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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夏晴風 -【出軌王子(五克拉眼淚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7 00:04:06     標題: 夏晴風 -【出軌王子(五克拉眼淚之二)】《全文完》

夏晴風 - 出軌王子(五克拉眼淚之二)

身為南興實業千金,姜舒涵理解上流階層人的心眼與盤算,
清楚即將家道中落的她與雲端上的他是不可能的,
所以即便對有幾面之緣的梁喆繹同樣動了心,
她也只能醜化自己扮演起拜金女狠狠踐踏對方的真心,
呵,結果真如她所願傷得他恨不得從沒認識過她,
她卻一絲成功的喜悅也沒有,只有滿心的苦澀與愧疚……

多年後,她壯著膽子去他的建築事務所應徵老闆助理,
她想,在「閱人無數」後,這位花花公子應該早就忘了她,
果然是這樣對吧,否則身為面試官的他怎麼可能錄取她?
又怎麼可能在知道她的窘境後,
替她加薪、幫她請看護照顧年邁生病的奶奶?
為了報答他,她更加努力將他的公私事打點圓滿,
結果他卻告訴她,希望她跟他交往,就算只是為錢也無妨,
因為她是他好不容易第二個喜歡上的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7 00:04:33

楔子

  「童話屋餐坊」位在幽靜的巷子內,小小的招牌並不起眼,每天客人不多。老闆是位年約二十五、六的漂亮女人,精通命理,偶爾有閒情逸致,會免費幫店裏的客人卜卦、論命。

  這天深夜,已接近「童話屋」打烊的時間,只剩一桌客人,而這桌客人半個小時前才進來消費。

  三名個性迥異的年輕女子,在臺北熱鬧的夜市擺地攤,三人時常在收攤後相約吃頓飯。

  她們總在「童話屋」打烊前一個半小時進來,每回都是安靜吃完簡餐才開始聊天,然後聊上一個小時便各自回家。

  她們如往常習慣,吃完簡餐,聊了起來——

  「小紅帽,你今天被開單了齁?」留著一頭波浪長捲髮女子,綽號美人魚,一手撐著下顎,另一手搭上身旁剪了個娃娃頭短髮女子的肩,語氣憐憫。

  「唉……」長長的歎息,襯上無奈的表情,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今天賺的還不夠貼那張紅單呢。」

  「你就答應交往看看啊,有了員警男友誰敢找你麻煩?」拿著吸管攪拌飲料的直長髮女子,綽號灰姑娘,音調軟軟地勸著。

  「我才不要,學廣告情節追女生的男人,多沒創意。」娃娃頭做了個嫌棄的鬼臉。

  「他真的開你單喔?」美人魚問。

  「哪有假的?看吧。」小紅帽掏出紅單,拍在桌子上,一臉氣憤。

  「嘖嘖,好狠心唷。」美人魚揚起紅單,仔細瞧了半天,「不過也算手下留情了,才六百。」不然隨便一張單一般都是兩倍價。

  「才六百你知道我今天賺多少嗎?只有三百耶。」娃娃頭、娃娃臉的小紅帽高聲道。

  就在灰姑娘打算開口時,漂亮的年輕女老闆端來一碗米,砰的一聲往桌面放,拉來椅子坐下,率性地說:「幫你們算算命,小紅帽先!抓三次米,快。」老闆表情冷冷淡淡的,指著娃娃頭女子。

  時常聽她們喊彼此的綽號,她想不記住她們很難。

  偶爾她會想,也許是這三人的綽號都很童話,才時常光顧她這間「童話屋」。

  「喔。」小紅帽乖乖用食指跟拇指抓了三撮米,放在桌上。

  老闆那張冷漠漂亮的臉,一撮撮默算著米粒,末了搖搖頭,只說了一個字:

  「慘。」

  「蛤……」小紅帽錯愕哀歎。

  「美人魚,換你抓三次。」老闆將米放回碗裏,指著波浪長捲髮女子說。

  「喔。」老闆說話很冷,但有種讓人不得不服從的威嚴,她馬上乖乖照做。

  老闆又默默算了算三撮米,這回,頭搖得更用力了,「更慘。」

  「蛤!」

  「最後換你,三次,快。」老闆盯著直長髮的女子道。

  灰姑娘被前兩位同伴的結果搞得心慌慌,乖乖抓米,心想,天啊,她會不會是最慘的那個……

  沒多久,老闆竟拍了桌,大聲說:「慘、慘、慘!沒見過這麼慘的。你們三個啊,果然是物以類聚慘到一個不行。唉……今天的晚餐我請吧,很久沒算過這麼淒慘的,竟然跟我有得比!」漂亮但表情淡漠的女老闆搖頭歎氣,端起米碗,走人了。

  「什麼跟什麼嘛!隨便說說就要我們信……」美人魚抱怨。

  這話讓走掉的老闆回過頭,坐回剛剛的位子瞪人。

  「把右手伸出來,美人魚!」老闆指著她說。

  美人魚不甘不願地伸出手。

  「你啊,就像美人魚,註定得不到王子的心,你就算變成了泡沫,也不會是快樂的泡沫,除非你明白王子不是你的菜,否則你會因為得不到的愛情,吃很多苦頭。你說,這樣慘不慘?」老闆冷冷地說。

  「換你,小紅帽,右手。」

  小紅帽伸出手,一樣很不甘願。

  「至於你呀,唉唉唉……」美麗女老闆連三歎,語重心長,「雖然你確實是來報生病奶奶的恩,但為了奶奶賣掉愛情真是沒智慧,把吃苦當作吃補,誰也救不了你,除非你長智慧,不然你就只能一直吃苦、吃苦,夠慘了!」

  老闆涼涼說完,鬆開手,面向留著一頭直順黑長髮的女子說:「灰姑娘,剩你了,右手來!」

  灰姑娘很猶豫,最後還是敵不過老闆那雙晶亮美眸的逼視,伸出了手。

  「你呢,有一個繼母、兩個繼姐,果真像灰姑娘。不過,你的眼睛長到哪里去了?居然挑個沒心沒肺的傢伙愛?錯把撒旦看成王子,笨得要死。那個男人只有外表像天神,心腸跟魔鬼沒兩樣。我勸你趕快把眼睛找出來,不要亂愛一通,不然可有苦頭吃了,慘到不行!」

  年輕老闆鬆開手,漠然的臉上透著幾許同情,看著綽號灰姑娘的言禹楓、小紅帽姜舒涵、美人魚藍泳海三人搖頭歎氣,站起身……

  「老闆……」灰姑娘弱弱地抗議。

  「老闆——」小紅帽聲音強壯些。

  「老闆!」美人魚的抗議最有精神。

  「你到底在算什麼命啊?」三人異口同聲喊。

  老闆那雙冰冷的美麗眸子望著她們三人,淡淡地道:「你們知不知道什麼是女人的命運?」

  三人行動一致地搖搖頭。

  「看吧,說你們笨還不承認?愛情啊!女人的命運就是愛情,好愛情,讓女人一生幸福;壞愛情,讓女人一生坎坷。而你們三個人的愛情運壞透了,跟我有得比。所以簡單的說,你們命不好,懂了沒?我算的命,很准。」

  三人坐在椅子上,簡直傻眼,完全找不到話可說。把她們的命算得這麼模棱兩可,居然還可以厚顏無恥說「很准」?

  要真有那麼簡單,人人都可以當算命師了!

  美麗女老闆走往吧台,想了想,回頭對她們說:「既然我跟你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這樣吧,我願意無償提供你們三人各一次的幫助,有需要記得來找我,特別是當你們覺得走投無路時。我要打烊了,今天我請客,你們趕快回去睡覺吧,掰。」

  三個人在老闆的半驅趕下離開「童話屋」,雖然說吃了一頓免錢飯,但心情實在不美妙。

  這世上應該沒有人被唱衰,心情還美妙得起來吧?

  特別是這三個年輕女子心頭最大的願望,正是像童話故事裏的公主,能夠找到相愛的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所以她們被唱衰的,竟是自己最期待的愛情,心情簡直……糟得不象話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7 00:04:51

第一章

  她已經很久沒有作夢了。

  但今晚不知怎麼的,她夢見了過去。

  夢裏,她還住在美輪美奐的大宅裏,一樓的挑高客廳、外頭花園、游泳池畔,四處充斥著人聲笑語。

  草坪上搭了個舞臺,整夜管弦樂音未曾間斷。所有來參加派對的人,全都打扮正式且新潮,幾乎是人手一杯香檳、雞尾酒。

  清一色制服打扮的侍者正端著託盤在三三兩兩的人群裏穿梭……

  她可以聞到龍蝦起司派的香氣,富麗堂皇的家裏燈光通明,亮如白晝,這是母親五十歲生日宴會。跟他們家往來的,儘是些財經新聞中報導的企業名流、影劇新聞頭條常出現的名模、大明星。

  母親生日這天,剛好是大學學測放榜,她考上第一志願A大財金系。

  然而她卻在房間發了許久的呆,淚如雨下,她為父母愁煩,無法理解在他們家可怕的財務窘境之下,為何還要辦這場奢華宴會

  這宴會,將是姜家的最後一場繁華……

  她勉強打起精神,用妝遮掩紅腫的雙眼下樓。

  螺旋樓梯的扶手是產自泰國的頂級黑檀木所打造,她萬分珍惜地撫觸溫潤光滑的木質扶手。

  她順階而下,一個身穿白色襯衫,打黑色領結的年輕男人拾階而上。他們在樓階相逢,男人站在矮她一階的梯面,卻還是比她要高一些。

  他面色潮紅,神色帶點緊張,但聲音卻是萬分鎮定,「姜舒涵……」

  她曉得他要說什麼,也曉得他潮紅的面皮底下,八成心跳如擂鼓。

  他是長洋集團第三代的接班人,她知道他,知道他……喜歡她。

  但她不能接受,她完全沒有資格接受他,因為姜家眼前的富裕輝煌將如黑夜裏燃盡的燦爛煙花,消逝無蹤。

  她不想徒增困擾……

  她不想讓自己成為撲火飛蛾,義無反顧的弄得渾身是傷,她沒有為愛義無反顧的本錢。

  雖然,她也好喜歡、好喜歡他……

  她在紙醉金迷的環境下成長,她理解這一階層的人,理解有錢人的盤算與心眼,她和他是不可能的。

  「你是外場服務生吧?」她語氣清冷。白襯衫、黑領結,今晚侍者都是這種打扮,不過再仔細瞧,可以看出來他的襯衫領結質料極佳,都是名牌。

  「我……」他蹙眉,似乎很訝異她不認識他、不記得他。

  「幫我拿杯葡萄汁。」她命令。

  「我不是服務生,我想……」

  「不是服務生?那就別擋我的路。」她下了一個樓階,想越過他。

  「姜舒涵,跟我交往好不好?」他輕拉住她的手腕。

  「跟你交往?你算是哪根蔥啊?你配得上我嗎?沒穿亞曼尼、開法拉利的男人,沒資格說要跟我交往。」她表情嫌惡地撥開他,「看你這副窮酸樣!」

  他鬆開手,面色難堪,站在階梯上,看著她一階一階地踏下……

  長長的夢,在這剎那斷了。

  姜舒涵驚坐而起,發現自己不斷低喃,重複著夢境裏沒說出口的話,「對不起、對不起……」

  涔涔冷汗濡濕了她的臉頰與短袖T恤。

  她用手抹臉,默算著,她已經有四年不曾夢見過去了。

  那場宴會結束一個星期後,她父母燒炭自殺。

  曾上過全台富豪排行榜的姜家,在轉眼間衰敗凋零,二十幾個傭人司機一夕離開大宅,所有屬於姜家的動產、不動產,全數被查封。

  她和奶奶只帶兩箱衣服,搬出住了一輩子的華屋。

  變故來得太快,她年輕挺得過去,奶奶年紀大了,禁受不住這種打擊,何況還得面臨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涼,得知兒子兒媳雙雙身亡的下一刻,奶奶中風入院。

  她照父母寫給她的遺書,辦理了拋棄繼承,拿著母親最後留下的一小袋珠寶變賣換現。

  她向學校申請休學一年,只能用最簡單便宜的儀式,送父母最後一程。

  回憶是沉重大石,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被她關鎖許久的眼淚,因為一場夢逃出理智的牢籠,奔湧如泉。

  她記得,一直記得他臉上的表情,失望與錯愕交織……

  他們沒有緣份,在他心裏,她成了個拜金現實的千金大小姐。

  對她來說,那是最好的結果了。

  姜舒涵掀開被子,小小的玻璃窗外,天色灰白。

  她打開窗,風徐徐吹了進來,她終於制伏眼淚,街燈暗去,天光更亮,今天是她最後一天到夜市擺攤。

  星期一開始,她就要正式到公司行號上班了。

  擺脫收入不穩定的自由業生活,她終於有安穩的收入,能讓奶奶過更安定的生活,她很感謝新老闆肯錄用她這個沒有工作經驗的社會新鮮人。

  她的新老闆啊……他……就是她作夢的原因吧。

  姜舒涵唇邊漾開一朵苦澀笑花。他能把她忘記,真的是再好不過了,她不希望有人記得她曾是風光一時的姜家千金,特別是他……

  「呼!幸好都賣完了。」姜舒涵對著隔壁攤的好友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

  午夜十二點,逛街人潮退散些,但因明天是週末假期,仍有不少人逛夜市。

  「最後一天擺攤,心情如何?」號稱美人魚的藍泳海笑看著她,一邊收拾沒賣完的衣服。

  今天她們童話三人組說好了,要一起歡送小紅帽脫離夜市生活,早就不擺攤的灰姑娘言禹楓,還特地趕回臺北來。

  藍泳海收妥攤位,姜舒涵也將陪伴她多年的生財工具都收妥,打算明天送到跳蚤二手店變賣。

  「心情有點複雜,也有點捨不得……」姜舒涵歎了口氣。

  她是在這裏認識睡美人和灰姑娘這兩個好姐妹,這幾年三人擁有共同的回憶與革命情感,一想到接下來就又剩下自己一個人,總難免有些忐忑。

  言禹楓像是算準時間,在兩人收完攤子後,挺著圓肚緩步走過來。

  「你們都收好了呀,我來得真是時候。」

  「孕婦晚睡不太好吧?」藍泳海盯著那顆圓滾滾的肚子瞧。

  「又不是天天這樣,我對我兒子可好了,每天吃得飽飽,睡得好好,他會原諒我一天不乖啦。」言禹楓甜笑著,臉上散發著母性光輝。

  對面攤賣魷魚羹的梁媽媽,瞧見許久不見的言禹楓正要叫人,卻發現她挺著大肚子,驚愕到說不出話。

  「我們趕快走,梁媽媽發現你的肚子,眼珠瞪得都快掉出來了!」姜舒涵趕緊拉了言禹楓往夜市外走,手上拎著大包小包的生財工具。

  「其實沒關係啦,我不介意被人發現我是未婚媽媽。」

  瞧著好友坦然的神情,姜舒涵有些心疼,刻意擺出輕鬆表情說:「可是,我介意把時間浪費在三姑六婆身上耶。」

  藍泳海跟上她們,附和道:「沒錯,我們還是趕快到‘童話屋’,聊我們的知心話比較重要。」

  「謝謝你們。」言禹楓明白她們的體貼。

  「那個沒良心的爛男人,別把愛浪費在他身上了!況且,女人不一定要男人才能活。」藍泳海牽上她的另一隻手,慷慨陳詞。

  「從我離開臺北那天起,我就收拾好心情了,你們放心,我現在過得很好。」

  言禹楓向兩位好友保證,她們的擔心她都知道。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肚子裏的孩子著想。」姜舒涵多少還是擔心,雖然她曉得好友其實只有外在像灰姑娘般柔弱,骨子裏可是很強悍的。

  只是,大腹便便的,又一個人離鄉背井住到外地去,再堅強的女人也會變得軟弱吧?

  「放心,我現在把全部的愛通通給我兒子了。」言禹楓心滿意足地說,若有所思片刻後又說:「那個‘童話屋’的老闆好像算得挺准的……你們兩個可別像我……」

  「如果真註定要發生,擋也擋不掉,乾脆別煩惱,走一步算一步。」藍泳海倒是看得開。

  「對啊,你不用擔心我們,就算老闆算准了我們的命,遇見的男人不好也沒關係,反正把壞戀情當磨練,挺過去就好,怕什麼?」姜舒涵淺淺地笑。

  走過人生低谷,失去父母、家道中落,她只剩奶奶這個唯一的親人,兩人相依為命過了好幾個年頭,經歷過那些困厄痛苦後,她覺得再沒有什麼可以擊倒她了。

  「不過是戀愛、失戀而已。」藍泳海也笑笑的回應。

  「對嘛!只是戀愛、失戀而已。」姜舒涵再同意不過。

  「嗯。戀愛、失戀而已。」言禹楓溫婉地笑。那種椎心的痛彷佛已經是上個世紀發生的事,遙遠又模糊,也許是因為她肚子裏有個小生命吧。

  三個人手挽手,鑽入小巷,踏進她們時常光臨的「童話屋」。

  因為快打烊了,店裏沒有其他客人,美麗的女老闆王湘菱看見她們,綻放笑顏,熄了外面的招牌燈,招呼她們,「想吃什麼?今天我請客啊。」她走過來替言禹楓拉開椅子,讓她坐下,「苗栗已經住習慣了吧?」

  自從灰姑娘跟那個沒心沒肺的冷血魔王分手後,她便將位於苗栗的房子便宜租給她,讓她和寶寶有個地方棲身,順便想想之後要怎麼做。

  算算時間,灰姑娘已經在苗栗住一個多月,應該習慣那邊的生活了吧?

  「苗栗是個好地方,如果可以,我不想回臺北,想一輩子住在那裏。」言禹楓甜甜的回答著。

  「你想住多久都沒關係……」王湘菱話說到一半,玻璃門忽然被推開,兩個高大的男人走進來。

  「對不起,我們……」打烊了。她邊說邊抬頭,看見其中一人後,下面的話硬是梗在喉嚨。「你……」她臉色瞬白。

  其中穿著黑衣黑褲的男人,眼睛眨也不眨,盯著她瞧了好半晌,尋了靠門角落的位置,跟同伴一起坐下。

  另一個男人西裝筆挺,鐵灰色的亞曼尼西裝外套裏搭了件沉穩的深藍襯衫,臉上戴了副無框眼鏡,氣質斯文俊逸。玻璃鏡片後,那雙眼炯炯有神地在四個女人身上轉了轉,最後落在姜舒涵的臉上,唇邊閃過一抹似有若無的嘲諷笑意。

  至於穿著黑衣黑褲的男人,表情冷酷許多,打從踏進店裏,他的目光就膠著在王湘菱身上,瞬都不瞬的。

  突然闖進店裏的兩個男人,不發一言,卻成功弄僵了原本要開始熱鬧的氣氛。

  王湘菱僵住了。

  小紅帽姜舒涵也僵住了,她感覺進退兩難。

  掙扎半晌,姜舒涵決定要大方點,先過去打聲招呼。雖然她還沒正式上班,而且很有可能她的「新老闆」,尚未將她這名新員工的面孔輸入記憶庫存檔。

  「梁先生,您好。」她對穿西裝的斯文男人說。

  「你認識我?」梁喆繹揚眉,唇邊那抹嘲諷轉深一些。

  「呃……」果然還沒輸入大腦的記憶庫。「我是星期一才要到事務所上班的姜舒涵,你的新助理。」

  「姜舒涵?」他微微皺眉,像在深思似的。「喔,我想起來了。」

  然後,沒了。

  梁喆繹一句話也沒多說,把姜舒涵尷尬地晾在原地。

  她勉強扯了抹笑,走回另一張餐桌。

  王湘菱終於回過神,朝兩個男人不冷不熱地表示,「我們打烊了,下回請早。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再來了。」後面的話,她對著黑衣男說。

  「我明天再來。」黑衣男人終於開口,語氣冷涼,毫無情緒。

  「我明天不營業。」王湘菱也冷著聲音回應。

  黑衣男人沒再說話,起身走出「童話屋」,梁喆繹也跟著離開了。

  店裏的四個女人,這會都找了椅子坐下。

  王湘菱則不但坐上椅子,還整個人趴在桌面,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似的渾身癱軟如泥。

  好半晌過去,她才終於振作,亮著一雙眼問向姜舒涵,「你跟你的新老闆是不是以前就認識?有過恩怨?」

  「算是認識,但他已經不記得我了,我們……沒有什麼恩怨。」她輕輕回答。沒想到這麼巧,會在「童話屋」遇見他。

  「他不記得你?鬼才相信!你小心一點,別傻乎乎的,記住,我算過你的命,你啊,要嘛就死心塌地的愛人家,不要的話,一開始就別沾惹。」王湘菱語重心長,她相信小紅帽懂她在說什麼。

  「……我知道了。」

  「老闆,剛剛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言禹楓憂慮的看著幫她許多的王湘菱,曉得對方只是面冷,其實心腸很軟,而那男人看起來很冷酷……

  「不是冤家不聚頭,算我上輩子造孽太多。先說你們要吃什麼,吃飽了要聊再聊,反正,時間多得是。」她瞧了玻璃門一眼,心裏清楚那男人不可能輕易放棄,也許還在門外等著。

  要等就等,管他呢!

  點過餐,王湘菱陸續送上吃的、喝的,最後端了杯番茄汁坐下,幾個女人聊了起來,不過多半是王湘菱說,其他三人聽。

  也許是懷孕的人特別敏感,言禹楓聽著老闆的故事竟掉下眼淚來,不過另外兩人也沒好到哪兒去,眼眶都紅了……

  那真是一段悲慘戀情啊!

  「所以,我得到一個結論,愛男人沒關係,但要懂得節制……」王湘菱說到最後,天都快亮了!

  「可是,」姜舒涵咬咬唇,「你不是告訴我,要嘛就死心塌地的愛人家,現在又說愛要懂得節制……」

  王湘菱瞪她,這小紅帽果然天真得像個孩子,笨得可以吶!連「因人而異」都不懂。

  「我是說我要懂得節制,不是說你!你的毛病是你太壓抑自己、太理性,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這道理還要我教你嗎?」

  「喔……」原來是這樣。姜舒涵受教地點了點頭。

  「好啦,老掉牙的愛情八卦都聊完了,你們兩個回去睡吧。」王湘菱指了指姜舒涵和藍泳海吩咐,「至於你這位灰姑娘,先在這裏補眠,等你睡飽,我再送你到車站坐車回苗栗。」

  「童話屋」是老舊公寓的一樓,前半邊裝修成小店面,後頭有一廚、一房,王湘菱開這家餐坊才剛滿三年。

  交代完,王湘菱到後頭幫言禹楓鋪床,前頭三個好友又聊了會,聽了老闆的「慘愛情」,而好姐妹灰姑娘遇見愛情又不得不放棄愛情……

  三人眼睛都酸酸澀澀的,心頭流轉著當初王湘菱幫她們算出壞愛情後說的話——

  女人的命運就是愛情。好愛情,讓女人一生幸福;壞愛情,讓女人一生坎坷。

  她們終於理解,這道理是王湘菱用許多眼淚才換得的體悟。

  太深的愛,加上太沉的痛,讓她改頭換面又改名換姓,直到這天,她們才曉得「童話屋」美麗女老闆原本的名字是方安淇。

  唉……愛情啊。

  星期一早上九點,姜舒涵準時到「喆方建築事務所」報到。

  十點左右,她完成所有報到手續後,被人領到梁喆繹的辦公室。

  領她進辦公室的是繪圖部的組長,一個年約二十四、五歲的年輕男子,他一退伍就進入喆方工作,因為工作愉快沒想過要離開。

  不過老闆梁喆繹的助理倒是一換再換,換得連他這個繪圖部組長都覺得頭痛,畢竟助理的工作繁雜,時不時要幫老闆跟各部門打交道,動不動就換人,等於是要各部門重新教導新進助理,很麻煩啊。

  「喆方建築事務所」算是有規模的大型建築事務所,設計部、繪圖部、會計部、工程部、行政部……員工加起來超過百人。

  來上班之前,姜舒涵做過功課,對喆方的規模、組織架構、經營理念都有初步的瞭解。

  「姜小姐,希望這份工作你能做得長長久久。」繪圖部組長楊碩含蓄微笑。適應新助理其實是很累人的,這位姜小姐看起來理性冷靜,希望她能做得長久些。

  心思被拉回來,姜舒涵朝他點頭微笑,「我也希望能做得長久。」

  楊碩點頭,幫她敲了敲老闆的門,等傳來聲音,他替她開門,在姜舒涵走進辦公室之前,低語一句,「其實,只要把事情做好,老闆還滿好相處的,別被他的酷臉嚇到。」

  「我知道了,謝謝你。」她低頭道謝。

  踏進梁喆繹的辦公室,不知為何,竟覺得裏頭比外面冷上許多。

  她關上門,轉過身面對辦公桌,梁喆繹雙眼盯著二十幾寸大的液晶螢幕,手上的繪圖筆在感應板上快速挪動,他另一手指著沙發招待區,聲音毫無溫度的說:「先坐一下。」

  姜舒涵靜靜走到沙發區坐下,她默默覷著梁喆繹的側臉,他……改變好多。

  片刻,梁喆繹存好圖檔,起身走來。

  他的眼神比起以前多了幾分冷峻淩厲。印象中的他,唇邊總會揚著溫潤柔軟的淡笑,而現在,那抹笑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帶著嘲諷。

  「姜小姐,你知道在你之前,我Fire掉幾位助理嗎?」

  姜舒涵搖搖頭關於這點她並不清楚。不過,從她九點到人事處報到繳交資料、填寫表格的過程,舉凡知道她是老闆的新助理,都是一句「希望你可以做久一點」,然後外加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

  她想,梁喆繹換過的助理,恐怕很多吧!

