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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凌淑芬 -【無行浪子(七星傳奇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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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1 00:10:16
標題:
凌淑芬 -【無行浪子(七星傳奇之二)】《全文完》
凌淑芬 -
無行浪子
(七星傳奇之二)
她挑男人的眼光太糟糕,老是遇人不淑被拋棄
乾脆逃到萬裡遠的地方療傷兼找下一任男友?
可惡!真不敢相信天底下有這麼惡劣的男人
把別人悲慘的失敗戀情當成笑話嘲笑
瞧他既不斯文又沒教養,比山頂洞人還要粗魯
腦子裏裝滿黃色廢料,老愛開那些垂涎她的玩笑
跟這種討人厭又讓人巴不得幹掉他的男人在一起
也只有聖人才有辦法維持文明禮儀!
說也奇怪,這惡質傢伙卻能撫平她飽受情傷的心
明明發誓不再當個牽牽纏纏,乞求眷愛的女人
偏偏她的心笨得只想向他靠近──
只是都已經讓他住進她家裏,並供應他吃喝用度
看在外人眼裏她十足十是在養一個“小白臉”
但離譜的是她壓根不知枕邊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1 00:11:24
第一章
“看猛男的時間到啦!”
振奮的歡呼聲,回繞在富麗堂皇的客廳裏。
“啦啦啦,猛男猛男我來了,呵呵呵,嘿嘿嘿。”嬌小的身軀從昂貴的皮沙發上一躍而起,竄向明淨的落地窗前。
腳步聲雖然柔軟,依然在挑高的廳堂間蕩起回聲。天花板的天使浮雕靜靜望著那道背影,為她舉動間的迫不及待,破壞了巴羅可式雕樑畫棟的美感,提出沉默的抗議。
嬌小的人影哪管什麼優不優雅,氣不氣質,看半裸肌肉男最重要啦!偷窺之樂樂無窮呀!難怪男人們最好此道,網路上賣偷窺光碟的人生意這麼好。
她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副望遠鏡,往鼻樑上一架,半躲半藏在厚重的窗簾之間。
咦?怎麼看出去糊成一團?
喔,原來是忘了調焦聚。
迫切的手指在鏡頭前東轉西調。OK,准了!
鏡頭緩緩掃過整片令人敬歎的英式庭園。左手邊是占地近半公頃的小樹林,林子裏有花房、鳥房、草地,中央是超過四百坪的巨大庭園,大門前有一座噴水池,延伸出去則是車道、草坪、花圃,幾位園丁正在除草工作。
如此驚人的產業,即使在馬尼拉近郊也接近天價,然而偷窺的人似乎對自己的財富一點也不關心,鏡頭匆匆掃過滿眼的青綠,投向大門外。
大門外是一條安靜的馬路,另一側蓋了整排的獨棟洋房,這一帶是高級住宅區,街景充滿歐式風情。每座房子前都有一個小庭院。而她的目標,就在其中一個院子裏。
她記得是漆成白牆的那一間……白牆……有了!找到了!
“嘶——”她猛吸口水,指關節興奮得泛白。
鏡頭前,是一株茂盛的榕樹,樹頂如蓋,遮住午後三點的烈陽。較矮的枝啞上,掛著三個雕刻精美的鳥籠。
半個月前,她閑極無聊,像今天一樣拿著人家送她的望遠鏡四處看,不期然間被這幾隻鳥籠吸引。
她研究了好久好久,研究到拿望遠鏡的手都酸了,終於確定這些鳥籠特別在何處。
它們不是像尋常的鳥籠一樣拿木條編成的,而是用整塊實心的木頭一刀一刀雕出來的,換言之,中間關鳥的地方是整個挖空。
老天!把整塊木頭“挖”成鳥籠,而一根一根的圍欄刻得這麼精細,這需要多靈巧的手藝呀!霎時間,她對這位木匠升起了崇拜感。
也因為這份崇拜,讓她連著窺探三天,終於發現另一項驚人的事實:這位木匠非但不是她想像中那種幹乾癟癟的老頭子,而且還是個全身古銅色,肌肉健美,外型瀟灑頹廢的超級猛男。
猛男先生很準時,每天下午三點固定扛著一大塊木頭,坐在榕樹下,讓陽光愛撫他勃動的肌肉線條,然後開始工作——而且,最美的地方就在這個“而且”,而且他一定打、赤、膊。
此刻,猛男又扛著一大段木頭坐在榕樹下,兩條健壯的大腿將木頭夾在中間,肌肉在牛仔褲下賁動。
“啊啊啊,不要這樣誘惑我嘛,我心臟不好的。”她呻吟。
他伸個懶腰,陽光灑在古銅色的胸膛上。
“噢!天哪……那堵胸!”女人可以為那片寬闊的胸膛而死!
陽光也不甘寂寞,千方百計從樹椏間鑽下來,繾綣在他的黑髮問。
她猜想他不是菲律賓人,因為他的膚色和長相比較像日本或中國男人,至於外型嘛,老實說,已經可以直接套上“不修邊幅”這四個字了。
過長的黑髮在頸背上舞動,看起來隨時都是亂糟糟的,仿佛他很習慣用手指代替梳子。他的五官也稱不上俊美,眉毛極濃,顯得一雙眼太過銳利,太直的鼻樑和薄薄的唇辦在他認真凝神時,有種無情的感覺。
“可是人家就是有味道啊!”她心醉神馳地歎了口氣。
他的嘴角永遠叼著一根東西,有時是煙屁股,有時是牙籤,唇際似笑非笑,總帶著一副吊兒郎當的神情,中和了他薄唇帶來的無情感。再配上他散亂的發,古銅色的皮膚,以及有事沒事伸個懶腰,靠在樹蔭下打個小盹的頹廢慵懶樣……
噢!上帝啊!哪個女人抗拒得了這種誘惑?
“嘶——”吸口水的聲音再度響起。
一顆汗珠從猛男的臉頰、頸項、鼓起的胸肌,來到六塊腹肌,鏡頭隨著那顆汗珠的行進路徑移動。
“好可口……”如果能夠把那顆汗珠舔掉,該有多好?
鏡頭慢慢遊移回他的臉龐——
“呃?”望遠鏡冷不防掉在地毯上。
偷窺者迅速躲到窗簾後面。真嚇人!
她拾起望遠鏡,小心翼翼地架回鼻樑前。
“呃!”有了心理準備,這回沒再讓望遠鏡掉下去了,但她心裏仍然一突。
鏡頭前的那雙眼,正直勾勾地盯著她
她飛快把望遠鏡丟開,躲到窗簾後面去。
可能嗎?他發現她在偷看他嗎?
不可能的吧!他們之間隔了好幾百公尺,中間還有一堆花草樹木,她又躲在屋子裏,他不可能知道有人在偷窺他吧!
深呼吸幾下,她再拾起望遠鏡。這一回,猛男臉上蓋著一頂草帽,睡他的露天大頭覺去了。
“唉!”她失望地呼了口氣,今天的探險宣告結束。
真好奇……不曉得近距離與他面對面,會是什麼感覺?
*** *** ***
“呵呵呵,呵呵呵。”
午後三點,他一如以往,抱著一截帶樹皮的木頭,到院子裏打發時間,腳邊的草地上只有一柄柴刀和一把小刀。
他的手背筋絡交錯,是一雙充滿力量的大掌。此刻,這雙大掌正輕柔地撫著樹皮,似乎在構思著完成品的模樣。
“呵呵呵,呵呵呵。”
嘴角的香煙翹了一下。好吧!再雕一隻鳥籠好了。
“呵呵呵,呵呵呵。”
大手拿起柴刀,隨即放下。強健的腿肌把主人撐起來,走向榕樹後面,手往樹幹一撐。明明不是刻意擺姿弄態,偏偏就是帥死人不償命。
“我說,這位小姐,你打算盯著我流口水多久?”他懶洋洋地抽出煙屁股,揮了下煙灰。
咳咳咳!笑嘻嘻的噪音終於停住了。
“天哪,你好高!”他起碼有六呎二吋,她必須仰頭才能對上他的眼睛。
“喜歡你所看到的嗎?”他懶懶地把香煙放回唇間,意有所指。
“呵呵呵,我就知道一定是被你發現了。”
“你時常拿著望遠鏡,對著陌生男人流口水嗎?”
“只有對帥哥或猛男才會。”她嚴正聲明。
“啊,真是個可愛又誠實的女孩。”他挺直腰,誘惑的手指溜過她的面頰。
她害羞地捂著臉,用力推了他一把。
“哦,真是討厭!連你祖母都想勾引。”
對了,之前忘了提,她已跨過七十大關,是個祖母級的人物了。
她的髻圓圓,臉圓圓,身材圓圓,整個人顯得既圓潤又可愛,雙頰紅潤,看起來比年輕小夥子還健旺。
“我不介意來上一段忘年之戀的,小女孩。”猛男撩了下她的發絲。
“唉,如果不是對我們家走了幾年的老頭子舊情未了,我還真想答應你呢!”她可惜地望著他。“這附近的街坊都叫我‘安德森夫人’,你呢?”
他掃了她一眼,搔搔滿頭亂髮,懶洋洋地坐回松樹下。
“我姓辛。”
“你長得不像本地人,你從哪裡來的?”她起勁地坐到他身邊去。
“地球的某個角落。”他把煙屁股撚熄,隨手往樹叢裏一彈。
“辛先生,老人家有特權啦!我已經自我介紹了,你就應該全盤招供才對,居然還有所保留,真是深深傷害了我的心。”
他咧開嘴一笑,白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我的名字也不少,和我的國籍有得拚,你要聽哪個?”
“就聽你最近在用的這個好了。”
白牙又閃了一下,“我最近在用的這個,是天上的北斗七星之一,還有個英文學名叫Mizar。”
“Mizar?”她緩緩重複了一遍。
“中文管它叫另一個說法。”他從牛仔褲後口袋掏出一個扁扁的香煙盒,又叼了一根在嘴角。
中文,所以他是中國人?
“好了,別欺負我老人家了,你爽快一點直接說吧!”老婦人飛過去一記白眼。
“‘開陽’!”他把白煙一吐。“辛開陽見過名聞遐邇的安德森夫人,幸會幸會。”
老夫人並不意外他認出自己。當年在美國,她和丈夫從一間不起眼的貨運公司起家,共同創建了赫赫有名的“安德森航運集團”,雄霸歐美航線;在沒有退休之前,她曾是西方商圈最著名的鐵娘子,接受過各大媒體的採訪,直到七年前和丈夫半退休到亞洲來,打理亞洲的航運事務,把主線交給下一代去經營,才開始過起清閒的日子。
“辛開陽,好名字。”她煞有介事地和他握握手。“我說,開陽小夥子,你的鳥籠怎麼賣?”
“你想買?”
“對。”
他搔搔眉毛,思考了一下。“沒賣過!你喜歡哪一個,直接拿去好了。”
厚!沒見過有人給東西這麼乾脆的,還順便附送她一個養眼的懶腰呢!
看那一身肌肉在皮膚底下滑動,真是秀色可餐!老公啊老公,如果我晚節不保,對你守不住,實在是情有可原,你不能怨我。誰教你這老頭兒三年前狠心丟下我,自個兒先跑到極樂世界享福呢?
“你不是木匠嗎?手藝又這麼好,以前怎麼會沒賣過作品?”
他說過他是木匠的嗎?
“隨便,你喜歡就拿去。”辛開陽擺擺手,大爺要回頭玩他的木頭去了。
老夫人跟他客氣什麼?動手就把三個鳥籠全取下來。
“那我統統收了。”她還不過癮,繼續獅子大開口:“你現在準備做的這個就先寄放著,等你雕好了,記得拿到家裏來給我,可不准黃牛。”
靠!辛開陽算是大開眼界了。果然人老精,鬼老靈!
“呵呵呵,呵呵呵。”嬌小的老婦人快快樂樂地過了馬路,走向自家大門。
“老夫人,您又不說一聲自個兒跑出來了。”一名僕人飛快迎出來,接過她手上的鳥籠。
“小子,記得啊!”返入鐵門之前,她還不忘回頭送他一個飛吻。
辛開陽好笑地搖搖頭。算了,這份人情,等他心情好的時候再討回來。
六月的午後,熱得會融化人。
他靜靜看著身前的木塊,絲毫不為這份悶熱所困擾。
突地,他雙手往樹皮上輕輕一撫,樹皮竟然化成片片木屑,自動剝落了!他的腳趾只是輕輕一點,草地上的小刀仿佛中了法術,彈跳起來,正好躍進他等在半空的手中。
他若無其事,在木頭上輕叩兩下,樹皮的殘灰就如同被揮過一般,隨輕風而去。
準備工作結束,男人專心的雕刻起來。
*** *** ***
一樣是盛暑的午後,馬尼拉三十五度的高溫把路邊青草都烤垂了頭。
蓊鬱的樹影勉強提供了一點遮蔽功能,辛開陽提著甫打造完成的鳥籠,仍然是那副吊兒郎當的頹廢樣,跨出自家大門。
他那頭黑髮依舊“亂中有序”,一截爛巴巴的煙屁股叼在嘴角,低腰牛仔褲掛在勁瘦的臀上。
馬路對面就是安德森大宅,鐵門內的車道橫橫繞繞的,穿過一座運動場大小的庭院,讓安氏主宅顯得遙不可及。
這條馬路事實上是一個小斜坡。他的住處位於安氏大屋的斜前方,處在地勢比較高的那一邊。
豐開陽只用一根手指勾住鳥籠,先沿著自家這邊的人行道漫步而下,不急著過馬路——因為再往下走兩間,就是那位三十八D超辣美眉的家。
他吹著口哨,晃悠晃悠的踅著。
在他對面遠遠的另一端,有一群黑西裝的保鏢圍成圈圈,圓心中央的人看起來正在爭執什麼。
嗯?那不是安德森家那個奸詐的老太婆嗎?老婆婆的身前站著一位金髮燦爛的妙齡女郎,正堅定地發表演說。
辛開陽輕吹一聲口哨。雖然距離很遠,不過……應該有三十六C吧!不對,瞧她腰細的,三十四C比較正確。
雖然瞧不清楚五官,光憑那裹在套裝底下的玲瓏胴體判斷,不錯!上等貨!乾脆叫老太婆拿她來抵帳好了。
可惜那身無趣的寶藍色套裝,硬生生將一個俏美人兒變成女主管。辛開陽摸了摸下巴,如果讓他擔任她的造型顧問,他應該會建議她穿……三片樹葉!
“奶奶!醫生已經交代過了,你不能再吃任何高鹽高油高膽固醇的食物,否則下一次就會真的中風了,你竟然還威脅司機載你去吃烤羊肉?”若妮·安德森渾然不知自己正被一雙狼眼剝光。
“若妮,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健康得很,你不要連我最後一點興趣都剝奪嘛!”老夫人對孫女翻個白眼。
“口腹之欲重要,還是生命重要?”若妮毫不妥協。
“呃,如果要我來回答的話……”
“奶奶!”
“好啦好啦,命重要,可是我們都已經上路了,你就通融一次嘛。”
“那好,你們也被我攔下來了,正好現在直接回家。”幸好她臨時想到有份檔忘了拿,才逮個正著。
“若妮……”昔日的鐵娘子,如今可憐兮兮地在孫女面前低頭。
若妮看奶奶的神情也有些心軟了。到底是個老人,再享福也沒有幾年了。
“……好吧,今天我陪你去就是了,可是只此一次。”若妮妥協道。有她親自監督和點菜,奶奶不至於又大魚大肉的吃。“你們先等我,我回去拿一份文件,待會兒陪你吃完飯,我還要回公司。”
“太好了,若妮你真是個好寶貝!”老夫人簡直是心花朵朵開。
若妮歎了口氣,親親奶奶的額頭。她示意隨扈先把奶奶扶上車,自己回頭往安德森家走來。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若妮!”
“小姐!”
“當心!”身後響起一連串尖銳的抽氣聲,每個人同時嚷了起來。
她直覺地抬起頭。
啊——
斜坡頂端,有一輛停住的廂型車突然手煞車失靈,無聲無息地往下滑,迎著她沖過來。
她倒抽一口氣,整個人愣在原地,完全無法反應!她眼睜睜看著廂型車越滑越快,車屁股離她越來越近——
兩百公尺、一百五十公尺、一百公尺、五十公尺——
廂型車在她眼中變成一部龐然巨獸。躲不掉了。
奶奶,我愛你!章柏言,麥特,你們兩個人是混蛋!她閉上眼,默念自己在人世間的最後遺言。
砰!
老夫人,隨扈,所有的人都掩住眼睛,無法逼自己去看這殘忍而血腥的一幕。世界毀天滅地的寂靜席捲而來——
寂靜?
沒有慘叫聲?沒有廂型車卡著人體滑動的嘰嘎聲?
眾人呆呆放下捂住眼睛的手。
一隻大掌,頂在廂型車的後窗玻璃上。
一道黝黑強壯的人影,杵在廂型車與若妮之間。
每個人,包括若妮,順著那只手慢慢上移。
先是一堵胸膛,一截煙屁股,一管直挺挺的鼻樑,然後,是一雙若無其事的黑眸。
若妮怔怔的望著救命恩人。
這個男人,竟然只憑一隻手,就擋住一部急速下滑的車子!
這怎麼可能?這部廂型車起碼有幾百,不!幾千公斤吧?再加上從山坡頂滑下來的重力加速度,她簡直不敢想像當車子沖到他們面前時,已經蓄積了多少能量!
而他卻憑一隻手,輕易地擋住了!姿態輕鬆得就像伸手抵著一根電線桿似的!
“……”她的唇分開又合上,分開又合上,卻沒有任何聲音逸出。
辛開陽上下打量她一眼,修改結論:他錯了,起碼三十四D。
她的眼睛極為有趣,乍看之下是綠色的,可是圍著瞳孔四周卻隱隱出現碧藍的色澤,看起來如同陽光下的夏威夷海洋。因為神情驚恐的緣故,她的眼睛看起來比較偏綠,他猜想,當她心情真的很好很好的時候,瞳孔周圍的那圈海藍可能會更明顯。
她在女人之中算高挑的,約莫有一七○左右,雖然還是矮了他半個頭。金色發絲在陽光的繾綣下流轉著光澤,五官精緻貴氣,氣質端莊高雅,即使處在驚嚇狀態依然清麗無比。
不錯,是他喜歡的那一型。
既然她還沒回過神,趁現在偷親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她嫩嫩的嘴唇看起來挺好吃的……
算了,乘人之危有違君子原則!
好吧好吧,他也不是扮君子,只是現場目擊證人太多,改天好了。
“謝……謝謝你。”若妮勉強從緊縮的喉嚨間找回一絲絲聲音。
“不客氣。”
她繼續瞪著他發呆。先看看他撐住廂型車的手,再看看他的臉,然後在兩者之間不斷來回。
“妞兒?”
他的嗓音很特殊,有一種低沉的共鳴感,很像金屬撞擊發出來的淳厚聲音。
“哈囉?”
若妮的視線自然而然移向他蠕動的唇,這張嘴生得真好,右側有幾絲淡淡的紋路,似乎主人習慣牽動那邊的嘴角。
“我說,小妞啊!”
他放大音量一喊,若妮的三魂七魄暫態回歸本位。
“啊,是,謝、謝謝你!”她忙不迭點頭致謝。
“你是不是忘了一點什麼事?”煙屁股移到另一邊的嘴角。
“忘了?”她茫然看著他。
“我的手。”恩人提醒她。
“手?”她看著他的手。那手很漂亮,強壯又健康。
“很酸!”
“很酸?”她呆呆看回他臉上。
“沒錯!”辛開陽頭一點,往手掌貼著的廂型車示意。
她還是沒反應過來。
辛開陽終於歎了口氣,“你還不捨得讓開嗎?”
啊!車子!
天哪,他的手還撐著整部車子!瞧她都嚇傻了。
若妮飛快跳到旁邊去。“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平時不是這樣的,今天實在是……因為……呃……”
不過這男人也太奇怪了吧?他居然還有心情先向遠方的奶奶揮揮手,那只手上還拎著鳥籠呢!
然後,他先悠然移動到車子旁邊,手再縮回來。
轟隆匡啷!廂型車撞上二十公尺外的電線桿,壯烈成仁!
她怔怔看著撞爛的車子,不由自主地再盯回他臉上。
“謝啦,美女崇拜的眼光永遠不嫌多。”那根煙屁股翹兩下。
“我只是在懷疑為什麼一個人類可以有這麼大的力氣而已!”瞧他把她說得像個色情狂一樣。“況且,一位有教養的紳士,不應該在女士仍然驚魂未定的時候,還這樣調侃她!”
“可不是嗎?”他怡然自得地回答。
好,顯然這位男士也不以“有教養的紳士”為人生目標。
良好的家教讓若妮對輕浮的人少有好感,五分鐘前的感激之情稍微淡了一點。
唉唉,被瞪了!辛開陽輕笑一下。
“開陽!我的大寶貝,你救了我的孫女!”老夫人遠遠奔過來,一把抱住他,一串拉拉雜雜的隨扈也跟著沖過來。
“奶奶!”祖母竟然不是抱自己,而是抱他!若妮簡直不敢相信。
“啊,若妮,你沒事就好。”老夫人手還是沒放,其心可議。“開陽寶貝,你太厲害了,你怎麼撐得住那麼重的一輛車?”
“小女孩,如果我告訴你,我就必須殺了你。”
“噢!開陽寶貝,你就是這樣死相。”老夫人嬌羞地拍他一下。
天哪,她奶奶真的在大街上,跟一個男人打情罵俏,這是怎麼回事?
還有,這位“開陽寶貝”又是從哪兒冒出來?她來馬尼拉三個月了,從來沒見過這個人!奶奶又是怎麼認識他的?
“來來來,我來介紹一下。”老夫人一左一右,熱情地挽著兩個年輕人。“若妮,這位先生叫辛開陽,家裏幾個鳥籠就是他做的;開陽,這是我孫女若妮·安德森,幾個月前剛從美國來到菲律賓,她現在是我的得力助手,又漂亮又可愛又聰明又乖巧,簡直是萬中選一、天下無雙的大美人,誰交上這個女朋友都是天上掉下來的運氣!”
“奶奶!”這簡直像露骨的相親詞了。
“啊,我想起來了。”辛開陽彈了下手指,下一句話註定他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你就是那個老是遇人不淑,嫁不出去,訂了兩次婚都被未婚夫拋棄,最後乾脆逃來馬尼拉養傷的孫女,對不對?”
嫁不出去?拋棄?
“奶奶!你到底都在外面跟人家講我什麼?”若妮差點抓狂。
老夫人連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你們年輕人可以互相認識一下,多交交朋友也沒有壞處,所以就向開陽寶貝聊了一下你嘛。”
“聊我?什麼好的不聊,幹嘛聊這些無聊事情?”她發飆。
“啊,所以一切都是真的囉?”旁邊一個不怕死的,竟然還在那裏推波助瀾,“你真的連續被兩個男人拋棄,又嫁不出去,所以只能來馬尼拉找下一任丈夫?”
若妮驚喘一聲。 “你——你——”
如果眼光能殺人,現在的辛開陽已經和那根被廂型車撞倒的電線桿互換位置了。
“若妮,開陽其實是個挺不錯的年輕人……”完蛋了,老夫人發現她的湊合計畫開始出現裂縫。
“他不錯,難道我很錯?”她大動肝火。“奶奶,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女人已經不需要靠男人來彰顯自己!你一定是在菲律賓待久了,連觀念都變得這麼守舊!我可是堂堂安德森氏的繼承人之一,更是個成功的房地產經紀人!我有哈佛企管碩士學位,容貌美麗,家世優渥,無論人品儀錶都是上上之選的女人,我不需要到馬尼拉找男人嫁!”最後一句顯然是對某人吼的。
“嘖嘖嘖,這世界上對自己這麼‘有自信’的人,真的不多了。”辛開陽點頭評論。
“你!你——”她不是在向他炫耀!若妮快被他氣死了。
“哎呀,你們小倆口兒別吵架嘛。”老夫人趕忙出來打圓場。
“誰跟他是小倆口?”
“放心,打是情罵是愛,我不會嫌棄她的。”兩聲回應同時響起。
“你、你……”她的碧眼對他放血滴子。
他無視於美人兒的光火,把鳥籠塞進老太太手中,在她的臉頰親一下。
“我只是過來送鳥籠的,現在貨送到手,沒我的事了,我先走一步,再見,小寶貝。”
他稱呼她奶奶什麼?“小寶貝”?忍住,忍住,若妮,這種粗魯不文的男人,不需要你動這麼大肝火,而且人家好歹還救過你的命。
若妮深呼吸兩下,竭力穩住陣腳。她高傲地抬起下巴,對辛開陽輕點一下。
“辛先生,幸會。奶奶,我進去拿個東西,馬上出來。”頭也不回轉進安家大門。
“若妮,等一下等一下,那個……呃……”老夫人絞盡腦汁,想替兩個小的再製造一點機會。“對了,開陽做的那幾個鳥籠,門都打不開,我們現在正好問問他是怎麼回事。”
若妮的步子登時緩了。
好吧,或許這個莽夫人品不佳,手藝還是有點可以稱道的地方。
奶奶帶回來的三隻鳥籠,手藝之精巧,連她也欣賞了許久。
前幾天她買了幾隻畫眉鳥回來,誰知那幾個籠子怎樣也打不開。她和奶奶研究了好久,籠門的構造明明很簡單,就是像其他鳥籠那樣往上一推的造型而已,為什麼她們就是打不開呢?
“喔,籠子門嗎?”他懶懶地搔搔眉毛,煙屁股一翹一翹的。“我記得那幾個鳥籠是老太太自己拿去的。”
“可是你親口答應要給我了。”發現孫女對她投來懷疑的眼神,老夫人連忙表示清白。
“那就是啦!我只答應送你們鳥籠,又沒答應送你們開鳥籠的方法。”黑眸狡黠地一閃。
“你——”若妮真不敢相信天下有這麼惡劣的男人。
“哎哎哎,開陽寶貝,那你要如何才肯說呢?”老夫人只好再打圓場。嗚,和平大使果然是一件艱困的任務。
辛開陽笑得可壞了。
“這個。”他的食指和拇指圈成一個銅板狀。
說穿了就是要錢嘛!若妮冷笑一聲。“明天我吩咐秘書開一張支票給你,兩千塊美金,夠嗎?”
其實辛開陽當然不缺這個錢,他只是喜歡看她被激得蹦蹦跳的美態而已,真是又俏又媚又迷人。
“唔……好吧。”
他居然還考慮半天,一副很吃虧的樣子,若妮差點被他嘔死。
“奶奶,您先回車上等著,我拿了東西就出來。”她再給他一個大白眼。
“喂,妞兒。”他忽然出聲。
“辛先生還有事嗎?”她回頭,用一種刻意裝出來的禮貌問他。
“狗屎!”
“你說什麼?”她倒抽一口氣。
“狗屎!”他再說一次。
“你……你……”從小到大,沒有人敢當著她的面罵她粗話,還一口氣連罵兩次。“辛先生,鑒於你剛剛才救過我,這句話我就當作沒聽見,再、會!”
“好吧,你後悔了可別怪我。”涼涼的嘲弄從她身後追上來。
若妮用力推開鐵門。
噗!一種軟軟的觸感從鞋底傳上來,異味隨即撲鼻。
她低頭一看。
狗屎。
一坨狗屎。
就在大門口。
就在她的高跟鞋底下。娟麗的容顏逐漸發青。
“別說我沒警告你。”辛開陽吹著口哨,懶洋洋地邁回家門去。
“若妮……”老夫人擔心地迎上來。
“我、很、好。”她咬牙切齒地回答。
“可是……”
“我、沒、事!”
“奶奶幫你……”
“什麼都別說!”
辛開陽是吧?很好,她記住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1 00:11:44
第二章
星河淡去,晨曦漸明,黎明前的清晨有如籠罩在一層淺紗裏。
若妮捧著咖啡,盤腿坐在書房的窗臺上。
以前在紐約,一切都是快步調的,每天回了家趕快上床,睡完覺趕快起床,起了床趕快出門,上班之後又是數不清的客戶要見、說不完的案子要開發,下了班還要趕著約會或應酬,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都運用到極致。
她是來到菲律賓之後,一開始因為時差問題而早晨四點起床,而後發現這種一個人等待全世界醒來的感覺很好,便漸漸養成習慣。
現在是紐約的下午五點,不知道遠方的親友在做什麼?不知道,麥特在做什麼?
想到前男友,她心頭一刺,悶悶地抱著咖啡杯啜了一口。
這一次她是真的傷得很重。之前她不是沒有交過男朋友,甚至還曾經訂婚一次。可是跟章柏言訂婚時,她很清楚柏特並不愛她,她只是評估過各種方面,覺得柏特跟她不論家世背景生活環境都很相配,他們可以成為一對社交圈的模範夫妻,所以柏特最後選擇回到前妻身邊時,她的自尊心雖然受了點傷,卻不至於心痛。
而麥特……麥特,卻是她真正投入感情的。
其實她早該明白的,這四年來,她從未真正感覺到麥特的心在她身上。他們兩人是互相喜愛沒錯,但是她卻是付出比較多的那一方。
交往到第二年,有一陣子她心裏很不平衡,他為什麼從來不緊張她呢?後來故意找理由冷淡了他一陣子,想看看他會有什麼反應。結果麥特也沒有特別難過的樣子,等她再出現時,對她還是一樣溫柔,在那個時候她就應該明白了。
可是,因為他身邊也沒有其他的人,連前妻姜無慮都從他們的生活消失了,所以若妮一直說服自己,是她想太多了,麥特本來就是這種個性,他本來就比較溫和,他不是天性熱情如火的人,如此這般如此這般。
結果,薑無慮才出現兩秒鐘不到,他就火速回到她身邊了。
她真是個大、白、癡!為什麼老是把自己搞成一個感情備胎?
