貴客,這玉珮實在貴重,小店收不起,這些點心您可以先拿走,改日再來結賬便是了。」

  聖懷璧笑道。「我說給你就是給你了,你不用怕有人找你麻煩。掌櫃的會做生意,這點心我若吃著好吃,改日再來你店裡光顧。」說罷,便瀟灑地轉身走了。

  夥計好奇地湊上來問那掌櫃的,「東家,您就這麼白白送出去一大包點心,不怕他是個吃白食的?這玉珮真的值錢嗎?」

  掌櫃的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塊玉珮,藉著店舖門簷上的燈籠指給夥計看,「無知的東西,你看看這玉珮上刻的是什麼?」

  「是……龍?」

  掌櫃的摸看鬍鬚笑道。「尋常人家誰敢在玉珮上刻這個?你再看看他剛才的身段氣度,若我這雙老眼沒有看錯,只怕這是個龍子龍孫也未可知呢。」

  聖懷璧對聖都的大街小巷還算是熟悉,此地距離令狐問君的承相府不算太遠,他獨自走過四條街,來到承相府門前,正好看到令狐問君的馬車也停在那裡,她正從車內款款走出。

  丞相府的人眼尖,先看到了街對面的聖懷璧,忙對她稟告,「丞相大人,太子殿下來了。」

  令狐問君回頭去看,夜幕之下,家家戶戶燈籠高掛,街對面那家是翰林院中一位老翰林的府邸,因為主人風雅,門前就種看幾十竿青竹。幾盞八角紙燈用紅紙糊成,燭光透過紅色的綿紙映出,正好照在聖懷璧的身上。

  他正微微笑著,似是已站在那裡等了她許久似的,那笑意和他身上銀白色的長袍被月光照得雪亮,更像是丹青妙手繪成的水墨畫。

  她忽然想起那句詞來。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於是她問自己,如此一個絕色的男子,地位尊貴不說,更難得的是還驚才絕艷,在四國之中無人能出其右,試問哪個女子捨得放手?她固然不肯,金城倩自然也是不肯。

  在她心中正想歎氣時,聖懷璧已經踱步至她面前,將那還泛著熱氣的點心放到她手中,笑道。「宮裡的宴席看著氣派,其實根本吃不飽,我給你買了些點心,咱們一起進去嘗嘗。」說罷,一攬她的肩膀,將她拉進了大門。

  「金城倩那邊怎麼說?黑羽定海為什麼會跑到金城去?」剛剛進了書房,令狐問君就迫不及待地發問。

  聖懷璧不疾不徐地拉著她坐下,打開點心包上的細繩,介紹看,「這店舖就在柳樹巷那邊,門臉兒不大,聖都裡有名的鋪子我都去過了,這一家真是沒聽說過,但是看看樣子不錯,聞看也香,我和掌櫃的說了,倘若做的不合我娘子的心意,我就派人拆了他的招牌。」

  她耐看性子聽了半天,見他沒有一句說到重點,只得按住他的手道。「我問你金城倩的事情,你說什麼點心點心的。我現在哪裡有心情吃點心?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看到黑羽定海時的感覺……」

  他瞥了她一眼,「什麼感覺?該不會是心疼了吧?」

  令狐問君瞪他,「有沒有句正經的?我當時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也就你還能在一邊和金城倩談笑風生的。黑羽定海可是你的死敵,他當時若是一刀劈下來,我想攔都不見得攔得住。」

  「他不敢。」聖懷璧篤定道。「不管他為什麼能逃出黑羽,又為什麼投奔金城,但若只是為了到聖朝一刀劈死我,不用跟看金城倩他也可以做到。以他那身武功,想潛入皇宮行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就算他不是要行刺,但跟看金城倩也必定是別有居心,他是個有鴻鵠之志的人,怎麼可能甘心只做一個公主身邊的保鏢?」令狐問君焦慮地想著,又問。「你在黑羽不是有密探嗎?難道之前就一點風聲都沒有?」

  聖懷璧此時不再瞞她了,「那密探不知為何被人察覺,已經自殺死了。這幾日黑羽那邊的消息都不甚明朗,我一時大意,想著只要黑羽定海關在裡面就好了,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跑到金城去。」

  她聽得更加心驚,「那這其中的變故只怕比我們料想的還要大。金城倩剛才到底和你說了什麼?」

  他看著她笑道。「你猜她會說什麼?她也是個精明的丫頭,七竅玲瓏的,能和我說多少真話?不過說了幾句她很愛慕我之類的表白而已。」

  令狐問君神情一僵,嘴裡卻說著,「哦,那她……她還真是敢做敢說。」

  聖懷璧斜眠她那副表情,笑問。「心裡不是滋味吧?你都沒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她強笑道。「殿下需要人這樣讚美你嗎?你聽到的讚美還少嗎?」

  「沒聽你說過啊。」他起身問她,「我讓你府裡的廚房每天給你煎兩次藥,晚上這頓還沒喝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出去打發門口的侍女去煎藥。

  令狐問君皺眉,「這時候又說什麼喝藥,我今天感覺挺好的,不像前幾天那麼難受想吐了。」

  「所以更應該喝藥了,我不是說了,這藥得按時喝,否則若是病根兒沒除,再來新病可就難以治癒了。」他反身將房門關上,挨著她又重新坐下,一手拿起她的右手,摘掉她的那個金指套。

  她不解地將手往回抽,「幹麼又想起看它來?」

  「我每看一次,就是提醒一次自己,你為我受過多重的傷,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辜負了你。」

  令狐問君滿心的焦慮,都因為他的這句話稍稍緩和了一些。心中本就不捨得他,他又這樣深情款款的說話,害她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只能強忍看故意裝作嚴肅的樣子說。「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要提它了。你說了不讓我私下接觸黑羽定海的,可是若不單獨和他見個面,我怎麼能探聽出一些蛛絲馬跡來?明日我們一起去見金城倩,到時候我想辦法和黑羽定海再……」


  「我去見金城倩可以,你去見他我總有些不放心啊。」聖懷璧哼笑看,「這傢伙今天故意不搭理你、不看你,明顯是對你餘情未了。被我那樣設計了之後,他心中必然恨我入骨,可是未必對你也恨得起來,而你又覺得心中虧欠了他了,萬一他說點什麼煽情的話,你現在本就軍心動搖想逃跑,到時你們兩人一拍即合,丟下我私奔去了,我豈不是要瘋了。」

  令狐問君似是很認真地想了想,「思……這樣說似乎也未嘗不可,畢竟你要和金城倩成親了,而我又欠黑羽定海一份情……」

  聖懷璧的眉心逐漸揪起,待聽到後面。他再也聽不進去了,拉著她就出了書房轉身進了隔壁的臥室。

  她何等瞭解他,知道這人又動了什麼心思,忙道。「你不是說讓我吃點心嗎?」

  「吃到你肚子裡只怕都變成鬼心思了,不吃就不吃,有我在,吃我就行了。」他一邊說著,吻看她的唇就不鬆口了。前兩日,他問過宋太醫令狐問君的身體狀況,宋太醫含含糊糊地說她現在孕期太短,身子虛弱,房事什麼的最好就免了。

  所以他今日也不敢太造次,只是用舌尖勾挑著她的小舌,在她的舌上點起了火,伸手摸進她的衣內,看似浮浪地四處摸著,其實最流連的是她的小腹四周。

  不知道這裡藏看的是一個怎樣的孩子?是女兒還是兒子?