  「事務所成立將近六年,你是我聘請的第五十位助理。」

  「五十?!」姜舒涵有些驚愕,沒想過是這麼驚人的數字。平均下來,他一年竟要換八、九個助理!

  「對,你是第五十個,我希望你能做好這個工作,做久一點。」

  姜舒涵愣了半晌。看來連開除過四十九個助理的老闆,都快受不了了。

  「請問,助理的工作很難嗎?」她記得應徵時,工作內容並不複雜。

  梁喆繹閒適地雙腿交叉,深深的看她,眼底閃過一抹淡淡的光。

  「我不覺得難。」他回答。

  「那為什麼……」

  「為什麼我老換助理嗎?有些助理愛管閒事、有些助理愛上我,有些助理則是不夠敬業老遲到早退……林林總總的原因一時間交代不清楚,我找你來,是想跟你談談我的‘規矩’,讓你再做考慮,省得浪費彼此的時間。」

  「梁先生願意說清楚規矩當然好,我能有個方向盡力把工作做好。」

  得到她識相的回答,梁喆繹點點頭,開門見山陳述他的需求,「首先,這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是個花心的男人,一個星期的約會物件少說五位元,所以,訂花、代寫卡片、訂餐廳、訂音樂會、電影票,這些瑣事都由助理做,如果你的道德感很強,跟我這種花心老闆做事恐怕會很痛苦……」

  「梁先生的私生活絕對與我無關,那些瑣事我會仔細做好。卡片和花,保證絕不會送錯物件。」姜舒涵打斷他的話,接著又乾脆俐落地說:「再者,辦公室戀情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不管是跟上司、同事,我會保持良好理性的工作關係,這樣工作才能做得長久。這是我出社會的第一份工作,我會珍惜。」

  梁喆繹微訝。他話都還沒說完呢,她便回答得切中要點又合宜。

  「很好。」放下交叉的修長雙腿,他滿意的站起身。

  「呃……」姜舒涵也跟著起身,面色有點尷尬。

  「希望你在這裏工作愉快。」他伸出手。

  基於禮貌,姜舒涵只得也伸出手,握上。

  「其他的規矩……」他們雙手交握,她小心探問。

  「就沖著你說,你會珍惜這份工作,並且不談辦公室戀情,其他規矩就不重要了。你去找楊碩,他會帶你熟悉你的工作,跟他打好關係,這份工作你應該很快就能上手。」

  姜舒涵離開辦公室後,梁喆繹在原處站了許久。

  他看著被帶上的辦公室門,感覺被她握過的掌心熱熱麻麻。

  女人,不都是一個德行?現實又拜金。

  這些年,他領教得還不夠多嗎

  梁喆繹冷嗤,意興闌珊地踱回辦公桌,忽然想起一事,他剛才本要向她探問方安淇的喜惡,見到她那雙像朝陽般燦亮的瞳眸後卻忘得徹底!

  多少年了?怎麼她對他還是有影響力

  梁喆繹,你清醒點!他在心裏暗罵自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7 00:05:05

第二章

  他們的緣份——

  那年夏天特別的熱。

  陽光像燒紅的炭火烤著大地,柏油路面遠遠看過去蒸騰的冒著熱氣,仿佛要融化成液體。

  新聞氣象播報,氣溫又飄高溫,全國用電量也跟著再創新高。

  但年輕人嘛,有得玩樂就不畏寒暑。

  A大建築系才子梁喆繹,被系上好友拖去參加跟「小綠綠」的聯誼活動。

  要不是前晚在宿舍,他因為心不在焉慘輸給好友一個牌局,他才不參加這種無聊的聯誼活動。梁喆繹在心底碎碎念。

  更別說這次的聯誼對象是還沒滿十八歲的高中女生!他真弄不懂那些同窗們的心態,不滿十八歲耶,跟那些小女生聯誼不覺得摧殘國家幼苗嗎?

  於是出發參加聯誼的這天早上,他忍不住問了同窗好友陸行洲的心態,「你幹麼辦這種聯誼?不覺得很無聊嗎?」

  說起這個陸行洲,在A大的名氣跟他算是有得比。

  陸行洲的父親是某大建設公司的創辦人,建設公司成功嶄露頭角後,經營觸角便開始延伸,產險、百貨公司,都經營得有聲有色。

  原是A大企管高材生的行洲讀了兩年,才降級轉到建築系。

  據行洲自己的說法,他們家是做營造建築的,不讀個建築系,將來繼承家業恐怕要被底下的專家牽著鼻子走,他才不幹!所以,決定轉到建築系來。

  他跟行洲正好相反,他們梁家是以散裝航運起家,趕上臺灣七零年代的好光景,鈔票大把大把進來,索性自個兒打造大船。

  造船公司賺上不少錢,於是家裏的事業跨入航空領域,經營起航空公司,規模從國內線擴大到現在各大國都飛。海運、空運,他們梁家都占掉大片天。

  可惜他只熱愛建築,沒興趣繼承家業,搞得父親一個頭兩個大。

  總之,他和行洲這個怪咖一見如故,後來便成了莫逆好友。

  家大業大,外表又不差,這樣的他們實在不缺異性緣,行洲何苦安排這種有殘害幼苗嫌疑的聯誼活動?

  陸行洲跨上自己心愛的超級重機,淡淡瞥了好友一眼,再看了眼他不曉得打哪弄來的古董野狼125,要笑不笑地說:「你應該知道,A大的女孩子有八成不是暗戀你,就是喜歡我,剩下的兩成,其中一成已經有男朋友,另一成則是相貌太愛國。阿德說,我們占著茅坑不拉屎,罪孽深重,逼他們不得不去摧殘幼苗……」

  他是系上公關,本來就有義務為大家謀福利,更何況他被點名是害大家找不到女友的禍首之一。

  「幹我什麼事?又不是我……」梁喆繹可不甘願了。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別人喜歡你,你又不能控制。整個A大哪個女同學不知道你的來頭大?你不是已經厭煩女人只聽見你的家世背景就愛上你嗎?我是太瞭解你,才拉你一起去聯誼,那些可愛的小綠綠不知道你的背景,豈不是很妙?」

  「我不想太早交女朋友。」梁喆繹瞪好友一眼,才說。

  「只是聯誼而已嘛。說真的,是兄弟我才硬拉你參加這場聯誼,有個很不錯的美眉,既溫柔又善良,長得漂亮家世也好……」

  「如果這麼好,你不會留著自己把?」

  「我跟她不來電啊,她不合我的胃口。我們家辦過幾次Party,我看過她,真的不錯。」

  「我討厭千金小姐……」那些名門千金,他看了倒胃口。

  「我保證,她真的不一樣。反正你去就知道了,不喜歡又不會少塊肉,要是喜歡,我再幫你介紹,她可是看我的面子才答應參加聯誼。」

  梁喆繹沒再說話,乖乖發動他的野狼125,二十幾個大男孩、二十幾輛機車,聲勢浩大的上路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姜舒涵。

  她頂著顆娃娃頭,齊耳的長度,接近眉毛的劉海,唇紅齒白,像個漂亮的洋娃娃。

  她穿著平價品牌的襯衫短褲,在炎熱的大太陽光下,她淡然得仿佛所有熱氣都近不了她的身,她沒有絲毫不耐,比起她那些埋怨天氣太熱、陽光太毒的毛躁同學,姜舒涵的存在,像道微涼清風。

  他在二十六個十七歲的女孩子裏,一眼就看見她,在一群青春洋溢的年輕女生中,獨獨她顯得恬靜,唇邊掛著朵小小笑花。

  他們玩老掉牙的抽鑰匙遊戲,二十幾個女孩子抽二十幾個男孩子的機車鑰匙,抽到哪一把鑰匙就配哪輛機車。

  命運當然沒那麼戲劇化,在這關頭跳出來,讓他的野狼鑰匙被姜舒涵抽中,但不可否認的,他有些失望。

  五十二個人,二十六輛機車,浩浩蕩蕩往外雙溪出發,烤肉戲水是最適合聯誼的活動。

  到了外雙溪分組烤肉,他跟姜舒涵隔得更遠了,她那組在最前頭,他這組在最後頭。

  他的雙眼總會不自覺朝她望去,明顯到在他隔壁組的行洲跑來跟他咬耳朵。

  「你是不是喜歡她?」

  「誰?」

  「姜舒涵啊,那個穿鵝黃色短T、咖啡色短褲、白色涼鞋的娃娃頭美眉。」

  「她叫姜舒涵?」梁喆繹揚眉,明顯的好奇。

  「她就是我想介紹的美眉。」陸行洲可得意了,就知道他會喜歡。

  「她看起來不像……」

  「不像潑辣難搞的千金小姐。」陸行洲接他的話,「她是南興實業的千金,看不出來吧?」

  「真的……」看不出來。他喃喃低語。

  「走,我介紹你們認識。」陸行洲拉他,卻被他拒絕了。

  「不用特別介紹,這樣反而奇怪。」

  「你不想讓她知道你的背景,我一個字都不會說。」陸行洲很了好友的個性。

  「不是,我只是想順其自然。有機會認識也好,沒機會也無所謂,她才十七歲,還得考大學……」

  「哇,都還沒認識,就已經懂得為她設想,你很喜歡?」

  他瞪陸行洲一眼,什麼也沒說。

  這天,他記住她是南興實業的千金,整個聯誼過程他們沒說上半句話,甚至連個眼神交會也沒有。

  梁喆繹第二次遇見姜舒涵,同樣是個炎熱午後,在車來人往的大馬路上。

  那天是週末,她穿了件七分袖短洋裝,斜背了個異國風布包。

  他騎著心愛的野狼l25,行經重慶南路碰上紅燈,等待時,他突然聽見小孩大哭的聲音,朝哭聲望去,沒想到竟看見她。

  那小男孩約莫四、五歲大,跟家人走散了,在馬路邊慌張哭喊著媽媽。她離小男孩近,馬上彎身安撫孩子。

  其他人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大都隔上一段距離耵著她和孩子。

  紅燈轉綠,他卻沒往前騎,反倒將機車朝人行道停靠。

  「弟弟不哭唷,乖,阿姨帶你去找媽媽,好不好?」她蹲在孩子面前,溫柔地哄道。

  他停妥機車靠近她和孩子,聽見她的話微微笑了。

  阿姨?她這年紀,被喊姐姐比較適合吧。

  「小弟弟迷路了嗎?」他也蹲下來。

  姜舒涵朝他一看,暗暗吃驚,接著回答,「應該是吧。」

  小男孩看見陌生的大哥哥,原本稍稍轉弱的哭聲又變大了。

  梁喆繹想起他的背包裏有一大把棒棒糖,那是他為要去探聽的育幼院小朋友準備的,他拿出一支花花綠綠的棒棒糖,在小男孩面前晃,哄著,「弟弟不哭,叔叔請你吃棒棒糖好不好?」

  小男孩哭聲立刻轉歇,好奇的大眼睛盯著棒棒糖,抽抽噎噎說:「不可以亂吃別人給的糖果……」

  「弟弟真棒,知道要保護自己。叔叔讓你坐在我的肩上,然後你大聲叫媽媽,你媽媽說不定可以聽到你的聲音喔。你可以拿著棒棒糖,等找到媽媽再問她可不可以吃,這樣好不好?」

  小男孩想了想,沒說話。

  他將手上的棒棒糖遞出去,小男孩猶豫片刻才接下。

  「來,叔叔抱你坐在我肩上,你要大聲喊媽媽喔。」

  「媽媽如果聽不到呢?」

  「那叔叔再帶你去警察局,請好心的員警叔叔、阿姨幫你找媽媽。」

  小男孩緊握著棒棒糖,掛著鼻涕、眼淚,想了一會,才開口,「叔叔抱……」

  「好,等一下要用力喊媽媽喔。」梁喆繹輕鬆將他抱上來,讓他跨坐在自己肩上,「你坐好嘍,開始喊吧。」

  他站起來,小男孩便扯開嗓子大喊,「媽媽、媽媽……」

  姜舒涵看著他耐心地哄孩子,還想出這麼好的辦法,心瞬間軟了,傻傻的跟在他身邊走。

  兩人在附近繞了繞,仍然沒找到小男孩的媽媽,最後只得將小男孩送往警察局,結果搞丟孩子的粗心父母正在警察局報案,那媽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爸爸則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流了滿頭的汗。

  那對父母看見他們走進警察局,簡直欣喜若狂。

  事情有了圓滿結局,姜舒涵總算放下心來。

  兩人走出警察局,天色都晚了。

  這一路,他們根本沒說上話,連基本的自我介紹都沒有。姜舒涵看著腕表,大驚失色。

  「糟糕,居然已經六點多。」她驚呼,接著對身邊的梁喆繹說:「對不起,我得趕快回家了,我媽媽會擔心,謝謝你今天的幫忙。」她深深鞠躬,轉身跑遠了。

  梁喆繹愣愣瞧著她跑遠,直到再也看不到人,他才喃喃低語,「不客氣,姜舒涵。」

  其實,他幫的是小男孩,根本沒幫到她什麼。

  她是個善良女孩。

  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沒有交談、沒有交換姓名。

  梁喆繹第三次見到姜舒涵,是在某所育幼院。

  距離他們第二次在路邊偶遇,已是三個多月後。

  其實,他有些淡忘她了。

  他是真的沒打算在男女情事上擺太多心思。他跟姜舒涵兩人,除了一次聯誼、一次半路偶遇,再無其他交集。

  儘管有些淡忘她,但他確確實實記住她的名,也記住她的人,追根究底最大的原因便是,姜舒涵那種溫婉清麗的美,碰巧是他喜愛的特質。

  因此三個多月後,兩人第三次偶遇,他一眼就認出她。

  幾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在育幼院裏穿梭,有人發飲料、有人帶活動,大大小小的院童一起說說笑笑。

  梁喆繹那天是順路幫身兼慈幼社社長一職的陸行洲,送募到的小額善款到育幼院。

  身為陸行洲的好友,梁喆繹也不知該怎麼評論他。

  不管做什麼事,行洲都想得老遠,他打算將來接班後好好打穩企業的「慈善公益」形象,一來可以博美名,二來又能節稅,而當上慈幼社社長可以讓他更貼近實況,將來捐出去的錢也能幫到真正該幫的人。

  沖著好友是在做好事,雖然背後有個「好巧」動機,他依然每個月會幫行洲送兩次小額捐款。

  從大二送到大三,送著送著,他跟那些院童建立了情感。如果偶爾得空又剛好經過,他就會進育幼院轉轉,因此背包裏總會擺上幾把棒棒糖和一些文具用品。

  梁喆繹拿著放了錢的信封袋走進育幼院,看見院外的小廣場正熱鬧,他笑了笑,一眼就看見被幾個孩子圍住,拿著繪本在講故事的她。

  她坐在廣場邊的小樹下,一小片樹蔭落在她左半邊,另一半的她則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風偶爾吹拂輕揚起她的劉海,她臉上沁出汗,齊耳的幾縷發絲被風吹亂,就沾黏在臉頰上。

  但她的笑還是恬靜適然,用舒緩的音調讀著他不知名的故事。

  「當安格斯正要放棄時,突然,從菜園傳出奇怪的咯咯聲,他趴下去一看,原來布麗姬躲在這裏……」

  梁喆繹拿著信封袋,杵在原地著迷了,聽著她把故事念完。

  「……用它軟軟的小嘴,輕輕啄著安格斯的新鞋。看來,這就是布麗姬的小寶貝嘍!」

  梁喆繹輕笑。安格斯是農場小主人,而布麗姬則是一隻母雞呢!

  聽她說故事,他竟覺得農場生活好像很不賴……

  他本要朝她走去,卻忽然意識到掂在手裏的信封袋,於是直接朝育幼院走去,轉進院長室,看見院長正在講電話,等了一會,對方才掛斷電話。

  「喆繹啊,又幫行洲的慈幼社送捐款來嗎?」院長迎來,招呼他坐。

  梁喆繹點頭,他剛剛聽見院長說這個月捐款不夠支出,有些憂慮。

  「還缺很多錢嗎?」

  「這兩年不景氣,募款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末了,院長又拍拍他的肩膀,「傻小子,別擔心,上帝自有它的安排。」

  「方院長,這是我幫行洲送的。」他交上信封袋,另外拿出這個月在建築事務所兼差的所得,默默放上,沒多說話。

  「我替孩子們謝謝你們了。」七十一歲的方院長收下兩隻信封袋,笑著道謝。

  每回院長都說同樣的話,他曉得院長是真心感謝他們帶來的微薄捐款,但比起院長為那些孩子的付出,他和行洲那個心機份子的付出根本不足為道。

  也許就因為這所育幼院讓他看見有那麼多孩子活著只求溫飽、有書可讀,讓他看見老院長無欲無求,為毫無關係的孩子們奮鬥大半輩子。他更無法得過且過。

  他這個幾乎擁有一切的人,不是應該更努力實現夢想?

  他不想繼承家業,不想走家人安排的路,他想開創屬於自己的王國。他遇到的最大困難,不過是父親暫時切斷給他的經濟支援,那有什麼大不了的?

  「院長,等我成功了,我幫育幼院蓋一棟好房子。」梁喆繹信誓旦旦的表示。

  「傻小子,房子不用蓋得太好,結構安全,足以遮風避雨就可以了。把錢拿來蓋漂亮房子,倒不如幫助更多孩子。只要多讓一個孩子有飯吃、有床睡、有書念,就可能減少一個社會問題。」方院長語重心長。

  「我懂了。」梁喆繹點頭,「那我幫育幼院蓋一棟機能好、成本低、樸實堅固的好房子。」說到底,他還是想蓋房子!

  「呵呵……」老院長呵呵笑,「那得看我能不能募到錢。」年輕真好,充滿憧憬熱情洋溢。

  「等我成功,不用花育幼院一塊錢。」梁喆繹保證。

  「好、好!」

  「今天育幼院很熱鬧……」

  「是啊,XX女中及幼社送了食物來,也幫忙輔導大孩子的功課,陪小一點的孩子玩。」方院長走向窗子,梁喆繹站在他身旁。

  他們的方向正好面對著樹下的姜舒涵,她拿了另一本繪本繼續講故事,圍在她身邊的孩子,又多了幾個。

  「講故事那個女孩子叫舒涵,跟你一樣是個好孩子,她每個月會單獨來育幼院兩三次,講故事、教孩子功課,真心對孩子們好。跟你一樣,你們都是好孩子啊……」

  他聽方院長說姜舒涵的好,看她講完一個故事又接著講另一個故事,前前後後大概讀了三、四本書,孩子們臉上癡迷的神情、她溫婉的神韻,在那個午後,樹下的畫畫深深刻入他心頭。

  梁喆繹在院長室待了些時間,後來他陪方院長喝杯濃茶,走出院長室時及幼社的社員已經離開育幼院。

  他第三次見到姜舒涵,他們沒說上話,依舊沒能交換姓名。

  距離大學學測還有幾個月,他想學測後,也許……他可以試著跟她交往看看,方院長口中的姜舒涵跟他認識過的名門千金都不一樣。

  他想,他們似乎很有緣份。

  他想,從不曾心動的他,有那麼些喜歡上她了。

  大學學測放榜這天,陸行洲上午來姜家找姜舒涵。

  兩人在花園裏散步,姜家這天一大早就有許多人進進出出忙碌著,因為今天正是姜家女主人五十歲生日。

  佈置晚宴場地的人員在花園裏穿梭,結上網狀樹燈、搭餐食棚架,陸行洲和姜舒涵兩人站在一處較無人經過的花架下閒聊。

  「恭喜你,當了我的學妹啊。」

  兩人私交不錯,幾回在宴會上碰到,陸行洲欣賞她的乾淨氣質,聊過天後,也覺得她有些內涵,不是一隻花瓶。

  「謝謝。」她輕淺地微笑。

  「我跟你提過梁喆繹,你還記得嗎?」

  「記得。」姜舒涵低聲回答。

  其實她一直都注意著他,從第一次聯誼開始前,陸大哥就向她提過想介紹他的死黨給她……

  那麼迷人的男子,年紀輕,卻顯得穩重不浮躁,好看的五官、挺拔的身形,像是得天獨厚似的。

  當時陸大哥沒說,梁喆繹是個身家雄厚的貴公子。

  後來,他們在育幼院第三次「碰面」,不過她只是眼角瞄到他隔了一段距離,站著聽她說完大半個故事。

  後來她向方院長探聽了梁喆繹這個人,院長說,他每個月幫陸大哥的慈幼社送兩次捐款,順便將他每個月兼職打工的薪水捐出來。

  他只要得空會到育幼院送糖果、文具給孩子們,會陪他們玩……

  難怪,他們第二次在路邊巧遇時,他隨手從背包摸出一支棒棒糖哄那個迷路的小男孩。

  之後,她在其他宴會上碰到陸大哥,問起梁喆繹,陸大哥才告訴她梁喆繹的背景。

  他的家世背景已經夠讓人吃驚的,未料,陸大哥接著告訴她更驚人的消息——

  梁喆繹告訴陸大哥,等她學測結束,他想跟她交往看看。

  唉,交往看看呢!在學測放榜之前,她確實很期待,聽過方院長形容的梁喆繹之後,她對他也很心動。

  可惜,他們家要破產了,公主與王子的幸福童話裏不會有她……

  「我沒想到他對你這麼認真,今天一早他去查榜,興匆匆打電話給我,說你當了我們學妹。」

  「喔。」她淡淡地回應,心有點酸酸的。

  「他今晚會來參加宴會,打算跟你告白。」陸行洲表示。

  「呃……」姜舒涵頓半晌後,說:「我跟他合不來的。」

  「沒相處過,怎麼知道合不合得來?」陸行洲蹙起眉。奇怪,上次舒涵不是還主動向他打聽喆繹,聽他說喆繹對她有好感時,他甚至看見一抹紅暈爬上她的臉,現在卻是這種態度,這是怎麼回事?

  「陸大哥,謝謝你特地來告訴我,這樣我比較有心理準備。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忙,我們晚上再聊好嗎?你晚上會來吧?」

  「會。」

  送陸行洲離開後,姜舒涵把自己關在房裏一整天。

  聽陸大哥說,梁喆繹喜歡她的溫柔善良、氣質清新、不戀名牌、不拜金……

  那麼,既然要拒絕,她想整個抹去那個在梁喆繹心中的「姜舒涵」,這應該是讓他忘了她最快的辦法了吧?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7 00:05:20

第三章

  星星都睡著了。

  天空一片暗蒙,遙遠處吐出幽幽薄薄的灰。

  梁喆繹抹把臉,他在辦公室裏熬夜畫圖,直到天快亮,他才放下電子畫筆。

  他轉過椅背望向窗外,底下的城市街燈還亮著,大馬路上車子少了許多。

  腦子有點空白,眼睛些微的酸澀,他揉揉鼻樑骨,又坐上片刻,街燈轉眼熄滅,天已亮,街上車子忽然多起來,他起身鬆鬆筋骨,決定去茶水間泡杯咖啡。

  才打開辦公室,沒想到外頭大門也被開啟,他聽見聲音,下意識地低頭看表,剛好六點,有鑰匙的人除了他與另外一位資深建築師外,就是他們兩人的助理了。

  這麼早是誰呢?

  只見姜舒涵很隨性地紮了馬尾,手上拎著兩朵枝粗葉大的野姜花,低頭穿過辦公區,人有些沒精打采的。

  「姜舒涵,你都這麼早來?」梁喆繹走過來,困惑的問。

  她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時間他會在公司。

  「呃……我……沒有……」期期艾艾地說不清楚話,實在是她整晚沒睡,腦袋疲憊,身體勞累。昨天深夜十一點多,她送奶奶進醫院,情況穩定後她就直接到公司。

  建築師事務所的工作,說難其實也還好,但就是雜事多又細。

  尤其今天,有義達的競標案要比圖,又有一位元大客戶要來討論陽明山別墅的設計圖,勢必很忙,她不能請假。

  她在喆方工作,滿一年了。

  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助理,到現在看得懂什麼是「門窗詳圖」、「樓梯大樣圖」,聽得懂什麼是「投影面積檢討」、「綠化面積檢討」,也知道怎麼把圖掛入縣市政府待審。

  她知道施工過程需要哪些大小的細圖,該緊盯的工程進度、材料品質。

  連梁喆繹都曾小小稱讚過她,是個學習力強的助理。

  其實,她應該請假的,真要說實話,是她自己放心不下,這兩、三個月,她感覺得到,梁喆繹越來越信任她……

  她擔心要是請假,今天事情這麼多,萬一他忽然想找哪個案子的圖檔、企劃怎麼辦?

  「你看起來很累?」梁喆繹見她好似有些恍神,遲遲沒把話說完,皺眉問。

  「還好……」她回應,猶豫半晌才說:「我奶奶昨晚不舒服,我送她去急診,醫生說有肺炎現象要住院觀察。我想差兩、三個小時,就直接從醫院過來。」

  梁喆繹小小稱讚她那次,曾隨口問她家裏有哪些人,她說過只剩奶奶了。

  「這花……」梁喆繹看向她手上的兩枝野姜花。

  「喔,我奶奶很喜歡野姜花,她說年輕時爺爺追求她的時候,常常大清早到河邊剪一大把野姜花送她。她住院,我想讓她心情好些,早上就到市場買一大把,花瓶擠不下,我才帶了兩枝過來……」她解釋得很詳細。

  梁喆繹看著花,又看看她,眼神是深思的,但什麼話也沒說。

  見他表情有點嚴肅,她不確定地問:「我辦公桌上,可以放花嗎?」該不會這麼小氣吧?