若妮咬著馬克杯緣,心裏又酸又怒又怨。
“若妮?”書房門無聲地推開。
“奶奶!你怎麼這麼早起床?”她連忙從窗臺跳下,把馬克杯往書桌一放。
“年紀大的人不需要太多睡眠。”老夫人披著真絲睡袍慢慢晃進來。
“現在才五點多而已,你應該再多休息一會兒。”若妮幫祖母把睡袍的前襟拉攏。
“早一點起床,才可以看看我的寶貝孫女每天早上一個人關在書房裏,都在做什麼啊!”老人溫柔地撫撫她的發絲。
或許是晨光太溫柔吧!強撐了五個月的堅毅終於出現一道裂縫,若妮臉靠在祖母的肩上,像一個脆弱無依的小女生。
“啊,那些讓我的寶貝傷心的壞蛋!”老夫人輕輕拍著她的背心。
“我才沒有為他們傷心呢!”她枕在祖母肩上,悶悶地說。
“好吧好吧,你沒有。”老夫人拉著她坐到長沙發上,就著晨曦細細打量孫女的嬌顏。
若妮不是個十全十美的女孩。
她太固執,已經看中的東西,除非自己撞得頭破血流,否則不肯輕易放手;她太驕傲,為了尊嚴,寧可打落門牙和血吞也不肯露出一丁半點的軟弱。
但除此之外,若妮也是個甜美的好女兒。她熱情明亮,開朗大方,既專情又善良。老夫人敢保證,任何人能娶到她的寶貝孫女兒,絕對是他的幸運。
“寶貝兒,你知道你的問題出在哪裡嗎?”老夫人眼睛一亮,突然興致勃勃起來。
“……哪裡?”祖母驟起的熱情讓她不由得警覺起來。
“你總是挑錯男人!”老夫人用力點頭。
“我哪有?”
“本來就是,你老是喜歡同一型的男人,難怪永遠跌在同一個地方。”
“才不是呢!柏特和麥特光外型就差很多好不好?柏特是個中美混血兒,麥特卻是純種的美國人。”
“但是他們同樣高高瘦瘦的,英俊得跟模特兒一樣,而且都是斯文人那型,即使罵人的時候都優雅得像在唱歌。”
“他們的背景也完全不同啊!柏特是一個世家子弟,從小一帆風順,目中無人得不得了;麥特卻是白手起家的窮小子,天生對任何人都和氣,不喜歡他的人還真的很少呢。”她再提出反證。
“但是他們都是名校出身,傑出的專業人士。柏特擅長投資,麥特擅長會計,兩個人年紀相當,外型也相當,連人生走的路都差不多。”祖母也再度反證她的反證。
若妮瞪著祖母。
“所以呢?”
“所以,事實證明你跟這種男人是不會有結果的!他們除了讓你心碎之外,對你根本沒有任何好處!”老夫人用力結辯。
“是,是,您說得是。所以我從現在開始,應該去找一個粗粗壯壯的,兇猛野蠻的,既不斯文又沒教養又態度隨便,永遠不修邊幅,簡而言之就是個山頂洞……”講到這裏,她驀然住嘴。
老祖母在旁邊,頭已經點得快斷掉。“就是這個光,就是這個光!”
“奶奶,告訴我,你不是在想我以為你在想的那個男人吧?”若妮眯起碧眼。
“多麼完美啊,一個現成的人選就在你的眼前。”老夫人用力地拍一下手。“看看人家開陽寶貝,多麼瀟灑多麼坦蕩,完全不像那種油頭粉面的都會小白臉;他的手臂壯得跟樹幹一樣,胸肌比泰山還有料,跟他在一起多麼有安全感!更不說他那英俊狂野的外表,既慵懶又性感,就算丟到紐約去,也有一堆女人搶著抱他的大腿,像這樣的男人有什麼不好?”
若妮跳起來。“有什麼好?他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粗魯、最差勁、最沒有教養、最沒個正經的傢伙!活脫脫一個無行浪子!你看看他昨天是怎麼跟我說話的?氣都氣死人,我實在搞不懂你到底看上他哪一點!”
“哎呀,那叫做‘率直’,總比你以前那個麥特,在你面前是一套,在你背後又是一套來得好。”
“麥特才沒有在我面前是一套,背後又是一套……OK,這些姑且不論,奶奶,你親親愛愛的‘開陽寶貝”偏偏有一個最糟糕最糟糕、他一輩子都改不掉的缺點!”
“什麼缺點?”老夫人不服氣地問。
“他是東方人!”若妮兩手在胸前一盤。
“嗯?你對東方人有意見?”老夫人側目。
“答對了。”若妮甜蜜地牽動一下嘴角。“我已經對自己發誓,這輩子絕對不跟任何有東方血統,或者有東方人前妻、前女友的男人交往。”
“為什麼?”老夫人氣衝衝地跳起來,跟高自己一顆頭的美貌孫女互瞪。
“那還用說嗎?”她瞪回去。“先說柏特,他先和我訂婚,最後卻回到他前妻身邊。他前妻趙紫綬是什麼人呢?是個臺灣人。”
“再說麥特,他更糟,他甚至不向我求婚,最後也回到他前妻身邊。他前妻姜無慮是什麼人呢?答對了,也是個臺灣人。”
更別說柏特自己本身是個中美混血兒。若妮終於深深地領悟,原來自然界真的是一物克一物,讓她不想迷信都不行。“東方人”完全就是她的感情剋星,命中註定的死穴,碰上了只會讓她的愛情無疾而終,永遠沒有好下場!
“總之,五個月前和麥特分手之後,我就下定決心,以後絕對、絕對、絕對不再跟任何東方人感情有牽扯!而你的寶貝辛開陽,他恰巧,保證,百分之百是個貨真價實的東方人。”
“若妮甜心,你不可以這樣以偏概全……”老夫人改采軟姿態。
“別再說了,”若妮舉起一隻手阻止她。“我先放下自己在紐約的生活,跑來幫奶奶的忙,只是因為爸爸告訴我你前陣子差點中風,他擔心你實在忙不過來,才叫我過來看看。等奶奶的情況穩定之後我就要回紐約了,更不是來馬尼拉找丈夫的,你聽清楚了嗎?”
“我相信你把自己的立場說得非常清楚了。”
“很好,那麼我們以後就不要再……”慢著,回話的聲音怎麼聽起來不太像奶奶?
祖孫兩人同時一愣,緩緩回過頭——
*** *** ***
淩晨六點整。
啾啾啾——
悅耳的鳥鳴聲隨著來人按鈴的動作響起。
辛開陽,依舊是一頭亂中有序的黑髮,一件洗薄到近乎透明的襯衫,一條爛牛仔褲,嘴角當然少不了那根讓安家大小姐怎麼看怎麼礙眼的煙屁股,往門框一倚,等待管家來應門。
“早安。”一位面生的園丁開著除草機,從臺階前經過。
“早。”他隨興地點點頭。
慵懶的眼神掃略過整座庭園。觸目所及,大約有三位園丁在不同的方位穿梭。
他朝那三個方位的人掃了一眼,又漫不經心地遊移開來。視線滑過五十公尺外的幾株老樹、樹林間的玻璃花房、大宅子右側的車庫,最後停在方才打招呼的那個園丁身上。
“這麼早就上工了?”辛開陽懶懶地把煙屁股從左嘴角移到右邊。
“趁現在太陽還沒變得毒辣,先把庭園整理好,下午比較輕鬆。”園丁看起來四十出頭,長得就像個平凡無奇的菲律賓人。
“怎麼沒人來應門?你們家主子都出去了嗎?”他搔搔下巴。
“半個小時以前,我看見車庫裏的黑頭車開出去了。你有事要找老夫人嗎?”
“我是個木匠,和她約好了今天來取一把壞掉的椅子,她大概忘了,那我改天再來好了。”他伸伸懶腰,頎長的肌肉在襯衫下拉緊。
“如果稍後老夫人回來,我還沒離開的話,我會替你轉達的。”園丁燦然微笑。
“那就拜託你了。”他的白牙閃耀。“再見。”
十分鐘後。
啾啾啾——
悅耳的鳥鳴聲第二度響起。
來人這一次似乎堅定許多,每隔三十秒就重複按一次。
“喂!安家的妞兒,我已經等很久了,總共……”他低頭看看腕表。“六百一十七秒。木匠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快開門,我拿了椅子就走!”
按門鈴還不過癮,他乾脆拍起門來。砰砰砰!
嘎吱一聲,大門開啟,他收勢不及,一拳掄上應門的人。
“噢!”管家捂著鼻子彎下腰。
“抱歉。”懶洋洋的道歉聽不出誠意。“下次開門之前,記得先在裏面應一聲。”
管家捂著鼻子,以殺人的目光瞪他。
“泥在這你等一下,握進去納意子給你。”翻譯:你在這裏等一下,我進去拿椅子給你。
“什麼?我聽不懂你的話,麻煩你再講一遍。”他嘴裏應著,人已經強勢地硬擠進去。
“喂!喂!你不可以進來,你……”管家一臉肅殺的追在他身後。
高頭大馬就是有這點好處,別人講一句話的時間,已經足夠他走出好遠了。
喲,安家真的有客人!
客廳裏,若妮穿著一件白絲睡袍,老太太也做類似的打扮,兩人坐在同一條沙發上,對面坐著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其他七個保鏢模樣的男人,分散在大廳的四個角落,樓上還有三個人往下守望。
“早啊,妞兒,看樣子我來的不是時候。”煙屁股翹了一翹。
坐在她們對面的中年男人膚色黝黑,身材矮瘦短小,眼底有一種變幻不定的光芒。發現辛開陽闖進來,他的眼神暗了一暗,迅速瞄向安家祖孫倆。
老夫人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嗯,今天有幾個朋友提早過來商量點事情,請問辛先生有事嗎?”若妮神色平靜地介面。
三名保鏢無聲無息地圍在他身後。
“兄弟,手臂借一下。”辛開陽懶懶地抽出煙屁股,也不等左邊那位仁兄回應,就在人家的西裝袖子上把香煙給捺熄了。
“……”殺人的眼光瞪向他。
辛開陽不以為意,從牛仔褲後口袋抽出另一根香煙。
“喂,借個火。”這次是向右邊那一位打商量。
幾個保鏢臉色漲得通紅,一齊望向黑瘦子。黑瘦子輕哼一聲,保鏢只好一臉心不甘情不願,掏出一盒火柴拋給他。
若妮突然想笑,她非常清楚這男人有多麼容易興起人家痛扁他一頓的衝動。
煙點燃了,辛開陽深抽兩口,回頭把白煙吐在後面那個保鏢的臉上,才心滿意足地回視黑瘦子。
“嗨。”
“你是什麼人?”黑瘦子沉聲問道。
“我住在對面,是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小木匠,今兒個來取老太太要我修理的那把椅子。”他抓抓淩亂的黑髮,一副很無聊的樣子。
黑瘦子又看了若妮一眼。她接收到警告,深呼吸一下。
“椅子放在樓上書房裏,我拿下來給你。”
“不用了,你上來告訴我們是哪一把就好,這些搬桌搬椅的事情交給我們男人來動手,對吧,兄弟?”辛開陽一把搭住剛才借他火的保鏢。
“巴斯提,你去幫忙。”黑瘦子說道。
保鏢從主子的眼光中得到指示,輕輕點了下頭。
“不錯,你夠意思。”卒開陽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上帝,禰實在應該另派一個更果敢英勇的白馬王子來的!若妮在心裏歎了口氣。
“請跟我來。”
她領先走上樓梯,一行三人於是消失在二樓的轉角處。
*** *** ***
書房門打開,若妮先走進去,她才剛回頭,一切就結束了。
辛開陽一記手刀無聲無息砍在那個保鏢的後頸,對方連哼都沒哼一聲,軟軟倒在地板上。他兩手捧住軟倒的保鏢頭部,用力往右一扭。
喀達!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斷裂聲傅來。
若妮緊緊捂著自己的嘴。“你……你……你殺了他!”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被殺死!她迅速退到大書桌旁,讓它撐住自己虛軟的雙腿。
辛開陽比個噤聲的手勢,快速在死者的身上摸尋,然後摸出一把貝瑞塔手槍。
“運氣。”他單手熟練地檢查彈匣。“好消息是,現在我們有一把槍了;壞消息是,這傢伙吝嗇得很,彈匣裏只剩下八發。”
若妮震驚地望著她們家的“木匠”。他持槍的手勢是如此自然,進退彈匣的動作如此俐落,折斷敵人頸骨的手法更是精准無比。這不應該是一個木匠會熟悉的事吧?
“辛先生……”她回過神,想迅速向他說明整個狀況。
“漂亮。”他忽然說。
“什麼?”
“光線從你的睡袍後面透過來,把你的每絲曲線照得一清二楚,實在美得不得了。”他充滿感情地描述。“我已經很久沒有女人了,妞兒,和我上床吧!”
轟!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誰可以在一秒鐘之內,讓她完全抓狂的話,這個人非辛開陽莫屬!
“你這個……你這個混蛋!”
一本字典朝他飛過來,他連忙低頭閃開。
“好險好險。”還來不及回頭,咚,第二發正中目標!“噢,shit!你這娘兒們怎麼這麼凶?”他抱著後腦勺蹲下來。
她氣得全身發抖。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你的腦子裏裝的全是黃色廢料嗎?奶奶還在他們手上,你還不想想辦法?”
幸好牆壁很厚,剛才字典打在牆上,只響起一聲悶悶的聲音,沒有引起太大注意。
“我是在讚美你耶,有沒有搞錯?”好心被雷親。他咕噥著持槍起身。“槍有了,還缺一個滅音器,走廊上那幾個傢伙或許有,你把他們叫進來。”
“我?”她揚高聲音,連忙又降下來,確定門外沒有任何動靜之後,才耳語般質問他:“他們又不是我養的狗,隨便一叫就進來。”
“那不關我的事,我只負責掛掉人,其他你自己想辦法。”香沒偷到,他的臉色也很臭。
若妮頓了一下。
“你一點都不好奇他們是誰嗎?”正常人闖進這種持槍挾持的場景裏,起碼會問一下吧?
“我已經說了,那不關我的事,我只負責掛掉人。”他吐了一口煙,煙屁股再咬回嘴角。
“如果閣下這麼漠不關心,那我跟奶奶被人挾持也應該不關你的事,你又眼巴巴跑來扮什麼英雄?”她知道自己的口氣非常的不知感恩,可是,這沒個正經相的傢伙就是讓她看了一肚子火。
辛開陽恨恨地咬一下香煙。“剛才院子裏那幾個傢伙想暗算我,害我整包煙都掉了,只剩下最後一根,這是私人恩怨了!”
“原來你是要為你的香煙報仇。”若妮真恨不得再踹他兩腳。
“不然我長得像英雄嗎?”
“是不像!”
“那就是啦。”他咧嘴一笑。
“這種事不要承認得這麼得意好不好?”她低吼。
“我探過路了,裏裏外外連樓下那個乾巴巴的瘦子總共是十九個人,而我們只有八發子彈,你有什麼建議?”辛開陽聳聳肩。
“外面也布了人?”她悚然一驚。
其實院子裏那幾個已經被他料理掉了,只剩下屋內十一個而已,不過他很壞心地絕口不提。誰教剛才有人說他本來就不是做英雄的料。
“安老夫人也養了不少守衛,如果人手不帶足一點,你以為他們那麼容易撂倒所有的人,在不驚動保全系統的情況下闖進來?”
“你覺得他們是什麼人?”若妮頓時全身發軟,扶著桌子坐下來。
“怎麼?那個又黑又瘦的矮子沒向你們表明身分?”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他也不禁心軟了。
若妮搖搖頭,碧眸裏泛起絲絲驚恐的淚意。
“他們在你來的半個小時前突然闖進來,逼我奶奶打開家裏的保險箱;他們清空了現金之後,還不滿意,那個瘦子把我們趕到客廳,一直要我奶奶把‘地圖’交出來,奶奶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大家僵持不下的時候,你就突然闖上門了。”
她沒說的是,當時黑瘦子已經把刀子拿出來,準備對她們動刑了……
她一直生活在文明的世界裏,有完整的社會秩序將她保護著。當初來菲律賓時,雖然也聽說這裏的治安不太好,可是因為奶奶在官方和私人的保全機構都打點好了,這三個月以來她根本沒有感覺到人身安全有太大的威脅,沒想到,一朝出事,就是這種持槍搶劫、殺人不見血的場面……
身前一堵散發著勃勃熱氣的胸膛,替她貫入一點生氣,她忍不住抓著他的手臂,尋求一點支持。
這個男人沒有乘機又說什麼煞風景的話,仿佛他知道何時可以惹她,何時應該正經似的……
“好吧,他們要的東西等事後再來研究,趁現在我能料理幾個算幾個。”辛開陽把手槍上膛,走到門後面對她揮一下。“你叫走廊上那三個進來,就說東西太重,我們搬不動。”
“你……你有什麼打算?”她的手緊緊揪住睡袍。
“打算啊?”他搔搔眉頭,想了一想。“城裏有家上空酒吧的小姐不錯,又辣又帶勁,我是想今天晚上好好去樂一樂……啊?你不是問這個?隨便啦,快把人叫進來!”
真是討人厭的死相!若妮給他一個大白眼,快步走到門邊,拉開房門。
“哈囉?”
最靠近書房的兩個保鏢立刻回頭。
她使勁漾出自己最溫柔美豔無害的嬌笑。
“裏面這張貴妃椅太重了,那兩個人搬不動,能不能請你們進來幫忙一下?”
燦亮的金髮在她腦後垂蕩,甜美的笑容引人犯罪,兩個男人吞了一下口水,眸中霎時浮出色欲。
金髮美女突然震了一下,接著,她左肩的睡袍自動誘惑地滑落。金髮美女的笑容變得有點不穩,但依然誘人無比。
“拜託?”她柔聲輕問。
“好啊。”兩個人邪邪笑了一下,一起走向書房。
書房的門重新關上。
砰、砰、喀喇、砰的音效過去,然後,一切就差不多結束了。
前兩聲“砰”,是躲在門後的那個男人將兩個保鏢一人一拳揍倒,“喀喇”是辛開陽抱著其中一人的頭用力一扭,頸骨折斷的聲音。
最後一聲“砰”,則是——
“噢!你踢我?”他不可置信地瞪著那脆弱無辜的、嬌豔無比的……超級兇悍的婆娘!
若妮咬牙切齒地把滑落的睡袍拉回肩上。“你以後要是再敢脫我衣服,你給我試試看!”
“我只是想替他們增加一點誘因而已。”他為自己的毛手毛腳辯解。
若妮的銀牙已快咬碎了。
好好好,不惹她,不惹她。辛開陽舉高雙手,對地上的保鏢狠笑。
“這妞兒脾氣真的很差,對吧?”
喀喇!
在脖子被扭斷前,保鏢最後一個念頭是——
大哥,你的脾氣也沒有比她好多少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1 00:12:09
第三章
那幾個搬椅子的人,也去得太久了。
樓下的首腦開始感到不對勁。
“蒙地?巴斯提?”
無人回應。
在二樓巡邏的最後一個保鏢走到走廊前,望望緊閉的書房大門,再回頭和樓下的首腦互視一眼。
黑瘦子心中一凜。
“情況有變!曼克,你們幾個上去看看。”他對樓下的三名保鏢說。
“是。”
三個打手持著長槍登上二樓,與樓梯口的那個會合,四個人互相使個眼色,呈扇形圍在書房門口。
保鏢A用力一喝——
“裏面的人,出來!你們只有兩個人,打得過我們這麼多人嗎?”
書房裏。
若妮緊緊抱著自己,用力揉自己的臂,她努力忽視書房地板上躺著三具屍體的事實。
“現在該怎麼辦?”
“他說得有道理。”辛開陽很大方地把手槍往她手裏一塞,“給你。”
“做什麼?”她傻住。
“出去投降。”
“投降?”她的嗓音揚高。
“嘖嘖嘖,你發起火來的樣子真美,一雙眼睛像綠色的火焰一般。”他突然搖頭讚歎。
“……”她的腦筋轉換不過來。
“陪我上床吧!”辛開陽忽然提議。“陪我上一次床,我就救你。”
神經斷裂!
如果有人可以讓她在一秒鐘之內從麻木跳到震怒,那個人一定是……算了,這句描述她在心裏已經用過好幾次了!
“你這個精蟲沖腦、滿腦子變態思想的色狼!你被他們殺了算了!”
“不要這麼閉塞嘛,你不會還是處女吧?”
“你……你……”她又想找東西扔他了。
“好好好,我怕你、我怕你。”他連忙舉起手,退後到她的火力範圍之外。“快,出去投降。”
他還真的要她出去投降?
看他表情不像說假的,若妮別無他法,只好恨恨地跺一下腳。
“你最好保證他們不會一開門就殺了我,否則,我做鬼第一個要找的人就是你!”
她用兩根手指把槍嫌惡地拎在空中,舉得高高地打開房門。
“不要開槍!我出來了!我投降!”
“其他人呢?”四個保鏢見她走出來,保鏢B率先大喝。
“我……我不曉得……剛剛……好可怕……嗚……”若妮停在書房門口,把被嚇壞的富家千金扮演得完美無缺。
“喂,你進去看看!”保鏢A對保鏢B說道。
保鏢B點了點頭,拉住她往旁邊的牆上一推,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唔,啊!”保鏢B一進門便中了暗算,臨死之前他扣動扳機,噠噠噠——長槍對著天花板射出一串子彈。
“有人!”
“開火,開火!”
若妮壓回尖叫,拚命捂著耳朵把自己縮成一團。
砰!砰!砰!噠噠噠!還有幾聲輕細的消音手槍,間或夾雜著人類“啊、啊”的痛叫聲!煙硝味彌漫,恐怖的火花仿佛惡魔釋放的煙火。
這場短兵相接仿佛進行到天長地久,突然某個人將她整個人抓起來用力一扯,她只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下一秒鐘,她已經和那個夾著她的人體一起撞入對面的房間裏。
轟!房門轟然甩上。
若妮瞪著關閉的房門,胸口急遽起伏。
發生、發生了什麼事?
“辛開陽!”她火速回過身——
辛開陽掏掏耳朵。好久沒用槍,實在太吵了!他一身血斑髒汙,揚起手中的槍對她咧一下嘴。
“現在換成AK-47了。”
若妮癱坐在地上。
他還活著!不但活著,還毫髮無傷,並“順手”把那四個人幹掉,甚至把手槍換成步槍了。
“你是哪裡人?”她虛弱地問。
“法國。”辛開陽想了一想,決定回答護照上的那一個答案。
“法國的木匠也受過槍枝訓練嗎?”
“這是線上遊戲的功勞。”
“那一隻手可以擋下一部廂型車的神力呢?”
“果子狸燉水魚鞭。”
“……”
她看著這個在槍林彈雨之間依舊悠然自得的男人,心裏突然有個非常肯定的想法——
他不會讓她被人殺死的。
雖然老是一副剛睡醒的懶獅模樣,雖然永遠讓人想敲斷他的全身骨頭,但是,只要他站在這裏,他就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和奶奶。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一個剛認識的男人有如此大的信心,但是,她就是相信。
一連串腳步聲沖上二樓,迅速在他們門外集聚。
若妮全身一震,下意識從地上跳起來偎到他身旁。
“慢著,等一下!”他突然雙手按住她的肩膀,緊緊地盯著她。
若妮認識他到現在,還沒有見他如此認真過,“好……好。”
“你現在冷靜下來了嗎?”他正色問道。
“嗯。”她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那就好。”豐開陽松了口氣,放開她的肩膀。“這是我最喜歡的襯衫,它已經夠慘了,拜託你不要再替它加鹽水了。”
“……咯咯咯。”磨牙。她、一、定、要、宰、了、他!
門外的腳步聲迅速就定位。
“安德森小姐,我想你大概忘記了,令祖母還在我手上。”一道冷殺的聲音隔著門縫提醒。
“對喔,我差點忘了。”門內,辛開陽英俊的臉龐露出深思。
她開始找有什麼東西可以砸在他的腦袋上。
“門外不曉得還有多少人,你能一個一個這樣殺過去嗎?”
“他們只剩下五個人。”
“如果有其他人手是你沒算到的怎麼辦?”
“不可能。”
“為什麼?”
“因為門外只有五個人呼吸的聲音。”他的眉挑一下。
若妮皺起眉心。他聽得見人呼吸的聲音?
“安德森小姐,如果我是你們,我會乖乖地走出來投降。”黑瘦子繼續冷漠地喊話。
“這是個好主意!”辛開陽點了點頭,把AK-47遞給她。“給你。”
“幹什麼?”她發現自己二度瞪著自動出現在手上的槍。
“出去投降。”
“又投……”她先閉了下眼,深吸一口氣,再強迫自己睜開眼。磨牙。“辛、開、陽!你只會躲在女人後面算什麼英雄好漢?”
“算會一直活到電影結束的英雄好漢。”
他的牙齒好閃亮。若妮拚命深呼吸,不然最後她可能不是被闖上門的歹徒殺死的,而是被他活活氣死的!
“你要是害我死在他們手上,我一定會……”
“我知道,我知道,你會日日夜夜的記著我。妞兒,這個時候談這種生死相許的事不是時候,乖,出去投降。”
她第N次的告訴自己,算了,一切都算了,再講下去她會被他氣到發瘋。
她忿忿地拖著那把步槍,拉開房門。
“別開槍!別再開槍了!我投降就是了!”她提聲大喊。
幾支槍同時對準她的胸口,黑瘦子的眼眯了一眯。
“你以為我現在還會相信你的話?”
“是真的,他已經中槍了,裏面滿地是血,我……我不想死……”她在聲音擠出更多抖音,並用力揉著眼,強迫自己哭出來。
門外不多不少,真的只有五個人。她不由得對門內那傢伙生出一點敬意。
“你先把武器扔到旁邊去!”黑瘦子陰陰冷笑。
“好……嗚……求求你們別傷害我……”若妮立刻把槍往地上一拋。
砰!
“哇——”一堆人被嚇一跳。
“不是我,是槍走火,是槍走火!”她立刻高舉雙手證明自己的清白。
那個該死的混蛋,竟然沒有把保險栓扣回去!
“出來!”黑瘦子咬牙揮揮手上的槍。
如果情勢不是如此緊繃,若妮可能會對他一掬同情之淚。看他磨牙的表情,跟自己被辛開陽氣得蹦蹦跳的樣子多像啊!
這個世界上,真的只有他可以把人氣成這樣!
“你的同伴呢?”黑瘦子看一眼戰火過後的走廊。
“他……他中彈了,一直在流血……好可怕,嗚……”畏縮的富家千金再度上場。
“你先下樓!”黑瘦子微微冷笑。
“老大——”
“不用了,有這兩個娘兒們在我們手上,不怕他自己不出來。”
若妮暗叫不妙。他們竟然不上當,那辛開陽豈不就無法像剛才那樣攻他們個出其不意?
“走!”保鏢用力從她背後一推。
“嘿!有點紳士風度好嗎?”她回頭叫道,幾把槍很有紳士風度地對上她鼻子。
若妮輕哼一聲,只好在他們的戒護下朝樓梯口走去。
經過一個門敞開的房間外面,她眼角餘光一閃,仿佛窗外有什麼東西晃過去,若妮心裏一動,不敢轉頭去看,以免引起其他歹徒的注目。
窗外是六公尺的高度,整面磚牆都爬滿了長春籐,幾乎沒有可施力之處,但她就是覺得辛開陽應該沒問題。
這個男人是她見過最惡劣、最惹人生氣的人,自己到底是從哪裡對他生出這麼大的信心呢?
或許是從他那永遠都漫不經心的笑容,那截很討人厭的煙屁股,也或許是那種天塌下來都壓不倒他的氣定神閑,或是那異於常人的身手,簡而言之,這是一個讓人很討厭、很想打、又無法不信賴的沒半分正經相的男人。
“……”這好像沒有很“簡而言之”。
每次只要想到那個男人,她就無法以一個簡單的形容詞結語。
一行人接近樓梯口,這裏是一個開放式的起居空間,兩邊的落地窗盡覽庭園美景。兩個保鏢在前,她走在中間,兩個保鏢拿著長槍頂著她的背跟在身後,最後面的是黑瘦子。
天色越來越亮,走在前面的保鏢一踏上起居間,太陽的角度便直射兩人眼角,他們不禁偏頭避了一避,繼續往樓梯走下去。
輪到若妮踏上開放空間,也被陽光照得眯了眯眼,就在黑瘦子最後一個踩上起居間的地毯時,一切突然發生。
匡啷!左邊的一扇落地窗玻璃破裂,一道黑壓壓的影子從外面沖進來。
若妮尖叫一聲,身子一歪住旁邊閃去!
最前面的保鏢一陣亂喊,持槍往黑影射去。砰砰砰砰!一陣火光交錯,硝煙彌漫,那個撞進來的黑影被射成蜂窩。
“停火停火!”黑瘦子發現情況不對,大聲喝止。
火光止住,一群保鏢對幾個被射爛的鳥籠發呆。
突然間,一個矯捷如龍的黑影從萬道金陽中竄入,速度簡直快得無法想像!
