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凌淑芬 -【主上-上(七星傳奇之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2 00:04:30
標題:
凌淑芬 -【主上-上(七星傳奇之四)】《全文完》
凌淑芬 -
主上-上
(七星傳奇之四)
有道是人皆好色,不光男人,女人亦同!
對著一個英俊男人發花癡做春夢是可以理解
但有誰像她連續夢到同一個男人六年?
夢中的他有雙子夜黑的眸,子夜黑的發,薄而性感的唇
活脫脫就是一尊墮落人間、誘人犯罪的黑暗天使!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和他夜夜在夢中相會
在現實中,他們其實不算真正認識
兩人最近的距離,頂多就是同時出現在同一個場合
或許是心虛,莫名其妙對人家意淫了六年
即使只能從某個遙遙的角落偷偷看他一眼
她都會頭皮發麻,整個人緊張得快昏過去
這種小女生看到偶像明星的反應總是讓她自我唾棄……
直到一次綁架,讓她和夢了六年的男人終於在現實中相會
沒有想像中的天崩地裂、地動天搖,平淡得讓人失落
一直以為他們有某種特殊的牽繫,才會一再夢見他
可在他眼中,她和所有與他交會而過的陌生人沒有任何不同
六年的夢該醒了,現實降臨,一切結束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2 00:05:19
第一章
方可可(CocoFoyd)緩緩睜開眼睛。
四周灰濛濛的一片,讓她明白她正在做夢,一個已經持續六年的夢。
猶記得當年的第一次,她以為自己是靈魂出竅,不過幾年的歷練已經將她的天真洗掉,現在的她相信這只是一場夢境。
即使真實得不可思議。
夢的剛開始都大同小異,她會出現在一個飄渺的空間裡,四周完全是一團團滾動的灰霧。灰霧不斷的旋轉、捲繞、變幻形體,有時甚至會讓她感覺它們是有生命的。
時間感在這個空間裡完全停止,漸漸的,灰霧散開,她終於真正的開始她的夢境。
夢境的開端,她總是在一間巨大的房間裡,其中一半是明亮的,另一半是昏暗的,她總是出現在明亮的那一端。
房間的細節會隨著每個夢的不同而改變,有時她是在一間充滿古典風味的臥室裡,四柱高腳的大床,泛著烏沉光澤的原木傢俱,連空氣中都有著古老木頭的淡淡陳香。
有時候她會出現在一間現代化的客廳裡,所有你想像得到的高級視聽設備都在其中:四十七吋的大型平面電視,懸吊式音箱和最高級的音響設備,沙發是上等牛皮,地板上是光可鑒人的大理石。
有時候就像今晚一樣。什麼都沒有,就是一間簡簡單單的空間,四周的牆是白色的,房間依然半明半暗。
她還來不及細想今晚為什麼走簡約路線,他就出現了。
挺立在房間昏暗的那端,不知來處與去向。
一開始,他只有隱約的形影,即使如此,可可的腦中也可以完整描繪出他的形象──如子夜般漆黑濃密的頭髮,一雙深不見底的悠遠黑眸,石雕般俊美立體的五官,高?優雅的身軀。
他的嘴角是一抹淡淡的笑意,很溫暖,很柔和,看著她時,臉容總有一股說不出的親暱,讓她的呼吸為之屏息。
但這些溫暖絲毫不會軟化圍繞在他四周的尊貴氣息。
他彷彿一生下來就帶著這種巨力萬鈞的氣勢,睥睨於人間。
一尊墮落人間的黑暗天使!這是可可第一次看見他時的印象,直到現在依然沒有改變。
黑暗天使總是誘人犯罪的,這一尊也不例外。
雙眉如劍,鼻樑如刀,嘴唇薄而寬,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自信的優雅。他可以很輕易地站在一群人當中,依然讓人一眼便看見他。
她知道這個男人是誰。
他並不是她想像出來的人物,在現實中,這個墮落天使是她二嫂辛瑤光的老闆,「南集團」的首腦。
世人所知的他,就叫做「南」,沒有姓也沒有名,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可可並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夢到他,還一夢就是六年。在現實中,他們其實不算真正認識。
他們最近的距離,頂多就是同時出現在同一個場合,例如南集團辦的慈善晚會,或員工宴請之類的。偶爾瑤光會邀她一起來。
即使在這樣的場合裡,他們的互動也少得可憐……互動?哈!是根本沒有過吧!
通常瑤光神秘的大老闆會現身個幾分鐘,身旁一定是眾星拱月,如果不是急著逢迎拍馬尋求合作的企業家,就是急著讓老闆看到自己表現多麼認真的積極員工。
他會忍耐個一下,讓媒體拍拍照,對員工講幾句話,最多十分鐘一定會離去。這個時候的可可通常是躲在遠遠的另一端大啖她的美食。
其實,可可也想過,是不是哪次自己真的該擠到他旁邊自我介紹一下。不過……呃,或許是心虛吧!莫名其妙對人家意淫了六年,每次他只要來到同一個場合裡,她就頭皮發麻,整個人緊張得快昏過去。
這種高中女生看到偶像明星的反應總是讓她事後對自己唾棄不已,尤其身為一個時尚圈攝影師的她,別說偶像明星,連真正的電影巨星她都看到不想再看,從沒有任何人能夠像他一樣讓她的胃不斷翻攪。
可能是因為他太好看了,可可告訴自己,人皆好色,女人亦同,所以她才會連續夢到他六年。
所有在現實中她不敢靠近、不敢說、不敢做的事,在夢裡她都沒有這些負擔。
在夢中,他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他只是他,她一個人專屬的夢中情人。
「嗨,今晚我們要聊什麼?」
可可懶洋洋地往身後一倒,不用回頭看就知道,她一定會倒在某個柔軟的物事上。
果然,在她的身子幾乎和地板呈水平的那一刻,一張柔軟的躺椅憑空出現,盛住了她。
她懶洋洋地閉上眼睛。
在這裡,渴了永遠有新鮮飲料喝,累了永遠有舒服的寢具躺,她不怕受傷,不虞所缺。
「你想聊什麼?」
低沉好聽的男性嗓音慢慢朝她走來,她的每顆細胞都感應到他的靠近。
讓一個男人對自己的身心有這麼強的影響力是很可怕的,幸好這只是夢而已。
「你很久沒有跟我說故事了。」可可偏頭看著他。
他的形影漸漸出現在光芒之下。
永遠是一身玄黑的上衣,玄黑的長褲,完美地烘托出他低調優雅的氣質。可可想不出有任何人比他更適合穿黑色。
如果上天願意賜給女人一份最好的禮物,任何女人都會願意這份禮物是包裝成他的樣子。
「因為你已經過了聽故事的年紀。」他走到她身旁,一隻手插在長褲口袋裡,另一隻手輕撩一下她的髮絲。
他不算真正碰到她,她的每一絲神經已經在顫抖。
「是啊,六年了呢!」她偏頭思索。
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她只是個大學剛畢業不久的菜鳥,成天精力充沛,活蹦亂跳,以為全世界就是以她為中心運轉。
六年過去,她選擇的是最現實的時尚產業,人情冷暖經歷過,世態炎涼也看過,現在的她已經不是那個二十三歲的黃毛丫頭。
「你今晚很累。」
他的話不是問句,而是直述句。溫暖的指尖滑上她的太陽穴,開始幫她輕輕揉按,可可輕歎一聲閉上眼睛。
「我今天不想講話,換你講吧!再說一個故事。」
低沉的笑聲揚了起來。
她喜歡聽他說故事,早幾年,他常常「演」故事給她看,因為他一開始講的時候,四周的景物都會消失,再度變回那團團滾動的灰影,而他說的內容會直接顯現在灰影之中,猶如播放電影一般。
那些故事的時代背景都不同,有時是在西洋的中古世紀時期,有時候是在東方的古代,或近代時期。
共通點是一群好兄弟共同輔佐一個男人,無論是攻城略地,或是爭戰殺伐,這群人與主子總是不離不棄,堅貞的忠誠感令人印象深刻。
故事的結局卻通常是同一個──那群夥伴中,有個女人是主子的愛侶,而結局,總是她死在他的懷中。
為一個夢傷心是很不理智的,可可每次醒來都這樣告訴自己。
可是她就是會傷心,而晚上回到夢中,他彷彿也知道她會傷心。漸漸地,他們不再分享那些哀傷的故事。
她開始談現實中的自己,她的煩惱,她的喜悅,她的野心和努力的目標。他大部分時候都只是聽,即使發言,往往也是一針見血。
說真的,有他在,誰還需要心理醫生?
「你心情不好。」又是一個直述句。
可可咕噥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話。
「什麼?」他好看的眉一挑。
「那個可惡的傢伙放我鴿子!」
「誰?」男人移動到她後方,繼續按摩她的太陽穴。
她舒服地吁了一口氣。
「蘿莎.法娜。」她仰頭看身後的他。「你聽過她吧?」
「那個超級名模。」他微微頷首。
「……滿熟的嘛!」她怪腔怪調地道。
他朗朗地笑了起來,在她的眉心印上一吻,可可馬上知道自己臉紅了。
「甜美的可可,為什麼提到她讓你特別沮喪?」
「因為她講話超惡毒的。」可可氣憤地坐起來。「你知道她是如何形容我的嗎?『噢,可可?那個專接些其他名攝影師來不及拍的案子的攝影師?』、『啊,或許她的作品再有靈魂一些,她能得到更多矚目。』、『這個圈子真是充滿不得志的攝影師!』」
她把蘿莎嬌嬌細細的嗓音模仿得唯妙唯肖,他不禁又笑了起來。
「蘿莎只是個模特兒而已。」
「但卻是時尚圈最有影響力的模特兒!」可可重重地道:「勞夫羅倫公開宣稱蘿莎是他的靈感來源,喬其安諾稱她為繆思女神,『維多莉亞的秘密』連續五年聘她走主秀,而她入行也不過六年而已。」
他繞到她身邊,偏頭看了她半晌,在躺椅邊緣坐了下來。
「重點不是她,而是你自己,對吧?」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你擔心她說的是對的。」
如果夢是自己的潛意識,他大概就是她潛意識中最精明犀利的那個部分,而對自己的潛意識說謊一點意義都沒有,於是可可馬上像消了氣的皮球癱軟下來。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呢?」她雙手捂著自己的臉。「如果我的作品真的沒有靈魂,我永遠只會是一個沒沒無聞的攝影師呢?」
一陣靜默中,他修長的手指在她的手臂上游移。
「成名對你很重要嗎?」
「重點不是成名,而是被肯定。」她歎了口氣,雙手放下來,疲倦地看著他。「我希望我的天分被人認可。我不是一個攝影匠,而是攝影師。」
「可可,你很有天分。」
「哈。」
「『哈』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說嗎?因為這是我的夢,我的潛意識在主導這個談話。所以其實是我自己在說服我有天分,不是你。」
「所以,我是你?」他的眉一揚。
「比較精明的我。」頓了頓,她半是自言自語:「我都不知道我有這麼精明的一面,真嚇人。」
「好吧!那現在『比較精明的你』在告訴你,你很有天分。」
「再次重複,是我讓你這麼說的,在現實生活裡你一定不會這麼想。」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他偏頭看著她。
「因為你不曉得『現實中的你』是什麼樣的人。」她好心地告訴他。「現實中的你,是個舉手就能翻雲覆雨、有權有勢的男人。現實中的你隨便就能招來一排攝影大師任你挑三撿四,而你可能還沒有一個滿意。在那個男人眼中,我不但毫無天分,可能連高手的後補都排不上。」
他深深端詳她,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懾人心魄。
最後,他終於開口:「相信我,無論在夢中或現實裡,你在我眼底永遠是最好的。」
那沉靜的語調讓她不由自主地熱淚盈眶。
其實,她只是需要一個人這樣的相信自己而已。
一整天的低氣壓突然煙消雲散。
是呀!她本來就很好!何必為了一個被寵壞的二十出頭女魔頭而自我懷疑?
無論蘿莎滿不滿意她的技巧,現實就是她的僱主依然會聘請可可為她拍照,她若不滿意,她大可回家捶心肝撞牆,但方可可絕對不會為她刻薄的批評而受到影響。哼!
「算了,不要理那個小鬼。」可可一骨碌坐起來,興致勃勃地道:「最近倒是有一件讓人很開心的事,你記得荻荻嗎?」
他撩了撩她的紅髮。荻荻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那個設計師朋友?」
一綹髮絲滑落下來,她不在乎地往上吹回去。
在所有小孩中,她是唯一一個遺傳到母親紅髮的孩子,與來自於父系的碧眼配得恰到好處。因為她懶得整理,這頭紅髮通常剪短,每天只要用發膠抓兩下就能出門。
她的皮膚偏白,所以臉上的幾顆雀斑便相當明顯。大致上來說,她知道自己長得還算可愛,認真裝扮一下甚至可以稱得上漂亮,但這種漂亮也屬於中等層級,比起二哥那種世家貴公子的氣質,她算是平民風走向。
「就是她沒錯。」她露齒一笑。「她秋天要發表自己的第一個系列了,我是她的專屬攝影師。不只如此,一部大製作的電影正在找劇服和造型設計,荻荻非常有機會被選上,不錯吧?」
「哪部電影?」他的手指撫過她的五官,眼神專注地跟著游移,問話間有些漫不經心。
「『時尚風雲』,那是一部專門講時尚圈內幕的寫實電影,主要卡司都是好萊塢的一線明星,如果荻荻真的能獲選為服裝設計,她的事業就等著一飛沖天吧!」可可非常得意,彷彿有這個天大機會的人就是自己。
她對朋友的忠誠感換來他的微笑。
「時尚風雲,為什麼這名字好熟?」
「因為你──現實中的你──是這部片的主要投資者。」可可吐了吐舌頭。「我希望它最後會大賣。」
「如果我有投資,那它一定會大賣。」他站了起來。「好了,時間不早了,你該休息了。」
「哪有人家潛意識會催主意識去睡覺的?」可可對他皺眉頭。
他低聲笑了起來。
「因為我是精明的那一個。乖,休息吧!」
他的長指在她的眉心一點,她的腦門一昏,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後倒。
晚安,可可……
「跳起來,奧嘉,讓我捕捉裙擺的弧度——對,美極了!」可可在鏡頭後面說。
啪嚓啪嚓!
「再跳一次」
啪嚓啪嚓啪嚓
她的工作室一如以往的繁忙。現場有一堆人,攝影師、攝影助理、模特兒、設計師、現場指導、化妝師、形象顧問,所有人都快速而有效率的行動著,她的攝影助理在旁邊調整光線,模特兒來來去去,設計師和現場指導也無處不在。
有的攝影師在工作時喜歡完全安靜,但可可喜歡這種亂中有序的騷動,喜歡工作室裡的各種聲音,有人走動的感覺。
為了配合拍照的氣氛,背景播放的是軟性搖滾。當所有人專心投入工作時,那種默契總是讓可可全身注入一股活力。
「完工!」可可對年輕的模特兒微笑,「你今天的表現很好,奧嘉。」
「謝謝。」模特兒對她笑了一下,轉身走向隔壁的更衣室。
可可拍拍手,讓現場的工作人員看向她。
「所有人休息十分鐘。誰好心一點去叫份批薩,我請客!」
「耶!」現場歡呼雷動,模特兒的更衣室卻傳出來痛苦的呻吟。
幾片披薩代表的是她們要做好久的運動才能把那個熱量消耗掉耶!
可可回頭整理一下自己的攝影裝備。
募地,叩叩叩叩的高跟鞋從大門外一路踩了進來。
不妙!她暗叫。
果然,一陣香風刮來,蘿莎嬌柔柔的嗓音隨即響起。
「哎呀,你這種小工作室也會有這麼多人的時候?我沒打擾到你吧?」年方二十二歲的超級名模蘿莎把太陽眼鏡摘了下來,露出一張精緻無暇的臉孔。
她的頭髮和眼睛是美國人最常見的棕色——可可但願自己可以用如此平凡無奇的形容詞一語帶過,事實上,蘿莎的棕眼是一種上等蜂蜜濃郁中帶著金黃色的金棕色。她的髮色是深棕中帶點紅銅的深栗色。甚至有一家染髮公司專門出一種染劑就叫「蘿莎栗」。
包裹在名牌衣物裡的身材曼妙到無可挑剔,五官精緻,傲人長腿,可可很想質問上帝,製造她的這一天心情為什麼這麼好?
「不好意思,你打擾到了。」可可假假地笑了一下。
「別開玩笑了,我是來為昨天無法趕到致歉的。」蘿莎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這就是她的問題,從來不把可可的話當一回事。
「艾莉!」可可彈了一下手指。「跟法娜小姐重約一下攝影時間,我要去忙了。」
「OK。」艾莉馬上拿著PDA走過來。
蘿莎明顯不喜歡她把自己丟給一個小助理打發。
「哎呀,這不是我們最甜蜜的蘿莎嗎?」打圓場人來了。
可可今天的拍攝工作是最近當紅的一個服裝品牌「喬其安諾」,倫德正是它的首席助理設計師。事實上,昨天蘿莎翹掉的那個約,就是Vogue下一期喬其安諾的專欄照片。
倫德走過來,給蘿莎一個熱情的擁抱。
蘿莎要笑不笑地和他碰了碰雙頰,兩人互相親吻一下空氣。
「我昨天突然病得很重,幾乎爬不起床,休息了一天才好一點,希望沒有給大家帶來麻煩。」
「怎麼會呢?」倫德。
「是很麻煩。」可可。
一熱一涼的兩個回答同時響起,可可對倫德聳了聳肩,自己走到旁邊的電腦站去檢查剛才的作品去了,讓倫德負責去哄那個大小姐吧!
無論如何,在倫德又拍又哄又抱的安撫中,明明是自己放人鴿子的名模終於被安撫下來。
「或許我可以聯絡一下Vogue,可可願意明天重拍一次嗎?」倫德的視線投過來。
「不好意思,明天我有事,下個星期吧。」可可笑得愉快非常。
蘿莎俏顏一沉,瞥向倫德的眼神更加嬌嗔。
「可可。」倫德責備地看過去。
「好啦好啦!明天下午可以了吧?」
可可知道,蘿莎昨天只是沒通知她而已,Vogue和倫德都有接到告假電話,畢竟再怎麼紅的模特兒也不敢怠慢最重要的時尚雜誌。
蘿莎敢怠慢的人只有她這個「小攝影師」。
她真的不曉得自己到底是哪裡犯到這位小姐了,讓蘿莎處處針對她!
「哼!」蘿莎把墨鏡戴回去,昂高下巴。「倫德,明天我會看見你嗎?」
「我明天也會一起來監場。」倫德微笑。
是探監嗎?而且被迫坐監的是自己。可可腹誹。
「那就明天見咯!」
兩個再互相擁抱,親吻空氣,然後蘿莎像個女王般,揚起一陣香風離去。
「說真的,你們兩個一定要這樣嗎?」倫德走到她身後,跟她一起檢查剛才拍的成品。
可可聳聳肩。「又不是我先開始的。」
「其實我認為蘿莎挺喜歡你的。」倫德深思地看著她。
可可驚嚇地回頭。「你別開玩笑了!」
倫德舉起雙手。「雖然她是個被寵壞的女人,但她也才二十二歲而已,剛脫離青春期也沒多久,你知道青春期的女生是怎麼回事。」
「拜託,我甚至不想把那個魔女與甜美青澀無辜的青春期聯想在一起,饒了我吧!」可可翻個白眼,回頭繼續看照片。
「這幾張很不錯。」倫德指了指剛才奧嘉跳動的一系列照片。「我想我們拍到好照片了。」
「謝謝。」可可微笑。
她喜歡倫德,倫德也喜歡她。
她對倫德的喜歡純粹出於公事關係。他是「喬其安諾」的助理設計師,小她一歲,意大利移民家庭的第二代。
他和所有在時尚圈工作的人一樣,對自己的形象注重萬分。漂亮的黑髮刻意修剪成一種不經心被風吹亂的髮型,簡單的皮質長褲搭配同色系背心和淺藍襯衫,絕對是早上出門前在衣櫃站了半個小時之後仔細搭配出來的完全不刻意的裝扮。
雖然他只是助理設計師,但可可一點都不懷疑,他遲早會出來成立自己的品牌。
至於倫德對她……可可專注地盯著電腦屏幕,不去在意身旁的男人。
倫德走到牆旁的長桌,拿起咖啡壺倒了兩杯,然後走回來,一杯端給她,一杯給自己。
「你不應該在意蘿莎對你的批評。」倫德喝了口咖啡,從白煙後方看著她。
可可翻個白眼。「我猜全世界的人都聽到她對我的評論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倫德晃了晃咖啡杯,「看著今天的作品,你有其他攝影師所沒有的觀點——這是為什麼老闆需要攝影師時,我總是向他推薦你。」
我很感謝你的幫忙,這些年來如果沒有你的幫忙,我不會跑得這麼快。」可可不得不把眼睛從電腦屏幕移回他身上。
「可可……」倫德上前一步。
她心頭一緊,拜託不要讓他說出來,拜託不要讓他說出來,拜託不要讓他說出來……
「可可!」
她的祈求應驗了。
她最好的朋友穿著一身深淺不一的紫,有如一陣紫旋風般刮了進來。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我拿到了!」荻荻歡呼一聲,嬌小的身子從五公尺前便跳了起來,直接撲進她的懷裡。
「什麼?你拿到什麼?」可可連忙撲過去將她接到。
「我拿到《時尚風雲》服裝設計的工作了!」
「哇——」良個女人抱在一起,開心地尖叫。
「你能相信嗎,我,主流電影?你能相信嗎?」荻荻開心得全身發抖。
「等一下等一下,到我的辦公室去說。」可可連忙拉著她進自己很少用的辦公室。
這間位於格林威治村的工作室約五十坪大小,總共個成三個區間,由一進門的小小玄關作為連接三個區塊的中樞點。其中佔地最大的是攝影棚,位於玄關的左邊,其次是更衣化妝室,位於右側,最內側的辦公室是空間最小的。
她的辦公室也和攝影棚一樣簡潔不囉嗦,兩張桌子給她和助理各自一張,靠著牆有兩座齊高的五斗櫃做檔案櫃用,還是從二哥德睿家裡淘汰下來的。但櫃子上的花以及牆上的一些攝影圖畫,依然透露出主人的品味。
可可平時比較喜歡待在攝影棚裡,哪裡也有一個電腦工作站,可以隨時接收攝影鏡頭的成品,並且做一些後端圖像處理,因為辦公室反而被她當成備用的地方。
進了辦公室,把門關起來,她握住荻荻的手,「我要知道一切,你今天早上和製作人第二次面談?」
「對,在我自己的設計工作室。」荻荻興奮得根本靜不下來,不斷在小小的辦公室裡走來走去。「我把所有的作品翻給他看,有做了一些簡報和介紹,我本來以為還要再等一次通知,但他幾乎是立刻就和我敲定了。」
「天哪,就這樣確定了?你真的是《時尚風雲》的服裝設計?」可可從五斗櫃上的咖啡壺倒了一杯咖啡給她。
只有五尺出頭的荻荻雖然嬌小,全身沒有一寸女性化。褐髮碧眼,圓潤的胸部和曲線,腳上三寸的高跟鞋努力想補足先天的不足。她身上穿的是她自己設計的衣服,乍看像一個寬大的布袋,由各種不同色調的紫所構成,看起來像顆四處衝撞的茄子,穿在她身上卻出奇的好看。
荻荻喜歡紫色,所有衣服都是深淺不一的紫,不過她的設計作品色彩十分多元,沒有把對紫色的執著帶進去。
「百分之九十九確定,現在只差簽約的細節而已。」荻荻兩手捧著心臟,臉上出現如夢似幻的神情。「你相信嗎?我要走入主流電影的世界了。」
「荻荻,我從不曾懷疑你的天分。」可可看著最好的朋友的眼睛說。
荻荻熱淚盈眶。
時尚圈的個體戶這一路走下來有多辛苦,可可最清楚,因為她自己也是這樣衝殺過來。而她還算幸運的,因為她二哥德睿經營了一間模特兒經紀公司,可可從出道一開始就在他的羽翼下成長,荻荻卻真正是靠著自己一個人廝殺過來。
「答應我,你會一起來!」荻荻緊緊握住她的手。
「去哪裡?」
「《時尚風雲》的開拍酒會。」荻荻興奮地跳起來。
「我不知道……」
所謂的開拍就會其實就是公關造勢活動,製片人、導演和電影明星、主要幕後製作人員、業界聞人等等都會來參加。
「天哪!以一個攝影師而言,你真是莫名其妙的不喜歡被照相。」荻荻誇張的翻個白眼,「對對對,當天會有很多明星,會有很多名導演、名製作,會有很多記者,會有很多閃光燈,不過——」
荻荻一頓,神秘地笑笑。
「不過什麼?」可可替自己倒了今天的第N杯咖啡。
「不過」荻荻頓了一頓,用神聖的語氣宣佈:「幕後出資的大老闆也會來。」
可可整個人當機。
夢中那張俊美的面孔立刻浮現在可可腦中——
子夜黑的眸,子夜黑的發,薄而性感的唇,一尊誘人犯罪的黑暗天使。
「他……呃……可是……他不是……他很少……」她的言語功能暫時性失效。
「對,就是他,神秘的南集團老闆。」荻荻用力點頭。「他很少出席這種公開場合,所以這次的機會更是難得。可可,你一定要來。」
可可轉身把咖啡杯放回桌子上,不信任自己的穩定度。
「荻荻,我不確定……」
「看在老天的份上,可可,你可以連續夢到一個虛幻的男人六年,為什麼不乾脆把目光放到有血有肉、可以抱可以親的真人身上?」
「天哪!我就知道我不應該告訴你!」可可按住額頭,呻吟一聲。
連續對一個男人幻想六年這種尷尬的事,發生在一個高中女生的身上也就算了,但是在一個成熟理智二十九歲的女人身上?