  「可以。」他淡淡應道,又問:「你奶奶有人幫忙照顧嗎?」

  「我有透過醫院找了臨時看護。」

  梁喆繹點頭,越過她往茶水間走,沒幾步,他停下,轉頭問她,「你早餐吃過了嗎?」

  「還沒。」

  「附近有家早餐店,我請你吃早餐吧,我也還沒吃。」

  「梁先生整晚在公司熬夜嗎?」昨天下班前,他說要留在公司趕圖,這麼早就在公司,八成是一整夜沒回去,他身上的襯衫也是昨天的那一件。

  「嗯。」他點頭。

  梁喆繹轉回辦公室,拿了皮夾出來,對放好花的她喊道:「走吧,一塊去吃早餐。」

  「……還是我去買回來?」她猶豫地問。

  「我想出去透透氣。」他反駁,領先走出去,也不管她有沒有跟上。

  姜舒涵默默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保持固定距離,走到附近的早餐店。

  在自助取餐區,梁喆繹口吻冷淡的交代,「要吃什麼自己拿,別客氣,吃飽一點才有力氣工作。」

  「梁先生確定要請客?我要點很多喔,你的荷包會大失血。」她想,也許是剛才太見外,惹他不高興,她放鬆語氣。

  「你一個女孩子能吃多少?放心點吧,我皮夾裏的錢絕對夠請這頓早餐。」他冷淡的臉終於染上笑。

  「那我不客氣嘍,我會吃很飽很飽,這樣中餐的錢就能省下來了。」她笑得開朗,低頭在餐區來來回回的看,盈盈笑意始終掛著。

  她拿了碟煎餃、一盤蘿蔔糕,再點碗熱豆漿,又要一份現炸油條夾燒餅。

  梁喆繹僵在原地,看她取食點餐,她剛才的話些微抽疼他的心。

  點完餐,她回頭看他杵在原地,以為他被她的大食量嚇著,吐吐舌說:「不好意思,我點太多了?」

  梁喆繹回過神,搖搖頭,拿了一盤煎餃,點一杯冰豆漿,結兩人的帳。

  端著託盤,他就近在空桌坐下,姜舒涵也跟來坐在他對面。

  他看對面託盤擺滿食物,心底一陣五味雜陳。一個曾經要什麼有什麼的千金小姐,而今竟為省中餐錢,小小揩他的油大吃特吃。

  只是中式早餐而已,不及高級飯店的豐富,她啊……

  「你……」他想說什麼,旋即又閉上。

  從她進事務所工作到現在,他始終當作不認識她,假裝不曉得她曾是風光一時的南興實業千金。

  他甚至若無其事的問過她,家裏還有哪些人?當她回答只剩下奶奶而已,他也沒再進一步探問她的父母呢?

  早在幾年前,她勢利萬分地拒絕過他後,他就割下心頭屬於她的位置,他想,女人都一樣吧……

  即便她曾被育幼院的方院長大大稱讚過是個善良女孩也一樣,依舊既勢利又拜金,膚淺得讓他失望。

  「吃吧。」最後,他淡淡地說。

  姜舒涵心裏有些難堪,她低頭盯著託盤裏的食物,停頓好半晌才開始慢慢吃東西。

  吃下兩顆煎餃的梁喆繹,放下筷子,心裏惱怒管不住嘴,問:「你奶奶的看護費、醫藥費,讓你的負擔很沉重吧?」

  姜舒涵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她歎口氣,答非所問說:「梁先生,我習慣一天吃兩餐,早餐我會吃得比較多,我平常早餐的份量就是這麼多。我剛才看你有點不高興,可能是我說要買回公司吃讓你覺得我不識相,老闆都說要請客,我還不爽快捧場!所以才說中餐錢能省下來,是想讓氣氛輕鬆些。」

  梁喆繹靜靜聽著,應了聲,「嗯。」低頭,將早餐吃完。

  他慢條斯理的喝冰豆漿,順便看她一口一口細嚼慢嚥。她仍是昔日溫婉秀氣的千金模樣,充滿磨難的生活,似乎沒有減損她的秀麗光華。

  知道他目光鎖在她身上,她稍有不自在,剩下一盤蘿蔔糕,她吃得快些,終於吃完後,她說:「對不起,我吃東西比較慢。」

  「細嚼慢嚥是好習慣,不需要道歉。有吃飽嗎?」

  「有。」她微笑。

  梁喆繹點頭,起身走出早餐店。

  回程路上,姜舒涵與他並肩同行,不像先前總故意慢在他後面。

  「謝謝你請我吃早餐。」

  「不客氣。」梁喆繹回答,稍做停頓後,又接著說:「你工作滿一年了,表現很不錯,我今天會通知會計,幫你加薪。」他表情無波,依舊是淡淡的語氣。

  「梁先生,你……」先前三個月試用期過後,他幫她調過薪。

  現在滿一年,又幫她加薪,她不知道他是對待員工都如此,或只是有點同情她。

  「說謝謝就好,其他的不必多說。我發現,你是個伶牙俐齒的女人,戴著溫婉的面具,說話常是一針見血。沒錯,我是有點同情你,我承認。你一個人要負擔生活費、醫藥費、看護費,勢必有點吃力。我幫你加薪百分之十,其實沒幫到你多少忙。」他索性挑明。

  「梁先生,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本不想這麼說,但……百分之十……

  多出百分之十的薪水,她可以幫奶奶多買些營養品……

  「姜舒涵,如果這一年你的表現普通,我根本不會同情你,你負擔再重,我也不會有絲毫感覺。說聲謝謝就好,接受我一點點同情,死不了人的。」

  梁喆繹停下腳步,盯著她瞧,人行道上來來往往的人變多了,馬路上川流的車潮也洶湧些。然而望進她的眼,有一剎那,他竟覺得浮躁這麼多年的心,好似有了瞬間迷蒙……

  那些流動的車聲、人聲,忽然間都遠去了。

  姜舒涵沉默,然後她平靜的接受他坦承的「一點點同情」。

  「梁先生,謝謝你。」

  「不用客氣。」他輕輕地笑,繼續往前走。

  「我保證,你幫我加百分之十的薪水,絕對物超所值。我會更努力幫你找更好的餐廳、保證訂到熱門藝文節目最佳觀賞區門票,提升你的約會品質,讓你工作更有效率。」

  有一回,他無心地說,優良的約會品質能提升他隔天的工作效率。

  姜舒涵的話逗出他濃烈笑意。

  她啊,說話真愛一針見血,刺進他的心。

  「好啊,我期待你幫忙提升我的約會品質。」

  「沒問題。」姜舒涵精神振奮地保證。

  梁喆繹深深看著她璀璨的笑,什麼話也沒再說了。

  這個月,擺在梁喆繹約會名單上的,有兩位企業千金、一名小模、一名二線女星、一名夜店認識的科技公司小主管。

  灰色星期一,梁先生不愛排約會。

  星期二他約了小模,姜舒涵訂到市區知名的高級餐廳,據說那餐,兩位主角吃得相當愉快。

  姜舒涵計算用餐時間,讓花店在甜點上桌時,將一束包裝精美的豔紅玫瑰送到小模手裏,她打聽過那是小模最愛的花,另外加上一對黑珍珠耳環,黑珍珠也是小模的最愛。

  隔天梁喆繹眉開眼笑到事務所上班,神清氣爽的感謝姜舒涵將他的約會品質控管得好到無法挑剔。

  據說,那位熱情的小模讓梁先生快樂得像到了天堂,當然,那「據說」是由梁喆繹親口證實。

  星期三梁喆繹約了那個科技公司小主管,對方愛看舞臺劇,正巧果陀劇場上演年度大戲,姜舒涵早訂好最佳觀賞區門票,她牢記著,梁先生固定星期三跟小主管約會。

  聽說那出劇開始時很爆笑,演到後頭又賺人熱淚,看得小主管又笑又哭。

  姜舒涵故技重施,算准散場時間,親自假扮花店送花小妹,等在出口,一大束玫瑰送到佳人面前,外加寫了兩句原文詩的卡片,詩句來自小主管最愛的莎士比亞——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怎能把你比作夏天?)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你比它更可愛也更溫婉。)

  另外,還有一個用Tiffany&Co袋子裝的神秘禮物,絨布盒裏頭安穩的躺著設計簡約大方的威尼斯手鏈。姜舒涵明查暗訪過,Tiffany&C0是小主管的愛用品牌。

  星期四早上,梁喆繹滿面春風,神采奕奕的到事務所工作。

  根據梁先生的口頭說法,星期三的夜晚浪漫迷人,連天上的星星都跟著他們一塊微笑了。

  星期四晚上,梁喆繹約了二線女星,姜舒涵替他大手筆訂下高級摩鐵總統套房,裏頭有泳池、滑水道。

  就她暗暗查訪得知,二線女星的最愛是入住高級飯店、摩鐵,與名人約會,既可玩得痛快,又可保有隱私。

  姜舒涵貼心請人在大床上撒滿上百朵粉紅玫瑰花瓣,一盒二線女星最愛的高級威士卡巧克力,當然少不了一條Tiffany&Co項鏈禮物。

  不用說,隔天梁喆繹笑彎嘴到事務所,這回,他什麼說法也沒有,只是用笑臉對著姜舒涵比出勝利手勢。

  想當然了,一切美妙得盡在不言中。

  星期五晚上,梁喆繹決定休兵一天,養精蓄銳,全力應付星期六與企業家千金一號的約會……

  姜舒涵只手撐在辦公桌面,搖著筆桿,午休時間大部分職員都外出用餐,事務所裏有幾個跟她一樣不用餐的同事,早早趴在桌上午睡補眠。

  姜舒涵的位置在角落,離老闆的辦公室最近。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她都利用午休時間處理梁喆繹的私人約會。

  攤在桌面上的行事曆是她給老闆安排約會專用的,行程已經排到一個月後,她翻著都快覺得自己是「我愛紅娘」的最佳撮合媒婆。

  她每天中午上網流覽藝文活動、最新上檔電影強片、評價優良的美食、飯店,想辦法將節目排進約會裏,再來還得打聽老闆約會物件的喜好……

  為了百分之十的加薪,她真可說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姜舒涵苦笑,原子筆輕敲著行事曆,忽然,一個紙袋落到她辦公桌面,她抬頭望見楊碩粲笑的臉。

  「綜合果汁、低卡三明治。幫你買的午餐。」楊碩臉頰微紅,一半是外面日頭烈,一半是裏頭佳人嬌。

  「午餐?」姜舒涵愣愣的看著那袋午餐。

  「是梁先生要我幫你帶的。」

  「梁先生?可是我沒吃午餐的習慣……」

  「吃一點吧,我特地買低卡,午餐有吃,晚餐吃少點,能保持身材,也對健康比較好。」他嘴拙只會實話實說。女人不吃中餐,大都是為控管體重。

  「我……」她接不了話。

  「梁先生要我每天中午幫你買份餐點,你喜歡吃什麼可以告訴我,反正我每天都要出去吃,順便幫你帶一份。多少還是要吃,你昨天不是鬧胃痛?」

  昨天她胃不舒服,在位子上吞胃藥,正好梁喆繹有事要外出,看見她吞藥,他問了她為什麼吃藥,她簡略回答,沒想到……

  「可是我……」她想拒絕。

  「你不必擔心錢的事,梁先生會出你的午餐錢。」

  全世界的人都曉得她缺錢啊?姜舒涵苦笑。

  「這樣不太好,我怕其他同事……」

  「你放心,事務所裏每個人都喜歡你,光是最近老闆約會得春光滿面、笑容愉快,連帶工作氣氛也變好,讓大家工作輕鬆許多,沒人會多說什麼。」楊碩試著說服她。

  「我真的沒有吃午餐的習慣。」她面色為難。

  「多少吃一點,我幫你買份量少的,有時候買個蔬菜沙拉、有時候買低卡簡餐,好不好?」楊碩幾乎有些半哀求。她明明很瘦,還要節食虐待脆弱的胃,弄得不舒服再來吞藥,他真搞不懂女人。

  「……好吧。」

  「那明天中午,你想吃什麼?我幫你買。」楊碩欣喜。

  「蔬菜沙拉就好。」她說,輕輕歎一口氣。

  「好,我再幫你多買一杯綜合果汁。」

  姜舒涵看著楊碩歡欣的樣子,也不想潑他冷水了,只好點頭,「謝謝。」

  「幹麼謝我?我才要謝你,事務所多了你,工作真的輕鬆很多。之前,我只想你不要被炒魷魚就很贊了,沒想到才一年多,你不但學會看圖、盯圖,連工地催料、退換料這種事你都能幫老闆做。我真的很佩服你,連廠商都聽你的話。」

  有回一批材料品質不佳,工地主任回報廠商不給退換,結果姜舒涵把合約從電腦檔案叫出來,一通電話簡單幾句話,就讓廠商心甘情願換上更高級的材料。

  後來老闆索性把這些「小事」,全權交給姜舒涵。

  她虛心的說。「都靠大家幫忙,願意教我。」

  楊碩本想再說什麼,梁喆繹從外頭走進來,打斷他們的對話。

  「姜舒涵,進我辦公室一下。」他說完,才又朝楊碩說:「謝謝你幫她買午餐,以後麻煩你了。」

  楊碩點頭,笑笑地離開,姜舒涵則跟在梁喆繹後頭,進了他的辦公室。

  辦公室門關上,梁喆繹在沙發上坐下,對姜舒涵招招手,「坐。」

  她一坐下,便急著開口,「梁先生,我真的沒有吃午餐的習慣。」

  「改掉這個壞習慣。」他用了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

  「……我自己可以付午餐費。」

  梁喆繹始終停在她臉上的視線多出了笑意。

  「既然是我逼你改習慣,我有責任幫你付這筆費用。」他笑了,語氣和緩許多。

  姜舒涵氣得瞪著他,說不出話。

  「你奶奶出院沒?」上星期她請了一天假,因為她奶奶氣喘發作,送醫院急診,臨時找不到看護,她連忙打來事務所向他報備。

  「住三天就出院了。」她淡淡回答。她這樣算不算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上?唯一的奶奶年紀老邁又中風過,身體不好,三天兩頭跑醫院,弄得事務所上上下下都知道她缺錢。

  老闆待她好,她捨不得丟掉這份飯碗,越加賣力工作,弄到後來,老闆越來越信賴她,信賴到連午餐費都要幫她支付……

  因為他知道,她缺錢。

  最近奶奶情況差,感冒要住院、氣喘要住院,奶奶只有健保,她捨不得奶奶住健保病房,於是每住院一天,她得支付單人病房差價,以及臨時看護費。

  她缺錢缺得緊,但還沒缺到要人幫她付餐錢!畢竟,奶奶也不是天天都住院。

  「我請了一位外籍看護,讓她到你家幫忙照顧你奶奶,不管在家裏或在醫院,以後她就跟著你奶奶,你以後都不必再請臨時看護。」

  ……好啊,現在不光是幫她付餐費,連外籍看護都幫她找了?

  姜舒涵七竅生煙,很氣他同情她,同情得太超過,根本不是他說的一點點。

  「看護費,每個月從我這邊給……」梁喆繹繼續說。

  姜舒涵氣得眼睛快要冒火,她站起來,聲音平板地開口,「我想我還是辭職好了。」

  「姜舒涵!你坐下,我話沒說完。」

  「等你說完,我大概已經被氣死了。你說你同情我,一點點,但是幫我請看護,還付看護薪水,這可不是一點點!梁先生,我確實需要錢,但我不要你這麼大份量的同情救濟。」

  「你覺得我是同情救濟你?姜舒涵,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吧。我的同情心還沒到氾濫成災的地步。我幫你找看護、付看護費,完全出於私心,況且,你一個人做兩、三人份的工作,我只是多付一筆看護薪水,很劃得來。」

  「我沒有做兩人份的工作。」她冷淡反駁。

  「沒有?你當我眼睛瞎了?每天中午,你用私人時間費盡心思幫我安排約會,下班後在公司多待兩、三個小時,我知道你是為了我的私事在忙。」

  「坦白說我本來只要求助理幫我訂花、訂餐廳,工作上能幫我催圖、送圖、建檔就行,結果你連跟廠商斡旋、催盯材料品質、出圖錯誤都幫上忙,你做的事情可以抵三個助理的工作量,我並沒有誇張。」

  「連工程部都誇獎你,他們要我無論如何好好留住你這個好助理。況且哪個助理會不只幫老闆安排約會、代買門票,還利用私人時間充當送貨員,幫忙送花、送禮物的?」

  梁喆繹披她的冰冷憤怒弄得也生起氣來,聲音大了起來。

  她怔住,被能鏗鏘有力的「慷慨陳詞」削弱氣勢,原本她是理直氣壯的,想辭職維護早已非常薄弱的尊嚴,但現在……

  「我說的是實話,你不瞭解我,我身上根本沒多少同情心,幫你請看護,只是想讓你輕鬆點,能更專心工作。我盤算過,要是沒你在旁邊幫忙,我恐怕請三個人都不夠抵你現在的工作量,而目前我只花一份薪水。」

  「不要把你的自尊心無限擴張了,真要浪費同情心,比你可憐的人多著,我不會浪費在你身上。」見她呆怔,梁喆繹放軟了聲音,「我不是沒有人性的老闆,工程部幾個主任、繪圖部組長,都對你讚賞有加,你幫我打點約會,又是催圖、盯圖的,聯絡業主、準備標案資料,你做的遠遠超過我所期望,我只是給你應得的報酬而已。」

  姜舒涵沉默了半晌。他……有些說服她了,她的確是做了很多事,本來只是想讓他覺得他加薪百分之十「物超所值」,沒想到看在他眼裏,她居然超值到一人抵三人用。

  「染先生真的認為,我做了三人份的工作量?」她還是有些困惑。

  「當然。」他肯定萬分,見她快被說服,便趕緊接著說:「外籍看護每個月的薪水,還不夠我請個助理,我覺得很值得。你不要拒絕,能讓你少請假就好。上星期你請一天假,我忙翻了,算是我拜託你接受我的好意。」他軟硬兼施。

  姜舒涵望著他坦率明亮的目光,無聲地歎口氣,「梁先生,謝謝你,我接受你的好意。」

  有個看護在家陪奶奶,她其實比較放心,這是實際面。

  她再也不可能找到比目前待遇更好的工作,而梁喆繹看起來也真的不像是同情她,也許她確實工作績效超高,讓他少不了她吧。

  他總算鬆口氣,笑道:「很好,以後你就能專心替我工作了。」

  「梁先生……」你其實是個好人,雖然花心些……姜舒涵說不出想說的話。

  「嗯?」

  「沒其他事的話,我出去忙了。」半晌後,她說。

  「姜舒涵……」他面露猶豫,一會才說:「如果你願意,我希望你能把我當成朋友,私底下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

  聽完,她呆了呆。

  回過神後,她輕輕點頭,沒多說什麼,走出他的辦公室。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7 00:05:35

第四章

  他們算是朋友了嗎?

  陽光毒辣,都已經入秋,午後的溫度仍高得嚇人。

  姜舒涵跟著梁喆繹站在太陽底下,心裏轉過那個問題——

  他們,算是朋友了吧?

  就某種程度而言,他們是朋友,至少,梁喆繹說了,如果不是朋友,他不會讓她跟來陪他看「孩子」。

  眼前,一幢斜瓦建築,被長方形繡石砌成的矮圍牆圈住,超過兩百坪的花園,右邊種下整片紅、白、黃、粉、橘……各色波斯菊,迎風搖曳開得正盛,右邊沿圍牆砌成的長條小花台則種滿三色菫。

  一年九個月過去,這幢主建築物有百坪大的斜瓦屋頂別墅,是「黑衣男」請梁喆繹為王湘菱設計、建造的。

  梁喆繹花三個月設計,一年半趕工建造完成,今天算是新屋落成,下星期就能讓業主「黑衣男」完成點交手續。

  梁喆繹對她說過,他設計的每幢建築物就像是他的孩子,有他的心血在其中。

  他習慣在建築物完工那日,到現場見見「孩子」。

  以前他總是一個人見他的「孩子」,但在他說希望她能將他當成朋友後的某日下午,約莫是四、五個月前,他突然邀她一塊去看「孩子」。

  這幾個月來她陪他看了六幢屋子,全是私人請托他設計建造的,眼前這是第七幢。

  她思緒正亂著,梁喆繹開口了。

  「西方人說Lucky  Seven,七是個幸運數字。這是你陪我看的第七個孩子,我希望……」他領著她進入花園,站在三色堇的花台前說話,他說到一半突然抬頭對上她的眼睛,不說了。

  姜舒涵被他看得心慌,但只能默默挨著他的視線,等待他沒說完的話。

  「你說,我的希望能不能實現呢?」梁喆繹淺笑。

  「你的希望是什麼?」

  梁喆繹輕笑出聲,不答話。

  他思緒飄遠了,想起她剛進事務所時頂著清純的娃娃頭,一年九個月過去,她蓄起長髮,原本齊眉的劉海已經不見。

  陽光烈,汗珠滑過她的臉,紮在後頭的馬尾紮不緊鬢間較短的發,發絲沾黏在她頰邊,他忽然想起她在育幼院樹下讀故事的午後。

  梁喆繹轉身,朝屋子走。

  踏上進屋的兩個階梯,他打開暗金鍛鐵屋門,新屋裏灰濛濛的塵埃在充足的光線下飄舞,他開口,「這屋子,是我設計的好孩子。好孩子該配一對幸福的好主人,只有屋子的主人們幸福了,孩子才能被用心對待照護。我希望,安先生跟你的好朋友方安淇幸福過完這輩子。你說我的希望能實現嗎?」

  屋子四面採光充足,梁喆繹站在空曠的客廳,朝靠近大門的姜舒涵問。

  姜舒涵聽他緩慢的語句,像春天水流的小溪潺潺地流動,舞在光線下的粉塵,忽而閃亮忽而暗,好似層薄薄金色粉末罩著挺拔高大的他。

  他的語氣詢問中帶著些許不可察的憂傷,是她的錯覺嗎?

  「你認為你的希望不可能實現?」她蹙眉反問。梁喆繹的目光轉瞬燦亮起來,他笑了,聲音又清又亮,半晌,他搖搖頭,狀似沒轍地說:「你啊,什麼時候能改改一針見血的毛病?」

  「要是真改掉這個毛病,恐怕梁先生會少很多樂趣。」她正經地說:「為什麼你認為你的希望不會實現?」一年前,安先生和湘菱,也就是方安淇,算是有了好結果。

  兩人目前同住在安先生忠孝東路上的某幢屋子。湘菱說過,她不改回原來的名字,過去都過去了,不管安東愛的是原來的方安淇或是現在的王湘菱,現在的她只想當王湘菱。「童話屋」的美麗女老闆王湘菱,是在愛情裏死過一回的新女人,因為死過一回,所以覺悟,愛要節制。

  湘菱說過,她還是愛著安東,但這輩子她不會跟他成為名實相符的眷侶,她只想兩人同居著,愛過一天是一天,愛到不能愛了,便各自分飛。

  「黑衣男」安東先生,因為湘菱不願定下名分,反而更加戰戰兢兢守著這份感情……

  「這世上沒有誰會真正的愛誰一輩子。」梁喆繹輕輕地說,他走往客廳的大片落地窗,摸了摸窗框,低語,「可惜了我的好孩子……」

  姜舒涵走到他身旁,落地窗對著後花園,湘菱說想在後花園養只伯恩山犬。她看著草坪,想像大狗在上頭來回奔跑的模樣,說:「你的願望會實現,這個好孩子會有一對能幸福過完這輩子的主人。」

  梁喆繹目光幽遠,嘴角的笑透出嘲諷,反問她,「你相信人能相愛一輩子?」

  姜舒涵沒答腔。

  她想,也許幾年後,這屋子會有小主人,她想像孩子和伯恩山犬在花園追逐的幸福畫面……

  其實她相信有人能相愛一輩子,如果兩個對的人,能幸運在對的時間碰在一塊的話。她相信每個人都有「靈魂伴侶」,只是能碰上的人並不多。

  幸福對她來說,就像一盞小小微弱火光在她心頭溫溫燒著的希望,在人生未到盡頭,她不會放棄那份小小希望,也許有一天,她能幸運的遇見她的「靈魂伴侶」。

  就像她曾經幸運遇見過去的梁喆繹,他曾那樣讓她心動……

  她忘不了他將迷路孩子架在肩上的良善,那幕在她腦海早已刻印成無法抹滅的影像。

  兩個人能相愛一輩子,她相信,如果她能在對的時間碰上他,她一定能愛良善的他一輩子,她一定能的!可惜,他們相遇的時機不對。

  「就算我相信,也無法改變你的不相信。所以……我的答案並不重要。」

  她終於輕聲開口。

  嘴角的嘲諷淡去,他真誠地對著她笑,「舒涵,」他喊她的名,語氣裏的濃烈情感讓他自己也怔忡了幾秒,「你說得對!要是你改掉一針見血的毛病,我恐怕會少很多樂趣。」’

  會對他說真話的人,而且是一針見血的真話,在這世界上,就他所知只有兩個,一個是眼前的姜舒涵,一個是他的母親。

  不管是在他成立「喆方建築事務所」後,或者頂著紅頂商人梁瀚桀之子的光環時,周遭人對他說話都像裹了層糖衣,那些修飾過的好聽話,他已經麻痹。

  而這個……被生活熬煉過的落難千金,他對她那樣好,又加薪、又請看護,她明明應該對他更尊敬、更該將所有好話說盡,偏偏她沒有。

  相反的,大多時候她會將直接如刀的實話,毫不留情扔進他心頭。

  有時,他會覺得迷糊,恍惚以為過去誤會了她……

  她是現實又拜金的,不是嗎?困頓的生活理該讓她更看重金錢物質,不是嗎?