黑瘦子只覺得自己眼前一花,一股巨力按向自己的胸腹,“哇——”他噴出一口鮮血坐倒,再也站不起來。
黑影隨即攻向走在最前頭的兩個保鏢。巨掌各扣住一顆腦袋,振臂一合,兩顆腦袋立刻發出一聲讓人牙齒發酸的“喀隆”聲。
他不是把他們撞暈而已,紅紅白白的腦漿從碎裂的頭骨間迸出。
若妮只要想到他單臂之力就能攔下幾千斤的車子,背心一寒,再沒有勇氣去看那兩個人的慘況。
頭尾都被截去了,剩下中間的兩個保鏢猶搞不清狀況。一雙手從巧妙的角度探過來,“唔——”這是兩個人這輩子發出的最後聲音,隨即頸骨以奇怪的角度一歪,轟然倒在地上。
從破窗、進屋、出手撂倒五個人,一切發生在眨眼之間。
然後,世界陷入全然的寂靜。
若妮捂著雙耳蹲在牆角,茫茫然地瞪著一地屍體。
滿室金芒中,男人的剪影被拉得細細長長,甚至不像凡人的影像……她茫然望著一地殘破,突然想:平凡人絕對不會有這樣驚人的殺傷力,或許,他真的不是凡人……
“咳……咳咳咳……”唯一的活口,黑瘦子,突然艱難地咳了起來。
若妮的視線立刻轉向他。
他的兩眼暴突,口中慢慢流出鮮血,是內出血的徵象。但,剛才辛開陽只是在他的肚子上輕輕按了一下而已……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黑瘦子眼中佈滿了臨死前的憤恨和不甘。
辛開陽踏離了金芒,站在正中央。
他還是那副懶貓似的姿態,不知道從哪裡又摸來了一根煙,咬在嘴邊。他從口袋裏挑出火柴,先點燃了,無限暢快地吸了一口。啊,這群可惡的傢伙,害他又壞了第二十四次戒煙的決心。
然後,對黑瘦子露齒一笑。
“木匠。”
“木……木匠……?”黑瘦子無法置信地喘息。
辛開陽的拇指和食指捏出一咪咪的距離。
“對,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木匠。”
*** *** ***
若妮輕輕撥開奶奶額前的發絲,在額角的紗布上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避開。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病房外忙碌的醫護人員與病房內的寧靜成為反比。
原本“安德森航運”的老當家及女繼承人在菲律賓受襲,應該會跳上各國媒體的頭條新聞,但是一切卻出奇的安靜,她猜想應該是美國的父親向菲國施加壓力的緣故。
那群人竟然在奶奶額上敲了這麼大一個包,若妮現在想起來猶心疼不已。
等她放出被關在儲藏室的傭人們之後,大家全動了起來,報警的報警,檢查的檢查,一天之內所有屍體都被移除,家裹被清理乾淨,只留下牆面上的彈孔,但是她很懷疑自己還能若無其事的生活在那間房子裏。
“啊,我又睡著了。”老夫人惺忪地睜開眼簾。
“沒關係,你應該多休息一點。”幸好奶奶只是輕微的腦震盪和一點外傷。
“結果,你在紐約生活了一輩子,沒被搶沒被偷,卻到馬尼拉來陪我擔心受伯。”老夫人對孫女虛弱地微笑。
若妮傾身吻了吻她的額頭。
“我也賺到一點擦傷,老了之後,有個戰利品可以跟孫子吹噓呢!”
祖孫倆相視一笑。
叩叩叩,幾下閒散的敲門聲。她們的救命恩人正勾著一籃水果,站在那裏。
“辛先生。”若妮不知道為什麼,臉突然有點紅。
他先露骨地打量她一圈,她穿著一身麻質的綁帶休閒褲,米白色背心,金髮盤高露出優美的頸項,看起來清新鮮嫩得如春花一般。
黑眸深處跳上兩抹很男人的火花,若妮努力忽視他的眼光,對他唇間的障礙物一瞥。
“妞兒,幹嘛一看到我就瞪人?”他咬著煙屁股一笑。
“這裏是醫院,不能吸煙!”
“所以我沒有點燃。”他夾出香煙,對她晃了一晃。
“既然沒點燃,你咬著做什麼?”
“解解癮嘛!”他怡然自得地向老夫人打招呼。“哈囉,小姑娘,你今天看起來比昨天老了一天,不過還是一樣豔光四射。”
每個人的今天都比昨天老一天好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幹嘛這麼愛挑他語病,真是天生八字相克。
“開陽寶貝,時間在永不凋謝的名花身上是沒有作用的。”老夫人樂呵呵地拍拍自己床畔。“來,快過來坐。”
辛開陽把水果籃往她懷裏一塞,拉張椅子坐下來。
蘋果差點滾出籃外,若妮連忙放在一邊的櫃子上,整理一下。
他還是那副不修邊幅的樣子,兩條腿長長的岔開,黑髮在陽光下流轉著動物皮毛的光澤,即使八字不合,若妮還是得承認,他是一個很有自己味道的男人。
“小女孩,你今天找我過來有什麼事?”辛開陽懶懶地問。
今天是奶奶找他來的?若妮疑問的眼神不禁投向老夫人。
“開陽寶貝,你聽我說——”
“奶奶,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叫人家‘寶貝’了?”若妮萬分隱忍地插嘴。
“嘖嘖嘖,妞兒吃味了。”那個寶貝咋咋舌介面。
“……”才五分鐘,她已經開始有發火的衝動。
若妮深呼吸幾下,強迫自己按捺下來。再怎樣這男人也是她們的救命恩人,他起碼值得她再給他……嗯,五分鐘。
“奶奶,你有事找我去做也是一樣的,實在不必特地麻煩辛先生過來。”
“若妮,這件事,只怕不是你一個人可以完成的。”老夫人歎了口氣。
若妮更是不解。
她下意識瞥向辛開陽,卻見他深不可測的眼底閃過一絲光芒。她突然有種感覺——辛開陽知道祖母為什麼要找他。這下可好,她奶奶和外人有了共同的秘密,她反倒變成外人。
“若妮甜心,讓我坐起來。”
若妮立刻把祖母的病床調高。
辛開陽懶散地換個坐姿,如初醒的雄獅。
“若妮,開陽,關於那些人找上我們的原因……”老夫人謹慎地起了個頭。
那天幫她們解決完敵人,他只是隨意地說:“我建議你們告訴警方這只是一個單純劫案,拜拜。”然後他自己就走了
看,多麼沒有紳士風度!竟然留她和一屋子屍體,一個昏過去的祖母,與一院子階下囚共處,然後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也沒想想看她當時多麼六神無主,又要應付傷患,又要應付死者,又要應付警方……停!現在不是腹誹他的時候。
重點是,他從頭到尾沒有對那群綁匪的來意表現出一絲絲興趣。這不是正常人應該有的反應吧?
“奶奶,那個帶頭的男人一直問我們要一張‘地道圖’,那是什麼東西?”若妮問。
“親愛的,你聽說過‘山下寶藏’嗎?”
“當然,不過那只是一個沒有根據的傳說而已。”若妮皺著蛾眉道:“據說在二次大戰期間,日軍在亞洲各地搜刮了難以計數的黃金財寶,最後運往菲律寶,交由當時在菲國的將領山下奉文,埋藏在一個隱密的所在。但是戰爭結束後,日軍慘敗,他們無法把寶藏移走,便把跟這個寶藏有關的所有資料都毀了,再也沒有任何人知道它的下落。
“此後關於‘山下寶藏’的真實性,以及它的埋藏地點就成為世界尋寶迷熱烈討論的話題。有人說其實有一張藏寶圖留下來,有人說美軍早就找到寶藏,悄悄把它們取走了;有人說寶藏就埋在某座山的某個湖的某個地道裏,裏面充滿機關。但是菲國政府堅稱,他們從來沒有找到過任何‘山下寶藏’。如果你問我,我會覺得那不過就是二次大戰期間眾多流傳下來的神話之一而已。”
“本來我也不信啊,但是現在都有人找上門來了,好像也不能由得我不信了!”老夫人歎了口氣。
“什麼?家裏還真的有一張地圖?”若妮跳起來。
老夫人縮了一下,小聲地說:“你、你不要那麼驚訝嘛……這也不是我的,是你那個死鬼爺爺留下來的……”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她不可思議地問。從頭到尾她都以為那幫歹徒一定是找錯物件了!沒想到人家真的沖著她們來的!
“我……我現在不就是在說了嗎?”老夫人囁嚅道。
若妮指著他鼻子。“當著這傢伙的面?”
“嘿!”這傢伙出聲抗議。
“因為我覺得我們會用得上開陽寶貝的幫助……”
“奶奶,你才認識他幾天而已?他說不定是下一個連續殺人狂!”她叫出來。
“我堅持我是現任的。”畢竟一個男人有他的名譽須維持。
如果不是家教良好,若妮早就沖過去踹他一腳了。
“噯噯噯,開陽寶……開陽,你不要一直逗我家若妮嘛!她的性子比較正經,不習慣和男人開玩笑。”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老夫人連忙打圓場。
“怎麼會?難道你以前交的男朋友都是死人?”辛開陽納悶地瞄她一眼。
若妮驚喘一聲。“我的男朋友不關你的事!人家麥特文質彬彬又優秀能幹,比你有風度一百倍!”
“噢,我知道了。”那根煙屁股換到另一邊嘴角。“白領無聊人士,很像你的型!”
“你、你……麥特一點都不無聊!”慢著!“……我幹嘛跟你討論我的前男友?”
“大家沒事聊聊天嘛。”他的白牙又閃得令人討厭了。
“我一點都不想跟你聊天!”
“她以前交過幾個男朋友?”他竟然轉頭問老夫人。
老夫人哀傷地搖搖頭。“認真交往的嗎?兩個。而那兩個小混蛋都傷了她的心。”
“可憐的寶貝,”辛開陽又轉回來對她閃白牙。“你還是跟著我吧!我保證會把你伺候得像個女王一樣,身心靈充分得到滿足。唔,最起碼,身體的部分一定能得到滿足,如何?”
“我對你的身體一、點、都、不、感、興、趣!”她咬牙切齒說。
“少來了,甜心,我知道你一定抗拒不了我們兩人之間的化學反應。不知道是誰,在大敵當前時,還口口聲聲與我生死相許。”他愉快地說。
“你胡說!”她倒抽一口氣,控訴的眼神快速瞄一眼祖母。“我那時候嚇得都快死掉了,哪有什麼心情跟他生死相許?”
他不以為然道:“哪沒有呢?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死了也不會離開我嗎?”
“我做鬼都不放過你”與“我到死都不離開你”是完全兩回事好不好?
“你——你——”若妮氣到差點昏倒,手發著抖拚命指著他鼻子。“奶奶,你看他!”
她從沒有見過這麼惡劣的傢伙!以前來往的男性即使不是每個都彬彬有禮,起碼也有一些基本的文明禮儀,只有他,粗魯惡劣得令人大開眼界!
“哎呀,你們兩個小傢伙,怎麼就不能和平相處半小時呢?”老夫人拚命用咳嗽來掩飾笑聲。
“好吧,你們要聊寶藏就聊寶藏。”辛開陽一副遺憾的神情,仿佛他對身體滿足的話題更戚興趣。
小若妮好久沒有這麼生氣蓬勃了,看來開陽寶貝對她真的有好處。老夫人開心地想。
“當年你爺爺在碧瑤附近買了一座山頭,原本打算開發成休閒度假村。但是當地政府聞香而來,突然堅持那個山區是保護區,如果你爺爺打算開發的話,必須經過‘適當的’疏通。你爺爺不甘心被坑,所以整個開發案就暫時停止。”老夫人解釋道。
“那裏住著一群山民,世代以來幾乎不與外族聯繫,所以日常生活非常艱困。你爺爺和他們的族長一見如故,在這段期間內給了他們許多的幫助。於是在你爺爺回馬尼拉的前一天,族長給了他一張古老的羊皮,說那是他們祖先傳下來的一處‘山脈地道圖’。這群山民因為迷信的緣故,很少進入那些山道裏,所以這張圖對他們一點用也沒有,但是你爺爺若得到開發許可,將來這個山道圖或許能夠有所幫助。”
“這就是那有名的寶藏圖了?”若妮儘量讓自己的語氣不要太嘲諷。“奶奶,如果那是二次大戰期間留下來的寶藏,日本人是不會把它畫在羊皮上的。而且聽那族長所說,這張山道圖應該也有好幾代了吧?時間性根本合不起來。”
“所以我也從來沒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過啊!”老夫人攤攤手。
“你怎麼知道,那群歹徒要找的地圖就是這張羊皮?”辛開陽隨口問,聽起來不是很感興趣。
“因為他要的是地圖,而我手上唯一的一張地圖就是這張了。”
“那他也沒有提到山下寶藏的事,你又怎麼知道他要地圖的原因與山下寶藏有關?”若妮問。
老夫人的臉上開始出現掙扎之色。
“奶、奶!”若妮警告地說。
老夫人重重歎了口氣。“好吧好吧,其實遠在你爺爺還活著的時候,就有謠傳寶藏是藏在那片山區,只是沒有人知道這群山民手中竟然有前人留下來的地道圖,更不知道你爺爺就是得到那張地圖的人。”
“這些年來,家裏就藏著這麼一張人人垂涎、而且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地圖,而你竟然從來沒有告訴我們?”如果奶奶在菲國出了什麼事,她父親一定會很抓狂的。
“天下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只有那個族長、你爺爺和我,前兩個都進墳墓了,我以為一定不可能再有人知道了嘛!誰知道那幫壞蛋是從哪裡打聽到的?”老夫人冤枉道。
“中國人有句話叫‘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很有智慧,對不對?”辛開陽露齒一笑。
若妮繼續追問:“你和爺爺難道從來沒有試圖進去看過?”
“我自己是從來沒有去過,你爺爺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他沒有特別提過,所以我想,即使他真的去看了,應該也沒有什麼結果吧。”老夫人深思道:“如今發生這些變故,我不能不多想一點……我是希望,找幾個信得過的人,去那附近看看,而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真的找到寶藏呢?”若妮下意識瞄一眼辛開陽。他還是那副沒事人的樣子,仿佛他們在討論的是阿貓阿狗,而不是富可敵國的財寶。
“無論有沒有寶藏,我都要把結果公開。”老夫人說。“當一個人富有到一定程度之後,再往上增加的也不過就是數字而已,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了;所以如果真找到寶藏,咱們把它捐出去,沒線索也應該讓世人知道,還那些山民一個寧靜。”
“一個秘密之所以危險,就是因為知道的人太少,當每個人都知道之後,它也就不再是個秘密了。”辛開陽的煙屁股一翹一翹。
“答對了,開陽寶貝。”老夫人笑咪咪道。
若妮想了一想,點點頭,“我明白了,奶奶告訴我地道圖放在哪裡,我準備一下,這幾天就出發。”
“你?”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奶奶那道是充滿擔憂,他那道是純粹看好戲。
“你那表情是什麼意思?”她的臉龐烏雲密佈。
他立刻做出一個把嘴巴上拉鏈的動作。
老夫人介面。“若妮,那種原始山林,到處都是盜獵者的陷阱,更別說什麼蟲蛇鳥獸、煙毒瘴氣的,你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一個人怎麼去?”
“好,那我打電話請在英國的堂哥史都華過來,我們到了山下,再顧當地的導遊領我們上山。”
“史都華?那小子比你還嬌貴,你不替他把屎把尿就很好了,還期望他照應你?”老夫人嗤之以鼻。
若妮杏眸眯了一眯,慢慢地開口——
“奶奶,不要告訴我……”
辛開陽也不說話,兩手搭在後腦,一派自在輕鬆的樣子,等著人家自己上門求他。
“答對了。”老夫人快樂地拍拍手。“乖孩子,我看,還是請開陽寶貝跟你一起去吧!”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1 00:12:28
第四章
“我真不敢相信……”
若妮癱坐在樹蔭下,喘著氣揮掉額角的香汗。
森林一般給人的印象都是陰涼舒爽,但是當濕熱的空氣完全被濃密的樹蓋擋住,散發不出去時,在森林裏長時間行走就變成一種酷刑。
茫茫四下望去,左邊是層層疊疊的森林,右邊是層層疊疊的森林,前後左右上下八方都是層層疊疊的森林。她終於知道,即使綠色對視力有益,連續看了七天也會讓人傷眼又傷神。
她拉拉前襟,讓短袖卡其上衣不要黏在身上,同質料的短褲也又濕又髒了。她知道自己看起來一定很憔悴,但是她很早就放棄了。她只是把馬尾巴往頭上一盤,讓嫩白的後頸接受一點涼風的照拂。
“喝水。”辛開陽把水壺解下來,湊到她眼前。
若妮迫不及待地接過,連“謝”字都沒力氣說了,大口大口地牛飲。
他的襯衫和迷彩長褲也有汗跡,整個人卻還是輕鬆自在得不得了,猶如他們不是在崎嶇的山區間健行,而是在健身房裏做運動,腳邊隨時都有運動飲料和毛巾補充。
唧唧唧——
不知名的昆蟲大聲了唱,風聲,水聲,以及許許多多的叢林之聲交錯著,整片原始莽林仿佛隨時會將他們兩人吞沒。
“謝謝……”她終於解渴了,把水壺遞回去。
辛開陽接過,仰天灌了幾口,豪邁的姿態與整片粗獷山林融成一體。
七天下來,他不得不對安家妞兒另眼相看。
這種嚴苛的野戰生活,別說是嬌生慣養的小姐,連大男人都不見得受得了,可一路來她只是悶著頭苦走,從來不曾喊累或喊苦。
事實上,他們出發這七天以來,今天是她第一次稍稍露出吃不消的樣子。
喝完了水,若妮吐了口氣,背起自己的背包,堅忍地站起來。
“算了,休息一下吧。今天提早半個小時吃午餐。”辛開陽隨意地盤腿一坐。
她也不逞強,馬上癱回樹底下。
一開始聽說他們的目的地接近碧瑤,她還挺高興的,因為碧瑤是菲國著名的避暑勝地。它位於柯狄勒拉山脈,海拔極高,所以常年氣候宜人,素有“夏都”之稱,她上個月才來過一次,很喜歡這個崇山峻嶺間的松樹之城。
結果,隔天她就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雇車上山?我們不是已經在山上了嗎?”她站在旅館的大廳中央,瞠目以對。
“令祖母說那群山民住在碧瑤‘附近’,不是碧瑤這裏。”他好生欣賞了一下她美目圓睜的俏樣,才懶懶地解釋。
“地圖我看!”她夾手搶過那張地道圖。
結果,一堆古老的符號和彎彎曲曲的線條把她難倒了!
“你拿反了。”他好心地提醒。
“……”若妮默默還給他。有沒有拿反好像沒差別!“上面並沒有注明相對地形,你怎麼知道這片山道確切的地方在哪裡?那塊地是我爺爺買的,連我奶奶都沒去過呢!”
“我對菲律賓還算熟,所以應該比你們有概念一點。”他伸個懶腰,舒服地往沙發椅背一躺,一雙腿長得驚人。
“我們的目的地離這裏有多遠?”
“以直線車程計算嗎?”他摸摸下巴。“大概四個小時吧。”
“這麼近?太好了,那我們現在立刻雇車子出發。”她頓時精神大振。
那頭懶獅仍然窩在原地,笑吟吟地看著她。
“怎麼?”她問。
“恐怕我們要去的也方,車子到不了。”
這可以理解,終究海拔一千多公尺的崇山峻嶺,不可能處處有道路。“那我們就儘量開到車子能到的地方,再走上去啊。步行到目的地大概要多少時間?”
“以我的腳程嗎?”他又開始摸下巴。“大約四天吧!”
“四……四天?”她口吃。
“對。”他怡然點頭。
“那我們雨個人一起走呢?”她開始覺得無力了。
“嗯,”他支在沙發扶手上,想了一想。“十五天吧。”
“十……十……十五……?”
“對。”白牙一閃。
“你太瞧不起人了。”她不爽地眯起綠眸。哎哎哎,他何時才能看到代表她心情不錯的藍眼睛呢?“我才沒有那麼軟弱呢。告訴你,我的健行最佳紀錄是一天四十公裡!四個小時車程折算成二百公裡好了,以我的腳程五天也能夠走到了。”
“好吧,既然你這麼有信心。”辛開陽對她吟吟笑。
不久之後,若妮就明白他為什麼笑得那麼討人厭。
“……”
後來他們雇了一輛吉普車,如她的意思開到車子不能走的地方為止,然後她就發現自己對著一堵百來公尺高的峭壁……
或許,以她腳程,真的需要多花幾天吧!
為了不讓吉普車的司機查察他們的目的,其實在峭壁的前三十公裡他們就下車步行了。七天下來她終於知道,原來那三十公裡是全程最好走的一段。
當時他們上峭壁的方式,是他先爬上去,再把她吊上去。開始之前,辛開陽接過她的背包,把一堆他認為不必要的東西全部扔掉,包括她的護唇膏、乳液和防蚊液。
“一條護唇膏能占多少分量?”她背起輕了一半的背包抗議。
“檸檬口味。”他旋開蓋子聞了一下。“我有沒有告訴你,菲律賓的原始叢林裏有一種飛蠅,專吃腐爛的水果,而光一隻飛蠅就能吃掉相當它體重一百五十倍的……”
“好了好了,請不用詳述,謝謝。”
等他翻開他自己的背包找裝備,她才發現裏面有多……應該說多豐富還是多貧乏呢?總之背包裏充滿各式各樣的攀登裝備,卻幾乎沒有任何私人用品,只有一套換洗的內衣褲。
察覺到她的注視,辛開陽對她眨眨眼。
“其實,我不穿也是無所謂的,不過——”
“我介意!”
“我想也是。”
他拿出攀巖設備,開始征服那道峭壁。
天哪!他的祖先是壁虎嗎?
若妮只能以目瞪口呆來形容。他簡直是以“遊”的方式,遊上整片垂直的山壁,然後一路釘著固定樁到達山頂。她甚至有一種感覺,其實他不需要這些裝備也爬得上去,他只是為她準備而已。
接著,他以垂降的繩索和滑輪將她吊上去,而她開始在想,如果後來不斷有這種地形出現,只怕他說的十五天都是樂觀的預估。
幸好接下來的路一樣崎嶇難行,卻再也沒有峭壁了。
不過若妮也覺得有點驕傲。從他幾次回頭查看她的眼神,她知道自己比他預期中更加強壯,很是讓這個山頂洞人印象深刻。不過,這倒不是說她在尋求他的認同啦!
“來吧,吃點東西。”一陣食物的香味鑽入她鼻端。
若妮睜開眼,其實她已經累得連食欲都沒有了,但是不吃東西的話接下來只會更慘,於是她歎口氣,機械化的接過吐司夾肉幹,再用意志力一口一口地吞下去。
“謝謝。”半晌,體力稍微回復一點,她禮貌地點頭。
“不客氣。”他的眼底湧現笑意。
“我大多數時候都是很文明的!”她自我辯解道。
“我相信。”
好像被笑了……
“你確定我們的方向對嗎?我爺爺當年絕不可能走得了這樣的一段路。”
“吃完。”辛開陽先對她停下來的進食動作命令,等她繼續慢慢嚼著,他才伸展雙腿放鬆一下。“四個月前這附近發生一場劇烈的地震,好幾座山峰都走山了,原有的打獵步道也被破壞。所以令祖父若是現在才買下那塊地,恐怕連他自己也進不去。
“那群山民的生活怎麼辦?”她蹙眉問。
“他們本來就是一群離群索居的人,靠山吃山,一時沒有什麼大礙。遲早路總會打通的。”辛開陽隨手抽過一段細籐,把自己的亂髮紮起來。
他綁馬尾的樣子讓她不禁淺淺一笑。這並不影響他的陽剛氣,反而讓深刻的五官更加明朗。
不曉得是因為他真的有收斂,或是幾天的同甘共苦多少有一點革命情感,若妮發現他不像之前那樣老是惹人生氣了。
“你……你知道奶奶為什麼叫我們先走一趟嗎?”她遲疑地開口。
“應該知道。”他優閑地撿起小石子,往前面一丟。
若妮頓了一下,還是繼續說:“無論有沒有寶藏,消息傳出去一定會引來無數的外來者。那群山民是爺爺生前最後認識的朋友,其實奶奶真正的目的不是讓我們來找寶藏,而是希望我代她探訪一下這群山民。果若他們沒有辦法應付未來的熱潮,她會找一塊不被打擾的土地另外安置他們。”
“嗯。”他手枕在腦袋,點點頭。
“你不生氣嗎?”她輕問。
“生氣什麼?”辛開陽看她一眼。
“生氣奶奶拿寶藏為藉口,讓你跟我一起來。”她知道奶奶其實和她一樣,都不認為“山下寶藏”真的存在。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們住的社區不是有很多木工活兒可接,沒工作的木匠是很容易發福的。”
辛開陽伸個懶腰,開始收拾環境,準備出發。
若妮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出乎他意料之外,對他燦然一笑,瞳孔周圍出現淺淺的藍光。
或許,這個男人真的沒有她以前想的那麼壞——
*** *** ***
“聊聊你的前男友吧!”
他們剛走離一座河谷,再度往旁邊的山林裏鑽。
若妮終於明白為什麼以他的腳程四天就可以到,因為他不需要避開任何需要攀巖走壁的路線,但是帶著她就勢必得繞一點路。
“……你為什麼會想知道我前男友的事?”在他的協助下跳過一塊石頭,她警戒地看他一眼。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輕鬆地一個長步跨上來,經過她身畔,繼續往前走。
“抱歉,我不想和你或任何人聊麥特。”她邊走邊把馬尾重新紮緊。
“他叫麥特?另一個呢?”辛開陽隨手折了根野草咬在嘴角。
若妮瞪著那個高頭大馬的背影。
“……你好像嘴裏不塞個東西就是不行?”
“請同情一個正在努力戒煙的男人。”他回頭對她閃白牙。
“哈哈,閣下的戒煙行動絕對是失敗無比。”光她看到他吸煙的次數就不只一次了。
辛開陽不以為然地搖搖食指。“戒煙跟減肥一樣,應該用漸進式的過程。我已經從每天一包進展到每天一根,再從每天一根進展到好幾天抽一根,如果不是那天闖進你們家的幾個蠢蛋害我破戒,我已經連續三天沒有抽煙了。”
若妮想了一想,雖然他老是咬著一根煙,煙頭倒不是每一次都點燃,看來咬煙只是一種補償心理。
呵,好好玩,真難想像看起來昂藏威武、無所不能的他,竟然會敗給區區一支小香煙。
“那你這幾天的紀錄更好,起碼七天沒抽煙了。”她微微一笑,愉快地說。
“你的麥特也抽煙嗎?”他冷不丁地問。
她又瞪著那堵高大的背影。
“……不知道,我沒看過他抽。”
“另一個混蛋呢?”他引用老夫人的叫法。
“他叫做柏特,還有,他們不是混蛋。”無法愛她不是他們的錯。
“得了,這種時候還顧忌什麼面子問題?”辛開陽睨她一眼。“我知道你一定很想盡情地大罵他們一頓!來吧,眼前是千裡叢林,方圓幾十裏內都見不到人煙,儘量把你滿腔的恨意發洩出來吧!”
“我才沒有什麼恨意,你不要在那裏胡說!”她憤慨地道。
“真的這麼好聚好散?”他嘴角的那根草正在慢慢變短之中。
慢著,他真的把它吃下去了?那種植物能吃嗎?
“沒錯。”若妮開始提防他食物中毒,到時候她可是背不動他。
吃完了那根草,他隨手又摘了一根。她終於忍不住問:“你確定那種東西可以吃?”
“你要不要咬咬看?”他抽出來遞給她。
“我才不要!”她閃了一下。
“城市女孩。”他咋咋舌,一副她吃不了苦的樣子。
若妮馬上搶過來放進嘴裏!
吾……竟然真的可以吃,而且還滿好吃的。青草的中心是柱狀海綿體,儲滿了清甜的汁夜,吃起來既提神又解渴。
她快快樂樂地跟著他一起咬草根,踏青去。
等一下,這根草是他咬過的,她竟然還接過來繼續嚼……她嬌顏一紅,不禁嗔了那堵背影一眼。
“所以那個麥特現在在幹什麼?”仿佛能感應到她的眼光,辛開陽繼續聊開來。
“不曉得。大概繼續當他的會計師,或是在柏特公司當財務長吧。”
“嗤。”他笑出來。“你的前男友一還替你的前男友二工作?他們兩個是怎樣,組了個前男友俱樂部嗎?”
“你閉嘴啦!”她實在是不需要跟他解釋這麼多,可是這男人大有可能往污穢的念頭轉去,例如幾P之類的,她只好強迫自己解說一下:“麥特本來就是替柏特工作的。柏特與我分手之後,我就開始和麥特交往,這兩件事情完全不相干。”
“那後來麥特又為什麼跟你分手?”他抽出柴刀,把眼前一堆荊棘劈乾淨,再彎身鑽過去。
“麥特決定和他的前妻複合,故事結束。”若妮繞過荊棘之後,以最平淡無聊的口氣示意這個話題可以終止。
“嗯……”前面那男人的鼻音拖得長長的。
那種聲音很讓人討厭。
“你哼什麼?”
“他和他前妻分手多久了?”
“四年多,還有,這真的不關你的事。”
“噢,那你們兩個交往多久了?”
“四年多。”她堅定地告訴自己她不會再回答任何問題。
“我懂了。你是第三者。”
若妮霎時倒抽一口冷氣。
“我、才、不、是!”她停下來大吼。
辛開陽莫名其妙地回頭,“第三者就第三者,我無所謂的,世俗的道德觀在我眼裏不是那麼重要。”
“誰管你的道德觀重不重要!但是我和麥特是在他們離婚之後才開始交往的,我絕對不是第三者,你聽清楚了嗎?”若妮大步走到他眼前,握拳怒喊。
“好好好,你說了就算。”他舉高手表示投降。
若妮又恨恨瞪了他好一會兒,驟然轉身逕自往前走。
時間已經接近傍晚,辛開陽找到一塊較為平坦的空地,開始紮營。
一開始他看到她那頂輕便的小帳篷,還想連護唇膏一起扔掉,但是她怎樣都想不出來自己睡在森林草地上的樣子,那些蟲、螞蟻、蛇、青蛙……
後來她死命護住自己的帳篷,怎樣都不讓他丟。“這是我從紐約最好的登山用品店帶來的上等貨,比一件外套重不到哪裡去,你要丟什麼都可以,絕對不能碰我的帳篷。我可以背!我自己背!”
最後他拗不過她,只好讓她帶著。兩天之後,這個帳篷還是背到他背上去了……若妮不禁感到慚愧。
不過,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晚上要睡覺的時候,只要在兩棵樹中間拉根籐子就可以睡上去了!