本來這件事對她誰都沒說,甚至連最親的二嫂瑤光都沒說,直到有一次她和荻荻出來喝酒,不小心喝醉了,稀里嘩啦、糊里糊塗一股腦兒全向荻荻說個精光。
更糟的是,酒醒之後荻荻什麼都記得。
之後可可威脅利誘,甚至不惜以彼此的友情威脅,要求荻荻忘掉整件事,提都不准再提起。荻荻大方向算是做到了,可是心裡還是替自己悶騷的好朋友擔心,現在一顆熱血的放心只想抓著她出去多看幾個男人。
可可唯一慶幸的是,當時她只用「一個男人」當主詞,沒有真正說出這個男人的名字,因此荻荻一直以為那就是一個虛幻不實的角色。
要是讓她知道,她要可可陪她一起去「參觀」的出資人就是男主角,以後日子就別想安寧了。
「荻荻!我現在對男人沒興趣。此外,如果我想認識你那位出錢的大老闆,我只要去找我的二嫂就好!」
荻荻翻個白眼。「好吧好吧,那就當陪我去參加一個酒會可不可以?你不會在這種重要時刻丟下我不管吧?拜託拜託拜託。」她雙手合十拚命拜。
可可驚訝得差點把咖啡杯碰翻。「他?什麼時候出錢的人也去管製作選角的事了?」
「就是這樣我才說,我們的合約根本就是八九不離十了呀!」荻荻又興奮起來,閉上眼按著自己的胸口,輕歎一聲,「老天,這男人有全世界最性感的外表。」
可可完全明白。
「重點是,他會去酒會,雖然我這種小咖大概沒什麼機會擠到他身邊,不過答應我,你會陪我一起去。」
可可心慌意亂。
她還沒有準備好見那個男人!
荻荻索性抓住她,一陣用力猛搖。
「答應我答應我答應我答應我——」
可可被她搖著滿眼金星。
「好啦好啦,告訴我時間啦!」她終於投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2 00:05:36
第二章
「你知道《時尚風雲》的開拍酒會嗎?」
一問完可可就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掉。
「知道啊!你為什麼問?你會去嗎?」她的二嫂辛瑤光從廚房探頭出來。
瑤光是可可見過最美的女人。
流泉般的長髮,嬌娜若水的身段,完美無暇的奶油肌,水漾盈人的靈動雙眸,可可常常覺得,上帝在塑造瑤光的那天,心情一定很好。
反觀自己的紅髮和雀斑,小精靈般碧綠色的淘氣眼眸,上帝在塑造她的那天,應該是剛看完《頑童歷險記》吧!
「我來幫忙。」可可見她在廚房裡忙裡忙外,踴躍提議。
他們方氏家族可以一路追溯到五月花號移民美國的時期,家族中不是銀行家,就是學者、律師、教育家,每個人頭上都掛著顯赫專業的行頭。
偏偏這一代出了她和二哥,一個開了間模特兒經紀公司,專門跟年輕女人混在一起;一個跑去當吃不飽餓不死的攝影師,在他們父母眼中叫做「不務正業」。
大學畢業之後,她搬到老媽老爸賣給她的房子裡。這算是方氏夫婦對子女們的最後義務——每個人有一筆創業基金,一間高級公寓。二哥的經紀公司還是用那筆錢發展起來的。
德睿無疑是混得比較成功的那一個,可可在他和瑤光結婚後不久,就把她的公寓賣了,所有的錢存回父母給她的那筆基金,然後跑去蘇活區租了一間便宜的公寓,自食其力至今。
有時候她也不懂自己的那份拗勁是怎麼回事,她就是覺得……如果自己的選擇不是父母認同的,那她也不應該用他們給的資源。
這一路下來當然不全然是順遂的,所幸德睿和瑤光對她一直多有照拂,可可這兩年的經濟狀態總算漸漸穩定下來,不再需要一天到晚到德睿家搭伙打飯。
現在她不定時跑來吃飯只是一種慣性,畢竟跟她和姊妹一樣親的瑤光就在這裡。
對可可來說,瑤光就像是她從沒機會擁有過的姊妹,即使只長她一歲,卻總讓她感覺見過了各種人事變化,看法比她通透。
「德睿呢?」可可從冰箱裡拿出一顆蘋果,往流理台上一坐,悠哉悠哉啃起蘋果來,完全忘了一分鐘前她宣稱要進來幫忙。
「他去參加意大利的時裝周,過幾天才會回來。」瑤光打開烤箱檢查一下牛排的熟度。
「你就這麼放心他跟著那群貌美小模雙宿雙飛?」可可笑道。
「不然呢?」瑤光斜睨她一眼。「你要幫我打一根鐵鏈,把他鎖在家裡嗎?」
可可吐吐舌頭。
「我哪敢?我還靠他吃飯呢!瑤光這麼美麗可愛,德睿一定不敢亂來的啦!哈哈哈!」趕快打哈哈糊弄過去。
瑤光把烤箱關回去,重設五分鐘的計時器,然後看她一眼。
「你為什麼問起《時尚風雲》酒會的事?你會去嗎?」
呃,瑤光還記得!
「不會!」她努力聽起來不要那麼心虛。
瑤光水柔的眸光瞟了過來。「真的?」
「嗯!」她突然對啃蘋果這件事充滿興趣。
「好吧。」瑤光點點頭,走到冰箱前拿出青菜。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只是……感覺就是很彆扭!
你要怎麼讓你的嫂嫂知道,你對她的老闆意淫了六年,夜夜在夢中相會?可可光是想就覺得無地自容。
認真說來,她對於瑤光究竟在南集團做什麼樣的工作也不是非常瞭解,瑤光從來不談她工作上的事,可可知道她的公司和許多政府秘密部門有合作關係,大概是這樣,也不方便跟別人提起,因此她也不好多問。
她只知道,瑤光有六個情如兄弟的異性手足都是南集團的核心成員,各自負責集團中不同的部門,並且很得那位神秘大老闆的寵信。尤其瑤光,好像貼身負責那位暗黑天使的許多大小事,可可就更不可能讓她知道自己在暗戀她的老闆。
而且,不曉得是不是她多心,她總感覺瑤光不太喜歡她對那個神秘的大龍頭大感興趣。
「好了,幫我把這青菜和沙拉端上桌,可以吃飯了。」瑤光自己彎腰取出烤箱裡的牛排,準備盛盤。
「你如果想去的話,我可以幫你要一張邀請函,那一天有許多電影明星都會來。」坐在他們家典雅的餐廳裡,瑤光替她盛一碗飯,對她說。
「什麼?奧!不用了,我早過了追星的年齡。」可可吶吶地道。「瑤光,那天你也會去嗎?」
瑤光看她一眼。
「開拍酒會的主辦人並不是南集團,我只是幫忙籌劃一小部分,老闆並沒有要求我一定要出席。」她拿起筷子開始吃飯。「那天德睿應該回來了,我們大概會自己過個安靜的週末。」
「噢。」那就好。不然自己已經說不去了,如果在酒會上遇到瑤光多尷尬。
「你怎麼一直問酒會的事?你確定你不想去嗎?」
「沒有,我就是好奇而已。」她連忙埋頭加餐飯。
天哪,這頓飯吃得真痛苦!瑤光可不像外表上看起來那麼無害啊!可可完全明瞭自己的嫂嫂有多精明。
「對了,荻荻好像也是『時尚風雲』的工作人員?」瑤光突然想到。
完全殺中核心!
「……哈哈,好像是。」可可冷汗涔涔。
「她會去嗎?」
「我……沒有跟她聊這件事。」可可開始覺得自己的胃在抽筋了。
方可可,你一開始承認不就沒事了嗎?看看看,上帝在懲罰你吧?
可是現在改口也太遲了,反而顯得她一開始沒有說實話更奇怪。
瑤光深深地看她一眼,最後終究是放她一馬。
「來,喝點湯。」
逃過一劫了,可可鬆了口氣。
星辰飯店是紐約頂尖的六星級飯店,也是南集團的產業之一。
一開始知道它屬於南集團的人不多,直到近幾年,低調的南集團開始露出一些觸角,大家才發現在原來許多以為不相干的大小公司,其實都隸屬於它的旗下,南集團的規模才漸漸被世人所窺見。
而它英俊而神秘的主事者,自然成為八卦媒體爭相追逐的目標。
「時尚風雲」的酒會便是在星辰飯店的宴會廳舉行,現場眾星雲集,紅地毯上星光熠熠,鎂光燈閃爍,幾乎要炫花所有追星者的眼睛。
門口兩排長長的絲絨鐵漣將看熱鬧的群眾圍在安全範圍之外,保全加強警戒,連警察也派了好幾部車到現場維持秩序。
先不提到場紅星的身價如何,光是他們戴出來的珠寶,市價加一加只怕能買下一個小型國家。此外,一些新聞圈、演藝圈,甚至市都會到場,更別說眾人期望中的神秘出資人。
可可和荻荻一踏上紅地毯的時候,一陣鎂光燈亂閃,她都懷疑這些人到底有多少個認識她們兩人。
「看!這種氣氛多棒!」荻荻身材嬌小,上圍豐滿,一身紫色禮服由淺而深往腳下漸層而去。
「有一天,這些人會專門為了我們的大設計師荻荻·加勒伯而來的。」
「可可,你真是世界最可愛的朋友!」荻荻感動抱住她。
「我的髮夾、髮夾。」可可扶住被她勾到的髮飾。
今晚她穿看單肩、斜式剪裁的水藍色禮服,裙擺的地方手工縫上透明的小水晶,因此行進間,她的腳邊有如星光閃耀,踏在銀河上一般。為了慎重,她把短髮全往後梳,露出瘦長的下巴,頭髮上別著二十歲那年母親送她的鑽石髮夾。
「可可,你相信嗎?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站在這樣的酒會裡了。」荻荻吸了吸鼻子。
可可微微一笑。
「走吧,我請你喝一杯。」
寬闊的宴會廳佈置極為高雅,中央有一片地毯鋪上實木,做為稍後的舞池用。周圍巨大的水仙及蘭花盆栽,中間飾有水晶珠串,與頭頂上的水晶燈相呼應,白色與金色的絲綢布縵從天花板垂落下來,豪華大器,可可完全不意外這其中必然有瑤光的手筆。
她們到的時間很準時——表示重要人物起碼半個小時後才會出現——宴會廳裡擠滿了人,熱絡的招呼和擁抱從各個角落響起。
她和荻荻走向其中一個角落,吧檯後的酒保忙碌異常,不斷搖出賓客們指定的調酒。
「柯夢波丹,兩杯。」她告訴酒保。
英俊的酒保白牙一閃,「馬上來。」
五分鐘後,因「慾望城市」而聲大噪的調酒送到她們身前的吧檯上。
「祝荻荻,飛向字宙,浩瀚無限。」可可和她的杯子碰了一下。
荻荻開心地喝了一口。
「走吧!我們去認識一下其他人。」她把酒杯往吧檯一放,招呼可可。
「容我提醒一下,所有大人物都還沒來。」可可放下酒杯指出。
「跟小人物混熟是晉身到大人物身邊的最好途徑。」
有道理!
可可歎了口氣。
「我不想掃興,不過我明天一大早還有工作……噢,該死!」她連忙彎下腰,躲在荻荻的身後。
「怎麼了?」荻荻莫名其妙地望向她剛才看的方向。
「瑤光!我看到她,她怎麼來了?」
「你二嫂會吃人嗎?」
「不是,我前幾天才跟她說我不會來。」
「來了就來了,又不會怎樣!」
對呢!來了就來了,還能怎樣?
「不行,太尷尬了!」可可戳戳她的後腰。「你自己四處晃眺,我到化妝室避避風頭,待會兒去找你。」
荻荻翻個白眼,自己去享受她愉快的酒會了。
可可盡可能躲躲閃閃地走向化妝室的入口。幸好瑤光是在遠遠的另一端,而化妝區前面有一整排超大型盆栽隔開,她一下子便退入安全地帶。
化妝室分成兩個部分,一間就是真正補妝用的化妝室,整排的鏡面和華麗的座椅,另一邊是廁所。
可可拿出口紅,對看鏡子描繪了一下唇形。
「很棒的酒會。」一位穿看艷紅禮服的美女上完洗手間,走到她旁邊對看鏡子補口紅。
「嗦。」可可應了一聲。
「你想那位神秘的南集團老闆何時會出現?」那位美女閒聊著。
可可微微一笑。「酒會結束的前一分鐘。」
美女大笑起來。
她似乎是某個電影明星,還不到當紅,但是已經在嶄露頭角,可可一時叫不出她的名字。
「有道理。」美女打開晚宴包,把口紅扔進去。「不過有機會見一面總比沒機會好,你永遠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可可看著她嬌娜多姿的走出去,今晚有多少女人是存看相同的心思?
她發現自己喉嚨有些酸酸的醋味,不禁吃了一驚。
方可可,你夢到這男人六年,不表示他就必屬於於你!
站在這個男人的身邊,就等於站在全世界的鎂光燈之下,想擠到他身邊的女人只會越來越多,而他們之間的鴻溝,只會被這些人擠得越來越寬,她早就知道這個事實!
為什麼心情會受影響?難道她今晚來,真的存著什麼自己都不敢去看的心意?
她突然有絲心慌,不敢再看鏡子中的自己。
在少數幾次接受媒體採訪的片段中,他的神情永遠是冷淡有禮,客氣疏離,彷彿全世界的人都跟他無關。
她無法接受他用同樣的眼神看自己。
在親密的六年夢境之後,若現實中南是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她無法再去面對夢中溫柔多情的男人。
「該死……」可可把口紅丟進包包裡,突然對整個宴會失去了興趣!
再待下去又如何?回家吧!
今晚她只是陪客而已,任務達成,荻荻已經不需要她了。
「可可!」
她才剛走回大廳裡,她要找的人已經急刀迎過來。
「荻荻,怎麼?」
荻荻看見她,鬆了口氣,連忙拉看她回到吧檯前。「我差點忘了,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請你幫忙。拜託拜託拜託,你一定要答應我!」
可可被搖得頭昏眼花。
「你又做了什麼好事?」她沒好氣地道。
不到十分鐘,宴會廳的人潮比剛才更擁擠。入口處一堆快門喀嚓喀嚓響起,某些大人物已經陸陸續續抵達。
「可可,你下星期五有沒有空?」荻荻難得先不去管剛走進門的製作。
「你先說有什麼事。」可可不上當。
「唉!」荻荻語重心地道:「身為你的好友,我不得不注意到,你已經很久沒有出去約會了。」
來這招?
「那又怎樣?」
「我有一個朋友……」
「哈!我就知道!一定沒好事!」
「別這樣,傑瑞是個非常可愛的電腦工程師,帥到爆!我保證你一定不會後悔的。」荻荻兩手握緊。「我現在對約會不感興趣。」可可瞪著她。「你是為了什麼東西把我賣了?」
「一套全新的電腦,整個架設好,還有工作室的網站……」荻荻小聲道。
「你舊的那一套呢?」
「壞了……」
「壞了就出賣朋友去換電腦?」她輕叫。
「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嘛!你知道專業級的繪圖設備有多貴嗎?他答應替我拿工程師折扣,免費幫我架設網站……」
「等一下,讓我先搞清楚。」可可伸出一根食指打斷她。「當初簽約的時候,製作人不是先付給你一筆頭期款?你為什麼連一套電腦的錢都付不起?」
荻荻清了清喉嚨。
「我之前欠了銀行一些錢,就是那筆創業貸款,還有房租、布料,這些都要錢……拜託啦!我答應傑瑞幫他介紹一個女孩子,吃過飯後你若不喜歡他,我保證絕對沒有附加的條件。」
「你就為了一套電腦把你最好的朋友賣了?」
「傑瑞人的真的不錯,我可不是隨便挑的。他很風趣、健談、聰明、長得又帥……」
「他如果這麼好,你幹嘛不自己留看?」
「我不喜歡聰明的男人!」荻荻嚴正聲明。
可可翻個白眼。
「只要吃一次飯就好,如果你不滿意,我保證幫你擋下來!」荻荻滿臉央求。
「上帝救我……」可可閉上眼睛呻吟。「只有一次!」
「Yes!」荻荻歡呼的抱住她。「你一定不會後悔的,傑瑞不是那種滿口電腦術語的宅男,事實上,你們兩人共通的興趣還挺多的,他對攝影也很感興趣——」
「半小時原則?」可可不讓她再推銷下去。
所謂的「半小時原則」就是她們任何一人跟別人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另一個人會在半個小時後打電話過去。如果情況不妙,就利用電話的借口離開,如果情況還可以,就留下來繼續約會。
「半小時原則。」荻荻很有義氣的伸出手。
兩人素手一握,成交。
門口突然響起一陣激烈的騷動聲,一堆記者擠成一團。
「大老闆來了!」荻荻激動的握住她。
他來了。
一尊俊美如天使的男子突兀地出現在她的眼底,可可的腦袋一空。
南。
黑色的發微垂到肩上,深邃的黑眼彷彿要將人吸了進去。筆挺的鼻樑下是一張寬闊的唇,此刻正微微勾起一絲笑意,與擁上前迎接的製作人交換幾句簡單的問候。
老天,他英俊到讓人想把他綁回家佔有己有。
黑色的西裝包裹看他六呎二時的強健身形,走路如行雲流水般優雅。
這是一個對自己的力量非常有自信的男人,完全清楚自己在別人眼中的重要性。
幾乎是同一時間,所有重要人物都迎向門口。
可可猛然回身,按住自己怦怦跳的心臟。
「天哪!你見過比他更好看的男人嗎?」荻荻如夢似幻地說。「他旁邊的女人……
等一下,他旁邊有女人?
可可火速回身。
他旁邊不但有女人,那女人……還是……
蘿莎!
可可真正捶心肝。
「我要走了!」她火大地道,連自己都不知道在氣什麼?
「啊?」荻荻回過神。「可是我們才剛來。」
「我明夭還有事,你留下來慢慢玩吧!」她把酒一口喝完,轉身往側門溜過去。
離開前,她忍不住再看一下眼大廳中央。
忽地,在很短很短的一瞬間,他的目光正好朝她的方向望過來,他們兩人的眼光對個正著。
一股電流從她的腳底竄了上來,讓她四肢僵硬,呆在原地。
漆黑的雙眸似乎在她身上流連片刻,可可完全無法動彈。
然後,他便面無表情地轉開了。
可可虛脫地僵在原地。
這是他們之間最近的一次相遇,即使隔著重重人海,即使隔著一整座舞池。然後他又走出她的生命。
她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蘿莎倚在他身畔,巧笑倩兮,眼光一轉,正好也對到她茫然若失的眼神。蘿莎揚了下精緻的柳眉,對她露出勝利者般的笑顏。
可可從腳底冷上來。於是,她做了在那個當下她唯一能做的事——
堅起中指,滿意地看著蘿莎的笑容消失,然後昂起下巴離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2 00:05:54
第三章
「我不敢相信!你竟然這樣對我!」可可在自己的夢境裡走來走去。
接受譴責的那個男人無辜地揚起眉毛,識相地坐在軟榻裡不說話。
「蘿莎!」她走過來。
「蘿莎·法娜!」她踱過去。
「任何女人都可以,但是蘿莎?」她給他控訴的一眼,繼續走來走去。「你瘋了嗎?不不不,這不是瘋狂,這是品味問題!」
她終於停下來,在他面前怒目而視。「先生,你對女人的品味非常有問題!」
「抱歉。」受到指責的男人謙遜地道歉。
可可突然像消氣的皮球,直挺挺地趴到他旁邊的空位。
男人移動一下盤起的右腿,手指捲進她後腦的紅髮,一下一下地按摩看。
「看見我和其他女人在一起讓你很困擾?」他的眼中閃過笑意。
「不只是其他女人,而是蘿莎·法娜。」可可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你明知道我有多討厭她!」
「好吧!」他安撫地道:「身為你的『潛意識』,我可不可以合理地推測,我會和那個女人一起出席只是出於公事需要,和私人感情無關?」
「你和她會有什麼公事需要?她又不在『時尚風雲』的卡司裡。」她終於轉頭露出一隻眼睛看著他。「南,你的年紀可以當她爸爸了。」
「喔!」一個譴責的輕扯揪了下她的頭髮。「我並沒有那麼老。」
「她今年才二十二歲!」她坐起來,重重地說。
「而我今年才……」他想一下,「三十四,配你剛剛好。」
「但是站在你旁邊的不是我。」她氣悶地道。
南安靜了片刻。
「站在我旁邊的可以是你。」他終於說。
氣氛又沉凝下來。
今天他們是在一間海島風格的度假villa裡,她喜歡亞麻和竹籐的家飾,還有空氣裡的海洋氣息。雖然窗戶外面只是一片霧濛濛的光,看不清景物。
「這些房間到底是依據什麼變出來的?」她突然問。
南拂了下他們坐臥的軟世界盃。「我在西班牙的一個度假……」話聲頓住。
「可是我沒見過你的任何度假別墅啊!我怎麼會夢得出來?」她搔了搔頭髮。
「這是你的潛意識,應該由你來告訴我才對。」狡黔的光芒在那雙深眸中一閃而逝。
可可大惑不解地想了一下,最後聳聳肩。可能是她某年某月見過的某張旅遊雜誌封面吧!