  若是女兒,必然是千嬌百媚!他會用盡心力去疼惜這個女孩兒,絕不讓她再像令狐問君這樣,自小就被親人流放海外,飽嘗孤獨寂寞。

  有時候他會想,她為什麼在大事面前總顯得有點患得患失,甚至是優柔寡斷?是不是因為她自小就沒有親人的保護,所以總是對別人付出的情意充滿懷疑?她的父親都不愛她,她憑什麼相信別人會愛她?想明白了這一點,他也不想再和她計較了,終有一天她會明白,這世上有一個人對她的喜歡是超過天下所有人的,那個人就是他。

  若生了個男孩兒當然更好,他就後繼有人了,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是那種坐吃山空的紈褲子弟,他會教兒子治國之道,更要教會兒子為人之道,識人用人之道。他希望兒子是個志在四方的霸氣王者,而不是偏安一隅的懦弱君主。他要將一個強盛的帝國交到兒子手裡,他要讓兒子為自己有一個他這樣的父親而自豪。

  說來也怪,年方二十的他,在不久之前還是孩子一般的心性,自從知道令狐問君有了身孕之後,忽然之間心底就生出一股豪氣來,恨不得立刻就向世人昭告自己將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父親了。

  但,現在還不便將此事公開說出來,不僅是金城倩的造訪與自己的終身大事有關,還因為黑羽定海的突然出現。

  金城倩今日聽到他的話之後,雖然盛怒離去,但是兩人的婚事畢竟牽連太大,背後之意遠勝過實際之情,他不知道她最終將做出何種選擇?但若讓金城倩知道令狐問君懷了自己的孩子,無疑又要平地起風波了。

  而黑羽定海更是他最已憚的勁敵,雖然一時還不清楚他是怎麼能從黑羽逃出,又跑到金城去效命的,但今天只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黑羽定海對令狐問君還沒有斷情。真正斷了情的人,不會躲避對方的目光。

  如果黑羽定海知道令狐問君懷了自己的孩子,會嫉妒死了吧?他能容許這個孩子的存在嗎?他不會利用這個孩子大做文章嗎?

  哼,身邊處處有強敵環伺,他連一分都不能掉以輕心,他細細地想著,手掌已經游移到她的胸前,忽然門外侍女的聲音響起。

  「丞相大人,藥已經煎好了。」

  令狐問君忙推開他,臉紅氣喘地拉著衣服,嬌嗔道。「色鬼,我看以後沒有三宮六院伺候你真是不行了。」

  聖懷璧笑著在她耳邊又吻了一下,說。「三宮六院有沒有我不管,但是你要多想想怎樣才能餵飽我才是真的。」

  他下了床去開門,將藥端到她床前,「要不要我親自餵你喝?」

  聞到那藥碗中的苦味,她就不禁皺眉,「你老逼著我喝藥,該不會是你在這藥中下了什麼東西了吧?」

  「怎麼會,難道你還怕我毒死你不成?」他壞笑地衝著她眨眼,「若我說這碗藥中有毒,你敢不敢喝?」

  令狐問君看了眼那濃濃的藥汁,無奈伸手接過,歎道。「你若毒死了我,倒真是一了百了了。」然後她咕嚕咕嚕幾大口,將一碗苦澀濃稠的藥汁都喝了下去。

  聖懷璧攬著她的肩膀,幫她舔去嘴角的那一絲藥潰,柔聲呢濃,「我若是真的下了毒,就讓我們一起去死好了。」

  然後他侵入她的口中,那本來苦澀得難以下嚥的藥汁,卻彷彿成了可以催情的迷魂藥,讓兩人又一次陷落在那猶如貫穿靈魂的情海之中。

  聖懷璧的手掌來到她的後頸,托起她的頭,讓自己可以吻得更深,然後倏然點中了她的玉枕穴,讓她在不知不覺中就掉入黑沉沉的睡眠中。

  他知道她需要好好休息,今夜他會守在她身邊,不讓外敵有一絲一毫的可乘之機。

  他萬分期待從某一天開始,他能每夜都與她同床共枕,不再分居兩地,這樣他每夜都可以看到她的痊顏,聞到她淡淡的體香,可以日日看著她小腹的變化,期待著孩子的降世。

  多神奇玄妙的生命啊,就這樣悄然降臨。他將是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他現在要竭盡全力保家衛國的理由不再冠冕堂皇,只是為了他們母子這一個理由就足夠了,任何想將他這份幸福搶走的人,他都會以命相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6:23

第十七章  天賜的禮物

  聖懷玥走進東緩閣的時候,正看到宋太醫在給聖皇把脈,他立刻關切地上前詢問。「父皇最近身體又不好了嗎?」

  聖皇笑道。「沒什麼大事,只不過昨夜大概是在窗邊批折子的時候吹了風,有點頭疼。」

  他必恭必敬地說。「父皇深夜還要操勞國事,都是兒臣無能,深感愧疚。」

  聖皇再笑道。「你和懷璧都是孝順兒子,朕知道你心疼父皇,但人吃五穀雜糧,誰能不生個小病?比起兩個月前的那場大病,朕現在身體是好多了。」說著又問末太醫,「聽說丞相前幾日也身體不適,是你去診脈的,她沒事吧?」

  宋太醫抬頭回答,「丞相大人沒什麼大礙,只要喝幾服湯藥調養一下就好了。」

  聖皇慨歎,「你們這些孩子啊,現在身子倒比朕還差。問君是個女孩子,那麼辛苦的確容易生病,不過她一病,懷璧是不是就去吵你了?朕聽說現在連問君的藥都是懷璧親自去你那裡拿的?這孩子真是沒輕沒重,這種事情要下面人去做就是了,改天朕再說說他。宋太醫,你是看著懷璧長大的,他梢小孩子脾氣的時候你也不必慣著他,直接勸諫就好了。」

  宋太醫尷尬地笑道。「太子殿下是很明事理的,陛下不用擔心,他也沒有為難微臣什麼。」

  聖懷玥在一旁聽著,卻留了心。令狐問君生了什麼病?竟能讓四弟親自去太醫院拿藥?

  待他簡單向聖皇回稟完禮部的一些事情後,正巧宋太醫也從後宮診完平安脈出來,兩人又在宮門口遇到,他站定地問。「宋太醫上個月不是還說要送我一盒上好的鐵觀音嗎?怎麼我等了這麼久都不見茶葉的影子?莫非大國手看我不是太子,就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宋太醫平時和他也相處得不錯,此時陪看笑走過來說道。「殿下這是說哪的話,微臣的意思是等今年家鄉採了新茶之後,一定給您送一盒到府上去,否則手邊就算有茶,也是陳茶了,哪裡敢給殿下送?」

  聖懷玥哈哈笑道。「你這老頭,原來是拿話哄我,這新茶我起碼還要再等些時候才能喝到,可我府裡連點好茶都沒有,怎麼招呼客人?不行,你這太醫院一定藏看好茶,我今天就跟你回去看看,能搜羅到什麼我就拿什麼,你可不許藏私!」

  宋太醫哪敢得罪他,只好答應著和他一起回了太醫院。

  太醫院裡,宋太醫從自己書房內找出幾個茶葉盒子,送到聖懷玥的面前,「殿下,這幾盒茶葉都是微臣自己攬下的,茶葉的質量算不上頂好,一會兒微臣伺候殿下泡上一壺,殿下嘗嘗看,若覺得哪一種口感還過得去,殿下儘管拿走就是了。」

  「這話聽來還算順耳。」聖懷玥一邊聞著茶葉的味道,觀察茶葉的色澤,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宋太醫聊看天,「懷璧自從當了太子之後也忙了很多,其實他也喜歡喝茶的,老纏看我給他泡茶。他不知道你這裡有好茶嗎?」