空地整理好之後,依循慣例,他負責獵今天的晚餐,她負責把兩人的帳篷搭好。
跟著辛開陽的另一個好處是:他從沒讓兩人餓過肚子。最後的幾片吐司在白天的時候吃完了,所以今後幾天得全靠他獵回來的野味。
他只離開了一會兒,手上就提著兩隻已經剝好皮的獵物回返。
“今天晚上吃兔肉。”
好吧,其實,他也是有點體貼的。他知道她一個人在林子裏會害怕,所以當他必須離開她時,時間都不會太長。
如果他們活在原始社會的話,其實他已經是個完美的丈夫人選——體格高大,健康勇猛,擅長狩獵,能保護自己的女人小孩,為整個家提供充足的食物。
不過,性格實在太惡質了,若妮馬上把分數扣光光。
她默默看著他生火,把兔肉架上去,不一會兒肉香四溢,他替她把兔腿切下來,讓她更容易吃一點,然後才大口吃他自己的那一份。
兩人已經很習慣這種進食時的閒散氣息,並沒有因為缺少交談而感到尷尬。
若妮把沒吃完的小半隻遞給他,自己捧著鋼杯喝一點熱水。
“我們認識的時候,麥特還沒有離婚。”她突然開口。
辛開陽提起眉,看她一眼。
“但是當時他們的婚姻已經出現問題了。”她防衛性地瞪著他。“雖然我們兩個一見面就彼此有好感,可是我們是在他和無慮離婚之後才開始交往的!”最後一句,她重重強調。
“無慮?這名字聽起來很像中文。”他一副溫順的表情,不再逗惹她。
“……他的前妻姜無慮是個臺灣人。”她悶著頭喝水。
辛開陽突然低下頭,用力揉著自己的後頸,那副聳來聳去的肩膀實在太可疑了!
“你在笑什麼?”她瞪他。
好一會兒過後,他終於抬起頭來,眼底殘留著可疑的水光。
“所以你才有那個什麼鳥規矩,絕對不交有華人前妻的男人,或是華人男友?”
好不容易和平相處了七天,若妮又開始想對他使用暴力!
“我只是比較聰明,懂得不要再重蹈已經發生過兩次的……”該死!她為什麼不閉上自己的大嘴巴?
“兩次?你是說,之前那個柏特也是因為他的前妻和你分手?或者他前妻也是華人?”他明顯被逗得很樂。
“兩者都是,你高興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若妮霍然起立,開始搜尋身邊有哪些可以迅速讓人斃命的武器!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我只是……”他邊笑邊擦眼淚,一面努力止住狂放的笑聲。“我只是覺得……一個生活在美國的女人,能兩次都遇到那個男的為前妻離開她,而兩個前妻還恰巧都是華人的事,也實在是、走狗屎運了,哇哈哈——喂!手下留情,那塊巖石會打死人的!”
“我就是要打死你!”若妮大吼。
什麼家教!什麼禮節!她決定統統丟到天邊去!跟這個既差勁又惡劣又討人厭又讓人想幹掉他的男人在一起,聖人才有辦法維持文明禮儀!
“好嘛好嘛,不要這樣,有話好說。”辛開揚連忙把她拉回營火邊,可是黑眸裏跳躍的閃光完全讓人無法信任。“再怎麼樣,你也搞掉一次那個麥特的婚姻,你們兩個扯平了,誰也不欠誰啊。”
“我已經說過了,我沒有介入他們的婚姻!”她的手又握成拳。
“好了,親愛的,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還無法對自己誠實的話,你哪時候才能接受事實呢?”他終於把笑聲壓回去。
“我已經說了他們早就貌合神離很久!我們雖然之前認識,但我們……總之……他離婚後才開始交往的,他就……麥特他……我們頂多就是……有好感……”最後語句斷成零零落落的片段。
辛開陽好整以暇地兩手盤胸,等她想清楚自己要說什麼。
若妮零落到最後,突然安靜下來,一雙綠眸從生氣,到迷惘,到慌亂,到了然。
“噢,我的天哪!”她頹然坐下來,對自己低低呢喃。“你說的是對的……我真的介入了他們的婚姻……我是個第三者!”
她第一次真正從薑無慮的角度來思索這整件事。
他們的婚姻有沒有問題是一回事,她的介入卻是導致他們離婚的主因,無論她過去再如何合理化自己的行為,這都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她從一個女人的手中搶走了她的男人!
她讓那個女人傷心地結束了近十年的婚姻,一個人搬到一個中部的小鎮裏療傷四年。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還理直氣壯地認為自己不過是在為一樁愛情做爭取。
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另外一個女人?
她是個第三者,而她竟然還一直覺得自己是這樁感情的受害者!
碧眸驟然湧上一層薄霧,她的每一分自尊都讓她無法承受這個事實。
“天哪,我真是面目可憎……”
“人的命也就這麼一點長,什麼對的錯的、心碎無助,一眨眼就過去了,那個當下的快樂享受到就好了。”辛開陽不甚在意地道。
她兩手抱著自己,注視著火光。他的話聽起來太自私又太冷血,但她一時之間卻想不到話來反駁。
如果連真愛與心碎都不是永遠的,還有哪些事是天長地久呢?
“我的頭很痛,我不想再想了。”若妮氣悶地撿起一根乾草,拋入火堆裏。
“這就對了。”他咧嘴一笑。“誰管它什麼風度呢!能活下去最重要,反正那男人聽起來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不必為他白傷心了。”
“他真的很差勁。”在薑無慮的心中,她和麥特應該是一對姦夫淫婦吧?這樣說來她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竟然有臉吃回頭草。”辛開陽幫她一把。
“聽說還搞崩潰那一招!”
“利用女人的同情心!”他繼續鼓勵。
“令人不齒!”若妮撇撇嘴。
“感情智障!”
“EQ低能。只會看帳不會看人臉色的笨蛋!連自己喜歡的人是誰都搞不清楚的蠢男人!”有了一個開頭,後面的話如開閘的水庫一般,滔滔不絕從她口中流洩出來。“他搭的電梯永遠會故障!他走的樓梯電燈都不會亮!他吃魚一定會鯁到刺!露營一定會遇到山獅!他買到的牛奶一定是過期的!他開車會接到罰單!在停車線沒停車會正好遇到員警!他的車位一定被隔壁的人占去!停在路邊被拖吊!他訂的機位永遠被取消!他的旅館房間一定漏水!無慮每天讓他睡客廳!他每一本帳都看錯!他的投資賠光光!他在四十歲以前就禿頭!”
停!若妮用力喘兩口氣。
好爽!
麥特已經有他自己的生活了,她也有了自己的旅途要走,他們兩個人早就是不相干的平行線,她要為那個爛男人浪費生命傷心到什麼時候?
辛開陽戲譫地看著她,她定定望回去。
然後,她突然漾出一絲微笑,微笑變成大笑,大笑變成狂笑。不一會兒,一道低沉的笑聲也加入她的陣容裏。
最後,她仰著頭深深地吸一口氣,整個山林的清新沖去了最後一絲鬱氣。
“感覺不錯吧?”他笑吟吟地問。
“感覺很好!”
火焰輝映著她瞳孔旁澄藍的光影,晶亮流轉,最後落入他帶笑的眼眸裏。
她舒服地長歎一聲,坐回營火旁,過去幾個月來的鬱悶仿佛冬雪遇到太陽,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1 00:12:46
第五章
一隻大掌突然捂住她的唇,若妮立時驚醒!
“早。”一張上下顛倒的男性臉龐出現在她眼前。
大清早的,照理說,她應該感到害怕。他們孤男寡女處在一個原始叢林裏,他又老是開那些垂涎她的笑話,可她就算硬擠都擠不出一絲絲怕他的感覺。她只是不懂,他幹嘛七早八早吵醒她?
“妞兒,你睡眼惺忪的美態真是誘人……”
噢!馬上被報復了。辛開陽抽回被她咬一口的手,齜牙咧嘴地拚命甩。
“你要幹嘛?”她翻身坐起來,用來當被子的外套拉到肩膀上。
從他身旁看出去,天空濛濛亮而已,頂多剛過黎明時分。
“走吧。”辛開陽不由分說將她拉出帳篷。
“什、什麼?走去哪裡?”若妮跌跌撞撞地跟上他的腳步。
他二話不說,只是一手反扣著她,往營地後方的陡勢開始往上爬。
若妮七手八腳扣好卡其衫的扣子,邊跳邊把腳後跟踩一半的登山鞋穿好,努力讓昏脹的腦袋清醒過來。
被他拖著走了一小段距離,她越發覺不對勁。他的“走吧”竟然不是帶她去某個地方看看而已,而是就這樣離開營區了!
“慢著慢著,我們那堆裝備呢?還有我的帳篷!”她忙亂中回頭一看。
“一頂十幾塊美金的爛帆布而已,大賣場裏一堆,等我們回去之後,你喜歡多少我都買給你。”辛開陽沒有回頭,語氣仍然輕鬆無比。
基本上這男人完全不知道“緊張”兩個字怎麼寫,所以即使他表現得從容不迫,也不表示情況都那麼輕鬆,若妮已經越來越瞭解他。
她只知道,辛開陽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在黎明時分拉起她就跑。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她沒有浪費時間,立刻調整腳步跟上他的速度。
“沒事,幾頭狗在附近亂嗅而已。”對於她的上道,辛開陽給她一個讚賞的眼神。
他選的路線是一片又陡又滑的上坡路,因為露水加濕氣的緣故,每一步踩下去都會陷入土裏幾寸。她極為艱辛地拔腿苦行,努力與地心引力對抗。
“狗……是、是野狗嗎?還是……”
她的氣息不太穩。血糖過低迅速在她身上引發反應,她的額角冒出冷汗,雙手顫抖,腹部泛起一陣陣反胃感,半個小時後她開始嚴重地喘息,最後簡直是手腳並用才能勉強跟上他的腳步。
“忍耐一點,再一小段路就是平地了。”他一路儘量拉扶她,擋開橫七岔八的樹枝為她開道。
“呼……呼……呼……”
她知道自己一定狼狽不堪,衣服已經好幾天沒洗,全身被冷汗浸透,既悶熱又難受。
辛開陽通常會在她體力達到極限之前停下來歇腳,但這次他沒有,所以若妮知道現在不是叫停的時候。
她努力趕上他的步伐,沒有想過要停下來,質疑他的決定。這份全然而奇特的信任感,不知在何時間已經養成了。
突然,撲喇喇的一陣騷動,遠方有一群林鳥被驚動了,接著,“汪汪汪汪汪——”一陣雜亂的犬吠聲隱隱傳過來。
若妮連忙回頭,那個地點距他們紮營處只有五百公尺,相信正在接近之中。
“有……有狗……”她指著後面。有狗就表示有人!
“我剛剛不就這麼說的嗎?”他優閑地回身,將她舉上一小段垂直的陡坡,再一個箭步跳上去。“天下就是有這麼煞風景的人,人家躲到森林裏談情說愛,他們也要來當電燈泡。”
若妮終於生出驚恐的感覺。這群人絕對不懷好意,所以辛開陽才會什麼都來不及收拾,便匆匆拉著她避開。她很想問他知不知道這些人是誰,但是她喘到甚至無法多吐出一個字。
他們實際出發約一個小時而已,她卻覺得自己像走了一輩子。為什麼那個“一小段路”之外的平地還沒到?
後面這段路近乎六十度角,辛開陽走在後面,幾乎是推著頂著她往上爬。若妮突然一個錯腳,膝蓋撞到一塊突出來的巖石,她痛叫一聲,辛開陽警覺地按住她後腰,以免她滑下去。若妮回頭對他感激地笑一下,沒浪費太多時間在呻吟上,忍著痛繼續找下一個落腳點。
那只大掌突然在她的後腰用力一按,要她停住。
若妮回頭投給他一個疑問的眼神。
“怎……怎麼了……?”他們正貼著一片陡峭的山峰,四周毫無掩護,這個角度對他們極端不利,他們得趕快走才行。
辛開陽看著她氣喘吁吁的模樣,黑眸迅速變換過好幾道光芒。
她看過這個眼神。在她奶奶家。當他打算殺死那群闖入者之時。
辛開陽正在評估他們,或說,她,有沒有辦法在敵人趕上之前,先離開這個地區。
黑眸一定。她清清楚楚地讀出他的思緒——他打算回去對付那群人!
“不要!”她突然抓住他的衣襟大喊。
她不能讓他回頭對付他們!
對方不知道有多少人,而且身上很可能都有武器!一開始他選擇帶著她避開,而不是正面迎戰,必然是因為他沒有十足的把握。
倘若他受傷了怎麼辦?或死了呢?
她想像他身受重傷,倒在某棵樹下氣息奄奄等死的模樣……不,她受不了這個!
“我……我還可以走……我們、我們快走!”她喘著氣大喊。
辛開陽看著她驚恐的眼神,黑眸的殺氣終於斂去。
“你相信我嗎?”
“相信。”
早在他將她吊上那片峭壁之時,不,更早在他闖入奶奶家救了她們之時,她就沒有懷疑過了——她知道自己可以將生命完全地託付給他,他就是這樣的男人。
辛開陽突然動手脫下她的夾克,對她點了下頭。
“爬到我背上。”
若妮怔愣了一秒。
“快!”
她不由自主地照做,兩手緊緊環住他脖子,爬到他背上,雙腳圈住他勁瘦的腰。他反手將夾克繞過她的腋下,將她整個人綁在他的身上。
“準備好了?”他問。
“好了。”
下一秒鐘,他們突然飛了起來!
*** *** ***
“啊——”
若妮一路尖叫。
她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真的在“飛”!
他突然騰空竄到比樹蓋更高的半空中,然後落下。
“啊——”她閉著眼睛不敢看。
接著他的腳在樹枝上一點,往下一棵大樹飛過去,眼看就快要撞在樹幹上,腳又一點,兩人騰雲駕霧了幾尺,再落下去。
就這樣此起彼落,辛開陽背著她在半空中“飛”了起來。
她只瞄了一眼下面,眼前便一陣昏眩,整張臉死命地埋進他寬背裏,最後連叫都叫不出來。
老天,超人知道他在地球上還有一個弟弟嗎?
這種事普通人絕對不可能做得到!
不知道他飛躍了多久,只見好幾座山坡,好幾段河谷從他們腳下經過。在日頭爬過中天之後,辛開陽終於停了下來。
到了?
若妮雙腳發軟地從他背上滑下來。這種感覺比雲霄飛車加飛機遇到亂流的組合更恐怖!
“你還好吧?”辛開陽笑吟吟地撈住她,免得她坐在爛泥巴裡。他的輕功雖然不是同伴裏最好的一個,可是也沒有恐怖到這種程度吧?
“多、多、多久了?”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會“暈人”。
他優閑地瞥一眼腕表,“六個小時而已。”
“而、而已?”她的眼光已經擠不出殺傷力。
總算一切稍微值得了,他們竟然來到一個有人煙的地方。
她在他的攙扶下,軟著腳站起來,回首打量這個臨時聚落。
稱它為“臨時聚落”,是因為她並沒有看到任何可供人居住的房子。
這只是一塊開闊的空地,中間鋪著黃上路,路的兩邊各有一個搭棚子的小攤販,左邊是賣熱食的面攤,右邊是賣水果和涼茶的飲料攤。兩邊的攤子都坐了一、兩桌客人,人數加一加不到十個。
現場的環境說有多簡陋就有多簡陋,一切都是最原始的,面攤子的桌子是用幾塊木板釘起來的,頂上帆布像補破網一樣。所有筷子湯匙全都是自己削的,連爐子都是燒木柴的,更不必提飲食衛生的問題;然而在曠別多日之後,突然見到人煙,若妮還是感動得險些落淚。
“這些人是什麼人?”她貼在他身側悄聲問。
“你要找的那群人。”他愉快地享受軟玉溫香的感覺。
“我們已經到目的地了?”
“這異是中繼站。那群山民外出打獵的時候,也需要一個臨時落腳和進食的地方,所以幾年前有人在這裏開了兩家小店,偶爾盜獵者也會來這裏吃吃東西。”
“所以我們已經離目的地很近了?”她困惑地道:“可是你明明說過,如果帶著我一起走,起碼要走十幾天嗎?今天才第八天而已。”
辛開陽睨她一眼。
她以為他們方才的一路奔波是跑假的嗎?他可是一路翻山越嶺、跳躍溪流,取最短的直線距離而來:這六個小時的腳程若用她的小貓速度來走,足夠她用掉剩下的六天了。
“孩子,無知是幸福的。”他寬容地拍拍她,然後逕自走向面攤。
若妮為之氣結。
其實她大約也明白是怎麼回事,心異的驚異仍然平撫不了。腦中反來覆去總是那一句“他到底是什麼人”、“他到底是什麼人”、“他到底是什麼人”?
而且,他為什麼對這附近的地勢和這群山民如此熟悉?
心中有滿腹疑團,卻沒有任何答案。
若妮跟著他來到面攤。在山裏生活了八天,吃了一堆他不知從哪裡弄回來的肉食,她的腸胃已經勇健如鐵,熱食的香氣讓她的胃發出饑渴的叫鳴。
她立刻找了張空桌坐下來,抽出筷子往桌上一放,熱切地望著他。
辛開陽以菲律賓語向老闆嘰哩咕嚕地點了餐,再坐回她身旁。
若妮也沒有再花腦筋去想他為什麼連菲律賓語都會說,反正這個男人連飛都會,還有什麼事情能讓人意外?
“好幾個人在看我們。”她小聲向他報告。
“他們在看‘你’。”他慵懶地舒展長腿,在窄小的桌子底下貼住她。
的確,金髮碧眼雪膚讓她在一群黝黑的男人間格外顯眼。可是他們頂多是短暫的側目一下,並沒有任何人過來攀談。
她的視線和另外一桌的客人對上,對方對她咧開一嘴黃牙,她禮貌地笑了笑,不敢再多看。這種時候,還是讓自己越低調越好。
辛開陽很想笑。她再怎麼縮頭縮尾都沒用,有些女人天生走到哪裡都引人注意。不過他如果敢笑出來,可想而知桌子底下會有一場戰爭,而這個距離離他的“要害”又很近……
砰!兩碗熱湯麵往桌上一放。
“嘰哩咕嚕。(請用)”老闆咬著一根煙回去切小菜。
辛開陽慢慢拿起筷子,若妮注意到,在他進食之前,先渴望地盯了老闆嘴上的那根煙一眼。
她突然想大笑,上帝果然是公平的,再強悍厲害的男人也會有弱點!
砰、砰!這次是兩盤看起來形狀很怪異的小菜。
若妮先吃了幾大口面,胃裏覺得舒服一點之後,再拿筷子戳戳其中的一盤小菜。
看起來還滿可愛的,這一盤長得像心形、拇指大小的肉塊,戳起來極有彈性,她夾起一口試探性地放進嘴裏——嗯!嚼起來也QQ的,雖然中心有一段細長的骨頭,可是一咬即碎,肉的部分鹵得恰到好處。
咽下心形肉塊,她迫不及待地攻向下一盤。
這一盤肉片狀的食物口感也非常Q,比第一盤的肉塊還有咬勁,盤子裏另外有一些切成小段的細長條,她只能從口感確定這些小菜是葷食,卻無法看出它們究竟是什麼。
“好吃!”她忍不住閉上眼睛,享受一下久已未嘗的美妙滋味。
“很高興你喜歡。”辛開陽的深眸閃了一下。
饑餓感稍止之後,她的進食速度放慢,又回到那種優雅秀氣的吃相。
這個紐約來的千金小姐竟然能跟得上他。辛開陽不得不贊許。
旅程一開始,她表現得興致高昂,簡直像小學生背登山包遠足一樣。他還考量到她的體力而放慢腳步,後來就發現似乎低估了這妞兒。
於是他將速度提升三成,終於她看起來有點吃力了,可是還是很堅忍不拔地跟上來,只除了在特別難走的地勢需要他回頭援手之外,從頭到尾沒有叫過一聲苦。
原來優雅得像公主一樣的安家姑娘,一換上登山鞋就變成了悍妞!
不過今天的趕路當然是一個例外,不只對她,對他也一樣。
從那六個半路跑來認親的傢伙出現之後,他不爽地發誓放下從小就有的奇怪內息,因為他最討厭沒事半路認親人了。
偏偏老是有一攤又一攤不識相的人找麻煩,害他破戒!
辛開陽不喜歡被找麻煩。他也不喜歡破戒。所以,他準備讓人家倒大楣。
可是當若妮一臉驚惶地拉住他,他竟然心軟了。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憐香惜玉的情操。
媽的!一定是閑著沒事太久了!等忙完菲律賓的事,回頭再去找那幾個傢伙看看有沒有什麼肥差吧!他雖然不怎麼喜歡那群人,不過他們奉為神明的那個主子付錢還滿乾脆的。這種瘟生的竹槓,不敲白不敲。
“我們已經躲開追捕我們的人了嗎?”她的筷子停下來,眸中透出憂慮。
“當然沒有。”他兩大口喝完麵湯,放下湯碗,開始進攻小菜。“遲早他們也會走到這裏來,再兩天吧!”
“那我吃飽了,我們走吧!”她緊張起來。
“坐下。”他悠哉地將她按回椅子上。“要走也不急在一時,先吃完東西再說。”
他臉上的某種神情讓她安心下來。也對,憑他在空中單吊的方式,猴子也追不上他們的速度!
她拿起筷子又慢慢吃了起來。
“那群追我們的人到底是誰?他們很危險嗎?”
“盜獵者吧。”他優閑地四下打量,神態像是在看風景,其實每一個來往活動的人都落入他的眼裏。
“盜獵者?”她蹙起蛾眉。
“在菲律賓,盜獵最重可以處死刑。要是我,我也會想宰了看見我盜獵的人。”他的眸回到她臉上。
“嗯……”很合理的說法。可是,他會忌憚一群區區的盜獵者嗎?
或許是因為身邊帶著她,他不想冒險吧。若妮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還以為他們和那群闖進我家的歹徒有關呢。你覺得奶奶一個人住在那裏安全嗎?”
“安全!”他伸一下懶腰,運動運動肩膀。
人都已經被他們引來了,老女孩那兒當然安全。
“算了,我們還是趕快把事情辦完,趕快回去。”她歎口氣。
辛開陽突然起身,到面攤老闆面前嘰哩咕嚕不知說什麼,老闆先斜眼睨了他一眼,辛開陽從迷彩褲口袋裏掏出一張鈔票遞到他手中,老闆眼睛一亮,不一會兒,他回來了。
嘴角咬著一根香煙。
“咳!”她被笑聲嗆到。“你就是忍不住,對吧?”
“飯後一根煙,快樂似神仙。”他滿足地吐出一口氣,即使煙頭沒有點燃也愉悅無比。
“既然已經來到山民的落腳站,我們離目的地應該不遠了,你的無煙生活很快就會結束。”她調侃道。
“再兩天吧。”他隨意地道。
“其實你可以像今天這樣,‘颼——’地飛到天上去,然後我們今天晚上就能到了。”她放下筷子,很認真地看著他。
“妞兒,我那麼‘颼——’地跑下來是很耗內力的,你就這麼忍心讓我英年早逝?”辛開陽也手肘往桌上一靠,認真地瞪回來。
“‘內力’是什麼東西?”外國鬼子瞠目結舌,不明所以。
他低下頭,開始用力撓後頸。
“這有什麼好笑的?”神經病!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拾起頭來,黑眼閃著濕潤的光澤。
“沒事。”
她那副呆樣實在很可愛。
一陣涼風襲來,兩人都暢快地眯了眯眼。若妮聞到自己襯衫散發出來的味道,做了個鬼臉。
“天,我聞起來比死掉的臭鼬更恐怖!我願意用一切換取一頓淋浴。”
他倒不覺得她有多難聞,她聞起來就像森林的味道。
“快把面吃完,我馬上回來。”他突然起身往街尾走去。
一陣強烈的不安襲向她。他要去哪裡?上廁所嗎?抽煙嗎?還是他就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自己走掉了?
她四處觀望,森林裏的蟲叫聲何時變得這麼響呢?是不是有什麼危險藏在裏面?或是它們本來就一直這樣叫的?
她的眼睛對上面攤老闆,老闆對她咧開一個少了上門牙的笑,她驚疑不定的碧眸調回自己的麵湯裏。另一桌客人突然也看起來邪惡異常。
“還沒吃完?”低沉熟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若妮驀然松了一口氣。他回來了,他沒有丟下她。
這個男人只是站在那裏而已,竟然就讓她感到心安!
“你跑去哪裡了?也不講一聲!”她凶巴巴地掩飾掉滿心驚惶。
“我去買點必需品,快吃吧!我們該走了。”辛開陽大手揉揉她後頸又坐了下來,一把開山刀掛在他腰際。
被他撫觸的地方浮上一層細細的戰慄,她心情一松,趕快把湯麵吃完,再把小菜也清光光。
心安之後,又有心情研究了。她夾起一小段條狀物,忍不住問他:“這是什麼東西?吃起來好好吃。”
“別問。”辛開陽白牙一閃。
他的回答讓她的筷子停了一下。
最後,她堅忍不拔地說:“只要告訴我這些東西不是某種蟲子就好。”
“放心,它們絕對不是昆蟲。”辛開陽愉快地夾起一塊心形肉塊,丟進嘴裏。
她放下心來,把最後一片肉片也吃掉。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鈔票會了鈔,牽著她重新踏上泥濘的旅程主街。
“那是雞屁股和豬的膀胱。”
“噗——”若妮滿臉漲紅。
她的嘴裏還嚼著最後一口食物!她驚恐地看著路邊的大樹,只想沖過去大吐特吐!
“吞下去!”辛開陽警告道:“這是接下來幾天唯一一點像樣的食物,你最好珍惜這個機會。”
“唔……唔……”她的臉頰漲大,兩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最後,她深呼吸一下,閉上眼睛,心一橫,鼓鼓的臉頰馬上消下去。
“很好,這才是我的好妞兒!”辛開陽讚賞完,迅速走開。
盛怒中的女人,還是少招惹為妙。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1 00:13:04
第六章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騙我吃雞屁股和豬膀胱!真是太過分太可惡太惡劣了!”
事情都過去兩天了,她每次想到還是要捶他一頓,辛開陽無奈之至。
“奇怪,中國人吃雞屁股和豬小肚已經有兩千年的歷史了,是你們洋鬼子自己大驚小怪。”
“食人族吃人肉也有兩千年歷史了,那不表示我也要跟著一起吃,OK?”她又捶他一記。
“妞兒,為了生存,吃點雞屁股算什麼?”他懶洋洋地散著步。
“那是因為你不在意吃這種東西,你當然這麼說!如果哪天換成你不敢吃的東西,我不信你會說得這麼輕描淡寫!”她憤恨地說。
“這麼說吧,七年前我和一群商隊在阿拉伯沙漠迷路了,我們把所有能吃的東西都吃光,每個人的水袋也都空了,倘若這時候有個商人提議:‘為了撐到找到綠洲為止,我們必須開始喝駱駝的尿液。’親愛的,換成你,難道你不喝嗎?”
她一臉驚恐。“你喝過駱駝的尿液?”
“這是一個假設性的問題。”他愉快地咬著那根面攤老闆給他的煙。
“……我不知道。我應該會吐出來,那比不喝還糟糕,所以我大概不會喝吧。”
“城市女孩。”他搖頭輕笑地加快速度走開。
若妮憤慨地追上去。“這跟城不城市一點都沒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限,我只是對於奇怪食物的忍受度較低而已,你幹嘛一副瞧不起——”
停!
“……”她輕呼一聲,什麼話都忘記了。
一座美麗幽靜的河谷橫列在眼前。
河谷兩岸約有兩百公尺高,一條涓細的瀑布劃開巖壁,從上方翩然淌下。
瀑布下方形成一座碧藍的小水潭,清澈澄藍,一群銀魚優閑在其中游,替藍彩添上點點金光。一條溪流將水潭的水帶向遠方,兩岸怪石嶙峋,奇木環繞,更讓上方的藍天看起來如此高遠。
峭壁。小瀑。深潭。清溪。晴空碧藍如洗,河床卵石可見。只是一瞬間而已,他們便從人間踏入了天堂。
辛開陽站在水潭邊,對她挑了下眉。
“好像有人說她願意用一切換取一頓淋浴。”
她一臉夢幻地走近水潭。
“Yes!Yes!Yes!”她三兩下踢掉登山鞋,躍入潭水裏。
站在及腰的水中,一捧又一捧的水潑向嬌容,哇——好清涼,好舒暢!
從離開碧瑤的飯店以來,這是若妮第一次全身浸在水裏。她興奮地把襯衫脫下來,露出裏面的比基尼內衣。在溪流裏來回游了兩趟,池中美人如游魚般破水而出,水珠順著金色發絲滑下,豔麗如芙蓉出浴一般。
若妮把長髮挽到身後,四下環顧,突然發現辛開陽不見了。
“哈囉?”
呼喚聲在山谷裏形成回音,四周依然不見人影。
“哈囉?你在哪裡?辛開陽,快出來!”她有點急了。
水面下,某個東西突然溜過她的大腿,她驚叫一聲,回腳一踢,腳踝卻被一雙手緊緊箍住。
嘩喇一聲,一道矯健的人影破水而出,將她攔腰抱起來。
“可惡!可惡!”她在半空中拚命捶他。“我以為你踩到水底的暗流或被大怪魚吃掉了!永遠不准再這樣嚇我!”
他豪邁地大笑,將她往前一拋,若妮順勢靈巧地鑽進水裏,打了個旋,溜向瀑布那一端。
這個瀑布的水勢並不強,淋在身上恰到好處。
她鑽出水面,舒快地吸一大口氣,站在瀑布下接受醍醐灌頂的美妙感覺。
一雙強壯的男性臂膀探入水幕裏,落在她身體兩側的巖面上,將她困在灼熱的男體與冰冷的巖石間。
她轉過身。
他壯碩的身體只穿著一件泳褲,幾乎遮蓋不了什麼。她的嬌軀只有一套比基尼,兩人的體膚無可避免地接觸。
一陣熱切的戰慄從她的女性深處湧出!