「我不敢靠近你。」她突兀地道。「那天,在開拍酒會,我不敢靠近你。」
南沉靜地端詳她。「為什麼?」
「我怕……我怕你用看別人的那種眼光看我。」
「我看別人是什麼眼光?」他輕聲地問。
「冷淡、疏遠、不在乎、毫無感情……」可可迎上他輕柔的眼神:「我怕你像看陌生人一樣的看著我。」
「可可,」溫熱的唇輕輕印上她的眉心。「我永遠不會用那樣的眼光看你。」
但是他有。
在酒會那天,他就是這樣看她的。
她舒了口氣,枕在他的肩頭。
只有在夢裡,她才感覺他是屬於她的,他們之間的距離沒有那麼遙遠。
他好聞的味道鑽入她的鼻尖,有力的心跳在她耳畔搏動,溫暖的體溫熨貼看她的肌膚,有時她都不禁要懷疑,這個夢為何如此真實?
如果它沒有這麼真實,或許她就不會流連忘返了。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她嘀咕道:「現在你可能正在和蘿莎喝你特藏的好酒,聽古典音樂,然後你們兩個人會回到你的房間,你脫她的衣服、她脫你的衣服,最後你們會一起滾在床單上,你會抱住她光滑的身體,對她——」
忽然掩上來的唇封住她的每一句自我折磨。
雖然她常常說自己的夢是春夢,一直以來,他們並沒有真正在夢中做過任何太出格的事,最多只是擁抱,或他偶爾在眉心、臉頰的一個吻。
他從來沒有吻過她……像現在這樣。
慌亂、焦慮、害羞、困窘、恐懼……各種情緒蜂湧成一團,最後是,狂喜。
她輕歎一聲,雙手抓住他濃密的黑髮,主動迎上他的唇。他的唇溫暖而柔軟,舌熟練地鑽入她的唇間,喉間發出一聲愉快的呻吟。
可可發現,那聲呻吟同時也是她自己的。
他的味道好得不可思議,全然的男性化,堅硬的胸膛緊貼在她柔軟的女性胸乳,他喉間的呻吟轉變成滿足的大貓呼嚕的聲音。
她忙著品味他的滋味,他的唇舌在她唇舌間肆意的美好,直到他帶看硬皮的手指滑進她的衣服裡,罩上她嬌美的緊挺的乳房,她全身竄過一陣興奮的顫抖。
「可可……」
她的名字由他歎息的唇間逸出,誠如最悅耳的音樂。她的腳下意識抬起來,圈住他強健精瘦的腰,兩人灼熱的核心隔看層層布料相抵,同時興奮地顫抖。
「可可……」
「可可……吾愛……」
一絲清冷猛地灌進她的百會穴。可可突然把他推得開開的,一個箭步跳下軟榻,傻眼地盯著他。
「……可可?」他的黑髮被撥亂,眼神比她還錯愕。
「我的天。」她呻吟一聲,又開始踱來踱去。「我不敢相信我竟然讓這種事發生!」
南蹙起濃眉,抓住她不讓她再四處亂走。
「讓什麼事發生?」
「我夢到一個陌生男人六年還不夠,現在開始在夢裡剝光他了。天啊!我真的有這麼可悲嗎?」她哀吟。
南的嘴角放鬆下來。「我不介意被你剝光。」
他剛從一個熱吻中被打斷,黑髮凌亂,眼神性感慵懶。
這男人根本一點都不想幫忙!
可可雙手又腰,對他怒目而視。
「我決定了,我要去荻荻安排的那個約會!」
本來她還在想,要不要找個理由躲掉,現在她決定了,她要去!
慵懶的神情消失,南的雙眸微微一瞇。
「哦?」
可可又開始走來走去。
「一定是我太久沒有男人的關係。」她慷慨激昂地自言自語。「我最近的一段關係竟然是跟一個夢中的男人,這種事說出去能聽嗎?決定了,下星期五,只要那個男人不是嘴歪眼斜有口臭,或是變態殺人狂什麼的,我要和他上床!」
「可可,那個男人是誰?」軟榻上的男人言語益發溫和。
「叫傑瑞什麼的,荻荻介紹的一個電腦工程師。」她不甚在意地揮揮手,沒意會到他的眼神有多危險。
「你確定你要跟一個剛剛還熱情擁吻的男人討論另一個男人?]他微笑的表情足以讓許多孩子做惡夢到成年。
「你?」可可瞄他一眼,「別吵,你不算『男人』。」
「哦?」
「我是說,你不是一個真的男人。」她解釋道,「你只是我潛意識的投射,我需要一個真正的男人。唯有回復正常的社交生活,我的生命才會恢復常軌。」
如果可可不是那麼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她會聽見一陣很清晰的磨牙聲。
南深呼吸一下,告訴自己不要打草驚蛇。
「好吧!我們來聊聊這個男人。」他微微一笑,跟老虎一樣的白牙森森一閃。「告訴我,你們下星期五要在哪裡見面?……」
可可決定自己的人生是該繼續往下走的時候了。
從六年前的夢開始,她的愛情生活陷入一整個停頓。
頭一、兩年或許為了白我說服,她還會跟男人出去吃飯,可是每男人都被她拿來和他比較——有的太年輕,有的太老;有的太成熟,有的不成熟;有人太白,有人太黑。總之,每個男人都有比不上他的地方。
就算某個幾近完美、無可挑剔的男人出現,也有一個最大的問題:他不是南!
最後,她不再和男人交往。
現在想想,好傻。
可可看著鏡中的自己。今晚就是她重新開始的第一夭,她和那個電腦工程師初次見面的日子。
鏡中的女人自信高雅,一襲黑色合身的雞尾酒小禮服,將她清瘦的身材包裹出一些婀娜曲線,抹了發雕露的紅髮將立體的顴骨襯托得更加分明,皮膚白哲,綠眸如碧,臉頰上的淡淡雀斑變成最俏麗的點綴。
其實她打扮起來真的不差呢!
她回頭看一下床上的手機,心神總有些不寧。
拿起手機,再撥一次荻荻的電話,一樣是切進答錄機,試了荻荻的手機,這次是語音留言。
「荻荻,是我。」她留言警告道:「半小時原則,記得嗎?你要是放我鴿子,我不會原諒你的。」
很奇怪!以往遇到她要出去跟男人吃飯的日子,荻荻總是比她更興奮,一大早就開始打過來問她要穿什麼、他們今晚要聊什麼、不要穿那件綠的要穿那件紅的,總之麻雀得跟什麼一樣。
可是今天早上,她只收到一封荻荻的簡訊,說她今天有很重要的公事約會,晚點再打給她,接看就音訊全無了。這可不像荻荻的作風!
懷看忐忑的心,她到餐廳門外,拿出手機再試一次。
「荻荻,你跑到哪裡去了?回電話給我。任何時間都成!我真的很擔心。總之,管他半不半小時,你一有空就回電話給我。
收了線,她轉身看著今晚要吃飯的餐廳。
盲目約會並沒有讓她心情變好,一定是因為擔心荻荻……好吧!不只是為了擔心荻荻。
過去這個星期,她都沒有夢到南。
某方面來說,這是她希望的。因為她想重新開始,而不斷在夢裡與他糾纏只會干擾她往前走的決心。
是否就是因為這樣,她的潛意識開始將他從她的夢中割除?
可可止不住的心慌,好像一個小孩子被牽到了人來人往的大廣場,然後引領她的那隻手突然不見了,她一個人站在茫茫人海中四處搜尋,到處都是人,卻沒有一個是她想要的人。
歎了口氣,她振作一下,踏入「英倫玫瑰」裡。
「英倫玫瑰」是紐約近期最紅的餐廳之一,訂位已經排到一個月之後,當荻荻告訴她約會地點是「英倫玫瑰」,她真的很驚訝。
除了訂位困難之外,「英倫玫瑰」是非常高級的餐廳,收費驚人,一般來說,普通人不會選擇這種高級餐廳當第一次約會的地方——如果對方不幸是個讓自己食不下嚥的人,那就太糟了。
「傑瑞·萊德斯。」她走向櫃檯,告訴後面那位妝扮精緻的小姐訂位者的名字。
櫃檯小姐檢查一下預約簿,抬頭對她一笑,「萊德斯先生已經到了,我們的服務生會為你帶位。」
不久,一名穿著黑色制服的服務生走過來,手禮貌地一抬,示意她跟著自己進去。
顧名思義,「英倫玫瑰」是間英國餐廳,裝潢富麗堂皇,走經典的英式宮廷風格,據說是依據黛安娜王妃生前居住的肯辛頓宮為靈感來源
。
菜單上所有的菜餚都是曾經出現在英國國宴上的菜色。據說這間店的主廚是個自己國家引以為豪的英國人,對於世人認知的英國菜只有「薯條和魚」非常不以為然,於是在紐約開了這間高級餐廳,打算將英國最精緻的美食介紹到美國來。
美國人向來喜愛英國,因此才開了一年多的時間,「英倫玫瑰」已經迅速走紅,在其他大城市的分店擴展到四家。服務生將她帶到一個靠牆的座位,一名年齡與她相仿的男人迅速抬起頭,眼中閃過一抹驚艷。
「方小姐。」傑瑞·萊德斯立刻站了起來。
他和可可想像中的宅男工程師完全不同,金髮碧眼,接近六呎的身高,非但五官相當英俊,衣看品昧也極為時尚,一點都沒有成天面對看電腦、不擅社交的呆氣。
「你和我想像的完全不同。」可可脫口而出,趕快再補充一句:「我所謂的不同是好的那一種。」
「謝謝。」傑瑞爽朗一笑,露出潔白的牙,光這個笑臉又讓可可替他加了不少分。
兩個人坐下來,可可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雖然你應該知道了,我還是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方可可。」
「雖然你應該知道了,我還是補充一下,我是傑瑞·萊德斯,你可以叫我傑瑞,或傑,我的同事都這麼叫我。」
「傑瑞。」她點點頭。
她開始發現,或許今晚不會如她想像中那麼難熬。半個小時後,荻荻若打來……想到荻荻,她的思緒一頓,眉間不覺鎖了起來。
「有什麼不對嗎?」傑瑞的注意力很敏銳。
可可連忙回神。「不,沒有。我今天一直聯絡不上荻荻,有點擔心而已,或許我是太多心了。」
「真的?」傑瑞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機對她示意:「若你不介意的話,我也試試看。」
可可感激地點頭。
在傑瑞按了號碼,等待手機接通時,她繼續端看水杯輕啜,眸光四處游移,欣賞這間聞名已久的高級餐館。
以豪門千金的方可可,這間店是她隨時可以來的地方,但對小攝影師的方可可,這間店是除非二哥請客,否則打死她都不敢跨進來的地方。
她的目光游移到門口,方纔那位美麗但矜持的櫃檯小姐突然匆匆從櫃檯後繞出來。不曉得又是什麼大人物來了?
可可正想看,驀地——
是他。
那高挑精實的身形,註冊商標的全黑打扮,大天使般俊美的側面。
南。他竟然也來了。
這到底是什麼鬼緣分?
可可看到他身旁的那個女人,呻吟一聲,懊惱地把臉埋進手中。
「可惡……」
「怎麼回事?」電話沒打通的傑瑞才剛留完語音訊息,收了線,就看她一副恨不得離開現場的模樣。
可可也沒有什麼偽裝的心思,大大地歎了口氣,把水杯放下。
「沒事,一個我現在很不想見到的人剛剛走進來而已。」
傑瑞連忙回頭。
「那個男人好眼熟……啊!他是南集團的老闆對吧?荻荻最近剛接的電影聽說就是他投資的。」他回正身子看向可可。「你和他有過節?」
「不是他,是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可可發現一輩子的氣都不夠她現在歎。
為什麼?為什麼她每次一轉頭就會看到蘿莎和他在一起?這兩人是打算結婚還是怎地?
一股子酸意直往她的喉嚨冒,服務生拿看菜單過來時,她都不曉得自己點了些什麼東西。
傑瑞點了一瓶價值不菲的紅酒,「待會兒酒可以先送上來。」
「好的,先生。」
服務生退下時,她連忙道:「那瓶酒太貴了……」
「無所謂。」傑瑞對她綻出迷人的笑容。「我平時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花錢,偶爾縱容自己一晚也好。」
光是這樣的器量和好看的笑,他已經足以讓一票女人圍過來廝殺爭搶。所以,方可可,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她運用全身的意志力,要求自己不可以看向門口那對星光燦爛、萬眾矚目的璧人身上。
「咦?我看到認識的人了。」蘿莎的美眸四處流轉,看到角落中熟悉的人影,不禁感興趣的一頓。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可可,她想要作弄對方的心就冒出來。
蘿莎正在拉著今晚約會的對象過去囂張一下,腕間驀然一緊。
南迎上她微訝的眼眸,淡雅的笑容不變,只是眸色一深。
「我餓了。我們上樓吧!」
蘿莎看他一眼,聳了聳肩,婀娜款擺地踏向二樓的VIP室。
整個餐廳的人都看他們,她知道。而他們看過來的原因不只是為身為超級名模的自己,她也知道——這是她為什麼和南約在公開場合的原因。
要替自己增加曝光率,最好的機會就是跟著一個全世界都好奇得不得了的男人。
南的目光淺淡地掃過那個角落。可可對身前的男人笑顏如花,彷彿完全沒注意到他們製造的騷動。
他的嘴角一挑,舉步上樓,不再看向她的方向。
「我已經很多天沒『見』到她了。」
「或許她不想再見你。」
「……天機。」他沉聲一喚。
「我是說真的。」天機不以為意,安然若素地回望他,沒有焦點的眼神卻閃看隱約的光華。「我的夢術只在她心門沒有防備之時,倘若她把心門關上,我也不能強行破門而入。」
把心門關上,是嗎?他淡淡一笑。
二樓的貴賓室只有特定人士能夠使用,其中包括南集團的七位核心人士和最重要的那一個——他們的老闆。
因為這個老闆不只是南集團的老闆,同時也是「英倫玫瑰」的幕後大股東,只是知道後者的人並不多。
一反大廳富麗堂皇的宮廷風格,貴賓室顯得簡約俐落許多,冷調的白、灰、黑等冷色系,搭配現代風格的牛皮沙發,一看就知道是出於何人的品味。
南只要想到當初在裝潢這間貴賓室時,威廉那個英國佬對他簡單俐落的家俱拚命歎氣,恨不得把東西全清掉,把自己喜歡的華麗巴洛克家俱全搬進來佔滿的樣子,就覺得好笑。
「好吧!親愛的,有過這麼多次公開露面的紀錄,我想我可以正式成為你的女友了。」蘿莎腰肢如水蛇,軟軟一彎坐在他的腿上。
南神色如常,把她整尊人平平舉起,往旁邊的空位一擺,自己移往旁邊獨坐的單人沙發,對她微微一笑。
「兩次。」
蘿莎噘起櫻唇,所有調笑風流的神情盡去,像個賭氣的小女孩。
「兩次什麼?」
「兩次曝光的機會。」南執起已事先命人倒好的紅酒,端在指間輕搖,透過光線端詳一下紅酒古陳的色澤。「做為一個條件交換。」
她傾身去端紅酒,南眼微微一瞇,她羞惱地想踹他一下,又不敢造次,悻悻然改拿一杯柳橙汁。
在一旁的餐檯上已經擺了點心,一名專屬服務生永遠站在門外等著服侍。
她一點都不懷疑,在他打電話說要來的那一刻,所有依照他喜好而準備的食物已經開始動作,並且在他們抵達的前一分鐘準時送進這裡。
「說吧,你的交換條件是什麼?」蘿莎把柳橙汁放回桌上。
「外面那個女人……」南墉懶地開口。
一股防備之色立刻躍入她眼中。「方可可?她跟你有什麼關係?」
她的防衛倒是讓南覺得很有趣。
「我對她不感興a,但她有一個朋友,最近剛成為我的手下,」他優雅地轉弄紅酒杯。「或者該說,我投資的製作人的手下,但意義是一樣的。」
聽他說的人是荻荻,蘿莎眼中的戒備退去。
「荻荻·加勒伯。她又怎樣?」她把玩頸間的項漣,貓樣的眼眸狡黠。
「我喜歡賺錢,我喜歡贏。這行需要的是名聲,名聲就代表成功的第一步,為了確保我的投資成功,我希望她出名。」南淺淡地啜了口酒。
「你是指『時尚風雲』的服裝設計?對於一部時尚題材的電影,劇服確實是最重要的角色,不過就我所知,有許多知名的造型設計師去角逐那個職缺。你如果那麼喜歡有名的人,為什麼一開始不選擇他們?」
「所以,我必須開始向你解釋我僱用人才的標準?」南偏了下頭。
深不見底的黑眸讓蘿莎打了個冷顫,她好像大捻老虎鬍子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的交換條件是什麼?」她連忙道。
「荻荻·加伯勒今年秋天會發表她的第一個系列,我希望你擔任那個系列的代言人。」他欠了欠身,把酒杯放回桌面。「當然,代言的費用不必勞煩荻荻小姐,我會直接付給你。」
蘿莎差點嗆到!
「荻荻?那個菜鳥設計師?你要我替她的生平第一個系列走秀?你在開玩笑!我甚至不曉得她有沒有天分,如果她設計出來的是一堆破布……」
南忽然射過來的冷利眼神,讓她辟里啪啦一堆抗議的話都無疾而終。
他用非常非常柔和的聲音,非常非常委婉地開口:「如果她設計出來的是一堆破布,你最好把那堆破布穿成世界上最美的一堆破布。」
蘿莎打了個寒顫。
「好吧!就算我主動去找她代言,她也不見得會接受,她是方可可的好朋友,而方可可對我……」她的話二度逸去,狐疑的神色重新跳進她的眼中。「慢著,你的目標真的是荻荻?」
「不然呢?」
蘿莎深深凝視他,從那無波無瀾的俊臉上卻什麼都看不出來。
「……好吧!就當你真的是這麼想。」
那兩道天造地設、郎才女貌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的那一刻,可可鬆了口氣。
「你真的很不喜歡蘿莎?」傑瑞試探性地問道。
就算本來沒討厭到那個程度,在她和自己的夢中男人開始出雙入對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可可永遠不可能喜歡她。
對,很小心肯,沒錯!怎樣?咬我啊!
可可咕噥兩聲,回得不清不楚。傑瑞是個知情識趣的男人,馬上知道這不是一個她想談的人。
「好吧!」他把酒端起來,和她的杯子輕碰了一下。
「我希望荻荻沒有在你面前過度的形容我,害你現在看到本人之後有落差。」
他一轉移話題,她立刻鬆了口氣。
「放心,落差並不大。」可可對他揚一下眉毛。「別告訴我,荻荻在你面前一直用誇飾法形容我?」
傑瑞健朗的白牙一閃。「她一點都不誇大。」
可可的女性虛榮得到滿足。
「你們兩個是怎麼認識的?」她好奇地道。
「舊倉庫拍賣會。」傑瑞把餐巾鋪在大腿上,讓上菜的侍者將燉飯放進他面前的淺盤。
可可也將餐巾鋪好,她的天使細面飄著起來的濃郁香氣,讓人胃口大開。
侍者躬身退了下去,兩人各自吃了一口,同時露出滿足的神情。
「倉庫拍賣?你是指跳蚤市場?」可可叉起一匙面,好奇地望向他。
荻荻確實很喜歡逛那些舊東西,常搬回一堆莫名其妙的雕塑,有些東西放不下,還堆到可可那裡去。幸好可可開的是攝影工作室,荻荻搬過來借放的舊燈台啦、老木桌啦,有些很適合當她拍照的道具,於是兩人就有這樣的默契;她借荻荻擺,荻荻借她拍照。
「不是跳蚤市場,是拍賣舊倉庫。」看她一臉茫然的神情,傑瑞笑了起來。「簡單的說,有很多人向倉儲公司租個人倉庫來使用,但是因為種種因素,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回來繳錢,於是到了一定年限,倉儲公司的人會將這些欠錢不繳的舊倉庫匯總起來,合法取得所有權之後將它們拍賣,折抵一些呆帳損失。」
「啊!所以,你們是把一整間個人倉庫標下來?」她懂了。「原來荻荻就是在玩這個,難怪她老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荻荻最近搬了什麼怪東西到你那裡嗎?」傑瑞笑道。
「最近倒是沒有。」可可聳肩。
傑瑞啜了口酒。「這一行有專門的倉儲獵人在各地標價,一般人很難搶融些專門搜購舊倉庫的行家,所以我不常做這種事,真的下手去標通常也只是標個興趣而已。」
「你們標這些沒人要的舊倉庫做什麼?」她很難理解。
傑瑞一揚眉。「這是一種投資呀!想想看,八十年前沒人要的一張小桌子,現在可能是價值數千美金的老古董。」
「啊,所以這也算是一種挖寶人的行業。」她懂了。
「是的。」傑瑞笑道。「有一天我正好經過一間倉儲公司,正好他們那天在標售,又正好看到其中一間倉庫看似堆了些老舊的3C產品,一時心血來潮,就用一千塊美金將那間舊倉庫標下來。那天荻荻也在,我們兩個一看就是現場最菜的兩個新手,馬上攀談起來,就認識了。」
「我希望那間舊倉庫有讓你值回票價的東西。」可可笑道。
「裡面大部分放了好幾年的垃圾,不過,」傑瑞戲劇性地舉高一隻食指。「我找到一台古老的Apple II電腦是當初出產的第一批型號,在許多電腦收藏家眼中,這是無上的經典寶貝,那個晚上我夢裡都會笑。」
可可大知起來。
「那天荻荻標到什麼?」她感興趣地問。
「這你就得問她了。」傑瑞給她一個憤慨的神情。「我讓荻荻參觀我的倉庫,她竟然不讓我看她的。」
「嘿!我相信是你自己提議要讓她看的吧?荻荻才不會做這種要求呢!」她馬上捍衛朋友。
傑瑞舉手做投降狀。
「好吧好吧!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他懊惱地道。「有一天我一定要她面前,標下一間塞滿佈料的倉庫,讓她只能望看我的戰利品流口水。
可可再度大笑。
「第一,如果荻荻也在場,我相信你一定搶不贏她,她會要你見血。第二,如果她讓你搶去,只表示那些布都不是她要的。」
傑瑞給她一個慘痛的神情。「天哪!我怎麼忘了,我是在和那個女魔頭最好的朋友吃飯。」
可可又笑了出來。
那頓飯吃得比她想像中還要愉快,甚至讓她很意外的發現,她沒有再去想起二樓的那對男女。
或許,重新投入社交生活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困難,她需要的只是決心而已。
決心,以及不再去想、去夢、去在意某個不屬於她的男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2 00:06:12
第四章
在大門口分手時,她和傑瑞交換了電話,互相約定下個星期五再一起出來吃飯。
傑瑞提議要送她回家,可可頓了一頓。
明白讓他送回家的意義代表什麼,她想起在夢中對那個男人宣告:我要和他上床!