  「太子殿下除了問醫之外,可不會上微臣這裡來閒聊,微臣好茶之事太子殿下並不知道。」

  聖懷玥笑道。「不知道最好,以懷璧那個脾氣,若是知道你這裡有好茶,不等我登門他可就要先搶去了。對了,他今日不會來拿藥吧?」

  宋太醫掐指一算,「太子殿下每隔三天會來一次……喲,正好是今天,只怕他一會兒就要來了。那這茶葉微臣是不是要藏起來?」

  他笑道。「沒事,他若來了,咱們不見他不就行了,他要的藥,你叫別人拿給他也是一樣的。」

  宋太醫擺手地說著,「太子殿下的藥一定得微臣親自抓給他才行,別人抓的他不放心。」

  他好奇地問。「你給承相調了什麼秘藥啊,懷璧這樣慎重?若是對身子有益的,回頭給我也配一副,就算我不能吃,我府中那幾個女人也可以吃吃看。」

  宋太醫笑道。「二殿下真會說笑,藥哪有亂吃的,就算都是女人,每個人的身子狀況不同也是不能吃的……」

  說得越是隱晦,他就越是急於想知道真相,但是不論他怎麼問,宋太醫卻嘴巴緊得很,絲毫不吐露不該說的話。

  聖懷玥一時也拿他沒辦法,就這樣兩個人繼續泡茶,一邊喝著,一邊閒聊。

  這時下人來報,「太子殿下來了。」

  宋太醫忙起身說。「二殿下稍等片刻,微臣去抓了藥就來。」

  聖懷玥卻道。「正好我還有事,也要走了,和你一起出去吧。」

  他與宋太醫聯袂走出來時,聖懷璧就站在那巨大的藥櫃前,一手撐在櫃子上問一個小藥童,「這些藥都是最好的藥嗎?不會有以次等充好的吧?」

  宋太醫走近前說。「太子殿下,這可是御藥房,誰敢拿次等的藥給皇上吃,這是要掉腦袋的大事啊。」

  聖懷璧側著身看著聖懷玥,「喲,二哥也在這裡?也是來拿藥的?二哥哪裡不舒服了嗎?」

  「我不過是來找宋太醫喝茶聊天的,你不知道吧,宋太醫可是品茶的高手。」他對看宋太醫眨了眨眼。

  他唉聲歎氣道。「二殿下,微臣哪裡算是什麼高手?微臣和您比起來,最多是個愛喝茶的茶客罷了。」說著,他走進櫃檯後面,一邊指揮著小藥童鋪紙,一邊拿起藥秤親自開始為令狐問君抓藥。

  聖懷玥問道。「四弟,你這是要抓什麼藥啊,還要親自跑到這裡來拿?吩咐下面的人來一趟不就得了。」

  聖懷璧答得簡單,「我也不過是順路而已,一會兒還要去丞相府,順便給丞相帶過去罷了。」

  聽懷璧的口氣,明顯是不願意告訴自己這藥背後的秘密,但他是有心人,一邊和懷璧閒聊著天,一邊暗暗留意宋太醫都抓了哪些藥。

  他與懷璧不同,懷璧自小便以做個英明君主為目的,所讀的書雖然浩如煙海,但大部分不是治國就是治兵的,他讀的書則更為龐雜,他主持翰林院這麼多年,什麼書沒看過?光是醫藥方面的書就看了不下十幾部,笙貝帝內經》、《本草綱目》幾乎是倒背如流了,所以只要知道宋太醫抓了什麼藥,就知道令狐問君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

  他一一在心中念著。黨參、當歸、白朮、黃芪……越看他越覺得心跳加劇,直到宋太醫從藥匣子又拿出桑寄生來時,他的心底就有如明鏡了,這明顯是個補血補氣的安胎藥方!

  他的心簡直有如驟然被人投進一塊千斤重石般,波瀾四濺,轟然巨響難怪宋太醫一直含含糊糊,難怪四弟要親自來為令狐問君抓藥,原來竟然是因為令狐問君有了身孕了?

  聖懷玥偷偷觀察聖懷璧,見他笑容滿面,春意盈然,顯然是對這藥的作用是很清楚。那這令狐問君腹中的孩子竟然是……懷璧的?

  一直以來,他雖然知道四弟和令狐問君走得近,但卻總以為兩人之間只是君臣及師徒之情,即使聽說懷璧要向她提親,但聽四弟上次的口氣,似是對她也不很放在心上,就沒有多想。

  上次他從雀靈苑離開的時候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可已經無法挽回,他不確定是不是令狐問君故意來套自己的話,但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是四弟聯合了她設計他,然而他卻怎麼也沒想到,這兩個人原來已經暗渡陳倉到珠胎暗結的地步了?

  他的心思飛快地轉著。這件事父皇也一定不知道,若是父皇知道了,也不會讓金城倩知道的,否則在兩國將要議婚結盟的當口,焉能讓這樣一個孩子破壞了?

  他的眼前好像又浮現令狐問君那張清冷淡漠的臉,再對應著懷璧現在的笑容,讓他不由得恨得牙根兒癢癢,那女人憑什麼……

  等宋太醫抓完藥包好,聖懷璧轉身要走,聖懷玥笑看追上來和他同行著說道。「四弟啊,你這個做弟子的對師父也未免太孝敬了。她病了要吃藥,自有她家的下人忙活這些事,你這一個堂堂太子,做這等事情不怕自貶身價嗎?還有你現在日理萬機的,也不要忘了多補養一下自己的身子,二哥那裡前幾日得了一根上好的人參,回頭給你送過去吧。」


  聖懷璧不想和他糾纏太久,便客氣地婉拒,「多謝二哥好意,我現在身子挺好,那麼貴重的人參不如二哥送給父皇吧,我今天去看他時,看父皇的氣色又不大好。二哥,我要去趕看見我師父,先走了,改日再去你府上喝茶。」

  「好,你也不必這麼看急,去晚了難道令狐問君會罰你嗎?」聖懷玥笑容可掬地在太醫院門口送走四弟之後,那笑容瞬間僵在嘴角,他走上自己的馬車,冷冷下令,「去驛站。」

  就在聖懷璧趕往丞相府時,金城倩正在那裡發火。這不是兩個女人第一次面對面地深入談話,卻是第一次直接面對那個略顯尷尬的問題。

  「聖懷璧和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金城倩突然登門造訪,氣勢洶洶的第一句話就讓令狐問君無言以對。

  「公主殿下要不要先進屋喝杯茶?」她無奈地只得微笑著先轉移話題,天空正下著雪,雪花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地面略顯泥濘。

  「天氣這麼冷,我屋中有壺上好的熱茶,殿下要不要喝一口暖暖身子?」

  金城倩盯著她,腳下卻一步都沒有挪動,出口的話比刀子還利,「虧我一口一個姊姊的叫著你,原來我被你們倆聯手賣了都還不知道呢。若非他坦白,我還在這裡糊里糊塗地作著美夢……令狐問君,我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了,讓你要這樣騙我?」


  令狐問君心裡一沉,聖懷璧沒有告訴她之前他曾和金城倩說過什麼,但金城倩這句話無疑已經說明答案了。

  她向看金城倩深深地彎下腰去,「抱歉,公主殿下,若問君有什麼處事不妥之處,都是問君一人愚蠢,請殿下不要因此遷怒到兩國邦交,更不要遷怒太子殿下。他為人率性,所說所做從不顧慮大局……」

  「你所謂的顧慮大局,就是他心中明明喜歡你,卻要讓他來娶我是嗎?」金城倩哼聲冷笑,「是,我是金城公主,身份比你更尊貴,他父皇若強命他娶我,我肯定是要做他的正妻的。但他心中若沒有我,只有你,我這日子會過得多無趣?讓旁人看看,我堂堂公主千歲,倒像是一個笑話了!令狐問君,你若想壓我一頭,也沒必要在我和聖朝簽定盟約之前讓他來氣我吧?」

  她又往前走了幾步,盯著令狐問君看了半晌,「我真不懂,我哪裡不如你了?現在我明白了,原來去金城他跟著你,去黑羽他也跟著你,不是為了什麼國事,也不是什麼師徒之情,你們倆……你們倆……壓根兒就是……就是……」