  但偏偏她……

  他是真的,不太懂她。

  然而可怕的是,越是跟她相處,越是弄不懂她,他卻越是……喜歡……

  他喜歡她不修飾的實話,喜歡她明快的做事方法,喜歡她溫婉中含藏的堅定態度……

  那個在樹蔭下為院童說故事的她,那個在宴會上現實又勢利的對他說,沒有穿亞曼尼、開法拉利,不配要求交往的她,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

  「雖然你沒說錯,就算你相信,也無法改變我的不相信,不過,我想知道你的答案,你相信人能相愛一輩子?」他望進她明亮的眼。

  既然他想知道,她便回答他。「我相信,但沒把握自已有足夠的幸運能碰上相愛一輩子的伴侶。」

  梁喆繹笑了笑,似乎滿意她的答案。

  「想與人相愛確實需要幸運,光是一個能讓我想愛她的物件,我都找不到。」他說。

  「……梁先生,你不相信人能相愛一輩子,所以才不斷換約會物件嗎?為什麼不試試看專心跟一個人交往?說不定能找到你願意愛她,而對方也願意愛你一輩子的伴侶。」姜舒涵一時衝動,將這段日子看在眼裏的擔心問出口。像他這樣遊戲花叢,約會物件一個換過一個,他不累嗎?

  「哈哈……」梁喆繹的笑聲在上百坪的空屋裏迴響,餘音繚繞,「你啊!我的好助理、好舒涵,你是在為我擔心啊?」

  他伸手揉揉她的頭,沒意識到這舉動親昵得逾越了某種界線。

  姜舒涵尷尬僵硬,心頭轟轟鳴響,這些日子被她禁鎖著不得見光的心湖,梁喆繹只用一個親昵舉措便輕輕鬆鬆解開鎖,有些奔騰的感覺已經不受她管束。

  「我……是在擔心。」她歎氣,如此明顯。

  梁喆繹亮著的雙眸忽而有些暗,他挪開在她頭上的手掌,拍拍她的臉,轉頭看向窗外。

  姜舒涵從他側臉看去,瞧見他慣有的深思表情,她很習慣分析這男人的每種表情,一年九個多月的日子她已經看得懂他哪種神情是開玩笑、哪種是認真、哪種是真的困惑、哪種是思索嚴肅的事情……

  他每種表情背後代表的涵義,她早就看懂九分,他現在的神情是困惑中又帶著嚴肅思索。

  「我的車庫裏有五輛不同牌子的名車,其中一輛是法拉利。它是我買下的第一輛車子,我卻只開過一次,交車後我將它開回家,車子便一直停在車庫,我沒再開過它。」他淡淡地笑,嘴角又揚起淺淺的嘲諷。

  「不開它,為什麼買它?」姜舒涵問得很輕,她好希望他買那輛法拉利不是因為她……

  「我買它的原因,有點無聊。你想知道嗎?」他側過頭,眼底閃著淡淡戲譫。

  「如果你想說,我就聽。」

  「我大學畢業那年,喜歡上一個女孩,那女孩是富家千金,我耐心等著她考完大學、等放榜,確定她考上後,我決定向她告白,請她跟我交往。」

  「那時候的我一無所有,我爸爸因為我選擇讀建築系而把我趕出家門,切斷對我的經濟支援。可是我以為那女孩純真、善良,應該不介意我那時在經濟上不夠寬裕……」

  姜舒涵呆住。她以為當時的他是天之驕子,擁有一切,沒想到他竟是被逐出家門。

  「我挑了我離家帶出來的最好衣服,一件白襯衫、一條黑領結,參加她家舉辦的宴會,我找到她,向她告白,她卻以為我是侍者,滿臉嫌惡地告訴我,沒穿亞曼尼、開法拉利的男人,沒資格跟她交往。」

  說到這兒,梁喆繹轉過頭去不看她,但他臉上的嘲諷、眼底的戲譫全消失,換上輕輕的感傷、淺淺的困惑。

  「我永遠記得她嫌惡我窮酸的語氣,所以我一有能力,買的第一輛車子就是法拉利,我買它,不是因為我喜歡,我買它是為了告誡自己,女人不管富裕貧窮,都一樣現實拜金。既然女人愛的只是我的錢,我又何必浪費力氣愛女人?你說是不是?」他輕聲問,笑了笑,又感歎地說下去。

  「這麼多年過去,我已經連對方叫什麼、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反而只記住她家企業名稱。諷刺的是,現在我滿衣櫃西裝都是亞曼尼,車庫裏有輛法拉利開都沒開過。」

  「……你完全不記得她了?」她問,不知該鬆口氣,或者感到悲哀,被他記住的不是她的名字、她的面貌,而是她「勢利拜金」的特質。

  「我該記得嗎?她不值得我記住。後來我聽說她父親在大陸擴廠太快,資金周轉不靈,中國政府又查到他逃漏稅,大陸廠房、機器全遭到扣押,情況雪上加霜,沒多久她父母自殺,她家宣告破產,她則不知去向。」

  姜舒涵從他口中聽見過去,眼眶一陣紅,她深呼吸,壓住眼淚,不能在他面前落淚,她是已經被他遺忘的人,她不想冒任何被他想起的風險。

  「錯過你,是她的損失。」她調整呼吸,聲音恢復到正常狀態,若無其事地說。

  「是嗎?你這樣覺得?」梁喆繹笑開,他迎上她的視線,對她隱約泛紅的眼眶視若無睹。

  「當然,梁先生條件這麼好,女人都喜歡你。」

  「她們喜歡的,是我銀行存款的數位,不是我這個人。」他笑。

  「我覺得不見得。梁先生,並不是所有女人……都只愛錢。」她希望扭轉他的觀念。

  「算我不幸,至少我還沒遇見過不愛錢的女人。」他又透出諷意。

  「梁先生……」她怎麼勸他?唉。

  「舒涵,你覺得人會改變嗎?原本勢利的人會變得不勢利,可能嗎?」

  「我……不知道。」

  「你呢?你覺得……你改變了嗎?」他緊緊鎖住她的目光,仿佛想看穿。

  「我?梁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你……」

  「算了,我沒什麼意思,只是隨口問問。」他打斷她,「走吧,我們該回公司了。」

  兩人各懷心事,一前一後步出別墅,驅車離去。

  浸沐在夕陽下的公園,何秀花讓看護瑪莎推出來透氣有個把鐘頭了。

  她的輪椅停在鳳凰樹蔭下,手上織著藏青色圍巾。等冬天來,她的孫女就有新圍巾保暖,這條圍巾已經織了三分之二長。

  「老奶奶,我們回去,要不要?」瑪莎一口外國腔中文說得還不是很流利,有時沒留心聽,真會聽不懂她的意思。

  「太陽還沒下山呢,再等一下,你看我這條圍巾,漂亮嗎?」

  「好,漂亮、漂亮。小姐一定喜歡。」

  「小姐不喜歡大紅色,我以前幫她織了件大紅外套,哄她好久她才肯穿,穿過後,每年冬天她都穿那件連帽紅外套,穿到現在都已經脫線了還捨不得丟。這次我給她織的,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唉,明明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偏愛這種男人顏色,拿她沒辦法……」

  何秀花嘟嘟嚷嚷說了一大串,看護瑪莎有聽卻沒聽太懂。

  「老奶奶,我不太懂呀,你說太快了。」

  何秀花笑笑,揮揮手,繼續織她的圍巾,「不懂就不懂,我也沒要你懂啊……」她笑笑歎口氣,忽然聽見——

  「奶奶、奶奶!」

  何秀花抬頭循著聲音,看見孫女提著一個大袋子奔向她。

  「我的小寶貝,怎麼這時間就回來了?」

  「奶奶,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你忘啦?」姜舒涵喘了喘氣,彎身對老人家笑。

  「我這把年紀,最討厭過生日了。」何秀花替她順了順有些亂了的頭髮。

  「奶奶,今年是你八十歲生日耶!」姜舒涵揚起聲。「大壽耶,怎麼可以不過?你猜猜看這是什麼?」她晃晃手上的袋子。

  「是什麼?好像還會動啊?」何秀花盯著提袋。

  「是你最愛吃的七彩大龍蝦,活的唷。晚上我煮大餐請奶奶吃,祝奶奶生日快樂。」

  「大龍蝦啊?」何秀花眼睛亮起來,「很貴吧?」

  「不花錢,是老闆送的。他說今天晚上要來家裏吃飯,幫奶奶慶生。」姜舒涵笑著,心裏其實有些緊張。

  一切是很突然的,昨天她提前請今天下午的假,希望能早退兩個小時,老闆看到電子假單立刻簽准,但今天中午,他卻突然問她為什麼要提早兩小時下班?他想邀她到基隆看昨天剛完工的「孩子」。她只好告訴他,今天是奶奶八十歲生日。

  沒想到他立刻帶她出發到基隆,看一幢三層樓的面海別墅,看完後,在車上他問奶奶喜歡吃什麼,接著二話不說載她到漁市場買活跳跳的生鮮大龍蝦,還說晚上要來家裏吃飯,幫八十歲的奶奶過壽,多點人熱鬧。

  她能拒絕嗎?

  梁喆繹說,私底下他們已經是好朋友了,她沒道理拒絕好朋友的心意。

  何況,奶奶的外籍看護是他請的,錢也是他幫忙支付的,自從請了瑪莎後,奶奶身體好上許多,沒再那樣頻繁進出醫院,他想看看奶奶,她要是拒絕,就太不近人情。

  何秀花的笑容驟斂,那袋活跳跳的七彩大龍蝦惹出她的凝重歎息。

  「我的小寶貝,奶奶說過好幾次,不花錢的東西最貴。這只大龍蝦,還有瑪莎……」何秀花指了指大眼睛、做事勤快、脾氣溫和的外籍看護,「都不花錢,你要拿什麼還啊?」

  「奶奶!我工作很認真,老闆說這樣就夠了,我一個人的工作位可以抵他請三個助理。」

  「你這孩子,相信男人的鬼話?你那個老闆真像你說的,年紀輕、長得俊?不是個肥肚禿頭的老男人?」

  「奶奶呀,」她用撒嬌的語氣說:「晚上吃飯時,你可以看看,就知道我沒騙你了。」

  「男人有錢帥一千倍,我怕你這個傻丫頭把醜男當帥哥以身相報了。你沒跟你老闆怎麼樣吧?」何秀花擔心的問。

  「沒有!奶奶,等晚上你看到我老闆就知道,搞不好我想對他怎樣,人家還不肯呢!他的女朋友一個比一個漂亮,我比不上的。我工作真的很認真,老闆才對我好,奶奶,你相信我嘛。」

  「他有很多女朋友啊?」何秀花眯著眼,日頭又偏斜一些,刺得她眼睛有點發痛。

  姜舒涵把龍蝦交給瑪莎,推著奶奶的輪椅往回家方向走。

  「是啊,他長得帥,又有才華,喜歡他的女人可以從地球排到月亮上。」

  「地球有這麼多女人?」何秀花嗤聲,不以為然。

  「我的好奶奶,別這麼計較,只是誇飾法嘛。不過喜歡他的女人,真的很多很多,什麼企業家千金、歌星、名模的……」

  「唉,我的小寶貝。也曾經是個風風光光的千金小姐……」何秀花感歎,拍拍孫女在輪椅扶把上的手,頓了頓又說:「你爸爸媽媽對不起你,把我這個老太婆留給你,害得你……」

  「奶奶,你幹麼說這個,要是你沒留下來,我一個人……怎麼活……」姜舒涵瞬間紅了眼眶,想起父母自殺,就是一陣痛。

  「傻孩子、你這個傻孩子!」何秀花歎氣,「好了,不說那些傷心事,我晚上要好好看看你的老闆,你別看奶奶年紀大,看人可准了。」好歹活了八十年,拼搏過,也風光過,想當年,她和丈夫胼手胝足遭遇過各樣困難,終於建立南興實業……唉,可惜,兒子太過急躁,落得一敗塗地,還賠上性命,留下她這個老太婆。

  這是命,她不怨。要說她老太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也只剩現在身後幫忙推輪椅的乖孫女,她希望她活得夠久,能看見孫女有個好歸宿。

  「奶奶,除了花心這點外,我老闆真的是個大好人。」

  「是不是好人?等奶奶看過才算數。」何秀花表示。

  「好,奶奶看過才算數。」

  夕陽拉長影子,姜舒涵推著輪椅,心緒有些迷惘困惑。

  眼前的生活對她來說已經算得上是無憂無慮,有份安穩的工作、有看護照應奶奶,老闆人好、同事也好,算算時間,她進喆方都快滿兩年了……

  今天下午在基隆,梁喆繹問她,每個月的薪水究竟夠不夠用?

  她說夠了。他卻說下個月她進公司滿兩年了,他會幫她加薪,是合理的加薪,年資滿一年的員工,都會調整3%至8%的薪水,調整幅度視表現而定。

  夕陽餘暉籠罩著她,偶爾在私人時間想起那個人,她的心會仿佛要脫軌似地不受控制,她越來越看得清楚,她和梁喆繹在某種曖昧危險的模糊地帶上行走,已經走得太近、太危險……

  自從梁喆繹在安東送給湘菱的屋子問她:你覺得你改變了嗎?他們之間,就莫名有了一點不同。

  她一直想不明白,梁喆繹明明說他早忘了「千金小姐」的長相、姓名,但當他問:你覺得你改變了嗎?那時的神情,仿佛是看著他說早已忘了的人。

  他究竟記不記得她?已經好一陣子了,她怎麼都想不透這個問題。

  無論如何,自從那次之後,他對待她更像朋友了……

  然而朋友的親昵距離卻又時常讓她心慌,害怕他們走得太過親近、害怕會不會哪天她的心真控制不住,脫離了軌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7 00:05:50

第五章

  梁喆繹回去換了一套輕鬆休閒服,手上握著一大把花店買來的野姜花,另外還提了一盒要送給老人家養氣的極品人參。

  他照著地址,找到姜舒涵的住處,在老舊公寓大門外站了半晌,油漆斑駁的紅色鐵欄杆,幾乎快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陳舊鐵門,灰撲撲的水泥牆。

  這是姜舒涵現在的「家」,他忽然……莫名的替她覺得痛。

  他還記得姜家過去的奢華,兩百多坪的花園別墅,挑高氣派的客廳,光是一盞水晶吊燈,恐怕就價值上百萬。

  梁喆繹理了理心情,按下門鈴。

  「是誰啊?」陳舊的對講機,吱吱沙沙傳來外國腔中文。

  「我是梁喆繹。」

  「梁先生,等一下喔。」

  沒多久,瑪莎開了門滿臉笑的迎接他,「梁先生請進,小姐在煮晚餐,她說再多一個菜,就吃飯了。」

  梁喆繹點頭,隨瑪莎進屋,穿上室內拖鞋,此時一位老人家拄著助行器,從一扇房門走出來。

  梁喆繹立刻迎上前,擺出所向披靡的迷人笑臉,熱絡說:「奶奶,祝你生日快樂!」

  何秀花特地戴上老花眼鏡,要好好看看寶貝孫女的老闆,沒想到居然真是個俊俏年輕人,一時間呆住。

  「奶奶,我是舒涵的老闆,聽她說你今天過八十歲生日,所以來沾沾奶奶的福氣。」他攙著老人家的手,扶她在籐椅上坐下,緊接著送上帶來的花束、人參。

  「這是我送奶奶的生日禮物。」

  這孩子奶奶長、奶奶短的,叫得她心花朵朵開,她把人參往茶几上擱,捧著花嗅聞,「以前我老伴都送我野姜花,好懷念。梁老闆,你一定聽我家寶貝孫女說過我愛野姜花吧?謝謝你。」

  「奶奶,叫我喆繹就好,梁老闆聽起來見外。」

  「好,喆繹。」何秀花笑了笑,心裏卻拈出一份擔憂。這小子實在太俊挺,又對她寶貝孫女這麼殷勤,他們倆該不會有什麼吧?

  她瞥一眼桌上的人參盒。以前姜家風光時,那人參是一盒盒疊在廚房裏當茶水喝,她識貨,這盒極品人參少說也要幾萬塊。

  唉,不要錢的最好……

  「坐啊,別蹲著。」她招呼蹲在她身旁的小夥子。

  梁喆繹拉了張椅子,坐到老人家身旁。

  「奶奶,最近身體都好吧?」

  「托你的福,很好很好。」何秀花看他眼神誠懇,歎了口氣,問:「喆繹啊,老奶奶問你一句話,你老實回答我好嗎?」

  「當然好。」

  「你對我寶貝孫女,是不是有什麼企圖啊?」

  沒料到老奶奶說話這麼直接,梁喆繹一愣,想了會,才回答,「我是很喜歡舒涵,不過目前不是奶奶擔心的那種喜歡。」

  「你知道我擔心的是哪種喜歡?」何秀花笑了,這孩子倒也誠實。

  「男人喜歡女人的那種喜歡,對不對?」梁喆繹說白了。

  「是啊,我希望我寶貝孫女能有個踏踏實實的歸宿。」何秀花也挑明說。

  「我知道。舒涵一定告訴過奶奶,我的女朋友一大難。」

  「對啊,你這小子這麼花心,也不怕得病!」她是挺喜歡這孩子,但喜歡是一回事,要當她孫女婿可不成。活到這把年紀,她沒什麼話不敢說。

  「哈哈……」老奶奶說話又直又逗,梁喆繹哈哈大笑,「奶奶,你放心,我安全措施做得很好。況且我那些女朋友其實都不壞,不像我亂交女朋友。」他笑意盎然,明白了姜舒涵的一針見血遺傳自誰。

  「你們這一代的年輕人啊……嘖嘖,跟我們那一代真是沒得比!我們那候純情又乾淨,哪像你們亂交亂來?都不怕病的!你啊,要玩到幾時才回頭?就不怕你回頭,沒好女孩肯要你?」何秀花忍不住訓話。

  「是,奶奶,我知道錯了。」梁喆繹還是笑,沒有絲毫不耐煩。

  「你知道錯了?我看你只有嘴皮知道錯了。」

  梁喆繹又哈哈笑,拿老奶奶沒轍。果然很像姜舒涵,說話不留餘地啊。

  「光是笑!沒誠意。你說,你知道錯了,那你會改嗎?從今天起不亂交女朋友了?」何秀花瞪他。

  他笑眯眯的說。「唉,好奶奶啊,對不起,但我暫時是改不掉了。」

  「好吧、好吧,反正你誠實,也算是個好孩子,我喜歡你。不過你別肖想我的寶貝啊。」她摸摸茶几上的人參,問:「這盒人參抵我家寶貝兩、三個月薪水,對吧?」

  「嗯……差不多。」三個月薪水,奶奶果然好眼力,識貨。

  「你別以為一個瑪莎、一盒人參就能收買我,我寶貝孫女在我眼裏,是無價的,懂嗎?」

  「懂。」梁喆繹乖乖應答,「奶奶,我保證,所有舒涵不願意做的事,我都不會讓她做。」

  「啊?你這小子,意思是倘若我家舒涵自己愛上你,你答應我的事就不算數了是嗎?」

  梁喆繹又是笑。奶奶年輕時,一定跟舒涵同模樣。

  「奶奶,萬一我愛上舒涵,她也愛上我,怎麼控制嘛?人生什麼事都好計畫、好控制,只有感情最難控制,沒辦法的!」他說著笑著。

  「去,你小子懂什麼愛?懂愛的人,才不像你亂交女朋友……」

  「是是,奶奶說得對。」梁喆繹仍是笑。

  這時廚房抽油煙機運轉的轟轟聲驟停,不大的老公寓忽然變得安靜,姜舒涵從廚房端出最後一道菜,這才朝客廳的梁喆繹打招呼,「梁先生,不好意思,現在才煮好晚餐,洗個手準備吃飯吧,洗手間在那裏。」她指著客廳另一邊。

  「好。奶奶,我先去洗手。」梁喆繹從椅子上站起來。

  何秀花點點頭,她緩慢起身,瑪莎趕緊過來照應她握穩助行器往餐桌走。

  晚餐的氣氛很融洽,出乎姜舒涵意料之外,梁喆繹居然很會搞笑,把奶奶逗得笑聲連連。

  她心頭感激,自從家道中落、爸媽死後,幾乎沒見奶奶如此開心過。

  幸好,今天她答應讓他來家裏晚餐……

  她笑著,眼裏有淺淺淚光閃爍,梁喆繹朝她望一眼,默默夾了塊起司龍蝦,遞進她碗中。

  何秀花瞧著這幕,溫溫吞吞吃口飯,咽下未出口的歎息。

  唉,她一個老太婆,擋得了嗎?

  梁喆繹這孩子,也不是不好,打進門到現在,他臉上的笑沒斷過,有耐心地逗著她這個老太婆說笑,其實是個好孩子,只可惜,他有錢又太花心……

  何秀花把一切收進心底,在說說笑笑中,吃完愉快的八十歲慶生晚餐。

  在奶奶的堅持下,姜舒涵送梁喆繹出門,打算陪他走到附近停車場。

  接近夜晚十點,大馬路上來往的車輛還多著,他們走在相形之下顯得安靜的巷弄裏,漫步過街燈與街燈的區間,兩人並肩的身影忽明忽暗。

  「梁先生,我沒想到你記得奶奶喜歡野姜花……」姜舒涵開口,打破沉默。將近一年前她帶了兩枝野姜花到公司,就說過那麼一次,他便記住。

  「我的記憶力……其實超強。」他偏頭看她,若有所思的說。

  姜舒涵心頭震了震。他記憶力超強嗎?會不會強到不只能記住一年前她提過一回的事,其實還記住她是那個勢利現實的千金?

  她側過頭,正好對上他那雙若有所思的眼。

  「梁先生……」要說什麼呢?問他,你是不是記得我?

  「嗯?」他催促地應聲,希望她繼續未出口的話。

  姜舒涵抿抿唇,她想,要是他真記得,她也希望他假裝忘了。

  「謝謝你讓我奶奶度過一個快樂的生日。」

  「不客氣。」他笑得很淡,「你剛才想說的,不是這個吧?」

  「呃……是啊,本來想說,我沒想到梁先生那麼會搞笑,能把奶奶逗得哈哈笑。但想想,又覺得說梁先生搞笑,好像不恰當,所以沒說……」轉得真硬。

  梁喆繹停下來,眸光轉為深濃:「大學時期,我有好長一陣子幫好朋友跑育幼院送小額捐款。每次去育幼院,都會想些點子逗孩子們開心,我的搞笑本事大概是在那時候培養的吧。那個好朋友現在已經接手遠良集團,常上財經新聞,陸行洲這個人你聽過吧?」

  「聽過……」她低聲說。

  「改天我找他,我們一塊吃飯,那傢伙現在單身,搞不好你有機會麻雀變鳳凰。」

  「不用了。」她連忙搖頭,她拒絕得太急,仿佛在心虛什麼。

  「怎麼?對鑽石貴公子沒興趣?」梁喆繹不以為意地笑。

  「我喜歡平凡一點的男人。」

  陸大哥不可能不記得她,好歹,姜陸兩家當年往來密切,雖然自姜家衰敗後,她沒再跟陸家有任何往來,但陸大哥絕對還記得她,比起那時候只跟她見過幾次的梁喆繹,她跟陸大哥的情誼深多了。

  唉,她不希望再見故人,她喜歡平靜生活,不想有人記起她的過去。

  「多平凡?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還是公務員?」梁喆繹睞著她。

  「都可以啊。」她垂下頭。

  「我想想我有什麼公務員朋友,能幫你介紹……」

  「梁先生好像急著幫我介紹物件?」她故作輕鬆的笑。

  「唔……大概吧。」兩人站在街燈下,就這麼各懷心思地聊起來。

  「為什麼?」她不解,微微皺起眉頭。

  「這是個好問題,你不知道答案嗎?」梁喆繹笑眯眼,反問她。

  姜舒涵歎氣,搖搖頭,忽然間不想知道答案了,他眼裏藏著的火光太危險,恐怕有燎原的通天本領。

  她害怕她一向寧靜的小花園要漫起大火。

  「不知道嗎?」他收起笑,微俯彎身,鎖緊她的視線,宣告道:「我擔心,不趕快把你介紹出去,我會無法控制……」

  姜舒涵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

  也許……她聽錯了……或者……他說的,不是她想的那層曖昧意思……無法控制?是什麼無法控制?她呆住好久。

  「嚇到你了嗎?」他頭俯得更低。

  「梁先生,你別開我玩笑了。」她不想知道答案,不該知道答案的。

  姜舒涵一雙眼睛反射著街上燈光,昏黃燈光在她眼瞳裏凝成比天上繁星還燦爛的光,純真而無措,梁喆繹心神一陣晃蕩,像飄搖在茫茫夜海的小舟,有剎那尋不到岸。

  姜舒涵漾著靈秀清麗的氣質,乾淨純粹得如上等無瑕的羊脂白玉,他恍惚地想,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她?

  是眼前這個靈秀清麗,仿佛不把世俗名利看在眼裏的她?

  還是多年前,那個仰著勢利目光指定名車華服才入得了眼的她?

  他恍惚又困惑……

  此刻的她穿一件黑色底簡單圖樣的印花T恤,及膝五分米白色短褲,素淨的肌膚、直長髮,她身上沒有任何多餘飾品,手鏈、耳環、項鏈,或者戒指通通沒有,就是乾乾淨淨的樸素模樣。

  會不會是這些年的困苦生活改變了她?