「不用了,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謝謝你。」她微微一笑,婉拒了他。
傑瑞極有紳士風度地自己叫車離去。
她翻出手機檢查一下,荻荻依然沒回電話。
可可深吸一口氣,再度撥通朋發的號碼。
「荻荻,是我。」
紐約充滿汽油、酒和塵囂味的空氣漲滿她的肺部,再緩緩吐出。
即使近午夜,馬路上依然車潮如流。一部部黃色計程車在餐廳門口被人攔下。
她對走過來要詢問是否幫她叫車的小弟笑了一笑,搖搖頭,拿著手機信步往家的方向走。
「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嗎?我正在走路回家!」她像告白似的對看手機低語。「我有一個近來最快樂的一次約會——順便說一下,你說對了,傑瑞很棒——可是我拒絕了他送我回家的邀請,自己像一個傻瓜一樣的走在路邊。」
她歎了口氣,仰頭看著幢幢高樓間隱露出來的夜空。
「你絕對不相信我今晚在『英倫玫瑰』遇到了什麼人。南,和他最新的女伴蘿莎。」可可苦笑一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那個男人』是誰,其實就是……啊!一切都是亂七八糟的。」她近乎喃喃自語。「我到底在蠢什麼?今晚很愉快,真的。荻荻,回我電話。」
她歎了口氣,把手切斷。
一輛黃色計程車從她身旁駛過,她心念一動,舉手攔了下來,跳進後座。
身後不遠處,一輛法拉利跑車由泊車小弟的手中交回給車主。蘿莎揚著一身香風,對四周認出她的顧客拋了個飛吻,風情萬種地跳進駕駛座上,百萬引擎咆出著名低吼,加入街上的車流。
眼光一閃,她看到了街旁的某個人影,也不知道為什麼,直覺她就打了某個現在一定沒有特別想接到她電話的男人的手機。
「哈囉?」男人冷淡的嗓音響起。
「你知道我看到誰嗎?方可可。她不曉得怎麼了,一個人失魂落魄走在路邊。」她愉快地抱怨,「八成是晚餐的約會對像不對!說不定還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呢!哈哈。你說我要不要乾脆靠過去,跟她說我想幫她朋友代言的事?」
對端頓了一下。
「她走路回家?跟著她!」
「沒問題,我現在就去揪她尾巴幾下。」蘿莎心情很好的道。
「跟著她!別讓她發現。」冷淡的命令射了過來。「確定她平安到家,然後向我回報。」
蘿莎翻個白眼。「我又不是她的保母或保鏢,我幹嘛跟在她後面?門兒都沒有!」
「蘿莎,」南的嗓音突然溫和無比,輕柔無比,徐緩無比。「跟著她,然後向我報告。如果你沒有這麼做,我發誓,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你的事業,不到兩個星期,你會發現你的所有工作都停擺,所有廣告和代言取消,而且沒有任何一個設計師會傻到聘請你走秀。跟著她!」
「……哼!原來就是她,對不對!」蘿莎,憤慨地道。「還說什麼你在保護投資,你的目標根本就是方可可!」
「蘿莎!」那端已經沉下聲音。
蘿莎頭皮一麻。
「另一個交換條件!」
「成交。」
手機收線,她甚至來不及當先掛斷的那一個。
美艷驕縱的名模忿忿甩掉手機,轉動方向盤,跟著路邊那女人跳上的計程車而去。
「荻荻?」
計程車停在荻荻的工作室門口,可可搖下車窗,大聲喚了一句。
荻荻的工作室離她的住處很近,都是靠哈林區的外圍,因為附近的租金比較便宜。好像某個七星的女朋友以前也住在附近……不對,這件事不重要。
可可請計程車司機先繞到她工作室這條路上,確定荻荻是否已經下工回家。
雖然是晚上十一點半,不過荻荻跟她一樣是工作狂,有時一忙起來,就算睡在工作室裡都是常事。
當車子靠近時,她發現荻荻的工作室雖然沒有亮燈,門卻微微敞著。
這一區的治安絕對沒有好到荻荻會放著滿室的布料和新電腦不鎖,大方回家去。
她坐在計程車後座,隔空叫了幾聲,工作室裡都沒動靜,可可只好下車。
「嘿!你還沒付錢!」計程車司機叫道。
「等我五分鐘,我馬上出來,表請照跳。」
「你先付這一段的錢!」當他是傻瓜嗎?紐約不是以公民道德良而聞名的。
可可翻個白眼,付完第一段車資,然後走到荻荻的工作室門口。
她小心地往內一推,玻璃門自行滑了開來。
「荻荻?」
荻荻的工作室並沒有安裝防盜措施,以前是一直負擔不起。可可說了她幾次,甚至要出錢幫她裝,荻荻只是應「好好好」,看樣子是完全沒聽進去。
她摸向門後的電燈開關,燈光大亮的那一刻,她抽了一口寒氣。
災、難、過、境!
繽紛燦爛的各種布匹推倒在地上,捲得亂七八糟。放在布料櫃裡的散佈也全部被翻出來,和地上的灰塵裹成一氣。這些樣布不只是一個服裝設計師的命,更是荻荻視若珍寶的收藏。許多布料是她去各地旅遊時找回來的,紐約甚至買不到。
正中央一張長條型的工作桌,以往向來擺滿剪刀、紙樣與格式針具,如今全部被掃到地上,取而代之的是廢紙簍裡的垃圾。
不曉是誰這麼惡劣,竟然將所有垃圾倒到工作桌上,全部鋪開,像是垃圾展示會一樣。一些飲料罐和餐盒的油漬全流在工作桌上,攪和成刺鼻的味道。
「荻荻!你在這裡嗎?」
可可急急走進來,差點踩到一根又粗又長的針,連忙跳開一步。
工作室裡沒人,起碼歹徒闖進來時,荻荻已經離開了。她鬆了一口氣。
可是裡面的更衣間也被徹底毀掉,所有櫃子裡的東西都翻到地上,整間工作室幾乎找不到一處地方可以站人。
她從更衣室跑出來,發現整組全新的電腦也被毀了。螢幕雖然開著,可是蛛網狀的裂痕盤踞了整個平面,電腦主機在旁邊奄奄一息。這個歹徒實在太可惡了!
可可站在滿室凌亂中,猛地舉步衝出外面,計程車司機被她蒼白的臉色嚇一跳。
「到這個地址——」
她機械性地背出荻荻的住家地址,計程車司機不敢怠慢,立刻衝了出去。
拜託荻荻一定要在家,拜託荻荻一定要在家……沿途上她不斷祈禱。
荻荻的家在哈林區外圍,治安尚可,房租不至於太貴,屬於黑人與西班牙裔的集中的地方,每個街角都有各個族裔的塗鴨,是荻荻靈感的天堂。
「小姐,你確定你要一個人到這裡來?」抵達目的地,司機看了街角幾個聚集的年輕人,善良地出聲提醒。
「是的,謝謝你!」
可可付完錢下車,直接跑進荻荻的家門口,途中不忘抬頭看一下她的客廳窗戶。
是暗的,荻荻不在家嗎?她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
磚造建築物的大門鎖早就壞了,之前曾聽荻荻抱怨過幾次,管理員一直沒來修,可可直接推門進去。
來到三樓,她的心在胸腔裡瘋狂跳動。
「哈囉?」她先按門鈴,沒人應聲,再敲門,依然沒人應。
她看著左右兩側,合起來大約有七八戶公寓,目前走廊上沒有任何人,只有淡淡的電視聲、音樂聲或交談聲從不同的門扇後傳出來。
她踮起腳尖,從門框上緣摸到荻荻的備用鑰匙。可是鑰匙一插進喇叭鎖裡,門卻沒有上鎖。
又來了!
荻荻不可能不鎖門!
「荻荻,你在家嗎?」
她擔心地把門推開。
屋子裡一片漆黑,她往牆上的電燈開關一摸。
「嚇.....」可可抽了一口冷氣。
和工作室一樣的災難現場。
窄小的客廳幾乎全毀了,沙發被割破,棉花全掏出來,椅子被推倒,電話啦、相框啦、一些小東西全被掃到地上,淺紫色的長毛地毯上全部是碎玻旁邊幾張櫃子裡的東西也都被掃出來,總之沒有一樣東西是在它原來的地方!
慢著,臥室的門半掩,但燈是亮的。
「荻荻!」她立刻跑進去。
可可被眼前的影像嚇得魂飛天外。臥室不像外那麼混亂,但情景卻比它恐怖一百倍——荻荻面朝下,滿頭是血,昏迷在地上。
「荻荻?噢,荻荻!」她奔到荻荻的身旁跪下,顫抖的手探向她的脈搏。
第-瞬間,可可什麼都沒摸到,心臟差點跟著停止跳動。她用力深呼吸一下,冷靜,冷靜。
終於,一陣微弱的頸動脈在她的指尖下隱隱震動。
「我的天,發生了什麼事?」一陣驚叫跟在她的身後響了起來。
可可飛快回頭。蘿莎!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厲聲道。
「我一直跟你後面……」蘿莎臉色慘白,濃重的血腥味已經讓她開始反胃。「我……我怕血……」
「你敢昏倒給我試試看!」可可厲聲斥喝。「立刻叫救護車!」
瑤光和德睿趕到時,可可坐在家屬等候區裡,身上依然穿看那件黑色的小禮服,花容慘白,呆呆看著前方。
德睿立刻坐到她旁邊去,擁著妹妹肩頭。
「你還好嗎?」瑤光坐到她的另一邊,輕撫她的臉頰。
可可靠在哥哥肩頭,雙眼一閉。
「她還在手術室裡……」她疲憊地道。「他們還不確定傷勢如何,不過她的頭……地上好多血……」
她抖了一下,瑤光環臂抱住她。
「放心,這間醫院有最好的腦科醫生,一定會沒事的。」瑤光輕聲安慰。
「發生了什麼事?」德睿沉穩的語調在此時帶來安定感。
「我不曉得……」她的工作室被人闖進去,翻得一團糟,家裡也是……」可可的淚在眼眶裡滾了一下,倔強地不掉下來。「我從傍晚開始就聯絡不到她了……我怎麼這麼大意呢?還去吃那頓什麼鬼飯。我早該直接去她家找她的,說不定荻荻就不會出事了。
德睿注意到走廊上有警察,和妻子交換一個視線。瑤光輕輕點頭,自己陪可可,他起身走到外面去問問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的。」可可自責地低聲道:「我每次跟人家約會,她都比我興奮,今晚卻一通電話都沒有,這根本不是荻荻的作風,我怎麼會這麼大意呢?」
再如何自責都不能改變現狀,瑤光想轉移一下她的心情,話風一轉。
「你去約會?你有新對象竟然沒告訴我,太過分了!」
可可臉龐微微露出一點笑意。「是荻荻介紹的。」
一提到好友的名字,陰霾又籠罩回來。
「我們先不要擔心,等醫生從手術室出來就知道情況了。」瑤光柔聲安慰。
一陣細語和細碎的腳步聲走過來,德睿和接獲報案的警察一起走了過來。
那位中年的警探在見到瑤光的那一刻,神色一愣,卻不是一般男人到瑤光絕世容顏會有的驚艷,反倒像是看到什麼不想看的人一樣,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羅伯森先生。」可可看到他,馬上站了起來,沒有那個心思去注意他瞬間的表情反應。
瑤光心細如髮,自然是發現了,但她只是跟著一起站起來,仿若無視。
「我是羅伯森警探。」羅伯森對現場的三人短暫的自我介紹一下,他身後跟著一個非常年輕的制服女警。「這是我的助手,葛瑞絲警官。」
「兩位好,請問荻荻小姐發生了什麼事?」德睿迅速切入主題。
褐髮藍眼的德睿有看學者溫文爾雅的氣息,第一眼很難把他跟「模特兒經紀人」的職業連起來,他骨子裡的精明幹練也被那無害的外形隱藏得很好。
羅伯森冷冷地望向瑤光。
「我本以為這是一樁普通的闖空門事件,但若事情和你們有關……」他口中的「你們」是對看瑤光說的,顯然指的是她背後的勢力。「那麼我是否可以假定,這其中有更深的內情?」
瑤光美眸一寒,玉容冰冷無表情。
「荻荻,加勒伯小姐是我的小姑最好的朋友,她們兩人都和南集團無關,但您若無法公正客觀的來查辦這個案子,或許我們應該要求更換承辦警官。」她也回答得毫不客氣。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警察,你會不由得既討厭又尊敬他們,羅伯森就是這樣的人。
他這一生剛正不阿,事實上,就是太剛正不阿了,所以他最高做到警探大概就升不上去了。所有蔑視和扭曲法律的事,對他而言都深惡痛絕。
很不幸的,她所在的南集團就是一個踩在許多灰色地帶的組織。主上的展業範圍從最普通的民生消費、影視娛樂,乃至軍事行動和政府合約都有。
而當事情牽涉到軍火和政府時,就會有許多層面是不能為外人所得知的——在這個領域裡,欲達目的,往往也有些不得不用的手段,即使美國政府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以羅伯森小小一個紐約市警探的身份,自然撼動不了他們,偏偏他嫉惡如仇,之前在他轄區裡發生的幾樁「懸案」,他知道背後是誰搞的鬼,但他永遠找不到證據。
即使他找得到,那些證據總會莫名其妙的失蹤,再不然便是上頭來的層層壓力,逼他不得不退開。
這對終生以打擊犯罪為志業的男人,是一項最直接的侮辱。
之前辛玉衡曾經在他的管區內大開殺戒,讓他深惡痛絕,荻荻的案子偏又鬼使神差地落到他的手中。
可可的目光輪流在兩人之間移動,不懂剛才一直對她很善良溫和的老好人警探,為什麼在看見瑤光的那一刻就神色大變?他跟南集團有過節嗎?
「警探,我假定你突如其來的敵意是有原因?」德睿腳步一轉,切進妻子和警探之間,眉字間的銳利再不會讓人誤認他只是個弱不禁風的公子哥。
「抱歉,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有任何預存立場。」羅伯森眼光在可可焦慮傷心的臉龐上一轉,轉換了一下語氣。
可可點點頭。「無所謂,我只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有一些問題必須問你。」
可可點了點頭,一群人走到角落一張長型的桌子旁坐定,那位制服女警葛瑞絲幫每個人到自動販賣機買了一杯咖啡,可可仰頭對她感激地微笑。葛瑞絲不像自己的主管那麼拘謹,回她一個鼓勵的笑容後,在羅伯森旁邊的位子坐下來,打開記事本開始記錄。
「請你告訴我你是怎麼發現荻荻的,整個經過越詳細越好。」
於是可可從自己早上就開始聯絡不到荻荻的事說起,一直到吃完晚飯如何到荻荻的工作室,如何發現一切幾成廢墟,如何轉到荻荻家,再發現她家中的情況,以及荻荻倒臥在血泊中的事全說了一遍。
「我一進她家就感覺有個奇怪的味道。」可可的手一抖,直接地探向瑤光,坐在她左邊的瑤光立刻握住她。「現在我終於知道那是什麼味道了……那是血的味道。」
坐在另一側的德睿攬住妹妹的肩膀,給與她無聲的支持。可可深呼吸幾下,拚命把想哭的感覺忍回去。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哭泣不能幫助荻荻。
她只想幫羅伯森快一點逮到那個可惡的混蛋!
「你們平時多久會聯絡一次?」羅伯森邊寫下一些細節,邊問道。
「不一定,有時忙起來一、兩個星期都沒聯絡也是常事,有空的時候就會聯絡得勤一些。不過我每次約會,荻荻都比我興奮,所以她今天完全沒有打電話給我,讓我覺得非常奇怪。」自責的感覺又冒了出來。
「我可以看一下她早上傳給你的簡訊嗎?」
「嗯。」可可從小包包裡掏出自己的手機。
羅伯森接過來一看,早上十點二十一分,訊息內容是——我臨時接到一個案子,現在要去談了,等談完再打電話給你。喂!別穿那個土黃色的洋裝,看起來像大便一樣,你怎麼會買這件衣服?
即使滿心淒怕,看到荻荻的最後一句話,可可依然破涕為笑。
「那是一件名牌洋裝,而且在特價。」她為自己辯解。
看過那件洋裝的德睿對妻子做個怪臉,那個表情很明顯在說:有些東西是連特價都不值得買的。
瑤光輕輕一笑,撫了下可可的頭髮。
「她臨時接到的案子是什麼子?」羅伯森抬眼問坐在對面的她。
「我不曉得,或許她的行事歷上會有。她的行事歷都在她的電腦裡,可是有人把她的電腦打壞了。」
「沒關係,我會請我們局裡的電腦專家試看修復資料。」羅伯森點頭。「所以當你抵達現場時,只有你一個人?」
「不,還有……」她陡然想起。「蘿莎!是她幫我叫救護車的。」
她轉頭張看蘿莎的行蹤,從跳上救護車的那一刻起,她就沒再注意蘿莎的下落。
「她跑到哪裡去了?」
「蘿莎?」羅伯森問。
「蘿莎·法那。」可可解釋。
「那個超級名模?」葛瑞絲驚呼。
可可對她興奮的語氣忍下暴氣的衝動。「對,就是她。她跟我在同一間餐廳吃飯,我們差不多時間離開,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想到羅伯森對南集團明顯的敵意,她遲疑一下,決定不告訴他蘿莎用餐的同誰。
「你們兩個人交情很好?」
這次的白眼可可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住了。「並、沒、有!」
羅伯森微微一笑。他發現方可可是個挺可愛的女人,即使現在的她悲慘無比。
「荻荻最近有沒有和任何結怨?競爭對手?回頭糾纏她的舊情人?」
「她最近才接下一部大製作電影的服裝設計,她自己的系列也會在秋季發表,一切都很順利,我也沒聽說她和任何人有什麼不愉快。」可可努力地回想:「她半年和男朋友分手了,現在沒有固定對象。」
「那位前男友的名字是?」羅伯森問道。
「詹姆·尼爾森。不過他已經搬到邁阿密去了,事實上,這就是他們分手的原因。詹姆是個牙醫,想搬去邁阿密執業,荻荻要留在紐約,所以他們的分手非常平和。」可可越說,越想不起來有什麼人會這樣傷害荻荻。「警探,你想,會不會是普通的闖空門,只是荻荻正好回家撞到歹徒,才被對方攻擊的?」
「可是對方不只闖進她的家,還闖進她的工作室,表示他知道這兩個地方屬於同一個人。那個人認識荻荻·加勒伯。」羅伯森直視看她。
可可全身一栗,不禁打了個寒顫,德睿又揉揉她手臂。
「你說你今晚的約會對象是荻荻介紹的?」
可可點頭。「傑瑞是一個電腦工作師,他和荻荻是在一個舊倉庫拍賣會上認識的。」
她把這部分的背景也告訴警察。
「不過今晚傑瑞和我在一起,我就是他最大的不在場證明。」可可迷茫地道。「我真的想不到有誰會這樣傷害荻荻。」
「我的工作,就是查出這個人是誰。」羅伯森從皮夾裡抽出自己的名片。「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起任何事,請隨時打電話給我。」
「如果那個人認識荻荻,她住在醫院裡會有危險嗎?」可可連忙問。
「我會立刻派人來醫院照顧她。」瑤光接口。
羅伯森森然看她一眼。
「方小姐,我向你保證,這個世界上只要有任何不法之徒遇到我,我都會盡一切力量把他們繩之以法。」
瑤光面無表情,對他的言外之意不為所動。
可可吐了口氣,主動伸出手。
「羅伯森先生,我相信你。」
「……謝謝你,我知道了。」
沉靜的男人聽看電話那一端拉拉雜雜的報告。
「都是你,害我也被扯進去了,我真應該向你獅子大開口的,哼!」蘿莎嬌蠻地收了線。
他把電話隨手往沙發上一拋,走到一整面的玻璃窗前,兩手撐住玻璃,望看腳底下七彩絢爛的城市夜景。
他喜歡寬敞,一眼望去沒有任何遮蔽的寬敞,於是他的住處只做最基本的隔間——主臥、書房、衛浴。除此之外,所有空間完全開放,頂多只用櫃子或屏風等活動式的家俱來區隔。
記憶深處中曾有的雕樑畫棟、華美宮廷,來到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只有大片大片的白。
全的石英地板,全白的牆面,全白的屏風,全白的櫃體。
除了白,就是黑。黑色的電視,黑色的沙發,黑色的茶几,黑色的吧檯。
黑色的他。
他從來不喜歡龍黃,只喜歡玄黑。真不曉得,以前穿了那數十乃至於數百年的黃袍,是怎麼穿得住的。
二十一世紀是好的,不再有絕對權勢的皇朝,反正他也不眷戀。
皇位代表的不只是絕頂地位而已,還有絕頂的責任,動輒都要被史官記上一筆。現在他只是一個凡人,卻有著最不凡的財富和權勢。
他享有所有凡人該有的自由率性,也享有絲毫不遜於皇威的權勢。似乎每個人夢寐以求的,他都擁有了。
只除了那個人。一個他永遠無法擁有的女人。
他深呼吸一下,走到旁邊的吧檯,為自己倒了一杯殷紅如血的酒。
再度走回窗景前,他要的女人就在下面的某個角落。
他可以擁有全世界,卻獨獨不能做一件最簡的事——走到她的身邊。
電話嘀嘀兩聲響了起來,他懶得走回去,只是揚聲道:「接聽。」
中央控制系統自動將來電切換到揚聲系統,播放出來。
「你找我?」天機清冷的嗓音有如本人就站在眼前。
「我要去找她。」
「我以為我們已經談過這件事了。」
「如果我非見她不可呢?」他的眸黑如深井。
「你們兩人是天劫之命,一相見則劫生,劫生則非死即傷,而且通常是她死她傷。」天機涼冷的嗓音沒有太大情緒。「你的魂魄,我還護持得住。她?我無法保證。」
握住酒杯的指關節開始發白。
「已經四百多年了……」低沉的嗓音緩緩逸出。
「是你自己選擇放開她的。」
「你以為我有選擇嗎?」他重重地一拳捶在玻璃上。「她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所以你選擇放手。」天機淡淡的笑聲響起。「既然如此,就放手到底。」
但,放手比他想像中更難,難到他已經不想再支持下去……
沉默片刻,天機輕輕地歎息。
「哥哥,每夜在虛空之中讓你與她相會,已經是我能力的極限。你知道,若我有其他方法,決計不會不試。」
天機只有在少數的時刻會如此呼喚他。
因為千百年前,他們就是兄弟。
其後,她醉心數術,甘願居於他臣下,成為七星之一;甚至從第二世起以女體轉生,以適宜她的術法修煉。
女人無法爭位,天機是否也有這樣的示誠之意,
對這位弟弟,他不是不感念的,只是……
「我真的很想見她。」他近乎自言自語。
天機也明白。
世界上只有她可以聽見他近乎示弱的呢喃。
靜默了片刻,最後她依然是一聲歎息。
「給我一點時間,我來想辦法。」
通訊中止。
時間。
他有永恆的時間,但多數時候他都是孤獨的。
是,他有七星死士的相陪,主僕之間情如兄弟,甚至像父子,於是開陽總喚他「老頭子」。而這些情感,無論多真實,都與有他心愛的女子相伴不同。
他無法得知。
他靈魂的另一半就在同一個城市裡,但他們之間的距離何止千山萬水之遙?即使在她需要他之時,他都無法走近——
匡啷!