  金城倩漲紅了臉,她向來不是會罵人的人,只是因為受了聖懷璧的氣,一夜都沒睡好,所以今天才來找令狐問君說個清楚,然而她雖然是盛怒而來,卻根本做不到撥婦罵街,因此急怒之下竟不知道該怎麼罵了。

  令狐問君尷尬地站在原地,無法解釋也不能躲避,只得任她痛斥。金城倩的話雖然無禮,但絕非無理,回想起來,自己當初貿然答應她和聖懷璧的親事,的確是一件愚蠢至極的行為,既傷了聖懷璧的心,又沒有給自己留下退路,如今更得罪了金城倩。

  見她遲遲不回應,金城倩的拳頭就好像打在了棉花上,氣得頓足道。「難怪他說你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笨女人!這聖朝讓你來做丞相早晚會亡國!」

  令狐問君苦笑看開口,「是,公主殿下教訓的是。其實我已經和聖皇辭官了,只是諸事繁雜還無法立刻卸任,公主可以放心,這聖朝不會亡在我手上的。」

  此時聖懷璧的聲音突然在兩人身後響起,「對,當然不會亡在你手上,要亡也是亡在我手上。」他提看那包藥晃晃悠悠地走進小院,看了眼金城倩,繞過她走到令狐問君的身旁,笑道。「問君,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公主殿下來訪,你怎麼也要請公主到屋內去坐啊。天寒地凍的,凍壞了公主殿下咱們可沒辦法向金城王交代,若凍壞了你,你怎麼向我交代?嗯?」

  他這最後的一聲輕哼,說不出的旖旎暖昧,金城倩頓時變了臉色,冷冷地說。「你們兩個人也不用在這裡扮恩愛給我看。聖懷璧,我金城倩沒了你不是不能活,只是你們兩個人這樣聯手欺負我,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見她轉身疾走,令狐問君急忙叫道。「公主殿下請留步!我還有話說!」

  聖懷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緊張地瞪著她,「你敢亂說一句話試試?」

  金城倩轉身看著他們兩人,下巴高昂,「還要說什麼?你剛才既然說你要辭官,那辭了官之後,你是不是也不在聖都住了?若是如此,我或許還可以原諒你。」

  令狐問君望著她那趾高氣揚的美顏,又看了眼一臉緊張的聖懷璧,倏然跪了下去。

  兩人都是一驚,金城倩沒有想到她會行此大禮,一下子愣住了。

  聖懷璧則又氣又急地強行將她抱起,喝道。「你跪她做什麼?你又沒犯大罪?就算是犯了重罪,也是我聖朝審判你,和金城有什麼關係?!

  「我的確有對不住公主殿下的地方,應該罰我這一跪。」令狐問君雖然被他拉起,但總算是跪過了,心裡的話也就傾洩而出。

  「我身為聖朝丞相,未能顧忌兩位殿下的心情,擅自做主答應了太子殿下的婚事,害得公主誤解,親自赴聖朝議親,更驚動兩國國主,朝野皆知,如今已是騎虎難下,而公主卻傷神失望,這一切都是問君的錯,與殿下和聖皇皆無關,請公主殿下怪我一人就好。」

  「我當日的確私心太重,一心只想著平安返回聖朝,更想著在四國政局不穩時,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的親事是兩國得以結盟的最大動力,因此擅作主張,然而為了國家安穩,我令狐問君願意退讓。」

  金城倩嘴角一挑,「好啊,那你幾時離開聖都?」

  她輕柔地笑了,「我辭官,是因為我不配做丞相,但離開聖都這件事……現在我不敢也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

  聖懷璧哼道。「因為她若是敢走,那我也會跟看走。」

  金城倩倒吸一口冷氣,「好啊,我明白了,原來你們兩個還是合著伙地氣我!」

  「不!公主殿下,我這一跪,是以丞相的身份向兩國謝罪,但是摘下丞相這頂烏紗帽,或者卸掉公主殿下這尊貴的稱號,我們兩人其實都一樣,不過是一個愛他的女人罷了。」

  「若你真的愛一個人,會希望他一切都好,哪怕犧牲自己都無所謂。如果公主殿下讓我離開他的視線就可以和聖朝簽定盟約,我可以立刻就走,但是……公主殿下真的以為這樣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了嗎?」

  金城倩咬牙說。「你還是那麼伶牙俐齒。他現在寵著你,自然你說什麼都是對的,但你也別動不動就拿兩國說事,既然你說我們不過是兩個普通女人,好啊,聖懷璧,你倒說說,你喜歡她什麼?你也說她是個笨女人,你這麼聰明,為什麼要找個笨女人來配你?」

  聖懷璧一直緊緊牽看令狐問君的手,生怕她說出什麼絕情的話來,但是聽完她的一番話,他的心總算安定下來,不只是安定,還有難得的欣慰和溫暖,知道她沒有在金城倩面前放棄他,起碼她就已跨過了一個心結。

  聽金城倩的問話,他也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笑道。「我其實可以給公主一百一千個理由說明我為什麼喜歡她,但是仔細想想,這些理由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說穿了,無非就是緣分而已。我命中注定就是要被她克制住的,我就算有再多的智謀心計,在她面前都像是全無用處,不是她比我更老謀深算,而是我捨不得讓她吃苦受累,更捨不得她傷心。」

  「公主殿下,這世上倘若有個人會讓你『捨不得』,你當然就不會放手,一定要牢牢地抓住,就像現在這樣……」他舉起兩人交握的手。

  令狐問君紅著臉拚命往回抽著自己的手,小聲說。「怎麼又這樣沒輕沒重?」

  「拉拉你的手怎麼了?我抱都抱過了。」

  聖懷璧吹出的熱氣混雜看雪花的清涼,吹到她的臉頰上,讓令狐問君的雙腮一陣搔癢,待她抬頭時,只見金城倩已經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地走了。

  她還想開口叫喚,卻被他死死按住,小聲道。「你該說的都說了,還要說什麼?和我回屋去,我有件大事和你說呢。」

  還有什麼大事?眼下最大的大事不就是金城倩了?令狐問君被他拉回房內,心思還在盛怒離去的金城倩身上,忽然間又後悔自己剛才過於衝動,說話太直白,惹怒了金城倩,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聖懷璧將她按在椅子上,神情鄭重,「我今天在太醫院見到二哥了。」

  「哦。」她還沒注意到事情的嚴重性,只覺得他天天都能見到聖懷玥,有什麼稀奇的,這回怎麼說得這麼嚴肅?

  「當時宋太醫在為你抓藥,二哥一直站在旁邊和我聊天,我只想趕快拿藥走,就沒有避諱,直到出了門才忽然想到這事有蹊蹺,二哥倒像是故意要看著我去抓藥似的。」

  令狐問君不以為意地問。「那又怎樣?你這藥裡難道還有禁藥不成?都說了這種事情不用你親自去做,結果現在遇到他,你又覺得彆扭。」

  「你不知道這是什麼藥,自然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

  他的凝重語氣終於驚醒了她,瞪著他問。「你到底在給我吃什麼藥?」

  聖懷璧蹲下身,握著她的手,仰視看她的眼,柔柔道。「問君,最近這兩日你覺得身體如何?」

  「還好啊……」

  「還吐不吐了?」

  「偶爾會有點思心,但沒有前兩日那麼難受了。」

  「你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身子不適嗎?」

  「也許是前幾日累到了,或者是……」

  聖懷璧望著她苦笑,「你自幼身邊也沒個女人照料,女人的事情倒不如我清楚。好吧,我實話告訴你,你那天暈倒時我請宋太因為你診治,他告訴我說你已有身孕了。」

  令狐問君的腹部突然一陣緊縮感,彷彿被人從裡面踢了一腳似的,心跳在這一刻停止,她甚至沒有完全反應過來聖懷璧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征怔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說。「這……這不可能,宋太醫沒有和我說過,一定是你編造出來的……」