  他不懂究竟哪里出錯?

  眼前這個跟從前完全不同的姜舒涵,用將近兩年的時間一寸一寸進佔他的生活、一寸一寸侵蝕他空曠好些年的心……

  他啊……其實好喜歡這個穿扮樸素、做事俐落、說話常一針見血的姜舒涵。

  他克制過,真的努力過了,但徒勞無功。

  晚餐前,他對老奶奶說的是真心話,感情最難控制。

  要是他愛上姜舒涵,而姜舒涵也愛上他……他不敢保證,他控制得住自己……

  「要是我說的不是玩笑呢?你要不要我趕快幫你介紹物件?」

  姜舒涵驚愕,這樣明顯直接的探問,是要她做決定嗎?要她攤開來說,她對他有沒有相同感覺?

  對上梁喆繹的眼,她像是掉入一潭不見底的深淵,心如擂鼓的慌張漫了開來,她驚愣半晌後,淡淡地說:「梁先生,如果有不錯的物件,麻煩幫我介紹吧。」

  這就是她的答案?她不要他?

  不要有一整櫃亞曼尼、一輛高級法拉利的他?

  唉,這個姜舒涵究竟是笨?還是聰明?

  是真不想要他?或者欲擒故縱?

  他心頭燒著的那把火,非得要她急切虛榮地巴上他,才能被狠狠澆滅。她不明白嗎?她這推拒、不戀慕浮華的模樣,是在他心火上添油加柴,只會讓他更渴望她……

  這個姜舒涵,跟那個在樹蔭下講故事給育幼院孩童聽的姜舒涵,合而為一了,是他當初喜歡上的模樣。

  「舒涵……」他不自覺啞了聲音喊她。

  「梁先生……」她聲音也極低,帶著不安,猜測他要丟什麼變化球給她,她不確定自己接得住。

  「我不懂,你是要我遠離你?還是更靠近你?」他輕輕地歎息。

  「我……我不懂……梁先生的問題……」這個變化球,她完全摸不著頭緒。

  「你在我身邊做事將近兩年,你清不清楚我跟幾個女人約會過?」

  「連這星期剛加入的愛琳小姐,固定的、不固定的約會物件,總共一百零九位。」

  「這麼多?」梁喆繹聽到數目,自己也嚇了跳,然後笑開。

  「就是這麼多。梁先生,我一直有個疑問,你跟這麼多女人約會,跟她們……跟她們……」她咬咬唇,說不出口,只好跳過。「你不覺得這樣很不乾淨,說不定會生病。」後面兩句她一鼓作氣說完。

  梁喆繹聽完哈哈大笑,她果真跟老奶奶一個樣。

  「奶奶也問我同樣的話,我的回答是,我防護措施做得很好。」

  「保險套再保險,也是有個萬一……」

  這話,又惹笑了他。

  「你以為我跟每個約會過的女人都上床嗎?」他打趣地問。

  「不然呢?」

  「我只能說,我沒這麼好胃口,也沒這麼精力旺盛。」他很認真地答。

  姜舒涵被他的認真弄得呆住。

  唉,他們離題遠了。

  「你和多少女人約會,其實跟我沒有關係。」

  「以前或許沒關係,現在恐怕有點關係。我剛剛不是問了,你是要我遠離你?還是更靠近你?」

  「我也說了,我不懂梁先生的問題。」

  「如果你希望我遠離你,你應該跟我約會過的那些女人一樣,趕快跟我多要些東西,久了,我自然對你沒興趣,會離你遠些。偏偏,你要我幫你介紹物件,你不曉得越是抗拒,男人就越受吸引嗎?」

  「我……」她真不知該怎麼回他。這下,變成是她錯?

  「好,我知道了。梁先生,請你跟我交往,幫我買Tiffany&Co的項鏈、手鏈,我想柏金包你應該也負擔得起,為了免去你的麻煩,明天到公司,我立刻上網搜尋喜歡款式,用你的名義下單,這樣可以嗎?」她生氣的一古腦說完。逗人也該有個限度。

  梁喆繹臉上的笑容漾得更大,反問:「剛進公司時,你答應不談辦公室戀情的保證,不算數了?」

  「你……」

  「項鏈、手鏈、柏金包都只是小Case我給。至於辦公室戀情。我們可以想個辦法解決,例如,你辭掉工作當我專職情人,這建議不錯吧?」

  「請問專職情人月薪多少?」

  「你要多少?」

  「二十萬!」氣死她了!他是在跟她開玩笑吧?

  「好,二十萬,成交。從下個月開始,我得趕快找人補上你的工作。嗯,明天就應徵新人,到下個月前,還有二十天,五天找新人,十五天讓你們交接,時間應該夠吧?」他低頭看她紅撲撲的臉,他知道,她很氣。

  「夠了!」氣死了。姜舒涵甚至沒意識到他幾句話就撥撩得她怒火冒三丈,賭氣的回答他。

  「好,我們說定了。不過我對一個女人,頂多維持三個月熱度,你確定一個月二十萬,夠嗎?」

  「難不成我能開口要一百萬?」他的眼神很認真,不像在說笑。

  「可以。」

  「好,一百萬,你說的。能多要我幹麼不要?三百萬,我得在喆方做四、五年才賺得到。三個月賺三百萬,多划算!」她語氣很諷刺。

  「還有更划算的,分手當天,我會給你一張空白支票,金額隨你填,我對你……很夠意思吧?」他瞧著她氣怒的模樣,眉開眼笑。

  「你……」她氣得差點接不下話,順順呼吸,才說:「非常夠意思。」

  他們兩人究竟怎麼說到這上頭的?姜舒涵又氣又覺得荒謬。

  「我們……都不要賭氣了,好不好?」他軟下聲音。

  「梁先生,你不懂開玩笑要適可而止嗎?」她怒氣退了些,反問。

  「我不完全是開玩笑。」他說。

  「梁先生……」她不知該說什麼了。不完全是開玩笑嗎?哪些是認真的?

  「舒涵,要不要跟我談戀愛?」他亮著雙眼問。

  「你真要我辭職?每個月給我一百萬?」她沒想到,他竟……

  忽然間她完全不氣了,有些難受。仰起臉看著他,這好看的男人周旋在女人群裏,不用真心,只圖新鮮。他對她,也是突然一時覺得新鮮吧?

  「如果你想這樣,可以。」

  真大方啊。「空白支票也給我?」

  「如果我們分開的話。是,一張空白支票,金額你填。」他點頭道。

  「我不懂你為什麼突然這樣?我可以幫你把工作打點好,儘量讓你沒有後顧之憂,除了我以外,女人多得是,你到底在想什麼?」

  梁喆繹深深望著她。她說話聲音低低的,有些無奈與憂傷……

  「是啊,我到底在想什麼?我剛剛也問自己這個問題,你說,我們是不是好有默契?」他淺淺笑著,心動難耐,從沒有過這種感覺,這些年,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他的情緒從沒多大波動。

  他想,也許他最初、最真實的感情,都在當年跟她告白那天,被她徹底冰封了。

  「梁先生,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麼事不順心?」姜舒涵見他似在神遊,又開了口。他今天這些話實在太反常。

  梁喆繹搖搖頭。也許他什麼都太順心了,唯一遇上的不順心,就是她。

  「你知道長洋集團嗎?」

  她沒答腔,只是輕輕點頭。

  「長洋海運、長洋造船、長洋航空……我父親一直希望我繼承長洋集團,我卻違背他的心意,堅持學建築,他一度因為這件事,告知親友說要跟我斷絕關係,我考上A大建築那年,他切斷所有對我的經濟支援,我連辦助學貸款都沒辦法。大一上學期學費,是我向高中幾個死黨勉強湊齊借來的。」

  姜舒涵靜靜地聽,小巷裏偶有機車穿進鑽出,他們停在路旁一幢老舊公寓門邊,聊起來。

  她很不安,直覺有些事就要失控,她真的寧願他擺出花花公子的漫不經心,而不像現在這樣,仿佛要對她掏心掏肺。「真誠」這回事,一向讓人難以推卻,她怕聽完後,無路可退。

  偏偏,有一半的她,不想阻擋他說話……

  「在別人眼裏,這應該可以排上人生最不順心的大事件了吧?對不對?」梁喆繹的視線緊盯著她,一絲一毫的細微都不想錯漏。

  「大概吧。」她應聲。

  「但對我來說,這根本談不上不順心,頂多是擋在通往夢想路上的一顆小小絆腳石。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千金小姐吧?」

  「嗯,記得。」唉……她的直覺真靈。

  「她才是我人生最不順心的大事件。」

  「沒……這麼嚴重吧?只是個虛榮女人而已,看清了就好……」她說得氣弱。

  「國小、國中我讀貴族學校,國小三年級時我收到一封情書,上面寫著,你家可以造大船,也有大飛機,我媽媽說我可以喜歡你……」

  姜舒涵呆住。才國小三年級嗎?這麼小,就因為船和飛機才喜歡?

  「很驚訝?但我不驚訝,孩子的反應最直接、最真實,從收到那封情書我就懂了,原來很多人喜歡我,不是因為我這個人,而是因為我家有造船廠、有海運、有航運,那些來參加我生日宴會的叔叔、阿姨們送我一堆昂貴禮物,也不是因為喜歡我,而是我家財力太雄厚。」

  「梁先生……不知道你背景的人,也會喜歡你……」她多少明白他的心情了。

  「是嗎?例如你?」他笑了。「說來你可能不相信,但從國小三年級之後,除了我父母,我沒真心喜歡過任何人,所有圍在我身邊的人,幾乎都知道我是長洋集團執行長的獨生子,高中、大學……所有喜歡我的女孩子,都只是喜歡我頭上那頂長洋集團桂冠。」

  姜舒涵吐了口氣,她看清他……為什麼花心了?

  但她,很不想看清啊。

  「我決定跟那位千金小姐告白前,在她不認識我的情況下,我們見過三次,三次碰面有兩次都是巧合,那兩次巧合讓我以為她跟其他女孩不一樣,她有種獨特清新的氣質,不像是愛慕虛榮的樣子,我是真的心動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大概也是唯一一次,喜歡上一個女孩子。結果,告白那天,她竟然向我點名亞曼尼兩裝、法拉利跑車,那比在我臉上甩一巴掌更讓我難堪。」

  「從那之後,我完全不相信世上有不虛榮的女人了。一個像她那樣,肯幫助陌生的迷路孩子、肯到育幼院為孩子說故事的女孩子,真實的嘴臉都那麼勢利了,世上哪還有什麼不用金錢就換得到的真心?」

  「梁先生……對不起……」姜舒涵眼眶微紅,不自禁地道歉。她不知道自己當年一個小小決定,竟然給他這麼大的影響,她是為了他好啊。

  「對不起?對不起什麼?」梁喆繹看她微紅的眼,蹙起眉頭。

  姜舒涵真的讓他十分困惑。

  她搖搖頭,沒說為什麼對不起。

  「梁先生,我相信一定有不虛榮、不論貴賤貧富都真心喜歡你的女人。」

  「你要試試嗎?如果是你,如果你試著……愛上我,我可能會相信你是真的愛我……那位千金小姐之後……你是第二個讓我心動的女人……」

  姜舒涵微張嘴,愕然地發不出聲音。

  梁喆繹心裏的「第一個」、「第二個」都是她……

  她真是……罪孽深重。

  「唉……這樣我就不能一個月賺一百萬了。」她試圖打消他的念頭,試圖告訴他,她跟那位千金小姐相去不遠,她也虛榮啊。

  人生真苦,竟要在心儀的男人面前,演兩回壞女人。

  「無所謂啊,我可以每個月給你一百萬。」他聳聳肩。

  「梁先生,你該找個不愛你錢的女人。」

  「也許。但,我累了。人生苦短,連要碰上一個想愛的女人都難,你是第二個讓我心動的女人,現在的我很想……談一場戀愛。你要不要跟我談戀愛?」

  姜舒涵久久、久久沒說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7 00:06:06

第六章

  那晚,她最後的答案是,同意跟他談戀愛。

  可能那一剎那,她忽然患失心瘋,當他用低沉的嗓音說:我累了。就三個字,她的心便決定投降。

  如果說當年他哄迷路孩子的模樣是讓她喜歡上的原因,那麼共事這兩年,便是她……愛上他的理由。

  沒錯,她愛那個遊戲花叢、說女人沒有真心的梁喆繹……

  她愛那個可以專注在工作,沒日沒夜的梁喆繹……

  她愛那個花了幾個月準備競案,最後輸給走後門的對頭,還能坦然笑著說無所謂的梁喆繹……

  將近兩年共事,她看過各種面貌的梁喆繹,在人前態度恰然,總是胸有成竹的梁喆繹;對員工大方熱情的梁喆繹……

  她看過他成功競標大案的驕傲神情、看過他設計建案遇到瓶頸的挫折神情,他的每個面貌,其實都深深吸引著她。

  所以當他坦白說,那位「千金」是他第一個心動的女子,而現在的她是第二個時,她的心就已軟下,在聽見他說「我累了」,她便知道自己再無回頭路可走。

  她心裏洶湧的情感吶喊著:她欠他,欠自己一個彌補遺憾的機會。

  來談場戀愛吧!她的心也這樣說。如果他們當年能交往,是不一定有好結果,但可以確定的是,彼此心中都不會有今日的遺憾、陰影……

  談戀愛吧!她的心催促她,於是她問他,「是不是只談戀愛?你這麼花心,應該不會想結婚吧?」

  「對,就只是談戀愛。你怕要負責任啊?」他笑問。

  「這應該是你要怕的才對。」

  「很難說,搞不好愛的力量強大到讓我甘願放棄一整座森林。」他態度玩笑的表示。

  「我們……談戀愛就好吧,如果要結婚,我想找個平凡點的男人。」她說。

  他淡淡地答應道。「都隨你,我們談戀愛就好。」

  因而她點了頭,同意跟他談戀愛。

  隔天,她一早到事務所遞出辭呈,梁喆繹二話不說簽准,立刻請人事部徵新助理。

  她在月底這天做完交接,下午她清空辦公桌,正式將位置交接給新助理,事務所其他同事幫她辦了場歡送會。

  離下班還有半小時,大型會議室那張橢圓會議桌上擺了各式小點心、飲品。大部分同事都進會議室,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吃喝聊天,等著主角。

  姜舒涵確定所有事都交接清楚後,才進大型會議室,沒多久梁喆繹也跟著進來。她馬上被好幾個同事圍住,鬧著要她改變主意,別辭職。

  「你真的不再考慮嗎?」工程部王主任挨過來,一臉惋惜的問。

  「離職手續都辦好了,新助理佳玲的能力不錯……」

  「你到底為什麼要辭職?做得好好的……」楊碩插進話來。

  這是大家最好奇的,更好奇的是,明明已經很依賴她處理公私事的老闆,竟然非常乾脆的批准辭呈,完全沒想留人的意思。

  「呃……」姜舒涵朝梁喆繹望過去,他似笑非笑地朝她微微點頭,她無奈輕歎口氣,回答了楊碩,「我跟梁先生決定交往了。」

  唉,男人的嫉妒心也挺可怕的,姜舒涵想。

  昨天梁喆繹說了,今天歡送會楊碩要是再問她辭職理由,他希望她能說真話。

  因為楊碩喜歡她,而他,希望楊碩對她徹底死心。

  這對她來說其實沒什麼難的,她只是有些訝異,他竟如此在意楊碩對她的「喜歡」。

  聽見她的答案,不只楊碩,會議室所有職員都呆住。打從她遞辭呈那天起,所有人至少問過她不下十次辭職的理由,她總是以「私人因素」含糊帶過去。

  沒想到,此刻她居然給出這麼震撼的答案。

  「你跟老闆……」楊碩呆住,臉色莫名漲紅,尷尬又難受的樣子。

  「對,我喜歡梁先生,決定跟他交往,怕私人關係影響公事,所以決定辭職。」其實,說開了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楊碩想說的話終究沒說出口,身為老闆助理的姜舒涵,肯定比他更清楚老闆有多「喜新厭舊」,她卻還是願意跟老闆交往……

  楊碩對她有些失望,他一直以為她跟其他女孩不一樣。

  「你想清楚就好。」最後,他如是說,然後便走開了。

  忽然之間,原本跟她不錯的幾個同事都默默拉開距離。

  姜舒涵看在眼裏,難受起來,這時梁喆繹又像是故意,靠近她後攬住她的腰,仿佛在宣誓所有權,楊碩朝他們望來,撇頭離開會議室。

  幾個女職員竊竊私語,故意小聲咬耳朵,偏偏那聲音又不是完全聽不見。

  「真笨……」

  「就為幾個錢嘛……」

  「看老闆能喜歡她多久?」

  「一個月吧……」

  梁喆繹臉色轉暗,有點不耐,姜舒涵倒笑了,刻意親昵的挨上他的胸膛。

  「謝謝大家幫我辦歡送會,不過我想早點回去,準備今天晚上跟梁先生的約會。」

  沒人說話,倒是有幾個女職員明白露出輕蔑的眼神,接著連招呼也不打,直接離開會議室,見有人先離開,所有人陸陸續續也走出會議室。

  轉眼間,偌大的會議窒只剩下他們兩人。

  「我不記得今天晚上我們有約會。」梁喆繹打破沉默。

  姜舒涵拉開距離,走向橢圓會議桌,望著滿桌子茶點飲料說:「可惜了這些東西。」

  「會有人解決這些食物,用不著擔心它們被浪費。你……」不滿意她岔開話題,他語氣不佳。她大可不必在其他同事面前跟他表演親昵,刻意挨在他身上說要準備約會,何必呢?

  「梁先生,既然要坦承我們的關係,就坦承個徹底,如果剛才不那樣說,大家一臉尷尬地吃吃喝喝,有什麼意思?」

  「舒涵……」他想說點什麼,要她別管別人死活,別人要尷尬吃喝根本不關她的事。那些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在乎……

  「梁先生,如果你晚上沒安排其他約會,我們去約會,好嗎?」

  「好。我幾點去接你?」既然她開口約他,他這些話可以留到晚上說。

  「不用接我,我們直接約木柵捷運站,可以嗎?」

  「約幾點?」

  「七點。」

  「OK。」

  「七點見,我先回去了。」步出會議室,她默默承受同事們的異樣目光,回到辦公桌邊抱起地上一箱私人物品,走出辦公區。

  竊竊耳語不停流轉,她並非沒聽見,她默默地走、抬頭挺胸地走,終於出了事務所大門,她沒想到楊碩會跟上來。

  「舒涵。」他叫住她,快步來到她身旁。兩人都沒注意到,梁喆繹站在事務所大門後,隔段距離看他們。

  「楊先生。」

  「你……真的要跟梁先生交往?」

  「當然。」她毫不遲疑的回答。

  「你明知道梁先生……他……梁先生……不可能對你……」

  「他不會真的愛上我,我知道。可是,一個月一百萬,價錢很誘人。」姜舒涵無所謂地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像是完全不介意對方怎麼看她。

  「為了一百萬,你把自己賣掉?」楊碩太失望,連帶眼神也轉為輕蔑。

  他真的以為她不一樣,離開會議室後,他想了想,還是決定跟她談談,他以為她是一時被老闆的甜言蜜語哄了去,沒想到……沒想到……她竟是一個月一百萬被買下!

  「不只一百萬,我分析過,梁先生對女人的興趣最長維持三個月,我會想辦法跟他交往三個月,三個月就有三百萬。另外,梁先生答應分手後給我一張空白支票,金額隨我填,我打算填兩千萬,這樣加起來就有兩千三百萬。」

  「我就算認真工作二十年,也賺不到這麼多錢。何況,梁先生又帥又幽默,懂情趣,我一點損失也沒,這麼好的交易,我沒道理不要。」

  楊碩瞪著她,像是瞪著鬼,完全不敢相信。「你確定梁先生肯兌現那張兩千萬支票?」

  「他會兌現的。」她信心滿滿。

  「說不定他沒這麼多錢!」楊碩隨口說,其實他也清楚老闆很有錢。

  「我當然是確定梁先生絕對付得起這筆錢,才答應跟他交往的。」

  「我沒想到你居然是個虛榮的女人,虧我還……」那麼喜歡你。他沉默下來,覺得自己是瞎了眼睛。

  「楊先生,其實世上根本沒有不虛榮的女人。不好意思,我趕時間。」說完她便往電梯走去,撇下楊碩。

  梁喆繹看著、聽著兩人交談,轉身走回辦公室。

  他一邊走一邊想,方才跟楊碩交談的姜舒涵,跟當年勢利地說要亞曼尼、法拉利的姜舒涵……好像,那神情、那語氣勢利又現實得很容易就讓男人死心……

  剛剛她故意對他親昵,跟大家說晚上他們有約會,因為她不想讓大家在會議室裏尷尬,因為她替那些擺明已經看不起她的同事們想……

  她對楊碩說的那些,是明明可以不說的,他猜,她是想讓楊碩對她徹底死心吧,所以才故意告訴楊碩,他們交往她每個月有一百萬可以拿……

  她同意跟他戀愛,卻逼他答應只要她在公司上班,他們要一直維持公事關係,直到她不到公司上班,她不希望造成他任何麻煩……

  她替同事想、替楊碩想、替他想……那麼,當年的姜舒涵會不會也是……

  梁喆繹甩甩頭,怎麼都想不透。

  當年,她不知道他喜歡她、不知道他打算向她告白,怎麼可能替他想什麼?況且他也沒什麼事需要她為他設想。

  空白支票要填多少金額,姜舒涵是真的想過?或只是敷衍楊碩?

  她真會拿到支票,直接填上兩千萬?

  梁喆繹在私人辦公室裏發起呆,姜舒涵像個巨大謎團罩住他,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梁喆繹買了票,走到姜舒涵面前,朝她笑。

  兩人從七點在木柵捷運站出口碰面,像是說好似的一路沉默,並肩走到貓纜售票處,梁喆繹自動買了兩張票,接著握住她的手,往纜車搭乘排隊處走。

  因為是平日又是晚上了,排隊的人龍並不長。

  他們在人龍末端止步,等待著。

  停下腳步後,姜舒涵低頭,默默看著梁喆繹的大手緊握住她的,溫熱的掌心包覆住她,忽然之間,她覺得自己的手變小了……

  她仰頭,看見他盈著興味的眼滯留在她身上,她淺淺地回以微笑,喊了聲,「喆繹。」

  「舒涵。」他低啞了聲。這是第一次,她喊他的名,而不是「梁先生」。

  「我們正式談戀愛吧,喆繹。」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低聲說,接著在他臉頰印下一記親吻,像是在許諾。

  梁喆繹覺得自己有一剎那傻住了……

  他曾經被多少女人吻過,他都算不清了,那些認真的、不認真的無數親吻,卻沒有一個產生的力量大過現在這個,她不過是輕輕在他臉頰碰觸。

  自從她答應跟他「談戀愛」到今天,也大半個月過去,這期間,他們沒有任何私下活動,因為她堅持他們的戀愛必須在他們完全沒有雇傭關係後才能開始。

  他原以為要戀愛,也是等明天開始……沒想到離職這天她便主動約了他,找他來搭貓纜、喊他的名,還親了他。

  在花叢裏身經百戰的梁喆繹現下覺得,真正的情場高手是眼前這個他原以為根本沒多少戀愛經驗的姜舒涵。

  她輕輕出手,便在他心湖掀起出滔天巨浪……

  「為什麼約我搭貓纜?」他問。

  「我想約你做的事多了,保證這三個月你不會覺得無聊。」她輕笑說。

  他深深看她,沒答腔。

  她是認真的?陪他談一場三個月的戀愛,賺三百萬?