五個月前心碎的離開紐約,若妮以為她會有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無法再對任何異性產生渴望。
但是此刻,一具性感強壯的男體緊貼著她,她可以聞到從他身上源源散發出來的熱力,在冷水沖刷下,他依然熾熱溫暖,她感覺自己的體溫也逐漸升高。
她的酥胸發漲,雙腿發軟,每個細胞都在對兩人之間強烈的吸引力叫囂。
水流沖向她的肩,滑下她的雙峰,濺在他如雕塑品般完美的胸肌上。
若妮猛然揪住他後腦的長髮,將他按向自己。
熱烈的吻在一刹那間迸發。
他的掌滑到她的大腿,她立刻熱切地勾上他的勁腰,一個男性的鼓起無可錯認地抵著她敏感的女性。
她緊緊環住他的脖子,主動而狂野地吮著,吻著,咬著!他也不甘示弱地吮回來,吻回來,咬回來。
他嘗起來是像盛夏和海水的味道,像狂野性感的海盜,與整個大自然完美地融成一體。
巨大的體魄將她壓進後方的石壁裏,崎嶇的表面硌著她的背,但她完全不在意。若妮盡情享用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充沛的費洛蒙。
瘦削的臀在她腿間摩擦,若妮一陣顫抖,覺得自己每一分鐘都可能棄械投降。
“我……我有個原則,不跟陌生人上床……”她咬住他的耳垂,在吻與吻的中間喘息。
低沉的笑聲從他的胸腔震盪到她心房。
“幸好我們不是陌生人。”他舔著她鎖骨中央的小凹陷。
若妮一陣顫抖。
“你……對我來說,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她掙扎著在強烈的情欲中開口。
他單邊肩膀將她抵在石壁上,手指沿著比基尼泳褲的邊緣鑽進去。
若妮閉上眼,緊緊咬著下唇,艱困地抵在他胸前嬌喘。
“想想看,這會有多美好……”他在她耳畔誘惑地低語。
這邪惡的男人完全不打算解救她脫離迷障。令人瘋狂的長指開始滑動,她輕吟一聲,整個背弓起,環在他腰後的腳趾頭蜷曲。
“啊……嗯……”她受不了地輕輕蠕動。
他的勃發更加熱烈。
若妮反手按向臉畔的巖壁,仰天接受清泉的衝擊,嬌軀則承受著他長指逼瘋人的攻擊。
她呻吟著,喘息著,玉軀抵著他無助地蠕動。
一陣強烈的痙攣猛然襲向她,她尖叫一聲,所有神智在這一刹那爆裂成千千萬萬個碎片——
強烈的高潮耗去她每一絲能量,她只能虛弱地癱在他懷裏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神智漸漸回歸本位,她懶洋洋地躺在他肩上,匆爾發現,抵著她的男性勃發依然堅硬。
他還沒有解放!若妮猛然想起來。
“你……還沒……”她清了清喉嚨,有點愧疚。
難道她真的要和他……?
粗黑的濃毛挑了一下,辛開陽牽起她的手,引向他——
幾分鐘後,他也劇烈震抖,龐大的身軀頹然壓向她。
若妮緊抱著他灼熱的身體,感覺像剛馴服一條兇猛的野獸。她的唇角浮起一絲模模糊糊的笑。
又過了好一會兒,兩個人緩慢從肉體的快感回到正常世界來。
遊開之前,他貼在她耳畔,丟下一個低啞的承諾——
“下一次,我不會在外面。”
*** *** ***
他們在第二天中午踏進那個小山村。
憑著對中繼休息站的印象,若妮以為自己會走進一個貧窮髒亂的部落裏,實際上卻不是如此。
山村位於一個平緩的山谷裏,大部分建築物都藏在樹林中。
一條石板路貫穿整個村落,路的兩邊都是參天古木,居民的房屋都是木頭搭成,離地大概一個人高,濃密的樹蔭為他們擋去毒辣的紫外線,不過街尾竟然有兩棟四四方方的水泥屋。
小村莊只有幾十戶人家,可能因為白天的關係,她看不出來村子裏有用電的跡象,不過除了無可避免的風沙以外,整個環境維護得相當整潔,充滿古樸原始的風味,完全不是中繼站那副簡陋模樣。
一些赤著腳的小孩在石板道上跑來跑去,拿著樹枝當劍來耍,幾戶人家的女人在門口的灶上生火煮餐,觸目所及沒有壯丁,只有女人、小孩,和三三兩兩聚集在樹下聊天的老人家。
她一出現在村子裏,滿街小孩子們猛然停下來,黑溜溜的眼睛沖著她瞧。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其中一個小孩突然指著她大叫。
所有人同時停下手邊的事,若妮霎時發現自己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呃……嗨!”她試探性地揮揮手微笑。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哇啦哇啦哇啦!”“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所有小孩突然大吼大叫,興奮地沖過來將她團團圍住。
十分鐘前,辛開陽叫她順著這個方向一直往前走,就會到達目的地了,他回頭去“處理一些小事”,一會兒在鎮上和她會合,若妮猜想他大概去掩滅行蹤之類。
她忘了他是他們之中唯一會講菲律賓話的人,現在可怎麼辦才好?
“巴裡塔。巴裡塔。”一個五、六歲小女生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金髮,敬畏地低語。
“嗨,你長得好漂亮。”她輕觸小女孩滑溜的臉蛋。
“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小女孩指著她的頭髮,一臉期盼地看著她。
“什麼?”若妮不明所以。“頭髮?”她拉拉自己的馬尾巴,“你要我的頭髮?”
小女生把拇指塞進嘴裏,害羞又期待地看著她。
“呃……”若妮望著自己每年花幾千美元保養的美麗金髮。“好吧,我拔幾根送你。”
她把馬尾巴解下來,金髮散落的那一刻,小孩群中響起好大一陣“噢——”。她拔了兩根長長的發絲給小女孩。
完了!突然之間,每個小孩圍著她又跳又叫,嘰哩咕嚕地指著她的頭髮也要!
“啊!等一下……這是我的頭髮……啊慢著……不要拉,會痛……嘿!我沒有辦法拔給你們每個人……等一下,大家不要擠……”
眼前一群古銅色的小孩之海。她站都站不穩,一路退退退,退到路邊去,還差點踩到一顆石頭跌倒。
“慢著……不行……夠了!誰都不准拔我的頭髮!”她當機立斷,把頭髮纏回自己的頭頂上。“好了!沒有頭髮!”
“噢——”小孩一陣失望地低喊。
有人回頭去找得到金絲的漂亮小女孩,再團團圍上去,幾個小孩充滿敬畏地撫著那金黃的顏色,“巴裡塔”這個宇不斷被提出來。
若妮猜想,“巴裡塔”大概是金色或黃金的意思。
“瑪嘎達(好漂亮)!”小女孩抬起頭,給她一個好甜好可愛又缺門牙的微笑。
“謝謝。”若妮微笑回去,猜想自己得到了一個讚美。
幾個老人慢慢走出樹蔭下,對她叫了一聲。
“抱歉,我聽不懂,請問你們有人會說英文嗎?”她對著所有人說。
老人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也太近了吧?
若妮背後抵到路旁的一棵樹幹,一個老人差點黏在她身上,踮起腳沖著她的綠眼睛直看。
看了半晌,點點頭,對她咧開一個沒有牙齒的笑。
“嗨。”她巧妙地往旁邊滑了一步,脫離他們過度的熱情。
“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嘰哩咕嚕。”那個老人對她吐出一大串話。
“抱歉,我聽不懂菲律賓語。我有個朋友懂,但是他不在這裏,而我開始明白他為什麼叫我先過來,依照這男人的劣根性,他可能只是為了要惡整我而已。”她對著這群反正也聽不懂她在講什麼的村民進行演說:“我會把刑求的部分保留在我和他獨處的時候再進行,現在我只想知道,村子裏有沒有人能夠說英文?英文?E——N——G——L——I——S——H?”
另一個老人好奇地伸出手,碰碰她雪白的皮膚,她堅定地中途攔截那只手,上下搖晃一下。
“您好,我叫做若妮·安德森。”
“安的桑?”老人突然重複。
“對,安德森,若妮·安德森。你們或許認識我的祖父,威廉·安德森?”
“威利!威利!”一群老人交頭接耳起來,顯得很高興。
其中一個快快走回街上,踩踩那條石板道說:“威利!威利!”
她懂了。那條路是她祖父鋪的。
老人又指指街尾那兩棟水泥房子,“威利!威利!”
“真是太好了,我為你們感到高興。”她指著自己的臉燦然微笑,“他是我的祖父,他叫威利,我叫若妮。”
“若妮。若妮。若妮。”幾個老人互相點點頭,高興地說。
啊,他們終於明白了。“你們村子裏一定有人會講英文才對,因為我知道我祖父的菲律賓語恰巧也不怎麼樣!”
“我看你和他們溝通得滿好的。”一聲興味的男性嗓音在她背後評論道。
他來了。若妮頓時如釋重負,急急向他走去。
辛開陽站在路旁,嘴邊咬著他那根皺巴巴的煙,他身旁還站著一個差不多年紀的男人,比他矮了一顆頭,但體格極為壯碩。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迎上他帶笑的深黑眼眸,無法克止的紅潮便浮上臉頰。
那個壯碩男人突然用手肘頂了頂辛開陽,先看看她,低低說了一句什麼。
辛開陽的濃眉飛了一下,懶懶地回了回去,壯碩男人低笑起來。
一看就知道他們在討論她,若妮圓了杏眸,給兩個人一個嚴厲的眼光。
壯碩男人咳了一下,整整臉色向她伸出手。
“你好,我是霍斯,是這個山村現任的族長。今天是村子裏半個月一度的狩獵日,所以男人們大多出外打獵去了,沒想到臨時有貴客遠來。”他說的是一口字正腔圓的英國腔。
“你好,我是若妮·安德森。”
“開陽剛剛才告訴我令祖父去世的消息,請務必代我向令祖母致哀。”霍斯誠摯地說。
“謝謝。”她輪流看著兩個男人,懷疑他們兩人是什麼關係。
接下來呢?總不能直接問人家:“聽說你們家後院藏了一堆寶藏,你可不可以帶我們去看一看”吧?
“我們先到長老的議事處坐下再說吧!”霍斯主動提議。
“那就麻煩你了。”她禮貌地頷首。
一行人往街尾的水泥屋走去。霍斯在前領頭,辛開陽和她尾隨在後,那群小孩在後面浩浩蕩蕩地跟著。
“你怎麼會認識他們的族長?”她小聲地問。
“以前有過幾面之緣。”辛開陽說得仿佛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是這裏的族長,難道你以前就來過這真?”
他突然按著她的後頸懶懶的一捏。“小姐,山村族長也是有腳可以走到別的地方去的。”
“吼——”一群小孩看見兩個大人親熱的動作,嘰哩咕嚕笑成了一團。
若妮紅了臉,回頭對幾個帶頭作怪的小朋友皺眉頭。小鬼頭“嘩”的一聲發喊,一溜煙散得無影無蹤。
她回過頭來,臉頰還是熱熱的。從昨天的瀑布之行後,只要他一碰到她,她便會不由自主地臉紅……
啊!真討厭,一定要改掉這個習慣才行,她用力扇扇發熱的玉頰。
進了議事屋,霍斯先到屋後啟動發電機,然後進來打開天花板的大風扇。當涼意襲向肌膚的那一刻,若妮幾乎感激得歎息。
屋內的佈置也很簡單,只有門旁擺了一張辦公桌和椅子,屋子中央則擺了十張圓木凳子,圓圓的圍成一大圈。
霍斯領他們坐在其中兩張圓凳上,自己坐在他們的斜對角,有位村婦迅速為三人端了水過來。若妮低聲道謝,婦人笑笑地離開屋子,留他們三個人談話。
“開陽說,安德森小姐是為了地道的事而來?”霍斯主動開場。
她遲疑了一下。“其實也不全然是。我奶奶是擔心前任族長交給我爺爺的那張地圖,會引起外界的誤會,以為山下寶藏就藏在這附近。為了我們一家的安全問題,奶奶打算將地圖的事公開,可是她又擔心將來蜂擁而入的淘金客會替村子帶來不安寧,所以叫我先來看看。”
“那只是外面的人以訛傳訛而已,地道裏根本沒有什麼寶藏。”霍斯笑道。
“問題是,外界的人並不這麼想啊。有人甚至為了得到那張‘藏寶圖”,武裝闖入了我們家裏。”若妮嚴肅道。
“真的?你們沒有受傷吧?”霍斯關心地問。
“奶奶只是受了點驚嚇而已,並沒有大礙。”她睨了辛開陽一眼,“是他救了我們。”
奇怪,若妮·安德森,你幹嘛一直臉紅?
“隨時樂意為女士服務。”辛開陽的煙屁股翹一翹。
“那我就放心了。”霍斯松了口氣。“那片山道是大概三百五十年前,住在這附近的一支瓦庫魯族人所築的,目的是為了防範天災。在二次大戰期間,日本人還來不及佔領那座山頭,戰爭便結束了。所以‘把寶藏運到山道藏匿’雲雲,根本是空穴來風。小時候我隨著父親出去打獵,經常和同伴溜進那座山裹玩。如果有什麼寶藏,第一個找到的人就是我了。”
“將來若真的湧進一波波淘金客,會不會對村子帶來任何麻煩?”若妮比較關心這一點。
霍斯微微一笑。“他們想來就讓他們來好了,說不定可以順便幫我們把路打通。雖然我們在山裏可以自給自足,終究有一條聯外道路還是比較方便的。”
“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她松了口氣。“不知道方不方便讓我親自去那些山道裏看看?”
“當然可以,不過那座山並不在附近,距離村子大約還有兩天的腳程吧!”霍靳說。
“兩天?”她哀叫。天哪!她好不容易才來到一個有人煙的地方,竟然還要再走兩天才能去看那個什麼鬼地道嗎?
她的反應讓兩個男人都笑了起來。辛開陽的煙屁股一翹,又伸手捏捏她後頸。若妮也再度發現自己莫名其妙臉紅了。
“其實,你們現在就算走過去也是白走一趟,那些山道早就在上個月崩塌了。”霍斯挑了下眉。
“什麼!”若妮今天的第二個驚嚇。
霍斯看辛開陽一眼,繼續道:“四個月前那場地震,讓整個山道的結構搖搖欲墜,上個月我們去打獵的時候,才經過附近,就正好看到整片山頭塌了下去,想來是裏面幾百年的橫樑再也支撐不住了。我想即使是找專業的採礦公司來挖,只怕也要花上好幾年吧。”
“噢……”真令人失望。
辛開陽笑謔的眼神讓她雙頰一紅。
“我當然沒有預期真能找到什麼失落的寶藏,只是,這麼瑰麗的傳說,一旦煙消雲散,難免會有失落感。”
“是,是。”辛開陽舉手投降。
“如果你仍然想過去看看,明天可以讓開陽帶你去,以他的‘腳程’,應該半天就到了吧!今天晚上兩位可以住在我家,不要客氣。”霍斯道。
“既然如此,那就謝謝你了。”
若妮歎了口氣,先走出議事處,給那兩個男人一點時間敘敘舊。
這樣也好,起碼任務完成了一半,再過不久,他們就可以回家了。這幾天的經歷,說來驚險萬分,卻又有著說不出的滋味。
回到文明世界之後,代表她也要和辛開陽分道揚鑣了……
“若妮。若妮。”一位老嫗突然走過來,沖著她笑。
“嗨,你好。”若妮友善地笑回去。
老嫗用菲律賓話嘰哩咕嚕說了一串,她歉然搖搖頭,告訴她:“對不起,我聽不懂。”
老嫗停下來,看看議事處的門口,再指指她。“若妮。開陽?”
“對,我是若妮,裏面那個男人叫開陽。”
“若妮,開陽的,女孩?”老嫗用零零落落的英文單字說。
轟!她的臉爆紅。
“不是!我不是、絕對不是、肯定不是——”有那麼肯定嗎?她想起昨天在瀑布裏的“偶發事件”。“咳……‘大部分’不是辛開陽的女孩!”
“噢。”老嫗露出失望的神色,突然拉著她走向路旁,指著一座隱匿在林子裏的木屋。“開陽。家。”
“什麼?”若妮一愕。
“開陽,媽媽,家。”老嫗在身前比一個懷孕的形狀。
“等一下,”她連忙握著老嫗的手臂,“你是說,開陽的媽媽曾經住在那裏?”
“開陽。哇哇哇。家。”老嫗比一個肚子消下去的手勢。
“你是說,開陽是在那間屋子裏出生的?”若妮大吃一驚。
她之前問過他是哪裡人,他回答他是法國人,既然如此,他怎麼可能是在這裏出生的?
可是他確實對這座山林有著不比尋常的熟悉,而且他的菲律賓語極端流利,霍斯對他的神態也像對待老朋友一般……
或者他是在這片山林出生,然後移居到法國去?既然如此,她之前問他的時候,他為什麼不說呢?
木匠。遊手好閒的無業遊民。用槍高手。性感海盜。叢林求生專家。這個男人有如此多的面向,每一個面向都是他,每一個面向也都不是他。
若妮的眼前一堆問號。他的身邊為什麼充滿這麼多謎團?如今,不只他異於常人的身手極為古怪,連他的來歷都仿佛謎一般。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1 00:13:26
第七章
“所以,那裏真的沒有什麼寶藏了?”老夫人放下白瓷茶杯,看著孫女問。
“山下寶藏本來就只是一個傳說而已,奶奶也沒有期望能真正找到它吧?”若妮啜完一口茶,也將瓷杯放下。
她的眼睛看似不經心地瞄向某一扇長窗。
“開陽寶貝還沒有回來,我剛才用望遠鏡偷窺過了。”老夫人笑咪咪地道。
“奶奶,我又沒有在看他!我只是眼睛四處轉一下而已。”若妮像被電流刺激的老鼠,立刻有反應。“還有,請你不要再用望遠鏡偷窺別人了,要是被其他左鄰右捨知道,那多難堪啊!”
“所以我能大膽地說,你們兩人在山裏的那段期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嗎?”老夫人像狩獵的貓,緊盯著她的獵物。
“當然……大部分沒有。”
“當然大部分沒有?”老夫人的眉迅速飛高。
若妮決定不和她父親的娘討論自己的性生活。
“奶奶,我累了,我想回房午睡一下,請您自己慢用。”她尊貴地起身,有如女王一般,高雅大方地踩向樓梯。
格格的笑聲一路追著她上樓。
“真是的……”
回到房間,她趴在窗臺上,對著遠方那棟小樓咕噥。
辛開陽失蹤了。
嚴格說來,不能算失蹤,他只是一送她進家門就離開了,之後兩個星期音訊全無。畢竟她又不是他的誰,他們只是共同有過一段叢林歷險,這不代表什麼,他當然可以高興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沒有義務向她——或她們家任何人——交代他的行蹤。
那麼,心裏為什麼會感到惆悵呢?
她快要回紐約去了,他是不是來得及在她離開前趕回來?
再兩個星期過去,若妮回紐約的日子不可避免地到來。
她終於不再掩飾自己的悵然。
離開的那天清晨,她來到他的住處。小樓的大門緊閉,庭樹儼然,以前常掛在枝頭的鳥籠一直不曾再出現。
小樓的主人始終沒有回來。
或許這是最好的結局,她告訴自己。
她幾乎不認識他,連他多大年紀、做何種營生、從哪兒來都搞不清楚;是,他們曾經有過一次激情的分享,但也不是說她真的和他上過床之類的。
或許花了這麼多時間還弄她不上手,他終於厭倦了。也或許他在某個地方有三個老婆十七個孩子和兩台破車。
總之,他走了。沒有留下任何訊息。沒有留下任何承諾。
她總算有一段可能進一步發展成“感情”的東西,在來得及變味之前就結束,這或許是它最美好的地方。
這樣就夠了。
那天下午,老夫人親自送孫女到機場。
在機場大廳告別時,若妮緊緊擁抱著祖母。
在她的成長過程裏,奶奶幾乎都跟爺爺在世界各地跑,他們其實沒有太多時間相處。直到來菲律賓之後,兩個人才真正體驗到祖孫情深的天倫之樂。
“奶奶,真希望我能多留一段時間陪陪你。”她輕聲說。
“我明白,小女孩,你在紐約也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輩子陪奶奶住在這裏。”老夫人輕拍她的手。“你奶奶已經是個老江湖,自己照顧自己很久了。”
“爹地後天會到,我們中間只隔兩天而已!”若妮緊緊牽著祖母的手。“奶奶,拜託你慎重考慮跟他一起回美國的事。”
老夫人歎了口氣。“我答應你會好好想一想的,若妮寶貝,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老是和自己過不去。”
“再見。”
上了機,坐在頭等艙裏,若妮望著窗外的景致。
幾個月前,同樣在這個機場裏,當時的她只覺得人生悲慘無比。如今,經歷過這許多事,甚至幾次生死交關,她在其中重新找到了面對人生的勇氣。
只除了心頭那一抹微疼的惆悵。
“各位旅客,歡迎搭乘西北航空……”機長開始做起飛前的提醒。
現在是淡季,整個頭等艙只有三名客人。幸好她的旁邊是空著的,她現在沒心情應付一個一路攀談的陌生人。
坐在她前面的男人,發現背後是個單身美女,回過頭熱誠地向她伸出手。
“你好,我是傑克·雷德,你也要到美國去嗎?”男人獻殷勤。
她微微一笑,乾脆假裝自己聽不懂英文,快速講幾句法文,然後拿起座椅背袋的雜誌專心地讀著。
不一會兒,她身旁的座椅一沉,飛機也在同一時間開始啟動。
若妮擺出一臉不耐煩的神情,堅定地投向旁邊那個不識相的——
“嗨。”辛開陽懶洋洋地伸一伸長腿。
她張開嘴。
“你——”她回頭看看機門,再看看他。“可是——”兩個空姐示意他們扣好安全帶。“我以為你——”她的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我也很高興看見你,甜心。”
辛開陽乾脆吻住她。
啊。她嘗到他熟悉的味道。
真的是他!他就坐這裏!坐在她的旁邊!所有訝異變成驚喜,驚喜變成笑意,笑意迅速變成熱情!瞳孔四周深深地泛著藍,蓋都蓋不住。
鎮定,鎮定!她努力告訴自己不可以笑得太傻,免得這個惡劣的傢伙太得意。
可惡!竟然一走一個多月,連打個招呼都沒有!害她以為他們從此再也不會相見了……
“你要去哪裡?”她努力想收住笑意,把俏顏板起來,雖然不是很成功。
“我突然想起來,我在紐約有點事情要處理,既然如此,乾脆找個伴一起去。”辛開陽舒服地伸伸懶腰,兩手往腦後交叉,男人味得讓人想跳到他身上去。
“我可以合理地推測,你口中的那個伴是指我嗎?”最後她終於用力板起臉,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這個男人老是欺負她的惡劣事蹟。
“你知道我是一個失業的木匠,紐約的消費又高,我一窮二白兼流離失所,只怕到了紐約便要流落街頭了,我需要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辛開陽伸出手撥弄她肩頭的金髮。
她的肩膀浮過一串興奮的戰慄。
“而你告訴我這番話的目的是?”她面無表情地問。
“我有一個生意上的提議。”他閉上眼睛養神。
“哦?”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你提供我地方住,任何時候你覺得煩了,可以一腳把我踢出去。”
“而你要提供什麼做回報?”
他睜開眼,眸底氳氤流轉的性感暗示幾乎讓她的雙腿發軟。
他湊到她耳畔,誘惑地低語:“你可以盡情蹂躪、享用我美妙的肉體。”
若妮從腳趾一路蜷到發梢去。他一根手指都沒有碰到她,她卻覺得兩人仿佛回到那個夏日午後的水瀑間。
“為什麼我覺得這個提議受惠的人還是你?”她的回應有些虛弱。
“好吧,我答應你,在蹂躪的過程中我儘量不會表現得太享受。”他輕咬她的耳垂。
她的手指陷進扶手裏。
若妮·安德森,你對他一點都不瞭解。
他可能是個殺人狂或什麼的——更正,她已經確定他殺過人,而且很擅長這件事。
他可能在托運行李裏藏了兩公斤海洛因,正在盤算如何通過紐約海關。
或者他是個愛情騙子,到了紐約會開始出現一堆“保證賺錢”的重大投資,等他把她的戶頭全搾幹後,她就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她的每一絲理智都告訴她,這個男人充滿了謎,而且明顯無意對她全盤托出。身為一個聰明世故的紐約人,她應該立刻要求空姐為她換座位,然後下半輩子再也不和他打交道。
“不限時間、地點和次數?”她聽見自己鎮靜地問。
她厭倦了聰明世故。聰明世故並未替她帶來多少快樂。
“任何時候你想要,只要跳到我身上就行了,寶貝。”他低聲保證。
“好吧,我會考慮你的提議的。”她把雜誌攤開,專心地翻看機上購物型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必須費多大的力兩隻手才不致顫抖。
“就這樣?”他不滿地挑了下眉。
噢,先生,終於也輪到你了。被教壞的女人甜甜一笑。
“在飛機降落之前,我會告訴你我的決定。”你等著吧!
無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個教壞人的男人趁空姐不注意,將手探向她的玉腿——
“看來我得練習一下我的‘說服技巧’了。”
*** *** ***
一抹橘紅色的火光劃開黑夜。
火花跳上煙頭,雀躍地佔據一片新領土。
濃黑的夜色裏,煙頭大亮了一下,伴隨男人愉悅地歎息。
“我以為你在戒煙!”一聲淺淡低沉的笑聲響起。
“過去兩個星期以來的第一根!”辛開陽夾著煙對他晃一晃。
自豪的口氣引來另一串低沉的笑聲。
整個紐約都睡了,放眼望去,已經沒有幾格窗戶是亮著的,二十四樓的風有點強,但是兩個男人都不怎麼介意。
事實上,如果不仔細看,你會以為陽臺上只有一個人。遠方導引航機的燈火偶爾會閃到辛開陽身上,但站在他左邊的那個男人,就完全隱在夜色裏。
“我聽說你已經回到紐約一陣子,所以親自過來看看。”黑影慢條斯理地開口。
“你的意思是說,我已經回來一陣子了,卻沒有一點意思要去找你報到,所以你乾脆自己來逮人是吧?”
這副吊兒郎當的口氣,若給那六個跟屁蟲聽見了,只怕要落他一個“不敬主上”的罪名。嘿!他的奴性天生比別人少,沒辦法。
“我派……我‘請’你去找的事情有眉目了嗎?”黑影對他輕慢的態度顯然習以為常了。
“有啊。”他倚著陽臺欄桿,懶懶地抓抓頭髮。
“哦?”
“沒啦。”白牙在夜光中一閃。
“沒了?”
“沒了。”辛開陽笑得很開懷。“一陣地震過去——轟隆嘩塌,沒了。”
陽臺靜寂了一小段時間。
“所以,所有珍珠美玉,金銀財寶,名貴字畫,全部毀了?”
“毀了。”他回答得毫不心疼。
“一點也不留?”
“不留。”
“我以後永遠都不會再看見它們?”
“很肉痛,嗯?”他的笑容毫無同情心。
“如果所有的東西在坍方中都毀了,那麼你在菲律賓多停留兩個月的目的是?”
“把妹。”白牙閃閃發光。
“那幾個‘食品貨櫃’委託安德森航運公司載到開曼群島去,也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能開曼群島正在鬧饑荒吧!”
“我將來也不會發現,整批東西其實鎖在開曼群島某間銀行的保險箱裏,保險箱的名字則登記在‘某人’名下?”
“天下有這麼大的保險箱嗎?”回話的人振振有詞。
“我也可以不用告訴你,裏面包括十數幅草聖張旭的真跡,而這還是其中最不值錢的?”
“嘖,鬼畫符而已,你喜歡的話,趕明兒我畫兩幅給你。”
“財去人安樂嘛,南同學。”辛開陽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一副哥倆好的樣子。“而且像這種規模的寶窟,你在全球各地起碼還有八處,少了一處有什麼打緊的?”
“……”
“對了,傭金記得照付啊!”簡直是得寸進尺到極點!
南終於深深歎了口氣。
不過倒是聽不出太生氣的樣子。
可見安家那可愛老太婆說得還挺有哲理的,一個人的財富到達某種程度之後,再往上增加的也不過是數字而已。
“傭金明天會匯進你的戶頭。”頓了一頓,南的語氣罕見地出現幾絲遲疑,“你……還是想不起來?”
辛開陽濃眉一皺,“你們這群人是怎麼回事?我從我出生到現在這三十三年來,每一件鳥事都記得清清楚楚,沒有什麼事想不起來!這樣你爽了嗎?”
南又深深歎了口氣。“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把故障的‘開陽寶盒’修好,下一世你便可以繼續……”
“得!”辛開陽撚熄煙頭,往盆栽裏一藏。“我跟世界上其他幾十億人口一樣正常,我只想知道我出生以來的事,有問題的是你們這幾個連十輩子以前的事都記得的怪胎,所以拜託不要再把我拖下水。”
南沉默了一下。
“瑤光一直覺得很失落。以前七星死士裏,你和她的感情是最好,情如兄妹。”
“啊,那個大美人!”辛開陽邪邪一笑。“跟她感情好我倒是不反對,趕明兒我找她幽會去,叫她把身邊那個礙眼的美國佬趕開。”
南搖頭笑歎。
他仍然清晰記得這七人初初投來他麾下的情景。天樞、天璿、天機、天權、玉衡、開陽、瑤光。
一千多年前,他賞給他們每人一個轉世法寶,在他們每一世死去時,將靈魂與記憶引導向新的一世。幹百年來,七星死士換過無數皮相,卻都擁有同一個靈魂。
但,這一世,“開陽寶盒”不知如何竟出了問題,當辛開陽出世之後,他不再記得他們……
南中心掠過一抹悵然。
或許瑤光是對的。開陽仍然保有殘存的印象,所以只有開陽一脈才能得知的內功心法,才會在他身上傳承下來,十五年前天樞便是據此而確認了他的身分。
也所以,他明明可以擁有許多選擇,他仍然選擇了回到他們身畔。當自己告訴他他應該的身分時,他對死士與輪回之說嗤之以鼻,卻無可無不可地接受了“辛開陽”的舊號。
便是這樣一線微渺的盼望,讓南仍將他納入羽翼下,其他六人仍然將他當作兄弟。
“我有件事要找你跑一趟。”南進入正題。
“可以啊。在紐約廝混了幾個月,我也開始無聊了。”開陽拍拍他肩頭。“收費標準照舊!”