  「是我讓宋太醫不要告訴你的。」

  「為什麼?」

  「因為我怕你不想要這個孩子。」

  令狐問君緊皺雙眉,一雙手緊緊交握著,半晌沒有說話。

  他試探地問。「你現在心中是不是很氣我?」

  她倏然瞪著他「是。」

  聖懷璧一驚,「你若是生氣就對我發出來,不要忍在心裡,會傷到孩子。但不管怎麼樣,這個孩子我絕不許你不要!」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不想要這個孩子?」她狠狠打斷他的話,「就算我不嫁給你,這孩子是上天賜給我的,我也不會拿掉他。」

  他簡直是大喜過望,眉梢眼角全都綻開了,赫然起身將她從椅子上抱起,興奮地叫道。「問君,你真不愧是我愛的女人。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你放心,今生今世我絕不會讓我的孩子受一點委屈的!」

  令狐問君輕呼,「放我下來!你想轉得我頭暈啊?」

  聖懷璧忙輕手輕腳地將她放回到椅子上,笑咪咪地說。「你不知道我擔心了多久,所以我只能盯著宋太醫,讓他多給你開補身子的藥方,生怕你這身子有一點閃失。你說的對,這孩子是天賜給我們的,你不覺得上天安排孩子現在出現,是要為我們解決眼前麻煩的嗎?」

  她卻歎氣道。「我倒覺得這小東西是來添亂的。金城倩已經那麼生氣了,若讓她知道我已經懷了你的孩子,還不鬧得天翻地覆?這件事的確不能說出來,先瞞過這一陣再說吧。」

  「只怕是瞞不住了。」聖懷璧的聲音一沉,「二哥剛才既然看到宋太醫抓藥,以他對醫理藥理的掌握,很容易就能猜出這藥是做什麼用的。」

  令狐問君坐直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將手蓋在小腹上。她現在知道聖懷璧為什麼如此鄭重其事地提到聖懷玥了,值此敏感時期,讓他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很多事情都會生出新的變故來。原本明明他們掌握了主動,彷彿一下子又被人抓住了咽喉,更何沉現在還有金城倩和黑羽定海這兩人在聖都之中,情勢不明,就算是被聖皇知道了這事,只怕他也未必會樂見其成。

  她不由得感慨,「這孩子的脾氣真像你,做事不管不顧,想來就來了,真不知道這第一關能不能順利闖過去呢。」

  聖懷璧輕拍著她的肩膀,用極溫柔的語氣說著帶著殺氣的話,「我不是說了,讓你放心嗎?有我在,誰敢動我的孩子和孩子他娘一下,我會讓他全家上下不得安寧,死無全屍!」

  令狐問君笑不出來,她知道,這一次他們所面臨的困難是平生所過到最難的一關,橫亙在眼前的高山險峰一座又一座……以前她最後的對策就是丟開一切單獨逃跑,可現在乍然得知自己要做母親了,她忽然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量來,湧現了要拚盡生命的每一分力氣去保護孩子安全的想法。

  事到如今,不僅是要聽天由命,更要奮力一搏了!

  黑羽定海沒有跟隨金城倩去丞相府,當聖懷玥的馬車停在驛站門前時,他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猶豫了一下,他還是出來迎接了聖,嚇明的造訪。

  「二殿下,我們公主現在有事外出,不在驛站。」他不卑不亢地開口,更有幾分逐客的味道。

  聖懷玥微笑說。「此番公主率隊出訪我聖朝,身為禮部之主,本殿下於情於禮都應親自來詢問公主的衣食起居是否合意,以免下人做事粗率,惹惱了公主,可就不好挽回了。不知道本殿下可否入內等候公主回來?」

  黑羽定海點點頭,轉身帶路,「殿下這邊請。」

  小小的一間茶室,兩個人在桌子的兩邊站定,看著門外雪花飛舞、院內空曠無人的景象,聖懷玥緩緩開口,「你不該來聖都。」

  他平靜地看著他,淡淡道。「殿下和我曾經約法三章,今生今世永不見面,如今殿下違約了。」

  聖懷玥似笑非笑地斜睨著他,「我違約,是因為你的事情都辦砸了,我不得不特意來提醒你一下,你已經連輸幾陣了?不要再妄想能鬥得過懷璧,還是趁早離開吧。金城倩只怕是當不了聖朝的太子妃了,因為令狐問君已經有制勝的法寶,她無論如何都贏不了她的。」

  本來沉靜無波的黑眸陡然精光四射,他咬著牙問。「什麼法寶?」

  一撩長衫,聖懷玥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不急看說出答案,反而是一口又一口慢悠悠地喝起茶來。

  黑羽定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屋內安靜得恍若一片雪花落在地上都清晰可聞,氣氛卻萬分的沉重凝滯。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7 00:16:46

第十八章  我愛你

  金城倩氣呼呼地回到驛站的時候,看著門口一輛馬車剛剛離開,她問迎候在門口的黑羽定海,「剛走的人是誰?」

  「聖朝的二皇子聖懷玥。」他躬身回答。

  「他來做什麼?」她挑看眉尾問,「哼,他們聖家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二皇子來看著公主這邊是否還有什麼不盡完善之處,不過微臣已經答覆了他,說這裡一切安好,所以他就回去了。」

  她筆直地往裡走,一邊說。「你和聖朝有深仇大恨,他們的三皇子栽在你手裡,聽說現在還昏迷不醒,你沒見那天晚上兵部的人看到你時,眼睛都快瞪出血來了嗎?我真不懂你為什麼敢跟著我來?」

  「我既已身許金城,自然就是要為金城效力,公主此行雖不至凶險,但眼下局勢不穩,難免有變……」

  「少和我講大道理了。」金城倩倏然變了臉色,冷冷看著他,「黑羽定海,你雖然說服了我父王將你留在金城,但是我對你可沒有我父王那麼信任。我知道你和令狐問君有交情,也知道你是因為她才落了個叛國的罪名,離鄉背井轉投他國,現在你一家老小都困在黑羽王的手裡,你跟看我來聖朝,若說沒有半點目的,我才不信!」

  黑羽定海看著她,平靜地答道。「微臣向來是個做事知道分寸的人,身在黑羽時,心中只有黑羽,身在金城,便只想做好金城人。公主若不信我,又何必帶我同行?」

  金城倩的眼珠一轉,「好,既然你說你現在甘心做個金城人,那我吩咐你去做的事情你真的會做嗎?」

  「公主有命,豈敢不從。」

  「那你……替我去殺了令狐問君!」

  黑羽定海沒有動,他看著金城倩,笑了。

  她怒道。「你笑什麼?」

  「公主殿下想殺她,是因為她搶走了公主的如意郎君嗎?」

  金城倩昂起下巴,「是又怎樣?」

  「那公主不該這樣莽撞。自古情之一字最害人,多少孽緣錯誤都是因它而起。」

  「少和我講大道理,你若去了,說明你忠心可信,你若不去,就是有二心!」她咄咄逼人地喝令,逼看他做決定。

  黑羽定海問道。「若我失手了,殿下不怕給自己惹麻煩嗎?」

  這回換金城倩笑了,「你可是堂堂黑羽的首將,千軍萬馬中取敵人上將首級也易如反掌的大人物,殺個女人就會那麼不小心讓人發現嗎?再說,就算是你暴露了身份,以你和聖懷璧、令狐問君的冤仇,我只要推說你這是私仇也就罷了,令狐問君畢竟還沒做太子妃呢,更不是皇后,聖懷璧再生氣也不能拿我怎樣,我相信聖皇不會給她撐腰的。你只管放心大膽地去做就好了,今晚我就在這裡等著給你凱旋慶功。」

  眼見她逼得自己沒有一點退路,黑羽定海猶豫了一下,最後躬身道。「那……微臣領命。」

  這漸漸瀝瀝的小雪下了整整一天,到了夜裡方停。令狐問君半夜醒來,覺得有點口千舌燥,想是因為屋中的火盆多放了兩個的緣故。

  她起身推開窗戶想透透氣,忽然渾身一震只見窗外的廊簷下站看一個人,筆直挺拔,猶如在狂風之中都不會吹彎的青松一般。

  這身影她太過熟悉,沒有半點遲疑地就叫出口,「將軍?你怎麼會在這兒?」

  月光下,黑羽定海緩緩走出陰暗的角落,兩人隔看窗戶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令狐問君看到他握在刀柄上的手,於是微微一笑,「原來將軍是來殺我的。」她又低聲說。「你等等我,我加件衣服就出來見你。」

  黑羽定海一下子愣住了。她知道他來的目的,卻為何如此平靜?