紅酒杯毫不容情的摔裂在玻璃窗上,酒液絲絲下淌,如鮮紅的血,直覺從他森冷心頭淌出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2 00:06:29
第五章
從醫院回到家時,可可已經疲憊不堪。
荻荻已經出了手術室,仍然在昏迷中。醫生清除了她腦中的部分積血,目前能做的就是等她自行清醒。
有可能一天,也有可能一個星期,沒人說得準。醫生是這麼說的。
既然守在醫院裡沒有意義,她婉拒了二哥夫婦要她到他們家住幾天的提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她的頭從來沒有這麼痛過,好像有人拿了把錐子從太陽穴鑽了個洞,一直戳進去。她往沙發上一躺,閉眼休息片刻。
再睜開眼時,「英倫玫瑰」依然高朋滿座。
奇怪的是,她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四周的場影彷彿一部默劇,所有客人的嘴巴一張一合,氣氛熱烈,卻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
她為什麼在這裡呢?
對了,她和一個叫「傑瑞」的工程有約。
可是,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是什麼呢?
她的目光不自覺轉向二樓的深色玻璃。有個人在後面……一種強烈的存在感穿透了厚重的玻璃,緊緊盯住她。
可可的心一顫,下意識避開,起身往門口走過去。
她得去某個地方才行!
是哪裡呢?
身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開心的聊天,侍者慇勤的帶位或送菜,沒有一個人的眼光往她身上看過來,彷彿她是個不存在的人。
彷彿她死了。
死?可可驚然一驚,忙不迭衝出門外——
一間工作室。
外頭不是紐約街頭,而是一間被搗毀的工作室。色彩繽紛的布匹推倒在地上,椅子翻倒,電腦螢幕被打破。
這是荻荻的工作室!
她想起來了,她得去找荻荻。
荻荻?荻荻?
她覺得自己叫出聲音,可是很奇怪的,連她自己的聲音都彷彿來自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悶悶頓頓的,不像真實的聲音。
而,從頭到尾,身後彷彿有一道目光一直跟著她。那道目光讓她感到害怕,又奇怪的安心。
她頭痛欲裂,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身後一道暖熱的溫度貼上來。彷彿某個看不見的人就在咫尺之外。
可可回頭迅速看了一下,沒有人,只有她自己,被注視的感覺卻一直存在看。
她得去荻荻家!她的大腦告訴她。
她舉步衝出工作室——
然後直接踏進荻荻的公寓門外。
陳舊的壁板,明亮的燈,其他幾戶緊閉的門扇。荻荻的門就在她眼前。
濃濃的恐懼突然沖刷而來!她不敢打開門,她害怕!
別怕,打開讓我看著。有人在她的耳邊說。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想,那個嗓音充滿了令人安心的力量。
鼓起勇氣,她推開門,看到一間與工作室一樣混亂的客廳。
她機械式的看向臥房門,果然如她預其中的半掩,空氣裡有一股鐵銹的氣昧,她全身僵直,動也不敢動。
一隻穩定的大手搭在她的肩上,那手鼓勵地輕輕一推,她深呼吸一下,走過去推開門。
荻荻需要她,她必須過去。
不行!血的味道好濃,她不敢進去,她不敢看……
「可可!」
她猛然被人抱住,往後一拉,退進一個實質而強壯的懷抱裡。
所有幻境消失。
「我不能……」她閉上眼,感覺自己被轉了一圈,額頭靠在一個堅硬的肩頭上。「我不敢看……荻荻需要我,可是我不敢看……」
「沒事了,寶貝,抱歉讓你重新看了一次,我只是想確定你沒有受傷。」溫柔的呢喃輕吻落在她的發頂。
她又回到那個夢過無數次的房間。
可可睜開眼,驀地感到心酸。
「你跑到哪裡去了?」她伏在他懷裡,口烏嗚咽咽。
「……我不是那個不想夢到我的人。」
「嗚!」她的臉埋得更深。
他無聲歎息,一手在她的背心滑動,幫助她平靜下來。
熟悉地嗓音,熟悉的體溫,熟悉的男人,她知道自己安全了。
「荻荻出事了。」她接過他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的衛生紙,手察擦鼻水和眼淚。
天哪!她現在一定醜得要命。
這是她的夢,就算在夢裡很醜又怎樣?她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馬上又是想哭的感覺。她是怎麼勉強自己不去夢這雙動人心魄的眼眸?
「她會沒事的。」他輕柔安慰,一個吻落在她的睫毛上。
突然一種強烈的需要讓他想確定她真的安好,他捧起她的臉頰,印上她的唇。
幾乎在四唇相觸的那一刻,她體內熱潮爆發。
他的唇薄而柔軟,分開的那一刻,她的舌自動探入其中,深深地吸吮看。
如此真實的感覺,為什麼只是一個夢?如果能夠永遠不用醒多好。
在夢裡,他是她一個人的,沒有蘿莎,沒有瑪麗線蜜雪兒,他們只屬於彼此。
她反客為主,突然推開他一些,不管他眼中閃過的驚異,用力去扯他黑色的襯衫。
「可可……」
「閉嘴!」
襯衫剝開,一片平滑精實的男性胸膛坦露出來。
她的手掌滑過每道肌理線條,精瘦、結實、有力、強硬。
她的唇貼上他的鎖骨,一陣明顯的戰慄竄過她唇下的身體。
她的臉猛然被抬起,兇猛的覆住。
若她的攻勢只是一隻貓咪,她面對的無疑是只成年大獅子。
灼熱、性感、充滿需索。這個吻完全不會讓人以為只是安慰的吻。他要她!而她想被他吞吃入腹!
她熱情的投入,緊擁看他的脖子,臀下變得越來越崎嶇不平,一個堅硬的物事突起,抵住她的雙臀。她的臀蠕動一下,他愉悅又痛苦的呻吟從兩人緊鎖的唇間傳了出來。
「別動!」
他拍一下她的臀部,費盡所有的力量扯開兩人糾纏的雙唇。
她粗魯地咕吒一聲,又想欺上來,他的手指掐進她的肩頭,不准她再造次。
「為什麼?」可可不滿地坐在他大腿上,瞪他。
他的眼神灼熱,髮絲被搔亂,終於不再是那永遠高高在上的樣子,她不知怎地萬分滿意。
「荻荻。」他唯一能想到轉開她注意力的對象,只有這兩個字。
可可的唇微張,整個人像消氣的皮球一樣軟了下來。
「荻荻……有人傷害她……他們打破她的頭……」她又埋回他的胸懷,喃喃低語。
「瑤光會為她請最好的腦科醫生,你不需擔心。」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她的語氣有點怪,他看不見她的臉,於是將她稍微推開一點距離。
在她臉上的不是哭泣,而是一種深思的神情。
南的眼神一瞇。
「可可,你做了什麼?」
「荻荻習慣手寫記事,回到工作室後再同步到電腦上。」可可跳起來,開始在他面前踱來踱去。「警察已經把她的電腦帶回警局當證據。」
「但是?」他的眼神依然孤疑地微瞇。
「……我把她的手寫本帶走了!」
「可可!」
「我只是憑直覺行事。」她防衛性地道:「我想知道荻荻今天的行程是什麼。我有預感,那個行事歷會給我一點線索。反正電腦已經在警察那裡,他們也會有同樣的記錄。」
「你從犯罪現場拿走一項關鍵證物,這是犯罪行為。
「你!」她停下來,一隻手指對準他的鼻間。「少給我談犯罪行為!」
他這個黑暗之王!和他比起來,她是小巫見大巫。
「你拿走她的行事歷又能做什麼?」他無奈地問。
對啊,能做什麼?可可還沒有想那麼遠。
「我還沒有時間看,等我看了,就會知道我要做什麼了。」
「可可!」他站了起來。
天哪,這男人比她想像中更高!被他居高臨下地壓迫,她突然覺得很危險。
「你、你要做什麼?」
「明天就把行事歷交給警察,在你害自己受傷之前。」
「你要我跟警察合作?」她咕吒道。「果然夢境會扭曲現實……」
「什麼意思?」他神色不善地問。
「你們這些人老是走在灰色地帶,最不相信公權力的,難得你竟然會叫我相信警察。」
「如果只是一個闖空門事件,我不介意讓警察做一點納稅人繳錢希望他們做的事。」
「但這不是尋常的闖空門。」她有開始踱步。「那個人認識荻荻,才會知道她住家和工作室的地點,而且把兩個地方都蓄意搗毀,乍看沒有重要的財務消失,所以他一定在找什麼。」
「好吧,不然把行事歷交給瑤光,瑤光知道怎麼處理。」他退而就其次。
「我會的。」最終會。
他的眼神又變陰暗了。
「為什麼我覺得你沒說實話?」
討厭,這就是跟自己的潛意識對談麻煩的地方,哪裡不老實他都聽得出來。
「我真的會!」她只是沒答應何時而已。
「可可……」
「唉,我好累。」頓了頓,她突然發現:「咦?頭不同了?」
「可可……」
「不管了,我好累,晚安。」
她就這樣從夢境中跳了出來。
堪堪地那個男人探手抓住她的前一刻。
時尚圈的消息是最快的,幾乎是在隔天中午,就開始有人來向她打聽荻荻的工作室被圍上警方的原因。
「有人闖進去想偷東西,細節我也不清楚,警方正在調查。」可可一律用同樣的理由搪塞,因為羅伯森有交代她不要跟不相關的人討論案情。「荻荻?她受到一點驚嚇,住院幾天就沒事了……好,謝謝你的來電,我會代為問候的。」
接完了另一個荻荻朋友的電話,她坐在窄小的辦公桌後,盯看天花板思量。
半晌,左右看看,確定工作室的門因午休而暫時關閉,沒有人會來打擾她,她悄悄打開包包,拿出荻荻的行事歷。
翻開最近的那一頁,上星期五,荻荻說她突然接到一個案子。
「N?」可可看著草草花在十點半那欄的一個縮寫。
沒有細節,沒有確切的時間,只有一個「N」。
N是誰?姓名縮寫嗎?
她直覺想到一個人一南。
他的簡寫也是N。
但她隨即搖掉這個想法。不會是他!雖然她不曉得自己把他從嫌疑犯名單中排除,是出於私心或怎地,直接就是告訴她不可能是他。
他沒有理由傷害荻荻。
那,還有可能是誰呢?
可可往前有翻了幾頁,最後把荻荻最近一個月的形成都看過了,那個N總共出現過兩次,一次是事發那天,一次是上星期一,都是在最近一星期內的事。而且每次都只有「N「而已,沒有其他的細節。
這個N到底是誰?
「偵探果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的!」她挫敗的把行事歷放下。
她的手機突然響起,可可接了起來。
「哈囉?」
「方小姐,我是羅伯森。」
「啊?晦,你好,叫我可可就好。」
「加勒伯小姐……」
「荻荻。「她插口。「荻荻就是她的名字,她的招牌。你說加勒伯小姐,我反而要先反應一下。」
「荻荻。」羅伯森從善如流。「她的最近一個約會記錄,是一位姓名縮寫『N』的人,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原來羅伯森也在過濾荻荻的行事歷。
「我不曉得。她是認識幾個開頭縮寫是N的人,但我不確定是哪一個。」
她知道這個「N」似乎不是那些朋友,為了不露餡,她還是把自己知道的荻荻的朋發中縮寫有N的名字都告訴警察。
「謝謝你。」羅伯森道。
「啊,等一下。」在他掛斷前,她連忙問:「今天已經是星期一了,醫生說荻荻的腦壓穩定,恢復的比想像中好,隨時都可能醒過來。我想,她醒過來之後一定會需要一些貼身的東西,我可以先去她的家裡整理一些衣物嗎?」
這不是一件致命案件,現場雖然封了起來,依然必須在一定時間之後開放給主人回歸日常生活正軌。羅伯森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記錄,回答她:「現場已經采證完畢,你可以進去了,但只限你一個人,可以請你盡量保持現狀嗎?」
「好。」
可可收了線。
今天下午大部分是電腦修圖的後制工作,時間充裕,她拿起包包,出門叫了車,先到荻荻的工作室去。
等荻荻出了加護病房,她不想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都是藥水味的房間裡。平時荻荻很喜歡的一些小東西,她想拿到她的病房去擺。
工作室依然和她記憶中的混亂,而且被警察採集過指紋,到處都是一些黑嘿的粉漬,看起來更加凌亂。
雖然羅伯森叫她盡量不要亂動,可可還是把幾張椅子扶起來,免得自己踢到。
「泰迪。」她拿起牆角的一隻泰迪熊。這是限量版的,荻荻非常喜歡,當初搬進這間工作室,第一個帶來的就是這只熊。
她摸摸泰迪熊被開膛剖腹的慘狀,歎了口氣。「來吧!我們找個人把你補起來,讓你去醫院陪荻荻。」
嘀嘀嘀嘀嘀一
「電話?是電話!」她連忙把熊熊往桌上一放,開始翻箱倒櫃。
天哪!這堆布真重,拜託不要掛斷——找到了!
「哈囉!」她喘著氣接了起來。
「……荻荻?」是一個有點陌生的男性嗓音響起。
「荻荻不在,請問您是哪一位?可可喘了口氣地回答。
「啊,我是『詹寧集團』的納坦斯,請問她何時回來?」
納坦斯!可可知道他是誰?
納坦斯是紐約最著名的定制服裝設計師,專門幫頂級客層手工定制西服,以男性客戶為主,南就曾經是他的客戶之一。
後來南不再使用納坦斯的服務,就是因為納坦斯有了一個新老闆——詹寧集團。
南集團和詹寧集團到底有什麼恩怨,可可不太瞭解,只知道兩邊的人馬像死敵一般,而且通常是詹寧集團的人來對付南集團,但南集團也不是省油的燈就是了。兩方明裡暗裡不知斗了多少次,其中甚至牽涉到幾次商業間諜不明的死亡。
納坦斯以往一直從事手工制服,是紐約最有聲譽的個人設計師之一,卻在半年前接受詹寧集團的聘雇,成為它旗下一條服裝線的總監。
男裝的制服和女裝是完全不一樣的,雖然納坦斯現在掌管的服裝線也是女裝,可可還是想不出來荻荻和他會有什麼關係?
納坦斯的縮寫,就是「N「。
她腦子裡飛快運轉。「納坦斯先生,希望上星期五的會面一切順利,有什麼我能幫你傳達的嗎?」
「我想我另外再聯絡荻荻好了。」
他沒有否認上個星期五是他和荻荻碰面!
可可連忙接下去:「納坦斯先生,我是方可可,荻荻專屬的攝影師,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不可以去拜訪您一下?有一些關於荻荻工作的細節,我想和您討論一下。」
「為什麼荻荻的工作細節是由你和我討論?」納坦斯在那端皺眉。
「只要幾分鐘就好。如果你方便,我現在可以立刻過去。」她看了下自己的腕表,十二點四十,離午餐結束還有一點時間。
「……好吧!希望這件事確實很重要。」
「謝謝你。」
她抓起包包馬上跑出去。
在計程車上,她考慮是不是應該通知一些人。
警察?可是她還沒有任何證據,只憑一通電話,似乎也提供不了任何線索。
瑤光?以兩個集團交惡的狀態,瑤光如果知道她現在要道詹寧集團的總部去,只怕會派出十幾個彪形大漢把她綁回家——而且真的會用綁的。
好,她先自己去探探看,有進一步的下文再通知相關人士。或許最後什麼都沒有,納坦斯也不見得真的就是那個「N」。
詹寧集團的總部位於紐約最精華的地段,與南集團大樓恰巧遙遙相望。一開始租下頂層辦公室之後,後來又陸續租下以下的十九層,因此那棟大樓從二十四到四十三層都屬於詹寧集團。
有趣的事,這個總部位置還是辛開陽的老婆若妮幫忙介紹的。若妮是個商業房地產中介,當初成交這筆大生意,應該讓她收了不少佣金。
詹寧集團的崛起和南集團一樣神秘。他們是從亞洲起家,一開始涉獵的事金融和建築業,後來慢慢延伸觸角道其他行業。集團首腦邁斯.詹寧,中文名字叫鄭買嗣。雖然他長得並不像中國人,她也搞不懂為什麼這些人都時興取個中文名字。
納坦斯的辦公室位於二十四層。從踏上「敵人」領土的那一刻,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OK,無論詹寧和南集團有什麼過節,都和她沒關係。
她充其量只是瑤光的小姑而已,他們不是她的「敵人」。
再者,她要去的地方離頂樓辦公室很遠,詹寧應該不知道有南集團的人偷偷跑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做好了心理建設,她勇敢走進納坦斯的辦公室。
一進門是一處寬敞的接待區,一名年約三十的秘書從工作台後抬起頭,對她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您好,我是方可可,二十分鐘前和納坦斯先生聯絡過,他知道我要來。」
秘書小姐低頭翻了一下行事歷,再度抬頭露出專業的笑容。
「是的,請跟我來。」
納坦斯本人年約五十,髮色淺金中摻雜幾縷銀絲,一雙藍眸相當銳利。他的人和他的設計風格一樣:嚴肅俐落,沒有任何華而不實的裝飾。
「請坐。」納坦斯欠了欠身,從辦公室後站起來,指了指對面的空位。「方小姐,請問我有可以效勞的地方嗎?」
可可今天穿的是一件淺藍針織上衣與白色短裙,拂了拂短裙後坐好。
「納坦斯先生,謝謝你同意見我。我知道你自從加入詹寧集團之後,為了最新的服裝線,工作非常忙碌。」
「謝謝。」納坦斯冷淡地道。
她慢慢地拉出一線主題。「你知道荻荻住院了嗎?」
「是嗎?」他露出驚訝的眼神。「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請代我向她致上問候之意。」
「我是荻荻的專屬攝影師,在她住院之前還來不及告訴我你們兩方最新的合作關係,所以我很關切。荻荻有沒有告訴你,我和她有合約,所以任何她接的案子都必須由我擔任拍攝的工作?」她說謊,她和荻荻才沒有任何合約,不過他不必知道。
「我想,荻荻沒有提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我和她還稱不上正式合作。」納坦斯保守地道。
「那你們兩個人在過去一個星期見過兩次面,是為了……?」她看向他。
「你為什麼不問荻荻呢?」
「不瞞你說,荻荻現在還在加護病房,我暫時沒有辦法和她談話。」
納坦斯的臉上驚訝一閃。「這麼嚴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闖進她家搶劫,警方研判大概是荻荻正好到家,撞個正看,所以歹徒攻擊她。」
「啊!我非常遺憾,希望她沒事才好。」他的表現太真誠,可可看不出所以然來,有些挫敗。
「她不會有事的,目前是我來幫她安排一些迫在眼前的工作問題,所以我很想知道,她是否接受了你什麼樣的邀約?」
納坦斯靠回椅背上,不動聲色。
「因為荻荻剛接下『時尚風雲』的劇組工作,自己又有新系列要發表,我很擔心她的時間會來不及執行你們約定的內容。「可可追加一句。
納坦斯頓了頓,終於開口:「我本來只是想網羅她前來詹寧集團為我工作,但我們還沒談定細節,荻荻就住院了。」
「荻荻不會想進任何人的公司的。」她直覺回應。
「你只是她的朋友,不是她本人。」納坦斯銳利地看著她。
「但我……」比她本人還瞭解她。可可把這句話吞回去了,用同樣銳利的眼神望回去。「為什麼是荻荻呢?」
「為什麼不能是她?」
「你以前認識她嗎?」
「我認識她的作品算不算?」
每一個問題都以另一個問題來回答,她根本沒有問出任何可用的線索。
納坦斯素來周旋的是那些難纏的企業家,那些權貴都不是容易服侍的,納坦斯能讓他們滿意自然不是個省油的燈,生性坦直的可可完全不是對手。
她挫折地坐在椅子上,氣氛一時有點僵住。
「我可以假設你認為荻荻受襲的事於我有關?」納坦斯銳利地叮囑她。
心思被看穿,可可更加鬱悶。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弄清楚在她出事的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知道你和她碰了面,我只想知道是為什麼而已。」
納坦斯不客氣地站起身,準備送客了。
「對於荻荻受傷的事我和你一樣驚訝,至於我和她討論的內容是我們之間的事,我並不認為有必要告訴你,我也不認為這是促成她那天晚上被人攻擊的原因。如果你不信的話,不妨請警察來找我約談。」
「納坦斯先生……」
「我祝福她早日出院,請代我致上慰問之意。」納坦斯明白地送客。
「可可頹喪地慢慢站起來,拿起自己的包包。
「我知道你一直為留言所苦。」在他變臉之前,她接著說下去:「很多人認為你只是個做衣服的裁縫師,不是真正的設計師。我想會你接受詹寧集團的聘請,離開原本的工作,也是為了向所有人證明你真的能設計出美麗的作品把?」
納坦斯的眼微微一瞇。
「我也一樣。」可可真誠地看著他。「也有人認為我只是個會拍照片的人,但缺乏好攝影師的靈魂。在您的生命中有沒有一個朋友和家人,無論你遇到任何事,永遠都站在那裡支持你,鼓勵你,叫那些多嘴的人遙遠一點呢?我有,荻荻就是這樣的人。」
納坦斯想起自己的伴侶,神色略微柔和一些。
「納坦斯先生,我沒有任何侮辱你或懷疑你的意思,但你若能提供任何資訊,讓我知道荻荻那天做了些什麼,我真的真的真的會非常感激你,因為她對我非常的重要!」
納坦斯歎了口氣,坐回辦公桌後。
「那天我確實是去找她談一個工作機會。我有一位客戶非常喜歡她的風格,於是希望我出面幫忙。」
「為什麼你的客戶不自己去找荻荻呢?」可可孤疑地問。
納坦斯頓了頓,不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我和荻荻聊了許多跟服裝設計的有關的話題,我們聊得很開心。她打開電腦讓我看一些她收集的圖片,和我分享她的靈感來源,我認為她是一位非常有天分的設計師。」
可可微微一笑。「她確實是。」
「我們……」
「納坦斯!」
他不及說完,門外突然興沖沖衝進來一道人影。
然後,可可直接望進詹寧集團的首腦眼中。
他其實是個挺好看的男人,她想。
相較於南天人般的俊美,他的好看是陰柔的,近乎女性化的。
就因為太陰柔了,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感覺。
他的肌膚過度白暫,唇色殷紅,有一剎那讓可可聯想到吸血鬼。
在看到可可的那一刻,邁斯.詹寧全身僵住,眼中劃過各種激烈的情緒:僧恨,痛苦,驚慌,妒恨!