  「不過約你搭纜車,是想找你上貓空喝茶,順便跟你聊聊我的計畫。我們若要戀愛順利,希望你能配合。」她又補充。

  「計畫?」梁喆繹揚眉。

  「嗯,計畫。大概得麻煩你到我家見我奶奶一次。總之,等會再說。」

  沒多久,兩人搭上纜車,纜車由下往上緩慢輸送,他們對面也坐著一對情侶。

  對面情侶狀若無人親昵的抱在一塊,他跟姜舒涵僅僅十指交握,這一比較,他竟覺得他們遜色了。才轉眼,對面的情侶居然咬起耳朵來……

  是真的含咬,年輕男人含著懷裏女孩的耳垂,輕舔慢咬,有些煽情。梁喆繹似笑非笑,大大方方看著對面情侶,反正,他們也不介意有觀眾。

  姜舒涵靠過來,在他耳邊說:「找你來坐纜車,還有另一個含意,希望我跟你這場戀愛,就像搭纜車,慢慢地越爬越高……」

  梁喆繹目光轉向她,如果她真是為那三百萬跟他談戀愛,那她也算是個費盡心思又盡職的戀愛伴侶了……

  既然他們對面熱戀中的情侶旁若無人,他想,他加入戰局,也不算太傷人眼睛。

  梁喆繹低頭,一口含住她未點胭脂的唇瓣。

  姜舒涵被他突然的親吻震得僵住。

  他就這麼吻上她,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隨著纜車移動,晚風微微吹送進車廂……

  她卻緊張得手心冒汗,心跳失序地加速搏動。她嘗到他的味道,一種男性的陽剛氣味潛入她的鼻息,他溫柔地以唇以舌愛撫她的……

  她呼吸急促,身上所有感知全集中到他親吻的唇瓣上,腦子昏昏的仿佛飄在空中,唇瓣又熱又麻像有電流四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逸出輕吟回應,感覺不到原本被他握著的手早已攀到他胸前,抓緊他的衣服……

  這個吻持續了許久,他終於鬆開她,兩人目光都有些迷蒙,久久相視無語。

  纜車到站,他又將她的手收進掌心,握穩、握緊了。

  「到哪一家喝茶?」他們走出站,他才開口問。

  「你找家看得順眼的……」她還沒完全從親吻的震撼中回神。

  他笑了,牽著她的手拐向左,順著緩坡慢走,沒多久看見小招牌指向一條蜿蜒的石坡梯徑,他右拐,拾階而上,梯徑兩旁是茵綠花樹叢,開著不知名的小紫花。

  爬了一會階梯,右手邊出現開闊空地,有幾組白色鍛鐵桌椅擺在小坡崖旁,放眼望去便可以看見部分臺北盆地夜景。

  「就這家,好嗎?」他問身旁的姜舒涵,她兩頰還鬧著紼紅,模樣無辜又可愛,他騰出另一手摸摸她的臉頰,熱燙熱燙的,逗出他的笑。

  「好。」她回答。

  「你真害羞。」他忍不住語氣調侃的道。

  「我……」她尷尬,猶豫半晌才說:「剛剛是我的初吻。」

  梁喆繹太吃驚,說不出話只能瞪住她。

  「是……真的,我……沒交過男朋友……」唉,真難說出口。

  他伸手攬上她的肩,讓她半邊側身都貼住他。

  沒多久,茶坊服務生走來招呼他們,「請問兩位嗎?」

  「嗯。」梁喆繹點頭,指著小坡崖旁一張沒人坐的白色鍛鐵桌椅,「我們坐那裏。」

  「好的。」服務生領在前頭,趕忙進店內櫃檯拿兩份功能表,又出來。

  「你吃過晚餐了嗎?」

  「還沒。」她聲音很低,臉比方才要紅。「可是,我不太餓。一份餐可能吃不完。」

  「沒關係,吃不完我幫你吃,你點一份你想吃的。」

  姜舒涵看著菜單,沒多久點了養生小火鍋、極品鐵觀音。

  梁喆繹沒點餐,倒是跟她一樣點了極品鐵觀音。

  服務生走後,兩人不約而同朝遠方夜景看去,好一會才聊起來。

  「你從沒交過男朋友……為什麼?」他率先開了口。

  「沒遇上喜歡的人。」她說,當然不能給他真實答案。

  理由再簡單不過,她根本沒心思、沒時間交男朋友。家裏破產後,她得面對父母驟逝、奶奶生病、生活壓力等諸多問題,辦完了父母的後事,身邊剩下的錢光是支付奶奶的醫藥費、看護費,安頓兩人的生活,就沒剩多少了。

  當時她才十八歲,休學打工一年存學費、支付生活費,上大學後一樣得工作才支應得了奶奶和她的生活所需,她沒有心力談感情。

  梁喆繹瞧她,知道她沒說真話,但也沒想追問。

  「你要我配合你什麼計畫?」他轉換話題。

  她明顯鬆了一口氣,那神情完整落入梁喆繹的眼裏。

  「這三個月,我想暫時在外面租間小套房。我打算跟奶奶說,因為工作上需要,你派我到國外短期進修。我需要你親口跟奶奶說,奶奶相信你……」

  「你確定這場戀愛的期限是三個月?」他微蹙眉頭。

  聽她一直把三個月掛在嘴邊,老實說,他不是很開心。

  姜舒涵愣了愣,有些難受,她對自己也許真的是自信過了頭!

  「呃……沒關係啊,就算你對我的興趣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你給我的錢也足夠我支付兩個月房租,況且你還答應給我一張空白支票,所以……」

  「我的意思是,萬一超過三個月,怎麼辦?」他不耐煩地匆匆打斷她。

  超過三個月?

  他在說笑!怎麼可能呢?她在他身邊當了近兩年的助理;幫他安排無數約會,他來往的物件,最長只有兩個月又十八天。她想,三個月已經是他對一個女人的興趣極限。

  「對不起,但你不可能跟我戀愛超過三個月的。」她實事求是回答他。

  「我是說萬一!你想過要怎麼辦嗎?」他很氣,又覺得自己氣得莫名。

  「既然是不可能的事,沒必要浪費精神想。」她依舊實事求是。

  梁喆繹被氣得說不出話,姜舒涵看著他鐵青的臉,歎口氣,她想跟他談戀愛,並不想氣死他……

  「如果真的超過三個月,我可以跟奶奶說,進修課程拉長。」這樣算是見風轉舵了吧!萬一氣死金主,對她可沒好處。她打趣的想。

  不過,他到底在氣什麼?他比她更清楚。他對女人根本沒幾分鐘熱度,哪可能跟一個女人談戀愛超過三個月?

  梁喆繹眯她一眼,那神情像是在說「算你識相」。

  服務生送上兩人的餐點,幫這話題告了段落。

  兩人吃吃喝喝一陣後,才又「心平氣和」聊起來。

  「你打算什麼時候找房子?不必找套房,你可以找大一點的公寓,我會支付租金。對了,一百萬我今天下午匯進你戶頭了。」這場「戀愛」,談得像極了生意。

  他無奈地想。

  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太不爭氣,這輩子竟在同一個女人手上栽兩次!

  如果他克制得了,不被她吸引該多好。

  「套房我已經找好,在事務所附近,如果你在那兒過夜,隔天到事務所只要走五分鐘路程,很方便。我找的那間套房不算小,有小廚房,還隔出一個小客廳,很夠用了。」

  她真的什麼都想好了……

  「謝謝你這麼快就把錢給我,我以為要等滿一個月才收得到錢呢!就像是領薪水那樣。」她又說,語氣好輕快,有些玩笑味。

  再次的,她的話惹出梁喆繹莫名的火氣。

  他忽然覺得,她是有意把自己「汙名化」……

  「看來,就算當個情人,你也跟當助理一樣盡職。」他語帶諷刺。

  姜舒涵聳聳肩,一副不在意的模樣,笑答,「當然啊,我是坐領高薪的專職情人,自然要盡職。」

  她!有本領!氣他的功力超級高強!

  梁喆繹低頭吃剩下不多的餐點,完全不想跟她說話了。

  姜舒涵放下筷子,知道她的話又惹他生氣了,遲疑片刻才低聲說:「你不喜歡聽的話,以後我會儘量控制住不說出口。」

  梁喆繹不看她,直接放下碗筷,瞪著身旁的夜景,仿佛夜色底下那片燦爛燈火跟他有仇似的。

  「你是怕得罪我,決定不買你三個月嗎?」他諷刺,言詞刻薄。

  「不是,我只是不想看你生氣,我是真的想跟你談戀愛,而不是想跟你結仇。」她老老實實地說,聲量輕緩。如果她做得到,她幾乎想賴到他身上,對他撒嬌。

  不過瞧他生氣得連話都說難聽了,她擔心自己要是靠上他的身,恐怕會被他一把推開。

  「……算你聰明,終於說出人話。」過了許久,他才擠出話來。

  「喆繹,有些事就算不說,也沒辦法被沉默美化。我知道你不愛聽,我知道你也許希望我跟那些你交往過的女人不一樣,至少不那麼愛錢、不那麼虛榮,但事實是,你的確每個月給我一百萬,給的比那些女人都多吧?」

  「錢的事,我保證是最後一次提,直到分手為止。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對我有不該有的期望,無論如何,請你記得你每個月給我一百萬,還準備給我一張空白支票這件事。」

  梁喆繹沉默,他挫敗地想,可能到老死,他都猜不透她。

  「我保證不會忘記。」許久之後,他才涼涼地說。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7 00:06:22

第七章

  姜舒涵安適地扮演她專職情人的角色,事實上,對她來說,這可能是她今生唯一一次能毫無牽掛的放縱自己。

  姜家破產後,她光是為生活拼搏就耗盡體力時間,她沒有多餘的力氣想感情這一塊,當然另一個最大的理由,是她真的沒碰上任何讓她心動的物件,她幾乎以為自己將與愛情絕緣。

  她怎麼也想不到,十八歲那年讓她心動過的梁喆繹,不但改變了她的生活,還想跟她談一場「貨真價實」的戀愛?

  她沒有被花錢買下的羞辱感,她只覺得自己太幸運,能盡情品嘗愛情滋味,卻不必有任何負累。

  姜舒涵在小廚房裏準備晚餐,她的廚藝只有家常菜等級,最拿手的豪華料理就那麼一道起司龍蝦。

  她想,梁喆繹每個月花一百萬,最少該讓他吃些高級料理,她沒把握當個他心中滿分的好情人,但起碼她能做到讓他每晚吃到上等料理。

  因此每天下午,她都到不同的高級餐廳外帶餐點。

  今天她買了泰式料理,月亮蝦餅、涼拌木瓜絲、香酥酸辣鰭魚、牛肉炒河粉、香茅鮮貝湯,正一道道拆開擺盤。

  套房隔的小客廳裏有張隔間台,拉開收納式桌面就變成兩人的餐桌。

  她將菜肴端上餐桌,準備了蠟燭台,放妥碗筷。

  戀愛,該是什麼模樣?她並不清楚,只是照著心意,做些梁喆繹喜歡的事。

  他喜歡在套房安靜用餐,不愛上餐館,他說公開場合總是人聲喧嘩。

  所以她每天買晚餐,擺好盤等他來。

  梁喆繹離開事務所前,會先跟她通上電話,告訴她大概幾點幾分到,她自然能算妥時間,將餐食準備好。

  叮噹、叮噹——門鈴聲在六點四十二分響起,離他在電話裏說六點五十分到,提早了八分鐘。

  姜舒涵奔至大門開鎖,敞開厚重的門,打從心裏對著門外的他粲笑。

  「你來了。」她笑盈盈的說,每天她都這樣招呼剛到的他。

  梁喆繹在門邊頓了會,才說。「其實,我比較想聽你說,你回來了。」

  她愣住一瞬,又想了幾秒,將門關上,數三秒再打開,改口道:「你回來了。」臉上還是同樣的盈盈笑花。

  梁喆繹點點頭,像是有點滿意,又仿佛帶點不情願,他踏進門在玄關換上厚底布拖鞋。

  這套房裏所有東西幾乎都是成雙成對,拖鞋兩雙,一粉一藍,他知道她是在附近一家生活館買的,兩雙鞋有著心形圖案。馬克杯一對,一白一黑,沒有任何圖款,但兩隻杯並起,正好合出一顆心。筷子兩雙、碗兩個、小菜碟兩個、大盤子兩個、湯碗兩個,醬油碟也是兩個。

  浴室裏,他的浴袍一件、她的浴袍一件,花色同款,牙刷也成雙成對,毛巾、浴巾、擦手巾,全都同款不同色雙雙對對。

  所有東西全在她進住這套房的第一天,準備齊全。

  她,依然是那個做事效率奇高的女人,從他的私人助理變成專職情人,分毫未改。

  梁喆繹走到廚房洗手槽,洗淨雙手,他知道餐桌上已經擺好晚餐。他恍惚地想,這樣的生活很像尋常夫妻。

  他轉身踏上木頭地板,走至餐桌坐上他的位子,盛好的飯、冒著香氣的湯菜、柔和的燭光,這些小細節在他眼裏打轉。他們這樣生活有半個月了……

  他聽見姜舒涵的聲音,語氣溫柔。「今天吃泰國菜。」

  「嗯。」他應聲,拿起碗扒了口飯。

  姜舒涵幫他夾了塊沾過醬的月亮蝦餅,又夾了把涼拌木瓜絲。

  梁喆繹放下碗筷,瞧她專注吃飯,她臉部線條柔和,眼眉帶笑,嘴角揚著仿佛沉溺幸福的弧度。

  她覺得幸福嗎?這樣的戀愛像是見不得光,她還有能力感覺幸福嗎?

  或者,那一百萬……就足夠讓她揚起看似快樂又幸福的笑?

  這半個月,他不時這樣想。

  她暫時跟她奶奶分處居住,瞞著老人家說是要出國短期進修,她不想老人家知道她跟他在「談戀愛」,這心思他多少能體會,也知道她是真的準備時間一到,便要瀟灑走人。

  他告訴自己,他並不在乎。

  但事實是,他很在意這段時間她是不是真心對他?

  他發現,他希望,甚至可以說是渴望,渴望她能真心喜歡他。

  「你喜歡我嗎?」這半個月的相處,他從不跟她談論「喜歡」或「愛」這類肉麻話題。

  忽然拋來的問題,讓姜舒涵一時間無法回答,她慢慢咽下飯,回望他,「我承認,錢很誘人,可能你不相信,但如果我對你沒有任何喜歡的感覺,我不會想跟你談戀愛。我以為我們說好了,不談錢的事……」說到這兒,她垂下眼,盯著桌上的菜。

  「我沒跟你談錢。」他有點厭,反駁。

  「有沒有你自己清楚。」她語氣委屈又充滿指控,「你問我喜歡你嗎?不正因為你懷疑我對你的好,不是真心喜歡?」

  他頓時無話可說。

  這女人,必要的時候總犀利得讓他無路可退,又咬牙切齒。

  「你知道我是用什麼心情整理這套房嗎?買東西時,我想著你是我最愛的人,我買粉紅色拖鞋,也幫你買雙藍色拖鞋,你鞋子上那些心形,全都是我的心意。我買一對馬克杯,放在一塊湊成一顆心,少了另一隻杯,心就不完全,那也是我對你的心意。」

  「所有東西能成對的,我就買一對,我希望這個套房就是我們的小世界,你的一半就是我,我的一半就是你。若說這套房裏有什麼是因為你每個月花一百萬才得到的享受,只有眼前這桌菜。」

  「我沒把握做最好的情人,也做不出最棒的料理,但你每個月付一百萬,至少我能買好菜好湯,讓你吃得好些……我是真的喜歡你,才願意……」

  「別說了。」他打斷她,將她攬進懷裏。

  他歎氣。她是心思玲瓏的女子,他才一句話,便被她看透心思。

  「是我不對。」他又說。

  困惑又著迷的情緒折磨著他,她跟他交往過的女人都不一樣,她不會吵他要最新款的珠寶、限量發行的名牌包,不愛找他逛百貨精品名店,要說她拜金現實,她真連夠格的邊都沾不上。

  可是她又擺明叮嚀,要他別忘記他每月付出一百萬,外加未來那張空白支票的事實,他真的想不懂。

  她身上穿的、用的,化妝品、保養品,全都是平價商品,她甚至自製天然面膜,說是省錢又環保。她根本不像拜金女……

  他對她很著迷、很著迷,著迷到不想碰她,以致他們相處半個月,幾乎是柏拉圖式情人,他對她表現出來的矛盾太困惑,卻又無法抗拒她迷人的魅力,害怕自己真會完完全全栽在她手裏。

  「喆繹……我真的喜歡你,就像戀愛男女交往那種喜歡。我一直想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能毫無顧慮地跟你談戀愛,你不知道我有多珍惜。」

  「我知道,我知道了。」他連說了兩次,將她攬得更緊。

  「等我拿到空白支票,寫上大筆金額那天,你再懷疑我是不是真心都還來得及。我們相處這段時間,請你相信,我很在乎你,真心誠意地在乎你。」

  梁喆繹沉默。矛盾的她,是道讓人心動難耐的謎題。

  以往是三天兩頭,約會物件不同的梁喆繹,自從跟姜舒涵在一起後,他那每日安排不同約會內容的麻煩行程,變成單一而絕對。

  新任助理王佳玲對工作輕易上手,少了訂電影票、訂文藝活動門票、訂餐廳,不時還得送花、送禮物給不同物件……這類瑣碎工作,助理工作其實不太難的,加上王佳玲婚姻幸福美滿,大大降低覬覷帥哥老闆的機率。

  總而言之,不管是工作上或者私生活,梁喆繹最近這個月,過得是順心愉快。

  這天離開事務所,他在回套房的途中經過一間花店,他停下腳步轉進花店,各樣花香迎面撲來,他走向插了幾束野姜花的桶子,本打算買一束。

  花拿在手上,店員過來招呼

  「先生要這束嗎?」

  他遲疑了幾秒,搖搖頭,拿出手機,撥給姜舒涵。

  「喆繹。」

  手機一通上話,他便聽見自己的名。

  「你喜歡什麼花?」

  那頭,姜舒涵愣了會,腦子轉過幾回,吶吶地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

  「嗯……我想,奶奶會喜歡野姜花,是因為她最愛的男人總是送她野姜花,野姜花是她和爺爺的甜蜜聯繫。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花……」

  「我懂了。」這表示她喜歡的男人沒總是送她什麼花,讓那花成為她最愛的花。「我等會就回去。先這樣,掰。」

  他將手機收妥,問招呼他的店員,「麻煩你,能不能幫我解釋……」他想問花朵代表的含意。

  他們在花店轉了一圈,店員盡職而詳細訴說她記得住的花語。

  「……香水百合是偉大的愛;百合象徵純潔、百年好合;瑪格麗特是期待的愛;桔梗是不變的心;天堂鳥意指戀愛中的男人;紅色鬱金香是愛的告白……」

  最後,梁喆繹對店員說:「幫我包一束桔梗。」

  「好的。」

  一束包裝精美的桔梗花,沒多久被梁喆繹拿在懷裏。

  他想著她說她整理套房的心情……

  她說買東西時,她想著他是她最愛的人,所有東西能成對的,她就買一對,她希望他們的小世界,她的一半就是他,而她的一半是他。

  今天他選了桔梗花,緣由著某個也許永遠無法成真的希望,他希望姜舒涵整理套房的心永遠不變。希望她,能永遠當他是她最愛的人。

  時間過得真快,他們在套房已經住了將近兩個月,他卻覺得自己像是昨天才剛與她同住,同睡一張床,一同聊天、一同相擁而眠……

  這束桔梗花不變的心,她應該不懂吧。

  回到套房,姜舒涵一開門,他便將花束遞給她,什麼話也沒說。

  「你……親自去買的?」接過花,她瞪著,不敢相信。自從接到他的電話問她喜歡什麼花,她便忐忑地在套房裏來回踱步,沒想到他回來真買了花。

  當他的助理時,約會、訂花,甚至偶爾送花,都是她代勞的。

  她從沒見過,他親自為哪個約會對象買花……

  「剛好經過一家花店,想買束花送你。本來想買野姜花,拿了花卻想到那是奶奶喜歡的花,不是你喜歡的。既然你沒特別喜歡什麼花,我就買桔梗,店員說桔梗的花語不錯。」後面的話,他含糊帶過。

  「花語不錯?店員有說桔梗花語是什麼嗎?」花語不錯?

  他聳聳肩,沒回答,轉進廚房洗手槽洗淨雙手,說:「晚餐吃什麼?我肚子好餓。」

  「我聽說一家川菜館不錯,買了幾樣招牌菜回來。」她想,店員應該有說吧,而他不想直接告訴她,他希望她自己去查,是嗎?

  「我喜歡吃川菜。」梁喆繹開心地笑,往餐桌去。

  「那你先吃,我把花放好。」

  「沒關係,等你放好,我們一起吃。」

  姜舒涵點點頭,趕忙將花束放妥,兩人才一塊開動晚餐。

  他們習慣晚餐後,在小客廳的兩人沙發上靠坐,看半小時新聞,然後出門散步,聊聊一天裏各自發生的事情。

  他們牽手在人行道上漫步,才八點多,馬路上還熱鬧喧囂著。

  「手工香皂課今天是最後一堂了吧?」梁喆繹與她十指交扣,他忽然覺得有白光閃爍,左右張望,卻沒發現什麼。

  「奇怪……」他低語。

  「怎麼了?」見他左右張望,她問。

  「好像有閃光燈……」他又看了周遭一圈,此時兩人走到十字路口,忽然有車疾駛而過,白光閃了兩閃,原來路口有測速照相。

  「確實有閃光燈。」姜舒涵指著路口旁的測速照相說。

  梁喆繹仰頭看著測速照相,蹙眉想,這麼巧連著兩輛車違規嗎?

  「嗯。」他淡淡發聲,牽著她轉過路口。

  「今天做了金盞花手工皂,是最後一堂課了。」她回到原來話題。

  「接下來,想去學什麼?」梁喆繹問:「你第一堂做的椰子皂,我送工地主任一塊,他說好用,去汙力很強,問我哪里可以買?你想不想做來賣?」

  她搖搖頭,笑說:「做手工皂的人太多了,我只是想學來自己用,不想營利。如果他喜歡,我可以多做一些送他。」

  「幹麼免費做白工,又沒有任何好處。」這像是虛榮女人會做的事?

  「不是所有事都要計算好處,才決定要不要做。」她沒心機,順口就說。

  梁喆繹瞧著她,心軟下來,想……這才是真正的她吧?

  「手工皂課上完,你想學什麼?」

  一開始她說要去上課,他其實有些驚訝,他認識的女人,有時間寧可睡美容覺、逛街、血拼、做SPA,哪會想去上課。

  他本以為她只是說說,直到她報名開始上課,他才相信她是真的想上課。他問她為什麼,她說,其實她原本就很想多學些有趣的事,只是沒多餘的時間跟金錢。

  難得終於有時間,也有他給的錢,她覺得應該把握機會。

  「呃……學苑的課程,都是兩個月一期……」她停頓許久,才回答。

  「兩個月一期不算長,你——」想學什麼?沒說完的話轉眼堵在嘴邊,因為他忽然理解她為什麼提「兩個月一期」。

  按照她的假設,他們只會在一起三個月。

  他們相處將近兩個月,剩下的一個月又四天,不夠她再上一期課程。

  兩個人很有默契的沉默下來。

  「你打算……這樣跟我過完三個月嗎?」她想了很久,鼓足勇氣才問出口。

  「這樣?是指哪樣?」梁喆繹一時被問住,不懂她的意思。

  「就……就……一直……純聊天……」她低頭尷尬地說完。

  「你不滿意嗎?」他張揚著笑,問得若無其事,倒是暗暗欣賞她頰邊兩道可愛紅暈。

  「呃……我怕……是你不滿意……」這年頭,專職情人真難當。

  「我沒任何不滿。」他笑了開來,眼色濃烈,忽然壓低聲在她耳邊說:「但如果今天晚上,你願意跟我共浴,我應該會更滿意。」

  「呃……好。」她兩頰的紅更熱烈了。

  「真的?」他揚眉,像是要惡作劇似的逗著她說:「洗澡要全身脫光,你確定自己不會緊張到暈倒?」

  「我……應該不會……」

  「好吧,等會到家,我們馬上來試試,看你究竟會不會暈倒?」他笑著,眼角閃出一抹促狹。

  他低頭看她頰邊那兩道紅暈,仿佛兩團熾熱紅火,快燒透她的肌膚……她實在是個好看的女人,他想,她不需要點上朱色唇膏、嫣紅腮粉,就透出迷人的粉嫩光彩,讓男人想不醉都難。

  熙來攘往的人行道上,他眼裏只有她,梁喆繹恍惚地想,他究竟是在哪一天、哪一刻,放任自己陷落至此?

  從來沒有哪個女人,能讓他光是這樣看著就燃起欲望,人車川流不息的大馬路上,他卻像個青春期的小毛頭躁動不安,滿腦子只轉著……如何熱烈地親吻她的域面。

  「我想吻你……」她的頭始終害羞的盯著暗紅人行道磚,他托起她的下顎說。

  她被迫仰起頭,陷進他如墨般漆黑的濃烈眼色中,仿佛瞬間被催眠,她踮起腳尖,所有醞釀多時的情感,如出柙的猛獸,轟然奔騰……

  她熱烈又熱情地吻他,梁喆繹閉上眼,心顫抖地吐出氣息,翻湧而上的滔天情感讓他措手不及。原來,情感的力量能在瞬間將人吞噬……

  他吻著她,吸吮她的唇,大街上,他狂亂的將她緊緊摟向自己,隔著衣料,讓她身體柔軟肌膚摩挲著他疼痛發脹的欲望。

  這幕輔導級情節本不該在街上演出,梁喆繹模糊地想抗拒,從沒有哪個女人有這種力量讓他的情感大於理智。

  朦朧間,他隱約感覺到白光閃過,他以為,那是愛情的神奇時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7 00:06:50

第八章

  梁喆繹坐在辦公室裏,盯著桌上的別墅模型發起呆。

  當初,他原不是錄取她的。

  記得那時候,他已經打算乾脆找個男助理,所以他十分屬意第三個應徵者,剛退伍且是建築系畢業,想先到建築師事務所工作,再考慮要不要考建築師執照。

  沒想到,姜舒涵是第四位面試者。

  直到現在他都還記得,當他翻開她的履歷,上頭印著她的名字、照片,他盯著那份履歷,手竟不由自主地有些顫抖,一股莫名緊張掐住他。

  他遲疑好久,才將她請進辦公室,草草面試了十分鐘,她走出他辦公室,關上門後,他立刻改變主意決定錄用她。

  如果當初沒錄取她,那麼現下的煩擾都不會發生。

  他竟然恐慌得不敢真的要了她……

  他害怕情感的野蠻暴力,害怕被已經燎願的大火燒傷,但事實是,不論要或不要她,他好像都已無路可退。

  即便努力抗拒,也註定是徒勞無功,他每天擁著她睡,一天比一天貪看她如童顏般無邪的睡臉,每回在最緊要關頭,總有個聲音冒出來問他:你很確定嗎?

  他懊惱著,給不了答案。不曉得為什麼獨獨對她如此認真?

  直覺不斷告訴他,一旦要了姜舒涵,他肯定脫不了身。

  他沒告訴過任何人他對感情的盼望,他想要的其實就只是一個安穩踏實的女人,能踏實的生活,而不是單單戀慕他頭上那頂長洋集團「唯一繼承人」的桂冠,貪圖吃喝花用不盡的奢華生活享受。

  他很不愛那些虛浮,偏偏老是碰上拜金女,老愛要Tiffany&Co的珠寶首飾、LV包,他真不懂那些女人,就算拜金虛榮,也要點其他低調奢華的品牌,難道珠寶首飾一定是Tiffany&Co最好?包包只有LV?