  窗戶關上,他聽見她窸窸窣窣穿衣的聲音,知道她沒有騙自己。可是,她又騙了他多少次啊。

  從兩人初遇,她就在騙他,第二次重逢,她又騙了他,最後在黑羽,她甚至夥同別人陷害他……那天她問他是不是恨她,他脫口回答。我不該恨你嗎?

  是的,他有千萬個理由恨她,更有千萬個理由該殺了她,不僅僅是因為金城倩的命令,還因為今天聖懷玥來找他時所告訴他的那個驚天的秘密……

  「令狐問君應該是已經懷了懷璧的骨肉,若無意外,小世子年底就要出世了。雖然大哥和我都曾經為父皇生下孫子,但是父皇最鍾愛的是懷璧,這是懷璧的第一個孩子,若為男,必定可以讓懷璧的太子之位坐得更為穩固,而令狐問君母憑子貴,已經先勝了金城倩一局,金城倩要想扳回來可是難如登天了。」

  原來,他們兩人已經親密到這種地步了……

  黑羽定海看著那從門內款款走出的倩影,胸口悶得像是堵了一塊巨大的石頭,緊握著刀柄的手指冰涼,也許是天太冷,也許是因為在廊下久立,一雙腿都僵硬得幾乎要抬不起來。

  令狐問君穿了一件很厚的棉衣,外面還套了一件斗篷,站在他面前,她的嘴角竟然還掛著笑,看著外面的一地雪光,問道。「將軍要不要陪我走走?好多話想問將軍,那天在宮裡我們都有點激動,今天既然將軍來了,我想我們應該可以開誠佈公地好好談一談了吧?」

  他看了眼那空曠的小院,雖然雪光瑩白,但牆外樹影森郁,黑暗中看不清那裡是否埋伏了人馬,他已經被她和聖懷璧連騙了幾次,更是格外謹慎,因此只冷冷道。「你要問什麼就站在這裡問吧。」

  她歎口氣,輕聲開口,「府中……都好嗎?老夫人和素蘭……我一直很惦念她們,聽說將軍入獄之後,一直沒有你那裡的消息……」

  黑羽定海咬咬牙,「托丞相大人的福,她們都還活著。」

  令狐問君忙問。「那她們現在人在哪裡?還在黑羽,還是跟隨將軍去了金城?」

  他冷笑道。「你以為她們能有逃出來的本事嗎?」

  「那她們現在是在獄中還是在家裡?」她顧不得為他嘲諷的語氣難受,而是急看追問她們的情況。

  別過臉去,黑羽定海半晌才說。「王后為她們求了情,所以她們現在都在府裡被軟禁著。」

  令狐問君微微舒了口氣,「總算……」

  「總算什麼?」他忽然忍不住,大手掐住她的肩頭問。「你是想說,總算她們沒有太受罪是嗎?可是你知道我母親為了這件事有多傷心?素蘭又蒙受了多大的羞辱?她那麼全心全意地維護你,結果卻落得現在這步田地。」

  「大王派人上門抄家的時候,素蘭恨不得拿刀和長樂侯的手下拚命!幸好府中還有忠心的護衛攔住了她,否則你現在再問我她好嗎,我只能到黃泉底下去問她了!」

  她臉色一變,垂下頭去,「對不起,那天事發突然……我,實在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你好意思說這句話?我給了你多少次選擇的機會?」他怒斥道。「你來黑羽的時候,我留你在身邊,難道不是給你機會?在玉陽我們重逢,我表示了對你的心意,難道不是給你機會?我把你抓回黑羽,沒有把你打入大牢,而是留你在府中養尊處優地供養看你,難道不是給你機會?現在你說你別無選擇?並不是因為你真的別無選擇,而是你心中的選擇只有一個,那就是聖懷璧!」

  令狐問君撰著袖口,緊咬著唇瓣苦笑,「對,將軍說的對,是我一次次不識好歹,辜負了將軍的一片真心。當年在黑羽,將軍對我關懷備至,多有照顧,我欠將軍一份人情,終我此生可能是還不了了。」

  「你現在可以還,拿命還!」黑羽定海倏然抽刀出鞘,刀鋒冰涼地架在她脖子上,一字一頓道。「你的秘密已經保不住了,我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一,你甘願死在我的刀下。二,我留你一命,但是你要拿另一個人的命來替你死。」

  她平視著他,「你是想要我幫你殺懷璧嗎?」

  黑羽定海哼了一聲,「殺那傢伙並不容易,我也知道你不會對他動手,但是要另一個人死卻很容易。」

  他一手用刀繼續抵著她的脖子,另一手從腰後解下一個酒壺,丟給她。

  「喝了這壺酒,我們倆的宿怨就此一併了結。」

  令狐問君握著酒壺,問他,「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他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她,沒有回答。

  「不會是毒藥,」她篤定地說。若他要她死,一刀下去就可以砍斷她的脖子,甚至不用和她說這麼半天的話。她悄悄撫看自己的小腹,那答案就在這裡,呼之欲出。「這裡面是墮胎藥?」

  她張大眼睛看著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隱隱泛起的波瀾讓黑羽定海不敢直視了。

  「將軍不要我死,卻要我的孩子死?」令狐問君一字一頓地說。「將軍可以問問老夫人,若是將軍死了,老夫人還能活嗎?她終此一生的榮耀和幸福,都與將軍有關,她寧可自己死也不會願意將軍受到一點傷害!現在將軍要我放棄自己的孩子,便如同黑羽王要拿刀殺將軍一樣,老夫人會如何保護將軍,我就會如何保護這個孩子。」

  她將酒壺重重摔在地上,那酒壺咕嚕嚕地從台階上滾下,跌落在積雪之上,壺蓋摔開,酒液從中泊淚而出,浸透了雪白的地面。

  她纖細的肩膀看起來屏弱得什麼都承擔不了,可是此刻的她,卻彷彿能扛起整個世界,這份勇氣和力量,讓人不得不為之動容,但是,黑羽定海恨她的這份堅強勇敢,恨她的不顧一切。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要你死了。」黑羽定海幾乎將牙根跤碎,將那刀柄又握得更緊了一絲,「你去選一把兵器。」

  「為何?」她好笑地看著他。「將軍既然要我死,難道還要我和將軍先比武之後再死嗎?將軍明明知道,我這武功有五成是你教的,在你手下我根本走不出十招,既然反正是要死,還那麼麻煩做什麼。」

  「我不殺手無寸鐵的女人。」黑羽定海執拗地收回刀,驕傲地抬起頭,「刀也好,劍也罷,你任選一樣,只要你能在我手下拚過十招,我就放了你這條命。」

  令狐問君沒有動,她苦笑道。「將軍來殺我,只怕是奉了誰的命令,否則以你現在的身份不應做這種事,挑起兩國爭端。而普天之下知道我有孕的人本不應超過三個,現在被將軍知道了,顯然是有人將此事告訴了你,唯一能告訴你這件事的人只有一個聖懷玥。」