最後,深黑色的雙眸完全被熊熊的怒火所佔據。
「你……」詹寧手指顫抖,指看她嘶聲說:「你竟敢——你竟敢到我的地盤上來!」
「我……」可可開口想說些什麼,眼前一晃,轉瞬間他竟已飆到她的身前。
可可大驚,直覺伸手去檔,詹寧的手疾速攻向她的眉心!
住手!
隱約間,彷彿聽見一個低沉的大喝,但可可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
詹寧的手點上她眉心的那一刻,她的腦猶如被一根鐵錘重重敲中,眼前一黑,當場昏了過去。
「滾。」
南推開門,直接對迎面而來的黑影低斥。
楊克看清了來人,慢慢退到角落。
南不理會他,直接走到天機面前。
「大哥。」天機微微一笑。
仿唐德木榻上,天機盤v而坐,一隻方形的小几,一組明朝的上好茶具,一座紅泥小爐。爐上水煙輕飄,正煮看明前的上好龍並。
她白袍廣袖,飄逸若仙,一雙沒有焦點的眼中光華隱動。
天生眼盲的她不需要光線,而楊克的功力在黑暗中視物亦如白日,沒有妨礙,因此茶室中只有一燈如豆。
天機取出第二隻杯子,用熱水一燙,斟了一杯,推往對面,俐落的動作完全看不出她的眼睛有任何不便。
她的一雙眼,見陰不見陽,所有貨物都如無物,飄離的陰魂幽魄才是她可視的世界。
「我必須去找她。」南在她面前坐下來,神色冷硬。
天機歎了口氣。「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了,又要從頭來一次嗎?」
南神色不變,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兩寸見方的木盒,推到她面前。正在為壺裡換上新茶葉的天機手一頓,抬頭直直盯住他。
木盒看得出年代久遠,盒身已經變成鐵黑色,唯獨盒上以鮮血寫成的咒語,依然明顯得讓人憂目驚心。
「你這是幹什麼?」天機無暇的容顏轉為冷硬。
「你知道我想幹什麼。」南一瞬不瞬地盯住她。「這是我的血。」
他的血,每一世的血,包括最原始的最精純得到初世之血。這只寶盒以每世之血餵養,以天機的靈妙之術煉過,世間再找不到另一隻一模一樣的盒子,若是有個閃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替代。
天機一拍桌子輕斥:「你是拿出來做什麼?收回去!」
「你說過,讓天璇的魂魄離我而去,可以中止她不斷死在我懷中的命運,條件是我們永遠不得再相觸。現在,我要對我自己做同樣的事——我要放開我的魂魄,去找她。」
「你瘋了嗎?」天機勃然大怒。「你是我們每個人的首腦,七星各自是獨立的,但命數都和你牽動。你是第一個讓他們永生的人,一旦失去了你,我要一個人穩住每個人的命數有多困難,你知道嗎?」
「我知道。」他的眼神清定無疑。
「我已經在自己的能力範圍裡盡量讓你和她相見了。
」她僵硬地道,「若是再早幾世,我的天夢之術還未煉成,都還未必能做得到。這樣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那不夠。」南仰頭看了天花板,有看回她臉上。「
我本來以為這樣就夠了。但我想要更多。我要碰她,和我說話,真正的在一起,不分離。」
「一個女人有這麼重要,讓你連命都不要了?」天機冷冷地道。
「天機」他輕柔地喚她。「這是一件你永遠都不會瞭解的事,除非有一天你也能身同此境,心如此感。」
「我不……」
「我不要什麼永生了,我只要這一生。」無論她要說什麼,南都不讓她再說下去。」若能聚首,一生就夠了。
毀了這盒血,再沒有任何永生,沒有任何宿命,我要到她身邊去。
走走走,每個人都先走!
天璇來這招,玉衡來這招,開陽來這招,連他都來這招!簡直不可原諒。
天機咬牙切齒。
他們是她在世間唯一的牽戀。
修習術法,她已注定是永恆不滅之魄,她不想失去他們!他們卻一個個想要離她而去,簡直可惡到極點!
「不可能!「她斷然道。
「隨便你,反正我不會再喂血給它。」南白牙一閃,
亮得讓人好想揍他一拳。「你要,就好好收著吧!我走了。」
然後他就走了。
天機目瞪口呆。
「你給我回來!你不負責任!」她氣得高聲大罵。
但走了的人就是走了。
「該死!」所有的寧靜徐和、冷然自若、細品香茗的氛圍統統消失。她飛快跳起來,飄向通往後面咒室的門。
「楊克!起壇!我一定要在這個白癡傻傻地跑去找天璇之前,將他們兩個人的命線先鎮住。」
楊克呆呆望看方寸大亂的主子,完全著迷。
清冷的天機,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天機,無論遇到天大難題都能談笑用兵的天機,她何曾出現這種臉孔漲紅,像貓咪被踩到尾巴的樣子?
他發現她氣鼓鼓的表情實在……好可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2 00:06:47
第六章
「這裡!」葛瑞絲指了下螢幕左上角。
羅伯森目不轉睛地盯看螢幕。
荻荻家正好位於監視器的死角,可是他們的運氣不錯,斜對面有一間熟食店正在裝修。有好幾次被人在夜晚潛入偷走一些鋼鐵角材,於是深惡痛絕的老闆在門口裝了監視器。
監視器的角度其實不算特別好,等級也不高,只對到她家大門的左半邊,而且因為隔了一條馬路,只拍到了出入者的胸口以下,可是這樣已經聊勝於無了。
大約晚上八點左右,一道人影從左邊進入這一棟大樓,身上穿看淺色長袖襯衫,黑長褲,手上帶著黑色的皮手套。
嫌犯的身形瘦高,大約五尺十一寸道六尺一寸之間。
影片繼續往下載,一個紫色的下半身從左上角經過,消失在大門裡。
「荻荻到家了。」
羅伯森看一下監視器的時間,晚上八點三十七分。
在七分鐘之後,先前那個高瘦人影從大門出來,鏡頭只拍到他胸口以下的部分,匆匆出了鏡頭外。
「停格!」羅伯森道,葛瑞絲立刻按下暫停鍵。「有沒有辦法把影像放大?」
葛瑞絲按了幾個鍵,那個三分之二道人影放大到整個螢幕。
羅伯森指了指他的長褲和黑色球鞋。「雖然影像不夠清晰,我對時尚也所知有限,不過這件褲子的剪裁看起來不像便宜貨。」
「他的身材很標準。」在紐約,要維持這種體型若不是常上健身房,就是經常做粗重的工作,除非他父母給他良好的基因。」葛瑞絲評論道。
「我不認為他是勞動階級的人。」羅伯森道。
「他手上拿著一樣東西。」影像手中有一個微微反光的物事。
羅伯森研究了片刻。
「是水晶球嗎?」他不太確定。
「啊!對,是紀念品店賣得水晶球,裡面好像是……世貿中心?他進去就偷了個十塊美金的水晶球出來?」
「看他的袖子!」羅伯森指了指一個污債。「影像倒轉……再播放回去……看!之前進去時,袖子上沒有那個黑影,出來的時候有了。」
「那是血漬!」葛瑞絲倏然悟。他科能隨手抓起身旁的物品攻擊荻荻。任何看過CSI的人都知道,血漬和指絞不是那麼容易清洗掉的。為了以防萬一,他把自己使用的凶器一併帶走。
「再回轉一次,我要知道他確切進入和離開的時間。」羅伯森道。
影片往前轉,停格,再往後。
「八點零二分進入目標的家裡,目標在八點三十七分返家,他在八點四十四分離開,總共停留四十二分鐘。」
羅伯森挑了下眉,看向自己的助手。「以一個單純偷竊的人來說,四十二分鐘是相當長的時間,你不覺得嗎?」
「而且這個時段也太早了。晚上八、九點一般是用餐時間,他卻挑在這麼熱門的時段闖入她的家裡。」葛瑞絲「眉道。
「他敢這個大膽,只有一個可能——」
「他知道那個時間荻荻不在家。」葛瑞絲恍然地接下去。
羅伯森點頭。「所以他不只認識荻荻,甚至能掌握她一定程度的行蹤。」
「如果荻荻認識他,甚至在和他交往的話,就沒什麼困難了。他只要打個電話就可以知道荻荻那天晚上要做什麼。」
「你去調一下通聯記錄,我要知道荻荻最近和哪些人有聯繫。」
葛瑞絲馬上推開椅子站起來。
羅伯森跟著站起,再交代一事:「把影像引出來,讓方可可看著她是否能認出這個人。雖然畫面並不清楚也沒有拍到臉,她或許能認得出他的體型。」
「好。」葛瑞絲走回對面的辦公桌工作。
羅伯森繼續反覆觀看那段錄影,試圖找出每一絲線索。
五分鐘後,葛瑞絲放下話筒,皺著眉看向自己的長官兼導師。「方小姐的手機沒人接。她的助理說她下午就沒進去了。
「早上還在?」羅伯森的眉心鎖起。
「我更早一點想和她再確認一次她提供的名單,那一次也沒人接。我有留言,可是她直到現在還沒回電話。」
羅伯森看一下手錶,已經晚上七點了。
「她的助理有沒有說她在哪裡?」
「助理說她可能去外拍了。她沒事時好像經常自己出去取材拍照。」
羅伯森想了一想。「好吧,明天再試試看,如果明天沒聯絡上,我們就過去她的工作室走一趟。」
這通電話如果是瑤光打來的,通常會是這樣——
「師兄,你今天沒出門?」
「嗯,休一天假。」
「只有一個人在家嗎?冰箱有沒有東西吃,要不要我帶點食物過去?」
「香娜昨天晚上烤了一隻雞,我再叫點外賣就行了。」
但因為打電話的人是開陽,於是它就變成這個樣子一
「咦?你這個白癡竟然在家?」
「廢話!我不在家,你打電話來誰接?鬼嗎?」
「你不是去秘魯送死了嗎?說不定現在真的是鬼在說話!」
「干!你沒死我怎麼敢先死?」
結束了男人例行性互相侮辱的問候,兄弟非常滿足,繼續往下談。
「你現在有沒有在看電視?」開陽問道。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宅,在家的時間都在看電視?」打算爛睡到地老天荒卻被吵醒的辛玉衡很不爽。
「拜託,一休假就睡一整天的男人並沒有比較不宅好嗎?去開新聞頻道!」開陽沒好氣道。
玉衡伸了個懶腰,精鍵的長驅令人垂涎的伸展,凌亂的床單顯示出今晨有過一番激戰。他拿起床頭櫃的遙控器,按開床尾的電視,CNN主播的嗓音清脆地想起——
今天中午在上西區幾上東區,同時發生兩樁詭異而離奇的死亡事件。兩名死者在午睡的時候,身上不同的部分同時出現四道利刃劃過的痕跡,深及臟器,當場傷重不治死亡。
根據旁觀者的證詞,兩名死者是在午睡時身上突然出現傷痕,放佛在睡夢中被人切割,情節有如電影「榆樹街的惡鬼之王」佛萊迪.克魯格事件真實上演。
警方表示,這兩名死者彼此並不認識,也沒有任何跡象顯示這兩樁死亡事件彼此相關。至於為何在不同的地點、不同的對象身上,在睡夢中同時出現不明的致命刀傷,警方正在進一步調查。
辛玉衡沉默片刻。
最後,他拿起話筒。
「佛萊迪.克魯格?」
「榆樹街的惡鬼之王?」開陽的嗓音同樣謹慎。
兩個男人陷入沉默。
半晌,兩人一齊歎了口氣。
「天機抓狂了。」
天機不常抓狂,但每次一抓狂就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事發生。
例如之前瑤光差點和德容死在一起一雖然他們可以不斷重生,但過程可不是跟吃飯一樣簡單,每一次天機都要耗盡全身功力護持,所以能免則免——那次天機就惱得不得了,不久之後,有人在尼斯湖看到水怪……
再上一次,辛玉衡搞不想活的把戲,除了被天機派楊克來暗算他之外,日本突然傳出報到有人看到貞子……
這次是佛萊迪現身,兄弟倆腦中是一模一樣的思緒一不曉得誰惹到她了。
「你得承認,天機很有冷面笑匠的功力,創意獨樹一格。」玉衡盯看電視螢幕道。
「這件事必須加以解決。」開陽慎重指出。
「關我什麼事?」玉衡天生涼薄,對除了自己關心的人以外都毫不在乎,而且天機的鬼物又不會來傷他們,他有什麼好怕的?
「最好不關你的事!你那口子這輩子最好都不睡覺,你那口子的弟弟也不睡覺,我那口子也不睡覺,我那口子的孩子、老爸、三親六戚這輩子都不睡覺,全世界的人統統都不睡覺就不干你的事!」開陽咒他。
有道理!玉衡開始感到事情的嚴重性。
誰知道天機是怎麼「設定」的,那些鬼物傷不到他們,難道不會傷到他的枕邊人?畢竟天機現在對他還有點餘怒未消,誰曉得會怎麼整他?
他的小香娜,顧名思義就是又香又嬌娜,他短期之內,還沒有換女人的打算,多關注一下好了。
「這件事必須加以解決。」他IR然附和。
「你去。」
「干,我看起來跟天機很熟嗎?」
「喂!你好歹資歷比我久,我是中途才入行的。」如果玉衡人就在眼前,開陽早就跟他開打了。
開陽這輩子的投生出了點問題,並不記得前世的事,比起來,玉衡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比較資深一點……
「不行!我每次靠近她三公尺,全身的汗毛就豎起來。」他們兄弟倆天不怕地不怕,共同怕得只有兩個人:主上和天機。
「不然你去叫主上出面!」開陽擇掇他。
「你不是廢話嗎?能讓天機這麼抓狂的人,你以為會是誰?」
他們七兄妹或多或少都有過讓天機抓狂的紀錄,不過個中翹楚絕對是主上。
尤其七星最近都很乖,天機無端端會開始演榆樹街的惡鬼,罪魁禍首只有一個!
你這該死的臭老頭!開陽和天衡同時在心裡咒了個透。
「不然叫瑤光去,主上最疼瑤光了,她說的話他一定聽。」玉衡直接推出同門師妹當替死鬼。
「不行!瑤光最近心情不好。」開陽白牙一閃。
「為什麼?」
「因為老頭子最近常常『巧遇』她的小姑,她懷疑那老頭想染指,可是又沒有直接的證據,所以只能生悶氣。」
開陽聳聳肩。這群人的感情生活真複雜!
「媽的,瑤光在生臭老頭的氣,天機在生臭老頭的氣,全世界都在生臭老頭的氣,為什麼卻是我們兩個在這裡傷腦筋?」玉衡破口大罵。
「你問我,我問誰?白癡!」開陽的火氣也不小。
「不然還能找誰?找天樞嗎?」王衡怒吼。
「他人在歐洲,遠水救不了近火,而且要是讓他知道我們在這裡搞成這樣,還鬧到他那頭去,我認為他會開始生我們兩個的氣。」開陽哼哼。
「……」這些人怎麼這麼愛生氣?
兄弟倆皺眉哭死,都沒有答案。
最後兩人互罵一堆髒話,順便打探一下彼此的性生活,在炫耀一下自己的,分享了一次充滿男人義理、但完全沒有建設性的對話,互相掛斷了。
掛斷之後,兩人心中浮起一模一樣的想法一我跟那個白癡講這麼久幹嘛?
可可呻吟一聲,慢慢地張開眼睛。
一陣天旋地轉,她痛苦地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慢慢再試一次。
眼前是一片天花板,她不曉得白己在哪裡,手撐住床想坐起來。
……不對,她的手沒有撐住床!
可可倒抽一口冷氣。不只她的手,她的整個身體完全失去感覺,不聽她的大腦使喚。
她慌亂地想張口大叫,即使聲帶那一條小肌肉都失去了運動的能力。一口氣憋在她胸口轉了一圈,完全呼不出聲。
她全身癱瘓了!
天哪!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打斷她的脊推嗎?或是替她注射了什麼藥物?她的手腳還在嗎?不行,她沒有辦法抬頭檢查自己的身體!
她感覺自己的意識被關在一副空洞的牢籠中,雖然能聽能看能聞,可是所有肢體動作都失靈了。
驚駭過度,一陣強烈的嘔吐感襲來——不行,她不能吐。
現在她是仰躺的,如果吐出來會被自己的嘔吐物嗆死。
她絕對不要被自己的嘔吐物嗆死!
她張開口想大叫,可是嘴唇甚至無法動。
可可,冷靜,冷靜!她拚命告訴自己。
她運用目前唯一勉強能動的器官:眼睛,努力想看清周圍的環境。
她在一間屋子裡,頭頂上是白色的天花板,四周牆似乎也是白色的,視線以內沒有任何傢俱或掛畫可以透露這是一間怎樣的房間。
她沒看到窗戶,因此無法判斷外面的時間。屋裡有某個角落亮著燈,光線均勻而柔和。她可能躺在某種平台上,可是她無法知道是一張床或一張解剖台……
解剖台!
她打了個寒顫。天哪天哪天哪!她落入某個病態殺手的手上嗎?
她甚至不曉得自己在這間屋子裡躺了多久,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在這裡。
可可,別嚇自己。她拚命自我安慰。
她還記得什麼?
納坦斯。對了,他們在他的辦公室見面,然後有個人進來——
邁斯.詹寧!
一張陰森白暫的臉孔突然躍入她的腦海。是他把她放倒的!納坦斯知道她被誰帶走,他是她的證人!
可是詹寧是他老扳,他會為了自己危及他的工作嗎?
可可再度驚慌失措。怎麼辦?怎麼辦?還有誰能救她?
不對,她記得還有另一個聲音,一個男人的聲音。很低沉,好像對詹寧喝了聲什麼。
住手!
對了!那個男人叫他住手!他是誰?他會來救她嗎?
「醒了?」
突然間,那個一模一樣的低沉嗓音傳入她的耳中。
可可努力轉動眼珠想看他。
聲音的主人並沒有為難她,直接走到她的身旁來。
他的年紀和二哥相仿,都在三十五、六歲左右,身形高大,虎背熊腰,頭上是一層極短的寸發,在白襯衫下憤起得肌肉構成一道厚實的胸膛。
他的五官並不英俊,卻極有男人味。
她好像見過他。他是詹寧集團的安全主管,類似於開陽和玉衡在南集團中的地位。有幾次媒體採訪詹寧時,他都在身邊寸步不離。
他的名字好像叫……
「天權。」天權微微一笑,輕拂了下她的劉海。「我是天權。」
天權,Megrez,另一顆星星!
可可心中又驚又疑。他和瑤光、開陽他們是一起的嗎?若是如此,他為什麼在詹寧身邊?這兩個集團不是死仇嗎?
她不曉得他究竟有什麼意圖,心理更加發慌。
天權又撥了下她的劉海,她想偏頭躲開,卻完全無法動彈。
很奇怪的是,從他的動作裡,她感覺不出任何侵犯之意。他們的動作很自然,像個大哥哥隨手撥一下小妹的頭髮那樣。
可可直盯著他看,不知不覺間……竟然有些心安。
他不會傷害她。她明白。
可是她依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又有什麼目的?
我是不是癱瘓不能動了,她努力想跟他心電感應,讓他知道自己目前最迫切的恐懼。
天權的眼神和她對上,微微一笑,陽剛的臉龐變得更有吸引力,只可惜她現在沒有心情欣賞。
「看你精神不錯,這樣我就放心了。」
放心個頭啦!你沒看到我不能動嗎?她用眼神對他放血滴子。
天權對她千變萬化的眼神又笑了起來,他似乎不是個常笑的男人,嘴角的線條顯得有些僵硬。
「果然看起來活潑了,或許『他』放手讓你走真是一件好事,天璇。」他自言自語。
天璇,Mwrak,另一顆星星的名字。
他為什麼在自己的面前提起那個女人呢?
可可知道她,天璇就是她夢中那個病弱的女人。以前南對她說故事時,這個病女人出現過無數次,動不動就歎兩口氣、吐一口血,換到現代來就是個重度憂鬱症患者。
在夢中,天璇是瑤光的姐妹。很奇怪的是,可可知道夢中的「瑤光」就是現在她知道的這個瑤光,可是她卻從沒現實中見過天璇。
天樞、天機、天權、玉衡、開陽、瑤光,她都見過了那天璇道哪裡去了呢?
天權為什麼又在這個時候提到天璇的名字?
一對帝后,七名死士,永生的輪迴。
多疑的皇后終於相信丈夫對自己移情別戀,夫妻從此決裂。
此後七名死士追隨帝王,在久久長長的時間洪流中,帝王終於和其中一位貼身女官相戀,她叫天璇。
彷彿被詛咒一般,從他們相戀的那一刻開始,她一世比一世病弱,一世比一世活得更辛苦。隨著他們對彼此的情意越深,她每一世的命也越短,永遠躲不過死在他懷中的命運。
病痛纏綿,災劫橫至,相愛而不得相守——最後,淒涼的情人祈求帝王放手,讓她跳脫這種永生永世的折磨。
帝王不願意,一世世緊抓住不放,只為和愛人不斷輪迴相遇。到了最後,她的痛苦終於打動了他,他同意了……
塵歸塵,土歸土,她從此脫離,在輪迴中再不記得前塵往事,萬般愛戀的紅塵中都化為一抹輕煙……
看,多俗氣的劇情!