南啼笑皆非。這傢伙倒跟他親兄弟明算帳了。也罷,便是那幾座金窟,原本也是要賞他們七人一人一處的,否則他焉會讓這無行浪子白白摸去不應得的寶物。
上一世紀被鬼倭寇奪去的珍藏,既然由開陽找回,合該屬於他。
“你還會再回到這間公寓嗎?”南忽然問。
“這關你什麼事?”
“我只是想確定你對安德森小姐有多認真,才能決定在她四周放多少保護。”南顯然對這個話題非常感興趣。
天下做過皇帝的人,都愛替屬下搞指婚的把戲。辛開陽不領情。
“我的女人我自己會照顧!你管好你那個‘前妻’,讓‘她”離我女人遠一點就好。”
南苦笑。
辛開陽突然又笑了起來,還笑得一臉惡劣!
“看,記得幾千幾百年的事也沒啥好的,對吧?起碼我就不會有一個前妻追殺我幾千年,哇哈哈哈哈——”
南這下子笑不出來了。
室內,拖鞋牽動的聲響輕輕出現。
若妮揉著眼睛從臥室走出來。
“噢!”她一腳踢到一張矮幾,痛呼一聲。
陽臺外面好像有什麼東西閃過去。她迷蒙著碧眸,朝落地門走過去,絲質睡衣將她曼妙的身段盡情展現。
一堵胸膛立刻承迎住她,順便將她箍在懷裏,不讓雪肌玉膚分給其他礙眼的傢伙亂看。
“開陽……你在跟誰說話?”她睡意濃重地呢喃。
“沒有。是風聲吧。”低沉嗓音在她頭頂響起,吻了吻她燦然的金髮。
“你怎麼不回來睡覺?”若妮沉入他舒服的懷抱裏,整個人已陷入半昏睡狀態。
“我煙癮犯了,被你逮個正著。”他在她耳畔輕哄,“走吧!我們回去睡覺。”
她感覺自己被橫抱起來,便舒服地枕在他肩膀,任他抱自己回床上去。
背一貼到床面,無意識地拉起被單覆住兩人,好聞的男性氣息將她暖暖地包裹住,她滿足地輕歎一聲。
模糊睡去之前,他吻了一下她的前額,低聲囑咐——
“我明天得出一趟遠門,過幾天就回來,乖乖在家等我,嗯?”
*** *** ***
乖乖莊家等他!
他叫她,乖乖在家等他!
這男人要不是尚未進化完全,就是個該死的沙文主義者,抑或是極度欠扁欠教訓的壞蛋!
就個人的喜好而言,若妮的選擇是“以上皆是”。
“辛開陽,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女人是不會乖乖坐在家裏等男人回來的!她們也是人,也需要一點體貼和安慰!最重要的是,她們需要知道她們男人出門之後到底會不會安全回來?”若妮把公文往辦公桌一堆。
其實她最想做的是扯著自己的頭髮大吼。
她真的不想讓自己一再重蹈覆轍!
每一段感情,最後總是她一個人在那裏期待開花結果,而那個男人的心卻開始抽離。所以這段關係的一開始她便告訴自己,她絕對不要再當苦苦等待承諾的那一個。
在飛機上辛開陽就說得很清楚,他只是來紐約“幾個月”而已。於是她一直警剔自己,只要他在她身邊時,兩人很快樂就夠了。哪天他想走了,她一定會雙手捧花面帶微笑地送他走,絕對不會讓自己哭哭啼啼糾糾纏纏出盡洋相。
但是,就算他們兩人只是睡在一起的室友好了,打一通電話報平安會花他多少時間呢?
十二天過去了,他很可能正躺在某個壕溝裏等死,沒人幫他收屍,而目前為止她接到多少通辛先生的來電?零!
她的脾氣暴躁,工作情緒低落,最後嚴重到連她最要好的同事瑪莎都不得不站出來說話了。
“親愛的若妮,我能和你談談嗎?”午休一回來,瑪莎就敲敲她的辦公室門。
“可以等我回來嗎?今天下午‘詹寧集團’的代表和我約好了去看一處辦公大樓,我半個小時之內必須出門。”
她是個商業空間的房地產經紀人,換言之,她並不仲介一般房屋買賣。她的客戶通常是公司行號的代表,服務專案則是幫他們仲介廠房用地,或是在都會區尋找可租用的辦公室。
“只要十分鐘就好,親愛的。”瑪莎端著兩杯咖啡走進來。“總得有人和你聊聊最近這麼煩躁的原因。”
若妮一愣,然後歎了口氣,接過好友的和平獻禮。
“我這幾天的表現很糟糕,嗯?”
“暴君尼祿和你比起來都算個性溫和了。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瑪莎從咖啡杯緣端詳好友。
“我的男友已經十幾天不見人影了,我非常擔心他,如果這幾天的脾氣得罪了哪個同事,拜託幫我向他們道歉一聲。”若妮煩亂地歎口氣。
“男友?”瑪莎的眉毛幾乎聳到頭髮裏去。“我不知道你已經開始和人交往了。告訴我這個男人的事,他是做什麼的?”
坦白說,若妮也不是很清楚辛開陽在做什麼。大多數時候他好像無所事事的樣子,但是他偶爾又會離奇地消失好幾天,可是從來不曾像這次這樣,一去十幾日。
最後她選擇一個自己比較肯定的答案——
“他是個木匠。”
瑪莎瞪著她的眼神,活像看到唐納川普正在三流酒吧裏釣金髮肉彈。
過了好久,她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若妮,你知道我不是個勢利眼的人,不過,你的家人知道你正在和一個……勞動階級的人交往嗎?”
“事實上,是我奶奶湊合我們兩個的。”她清了清喉嚨。
瑪莎這次沉默更久。“而你奶奶知道他是一個木匠?”
“非常清楚。”她莊重地點點頭。
“那,”瑪莎宣佈:“他一定是個神奇的木匠。”
不行了,若妮必須咬住自己的唇才能不笑出來。
“他目前的工作是?”瑪莎繼續試探。
“呃……就我所知,他目前並沒有固定的工作。”
“他待業中?”瑪莎錯愕地瞪著她。
“似乎是。”她莊重地點點頭。
“他住在哪裡?”
“咳,他目前跟我住在一起。”
“所以我是不是也可以很合理地推論,他並沒有提議付你房租或生活費?”
“我倒是沒和他討論過這個問題。”
她敢打賭辛開陽一定想也沒有想過這種瑣事。她相信他不是要占她便宜或什麼的,而是他天生就是有飯就吃、有水就喝、沒得吃沒得喝他再想辦法變出來的個性,生活感這種東西完全不在他的字典裹。
若妮莫名其妙的又開始想笑。
“親愛的,你是說,你目前正跟一個失業的木匠交往,還讓他住在你的家裏,供應他吃喝用度,然後他已經失蹤近兩個星期了,而你還沒有迅速檢查你遺失了哪張信用卡,並且報警?”瑪莎提高嗓門。
想笑的衝動更強烈了。她嗆了一口咖啡,趕快放下來擦擦杯緣。
“瑪莎,我現在不能和你討論這個,我快要遲到了,再見。”
趁自己失態出來以前,若妮匆匆逃離辦公室。
老天!太好笑了!
瑪莎發現她極有可能在養一個“小白臉”,還被人家騙財騙色的表情,真是天下一絕啊!如果辛開陽知道平常人是怎麼想的,他的表情一定精采萬分!
今天要和她碰頭的人屬於“詹甯企業集團”,歐美國家對這間公司的背景瞭解尚不多,他們以前大都在亞洲活動,經營似乎頗多元化,從食品業到金融業都有涉獵。上個星期,東京分公司的負責人打電話給她事務所,說他們準備在紐約開一間證券公司分部,於是若妮承接下這個案子。
她手邊正好有幾個地點符合他們的需要。
她沒有預料到的是,今天出現的人竟然是詹甯集團的總裁——鄭買嗣先生。
“鄭先生,很高興認識你,我叫若妮·安德森,這是我的名片。”
他看起來出奇的年輕,三十出頭,約莫和她年紀相仿。他的骨架以男人而言算纖細了,大約只比她高半個頭,白皙的皮膚讓黑色西裝一襯,更加缺乏血色,仿佛終年少見陽光。那雙深黑色的眼眸裏有一種死寂的神情,讓人看了很不舒服。
平心而論,鄭買嗣長得並不難看,甚至可以稱得上陰柔俊美,但是若妮就是覺得他給人的感覺很不對勁。
“安德森小姐,謝謝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來。”連他的嗓音都和他的人一樣幽柔。
“哪裡,這是我分內的事。”若妮努力撇開不適感,擺出最熱誠專業的笑顏。“這問辦公大樓剛改建完成,單層面績約六千七百平方英呎,紐約證交所就在兩條街以外,是一間非常適合做為證券公司辦公室的好地點……”
她領著鄭買嗣在場內走開來,開始介紹這個建物的各項優點。他的隨扈站在電梯附近,只是遠遠看著他們,並沒有跟上來。
其中有一個男人感覺和其他隨扈不太一樣——他也是個東方人,高頭大馬,面貌嚴肅,穿著一身深色西裝,站得比任何人都挺。當她帶著鄭買嗣四處逛時,他鷹般的眼光一直跟著他們轉。
那個男人的某種神情讓她聯想到辛開陽。
一想到他,強烈的思念突然湧上。
那個該死的男人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已經十二天了。
十二天了!
“安德森小姐,謝謝你認真盡責地解說。”終於走完一圈,把該介紹的地方都說過一遍之後,鄭買嗣和她走回電梯前,加入他隨扈的行列。
“當然,如果您有任何疑問,隨時可以打電話和我聯繫。”若妮禮貌地說:“如果這個地點您還不滿意,我手中還有其他幾個選擇,我們隨時可以再約時間出來看看。”
“目前這個地點就很好了,等我回去考慮一下,我會讓手下打電話回復你的。”鄭買嗣主動伸手握住她的手。
在社交禮儀上,應該是由女方先伸手與男士交握,所以他的動作嚇了若妮一跳。
她竭力表現出無所謂的神態,鎮定地晃一晃他的手。
鄭買嗣細細溜過一圈她細柔的金髮,纖細的骨架,無懈可擊的外表,黑眸深處突然閃過一抹羨慕。
“謝謝你,安德森小姐。”旁邊那個鷹眼男人突然伸出手,將她被鄭買嗣緊握不放的柔荑接過去。
一股電流沿著她的手腕往上鑽,若妮一震,直覺甩開他,那只大掌卻像鐵箍一般!
驚慌的感覺才剛升起,鷹眼男人主動放開她,那股電流消失得無影無蹤。
若妮退後一步,驚疑不定地望著他。
“抱歉,我還有另外一個會面,恐怕我得先走一步了,各位只要順著原路出去就行了,再見。”
匆匆交代完,也不管這麼做會不會讓她損失一筆可觀的傭金,若妮急急離開這群詭異莫名的怪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1 00:13:46
第八章
辛開陽回來了!
一踏進玄關,她立刻感覺到家裏的不一樣。
不是說真的有什麼不同,只是她的每一顆細胞都感應到他的存在——他回家了!
她飛快脫下高跟鞋,踮著腳尖,走向主臥室。
房間裏只有窗外流入的微光。那極度女性化的蕾絲床罩下,四仰八叉著一個性感昂藏的半裸男人。
他睡得極沉,像一頭被睡意馴服的猛獸,絲質被單僅蓋住他的男性部位,留下無限遐想。若妮躺進他身邊小小的空位,枕在他的肩膀上,無限滿足地呼吸著同一份空氣。
他回來了。
他的體膚散發暖熱好聞的味道,她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讓自己沉浸在他強烈的存在感裏。
一陣激切的感情沖刷過她的心頭,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從來不知道,只是一個男人出現在她的臥室裏,竟然會帶給她如此巨大的滿足感。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即使以前跟麥特在一起時也不曾。
只有他而已。
這個世界上最愛惹她生氣、最會欺負她,但也最讓她安心的男人。
他會不會也變成最讓她心痛的男人呢?
她的眼眶濕潤,親吻一下他赤裸的肩頭。
男人在睡夢中蠕動一下,咕噥了幾聲。
她突然張口咬住他肩膀。
“噢!”他抓抓被她咬過的地方,睜開惺忪睡眼。
他的黑眸周圍都是血絲,若妮一看又心軟了。顯然為了趕回她身邊,他已累得精疲力盡。
她握住他的手,舔舔自己留下來的咬痕。他咕噥一聲,伸臂將她攬緊,閉上眼又打算睡了。
若妮抓起他手臂再咬一口。
“噢!”他再度張開眼,看起來既渴睡又困惑。“你咬我。”
“你食言了!”若妮這次含住他的手指,不過沒有咬下去。
“食什麼言?”濃濃的嗓音糊成一團。
“是誰說我隨時想蹂躪他都可以的?”她的碧眸一眯。他動不動就消失十幾天,她要怎麼跳到他身上去?
“唔……”他搔搔胸膛,終於清醒了一點。
一絲慵懶的火花回到他眸中,他緩緩巡一圈她妙麗的曲線,若妮的每一絲感官都活了過來,鼓起的床單告訴她,蘇醒的不只是他的神智而已……
下一秒,她被壓進床墊裏。
啊,她好想念他的體重!
“現在我回來了,隨你高興怎麼蹂躪我,我絕對不反抗。”辛開陽的臉埋進她的頸間,輕咬她最細緻敏感的肌膚。
“我現在不想要了,你起來!”她故意推拍他。
“恐怕我強烈要求你淩辱我。”
他懶懶地解開她的衣扣。每開一顆,便烙下一個吻,舔著相鄰的肌膚,等每顆扣子解開之後,兩個人都已經氣息急促。
“你想得美。”她不是很認真地捶他肩頭一下。
“我以前不是很習慣打電話通知任何人……以後我會儘量記住。”他的唇滑回她的頸項,在她耳畔低喃。
這表示他並沒有和任何女人像她這樣認真的交往過嗎?若妮的心跳停了一拍,又為自己竟然為這樣一點小事就感到開心而唾棄不已。
“如果你肯帶手機在身上,我就可以隨時找得到你了,這些事情也都不會發生。”她聽到自己說,隨即感到後悔。
“手機?”他的表情滑稽得仿佛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想著他拿手機的樣子,若妮也不禁綻出笑意,那就像在野生豹子身上綁項圈一樣。而他身上有著屬於她的“項圈”,卻也讓她感到一陣渴望。
不行,若妮,你又重蹈覆轍了!
不要開始要求,一有了要求,就會有所期待,然後她又會變成那個渴望人家給她承諾的女人。
“算了!我知道你沒有必要隨時讓我找得到人,你也有你的生活要過,這是個餿主意,忘了它吧!”她立刻說。
“我這輩子還沒有拿過手機……”
“我不想讓你覺得被限制住了,所以如果你不想拿,你可以不要辦;我是說,你不必覺得對我有責任之類的,只是有時候手機在身上很方便,你知道的,例如你被車子撞了,四周都沒有人……”她嘰哩呱啦地解釋。
“我就可以用我全身最後一絲力量,打電話告訴你,我晚飯會遲到?”
“對,或是你路過一家超商,裏面有人正在搶劫,流彈不小心射到你,可是大家都在注意搶匪,沒有人注意到人行道上有一個男人躺在那裏流血……”
“我就可以打電話告訴,我沒買到牛奶?”
“對,或是你走進銀行的時候,不巧裏面正在……算了,我知道我沒有什麼立場要求你隨傳隨到,剛才只是一時衝動而已,反正以後你要出去幾天,在冰箱門上貼個紙條……算了,不用貼紙條了,總之我們不要再討論這個話題。”
“好吧!”
“很好,就是這樣。”她翻身躺回去。
“我辦手機。”
“我先去洗澡……什麼?”她猛然揚起眉。
他搔搔下巴,仿佛還在習慣這個主意。“如果這樣對你比較方便,我就辦支手機吧。”
若妮有好幾分鐘的時間說不出話來,然後,她的心又開始冒泡泡。
他沒有報平安和拿手機的習慣,但是為了讓她安心,他願意試著去做。這表示,他其實還是有點在乎她的感覺吧?
她咬著唇,輕輕吻他一下,小聲說:“如果你不想用,可以不要開機……”
“妞兒,閉嘴。”他乾脆吻住她。“每次你一緊張就會開始碎碎念。”
“我才沒有。”她捶他一記,軟軟地枕回他胸前低語。
“我會開機的。”辛開陽歎了一口氣。這女人怎麼這麼沒有安全感?
她笑得更開心,碧藍的眸子裏都是星光。
“我……”她突兀地頓住。
“嗯?”
“我……我很想你。”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剛才差點不小心脫口說出什麼話。
“我也想你,妞兒。”辛開陽輕聲一笑。
他雙手分開她的長腿,將自己安置其中,男性的勃發堅硬地抵著她,她的女性中心軟熱發燙。
他在乎她,或許,甚至有一點點點點的愛她……她的全身迅速在融化。
阻攔在兩人之間的衣物,以最快捷的速度消失。很快的,她的背抵著細柔的絲質床單,身上則覆著一頭生氣勃勃的男獸。他不必做太多,即使只是這樣單純的覆著她,便讓她感到無限滿足。
辛開陽要的當然不只這樣。他分開她,一寸寸地佔領她的軀體,直到她全身火熱滿漲,體內體外都是堅硬強悍的他。
他並沒有急著攀山越領,只是抵著她輕輕廝磨著,他粗糙的毛髮磨著她細膩雪白的肌膚,帶來一陣又一陣酥癢的快感。
“嗯……”她忍不住呻吟出聲。
“這樣就受不了了?”他低笑,往下拉住她的腳踝,盤上他勁瘦的腰。
若妮嬌顏嫩紅,不禁又低頭咬他肩膀一口。
“噢,你這只小食人魚!”
低沉的笑聲從他的胸口震動到她的身上,辛開陽捧住她的臀,強悍地開始索求他要的歡愉——
*** *** ***
吵醒一隻野獸是要付出代價的。
等他完全盡興之後,夜已經過去了大半。
若妮癱軟在床上,每一個細胞都滿足得不想動彈。最後是他強撐起身體,進浴室揉了條毛巾出來,替兩人粗略擦拭了一下,然後躺回她身旁。
她立刻拉開他的臂鑽進懷裏,滿足地閉上水眸。
他的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皓腕。頓了一頓,他突然睜開眼,圈住她的手腕。
一股電流突然從他的指間鑽入她的手腕裏,像白天那個鷹眼男人做的那樣,試探一下後又消失無蹤。她張開眼睛。
“你今天見了誰了?”辛開陽懶洋洋地問。
“一個公司的客戶而已。”她有些疑惑地回答。
“嗯。”他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閉上眼拍拍她,“睡吧。”
“怎麼了?”她在想,要不要告訴他白天那個鷹眼男人的事,不過他好像已經知道了……
“沒事。”有人欠扁而已,連他的女人也動!
他不想說就不要問了。若妮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轍。不要重蹈覆轍。她不要再當一個牽牽纏纏,乞求眷愛的女人。
可是他的床上技巧真的很高明,幾乎比她更瞭解女人的每一個敏感點。她就不相信有人天生下來就擅長做愛,這只代表一件事:他應該有很多練習機會。
“你在其他地方有女人嗎?”她突然問。
辛開陽輕撫她的動作頓住,眼簾立刻張開。
若妮幾乎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不是說不要多問的嗎?
“我只是好奇而已,並不是要干涉。畢竟你沒有承諾過我們之間是一對一的關係,所以我當然也沒有權利要求什麼……我是說,我們一開始就沒有給對方任何承諾……當然,這是指,如果……嗯,你其他地方有女人的話……總之,嗯……算了!”她強迫自己住口。
他又恢復慢慢撫摸她的動作,但眼神變得很詭異。
“你在其他地方有男人嗎?”
“當然沒有!”頓了一頓,她瞪他,“是我先問你的。”
辛開陽深深歎了口氣,覺得很無力。“妞兒,我已經搬進來快六個月了,你才問我這是不是一對一的關係,會不會太晚了一點?”
“所以,你只有我一個人?”她小聲問,心花在飛舞。
“是的,而且你最好也照做。”他的表情很不爽。
他只有她一個人!
他以前沒有和任何女人這麼認真過,又答應“以後”會在意她的感受!
這表示他並沒有很隨便地看待這段關係,也不是只想找一個臨時床伴而已!
若妮的心滿漲充盈,幾乎想跳起來大笑大叫。
這代表她可以認真地經營這段感情嗎?
她突然坐到他身上去,送上一個火辣辣的香吻。
“睡不著?那再來做一點幫助睡眠的事好了。”
他邪邪一笑,突然握住她的腰。
“嗯……”她輕吟一聲,感覺屬於他的部分又開始硬挺。
他怎麼還可以……剛才兩個人不是都搾幹了嗎?
辛開陽分開她的長腿,調整好自己的位置,再度在她體內引燃另一場熱情之火——
*** *** ***
夜。
下半段的夜。
一抹黑影幽淡如鬼魅,無聲地躍過高牆。
警報器沒響。
黑影游上爬滿籐蔓的磚牆,翻身跳入三樓一座陽臺裏。長窗半掩,他靈巧鑽入,動作之輕,甚至沒觸動窗臺上的感應器。
四柱大床裏,一個瘦削蒼白的人正沉睡著,黑影遊到床畔,猛然捂住主人的唇。
“唔——”鄭買嗣大吃一驚。
下一秒鐘,一個沉重的力道印上他的胸膛,將他整個人困在床上。
所有驚叫被那只鐵掌封在唇內,連同他的呼吸在內!秀氣白皙的臉龐迅速漲紅,鄭買嗣用力去扳那只鐵掌,無論他多麼出力,鐵掌分文不動。
“唔……唔……”他……他快不能呼吸了……救……救命……
“開陽,放開他。”一聲靜靜的嗓音從門口響起。
黑影動作一頓,仍然制住床上的人,不過手稍微鬆開,讓他大口大口地喘氣。
“如果我不放呢?”低沉的輕笑聲漫開來。
“開陽,別逼我動手。”天權輕聲歎息。
“嘖嘖嘖,你這傢伙也真死心眼,還跟在‘她’身邊。”即使手下已露出殺意,他仍然是那副滿不在乎的語氣。
天權站在原地,滿身氣機淩厲流轉,蓄勢待發。
辛開陽繼續躺在床上,輕鬆得像躺在自己家一樣。
“我說,你們這一家子真是君不君、臣不臣的。老婆要殺老公,老公要保護小老婆,老公的手下覬覦自家主母,主子反而成全他,讓他過來。接下來呢?不會是搞3P了吧?”
鄭買嗣滿臉通紅,憤怒地唔了一聲就被點了啞穴。
天權鷹眼一眯。“開陽!”
“這樣吧,只要你跟你家小皇後離我的女人遠一點,我就離你們遠一點,如何?”他輕笑著,長指愛撫過鄭買嗣細白的臉頰。
“我知道了。今天是‘她’莽撞了,不過我們並沒有惡意。”天權平靜地說。
辛開陽自然知道他們“今天”沒惡意,否則小皇後早就變成死皇後了。
“今天以前呢?”
“我不懂你在說……”天權突然頓住。
鄭買嗣給他們兩人一個憤恨的眼神。
“當她確定那批寶藏已經運離菲律賓時,我便把所有人都召回來了,安德森夫人以後會非常平安。”天權輕歎一聲,無奈地向老兄弟解釋。
“等確定寶藏運走了才撤回來啊?意思是,寶藏還在原地的話,你們就打算從我手上硬搶了?”低沉的嗓音調侃道:“嘖嘖,還說什麼是我生生世世的好兄弟呢,為了個女人啥都不顧了。”
鄭買嗣俊秀白皙的臉一紅,又憤怒地喘了一聲。
天權覺得自己今天晚上的運氣真糟,要應付兩個同樣任性、同樣不爽的人,而且還都不能殺不能動。他又重重歎了口氣,這輩子的氣可能在今晚都歎完了。
“我就是知道,以你的身手,那群跳樑小丑絕對傷不了你,才沒有阻止‘她’。安德森小姐的加入是一項意外,幸好她沒有受傷,我保證這種事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
鄭買嗣的目光更加不平。
“好吧,那我就賣我好兄弟一個面子。”辛開陽低笑一聲,親匿地湊近鄭買嗣耳畔。“這世雖然投了男兒身,你還是美得不得了啊!瞧瞧這身皮膚,保養得多好,水嫩水嫩的。”他輕咬一下鄭買嗣的耳垂。“小皇後,你要是再不聽話的話……你知道,我這人是葷素不忌,男女不拘的。”
鄭買嗣覺得自己全身的雞皮疙瘩都浮起來了!
笑聲猶在耳際,黑影突然一閃,消失無蹤。
“啊——”他猛然坐起,才發現啞穴也被解開了。
“沒事吧?”天權快速趕到他的主人身邊,溫柔地撫著主子的背。“對不起,嚇到你了。”
“那個該死的辛開陽,竟敢對我如此不敬,他也不想想我的身分!你為什麼站在那裏不動?為什麼不殺了他?你怕了他是吧?哼!也對,人家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鐵將軍,從以前功夫就比你高不知道多少,你是什麼?你管一群小小的御前侍衛而已,難怪一看到他腿就僵了,可惡可惡可惡!”主子沒頭沒腦痛槌他一頓。罵到後來,怪天權還比怪辛開陽多。
“我早說過了不要去碰開陽的女人,你偏不聽。”天權無奈的歎息。那匹脫韁野馬,連主上都管他不住。
“哼,他不讓人看,我偏要看!是什麼嬌娜多姿的美女讓當年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鐵將軍動心……”頓了一下,主子又發現,自己幹嘛跟他解釋那麼多?“不是,我就是想殺了她,怎麼樣?你讓他回來找我報仇好了!”
天權半擁著他的主人輕哄,“好了,別氣了,開陽就是這副性子,他沒有惡意的。”
“什麼叫沒有惡意?他都已經威脅要殺我了,還沒有惡意,在你心中什麼算有惡意呢?是不是真的讓我被人殺了,你才會開心?”
“我不會讓任何人動你的。別再喊了,先喝口水,小心又氣得胸悶了。”天權取來邊桌上的水杯,喂他的主人喝了一口。
“還有,那批寶藏是我要的!你憑什麼代我下那個鬼保證?”
天權無奈地道:“你的目的只是不讓主上得回那批財寶而已。開陽不想淌你們這淌渾水,所以那批寶藏他自己收了,既然如此,也算如了你的心願,你又何必計較那一點東西?”
“哼!主上?叫得真好聽。你自己當初是怎麼說的?在你心裏我也是你的主子,所以你選擇跟在我身邊,南身邊已經有其他人了,所以不需要你!你現在還不是口口聲聲叫他‘主上’,那我呢?我算你的什麼?”
“你說啊。你想要算我的什麼,就算什麼。”天權貼近主人耳畔,輕聲低喃。
主子瓷白秀氣的臉登時大紅。
“你……你……你少獻殷勤!我知道你只是南派來監視我的,我會留你這條命,就是要你眼睜睜看我毀了他,到時候我連你一起殺了,你——你——咳咳咳咳——”
“看,又岔了氣了,我幫你順一順氣……”天權伸掌按向主子的背。
“不用,誰要你假好心!你讓我被那個辛開陽捏死好了!”主子用力揮開他的手,織瘦的手腕反而被他半途握住。
“別再說氣話了,再喝口水,嗯?”
接下來,無論主人如何發怒嘶吼,天權總是耐心地哄著勸著,撫著背順氣。
那溫柔含笑的神態,很像在哄一個使性子的小情人。
*** *** ***
電話鈴響時他們正在做晚餐。
嚴格說來,是她正在做晚餐。
在家務這方面,辛開陽是很典型的亞洲男人,篤信君子遠庖廚。非必要時他絕對不自己動手做飯,若妮上一次吃到他“煮”的東西還是在菲律賓叢林裏。回到現實世界之後,如果冰箱裏空了,他寧可打電話叫他深惡痛絕的披薩,也不肯下廚。
若妮也不喜歡下廚——這是指以前。
她的廚藝只是過得去而已,不算特別好,她也從來沒有為任何男人下廚過,以前大都是和交往物件約在外面吃館子。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也會喜歡下廚,而且會覺得看心愛的男人吃她煮的東西是一件如此愉快的事。
這幾個月以來,她的手藝大有長進,不過也多虧了他很好養。
辛開陽不太挑食,食物到了嘴邊就吃,不過他對於喜不喜歡吃的食物也會有不同的反應。
如果是他不愛吃的東西,他會吃得特別快,三兩下囫圖吞完,反正會飽就好;如果是他愛吃的東西就不一樣了,他會放慢速度,一點一點地品嘗,黑眸裏散發出愉悅享受的光彩。
她喜歡看見他快樂的眼神,所以她花了很多心思在研究他的喜好。
他喜歡吃肉,不喜歡吃菜,不過她堅持飲食要均衡,所以他還是會把她準備的蔬菜認命地吃光。他喜歡吃麵條,不喜歡吃米飯。他每餐一定要有熱湯,而且吃的方法是搭配所有菜一起用,而不是像西式那樣,一碗湯上完就沒了。他喜歡用筷子,不喜歡用刀叉。他不愛喝酒。如果有茶的話,不會先選擇咖啡。
原本她只有偶爾才喝茶,因為他愛喝,她也開始陪他一起喝,現在家裏有一個櫃子專門放他喜愛的茶葉。他喜歡日本玄米茶多過英式紅茶,喜歡文山包種多過烏龍。
她的廚房是半開放式的,跟客廳以一條長吧台隔開。此時她在廚房裏忙著晚餐,他則坐在客廳那一側,面對著廚房,在吧台上邊看報紙邊等吃飯。
她喜歡這樣的時光。
不必特別安排什麼節目,只要他在她身邊,兩個人交換幾句閒聊,她就會覺得無限滿足。
電話一響,她去客廳接起來,拿著無線話筒回到廚房裏。
是她的堂哥史都華打來的。爸爸最後終於說服奶奶搬回美國了,可是東南亞航運的事才剛步上軌道,於是大人們便屬意讓在英國的史都華去接手。史都華的本業是投資理財,對數字和管理向來很有一套,最近才剛搬到馬尼拉跟著奶奶進入狀況之中。
“……投資?什麼投資?”