  送那些無聊的東西,他送得心灰意懶,既然老被當提款機,他也懶得跟女人講真心,大家玩玩就好。

  偏偏兩個多月來,他在她身上找到他一直渴求的那種安穩生活,而不是跑趴、跟人比身上名牌行頭價值幾萬金。

  真正的他,只希望可以每天跟喜歡的人吃頓寧靜晚餐、看半小時電視新聞、手牽手出門散步,回到家聊聊一天的瑣碎事,然後相擁而眠。

  而這樣的他,根本算得上是個標準的無趣宅男。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跟他過無趣的日子撐上十天半個月,往往沒一個星期便陣亡,哀求他去跑跑趴、走走夜店,除了姜舒涵。

  他好喜歡、好喜歡她,那樣深的喜歡,其實已經等於愛了。

  明明已經是愛,偏偏說不出口。

  明明想徹底抱她,偏偏害怕抱了後難以收拾,怕她到後來,跟那些拜金女沒兩樣,畢竟她有過「不良紀錄」。況且她也擺明說,他們談的是付費戀愛,而她會當個盡職情人。他搞不清楚,她是真的愛安穩平實的生活,或只是知道他喜歡,所以才盡職地過安穩平實的生活?

  整整兩個星期,梁喆繹陷在欲求不滿的折磨與思索不清的閑惑中,悶悶不樂……

  叩叩!敲門聲響起,打斷他的思緒。

  「進來。」

  助理王佳玲探頭進來。「梁先生,陸行洲先生來了。」

  「請他進來。」

  「陸先生,請進。」王佳玲身後的陸行洲進了辦公室。

  「佳玲,麻煩你到樓下買一杯焦糖冰咖啡,陸先生愛喝。」梁喆繹交代助理。

  「知道了。」王佳玲快手快腳關上門,買咖啡去。

  「隨便給我杯水喝就好,何必這麼麻煩?」陸行洲自個兒找了位子坐。

  「哪里麻煩?是助理去買,又不是我親自跑腿。」梁喆繹笑笑。

  「我們多久沒見面了?」陸行洲望著好友桌上的建築模型,忍不住把活動屋頂給掀了,探進別墅模型,瞧著裏頭的空間,他滿意地點點頭,好似那模型是梁喆繹要幫他蓋的屋子。

  梁喆繹不介意陸行洲的「自動自發」,換做別人,他興許會不高興,但沖著兩人大學同窗的交情,他可以容忍陸行洲隨便亂碰。

  「大概快半年吧,怎麼突然跑來?」

  「突然跑來?我也安安分分先預約了時間才來,要不大建築師這麼忙,哪是說過來就能立刻見到面的?」陸行洲眯他,語氣有點酸。

  半年前,他希望跟喆方合作,沒想到梁大建築師想也不想便拒絕,說是他手上的案子已經排到明年底,沒空。

  他當然知道好友多紅,連亞洲建築雜誌都難得地做了整整十頁的專題,報導梁喆繹這位被譽為建築界的閃耀新星,讚譽他的作品有國際級大師的水準。

  說真話,要是喆繹不夠水準,他這個標準的生意人才懶得來找他合作。不過,他也拿好友的拒絕沒轍,人家確實是夠紅,忙得很。

  「是是,我用詞錯誤,行吧?請問陸先生大費周章,親自跑一趟,有何貴事?如果是想談合作,真的對不起,要等到後年的下半年度。」

  「不是。不過,既然你提了,我也順便說說,後年的下半年度之後我希望你別再接其他案子了,光是我能給你的案子保證讓你忙不完。」

  「你知道我沒太多興趣蓋大樓,如果只是單純想賺錢,我繼承家業還比較快。偶爾合作可以,長期的話,你別想了。」梁喆繹淡淡地說,算是很給陸行洲面子了,他緊接著問:「到底找我什麼事?」

  「前天我在宴會上遇到你母親,她要我幫忙傳個話給你,你知道的,我一向沒辦法拒絕長輩的請托,只好跑這一趟。」

  「傳什麼話?」梁喆繹問得很淡,心是有點難受的。母親曾是世界上跟他最親的人,卻因為他不繼承家業的決定,一年中見不上三次面。

  「她要你別跟那個女人認真。」

  陸行洲話方落下,敲門聲接著響起,王佳玲送焦糖冰咖啡進來又出去。他立刻喝了幾口。

  「哪個女人?」梁喆繹溫溫開口,反問。

  「伯母只要我傳那句話,我怎麼知道是哪個女人?這是我接下來要問你的!你居然談戀愛談到讓你母親找我傳話?對方是誰?」陸行洲好奇起來。

  「你也認識。」他瞧著他淡道。

  「我認識?誰?說來聽聽,我可沒耐性猜你風花雪月的對象。」

  「姜舒涵。」

  陸行洲愣住半晌。姜家傳出破產後,他曾去找過她,每回都碰不到人,後來她父母雙雙自殺,他再去找,她已經搬走。

  「你們怎麼聯絡上的?」

  「她當了我快兩年的助理。」

  「你這傢伙!居然沒告訴我?」陸行洲怪叫。

  「當時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他一語帶過。

  「你跟她是認真的?」陸行洲問。他沒忘記好友告白被她拒絕後,多氣自己瞎了眼。但他一直很困惑,他認識的姜舒涵不像是喆繹說的那個人。

  「很重要嗎?」他的語氣有點冷。

  「可能有點重要。」陸行洲回道。

  「為什麼?」

  「你以為我為什麼來傳話?又不是吃飽沒事。伯母要我傳話後,我稍微打聽過,才來找你。」

  「你打聽到什麼?」梁喆繹笑。沒想到好友竟為他當起八卦王,向人探聽小道消息。

  「你的緋聞女友上版面不是第一回,但聽說這回你們倆搏的版面稍微大了點。伯母似乎試過要數位週刊壓下報導,就我所探聽到的,週刊總編是伯母閨中密友的枕邊情人,至於壓不壓得下來,我就不清楚了。」

  梁喆繹皺眉。那些白光幾次閃爍的夜晚,果然不是他過度敏感,而是真有八卦記者跟拍他。

  「謝謝你特地跑這趟。」他道謝。

  「好朋友跟我客氣什麼。」陸行洲喝掉了大半杯的焦糖冰咖啡,語重心長的問:「你對姜舒涵是認真的嗎?我聽說,這兩個多月,你沒有一天不是離開事務所就到她那裏,外面在傳這回你大概是非她不娶了。」

  行洲的「聽說」可真多,梁喆繹冷淡地揚出笑,他本想敷衍過去的,不知怎麼地卻說了真話。

  「我還沒想過是不是非她不娶,至於認真,我應該很認真吧,但不能確定她是不是跟我一樣認真。」

  「喔……」陸行洲拖了個長長尾音,然後把剩下的半杯冰咖啡一口氣喝完。

  「喔?這就是你的回應?」梁喆繹訕訕的瞥他一眼。

  「不然呢?難道你需要愛情顧問?依你的情場戰績,恐怕沒人擔當得起你的愛情顧問一職吧。」陸行洲涼涼應他。

  「那好吧,咖啡你喝完了,慢走,不送。我們後年見。」梁喆繹趕人。

  「這麼絕情?」陸行洲笑開。看來好友很認真啊。「喆繹,這是你們兩人的事,我能說的不多,不過我總覺得,你應該誤會了姜舒涵,我認識的姜舒涵,不是個現實勢利的女人。我覺得她是個好女人,當年,也許她是真的認為你們兩人不適合,才隨便用幾句話打發你……」

  「我想過,但她大可直接說對我沒興趣,何必在我面前演戲?」梁喆繹打斷他。

  「這我就不曉得了。不管如何,事情也過去好幾年了。況且當初大家都還年輕,就算在一起也不見得有什麼好結果。總之,我想說的是,這年頭好女人滿缺貨的,如果你覺得現在的她不錯,就好好把握……」

  「你不是來幫我媽傳話的?」梁喆繹笑他。

  「是啊,我負責把話傳給你,又沒說我站在伯母那邊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忤逆父母了。」

  「的確,我不是第一次忤逆父母。」他淡淡說,歎了口氣。「你為什麼要幫姜舒涵說話?」

  「剛說了,我覺得她是好女人。而我的好朋友,值得一個好女人。」陸行洲聳聳肩

  「我不確定姜舒涵是不是個好女人……我每個月給她一百萬,還答應分手後給她一張空白支票。」

  「她為了錢才跟你同居?」陸行洲皺眉,很驚訝。

  「可以這麼說。」

  「你呀!沒事搞得這麼複雜幹麼。結果現在苦惱了吧?分不清人家要你的錢還是要你的人,對不對?」他語帶諷刺。

  「沒錯……」唉,自作孽不可活。

  「沒救了,你自己看著辦。」陸行洲完全不想給意見,「謝謝你的咖啡。別說我不夠朋友,晚上我請你到Spotlight喝一杯,你願意賞臉吧?」Spotlight是他們最常去的夜店。

  梁喆繹狠瞪這個「酒肉朋友」,不甘不願的應了,「幾點?」不可否認,他也想透透氣。

  「八點半,直接在那裏碰面。」陸行洲瞧他一臉悶,不用問也知道好友這回肯定是認真到不好收拾的地步。

  活該!當了這麼久的花花公子,總該受點苦悶才公平。他慶倖自己跟喆繹不同,他全部心思都放在怎麼擴展企業版圖上,對那些風花雪月完全沒興趣。

  他都盤算好了,將來花錢找個代理孕母之類的,生個繼承人,男孩女孩都好。

  那種情啊愛的,沒有建設性的感情紛擾能滾多遠就滾多遠。

  想著想著,臉上倒是生出幾分得意,他覺得自己比好友精明太多了……

  「你不是要走了?」見陸行洲還窩在沙發上笑得張揚,他覺得很礙眼,又開口趕人。

  「是是,我走啦。晚上見。」陸行洲一點也不在意好友的無禮,揮揮手,起身走人。

  他走後,梁喆繹立刻撥了電話。

  「……喆繹?」電話那頭有人應答。

  「媽,行洲剛來找過我。」

  「嗯。」知子莫若母,她猜,兒子這通電話是來宣戰的。

  要是他不在意,連電話都不會打。

  唉,看來她得出馬探探虛實了。

  母親淡然的回應,倒讓他有些接不下話。

  「……我打電話是想說,你和爸別再管我的事,沒有用的,這是我的人生,我想做什麼工作、我想娶哪個女人,只有我能決定。」他說完,歎了口氣。

  「你知道她的背景嗎?一個家道中落的窮小姐,她跟你在一起能圖什麼?不就是以前失去的風光富裕?」

  「不管她圖什麼都是我的事。我勸你和爸不要插手管我的事,你們不要白費力氣。」

  「喆繹,爸媽是為你好,難道會害你嗎?我們之間怎麼會變成這樣。以前媽說什麼,你都會聽,以前你常說你最愛媽媽,你忘了嗎?」

  「媽,我愛你,不等於我事事都得讓你幫我做決定。不講了,先這樣,再見。」他切斷通話,雙手抹了抹臉,煩躁。

  梁喆繹跟陸行洲在Spotight喝了五、六分醉,但還走得成直線。

  陸行洲的司機送他回來,他帶著醉意按下套房門鈴。

  不一會,門被打開,姜舒涵瞧他喝紅的臉,上前扶住他的手肘。

  「喝很多嗎?」

  「不少。」梁喆繹說:「不好意思,我想先洗個澡。」他在玄關脫下皮鞋,往櫃子走,想拿換洗衣服。

  他頭半昏地想,這溫馨套房裏頭的所有陳設,他應該閉眼都能找到,放衣服的櫃子、冰箱、小沙發、餐桌……他全記得清清楚楚。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他放著百坪大的別墅不住,跟她在這個不到十五坪大卻生活所需俱全的套房裏,過了兩個多月平凡生活……

  「我幫你拿衣服吧。」姜舒涵先他一步,到衣櫃找衣服。

  「謝謝……呃……」他輕輕打了一個酒嗝。

  「你先去浴室等我。」她邊找衣服邊說。

  「你要幫我洗澡?」染喆繹笑了,那笑看起來像個孩子。

  姜舒涵轉身望見那抹充滿孩子氣的笑,心瞬間融化。他一定是喝得很醉,才出現這樣孩子氣的笑。

  「如果你願意讓我幫的話……」她拿著換洗衣物,走向他。

  「小舒涵,我們住在一起兩個多月了,我沒聽你說過,你愛我……你愛不愛我……」他俯下頭,頂上她仰起的額說話,十足十的孩子氣。

  他絕對是喝醉了。姜舒涵想,清醒的他,只怕是聽到她說:我愛你,便要逃得老遠。

  最近他總是送她桔梗花,兩、三天就送一束,她上網查過桔梗的花語是「不變的心」。

  她猜測著,他喜歡桔梗花的意涵,是不是在暗示她,希望她的心不變?希望她記得他們只是淡一場有價戀愛?別到後來,她變卦地愛上又賴上他?

  這個男人要是清醒,絕對不會問她愛不愛他?他不可能願意承擔愛背後要扛負的責任。

  「我愛你。」她腦子亂七八糟地想,卻說了實話,反正,他喝醉了。

  「你愛我?真的?」他眼睛閃亮。

  「嗯。我真的愛你。」她溫柔地笑。也許只有在這時候,她的愛才能說得毫無負擔。他醉了,不負責任地問她愛不愛他,她的回答當然也不必負責吧。

  「小舒涵真好……」梁喆繹閉起眼。頭有點昏,心情複雜,上上下下擺蕩。他是有點醉,但沒醉到看不出來,她哄他的成分居多。

  然而,即便她是哄他,那句「我真的愛你」還是擁有強大力量,讓他的心酥軟……她愛他呢!他閉著眼睛笑了。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小舒涵,我也愛你……」他在她耳邊,用極低極低的聲音。

  姜舒涵忽然衝動地緊緊抱住他,抱住這個喝醉了卻可愛萬分的男人,她將頭埋進他胸膛,熱淚盈眶。這是醉話,她明白,但聽在耳裏,媲美天籟。

  她擁抱梁喆繹許久,眼淚漬過他的簿襯衫,沁上他的肌膚,熱燙。

  「你哭了嗎?」他的醉意忽然消退兩分。

  她依舊埋著頭,搖了搖,說:「我只是……太高興了,高興你也愛我。你……抱我,好不好?不要再拒絕我……我真的真的很愛你………再也不會這樣愛一個人了……求你……要我……」她哽咽的說,眼淚不斷地流。

  她說不清想與他合而為一的渴望有多強烈,只覺得有個空洞始終都在,等著被他填滿。

  梁喆繹抬起她的頭,吻住她的唇,雙手開始剝去她身上的衣服,他當然知道她想要什麼,而他也快被欲望逼得發瘋。到這一刻在他們之間的欲望已緊繃到頂點,他沒辦法再逃避。

  即便思緒不明,太多疑惑不清,他也只能要她,他折磨自己太久……

  他在她耳邊輕咬,沙啞地問:「你確定要我抱你嗎?」

  「嗯……」她應著,動手幫他解襯衫扣子,顯示她的決心。她不要再嘗一個人高潮的滋味,她想與他合而為一,那不單單是欲望,還是對愛的渴慕……

  這一夜,他們一夜沒睡,她被他愛了每一寸肌膚,他用了許多她想像不到的姿勢抱她,直到她疲累至極地落入睡眠……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7 00:07:05

第九章

  天將亮,瘋狂激情後,她累極睡著,梁喆繹望著她的睡顏,酒意退盡,昨晚發生的一切讓他的理智全醒。

  這輩子,他沒這樣需索過,沒嘗過像是永遠填不滿的饑渴滋味。

  他理不清紊亂的思緒,明明身體倦極卻怎麼也睡不著,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臉,晨光降臨了,日頭由初升逐漸移至中天。

  他手機震動,一位中部業主來電。接完電話後,他便梳洗換裝了。

  梁喆繹站在窗前,聽見床上有動靜,他朝她望去,她眨了幾回眼睛,淺淺對他笑。

  「醒了?」他語氣不溫不冷。

  「嗯。」她應聲,思緒還不太清明。看他穿得頗正式,心有點冷了。

  「有個私人請托的別墅建案進度嚴重落後,業主要我親自去一趟台中。我等會兒就要出發。」

  姜舒涵點點頭沒多說什麼,在亮晃晃的晨光裏,他臉上逃避的神情太明顯,刺痛她的眼,她完全清醒了。

  她撐起上半身,用薄被圈住光裸的身子才下床,昨晚散落的衣服全被他撿起放在床邊櫃上,她拿起衣服,裹著被走進浴室前說:「等我一下。」

  在浴室簡單梳洗穿妥衣服後,她想,情場浪子約莫就是這個模樣,親熱時胡亂激喊愛你愛到骨子裏,一夜雲雨後擔心對方認真了,便要想方設法拉遠距離。

  但至少,梁喆繹沒醉到發生過的事全都不記得。她自我安慰著。

  起碼,在他記憶庫裏,他們的親密時光占了位置,她不能奢求更多了

  姜舒涵走出浴室時,他還站在窗子前,神情有些淡漠,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幫你整理簡單行李,兩套換洗衣物夠不夠?」她站在他身旁,低聲問。

  「麻煩你幫我多帶兩套,我說不定得多待幾天。」他沒看她。

  「嗯。」她應聲,心裏覺得難堪,昨晚的一切仿佛對他毫無意義,全被日光蒸發了。他見外地說「麻煩你」,是擺明要劃清界限吧?

  姜舒涵轉過身,花了幾分鐘整理妥行李,眼角掃到床邊櫃上一束插在瓶裏的桔梗花。不變的心,呵!這時候看在眼裏,分外醒目。

  他是情場老手,太清楚女人愛糾纏他,所以他買花,早早地警告她。

  「行李整理好了。」她真不懂,他何必大費周章用送花這種浪漫舉動暗示殘酷的事實……她不需要他婉轉暗示,她早就拿定主意,絕不會賴著他的。

  「謝謝。」梁喆繹接過行李,淡淡瞥她一眼便挪開視線了,他怕要是看得太久會走不了人。

  在門口,她看著什麼話也沒再多說的男人,在心裏歎口氣,用平淡的語氣開口,「套房租約下星期五到期,我跟房東簽三個月短期約。下星期五前,我會把東西清空,如果你有想帶走的東西,請在星期二前告訴我,我會幫你留下來。」

  梁喆繹覺得自己被她狠狠甩了一個巴掌,她冷淡得像是對他毫無感情。

  他們倆站在套房門前,僵持好一陣子。

  她並不期待他表演難分難捨,不過是等一句每天他出門前都會說的「再見」,結果,他連再見也沒說,轉身就走了。

  姜舒涵目送他出門後,在床上躺掉一整個白天,腦子不斷轟轟地轉著,靜不下來。

  她被他熱烈地愛過一夜,激情退去後,他回到現實的絕情,又讓她像是死過一回。

  不知不覺間夜幕垂降,她感覺嘴唇又幹又裂,勉強起床找水喝。

  她苦笑地賴在小冰箱的地板前,一口一口吞著冰水,她酸澀地想,比起那些被他無情拋離的女人,她幸運多了,她們讓她事先打了強心針,明白浪子不會有真情。

  只是為什麼……打過強心針的她,心竟還是像死過一回那般痛?

  她對他沒有期待、她對梁喆繹沒有一絲一毫期待……

  姜舒涵緩慢喝著冰水,咽下、咽下……

  她在心裏不斷重複「我不期待他什麼」,卻怎麼也抹不掉男人連再見都吝惜出口的絕情背影。

  淚再也關不住,滑落。

  她嘗到愛情除了滿滿的甜膩外,還有撕心裂肺的鹹。

  她怎會這麼愛他呢?

  抹掉眼淚,她想不明白。

  她以為自己可以安然無恙地全身而退,沒想到他只用不說再見的背影,輕易讓她痛徹心扉,她明明早就明白,他對女人的多情與絕情,早就明白的……

  姜舒涵有點氣,為什麼他就那麼怕?她醒來那一剎那,他只要能給她一點點溫情就好,只需要一點點,她現在便不會這麼痛……

  不會痛到覺得自己只是被睡過的高價妓女……

  姜舒涵喝掉整瓶冰水,又躺回床上,閉上眼睛哭了一夜。

  她告訴自己,梁喆繹只值她流一晚上眼淚。

  清醒後的姜舒涵足不出戶,獨自在套房過了幾天平靜日子。

  她把套房裏所有存糧清空,先是吃光冰箱裏的新鮮食蔬,接著是罐裝飲料、餅乾、麵食,直到小套房裏全無吃食。

  到星期二傍晚,梁喆繹像斷了線的風箏,連一通電話也沒,姜舒涵的心全然平靜下來,也徹底空了。

  她打算出門買晚餐,套房裏的東西,這幾日她收拾得差不多了。

  拿著錢包、鑰匙,她正準備出門,門鈴卻響得巧。

  她開門,外頭站著一名穿扮不俗的女人,看起來約莫四十多歲。

  「請問……」姜舒涵開口,卻被打斷。

  「姜舒涵?」女人聲音有淡淡的傲慢。

  「是,請問你是?」

  「我是梁喆繹的母親,想跟你談談,方便嗎?」

  聽見對方的身份,她理解了她的高傲姿態,往後退,神色淡漠。

  「請進。」

  許憶芬走進套房,直接在小客廳的沙發坐下。

  姜舒涵將門關上,「要喝水嗎?很抱歉,這裏只有水。」

  「不用,我說完話就走,不會打擾你太久,你也坐。」

  她點點頭,拉了張收在隔間台下的餐椅過來,兩人隔長茶几對視。

  「姜小姐,這是我剛買的週刊。」許憶芬從駝色手提包中拿出一本凹折的八卦週刊,放在長茶几上,推往姜舒涵那頭。

  封面醒目的大標題跳進眼裏,姜舒涵面無表情。

  落難千全鹹魚大翻身?昔日南興實業千金將如願重返上流生活?

  腥紅字體,做成分裂塊狀的問號、驚嘆號,壓在一對男女街頭熱吻的親密照片上,男人的手放肆地揉壓女人前胸……

  明明當初那個吻甜美得讓她心神顫動,此刻印在廉價的八卦週刊當封面話題,那畫面竟變得醜陋猙獰。

  她就像那本廉價八卦週刊一般,是個廉價女人,被梁喆繹用鈔票買下,她是隨便在大街上就能被男人熱吻玩弄的女人……所有看到這本雜誌的人,都會這樣想她吧?

  嘴角默默揚起一彎嘲諷笑花,她沒翻週刊,面色依舊未變,淡淡問梁喆繹的母親,「你不會只是拿雜誌來給我看,接下來呢?」

  許億芬皺眉,沒料到她竟有這般的淡定氣度,像是全世界在她面前崩塌,她都不怕似的。

  「多少錢你才肯離開我兒子?」

  果然是有錢人的嘴臉。姜舒涵笑了,輕聲反問:「讓你開價,如何?」

  「一千萬,好嗎?」許憶芬聲音也轉輕。這女孩年紀輕輕,她卻看不透。

  「你要付現金?」她的笑更濃。

  「立支即期,等於現金,你同意的話,我馬上開支票,你隨時可以兌現。」

  姜舒涵也不羅唆。「好。一千萬,麻煩你現在開支票。」

  許憶芬眉頭鎖得更緊,拿出支票、印章,立刻開了張支票,遞出去。

  她接過支票,便擱在八卦週刊上,站起身,默默下逐客令。

  許憶芬明白,收拾東西,離開沙發。朝門口走。

  「姜小姐,應該不會……‘收錢不做事’吧?」

  「我坦白說吧,今天這一千萬,算是我多賺的。我跟梁先生本來就說定交往三個月就分手,他答應分手時,給我一張空白支票,金額隨我填。比起夫人,你兒子是大方多了。對我這個落難千金來說,能多賺一筆是一筆。我多拿一千萬,相信夫人不會心疼。反正,你們有錢人,最不在乎的就是錢了。」姜舒涵似笑非笑地說,見許憶芬呆了半晌,她心頭生出一股快意。

  「你……」許憶芬說不出話來。這孩子拿了錢之後,她仿佛看見她眼底的恨意。

  「請夫人慢走,不送。」姜舒涵指著門,懶得再跟貴夫人周旋,她心裏的狂風暴雨就快登陸,要挺不住了。

  「如果你真的愛喆繹,為什麼要收錢?」本來她想就這麼走了,但還是忍不住把觀察到的事實問出口。

  「我不愛梁先生,我們之間純粹是他花得起錢,而我窮怕了,如此而已。」姜舒涵想也不想地回道。

  許憶芬跑這趟,自然是擔心兒子識人不明。她的兒子雖然離家多年,但她是瞭解他的。

  跟一個女人同居,天天往這兒跑,沒一天不碰面。她從沒見兒子曾對哪個女人花這麼多時間,這麼纏黏,若非兒子認真了,是什麼?