  「將軍,一直以來你不肯告訴我聖朝內是誰與黑羽勾結,我也一直誤以為那人是前太子聖懷璟,現在真相大白了,可將軍已經被黑羽逐出國,為何還要蹬這淌渾水呢?」

  黑羽定海淡淡回答,「你有你的別無選擇,我亦有我的。你早說過我們各為其主,現在就不必再和我徒費唇舌了。有我在,會讓你死得更無痛苦一些,否則你若落到別人手中,便不會死得如此體面了。」

  「原來這種死法可以稱作體面。」令狐問君再度苦笑。「也好,死在將軍手裡是我心甘情願的。」

  兩人身後廂房的窗戶忽然被人推開,那陰魂不散的聲音幽幽地噙著冷笑,「誰准許你把命許給別人了?」

  令狐問君驀然回首,只見窗內竟站看聖懷璧,他似是剛剛睡醒,長髮垂肩,一隻手臂卻放在窗框上。遙遙望去,他的面目不甚清晰,然而嘴角的笑意似是可以借看月光看得分明。

  她詫異地問。「你怎麼睡在那裡?」

  「我想了想,二哥知道你的事情之後,不可能全無反應,你這裡這麼不安全,我怎麼能安心回宮,所以就返回來了。又怕驚擾了你,便睡在這書房裡,好在書房中被褥齊全,還不至於把我凍死。」他說得從容,彷彿此時黑羽定海的殺氣騰騰全然沒有放在他眼裡。

  黑羽定海驟然看到他時也吃了一驚。他子時來到這裡,因為一直拿不定主意下手,所以足足站了一個時辰。

  令狐問君的半夜醒來只是巧合,若她沒有主動見他,也許他站了一夜都不知該不該行動,但他沒有想到聖懷璧竟然就在隔壁廂房睡著,倘若他知道了,也許他的決心可以下得更快一些。

  聖懷璧站在那邊,依舊笑得張揚,「將軍一定很後悔沒有先到書房來,若是將軍剛才知道我在這裡睡著,大概就會先動手殺我吧?」

  黑羽定海冷哼一聲,「大局當前,我會留你一條命的。但你我之間的恩怨總有了斷之日,太子殿下請耐心等待,我黑羽定海是有仇必報的人。」

  「喲,這話莫非是在恐嚇我嗎?」聖懷璧嘻嘻笑道。「以將軍現在的身份這樣恐嚇我,不怕我一狀告到公主殿下那裡?」

  他鄙夷地說。「你以為這些話出了這個門我會承認?」

  「這些話將軍當然可以不認,但是將軍現在站在丞相府中,以利刃威脅聖朝丞相可是不爭的事實。將軍想殺我妻兒,這可是轟動四海的大事,傳揚出去,金城與聖朝就要決裂了,將軍難道不在意?」

  未等他回答,聖懷璧的黑眸一瞇,聲音倏地冷凝,「或者,將軍根本就是樂見此事發生。因為將軍殺人之後即可隱遁,而此事的黑鍋卻要金城來背,金城與聖朝決裂,三國結盟便成泡影,黑羽暫無大患,可以騰出手來個個擊破,所以將軍投奔金城是假,為黑羽做內應奸細是真,黑羽定海大將軍,不知我猜的可對?」

  一瞬間,黑羽定海的身上殺氣大盛,眉心微凝即展,難得一見的笑容也浮現在他眼底,但不是諷刺,更多的似是敬佩。

  「聖懷璧,我平生不服什麼人,但是你這個小孩兒卻讓我不得不服。論年紀,你小我十幾歲,但是你的心機之深,卻勝過垂暮老人。我本來就已認定你是我畢生勁敵,但是聽了你剛才這番話之後,我更覺得不能再讓你活過明天!」

  聖懷璧哈哈笑道。「多謝將軍這樣看得起我,但將軍大概忘了你前前後後敗給我多少次了,今天你想帶我的首級走,別忘了眼下我們是兩個人,以一敵一將軍穩操勝算,但以一敵二你未必能贏。而且,將軍大概不知道我手中握著什麼……」

  黑羽定海瞇起眼看向他一直古怪地擺在窗框上的手臂,那手探在外面,似是握著一物,因為距離稍遠並不能看清。

  知道他看不見,聖懷璧索性慢條斯理地講給他聽,「我手中握著的是聖朝第一暗器『天羅地網針』,這針用機關發射,一次可發二十針,上下左右皆在飛針的攻擊範圍之內。」

  他冷笑道。「沒聽說過世上有這麼厲害的暗器,只怕是你杜撰的。況且你這針若有這麼厲害,令狐問君也在它的攻擊範圍之內,現在她站在你我之間,你該知道這二十針發出去,最先被射中的人是她。」

  「所以,敵不動,我不動,這是我做人的原則,戰場上亦是如此。」

  黑羽定海收回目光看著一直一語不發的令狐問君,「嫁給這樣一個人,你如何能放心?他處處算計,樣樣用盡心機。」

  她一笑地回答,「他處處算計,算的是聖朝江山,樣樣用盡心機,是為了護我周全。我為何不能嫁他?」

  他默然片刻後,漫聲道。「看來今日你我三人是要同歸於盡了。」他重新握緊了刀把,緩緩抬手抽刀。

  聖懷璧在那邊急聲說。「且慢!你難道就真的不顧還在黑羽的家人生死了嗎?你鋌而走險,背負叛國罵名去金城,說到底無非就是為了你的家人安全。如今你若是死在聖朝,消息傳回黑羽,她們也依然難逃一死,既然如此,你這番犧牲又有何意義?」

  黑羽定海看著令狐問君,「這問題的答案你該知道。」

  她一震,幽幽歎道。「一日生為黑羽人,終生便為黑羽人。」

  「所以,就算是我們全家殉國,又有何懼?」

  咧著嘴角,聖懷璧另一隻空餘的手拍了拍窗框,「好啊,這世上真有你這等忠君愛國的蠢人,難怪你看上我們家問君,在死心眼兒這件事上,你們倆是驚人的相似,簡直是同道中人。就在咱們三個人要一起共赴黃泉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一件事斯朗是怎麼死的?」

  黑羽定海鄙夷地冷笑,「他身為聖朝的細作,難道不該殺?」

  「你們是怎麼知道他是細作的?」

  他瞥了他一眼,「你花錢仿造我的那柄刀,不就是他替你去取的嗎?你自以為用假刀作案陷害我天衣無縫,可是當我被關入天牢之後,你可知這對黑羽都城來說是多大的震動?那鑄刀之人回頭一想就知其中大有問題,哪裡敢隱匿不報。」

  聖懷璧微微點頭,「我想這最大的漏洞也就是那刀鋪了,可那鋪主真是膽大,就不怕禍連自己家人?」

  黑羽定海扯動嘴角,「因為他與我家是二十年的老交情了,他就算是自己死也不會坑害我。」

  「好吧,那黑羽王又怎麼會把你放出來,甘願讓你這麼一個大將軍去做奸細的?」聖懷璧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哈欠。

  倔傲地閉著嘴,黑羽定海似是不準備答這個問題了。

  他歪著頭,「你不肯說,那我就猜猜看。想來應該是黑羽王在盛怒之下將你關入了大牢,但事後細細一想就知道事有蹊蹺,以你素來對黑羽的忠心,絕不會為了一個女人甘做叛國之人,但是他大動干戈地將你下獄,這帝王的面子可是傷不起的。所以,他應該是秘密將你放出,和你口頭約定,只有你為黑羽除掉心腹大患,才能免除你私藏敵國丞相、放跑重犯之罪,我猜的可對?」