她把話筒夾在肩膀上,從冷凍庫拿出一大塊牛排,開陽喜歡吃這種帶骨的牛肉。
聽了一陣子,她把所有蔬菜放進沙拉碗裏,開始拌。“多少錢?”頓了頓,她輕叫:“一百五十萬美金?我哪來的一百五十萬美金?”
又聽了一陣。“我知道你不是個莽撞的人,如果你覺得這個案子值得投資,那一定值得,可是我手邊真的沒有這麼多錢!”又停了一下。“我也沒有八十五萬。”
安德森家雖然富甲一方,但她父親教育子女的哲學是:慈父出敗兒。他從來不給子女大量的金錢。他會提供他們最好的教育,每個人畢業後一部好車,一筆創業基金,一棟房子——她的就是現在這間上東區的高級公寓——讓他們不必為基本的生活操煩,至於其他的,想要就自己憑本事賺。
外人想像中的“取之不盡的金錢”、“無上限的信用卡”在她父親眼中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就連每個子女的信託基金,不到四十五歲都無法動用。
據她父親的說法是:“到了四十五歲,如果你們還沒混出什麼名堂,我也只好認了。”
“你為什麼不跟奶奶談談呢?”她把沙拉碗往他前面一放,示意他拌沙拉,自己回頭去煎牛排。
辛開陽放下報紙,乖乖拿起沙拉匙攪和。
“我瞭解,這就是找‘大人’投資的麻煩,他們會覺得他們才是老大,以後都要聽他們的。但是你只籌到一半的錢,而我沒有另外一百五十萬,我真的想不出有什麼辦法了。我頂多只能借你……大概四十萬吧!那差不多把我的帳戶清空了。”
她聽了一陣,點點頭,“那就祝你好運了,Bye-bye。”
收線。話筒往旁邊一放,她把牛排盛到一隻白瓷盤裏。
“你的堂哥找你投資?”他把拌好的沙拉往旁邊一推,煙屁股一翹一翹的。
“嗯。”
“什麼投資?”
若妮一直避免在他面前提到錢的問題,因為他收入好像不太穩定的樣子,可是他一直問,她又不好不回答。
“史都華有個朋友打算在馬來西亞開一家晶圓廠,他覺得前瞻性不錯,不過股東一個人要拿出三百萬美金,他手邊沒有這麼多現金。”
“史都華就是管錢很有一套的那個堂哥?”
“嗯。不過他只湊到一百五十萬而已,我想最後可能不會成吧。”她擺擺手,不打算再討論下去。
辛開陽兩手往胸前一盤,想了一會兒,慢吞吞地開口。
“我突然想到,我好像從來沒有給你錢過。”
“你為什麼要給我錢?”她開始佈置餐桌,忙碌中抬頭看他一眼。
“我住在這裏,吃喝穿睡都要錢。”他搔著下巴,後知後覺地想到。
若妮沒有立刻介面,因為她太過驚訝他會突然想到生活費的問題。
“真麻煩……”他喃喃拄著下巴。以前不曾和人同居過,所以沒有想過水電瓦斯的事,現在想想,他已經被她白養半年多了。“嘖!這樣不太好。”
“沒關係,我不用繳房貸,這份工作的收入又很不錯,只要不是像史都華那樣突然要個幾百萬,一般日常所需還不成問題。”她趕快說。
他又想了一下,決定道:“我明天匯一筆錢給你。”
“不要!”她的反應很強烈。
“為什麼?”
二十一世紀同居準則,男女朋友也要明算帳。如果她夠聰明,她就應該立刻同意。
但是她在感情裏從來沒有聰明過,這次幹嘛破例?她只知道她無法接受他們開始將一項一項的金錢算得清清楚楚,仿佛他們真的只是室友而已,頂多偶爾睡在一起。這個念頭讓她無法接受。
在若妮來看,她有固定工作,她的收入穩定,那麼由她來支付基本生活費是很公平的事,又不是說辛開陽要求她替他買車或付帳單什麼的!
“先吃飯吧。”
她先不討論這個話題,拉他坐下來吃飯。
直到吃了一半之後,她慢慢的,小心翼翼的,眼睛盯著自己的沙拉不看他,完全當作不經心地提議——
“其實我們可以開一個聯名帳戶。”
“聯名帳戶?”
“對啊,就是用你我的名字合開的帳戶,我們共同放一筆錢在裏面,以後任何公用支出就從這個帳戶撥出去。隨時你有錢或我有錢,就再匯進去,保持裏面永遠有餘額,這樣就可以了。”當然以後她會定期匯款進去,以免給他太大的經濟壓力。
“嗯……”辛開陽嚼著牛排,開始認真考慮這件事。
她也若無其事地吃她的東西,其實一顆心快跳翻了。
聯名帳戶是非常親密的事情,除了公事上的需要,一般只有夫妻、家人,或彼此非常信任的人才會合開,他能夠接受嗎?
跟他共同擁有一樣東西的想法是如此誘人,她無法不期待。
“以後兩個人都可以從這個戶頭裏提錢出來用?”他問。
“嗯哼。”她假裝不甚在意地點點頭。
“好吧,反正我也需要一個新戶頭,那就開一個聯名帳戶吧。”大事抵定。少了一件事要煩惱,他輕鬆愉快地吃他的牛排。
若妮拿起咖啡啜了一口,掩去嘴角甜蜜的笑意。
“那明天我請假半天,我們一起去銀行開戶。”
*** *** ***
街的這一頭,麥特剛和他的新任老闆一起開完會出來,兩人一邊閒聊老闆大人屢戰屢敗的求婚大計——其實是柏特在慷慨陳述,麥特只負責聽而已。
“你覺得高空婚禮如何?在幾千英呎的高空,機上有雙方家人跟紐約的所有名人,以示盛重。等交換婚誓之後,我們飛到公海,空投幾百斤的玫瑰花辦,還可以安排個降落傘花式表演之類的,底下我再另派接應的船隻——嗯,一定沒有女人能拒絕這樣的婚禮,今天回去我就向紫綬提提看。”
麥特有點無力地看他老闆一眼。
搞到這麼麻煩,連他聽了都不會想結啊,為什麼工作能力這麼強的男人,一遇到向老婆求婚的事卻如此盲目呢?
眼光不經意地飄向對面,麥特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章柏言差點撞到他。
“我剛剛好像看到若妮了。”
“在哪裡?”章柏言也引頸觀望。
“就在對街,剛從銀行裏走出來。她穿著牛仔褲,身邊挽著一個高大的黑髮男人,兩個人停在路邊買熱狗。”
就在他趑趄之間,那對情侶已經彎過一個轉角,看不見了。
“若妮?穿著牛仔褲,挽著一個男人的手臂,在吃熱狗?”章柏言收回視線,重複一遍。
“沒錯,而且她看起來好像……”麥特深思道:“很快樂。”
“若妮是不可能穿牛仔褲,更不可能在街上吃熱狗的。”章柏言拍拍他的肩膀——
“我的朋友,你一定看錯人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1 00:14:04
第九章
“開陽。”
在這棟工商複合的大樓裏,七樓以上是公司行號,七樓以下是百貨公司,一樓大廳則是玄關大廳及咖啡座的混合體。午後時分,辦公人潮與購物人潮交錯來往,大廳裏有一種都會特有的忙碌感。
辛開陽倚著一排造型欄桿,神態慵懶適意,望著玻璃帷幕外的街景。
他洗白的牛仔褲與舊襯衫在一堆衣著高雅的人士之中,很奇怪地並不會格格不入。他只是隨便盤胸一站,豐采便充滿自信,所有經過他身旁的人自然而然生出一種他處在任何環境都是天經地義的念頭。
直到那聲低柔的輕喚揚起,人群被另一縷纖白的豐采吸引。
翩翩白影順著電梯而下,有如臨空而降的仙子。或許,連仙子也不會有如她的純淨清靈。
辛瑤光款款接近她相識了千年的同伴,雖然,對他而言,他才只識得她十幾年而已。
兩人迎面站定,同樣秀逸頎長,同樣堅定挺立。女子的衣裾微飄,男子的散發肆放,這情景如此對比,卻又如此和諧。
“開陽。”瑤光再喚。
“大美人兒。”辛開陽親匿地拉拉她長髮。
他的眼神比面對老闆或另外幾個同伴時,更加溫存。
只有在見到瑤光的時候,辛開陽才會感覺天樞說的“千百年前的同伴”可能沒誑他,只有她讓他每每相見,總生出一股溫馨無比的情懷。
無關乎男女情欲,而是一種從根骨深處湧上的,深深的溫暖,彷如分隔多年的手足終於重逢一般。
“開陽……”她又喚,只是想感覺這個熟悉的名字在唇齒之間流轉。
複雜的情緒洶湧而過,有好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千年前結識的義兄,無數次以自己的生命護她,也無數次讓她以生命相護。即使親妹妹天璿,都不如開陽和她這般親近。
但他卻忘他們了。清靈動人的眸心掩上一層黯然。
“小美人,那個美國佬待你好吧?”辛開陽還是咬著一根未燃的煙屁股,挑著嘴角輕笑。
他從沒對任何人——包括瑤光——承認過,其實偶爾他也會作夢,夢中有幾張臉孔交錯,都在不同的時代,穿著不同的衣服,有時連長相也不盡相同,但他隱隱感覺那些人就是他們六個半路認親的傢伙,而其中出現最多次的女性,就是瑤光。
“他對我很好。”瑤光溫柔回答。“你呢?你好不好?”
他搔一下眉尾。“馬馬虎虎啦!前幾天老闆叫我去墨西哥,幫他搞定兩個在他的投資公司動手腳的軍人;我說,那間軍火公司又不是他的,頂多幕後當當黑手而已,讓墨西哥政府去起訴他們就好了,幹嘛看我日子過得好好的就要折騰人?他偏不爽,果然人閒時間多,就愛找事做。”
“莫裡將軍在軍方的關係很好,只怕連軍事法庭都辦不了他。主上只是不想夜長夢多而已。”瑤光換上戲謔的神情。“反正某人一定也藉機獅子大開口了,對吧?”
“那還客氣什麼?”煙屁股神氣兮兮地一翹。
瑤光頓了一頓。“開陽,主上說,他把‘開陽寶盒’還你了,而你不讓他修好?”
“那種東西修好幹嘛?”煙屁股漫不在乎地翹一下。
“那你拿回去之後,怎麼處置?”
“毀了。”
“毀了?”她驚呼。
“那種沒用的東西留著幹什麼?”他似笑非笑地道。
辛瑤光沉默了一下。是啊,綿延千百年的記憶,苦苦地抓著又能幹什麼呢?永生不死本來就該是一種神話。她自己不也決定了,所有記憶到這一生為止,下一世,她也想有個清清淨淨的開始?
“這樣也好。”她心中不免惆悵,卻又為他感到釋然。
他奶奶的!如果他們認識了幾千年,他當時幹嘛不下手?沒事讓個黃頭髮白皮膚的混小子給拐了去,越想就越不爽。
“瑤光,你那小子叫什麼名字?幹什麼吃的?公司在哪裡?老子現在有空,不收錢幫你把他的頭扭下來當球踢。”
“他叫德睿,是一間模特兒經紀公司的老闆,公司就在樓上,我希望他的頭好好地連在脖子上,謝謝你。”
一陣悠揚的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兩個人同時愣一下,辛開陽還想了一下,啊!是他的手機。
“抱歉。”他清清喉嚨,走開兩步,從口袋抽出那只薄形手機湊到耳畔。“哈囉,寶貝,你找我?”
手機?辛開陽拿手機?
這個無行浪子自來最討厭的就是讓人可以隨時隨地掌握他的行蹤,他居然會辦一支手機,還真的開機?瑤光訝異的眼神,簡直像看到動物園裏的獅子被人牽了煉子,帶出來大街上遛一樣。
辛開陽注意到她的眼神,饒是他天生臉皮厚,古銅色的臉頰還是浮上一層可疑的紅光。他警告地眯她一眼,不過還是乖乖地把電話講完。
太有趣了!瑤光看了直想笑。
“好了,剛才聊到哪裡?”手機收了線,他走回她面前,不過眼神在警告她:融笑咱們走著瞧。
瑤光輕咳兩聲。“聽說你這次回來紐約,一住就半年多?你好像從來不在任何地方待這麼長的時間,請問何時要走啊,浪子先生?”
辛開陽道貌岸然地睨她一眼。“紐約犯罪率這麼高,每個轉角都有劫案,簡直是人間天堂,我想我大概會再待個十幾二十年。”
哇。
“你少打迷糊仗。每次想私藏什麼秘密就故意顧左右而言他,我可是太瞭解你了。”瑤光語下不無嗔怪之意。“聽說我快要有個大嫂了,天權已經見過她,還故意打電話向天樞炫耀,連主上都跑上門探過了,反倒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你今天要是不講清楚,就別想離開。”
辛開陽嘿嘿笑兩聲,突然攬著她的腰轉了一圈。
“唉,問這麼多做什麼?在這世界上,誰也比不上我的大美人兒重要!”
*** *** ***
若妮今天下午極端忙碌。
先是上次一起去看過辦公室的詹寧集團,後來有人回電鄭先生很滿意那個地點,希望盡速結案,所以她必須趕在今天把合約準備好,明天趕快去簽約。
接著又有兩間公司和她約定今天看房子,她好不容易忙完兩場會面,回來之後就發現法務室的人還沒把合約搞定。她立刻叫助理整個下午就盯死他們,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合約擬出來,自己回頭處理一堆紙上作業。
她實在不需要更多麻煩了,結果銀行選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給她。
“安德森小姐,我是××銀行存放款業務科的襄理。”
“您好,請問你有什麼事嗎?”她用肩膀夾著話筒,左手拿著助理剛遞進來的合約初稿,右手翻著如山的檔,尋找消失的回紋針。
“是這樣的,日前您和辛先生來本行開了一個聯名帳戶。根據本行的規定,聯名帳戶若其中一人支用到某個程度以上的存款,我們必須告知帳戶的另一名所有人。”襄理禮貌地道。
“是。”她隔著辦公室的玻璃牆,對坐在外面的助理示意——回紋針,我需要一盒回紋針!
助理連忙送進來。
“是這樣的,辛先生在今天上午匯出一筆一百五十萬美金的款項,我只是打電話來通知您一聲。”
“好的,謝謝——”嘰!停車!她猛然停下一切動作。“你剛說什麼?開陽去匯了多少錢?”
“一百五十萬美元。”襄理輕快地說。
若妮的第一個念頭不是猜忌不是懷疑不是驚懼不是疑惑,而是:糟糕,開陽需要一百五十萬美元,而帳戶裏的錢不夠,她得趕快想辦法補足餘額。
從頭到尾沒有懷疑過他為什麼突然需要一百五十萬,擔心他是不是趁他們開聯名帳戶的機會想剝削她,諸如此類的。一種奇怪的信任感從他們深交之始便一直存在她心裏,她只知道,倘若開陽突然需要一百五十萬,他必然有一個很好的理由。
“聽著,我會在三點半以前把一百五十萬的額度補足,我相信以安德森家的信用紀錄,你應該不用擔心我會——”
“噢不,安德森小姐,你誤會了,這個匯款在早上已經完成了,我只是進行一般性的知會而已,你不必做任何動作。”襄理有禮地強調一下。
“已經匯過去了?”若妮迷惑地說。“可是我只放了兩萬美金在那個帳戶裏。”
“哦?我幫您檢查一下。”電話那端傳來敲鍵盤的滴答聲,不一會兒,襄理的聲音愉悅地響起,“安德森小姐,這個帳戶目前有兩千四百五十二萬六千兩百四十一元,您不必擔心餘額不足的問題。”
若妮聽進去,有如被雷擊一般。
“兩千四百萬?你等著,我馬上過去!”
她抓起包包,在第一時間殺到銀行櫃檯。襄理早就已經等在大廳裏,極端樂意親自為公司的千萬客戶服務。
結果一查完帳,不是任何電腦bug或作業疏失,她和辛開陽的帳戶真的多了兩幹多萬美金。
“在您們開戶的次日,開曼群島的一間銀行匯了兩千六百多萬進來,由於今天早上辛先生轉走了一百五十萬,所以餘額變成兩千四百五十二萬六千兩百四十一元。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為您印出一份明細表。”襄理愉快地為她解說。
“好……謝謝你。”
那筆錢不是她轉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開陽了。他是提過改天會匯一筆錢進來,但是她以為那頂多幾千幾百塊而已,怎麼會搞到八位數去?
兩千六百萬不是一筆小數目!即使是一個事業有成的企業家,要隨時周轉兩千六百萬現金——重點是現金——也是需要時間的,而他竟然在開戶的第二天就立刻匯進來了。他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若妮拿著明細表離開銀行,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機打給他。
“哈囉,寶貝,你找我?”他低沉的聲音馬上響起。
一聽見他的嗓音,若妮反而遲疑了。
她又怎麼知道他沒錢?雖然他看起來過得閒閒散散的,沒有正規收入,對吃的和用的也都不特別講究,所以她才假定他的經濟應該不會很寬裕。
但是他偶爾會神秘的離家幾天,說他“接Case”去了,可見他確實是有收入的。
什麼樣的Case可以讓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賺到兩千多萬美金?——這是假定,他如果只有這個戶頭的話。倘若還有其他戶頭,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總身家值多少。
她很想問,但是又怕,他並不希望她問。如果從他口中聽到一句“這是個人隱私。以我們兩人目前的關係,你似乎不適合過問那麼多”,那她一定會受不了的。
“我只是要問你,今天晚上會不會回家吃飯?”
“我現在人在外面,不過六點以前會回家。”
“好,那我鹵你最喜歡吃的蹄膀,晚上見。”若妮掛斷電話。
最後她還是什麼都沒問。
不要重蹈覆轍。不要重蹈覆轍。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起碼瑪莎可以不用擔心辛開陽將她吸幹抹淨了,顯然他是他們兩人之中身價更高的那一個。
她走到銀行對面的大樓裏,在中庭小咖啡座坐下來,點了杯咖啡,然後認真地研究每一筆出入明細。
她可不希望隔天銀行突然打電話給她,說結果還是電腦出了bug,一切餘額都是幻覺,請他們把一百五十萬吐回去。
“若妮?”
若妮聽到有人叫她,直覺地抬起頭。
麥特。那個和她交往四年,最後回到他前妻身邊的混蛋。
紐約說大不大,她不是沒想過和麥特重逢的情景,只是當時滿心受傷,不願意再想下去。
直到它真正發生了,若妮才發現——她竟然沒有多少感覺。
沒有氣怒,沒有傷痛,沒有心痛不捨。
她看著這個曾經深愛過的男人,他還是一樣斯文優雅,一身鐵灰色西裝,深紅色絲質領帶,手中一款牛皮公事包,淺褐色的頭髮修剪得宜,完全是個白領男士的成功樣板。
她腦中浮現一頭過長的黑髮,爛巴巴的煙屁股,洗得舊舊的襯衫,緊裹著長腿的牛仔褲,以及那勾引的、浪蕩的黑眸,活脫脫一個無行浪子的完美典範。
她的心對前者硬如鐵石,為後者融化為水。
“我剛才看見你走進來。”麥特的褐眸裏有著隱約的歉疚,“若妮,好久不見了,你過得好嗎?”
她過得好嗎?
“應該還不錯。”她又想到手中這張明細表了。辛開陽!每次做什麼事都不通知一下,太過分了!回去找你算帳!
若妮遷怒地給麥特一個白眼。麥特似乎很能理解她的反應,只是苦笑一下,站在那裏看著她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經過他身邊時,若妮突然停下來。
“對不起。”她突兀地開口。
“嗯?”麥特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不起。”她生硬地看他一眼,“我不應該介入你和薑無慮的婚姻。無論你們之間有什麼問題,在你們真正解決之前,我不應該介入的,沒有任何藉口可以合理化我的行為,所以——對不起。”
麥特錯愕到說不出話來!若妮向他道歉?在他想像中的重逢畫面裏,道歉是最不可能出現的一幕!
她說完轉頭就走。走了兩步,又惡狠狠地回頭。
“對了,那句‘對不起’是對無慮、以及你們的婚姻說的,至於你,”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你仍然是個混蛋!”
走人。
啊!本來以為會很難過的一關,沒想到真正遇到之後也不過如此。她深呼吸一下,神清氣爽無比。
那個浪子此時若在身邊,一定又拿出標準的漫不在乎貌,夾著煙屁股說:瞧,人生也不過就這麼點兒長,幹嘛和自己過不去?
她輕鬆地吐出一口氣,突然很想立刻見到……
辛開陽?
若妮緊盯著那雙在大廳親密擁抱的男女。
那高人一等的體格,過長的黑髮,黝黑的皮膚,和翹翹的煙屁股。
辛開陽!是他沒錯!
“別鬧了,快放開我。”瑤光親匿地笑著,拍拍他肩膀。
一個高挑纖細的金髮美女突然走過來,停在開陽後面。
瑤光不禁多看她一眼。
“大美人兒,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我真的可以幫你幹掉那個小子的。”辛開陽猶不知大難臨頭,還在調戲良家婦女。
金髮美女杏眸一眯,盯著開陽環在她腰肢的手,幾乎要把那只手臂折了一樣。
瑤光心裏開始有些預感。
“你在看誰?”辛開陽感覺懷中人的不專心,回頭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煙屁股掉在地上。
“妞兒?”
金髮美女殺氣騰騰,揚起手提袋驀地給了他一記!
“噢——妞兒,你的袋子裏是裝了什麼?”好痛啊!
“裝你的頭!”累積多時的鬱悶,若妮早氣紅了臉,再顧不得什麼形象。“你這個可惡的傢伙!愛情騙子!你還說你沒有前妻和女朋友!而且是沒有‘華裔’的前妻和女朋友!這個女人是誰?是鬼嗎?你今天要是不說清楚,回去我打斷你的狗腿!”
她沒頭沒腦痛打他一頓。那個威武昂藏的鐵將軍被打得潰不成軍。
“妞兒,你先聽我說……噢,該死!不要踢……踢壞了影響到的是你下半生的幸福……噢,該死,好痛,先聽我說嘛——”
辛開陽哪裡敢對她下手?所以從頭到尾只有乖乖被揍的份。
瑤光呆在那裏。不只她,連還來不及走遠的麥特也停了下來,一起看呆了。
愛面子的若妮。光天化日之下。打人。像個潑婦一樣。完全不顧形象。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他非常肯定自己沒有看錯人!
“好了,你冷靜下來,不要再打了!”辛開陽猛然收攏雙臂,將她牢牢扣在胸懷裏。
若妮全身被箍住,動也動不了,站在原地呆了一下。
突然,她把包包一丟,也不打了,紅著眼眶推開他轉頭就走。
噢,該死!
“若妮,你聽我說,瑤光真的只是一個朋友而已。”辛開陽眼巴巴地跟上去。“不要哭嘛,寶貝……好吧好吧,你要打讓你打就是了。”
若妮突然又停下來。辛開陽趕快將她摟回懷裏。
“你可惡……大騙子……還說你沒有其他女朋友……”若妮埋進他的胸前,嗚嗚咽咽地哭泣。
“我是沒有啊,我只有你一個而已。”辛開陽吻著她的發心輕哄。“別哭了,這麼多人在看,你臉皮不是最薄的嗎?”
“你還敢說?”她哽咽地怒視。
辛開陽低笑一聲,管它大庭廣眾,就著芳唇印了下去。若妮氣得捏他手臂,他當是蚊子叮,理也不理,繼續吻得纏纏綿綿。
紐約人不知是見多識廣還是人情冷漠,看了幾眼便繼續往前流動。
瑤光撿起金髮美女的包包,慢慢跟了上去,嘴角逐漸泛出笑意。外表豪氣的開陽其實心硬如鐵,連主上的面子都不賣的,幾曾見他這樣輕聲輕氣地哄一個人呢?
德睿從樓上下來,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場景——他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站在一雙熱吻的情侶身後,表情充滿看好戲的興味。
而那金髮美女偶爾捏一下那東方男人,或戳一下他的腰側,看起來忿忿不平。那男人只是輕笑,又啄又吻的,不知道在她耳邊說什麼,不過看得出來金髮美女的氣是漸漸消了。
嗯,形不錯,身材也合格,就可惜年紀大一點,不然德睿是挺想簽下她的。模特兒是一個很現實的行業,過了二字頭入行就算老了。眼前的金髮美女豔光四射,保養得宜,一般人頂多猜她二十七、八歲,但閱人無數的德睿判斷,她的實際年齡應該在三十一、二歲左右。
“這演的是哪出戲?”他走到瑤光身後擁住她。
瑤光回眸,笑嗔他一眼。“這是我跟你提過的辛開陽,以及他女朋友……至於名字,我也還不知道呢!”
“來,寶貝,我為你介紹,這位大美人叫辛瑤光,就像我妹妹一樣,不信你問她。”辛開陽把人哄到他們面前,對瑤光眯了下眼,“對不對,‘小妹’?”
喂喂,你幹嘛把眼睛轉開不看我?辛開陽警覺起來。
瑤光深吸口氣,避開辛開陽的眼神。惡作劇的心忽起。
“我不知道。我只曉得剛才有人告訴我,‘誰也比不上我的大美人重要。’或許是我聽錯了也說不定。”她回頭對未婚夫甜甜一笑。“德睿,我有些餓了,我們回去喝下午茶吧。”
“遵命。”德睿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辛開陽目瞪口呆。竟然在他的背心上插刀,好狠哪……女人,你的名字叫陰險!
“噢——”該死,肚子又挨了一記。
若妮冷冰冰的眼光殺向他。
“妞兒,我剛才是跟她開玩笑的,有話好說。”辛開陽揮去冷汗,強笑道:“瞧,那邊那個發呆的二愣子是你前男友吧?你跟你前男友出來約會,我也沒吃醋啊!”
噢——
這下子周圍所有看見的男人同時退後一步,下意識護住自己的重要部位,丟給他一個感同身受的痛楚眼光。
“這……這一下……又是為了什麼?”他彎下腰猛吸氣,掙扎在劇痛和昏倒之間吐出句子來。
“為你沒有對我跟我前男友約會的事吃醋。”她冷冷地說。
天哪!女人為什麼這麼難搞?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1 00:14:31
第十章
若妮呆呆地坐在浴缸邊緣。
“……”她拿高手中的塑膠棒看一下,時間還沒到。
手再放下來。她繼續發呆。
自從認識辛開陽之後,生命就像在坐雲霄飛車一樣,徘徊在歡喜愉悅與恐懼不安之間。
她愛上他了。很愛很愛。
每一個早晨,每一個黃昏,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每個呼吸之間都在愛他,但她從來不懂辛開陽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看起來很滿足於現況,這代表他也愛她嗎?或是把這幾個月當成他人生中某段過場?有一天一覺醒來,發現在紐約的日子變無聊了,便再移往下一個地方去?
最可悲的是,若他選擇離去,她甚至不知道他的下一站是哪裡。她對這個男人的瞭解是如此之少。
強烈的不安在她心頭作祟,甜美如夢的生活被按上一絲絲陰影,於是,她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每天都要找一點事來叨念他。
辛開陽大多數時候會儘量忍,等到他也失去耐性,他會將她一把抓過來,狠狠地吻住,直到她不再嘮叨為止。
這個時候她又會覺得愧疚,因為他畢竟沒有做錯什麼。她悲哀的發現,自己又落入了相同的回圈裏,每次感情一進入穩定期,她就會希望得到承諾。一旦得不到承諾,她就會開始焦煩暴躁。
她越想越害怕。開陽會不會覺得她越來越煩?會不會越來越受不了她?他會不會已經想著要離開她了?
強烈的恐懼讓她的情緒更起伏,直到他們同居進入第九個月,她終於發現自己是真的不太對勁了。
一個預感讓她沖進藥房,買了一個驗孕劑回來。
她呆呆等著,望著對面牆上的印花磁磚。定時鈴輕輕叫了起來。她深吸一口氣,慢慢將試劑舉到眼前一看——
一切的煩亂不安有了合理的解釋,她懷孕了。
她支著額頭,閉了閉水眸。
算算時間,應該是六個星期左右吧。
他們的性生活頻繁。她說她有吃藥,所以他很少用保險套,他們兩人也都喜歡他不用。但是最近她的工作太忙,情緒又躁亂,前個月份的吃完之後一直忘了再拿藥……
“懷孕了……”
若妮突然翻開馬桶蓋,吐得亂七八糟。
老天,她該怎麼跟他說?他會怎麼想?他會不會以為她是故意利用懷孕當手段,強迫他娶她?
他這幾天又出差去了,今天晚上會回來,如果她打算讓他知道的話,今天晚上就應該說了……
不行。她還沒準備好。
強烈的恐慌讓若妮下了一個衝動的決定——
她抓起護照,在第一時間飛往菲律賓去。
*** *** ***
“親愛的,我下個星期就要回美國了,我以為我們會在紐約見面。”安德森老夫人愉悅地開門迎進孫女兒。
她的孫女第一個反應是:沖到自己的舊房間,一口氣睡掉二十六個小時。
“好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等若妮終於醒來,淋過浴刷過牙,吃過一點東西,坐在客廳裏,兩腿縮在身體底下,捧著一杯柳橙汁,神情淒慘地面對老奶奶的審訊。
“所以,你懷孕了。”老夫人平靜地重複。
她可憐兮兮的表情像只犯錯的小貓咪。
“你跟開陽說了嗎?”