想起當年自己還覺得迴腸蕩氣,可可就覺得腦袋有洞。
《暮光之城》已經夠聳了,沒想到她腦子裡演得還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先不管人是不是有前世,對他們基督徒來說,人死了就是回上帝身邊了,哪裡有輪迴?
就算有輪迴好了,既然要reset重來,幹嘛還去記著前一輩子的事?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
這一定是「暗示的力量」,她相信。
一開始認識瑤光時,她美麗超俗不似凡物,接著又是那幾個同樣出色的星星兄弟,外加一個神秘而俊美的黑暗主子。
超凡人物加超凡能力加超凡權勢的組合,就是青少女夢想中的「淒美戀情」。
她都快三十歲了,竟然還在做這種夢,講出去多丟人?
啊,想遠了!重點是,這個叫天權的想對她幹嘛?
喂!你說話啊!如果眼神可以「揚眉挑釁」,她現在就是這個表情。
「……」天權濃黑的眉微微一鎖,搔了搔她的頭髮,像搔小狗的頭那樣。
我又不是狗。可可超無奈。
她活力充沛的眼神讓他笑了起來,看著竟然……相當溫暖。
完了,可可在心裡呻吟一聲。她已經得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有個小問題,」天權對她解釋道,「如果你只是穴道受制,要我用內力幫你衝開並不是難事,可是『她』用得是奇門之術封住你的元靈,我對這種東西一竅不通,完全解不開。」
總算跟著瑤光那幫人混了幾年沒白費,她竟然聽懂了他說的專業術語。
不過「她」又是誰?自己明明是被詹寧那壞男人制住的!
聽天權說他沒辦法,她的眼神又焦躁起來。
「唯一的解決方法,是把你送回天機身邊去。」天權安慰地按住她肩膀。
那就快送我回去啊!她用眼神吶喊。
「可是一送你回去,主上便知道了。」天權的眼神一沉。「主上若知道『她』對你出手……後果只怕非常嚴重。
所以呢?
她的眼神迸出怒氣,拚命射他銅鈴。千變萬化的眼神讓他又想笑。
「別鬧脾氣,讓我想想。」他安慰道。
……可惡,怎麼變成她在鬧脾氣?而且,被他這麼一說,可可還真的有點氣餒。
天權並不曉得主上是如何在這一世又和天璇聯繫上。除非他能二十四小時守在她的身邊,否則皇后非置她於死地不可,到時候後果更加嚴重。
他不曉得現在的天璇是如何轉生的,既然主上放手了,方法必然和他們不同,如果有個閃失……即使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權都打了個寒顫。
還是送她回去吧!
皇后那頭的怒氣,他安撫得住,但主上的,他承擔不起。
「算了,走吧!」
天權彎身將她抱了起來。
可可眨了兩眨,不懂他為何突然想通了。
無論如何,她總算要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她鬆了口氣。
隨看天權一路走出去,她也看明瞭自己所在的方位。
他們應該還是在詹寧集團的總部,他帶她走的密道是一條粉白色的長廊,一樣沒有任何特徵。
南集團的總部也有一堆這種密室暗道,瑤光帶她走過其中一條,這些人真的連喜好都很相近!
長廊中安靜無聲,只有空調系統隱約的嗡嗡響。他抱看她來到一座電梯前,調整一下她的姿勢,讓他能伸手按向電梯旁的掌紋感應器。嘀嘀一響,電梯開始運轉。
不對,他不是南集團的「叛逃者」嗎?可可忽然想起,他就這樣帶她走到天機面前,會不會有問題?
她莫名其妙的擔心起來。
哈囉?喂!她拚命轉眼睛,想吸引他的注意。天權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一直沒有看向她。
電梯門終於打開,他抱看她走了進去,門關上,一回眼,就發現她一直盯看自己。
「怎麼?」他問。
請問「我怕你被打到斷手斷腳」這種問題要怎麼用眼神傳達。
天權又想笑。他已經很久沒有笑這麼多次,他久違的小妹妹比以前更可愛。
「放心,沒事的。」他安慰她,眼神又回到前方。
電梯門打開,外頭是一座安靜的地下停車場,和大樓的公用停車場是分開的,已經停妥的幾輛車全是百萬名車。
天權抱看她走向一台黑色的賓士。
「你想帶著她去哪裡?」一陣陰森森的冷語在他們身後響起。
天權的臂肌一緊,可可的心跟著揪了一下。
詹寧!她到死都認得他尖高的嗓音!
「我送她回去。」天權穩定地轉頭,直視看他宣誓效忠的女主。
「我有說要放她走嗎?」詹寧冷冷地走近,眼神寒涼無比。
天權注視了「她」一會兒,終於歎了口氣。
「你不要鬧了,趁現在事情還沒驚動主上,讓我送她回去。不然,只怕連我都收拾不了。」
詹寧突然敘過來,啪!重重賞了他一個耳光。
「主上、主上,叫得可真親熱!你可別忘了,他是你的主上,我卻是你的主母!既然你的眼裡只有那一邊,為什麼不回他身邊去?」詹寧尖利地道。
這一段他們用中文說的,可可聽不懂,但天權挨的那一巴掌讓她一陣氣往上衝,多想跳起來巴回去。
你還手啊!你還手啊!你不是說他功夫不如你嗎?她在心裡吶喊。
無奈天權和她默契不足,只是定定盯看眼前氣紅的容顫。
俊麗秀致,充滿中性的陰柔之美,這張臉孔,無論生在女身或男身,都是上上之姿。是怎樣的怨怒,竟然讓她寧可捨棄自己最喜愛的女身,只為了對抗一個已經不再愛她的男人?
天權的心頭澀澀的。
在她心裡,念茲在茲的,終究還是那個男人吧?無論是恨是愛,那人才是她的中心點。
那,自己又算什麼呢?
「從來到你身邊開始,我便答應,永遠不會背棄你,我向來說話算話。但我也說過,你要我做任何事我都答應,只有一件事不許——就是傷害我的弟妹。」他輕輕地,一字一句地道。
在他懷中的,是他的妹妹。
皇后恨得咬牙切齒。他寧可保護那女人,也要違逆自己!所有人都寧可選擇天璇,違逆「她」!為什麼?
「她」身形一閃,一掌劈了過來。天權不閃不避,只是直直看進「她」眼底。掌風來到他的眼前,頓了一頓,這一掌終究劈不下去。
忽地,白掌化指為勾,直直剜向他懷中人的心口。
天權到底是絕頂高手,在他們幾人中功夫僅次於主上,和開陽在伯仲之間。雖事出突然,卻毫不慌亂,足尖一點,整個人平平往後滑了開來,正是一招「草上飛」的上乘輕功。
可是一停下來,他就發現不對。
一道強烈的氣機從身後強壓而至,凌歷冷肅,充滿殺氣。他不暇細想,將懷中的人往前一拋,分手應戰,轉眼間天羅地網的招式殺至!
可可重重摔在地上,滑了幾尺,在一輛BMW跑車的輪子旁停住。她全身沒有知覺,摔這一記並不感覺疼痛,只是她的臉是向看車子的底盤,根本無法轉頭看著後面發生了什麼事。
隱約只感覺拳風呼颯,人影晃動。拳風掃過之處,灰塵碎石如子彈般四射,身後的戰況一定相當激烈。
「不!」
驀地間,詹寧淒厲地喊了一聲,可可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發生了什麼事?
身後,天權運氣全身功力,硬生生打下雷霆而來的一擊。他的眼前一片血紅,腦門轟然一響,所有腦漿彷彿從耳朵迸射出去。
胸口「砰」的重重一掌,他的氣息中斷,隱約中一陣「啜」的爆裂音,他的肋骨盡斷。
「喀喀喀喀!」一口艷紅的鮮血噴了出來,龐大的身體往後飛起,砰!撞上一台保時捷,再如布偶一般軟軟滑到在地上。
「住手!住手!我殺了你!」詹寧飛撲過去,吶喊的嗓音已經傳出苦音。
可可完全無法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天權,天權!你怎麼樣了?」詹寧卻是撲去查看天權,而不是進攻。
可可急得滿頭大汗。天權還好嗎?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關心,只是想到天權有可能出事,一陣熱熱的淚水頓時衝了出來。
她不想要天權死掉……嗚……天權,拜託你一定要沒事……
一雙有力的手將她抱起。
她全身一僵,腦袋軟軟地側過去,想趁勢看清楚偷襲的人是誰,將來好替天權報仇。
該死!那傢伙竟然像扛布袋一樣的將她扛在肩上,她只看得見他的腰和包裹在黑色褲子下的長腿。
她多想狠狠咬他屁股一口。放我下來!我要知道天權好不好!
「乖。」那人輕拍她臀部一下。
可可如遭雷擊。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的男人膝蓋微曲,突然間飛躍起來,一口氣跳過四部車子,飛向停車場出口。
匆匆一眼,她只來得及瞄到天權躺在地上,口鼻出血,似乎已經失去意識。詹寧蹲在他身旁,兩手抵看他的胸口,拚命想灌氣給他,清俊白暫的臉龐全都是淚痕。
他還活看嗎?
轉出停車場,外面是大太陽。
銳利的光線刺入眼中的那一刻,她的眉心一陣劇痛,整個人又失去意識。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2 00:07:02
第七章
「命運對你已經很仁慈了,你應該心存感激。」天機的嗓音透出絲絲寒氣。
這是一間理論上知道是二十公尺乘而是公尺,除了一張祭壇和法器以外別無長物的房間。
但此時方室內燭光幽渺,祭壇凝立,法器隨意地掛置在牆上。房間後半部,一團團不住翻騰的濃煙阻隔了視線,一眼望去彷彿延伸千百里之遙。濃煙中影影綽綽,猶如有無數的貨物在其中翻境。
祭壇上躺看一個女人,紅髮白膚,雙眸緊閉,站在她身側的男人低頭望看她,神情溫存。
天機站在祭壇的另一邊,依然是白袍廣袖,與蒼白的肌膚融成一色,一把滑亮得黑髮拖灑身後。
她的手浮在可可的上方,感應她體內的氣機。
「穿魂釘。哼,娘娘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天機清冷一笑。「她在練穿魂釘時,我已經拿它來射蚊子了。倘若我連這一招都解不開,也枉費我千百年來的修行。」
南只是抬眼望她。
「你們每個人的魂魄,都被我放在混元天鼎裡煉過。
那只鼎煉出來的魂魄,便是二郎神的三尖二刃鋒都穿不透,娘娘那一手彫蟲小技,是想做什麼呢?」清冷的嗓音中透出一絲高傲。
南慢條斯理地開口:「你知道,如果現場有精神科醫生,他會很樂意把我們每個人扔進醫院裡,好好研究我們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
「你倒是挺不緊張的,打個。」她輕哼,後面那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南的手探向可可雙眸緊閉的容頗,卻在半空中停住。
「抱都抱過了,現在想要迴避,不嫌太遲嗎?]天機諷刺道。
他手下那幾個毛頭小子說的沒錯,天機生氣的時候有人味多了。
「你打算怎麼做?」他依然盯看壇上的人兒,俊美的臉龐平靜無波。
天機想著自已唯一的手足生生世世的顛沛流離,不禁有些心軟。
「遠在第七世,我就跟你說過了。自然法則自有其運行之道,我們這些人雖然也會經過生死輪迴,看似在自然法則之內,其實已經逆天理。」她放緩了語氣,「之所以一切還能控制得住,其一是仗著我一身術法,在每個人的生死交關之際,讓魂魄得以安然移至下一世,其二……是因為我們尚未做出『更』有違天理之事。」
南很清楚她口中的「有違天理」是什麼。
她說的不是殺人放火,劫財劫命。善惡是一體兩面,
有善即有惡,有黑即有白,這些早在天道之中。
她口中的逆行天理,是改變天道的運行,例如永生,例如擅改他人命線,例如擅改他人命線而讓不該的人得到永生……
「你很清楚為何你和天璇一相逢必受劫,一遭遇必磨難。」天機的唇角輕勾。「親愛的哥哥,是你強求了。」
是他強求了……
南的手指在身旁緩緩握緊。
突然間,所有的回憶流入心間,即使隔了千百年,依然清晰如昨——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
一聲細細地輕喚在他耳畔響起。
臥榻上得黃袍靜坐不動,嘴角間已有隱隱的笑意。
「皇帝哥哥……」
他不必張眼都可以感覺到,有只指頭大不敬的想戳他這張龍顏。
小指頭越伸越近,越伸越近……
「幹什麼?」他眼也不開的斥喝。
小人兒立即僵住。
一張開眼,就是一張清秀明淨的容顏,像小狗兒似的,呵呵吐氣對他淘氣地笑。
好乾淨的一個靈魂,他想。
是新生的吧!只怕還是第一世。
靈質澄透,靈光明晰,柔和潔白得像上好珠玉,不似他,早已濁污滄桑。
這一世的他是哪一朝哪一任的皇帝,已經不重要,因為天生帝王龍命的他,每一生一世總為帝王之後。
「瑤光呢?」修長的指輕點她鼻尖。
「姐姐在練功房練功。」小小的臉蛋像河豚般鼓了起來。「姐姐叫我不要吵皇上……」
「那你還來?」他曲指敲了下她的前額。
噢!她抱著被敲疼的地方,小小聲地咕吒:「姐姐也說不能叫皇上『哥哥』。」
「嗯,你也亂叫了。 」
「還說皇上就是皇上,不能『你』呀『你』的。」
「說得好。」又賞她一個爆栗。
她腦袋瓜子一頓,垂頭喪氣。「可,皇上,我好無聊啊……好無聊好無聊……我不知道要做什麼。」
他看她沮喪的小臉,歎了口氣。
到底還是個孩子,十一、二歲出頭,正是愛玩得到年紀。這麼小就隨她姐姐一起進宮當女官,怎麼耐得住深宮清寂?
「去倒杯茶來。」他擺擺手,給她找點事做。
小臉蛋瞬間發亮,「好!」
咚咚咚跑出去煮水煎茶。忙和了半天,茶端來了,倒有一小半灑在地上。
他起身移坐到案頭,開始批奏折。
喝了幾口茶後,旁邊那雙亮晶晶的眼神又擾他專心。
或許蒼老的心容易被乾淨的新靈吸引,明知道把她遣下去是最簡單的,他竟然有些不捨。
「研墨。」
「噢。」小人兒快樂的端出墨盤,細細為他研了起來。
「上紙。」
「好。」她又很熱心的幫他擺了上好宣紙,擺好了狼毫筆,然後像小狗討主人歡心一般的等待他讚美。
他心裡有個角落更軟。
「坐下,練字。」
「啊——?」所有小狗吐舌頭的表情消失,現下成了不折不扣的落水狗。
「怎麼?不想?」他眉一挑。
「還要習字?我昨兒已經寫了一天了。」她可憐兮兮地道。
「不習好字,怎麼幫我抄折子呢?」
叫她坐下來練筆,起碼可以讓她安靜一些時候。做主極慢。於是,天人將轉世異寶傳給了南,卻將一身的絕活傳給了他的弟弟。
或許是因為這樣,他們之間免卻一場皇室必見的兄弟相殘。
幼弟自從醉心於研讀妙法之後,對於凡世間的皇位權勢完全沒有興趣。天人讓他看見的是一個更寬廣的,貫通古今、無窮無盡的境界。
他寧可退出皇位之爭,甘於哥哥的臣下,專心跟隨天人學習術法。
第一世的「天機」就此產生。
之後的六個人,南是慢慢才挑齊的。必須看人品,看心性,看智慧,看忠誠度,總算在那一世,讓他挑足了六個人,湊成了北斗七星。
七星合體的那一世,他和天機偕力,讓他們在接下來有了第一次的轉生。
遺憾的是,天璇的命數一直很短,在第一世便卒於十七那年,這一世的命更短,只有七年。
即使他們可以不斷輪迴,依然必須遵照天理,不是可以任意投生的。
不得已,他們先將天璇的魂魄鎮在「天璇寶盒」中,等待她下一次投生的契機到來。
天璇原本就是瑤光的妹妹,在這一世也是。自她死去之後,瑤光在這世的父母另送了一個妹妹進宮當女官。
瑤光極喜愛這個小妹妹,或許原因和他一樣,那乾淨雪白的靈質,叫人見了移不開視線。
一開始他只是單純覺得,有個這麼乾淨的靈魂做伴也不錯。
但相伴會生情,情生而緣生,緣生而劫生。他和小女官的親溺,引來了皇后的不滿。
他對這名善妒的妻子越來越感到不耐煩。他堂堂一國之君,百歲之靈,會對一個黃毛丫頭動什麼念呢?
後來回想起來,或許那是女人的直覺,皇后已經感應到一些他自己都尚未發覺的情緒。
於是她吵得越凶,他越煩厭;她逼他送走那名小女官,他只覺她心眼過狹,無國母之風。
他和她,已經注定了永生永世相纏,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那小女官就算活得再長,一世也不過區區六十幾載。
長久的爭吵終於引來夫妻徹底交惡,他不再踏入她的寢宮,帝后失和的傳言在全國沸沸揚揚,連幾名大臣都忍不住上了折子勸誡,他只簡單地回那些人一句:朕之後宮,干卿底事?
所有的污濁爭端,一回到那個乾淨的靈魂旁,彷彿都能得到洗滌。只要見到她的笑顏,萬般吵擾也煙消雲散。
其實在那時,他都不曾與她有任何肌膚相親。
她就是他的小人兒。他的小女官。無論多少歲,多少年。
直到那一天。
對於一個能生生世世、無窮無盡轉世的人而言,死亡其實並沒有很明確的意義。它只是這一世的終點,下一世的起點。
但死亡之於他的小女官,卻是完完全全的終結。
當時她三十,他四十六。
「皇上……」傷痛逾恆的瑤光目眶發紅,跪倒在他腳旁請罪。
怎麼可能呢?
片刻前才聽她抿唇笑著,要到梅園裡給他摘幾枝梅,讓他夜裡坐在案前批折時也能聞到梅香。
他還想著,總算長了些年歲,懂得體貼人了,以前年紀小時就算去摘梅,也只是想拿給御膳房做梅餅,最終都進來她肚子裡。
不是不久前還見她翩翩的身影在宮裡宮外四處張羅看?怎麼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具冰涼的遺體。
「……摘梅……踩到滑冰……失足……跌入池裡……侍衛來救已是不及……」
隱隱約約聽到瑤光的哭音,全都成了不連貫的語句。
他頹然坐在龍座上,雙手掩面。
在失去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不是所有的死亡都是一個開始。
有些死亡,它真的就是完完全全的結束。對生死的傲慢讓他得到了最大的懲罰。
然後,所有的情緒同時湧來。
以後再見不到那清麗的笑顏。
再沒人只須他手一抬,便知道他需要什麼。只是眉眼一對,互視一笑,便讓他心裡感覺無比寧靜。
那個人已經死了。
和他自已的死亡不同,她會永永遠遠的離去,消失,不會再回來……
情慟,緣生,劫生。
當夜,他不理所有人的勸阻,將她的屍首停在自己的寢殿裡。
瑤光雙目紅腫,詫異地望著他。其實他想過,或許瑤光在那一刻已明白他動了什麼心思,但對「主上」這至高無上的地位不敢冒犯,於是她嚥下所有疑惑,默默回到自已的居所。
深夜的寢宮中,燭光孤獨閃動,映在牆上的修長身影彷彿凝成了雕像。他不是沒有過貼身女人,但那些女人和她不同。
在他心頭,她已成為獨一無二。
那是愛情,一種絕少出現在帝王身上的感情。一動了情,便驚心動魄。
七星寶盒對應的是每一個獨立個體,盒中儲看引動術法的初代之血,是最為要緊的物事。在血初初滴入寶盒的那一刻,寶盒便只認那一個主人。
他靜靜拿著鎮有天璇魂魄的寶盒,心中激烈的糾結起伏。
七星是他的死士,已宣示對他生生世世追隨效忠。他是他們的主子,他不能背棄他們。
但……
他轉頭望看床榻上那蒼白寧靜的身影。
每看一眼,心中的揪痛便漫天蓋地而來,最後甚至讓他痛得以為自己都沒有心了。
天璇的第一世只有十七,這一世尚且不足七歲。其實真正要說,他記憶中的她甚至有些模糊。
當時只是見她慧心巧手,忠誠度高,天機算過她的八字,認為和自己相合,可為忠心助力,於是將她收入門下。
比起其他六人,天權和開陽從第一世起就是他的鐵血將軍,為他爭戰沙場,開疆擴土,居功厥偉;天樞和天機是他的宰相、國師,為他盡心獻策;王衡是他的暗衛首腦,為他收羅情報,防身保安。而瑤光更是明他的心意、不可或缺的貼身女侍。
這些人都與他共患難過,有如家人一般,但那短命天璇——她只是好在自己的八字而已。
有另一個他更熟悉的女人,對他來說如生命般重要的女人,正躺在他眼前,再不會起來對他噓寒問暖,端茶說話。
兩相對比之下,答案似乎很明顯。
在心念甫動的那一刻,他的手已經有了動作——打開天璇寶盒,將其中的初血倒入一碗洗魂水之中。
咿——
冥冥中,他聽見一縷魂魄在散去之時不甘的號叫!
既然已經動了手,再沒有回轉的餘地。
他迅速取過天機製成的凝魂燈,點燃了放在她的床頭。澄黃的光線,若是開始聚魂會轉為白色,若是魂飛魄散便維持不變。
就在他把燈放在她百會穴的當下,一抹耀眼的白光悠然一閃,直刺他心。
原來她的魂魄一直在他的周圍徘徊,也不忍離他而去……心頭便是再有一絲絲的疑慮,也全部消失了。
用符水洗淨寶盒,割了她的腕脈,擠了初血進入盒中。
寶盒感應到血澤的不同,劇烈震動,似乎在強烈抗議。他以符咒硬壓了下去,迫它屈從。
倘若寶盒已被天璇的原血餵養了好幾世,他還沒把握能夠成功,但是天璇的血只滴入兩次,最初和今世,因此強烈的禁制壓過了寶盒對原主的依戀最終,它苟延殘喘地顫動數下,終於疲憊地投降,接納了新生。
她原本不是「天璇」,但從這一刻開始,她就是天璇。
他們會生生世世,永遠相伴。
「你瘋了嗎?」
在府中感應到寶盒異變的天機連忙施了穿牆之術,直接殺到他的寢宮來。
這一世的她為了易於修行,投入女胎。此刻他氣急敗壞,連衣履都未來得及穿妥。
「你這是逆行天理,會引來天劫的!」天機勃然大怒。
「我們的存在,早已逆行了天理。」他冷然以對。
天機緊緊盯看他手中的天璇寶盒,眼神甚至可以說是驚怒恐懼,
「那不一樣,那不一樣……」她喃喃地道。「你不懂,就因為我們逆了天理,所以更須謹慎行事,如今你毀去天璇的魂魄,轉放入她的,這回引來天劫的……你開門不會有好結果的……不會有好結果的……」
天機喃喃自語,身影消失在濃霧之後。
再大的天劫又如何?他傲然想。
他已征服了天,征服了地,再大的劫數他也像戴帽子一樣的扛下來。
起碼,當時他是這樣張狂的認為。
他和其他幾人的永生已經是強行從天理中搶到的契機,這九條命線對於天地運行已經造成巨大的干擾。
如今他故技重施,斬斷了天璇的命線,重新拉進另一條,終於以天機之能都無法再維持那個恐怖平衡。
倘若當時他知道,所謂的天劫不會報在他身上,而是報在她的身上,他還會做相同的事嗎?