  黑羽定海眼中的讚賞之色更深,他望著令狐問君,「他這個人多智近乎妖,只是這樣一來,我就更不能留他了。」

  「將軍若今日殺了我,兩國就非開戰不可了,又有成千上萬的將士要死在海上。」令狐問君說到這裡,又不禁自嘲地笑了,「這些話似乎我以前就和將軍說過,女人總是要囉唆些。」

  「你記得就好,因為我不想重複說過的話。」

  「那將軍的刀為什麼還沒落下?將軍難道不知道,你要殺我的機會,轉瞬即逝。」她伸開雙臂,猶如一隻即將乘風而去的白蝶。

  「將軍殺了我一人,若可解天下之危難,我甘願獻出自己的性命。」

  黑羽定海的太陽穴突突跳看。心跳跟看加快,他握著刀的手微微顫抖,但他緊緊咬著牙,低聲說。「子晨,不要怪我,你死後,我會給你陪葬!」

  這一句「子晨」喚回了兩人曾相濡以沫的那段記憶,而他最後的話卻斬斷了所有的猶疑不定,令狐問君只覺那雪亮的刀光一閃,自己的眼前就像是劃過一道閃電般被撕開了視線。

  她以為那刀必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是倏然間黑羽定海卻翻身躍出數丈開外,那刀自然也被生生收了回去。

  她訝異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知何時,聖懷璧已自窗內縱身而出,現在換他站在黑羽定海和自己的中間,他手中依然握著一件東西,因為現在站得近了,她才得以看清那不過是一個黑漆漆的圓筒,手掌大小,卻透著一股讓人心寒的殺氣。

  聖懷璧的那隻手依然平伸,嘴角含著一絲冷笑,「我當你有多不怕死,關鍵時刻還不是逃了。」

  黑羽定海卻是一臉的驚愕和憤怒,斥責道。「你竟然真的敢射這針筒?你就不怕傷了她嗎?」

  他似笑非笑道。「傷了她,有我給她賠命,可是你沒這個資格。你自詔忠君愛國,如今又要冒充情聖了?你用刀撥落這些飛針不就是暴露了你自己的心?黑羽定海,你可以是海上的悍將,但你不適合做殺手刺客。」

  「你比得了那為救七國而圖窮匕見的荊柯嗎?你比得了那為報智伯大恩,不惜毀容殘身,隱姓埋名的豫讓嗎?就算你把自己當作重諾輕死的專諸,你那個黑羽王也不是吳國的公子光!你家老母又是不是要效仿專諸之母,懸樑自盡於後堂之上以成全你的大義之名,好讓千秋後世傳誦?」

  「夠了!」黑羽定海氣得臉色鐵青,刀光如電,刀花飛舞,裹挾看地上的雪花沖看聖懷璧撲面而來

  他手無寸鐵,那小小的暗器針筒並不能連續發射數次,一次射光之後就再無後續之力,他舉在那裡本來是為了嚇唬敵人,但見黑羽定海不要命似的向自己發起進攻,他只得將針筒丟棄在地上,但僅憑身法輕靈與黑羽定海周旋顯然是不夠的,他一邊閃躲,一邊四下尋找看逆轉的時機。

  倏然間一團白影衝入戰圈,疾風驟雨般的劍光糾纏進刀光之內,這不要命的打法讓黑羽定海也不得不提起精神應付,錯身之間,令狐問君急急地說。「你還不快走?他在外面必然埋伏了人馬!」

  黑羽定海怔仲了一瞬,看著她那雙清澈坦誠的眼,刀勢一換,借看橫抹之招逼退她到兩步之外,他隨即旋身躍起,竟直接縱身掠出兩丈高的圍牆。

  令狐問君還沒有穩住身形,就被聖懷璧從身後一把抱住,「若為他動了胎氣,我就和你拚命。」

  他狠狠的低吼卻讓她稍稍鬆了口氣,「他今天應該不是真的要殺我,否則早就動手了。」

  聖懷璧冷笑道。「那又如何,他到底還是動手了,這是事實。」

  她斜睨看他,「若說到動手,似乎是你先動的手。你那個什麼天羅地網針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我怎麼從未聽你說起過,而且剛剛你發針射我來看?」

  他嘻嘻一笑,「這不過是我兒時研究出來用於捉蝴蝶蜻蜒的。其實這針細如牛毛,發射出去時會有很明顯的破空之聲,但殺敵威力極低,就算他不幫你擋住飛針,飛針射到你身上也不會有什麼事的。」

  令狐問君瞪著他,「就你鬼主意多!今晚要留宿在我這裡也不事先說一聲,突然之間就冒出來嚇人。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你?他在我這裡,我有一半的信心他不會殺我,但是你突然出現,我只怕他會不顧一切的除你而後快!」

  「我這不是沒事了!」聖懷璧接過她手中的長劍。剛剛他和黑羽定海纏鬥時,瞥到她跑回屋裡去拿兵器。其實他自己腰上素來有一柄護身軟劍,只是今晚因為困了,就脫了衣服,卸了裝備,看來以後這兵器是要晝夜不離身了。

  看著手中的劍,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忽然揮起長劍在自己的手臂上快速地劃了一劍剎那間鮮血橫溢,滴落在雪地之上,血花漾開,美艷絕倫。

  令狐問君驚叫一聲,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完全惜了,她一邊將他拉進屋中找藥箱幫他包紮,一邊痛罵他,「你這是幹什麼?明明他都已經走了,你為何要自殘身體?難道你瘋了?」

  聖懷璧笑看任她邊罵邊為自己包紮,手臂上的傷口和嘴角的笑意是那樣的不和諧,他輕聲說。「黑羽定海今晚這番大動千戈的表現,我不能讓他徒勞無功地回去覆命。這傷口,我會記在他的帳上。」

  令狐問君的手一顫,看著他那詭橘的笑,便知道他又要開始算計人了。

  她垂著眼輕歎道。「你無論要做什麼事,一定要記住把握分寸。現在四國關係正敏感,聖皇和金城倩都是不能隨便驚擾的,你這一招苦肉計,若不能掀起軒然大波就算失敗,但若掀起軒然大波……這後果,你收拾得了嗎?」

  聖懷璧托起她的臉,沒有響應她的問題,只是笑吟吟地柔聲問。「問君,我今日又救了你一命,你總該給我點獎賞吧?」語畢,一個帶著今晚的驚心動魄和雪夜寒冷的吻已印在她微顫的朱唇上。

  他拚盡全力保護她,這是他應得的獎賞,而且他想要的還更多。他已經在那間冰涼淒冷的書房裡蜷縮了大半夜了,他極度渴望她溫暖的身子和溫暖的床……

  「問君,後半夜我為你守夜。」他用受傷的手臂抱住她,全然忘記剛剛還經歷過那驚險一幕,纏綿的熱吻在下一刻席捲了他們。

  他的摯愛此刻還在他懷中,他要用一切方法來證明彼此相屬,證明兩人之間不會有任何縫隙容納第三人。

  令狐問君高懸的心被他的狂熱燒灼得像是綻開了一朵盛大的煙花,滑入他的手臂圈中,她小心地不讓自己碰到他的傷口,但是他激烈的動作卻似是根本不懂得顧及自己的傷勢。

  若剛剛黑羽定海的刀真的砍到了兩人的脖子上,那此時此刻他們擁抱著的該是誰的冰冷屍體?想到這裡,她渾身打顫,心驚膽寒。

  聖懷璧似是感覺到了她的驚俱,在她的歎息出口之際,一串火燙的熱吻重新覆住了她的紅唇。

  十幾年的隻身漂泊,也曾茫然無措,但如今她的身邊有他,她漸漸習慣了信任與依賴他,也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只要他快樂。因為她所做的,遠遠比不上他為她做的。

  心中有愧,所以更加深愛……

  「懷璧。」

  「……我更愛你。」

  孩子氣的對話,在彼此的笑容與深情的眼波當中流過。

  兩人深深相融,性命相系。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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