“沒有……”低嗚的聲音也像貓咪一樣。
“親愛的,這不是我教育你們的方式。”老夫人譴責地看她一眼。“你不能瞞著他,一個人跑到世界的另一端躲起來,這對孩子的父親並不公平。”
“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說……”她對手中的柳橙汁低喃。
“‘親愛的,我懷孕了’,通常都是這樣開場的。”
“奶奶,如果他很生氣怎麼辦?”
“他為什麼要生氣?”老夫人不太懂她的邏輯。
“他說不定以為我是故意懷孕,好強迫他娶我!”
“你是嗎?”老夫人認真地問。
“奶奶!”她低喊。
“好吧好吧,”老夫人咕噥,“我只是覺得這個方法也不錯。”
“我不要他為了這個理由娶我!”
“那你要他為了什麼理由娶你?”
“我……希望他愛我!”她悲慘的說:“我愛他。我也不知道這是何時發生的,總之等我發現的時候,我就已經愛上他了,可是他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愛我的話。”
“你又不是沒交過男朋友,就像以前一樣,時機到了就逼問他啊!”老夫人翻個白眼。
“可是我從未對任何人有過同樣的感覺。以前跟柏特在一起,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得體的妻子,而我知道自己可以勝任那樣的妻子;跟麥特在一起是……是……反正結果也不如我預期的那樣。我一直說服自己是因為我們兩個心中都有罪惡感,所以真正有機會在一起之後反而不如預期中好。”
“反正我也沒喜歡過那小子。”老夫人聳了下肩。
“至於跟開陽……”若妮頓了一下,愕然瞪著她祖母,“你不喜歡麥特?”
“不喜歡。”
“為什麼?”很少人不喜歡麥特。
“因為他看著你的時候,並不是真的在看著你。他只是在看一樣他以為自己找到的東西,而那並不是你!”老人家說。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說?害我在他身上浪費那麼多時間。”
“你那時候看起來就是一副為愛沖昏頭的樣子,旁人說了有用嗎?我想你總有一天會清醒的。”老夫人冤枉地道。
“那我現在看起來也是一副為愛沖昏頭的樣子嗎?”她瞪著祖母。
“是啊。”
“……”沒望了。
“可是開陽寶貝看你的樣子就對啦!”老夫人趕快說。“他看著你的樣子就是看著‘你’——一個漂亮的女生,熱情大方,勇於嘗試,有點跋扈霸道,喜歡當老大又怕人家不聽你的,渴望愛,自尊心很強,有時候又很沒安全感。對每件事都看得太過認真,所以偶爾需要放鬆一下。你知道的,就是‘你’嘛!”
“……謝了,奶奶,我以前還不知道我有那麼多‘優點’。”
“重點是,寶貝,他不是在你身上找一個補充品,所以你應該給他一個機會,聽聽他怎麼說。”
“如果他說他不愛我怎麼辦?”她又悲慘起來。“就算他說愛我,如果他只要一段感情而不是一個大家庭,所以謝謝抱歉再聯絡,那我怎麼辦?”天哪——這個賭注好大!
“那你就自己生啊!咱們安德森家還養不起一個小孩嗎?放心,你老子如果敢多說兩句,我回去踢他屁股。”她老子的娘力挺。
“可是我不要自己一個人養小孩!”她淒慘地掩著臉。“我要開陽當我孩子的父親,看著他抱著寶寶的樣子。”
她要他愛她,愛他們的孩子!
“好,那你就先不要提你懷孕的事,先問問他對你們兩個的未來有什麼看法,等聽完他的想法之後,再決定要不要告訴他,不就得了。”
“可是我如果不提懷孕的事情,他說不定就一點看法也沒有。”
她又開始鑽進牛角尖裏繞圈圈了,老夫人真想尖叫!
“算了算了,要怎麼告訴他你自己決定,我七老八十的比不得你們年輕人,我得去午睡了,你自己就坐在這裏慢慢想吧!”
老夫拄著拐杖,精神健旺地殺向二樓。臨去之前,不忘丟給寶貝孫女一句讓人又氣又怕的話——
“別說我沒警告你,你最好快點兒決定,如果等到開陽寶貝自己找上門……我想,他那種男人可不是那麼容易善了的。”
*** *** ***
史都華·安德森終於有機會認識他的主要投資人。
兩個月以前,有個男人打電話給他奶奶,再由他奶奶轉介給他。那個男人自稱辛開陽,說他對史都華在東南亞的投資做了點研究,認為那有利可圖,所以他願意提供史都華缺少的一百五十萬美金。
史都華一開始不敢就這麼答應。他先向奶奶打聽過這男人,確定對方確實是他自己宣稱的那個人,同時得到奶奶的大力背書和保證,兼且知道這個男人正和他那個心高氣傲的堂妹交往中,算盤左打右打,覺得出不了大岔子,所以他和對方通了幾次電話,決定接受那筆資金。
如今,他終於見到這位神秘投資人——
的背影。
“你……”好字和已經伸出來的手停在半空中,史都華眼睜睜看著那道風刮進他家客廳。
若妮正從二樓走下來,一發現進門的客人是誰,她頭皮發麻,火速轉身往樓上走。
一隻鐵腕緊緊扣住她的手臂。
她發誓,她才一轉身而已,他已經在她身後了,而門口距離樓梯中央大約有……嗯,總之很長的一段距離!
真可怕,這年頭,木匠都不木匠了。
若妮硬著頭皮,換上最勇敢、最高貴、最驕傲的偽裝,慢慢轉過身面對他。
辛開陽黑眸一眯。
“……”她的偽裝迅速瓦解。
他真的生氣了。
她從來沒有看過他生氣的樣子。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候,他都不生氣的。
那薄薄的唇毫無笑意,深黑色的眸裏閃著嚴厲,他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極端無情,而她是惹來這份無情的主因。
若妮的背心發麻。
“你在搞什麼鬼?”他萬分輕柔地低語。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只好裝傻。
“我在說你無故逃家五個星期的事。”他和藹地指出。
“我、我沒有無故啊,而且逃家是青春期少女才做的事,我、我只是臨時決定來菲律賓接奶奶一起回家而已。”她的眼睛飛快投向下方,客廳中的兩人愛莫能助。
辛開陽從口袋抽出一支手機。
“記得這個東西嗎?”他指著手機。“當初你要求我辦這種東西,就是為了讓你隨時可以聯絡到我,猜猜我過去五周接到幾通電話?”
“我、我沒有打電話給你,你可以自己打來啊。”她心虛地辯解。
“如果你肯把你的手機帶在身上,我會很樂意打的。”辛開陽突然五指一收。
喀啦!一堆碎屑從他的拳頭下方掉下來。
那不是破掉的零件或被捏壞的塑膠殼什麼的,真的就是一堆碎屑飄下來。
史都華立刻拉住祖母,心顫顫地道:“奶奶,我、我剛才想到,車庫裏有一輛車壞了……”
“好,好,我也正好想要那個……呃……修車。”
兩個人扶老攜幼,迅速逃離現場。
若妮對不講義氣的同伴怒目而視。
再想想自己懷孕十一個星期了,他還這麼不體貼,雖然他還不知道,不過,她就是在苦惱要怎麼跟他說啊。他沒等她想清楚就找上門,也就算了,還這樣凶巴巴的……
狂亂的荷爾蒙再度發作得亂七八糟,若妮猛然坐在樓梯上,埋進膝蓋裏哭得唏哩嘩啦。
辛開陽看一眼老天爺。
“我還以為該哭的人是我。”他歎了一聲,坐在她身旁,將她抱到腿上。
熟悉的體溫和氣息湧進鼻端,她眼睛一熱,淚水更加洶湧。
“你有什麼好哭的?所有狀況都是我在承受,我懷孕了!”嗚……
“你什麼?”他愣住。
“而且我本來打算先不告訴你的,看,你害我第一句話就說出來了。”她淒淒慘慘地哭著捶他。“我最後當然還是會告訴你,可是奶奶說一開始先不要講,並不是我很同意她的看法,不過她說得也很有道理,重點是,我也考慮過先講或後講的順序問題,但是……”
她又開始碎碎念了。辛開陽再看一眼天花板。
“冷靜一點,寶貝,”他輕輕搖晃著她。“這就是你最近如此暴躁的原因?”
“我懷孕了,而我甚至不知道我孩子的父親是誰,我能不暴躁嗎?”她邊哭邊碎碎念。“當然我知道孩子的父親是你,如果你敢否認的話,我現在就先殺了你。可是我對你完全不瞭解,這和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又有什麼差別?我甚至不知道你是靠什麼為生的,你可能是個銀行搶匪——”
“你以為我是搶匪?”辛開陽插嘴,如果他現在咬著煙屁股,一定會掉下來。
“不然我還能怎麼想呢?你沒有穩定的工作,平時在家都是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可是每次一出去就神秘兮兮的,好幾天無消無息,銀行裏卻有兩千多萬的存款。”她緊緊揪住他的衣領。“你知道嗎?每次你出門,我都拚命轉電視新聞,等著看哪個地方會發生銀行被搶的消息,然後出現你被逮捕的畫面!”
“我不是出去搶銀行。”他的聲音開始出現笑意。
“或是職業殺手,這也能解釋你身手這麼厲害的原因!”
“我偶爾確實會扭幾根脖子,不過那不是我的主業。”起碼大部分不是!
“或者是個毒販,”她太沉浸在自己的碎碎念之中了,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誰知道你有煙癮之前是不是有毒癮?你用掉的那一百五十萬美金可能是去向大盤商批貨!不,不,你自己可能就是個大盤商,還有……”
“喂喂,停停停!寶貝,冷靜一點聽我說好嗎?”辛開陽擁緊她晃一晃。
碎碎念中止,她含著淚瞠住他。
他越想越有意思。
這女人以為他是個銀行搶匪或不法之徒,但是她從頭到尾哩哩啦啦講了一堆,卻沒有一句是分手的話——這女人真的很愛他!媽的,辛開陽突然有一種很蠢的幸福感。
“我不是個搶匪或毒販,我也是要賺錢吃飯的,只是不必像正常人那樣上下班。我有一份正規的工作,只是那個老闆比較龜毛一點而已。”
“那你的工作是什麼?”她吸吸鼻子,讓他擦掉自己的淚水。
“這有點難以解釋。”他思索一下怎麼說最簡單明瞭,“總而言之,我的老闆是那種見不得人的傢伙,做什麼事都喜歡躲在幕後。他非常富有,投資標的擴及各個層面,從CNN到我們家街口那間麵包店可能都有他的股份,他對於和他簽約的手下——也就是我——相當慷慨,這是為什麼我的銀行裏有一筆存款的原因,懂嗎?”
不懂。“那你都替他做些什麼?”
“大部分是一些偵察的工作,他也有幾個敵人,定期需要有人監控這些敵人在做什麼。另外也幫他跑跑腿,收幾個帳,順便教訓一下不太聽話的手下,或是收集一些有利於他投資賺錢的情報,總之就是這一類的雜事。”他的薪水還真的被那傢伙列在“雜項”底下!
“所以你也替他殺人嗎?”她哭濕的碧眸水汪汪的,嬌豔極了。
辛開陽爬了一下頭髮,“只有我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看見她碧眼圓睜,他立刻安撫道:“不過這種機會很少很少。”
大部分都是他去威脅人家的生命。
“他為什麼需要你去幫他做這些‘雜事’?他有很多敵人嗎?”
“Well,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不過別人家的事跟我們沒關係……好吧好吧,如果你堅持要聽的話。媽的,你的指甲真尖!長話短說,他不知幾千還是幾百年前結過一次婚,”這不是誇飾法,不過若妮當然不知道。“後來婚姻沒有成功,兩個人分手了,他另外愛上了一個女人,於是他的前妻極端火大,從此以後便處處找他的麻煩。你也知道,前妻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
“對。”若妮有鑒於自身的經驗,堅忍地點頭。
“離婚的時候,他老婆從他身上敲到一筆很大的‘贍養費’,所以那個前妻目前也是有權有勢。”所有南累積的財富,小皇後最清楚,藏匿地點當然也不例外。“目前這兩大無聊幼稚人士戰得如火如荼,我們底下的人就靠著替他們跑腿傳話來賺錢了。”
其他略過的細節只是,這樁恩怨已經延續了幾百年,那個前妻這一世甚至投胎成男兒身,就是她目前的頭號客戶鄭買嗣。
“所以,你有一個老闆,他有一個前妻,還有一個愛人,最後他選擇了愛人,不肯回前妻身邊?”若妮替他歸納。
“大致上來說是這樣。”
“我已經開始喜歡他了。”心有戚戚焉。
“喂喂!”移情作用不是這樣用的喔!
“那你的出生地呢?為什麼你說你是法國籍,長得像華人,我們上次去那個山村裏,有一個老婦人卻說你是在那裏出生的?”
“這講穿了一點神秘感都沒有。我的父親是法籍華裔的生物學家,母親是美籍華裔的昆蟲學家,他們兩個人去菲律賓做研究的時候遇到彼此,最後在那個山村結婚並生下我,我七歲才離開菲律賓,跟我父母回到法國。”
雖然他有很大程度的懷疑,如果南說的什麼幾世投胎是真的話,那他選擇這對夫妻做開陽今世的父母,絕對有很大的程度是想找人守著他的親親寶藏。既然如此,辛開陽也就不客氣地自己收下了。
“你父母現在在哪裡?”若妮有些驚異。
他看起來好像一出生就這麼大了,她想像不出辛開陽是個小寶寶的模樣。
接著她想起,她的腹中正懷著他的孩子,她倒有很多機會看見他的孩子是個小寶寶的模樣……想到一個小一號的辛開陽,她的芳心霎時注入一股暖融融的溫水。
“父親早逝,母親改嫁,我少年離家之後就沒有再和她聯絡過。所有謎團解開了,我一點都不孤不拐也不怪,現在我們可以討論你懷孕的事了嗎?”
她的肩頭又僵硬起來。
“你又哭什麼?”他感到自己肩膀又濕了一塊。
“你!你真是糟糕透頂!跟你在一起,我變得粗魯無禮、愛大吼大叫,甚至有暴力傾向!我還學會拿槍了,我以前從來沒有拿過槍的。”她哭得唏哩嘩啦。“我對自己食言,明明發過誓永遠不再跟任何華裔、或擁有華裔前妻前女友的男人交往,但是你卻毀了一切,你就是華裔,有一個美麗非凡的華裔‘幹妹妹’,你還害我愛上你,嗚……”
“……對不起。”
“對不起?這就是你唯一能說的話,對不起?”她一把推開他,一副又想動粗的表情。
他只是想先緩和一下她的情緒,連這樣也不行?女人真難搞!
“我是說,我很高興你愛上我,謝謝……噢!你幹嘛打人?”
若妮氣衝衝地沖回自己房間,辛開陽及時按住甩上來的門,以免鼻子被打扁。
她把自己往床上一拋,他心一顫,這對懷孕中的女人算危險動作吧?
“你從來不讓我參與你的生活。”若妮吸吸鼻子,感覺他躺到自己身後,強壯有力的臂膀環上她的腰。“我都已經讓你搬進來,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可是你從來沒有主動介紹過你的朋友,唯一見到的‘幹妹妹’還是我自己誤打誤撞的。”
“那是因為我沒有什麼特別值得介紹的朋友!”
“同事呢?你總有一起工作的同事吧?”她翻過身盯住他。
“那群傢伙……”他爬了一下頭髮,咕噥幾聲。
“怎麼樣?”
“你真的想見他們嗎?”他做最後一次嘗試。
“你這麼不想讓我見他們嗎?”她悶悶地說。
“好吧,我明天就把他們全叫到菲律賓來。”辛開陽認命地說。
“看你一副不情願的樣子,算了。”她賭氣地別過頭去。
“不是不情願,而是……”他又咕噥了好幾下,終於不爽地說:“你等著看吧!那群傢伙一定會把我活活笑死!他們包准想死了看我拿著手機,戴著婚戒,每天準時回家,而且開始開Volvo。”
“這是求婚嗎?”她小聲地問。
“你不是都懷孕了嗎?”
她又哭了,而且看起來不像喜極而泣的那種哭。辛開陽真的覺得女人是天下最莫名其妙的生物。
“我不要你是為了我懷孕才娶我的,我希望你是因為愛我才娶我!”她氣得用力捶他。
“女人,我受夠了!”他終於火大。“我從馬尼拉追到紐約,又從紐約追回馬尼拉!這輩子連朋友都不多交,但是搬進去跟你一起住,我甚至開始拿起手機,還規定自己出了門要記得打電話報平安,你以為我做這些鬼事是為了什麼?”
若妮怔怔地望著他。
“所以……所以,你是愛我的?”她輕輕地問。
“不然你以為呢?”他很生氣。
“可是你從見到我的第一眼就對我色迷迷的,我以為你要的只是我的身體……”
“我當然要你的身體。哪天我若見到你的裸體都不勃起了,我看到時候要擔心的人是你!”他粗魯地說。
若妮終於懂了,這個男人虧她的時候很行,一遇到緊要關頭,反而不知道他應該說什麼話。
她歎了口氣,捧起他的臉說:“辛開陽,你只要說你愛我就好了。”
“……這樣就行了?”他皺了下眉。
“這樣就行了。”她歎息。
“好吧,若妮·安德森,我、愛、你。”
若妮甜甜笑了起來,熱情地投入他的懷裏。
“喂,小心一點!”他們兩個差點翻下床去。他是無所謂,她現在可禁不起摔。
“我愛你,好愛你好愛你,愛到你都無法想像的程度。”她柔柔地撫著他的臉頰,無限情深。“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你真的願意結婚嗎?”
“要聽實話?”
“嗯。”她點點頭。
“坦白說,我一點都不懂為什麼結婚這件事對每個人如此重要,它不過就是在一張紙上簽一個名而已,但是我知道你很在乎這件事,既然如此,我們就結吧。”
若妮坐在自己的腳跟上,開始從他的角度來考量整件事。
辛開陽本來就沒有世俗的道德感和價值觀,如果是他不想守的約定,管它簽過十紙合約也拘束不了他。他既不會因為在一張叫“結婚證書”的紙上簽了名,就特別愛某個人,也不會因為沒有簽就少愛一點。
但是他愛她,她想簽這個名,所以他就為她這麼做。
就像他願意為她拿手機,為她學會打電話交代行蹤,為她每天晚上回到同一個地方。
他愛她,這是最重要的。
她輕歎一聲,軟軟地偎回他的胸懷。
“這樣吧,如果我們結了婚,以後生的孩子跟你姓;如果沒有結婚,就跟我姓,至於要不要結婚就由你決定,如何?”
老實說,小孩子跟誰姓,辛開陽也不怎麼在意,傳宗接代在他眼裏沒有太大意義,只要弄大她肚子的男人是他就好。不過他還是知道她很想結。
“那就結婚吧。”他點頭說。
“好。”她甜甜一笑,親他下巴一下。
溫存的吻很快開始變質。
“你懷孕了。”
他突然停下來,慢慢地咀嚼這個想法。
若妮瞪著他。他們都討論這麼久了,他現在才讓事實穿透腦子,反應會不會太慢了一點?
她懷孕了啊……
辛開陽突然癱進枕頭裏,悲慘地看著天花板。
“這下子,我真的得戒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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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23-4-21 00:14:52
尾聲
五歲的辛輔乖乖坐在遊戲室裏玩他的樂高積木,一面等他的漂亮媽咪回家。
代班保母自己跑到客廳看電視了,正好給他一點時間“深思”。
目前問題很大條,可喜的是爹地這幾天出差去了,他的秘密暫時還很安全。
他們家通常是嚴母慈父。平時爸爸都是跟他一起惡作劇的那一個,出問題的話,兩個人一起挨媽咪的罰。可是辛輔知道,要是爸爸板起臉來,連媽咪都不敢不聽他的話。
“我已經和‘霍華葛瑞’的代表約好了,明天在那間新大樓會合……”
他那雪膚花貌、高貴優雅的媽咪,抱著他三歲的妹妹,邊講手機邊踏進玄關。
若妮把車鑰匙一放,抱著女兒往遊戲室走來。“老闆,相信我,一切都已經約好了……不,我今天晚上不想陪他們出去吃飯,我剛剛才帶著女兒從急診室回來。”
她順手把客廳沙發上的外套撈起來,對於一個已經兩手滿滿的女人而言,這是一項艱钜的任務,但是天下的媽咪都是萬能的。
“……不,小艾沒事。剛剛吃晚飯的時候,我以為她把胡椒罐的蓋子吞下去了,嚇死我,還好去醫院照X光,她的肚子裏沒有東西。”她在腦子裏提醒自己,待會兒還得去把那個失蹤的蓋子找出來。
“好,明天進公司再說好了。拜拜。”
她切斷手機,走進遊戲室裏,保母連忙迎上來。
“麻煩你帶小艾去洗澡。”安頓好女兒之後,若妮盤腿坐在兒子身邊,親親他巧克力色的頭髮。“對不起,剛才飯吃到一半就急急忙忙跑出去,你有沒有把蔬菜全吃完?”
“有啦。”兒子想到自己剛才被逼吃青豆的慘酷景象,不禁熱淚盈眶。“瑞絲說她媽咪也會叫她吃青菜,她都有吃光,所以我也要吃光光。”
瑞絲是柏特和趙紫綬的小女兒,目前是她兒子眼中的宇宙中心。
如果開陽不是看中這間房子就好了,寶貝兒子也不會被章柏言的女兒拐去。可是兩個孩子相繼出生,他們原來的公寓太小了,結果辛開陽東挑西選,竟相中了和章家同一棟的高級住宅大樓。
偶爾柏特找了麥特和另外一位鄰居符揚,還會下樓按他們家門鈴,約她老公一起出去喝兩杯,美其名為“男士之夜”,辛開陽還真的去了。
男人的友誼是世上最詭異的東西。
十分鐘後,替小傢伙洗完澡的保母怒氣衝衝地回到遊戲室。
“辛太太,小艾堅持要換上她生日穿的那件小禮服。”
若妮歎了口氣。
“她爹地馬上到家了,小艾總是盛裝迎接她爹地回來,你就先幫她換上吧!”
“但是,辛太太,小艾睡覺的時間到了,她應該穿的是睡衣,不是小禮服。”保母的神情明顯在說:你這樣會寵壞小孩的!
若妮今天驚嚇了一晚,脾氣已到極限。
“我相信只有一個晚上而已,不會影響到她完美的人生。等她爹地看過之後,我會親自幫她換回來的!”
保母頓了一頓,忿忿地走回小傢伙房間去。
“莫名其妙,女兒是我的,就算我要寵壞她,關你什麼事?”若妮瞪著空空的門口。
幸好明天正牌的保母就銷假上班了,她終於可以擺脫這個神經質的代班保母。
沒錯,就是要有這種精神!辛輔熱情鼓掌。不過爹地快到家了,他得迅速爭取盟友才行。
“媽咪……”兒子吸吸鼻子,可憐兮兮地鑽進她懷裏。
“怎麼了,寶貝?”
“你曾經說過,如果是很重要的東西,小朋友不能拿去玩對不對?”
“沒錯。”
“那如果是大人自己拿給小朋友的,就應該不是那麼重要囉?”
“理論上來說,是的,但是還是得看那是什麼東西。”若妮可疑地盯著寶貝兒子。“小輔,你做了什麼?是不是又把爹地的棒棒糖吃光了?”
從辛輔有記憶以來,他們家冰箱裏總是有一包棒棒糖,不是給他吃的,也不是給妹妹吃的,而是給爸爸吃的。除了他爸爸,誰都不准碰。也所以,從他有記憶以來,他爸爸的嘴角永遠咬著一根棒棒糖。
媽咪說,那是因為爸爸為了他放棄一個很重要的興趣,她才買那些棒棒糖補償爸爸。
“爹地為我放棄了什麼興趣,我怎麼沒看到?”他曾經不服氣地問。
“那是在你出生以前的事。”媽咪親親他的額頭。
看!他還沒出生之前的事,他們已經算在他頭上了!辛輔忿忿不平地想。
“媽咪,我弄壞了一樣爹地的東西。””辛輔痛定思痛,決心自首。
“什麼東西?”
“就是一個不太起眼的木盒……”
慢著,這個問話的聲音聽起來低低沉沉的,不太像他媽咪的聲音……
“開陽!”若妮激動地撲進丈夫的胸膛裏。
嚇!大白鯊回來了!辛輔的頭皮開始發麻。
“寶貝,怎麼了?”辛開陽走進遊戲室,一面摟著妻子親吻她櫻唇。
本來堅決強悍無所不能的媽咪,在爸爸的懷裏完全融化了,抽抽噎噎地描述今天晚上的驚魂史。
“……後來小艾一直咳一直咳,我拍了她半天都止不住。咳到最後她整張臉都發紫了,你能想像小艾整張臉變成紫色的樣子嗎?”她埋進辛開陽頸窩裏,淚漣漣地哭訴:“我嚇死了,以為她吃了什麼東西下去,眼睛一瞄突然發現胡椒罐的蓋子不見!我看她一副快窒息的樣子,根本什麼都不能想,趕快抓著她開車沖到急診室去,一進去就大喊,‘我女兒把胡椒罐的蓋子吞下去了’——”
“噢,可憐的寶貝,你一定嚇壞了,真抱歉那個時候我不在家。”辛開陽親親她發心,用力揉著她的背心。
“還好X光照出來的結果沒事,她一到醫院就不咳了。醫生檢查了一下說,她可能是吃太快嗆到了,再不然就是覺得好玩,所以故意的……”
“故意的?”她丈夫挑眉。
“對,有的小孩就是會做這種事。他說,病歷裏有個小女孩每次都因呼吸停止而送到醫院來急救,一個月出現好幾回。她父母各種檢查都幫她做過了,還是找不出原因,最後是小兒心理醫生檢查出來,原來那個小女孩是自己閉著氣的。”她控訴地說。“為什麼她要這麼做,沒有人知道。醫生說,我們小艾可能也是因為看我驚慌的反應很有趣,才故意一直咳下去。”
“真是臭小鬼。”
“開陽,我不管,你一定要跟你的小情人說,不准她再這樣嚇人!”她委屈的表情比小女兒更可麟。
“好,寶貝,我保證一定會跟她說清楚,下次她敢再胡鬧,我打她一頓屁股。”辛開陽不住吻著她的唇安撫。
若妮聞著丈夫令人安心的味道,一個晚上的驚嚇在他的安撫下消失無蹤,啊!有他在的感覺真好!
“太太,小艾堅持要綁辮子頭。”保母又在大呼小叫了。
兩個大人歎了一聲。辛開陽輕咬一下她耳垂,“晚一點再說。”
其中性感的暗示,讓她雙頰發熱。
“我去看看她們又在鬧什麼了。”她羞臊地輕拍他一下,臨走前不忘警告:“你女兒沒打扮好之前,不准偷看。”
遊戲室裏終於只剩下父子倆。
“好了,小子,你剛才說把什麼東西弄壞了?”
辛輔覺得自己好像探索頻道裏即將被野豹咬在嘴裏的小羚羊。嗚,媽咪,我永遠會記得你在最後一刻棄你兒子而去的!
辛輔知道再也躲不過,硬著頭皮把那個破木盒交出去。
這個盒子一直放在他爸爸的書桌裏,有一天被他看見了,向他爸爸要來玩。爸爸也沒有說不可以,隨手就拿給他了。
結果昨天拿出來玩的時候,他打半天了打不開,用東西敲也敲不開,他就想,不然用摔的好了。
沒想到一摔下去,它果然開了耶。
不只開了,它整個破了。
一堆奇奇怪怪的零件唏哩嘩啦掉出來,他湊了半天都湊不回去,上帝保佑這不是什麼太重要的東西。
“爹地,我可以解釋!”搶在父親發難前,辛輔先聲明。
辛開陽接過那堆破破爛爛的木頭。
“……去幫我拿根棒棒糖來。”
急於討好的兒子飛快跑去執行軍令。
瞪了好一會兒,漸漸的,一抹微笑躍上辛開陽的唇角。
他曾經告訴瑤光,他把寶盒毀了。其實他說謊,他相信瑤光也知道他說謊。寶盒之間彼此互有感應,若其中一個毀了,另外幾個人都會知道。
他沒有意思留著它,卻一直無法下手毀去它,畢竟這可能代表了他好幾世的人生——雖然大部分他已經不復記憶。
如今,兒子幫他毀了。辛開陽看著那一堆以現在的科技恐怕都很難辨認的零件,心中突然有一種解脫感。
仿佛他一直在找的結局,自動找上了他。
“爹地,你的棒棒糖。”辛輔拉拉父親褲腳。
“幹得好,小子。”他突然拍拍兒子腦袋。
什麼?他不會被處罰?辛輔喜出望外。
孩子的爹慨然道:“決定了!為了獎勵你,老爸把瑞士銀行的帳戶改成你的名字,後半輩子你儘量做一個花天酒地、一事無成的敗家子吧!”
孩子的娘抱著打扮妥當的女兒,走進遊戲室,很不巧正好聽到這個不良老爸不爭氣的豪願。
“你要誰當敗家子?”
“呃,咳咳!寶貝,你每次出現的時間都好巧——”
“寶寶,來,把眼睛捂起來。”若妮溫柔地交代兩個兒女,等他們照做了,先狠狠地家法懲戒過一家之主後,再把女兒遞進齜牙咧嘴的老爸手中,牽著兒子的小手走出去。
“親愛的,不要聽你爹地胡說,關於你的未來——”
“媽咪!”她的兒子突然插口:“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希望我未來當個醫生,可是瑞絲說她覺得熱狗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所以我已經決定未來要當一個熱狗小販。”
瑞絲!她的兒子竟然去煞到柏特的女兒,這是怎樣的冤孽啊!
“……好吧,兒子,時間還很長,你還很多機會改變主意。”若妮牽著兒子的手,進廚房吃宵夜。
起碼熱狗小販比一個花天酒地、一事無成的敗家子強多了,孩子的娘心酸地想。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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