  她本想走這趟探探虛實,如果對方也真心愛兒子,那就準備辦喜事,兒子已離家多年,也許就借著他們做父母的願意退一步,順勢和好了。

  沒想到,對方二話不說,便要她開價。

  她本來還有些失望,想說這回在兒子面前,她這個壞人又當定了。

  但現下,姜舒涵又不像真是愛錢的人,儘管她嘴上說是,然而那神情,怎麼看都沒有愛錢的人忽然得到大筆錢的開心模樣。

  「有愛才有恨,要是不愛,你的眼神怎麼看起來像有恨?」許憶芬問得直接。

  姜舒涵僵著臉,說不出話,費了番力氣,才終於說:「夫人,請慢走,我還有事,趕著要出門。」她索性走到門邊開門,做出送客手勢。

  她幾天沒響過的手機,在這時響了。

  姜舒涵沒再理會梁喆繹的母親,朝裏走接聽來電。

  「姜舒涵小姐嗎?」對方一聽接通,便問。

  「是。」她應了聲。

  「我是梁先生的助理佳玲,梁先生想請你過來事務所一趟,方便嗎?」

  王佳玲的聲音十分見外,讓姜舒涵湧生一股哀傷。八成整個事務所的人都看過雜誌,大概連梁喆繹也知道了,她就是當年那個讓他難堪的勢利千金。

  「現在?」她冷冷的問。

  「是。」

  「你跟梁先生說,我十分鐘後到。」

  「好。」

  掛斷電話,她再往門口望,已不見梁喆繹的母親。

  她嘲諷地想,果然母子連心,都選同一天打發人。

  姜舒涵拿了用慣的二百九十九元的斜肩背包,將八卦週刊連同那張一千萬即期支票一起收進包包裏。

  她準時在十分鐘內到達「喆方建築事務所」,電梯門打開,她挺直背脊踏進事務所,大門入口的總機小姐見是她,神情帶點輕蔑,沒跟她打招呼。

  「我來找梁先生。」姜舒涵還是對冷跟的總機小姐說了話,但不待對方應答,她便朝梁喆繹的辦公室走

  一路經過開放辦公區,嘰嘰喳喳的耳語四起,她看也不看其他人,漠然地走。

  她不訝異,大家應該都知道她這個「落難千金」的八卦隱私了,來的路上,她翻過報導,她的背景週刊報導得完整翔實,包括南興實業當年有多風光,對照現在的她有多落魄。

  落魄到為了重新取得豪門生活入場券,她委曲求全的在喆方當小助理,終於「近水樓臺」,摸上樑喆繹這枚大月亮。

  她想著,這週刊故事說得真精彩,既然如此,她也不介意湊合著演出拜金女的腳本。

  「姜小姐,請直接進梁先生辦公室。」坐在位子上的王佳玲,仰頭對靠近的姜舒涵說。

  她點頭,走上前敲響他辦公室門板。

  「進來。」

  她在門外呆了幾秒。熟悉的聲音,只是聲音而已……卻有足夠威力撩撥她以為早已全然平靜下來的心。

  姜舒涵在門外,深呼吸幾回才推門進去。

  梁喆繹坐在辦公椅裏,抬頭望她,神色有幾許複雜。

  「梁先生,您找我?」她揚聲,生疏的使用敬稱,走向前,站在離他辦公桌約莫一步的距離。

  梁先生?

  聽見她生份的稱呼,他心涼幾分。

  「我們談談。」他站起身,打算換到沙發坐,兩人才好說話。

  「梁先生,我們不必耽誤彼此太久時間。你看過這本雜誌吧?」她從背包抽出八卦週刊,攤平放他辦公桌上。

  梁喆繹目光複雜,看封面一眼,點頭表示看過。

  「舒涵……」他轉迎向她的視線,想說什麼,卻沒機會。

  「我想梁先生應該會兌現開張空白支票給我的承諾吧?我們之間其實沒什麼值得多說的,您開張支票給我,我馬上走人。」

  梁喆繹打開抽屜,拿出壓在一隻粉色絨布盒下,已經壓印簽名的空白支票,遞給她。支票是他的承諾,他早已準備好,但他有更重要的話想說。

  姜舒涵望著他手裏的空白支票,扯出笑,接過支票,她從筆筒拿了筆,直接在金額處,寫下兩千萬數字。

  「來之前,我從您母親手中收了張一千萬台支即期支票,反正伯母一定會告訴您,我不介意先坦白。跟您這場交易,實在太划算。謝謝您,梁先生,我們算是合作愉快了。」

  「我媽去找你?」梁喆繹怔愣。

  「是,這雜誌是她送來的。她問我多少錢願意離開你?我請她開價,她說一千萬,我說好。收下支票,我告訴她,你答應分手後給我一張空白支票,一千萬算我多賺的。她好像被我的貪心嚇傻,我告訴她,沒辦法,我窮怕了。錢當然是越多越好,聽完她就走了。」她聳聳肩,笑得無所謂。

  「舒涵……」奶奶明明說她……

  梁喆繹歎氣,又陷入困局,他好不容易,才從迷霧裏轉出來,想跟她……天長地久。

  「梁先生,我以為你看過雜誌後,就看清我的真面目,怎麼還一臉驚訝?我愛錢啊。我沒忘記你在安東先生別墅說過的活,你不記得我的名字、我的樣貌,但你記得我家輝煌時的企業名號,不是嗎?」

  姜舒涵貼近辦公桌,纖指敲了敲週刊封面上的腥紅字體。

  「我是南興實業的千金,是你曾經想告白的那位勢利千金。我愛亞曼尼西裝、法拉利跑車,你沒忘吧?」她訕笑,揚揚手上支票。

  梁喆繹說不出話,她的表現讓他困惑又震驚,以致他無法反應。

  她低下頭,將支票收進背包,整頓思緒後,說:「既然我們已經銀貨兩訖了,另外兩件事,我說完就走。過兩天我會讓瑪莎回你這裏,她是你聘的,去留由你決定,我打算跟我奶奶搬到南部,三千萬足夠讓我和奶奶過不錯生活。南部天氣好,適合奶奶養老。」

  「另外,套房我已經整理好,你的衣服我裝箱了,其他你用過的東西,像是我幫你買的拖鞋、毛巾、牙刷之類的,你沒說要留,我全丟了,反正不是什麼值錢東西。你那兩箱衣服,晚上我用宅急便寄到你家,省得你再跑一趟。」

  她乾淨俐落的將事情交代完,轉身要走,梁喆繹終於有了反應,他上前,抓住她手腕,生氣地開口,「你說完話了,我的話還沒說完!」

  「我們之間已經清清楚楚,還有什麼好說的?」姜舒涵低著頭,不想看他。

  「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嗎?這三個月對你來說,除了錢之外,沒有其他意義?」

  拜託!說有吧……

  哪怕只是一點點都好,只要她肯說她是喜歡他,他們之間不單是三百萬、空白支票而已。只要她說。他就願意把他的全部捧到她面前。

  拜託,說喜歡他吧……梁喆繹思緒混亂地在心裏央求。

  「梁先生,你是不是太習慣女人在分手後回頭哀求你,我分得太乾脆,反而傷了你的男性自尊嗎?不好意思,我跟你之間,真的很單純,只是金錢交易。」她抽出被抓住的手,頭也不回的走出辦公室。

  這回,換她走得絕情,就像那天他連再見也不說,轉身離開那樣。

  他們完完全全兩不相欠了。姜舒涵悠悠忽忽的想。

  梁喆繹呆著看她離開,久久才回過神。

  他踱回辦公桌後,頹廢坐下,反覆地想,她是真的沒喜歡上他吧?

  要不,這三個月怎會對她毫無意義,她可以走得毫無牽掛眷戀,衣服、瑪莎,她全都處理好,交代得乾淨俐落。

  他愛她啊!他好不容易才下定的決心……在台中這幾日,他忙著落後的工程進度,偶爾得空時,想的全是他跟她的事。

  他沒告訴過她,這三個月,他每個星期五上午都會去看奶奶,陪老人家聊聊,看她有沒有什麼需要,畢竟,是他「窩藏」了奶奶的寶貝孫女……

  上星期五,他甚至暫時擱下臺中的工務,趕回臺北看奶奶。

  奶奶跟他說了一個「五克拉頂級藍鑽的故事」,那故事讓他懷抱希望,賭著舒涵是喜歡他的,賭著三百萬、空白支票,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是因為真的喜歡,才願意跟他在一起……他終於願意相信……沒想到……

  打開抽屜,那只長形粉紅色絨布盒安靜躺在原處。

  他拿出盒子,開開關關的,一條白金項鏈銜著梨形五克拉藍鑽。藍鑽是奶奶上星期五給他的,他拿去修成項鏈,打算用來求婚,告訴她,他已經說服奶奶,奶奶終於答應把寶貝孫女交給他……

  他本以為,這會很浪漫。

  可惜,她竟拿了支票,乾脆地走人。梁喆繹挫敗地想。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17 00:07:23

第十章

  姜舒涵走出事務所,搭電梯下樓,站在人行道仰頭望,淚滴落。

  她拿了三千萬,與愛訣別,誰說愛情無價?她的愛情,是有價的。她像打了場大仗,耗盡氣力,雙腿在這時擠不出半點力。

  背包裏的手機響了。她擦掉眼淚,掏出手機,看見是家裏的電話號碼,心頓了頓,有不好預感。

  這三個月,她兩三天會打通電話給奶奶;奶奶一直以為她在國外,不可能打她手機的……

  「喂。」她接起手機。

  「小姐!小姐!」瑪莎的聲音很慌。

  「怎麼了?」

  「老奶奶很急,要我打電話給你,電話沒通她就暈倒了,你快回來,奶奶說你在臺北,要你快回來……」

  「我馬上回去。」她匆匆掛電話,攔下一輛計程車。

  告訴司機目的地後,她抖著手撥打119,叫救護車。

  十分鐘內,她回到家,救護車剛好也停在公寓大門。

  奶奶蒼白著臉被醫護人員抬上救護車。

  隨後,她跟瑪莎一道上救護車,瑪莎緊緊抓著一本雜誌,她從瑪莎手上拿走雜誌,望向昏迷的奶奶,痛哭失聲。

  「奶奶,對不起,奶奶,我讓你傷心了……對不起、對不起……」

  發生的一切既混亂又快速,奶奶被送進急診室,醫生問病後,照腦部斷層掃描,結果出來是腦溢血,需要緊急開刀。

  她哭著填寫了一堆資料,然後簽住院同意書、開刀同意書

  最後看著奶奶被推進手術室,她被隔在手術室門外,已泣不成聲,根本沒注意到瑪莎不見了。

  她抓著雜誌,走到靠手術室門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下,週刊封面照與她對望,既醜陋又猙獰,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以為,這三個月是有點意義的,以為梁喆繹至少感受得到她是真心喜歡他,結果……他瘋狂熱烈愛過她一晚,隔天卻立刻冷漠轉身離開,連一點溫情都不願施捨,在他眼裏,她根本只是他花了錢買的高級妓女吧。

  他像貓逗老鼠一樣逗她,溫溫地燃燒她的欲望,他是老手,讓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渴望他,讓她哀求他……

  如願得到她之後,像避瘟疫似的逃離她,那一夜歡愛轉眼變成最低廉的性,那些美好隔了一夜就變餿。

  她多可笑!最後,竟還害了奶奶進手術室!

  要是奶奶走了,丟下她一個人,怎麼辦?她孤孤單單的,要怎麼活?

  姜舒涵哭著,開始撕週刊,她把週刊封面撕下,眼淚落在上頭暈開來,她將封面對撕、再對撕、再對撕……撕成小小一片片,然後塞進背包裏。

  她接著撕內頁,重複著同樣的動作,撕下整頁後對撕,再對撕數次,將碎片塞進背包裏……仿佛這樣那些醜陋畫面就會消失。

  她恐慌哭泣,雙手像機器人規律的破壞那本該死的八卦週刊,邊哭邊想,最該死的是她、最該死的人是她!

  她根本不該貪圖沒嘗過的愛戀滋味,還天真地以為能全身而退,弄到後來竟害了奶奶……

  突然一雙手抓住她撕週刊的手,那人蹲下,與她對望。

  「別怕。」

  她的手被他握住,卻還是抖得厲害。她看著他,說不出話來,不曉得他來做什麼?不曉得他怎麼會來?

  「瑪莎打電話給我。醫生怎麼說?」梁喆繹看她自責的臉,很心疼。

  「奶奶腦溢血,出血量太大,醫生說要開刀……她看到雜誌……一定是太生氣……都是我不好,讓奶奶傷心……」她所有翻騰的情緒在這一刻潰堤。

  「不要這麼難過,別把力氣都哭光了,奶奶還在開刀,我陪你等她,奶奶會沒事的,乖……」他把她的頭攬上肩頭,拍她的背,溫聲哄著。

  他的柔軟低語卻讓她流出更多淚,她哭得眼睛紅腫,哭得累極,伏在他肩頭抽噎,時間不知過去多久……

  梁喆繹蹲得腳麻,終於聽她緩緩收住淚,他挪動身,在她身旁空位坐下,將她摟來,讓她半身靠著他。

  兩人默默等在手術室門外,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始終讓她依靠著,一手握緊她的,想給她力量。

  等到深夜,終於護士出來喊名。

  「何秀花的家屬……」

  姜舒涵整個人跳起來,沖到護士面前。「我是、我是!」

  「請等一下,醫生馬上出來。」護士才說完,醫生便走出來。

  「血塊已經清除,但是病人的狀況不好,這五天是危險期,要在加護病房觀察……」醫生詳細解說情況。

  姜舒涵白著臉,頻頻點頭,醫生說明完離開,她整個人幾乎癱軟,梁喆繹撐住了她。

  他們又等了段時間,護士從恢復室推出病床,兩人跟著護士將奶奶推至加護病房,這時,天已經亮了。

  加護病房有早、晚兩個時段可以探視病人。他們等到上午探視時段,進加護病房看過奶奶,梁喆繹便堅持她跟瑪莎回去睡,由他在加護病房外等。

  日子一天、兩天、三天、四天,慢慢過去,白天她跟梁喆繹一塊守在加護病房外,晚上她則在梁喆繹的堅持下,跟瑪莎回去過夜。

  第四天半夜,梁喆繹打電話叫醒她,說醫院發了病危通知。

  她匆忙趕到醫院時,看見梁喆繹紅著眼眶走出加護病房,她心慌意亂。

  梁喆繹抱住她說:「奶奶意識清醒了,但身體器官卻急速衰竭。醫生說,她沒剩多少時間。我剛跟奶奶說過話,答應她會好好照顧你。你乖,要堅強,奶奶有話要告訴你,你不要哭得太傷心,要專心聽她把話說完,她現在很虛弱。」

  他溫柔地在她耳邊交代,怕她過度傷心,錯失最後的珍貴時光。要傷心,以後還有時間,他會陪著她。

  姜舒涵咬牙,怕自己哭出聲,她慌忙收拾情緒。梁喆繹說得對,她要專心聽奶奶把話說完,她要好好跟奶奶道歉……

  她在加護病房入口洗淨手,套上隔離衣,流著淚走進病房,快步朝奶奶的病床走去。

  何秀花朦朦朧朧瞧見孫女,虛弱地伸出手。

  姜舒涵趕緊握住她的手,淚奔流不停,哽咽說:「奶奶,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拜託你,不要留我一個人,奶奶……」

  「傻孩子,不要哭……奶奶一直放心不下你……喆繹都跟我說了……我終於可以放下心,喆繹答應我了……會好好照顧你……不要怕……」

  「奶奶,你不要離開我,對不起,是我不好,不應該騙你,奶奶,你不要生我的氣,不要丟下我……」她不知道一個人的日子,要怎麼過?

  「傻瓜,奶奶沒生氣,是擔心雜誌把你寫成那樣……喆繹萬一誤會你……奶奶希望你幸福……你已經吃了太多苦,夠了……寶貝……喆繹會照顧你,我就放心了……」

  何秀花用盡餘力說完,閉了眼,離開人世,留下傷心苦痛、泣不成聲的姜舒涵。

  姜舒涵被護士送出加護病房,她哀哀地哭,嘴上不停喃喃說著,「剩下我一個人了怎麼辦、剩下我一個人了怎麼辦……」

  梁喆繹緊緊抱住她,聽她哭喃,心疼得都快碎了。

  喪禮極其簡單,連公祭都沒有,只有家祭,而喪家親屬,從頭到尾只有姜舒涵一人。

  梁喆繹看她形單影隻,站在佈置簡單的靈堂前,早晚祭拜,幾回哭倒,他心痛得連安慰話都說不成樣。

  師父誦經時,她也跟著念誦,不誦經時,她便默默挨在靈堂邊的小方桌摺蓮花,摺了一朵又一朵,她的眼淚像是流不完似,沒斷過。

  梁喆繹跟她說什麼,她都沒多大反應,有也多半是搖頭、點頭罷了。

  作七後,照著師父挑的日子,將遺體火化,入土安葬,傍晚天空飄起小雨,沒多久便放晴,一道半弧彩虹浮現。

  幫忙協辦葬禮的禮儀公司人員陸續離開,何秀花的墓前只剩姜舒涵、梁喆繹。

  姜舒涵哭了好幾天的眼淚,終於流幹,站在奶奶新成的墓前,她像是突然由長長惡夢中回神。

  頂著浮腫的眼、憔悴的臉,她轉向梁喆繹,慎重地、有禮地作了一個九十度鞠躬,「梁先生,謝謝你,讓我奶奶安心的走,你這份恩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也謝謝你這段時間陪著我,其實你沒有義務幫忙我這些,我不知道該怎麼感激你才好,真的謝謝你。」

  說完,她挺直身,眼中淚光閃閃,但卻再也留不出淚。

  「舒涵……」

  「伯母那一千萬,我收下了。至於這張兩千萬的支票,還給你。奶奶不在了,我不需要這麼多錢,你幫我這麼多,我不該拿你的錢。」她拿出他給的支票,放進他手裏,轉身走了。

  梁喆繹兩三步追上她,對她是又心疼又生氣,「我答應過奶奶,要好好照顧你……」

  「梁先生,我知道你其實是個善良的人,我永遠記得,你哄那個迷路小男孩的樣子……」

  「你記得我?」梁喆繹有點震驚,他一直以為,當時的她不認識他。

  姜舒涵悽楚地一笑,自尊、驕傲,對現在的她來說,都沒有意義了。

  這些日子她因為奶奶的死傷心內疚,但不表示她的眼睛瞎了、感覺鈍了,梁喆繹陪在她身邊,該跟人應對處理的大小事,他一手攬下,奶奶往生後的醫院手續、找禮儀公司、遺體送殯儀館、與相關人員交涉,全是他幫忙辦的。

  她很感激他,讓她可以什麼都不顧,放縱地傷心……

  「我從沒忘記過。」她望進他的眼,聲音柔軟。

  「所以我告白那天,你根本就認得我……為什麼你要……」梁喆繹心頭震動。

  她歎口氣,決定將過去坦白,「陸大哥在你告白前來找過我,我曉得你喜歡我、曉得你是長洋集團繼承人……我配不上你,因為我知道我家破產了,我只能拒絕你。可是我沒想到你會那麼受傷,我真的很抱歉……」

  她真的是為他好!原來她早知道她家破產,才假裝勢利拒絕他……

  「你那時……喜歡我嗎?」

  「當然。」她感傷的微笑,「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喜歡,要不然半個月前的八卦報導,就會變成那時候的版面頭條。而你母親,大概會比現在更頭痛一萬倍,我不能害大家痛苦。況且,那時只是喜歡而已,還不是愛。」

  「你現在喜歡我嗎?」

  「我……很感激你。」她避重就輕的回答,「當年的我,如果在你心裏打的結還沒開,像是一櫃子的亞曼尼、那輛從來不開的法拉利,那麼過了今天,我衷心希望你可以釋懷,我坦白這些,就是希望你能忘掉過去……你一直是個善良的人,值得一個好女孩。我不想因為我過去的年輕不懂事,害了你。這段時間,你真的幫我太多,謝謝。」

  「姜舒涵,你現在不是喜歡我,而是愛我,對嗎?」梁喆繹的心跳得狂驟,她的話讓他嗅聞到愛的可能性。

  如果不愛他,何必管他心裏打幾個死結?

  如果她始終都為他人設想,她填那張兩千萬支票應該也只是如同當年一樣,想在他面前再演一回拜金女。

  姜舒涵愣住,沒想到他竟直接這麼問她。

  愛他,又怎麼樣呢?何必非要一個答案!她索性沉默,不回答。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見她沉默,他轉開話題。

  「……我想離開臺北。」

  「你還我兩千萬,為什麼連我媽給的一千萬也還出來?你為奶奶拿兩千萬,奶奶不在了,你把兩千萬還我。我想問的是,那一千萬,你為誰留?」

  梁喆繹眼底閃動精明的,他越來越能看清她了。看得越清楚,他就越是愛她……

  姜舒涵徹徹底底呆住。他不可能……

  「我幫你寫個劇本,你聽看看對不對?」他對著她笑。她真以為他會讓她走嗎?想離開臺北?她哪里也別想去,就只能待在他身邊。

  「你打算整理完公寓後,帶著一千萬跟孩子到南部定居,對吧?」

  姜舒涵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他竟然知道她懷孕了。

  「你怎麼……」

  「怎麼知道的?理由很簡單,可惜你看不出來,我愛你,所以我知道。」

  「你愛我……不可能……你不可能愛我……」她喃喃低語,慌亂地想,他知道她有孩子了,該怎麼辦?

  「奶奶走後,頭兩天你傷心得像是萬念俱灰,嘴裏總念著,剩你一個人怎麼辦?你以為都沒人聽見嗎?」他歎氣。那兩天,他真的很擔心她會想不開。他雖然每每告訴她,他會一直陪她,她卻只是聽過,沒往心裏放。「然後,你吃什麼都覺得反胃,老是摺蓮花哭,累到趴睡在小方桌上。隔了兩天,我沒再聽你說過,剩你一個人怎麼辦?我算了時間,我們在一起三個月,你每個月經期都固定十二號來,比鬧鐘還准。這些日子我天天在你身邊,今天已經十七號。再來,依你愛替人想的個性,為了幫我解開心結,你應該會連一千萬都還給我,於是我前後想想,就明白了。」

  「我……」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可能讓你離開,何況我答應過奶奶會好好照顧你,會讓你幸福,你不能害我當個言而無信的人。」他態度堅決。

  「……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怕奶奶走得不安心才……」

  「姜舒涵,你是笨蛋嗎?我說我愛你,你沒聽見嗎?我不是好人,至少沒好到可以拿婚姻開玩笑!」

  「不要再說你愛我,你根本就不愛我!你要是愛我,怎麼可能……在我們上床隔天,連再見都不說就離開!」她氣得喊道。

  梁喆繹歎氣,摸摸她的臉,說:「一開始,我是太害怕,我從來沒對哪個女人有這麼強烈的情感。我沒辦法好好面對你,但出差真的是臨時的,我沒說再見,是因為生氣,氣你好像跟我發生關係後,便能交差了事的樣子,送我出門前,你面無表情說套房要退租了,我那時被自己強烈的情感嚇到,而你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我氣到連話都沒辦法說,只好趕快走人。」

  她沒想到會是這樣……

  「我一直記得你,你來面試,我一眼就認出你,說不記得是騙你的。我不否認錄取你,是有點想看你笑話的心態,但越認識你,我就越困惑,你跟當年太不一樣。到後來我不由自主的再次受你吸引。」

  「跟你在一起的三個月,是我最快樂的日子,我答應奶奶會好好照顧你、給你幸福,是出自我的真心,因為我是真的愛你。我愛你,你聽懂沒?」

  「我不敢相信……」她低語。

  「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我們在一起那三個月裏,每個星期五上午,我都會去找奶奶聊天,連奶奶都知道我真的愛上你了。我本來很困惑,你為什麼可以表現得這麼絕情,去中部出差的那個星期五,我特地回臺北找奶奶。」

  「奶奶並不知道我們同居的事,我那時很心煩,便跟奶奶說我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麼?有時候覺得你把錢看很重,有時又覺得你不是……」

  「後來奶奶跟我說了五克拉藍鑽的故事,她說在你們最苦、最苦的日子,你都不願意把那顆鑽石賣掉,因為那是你父親用來向你母親求婚的戒指,奶奶說,如果你愛錢,你會用那顆石頭換錢。」

  「奶奶最後把鑽石給我,她說,她本來就決定,將來誰當她的孫女婿,那鑽石就給孫女婿拿來當婚戒。」

  姜舒涵以為已經流幹的眼淚又奔流出來。

  她完全不曉得,奶奶把鑽石給了他。

  「我把藍鑽拿去做成項鏈,本來你到我辦公室那天,我打算拿出來求婚的,可是你完全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我本來想說,空白支票是我要給奶奶的聘金,項鏈是奶奶送的結婚禮,請你嫁給我,我會再找一顆漂亮的白鑽戒指給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哭著道,不曉得奶奶是真的決定把她交給梁喆繹,更不曉得,梁喆繹是真的愛她。

  「現在你知道了,我愛你,我可以說很多遍我愛你,直到你相信為止。」

  「我相信……我相信……」

  「那你還想離開我嗎?你忍心讓孩子沒爸爸?」

  她搖搖頭。

  「雖然結婚戒指我還沒找好,不過我打算找一枚跟藍鑽—樣大的五克拉白鑽當你的結婚戒指。我想你一定也不忍心讓孩子沒有爸爸對吧?嫁給我好嗎?」

  她想點頭,卻又猶豫起來。「可是,你爸媽……」

  「那是我要煩惱的事,你只要安心嫁我就好。」

  「那……好吧。」

  「好得真委屈呢。」他取笑她的語氣,「換你說句好話來聽聽,這些日子,我被你折磨得很慘。」

  「……我愛你。」她終於把愛說出口。

  梁喆繹滿足地歎息,將她摟進懷裏抱得緊緊的,他朝著何秀花墓碑低語,「奶奶,我們要結婚了。」

  陽光越來越燦爛,照在兩人身上,帶來和煦暖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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