南想了無數次,但都沒有答案。
或許,還是會吧。
他們後來終於得以相愛,卻不得相守。
所謂的天劫,就是當他每世一和天璇相纏時,他們的命線糾結,他的命會折斷她的命。
她注定要死在他懷中,一次又一次。
為什麼?為什麼劫數不是降生在他身上?
無數次的痛苦、疑惑,都得不到一個答案。
於是他們也無數次的轉世,投生,相戀。在他強大的氣機之下,她永遠命若游絲,最後橫死。一次又一次。
終於,她累了。
他永遠記得她求他放手的那一刻。
為什麼當初那樣辛苦,寧可毀天逆地也要求來的緣分,最後還是得這麼痛的放開?
倘若求得人是瑤光,是天機,或是他早已反目的妻子,他都可以不理不看,但求的人是她。
所有的強求彷彿成為一則笑話,到頭來他依然什麼都握不住。
最後他忍痛放了手。
但在一起是痛,放了手也痛。
把她的魂魄從七星中割出之後,她終於可以投生當個健健康康的人,過一個快快樂樂的生活,只是不再有他。
有時他們會生在同一世,有時錯開。即使人海茫茫,他總認得出她的魂魄,而她已再不記得他……
四百多年了。四百年的無法相見、相守。
他相見她。他想再和她相聚一次,不計一切代價。如果天劫催動,倒行逆施的人是他,要罰就罰他吧!
「現在的情況,和一千年前,並沒有什麼不同。」天機的嗓音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南定定盯住祭壇上的人兒。眼前恍惚是千百年前,一模一樣的場景。
在他的龍榻上,她蒼白冰冷,了無氣息。
「將我的魂魄還諸天地,」他淡談地道。「這一世結束後,煙消雲散,再也沒有什麼逆天行道,再也沒有什麼天劫懲罰。這,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他說得可真輕描淡寫,天機惱恨地想。
「你以為一切這麼簡單就可以解決嗎?沒這麼容易。」她袍袖一揮。「出去吧!我要行法了。
「你想怎麼做?」南抬頭看向她。
「你們的天劫,我暫時還沒想到解決,但鎮住你們的命線一段時間的本事我還有。」我轉過身,自顧自去拿牆上的幾樣法器。「穿魂釘雖然穿不了她的魂,釘久了難保不會精神錯亂,你若喜歡抱一個瘋娘子在身邊,那也由得你。」
南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他的這個小弟……或小妹,不是什麼軟心腸的善男信女。就因為看過太多人世變遷,她的心早已硬如鐵石。唯一的例外,是對他們幾個。
無所謂。一年也好,十年也好,這是他的選擇。
「好吧,我還有幾筆生意要談,晚上見。」
他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天機氣得牙癢癢。
還真是瀟灑啊!
「楊克,還桿在那裡做什麼?雄雞血,黃符紙,起壇!」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2 00:07:27
第八章
隱約中,可可聽到一個女人的嗓音,嬌嬌嗔嗔的,直覺就討厭——
「OK,我只是要強調,沒有遵守諾言不是我的錯。荻荻還躺在加護病房裡,天曉得何時會醒過來,沒有衣服讓我穿,我總不能光看身子走秀吧?」頓了頓,嬌嗔的噪音轉為調侃。「雖然有幾次,那些設計師讓我穿的東西比裸體也好不到哪裡去。」
「蘿莎。」
「哎呀,幹嘛那麼純情,聽我提『裸體』還會害羞呢!」她嬌滴滴地喊。
「……」
「好啦好啦,不鬧你了。總之跟你說一聲。」
「她會醒來的。」低沉的男性嗓音道。
「那就等她醒過來再說吧!掰囉。」
那個男性嗓音讓可可的心一跳,彷彿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浮上表面的意識又放鬆地沉回黑暗裡……
再度重抬意識時,已經不知是多久以後。
她舒了口長氣,緩緩睜開眼睛,整個人神清氣爽,彷彿睡了一個舒服又清懶的長覺。
身下的被榻如雲朵,枕鋪間飄看薰衣草的香氣。她一定在二哥家裡,因為瑤光總是將床具熏上薰衣草的味道。
她伸個懶腰要坐起來。
啊!手,腳,她能動了。
所有回憶沖了回來,她的全身從發冷到發熱,泡三溫暖一樣地輪一圈,整個人高興得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慢著,她不一定脫離險境。這裡不是二哥家。她在哪裡?
對了,還有天權!她飛快翻身坐起。
以一個人質來看,這間牢房的條件未免太好了。
她四周環視一圈。整排的對外窗,窗外是夕陽完全消失前的最後一點微亮,紐約獨一無二的天際線盡入眼底,燈火在昏色中漸漸明亮。
她從幾棟熟悉的大樓判斷出自己的所在方位,她應該是在市中心——綁匪忒也托大,竟然不介意讓她認出地點,她不曉得該喜該憂。
室內是很簡約的現代風格,主要用色為白色與黑色的冷色調。光滑的白色大理石地板鋪有一張巨大的長毛地毯,她躺的床以黑色鐵骨架構成。
她慢慢下了床,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一她自己的睡衣?
「不對。」她摸摸棉睡衣,發現它比較新,沒有經常穿的洗舊感,只是和她家裡的那樣一模一樣。
為什麼會有人知道她穿什麼睡衣,然後準備一件一樣的為她換上?
又是誰幫她換的?
她甩開背上浮起的疙瘩,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尾,打開一扇相連的門。
裡面是更衣間,感應式的燈光立刻亮起,兩側牆面貼滿了鏡子,櫃架上從晚禮服、家居服、長褲、短裙、襯衫道各式各樣的鞋子、配件,應有盡有,而且——她抽出一件白色T恤和深藍色牛仔褲換上——正好是她的尺寸。
一連串詭異的事發生下來,她的神經已經麻痺了,可可突然找不到應該有的恐懼感。
「先探路再說!」
她退出更衣室,轉過身,呆住。
房門口不知何時出現的男人,一肩斜倚看門框,閒散地注視她,表情好像每天早上都這麼看她換衣服。
他……
是他……
模糊中,她的雙耳開始發熱,臉頰發燙。所有血液衝往她的腦門,她再度動彈不得。
「……」她張口試圖說些什麼,乾澀的喉間沒有任何聲音冒出來。
優雅,男性,英挺,她夢中的黑暗情人。
相較於她的震撼,他冷靜自持得令人髮指。
走到窗前的沙發區,把財經雜誌往玻璃茶几上一丟,啪!她全身跟著一震。
他走到她面前,盤看手將她上下打量一遍,最後點點頭,彷彿很滿意她的恢復狀況。
黑衣黑褲,黑風黑眼,黑暗而俊美,她,終於正式和他相見了。
可可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在呼吸。
「你,」她夢了六年的男人平平開口。「非常不聽話。」
嗯?這是一句話她完全沒有想到會聽見的話,於是她傻傻地問:「什麼話?」
「我很明確地說過,不要輕舉妄動,你為什麼總是不聽?」他的嗓音與他的眼神一樣清冷。
可可連還沒長出來的頭毛都發寒了,於是她再度把所有事情想過一遍。
「我非常確定沒有。」她和藹地指出。「事實上,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所以你不可能跟我說過任何話。
在夢中的當然不算。
可可突然有點心虛,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佔了他六年便宜……
南慢慢走得更近。
天,一個男人竟然能如此漂亮!
他全身肌肉隨看每個步伐的自然牽引,猶如水在流動,腳,手,身體,形成一段完美的和弦。
不過,他會不會走得太近了一點?
可可不由自主地退後,他依然不斷靠近。呃,真的太近了點……
她的背抵上更衣室的門,他依然沒有停步。
再俊美的容顏,在十公分內欣賞依然有壓迫感耶!尤其那個男人是他!
「那個……咳。」於是,她做了一件蠢到掉渣的事——打開更衣室,把自己關進去。
男人錯愕的表情一閃,就被她封在門外。
愕然的情緒退去,強烈的笑意在他體內升起。
久違了四百七十六年,這就是他們的第一次相見。
「出來。」他順了順氣,平靜地說。
「不要……。」
「你要在裡面關多久?」
好問題。
「你去叫瑤光來。」
「出來!」這次已經有點火氣。
可可現在心裡掙扎了一會兒。
「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天權在哪裡?」
「他死不了。」 他冷冷地道。
「你怎麼知道?你見過他了?」
「出來!」
她開口閉口談的都是另一個男人,即使是他的手下也讓他無法忍受。
「我不是狗!你少用那種口氣命令我。」她提高聲音。
門外的男人產生一種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在他體內發生過的情緒——技窮。
他耙下頭髮,放緩了語氣輕哄。
「你要見瑤光,總得先出來。」
技窮得人不只是他。總不能在更衣室裡躲一輩子,無可奈何之下,可可轉開門把,眼睛不敢對上他冷利的眼光,只盯看他的第二顆紐扣上方漏出來的鎖骨部分。
「我出來了,你去叫她來。」
一根食指抬高她的下巴。終於,四目相對。
可可後腦的地方熱熱的,驀然有了想哭的衝動。
「這是我最後一……第一次慎重的勸告,不要和詹寧的人打交道。」
為什麼這個勸告聽起來比較像命令?
「我盡量。」身為老公,陽奉陰違是基本求生技。
「雖然有朝氣多了,可有勇無謀的性子真該改改。」
他喃喃自語。
你說誰有勇無謀啊,這位先生?「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她終於提出最想知道的問題。
「我帶你回來的。」
「……這不算回答吧!你怎麼知道我在哪裡,又正好有危險?」
南集團勢力無遠弗屆的老大深深注視她一眼。「我就是知道。」
「你派人監視我嗎?」她孤疑地問。
太病態了吧?她只是他得力助手的小姑,就算他做員工忠誠度調查,也不必防到員工的姻親去吧?
他犀利的眼神看透她的思緒。「在你心中,我好想扮演的都是壞人的角色?」
「因為你打傷我的朋友……」講到一半,自己都覺得於理有虧。
天權不是她朋友,雖然她也不知道算什麼。可可低下頭,心裡很擔心很難過,又不知道要從何處說起。
她一定不知道她落水狗一樣的表情有多可愛,他幾乎忍不住。。
「天權不會有事的。」
「噢。「她看了看兩旁。「那我可以回家了嗎?」
「不行。」
「你不能監禁我!」她怒道。
黑眸裡露出笑意。
「好吧,你可以回去。」他慢條斯理地道。「我只是以為你會想先去另一個地方而已。」
「什麼地方?」
「醫院。」他看著她。「你的好朋友已經醒了。」
「啊!那你還等什麼?我們快走!」
電鈴聲大作,正在廚房煮飯的若妮手在圍裙上擦-擦,走出來。
「這個時間,會是誰?」她納悶道。
這棟大樓門禁森嚴,如果有訪客,樓下門房應該會先打電話上來才對。
這兩天開陽在練功房裡練功,名之為「閉關」,今天晚上會出來,她想煮點他喜歡吃的東西等他。
若妮其實不瞭解「閉關」和他每天例行的練功調息有什麼差別。開陽有貼別囑咐過,在他閉關期間,絕對不能進去打擾,輕則害他受內傷,重則有性命之虞,若妮便嚴加遵守。
不過這次開陽進去的時間比較短,事先有說大約今天晚上就可以出關了,她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通常他出關後就會……嗯,神清氣爽,精力充沛,所以……
總之,今晚兩個小傢伙被外公外婆接過去玩,晚上會睡在那裡,所以整個家都是他們的。他盡可以對她……嗯,神清氣爽,精力充沛。
嫁給一個武林高手多年,她漸漸對他那身非常人的神力,和時不時可以跳三層樓高的跳躍力習慣了,可是他身上很多神秘的地方她依然感到不解。
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又犯了一愛上就開始讓人窒息的老毛病,所以一直壓抑自己不要去問他太多。可是……天,她愛那個男人!每一樣關於他的事她都想知道。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來了來了,別再按了。」她快步走過去。
往門上的窺視孔一看,邁斯.詹寧?
他為什麼跑到她家來?
而且他肩頭好像還扶看另一個人是怎麼回事?大樓保安怎麼會讓他們進來的?
「詹寧先生,」若妮打開一小條縫,門鏈依然扣著:「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有事嗎?」
詹寧臉色慘白,一掌推斷門鏈,若不是她閃得快,若妮已經被飛開得大門擊倒在地上。
「快!快!辛開陽呢?」
他惶急地衝進來。身旁扶的那個大汗不只比他高了一顆頭,體格也壯碩了好幾號,此刻腦袋軟垂,看似昏迷不醒。
詹寧神色青白,步伐虛浮,似乎好久沒睡過覺了,一衝進門便膝蓋一軟,兩個男人一起在若妮眼前倒下去。
若妮直覺去撐那個昏迷不醒的男人,詹寧忽地一掌將她拍開,對她怒目而視,簡直像若妮要槍他情人似的。
若妮嚇了一大跳收回手,他自己及時穩住,慢慢將昏迷男人放倒在冰涼的地板上。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詹寧已經累得氣喘吁吁,猶如跑完一場馬拉松。
若妮印象中的他本來就極為白暫,此時兩眉之間更是出現青影,地上那個昏迷的男人雖然臉色蒼白,起碼膚色古銅,看起來都沒有他這麼嚇人。
詹寧跪在那個男人身旁,手無限愛憐地輕撫他的臉頰。
「別擔心,雖然我功力不足,還是可以找到別人來救你。」他眼也不抬地命令:「辛開陽呢?去叫他出來!」
天生千金大小姐的若妮也不是好吃的果子,直覺就想反嗆他一句:先生您哪位?
可是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地上那個男人的名字。
他是詹寧集團的安全首腦,叫做「天權」。
另一顆星星。
若妮心中一突,嘴唇發白,眼眶下方浮現不詳的黑影,胸膛幾乎看不出有呼吸的起伏感。
「我馬上去!」事關開陽的兄弟,她不敢拖延,轉頭跑向內間的練功房。
她先按下門旁的監視器,看一下房裡的情況。
為了不打擾他練功,又能掌握他的動向,於是他們在練功房內安裝了監視器,讓她可以不進門就知道他收功了沒有。
房裡光線微亮,開陽已經沒有在打坐了,而是在練一套拳法。即使只看螢幕,她的心依然悴然陶醉,感受到丈夫虎虎生風的生命力。
練拳是收功前的最後一個步驟,她心下微安,按下對講機。
「開陽,詹寧帶看天權找你,看起來很看急的樣子!天權的情況也不太好,好像瘦了很重的傷,你可以出來看看嗎?」
拳勢一轉,合手為抱,閉關功德圓滿,開陽挺拔的身影轉項出現在打開的門後。
「在哪裡?」他簡單地問。
「門口……」
若妮眼前一花,丈夫已經掠向玄關去。
詹寧的手從頭到尾一直握著天權,須臾不敢鬆開,若是他內力不濟,氣運得弱一些,天權的脈搏馬上跟著掉下來,他拼看精疲力竭,使勁的運氣到他身上。
天權受傷至今不過一天之隔,兩人已都累得氣息奄奄。
「發生了什麼事?」開陽單膝跪在天權身旁,手探向他的頸脈。
脈搏相當微弱,顯示受傷沉重,世上能有這等身手的,除了他,只有一個人了。
「老頭子打的?」開陽雄渾的內力立刻灌入天權體內,脈搏霎時強勁了起來。
有他接手,詹寧終於敢鬆開手,虛脫地坐倒在一旁。
「他受傷多久了?」開陽皺眉問。
「昨天早上……」詹寧的手輕撫天權緊閉的眉眼。
「他做了什麼事惹得老頭子這麼生氣?不會是你們兩個人的姦情被發現了吧?是說這應該不是秘密才對,老頭子到現在才發脾氣也太能忍了。」開陽還有心情說笑話。
如果是在以往,詹寧一定覺得受辱,可是此時此刻看他談笑風生,反而有安心的感覺。
「那個男人……竟然為了那賤人下此重手。」
「搞了半天又是那點破事兒,別別別!你們自己去爭風吃酷,我不感興趣。」
確定天權脈搏轉強之後,開陽雙手飛舞,封住他全身的重要大穴,先控制他的內傷再說。
若妮知道丈夫雖然語氣輕鬆,眉字間卻是少見的慎重,天權情況一定比她想像中更糟糕。
「我已經盡力渡氣助他療傷,但是他一直昏迷不醒,我渡進他脈息的氣都像石沉大海,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來找你……」詹寧全身連聲音都在顫抖。
倘若詹寧在天權受傷的第一時間帶過來,開陽還有把握將天權的傷控制在七成,偏生這「女人」耍驕氣,婆婆媽媽拖這麼久,天權除了心脈還有些暖氣,全身都涼了。
老頭子下手,意在懲戒,自然不會要了天權的命,但若一不小心變成四肢殘廢、全身麻痺之類的,這生也沒什麼趣味了。
他不理傲嬌的皇后娘娘,抱起老兄弟往練功房而去。
「若妮,打電話給玉衡,叫他立刻過來,說我需要他的幫忙。」
「好!」若妮去打電話。
詹寧惶惶然要跟上來,開陽頭也不回地道:「你那點身手幫不了忙,反而礙事,你先回去吧!等天權醒了,他自己自然會回去。
轉眼間閃入練功房內,門關上。
詹寧呆站在走廊上,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要走,她捨不得走,可這個當口又不敢違逆開陽的意思。
若妮打完電話走過來,看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心裡也有些同情。
「既然開陽請你先回去,你就先回去等吧!我發誓一有進展,一定立刻通知你。」她安慰道。
詹寧深吸一口氣,看她一眼。
他每次看自己的眼神都讓若妮覺得渾身不對勁,並不是說有什麼惡意,而是那種深深打量的眼神裡,彷彿藏著一抹難以解釋的欣羨。
若妮知道自己保養得很好,即使結婚六年,是一個五歲兒子和三歲女兒的媽,她看起來與剛結婚時並沒有什麼不同,亮麗的金髮,立體明艷的五官,身材因生育過而更加豐滿玲瓏,某些部位更是開陽的最愛。
她從沒搞懂過詹寧看她的眼神,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美貌若不是欣賞,而是欣羨,彷彿她身為女人有多幸運一樣,這種感情就相當複雜。
詹寧一語不發,轉身離去。
「謝謝,不客氣,有問題請通知我,我一定會的,那就再見了,再見。」若妮幹幹地道。
沒禮貌的傢伙!她咕吒兩聲,走到監視器關看看裡面是什麼情況。
天權被扶起來,盤腿坐在開陽平時打坐的軟榻上,開陽用同樣的姿勢坐在他身後,雙掌抵住他的背心,神色專注。
正常人看見天權這種情況,第一個反應一定是叫救護車,可是她從頭到尾沒有懷疑過,開陽一定救得了他。
半個小時後,電鈴又響了起來,難得休假在家,也哄了女朋友一起休假的玉衡,好事做到一半就被人打斷,火氣比天高。
若妮歎了口氣,出去哄開陽那一個比一個任性的好兄弟。
現在中,和自己夢了六年的男人終於相會,並沒有天崩地裂,地動天搖。
他沒有深情似海地握住她的手,說:「我的靈魂認出你」,或是她哭倒在他肩頭說「我彷彿已經等了你一輩子」之類的話。
現實,平淡得讓人失落。
去醫院的途中,加長型房車的後座只有他們兩人,他一坐進去就閉目養神,於是可可也不敢開口。
她甚至開始懷疑,他真的是把她從詹寧集團救出來那個人嗎?人家救命恩人不是應該都要求一些報酬,例如以身相許之類的……
她腦袋一頓,頹喪地歎了口氣。
其實他沒必要陪她來醫院,可可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跟來,可能是看到瑤光的份上吧!她想。
到底自己是他心腹的小姑,再怎樣也要做做面子。
這一段路對她無比的痛苦,甚至沖淡了荻荻醒來的喜悅。
她一直以為不敢去認識他,就是怕看到這種景象——他的淡漠無情。
如今簡直是惡夢成真。
在他眼中,她和所有與他交會而過的陌生人沒有任何不同,他是她六年來的魂牽夢縈,她去是他的陌路人。
可可不曉得接下來的日子該如何正視這個事實,若不幸在夢中又見到他——是的,現在已經變成不幸——她又要如何平衡美夢與真實的差距。
寧可不曾相見過,那樣,她還能保留想像世界的美好。
車子在醫院門口停住。
「我已經到了,謝謝你。」他們一起下了車,可可禮貌地說。
南只是看她一眼,「一起進去。」
說完他自己轉身走進去,沒有理會身後的她,她只好長歎一聲,延展自己的折磨期。
好奇的眼光不斷投過來,這男人就是有吸睛的本事,即使對病得要死的人都一樣。
南瀟灑自若地走進醫院,兩人來到加護病房外。
遠遠一看,可可心裡暗叫一聲不妙,羅伯森和他訓練的小菜鳥已經接獲消息,早就等在外面了。
狹路相逢,羅伯森一看到他,眼神精光乍現,瞬也不瞬地定在他臉上。
可可偷偷在後面拉他衣擺一下,南恍若無感,長手一翻握住了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可可注視看兩人交握之處,心頭發燙,他的手有長繭,不是她以為的坐辦公室男人的手。
主治醫生正好走出來,三方人馬在走廊上齊聚。
「我是紐約警探,我必須和加勒伯小姐談一談。」羅伯森秀出警徽,先聲奪人。
「加勒伯小姐目前還是時昏時醒,狀況並不穩定,只怕不適合立刻接受警方的偵訊。」王治醫生說道。
「我瞭解,但我們越早開始,就能越快將攻擊她的人繩之以法。」
醫生開口還想說些什麼,南突然向他微微一點頭,醫生的眉心一皺,終於點點頭。
「好吧,一次只能進去兩個人,五分鐘,中途病患如果有任何不適的症狀,你們必須停止。」
羅伯森舉步便要和葛瑞絲一起跨進去。
「慢著。」可可攔阻他,「請讓我一起進去。」
所有人都看向她,羅伯森的神色更是不悅。
「這是警方辦案。」
「我明白,可是荻荻剛醒過來,還不十分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她一睜開眼看到的都是陌生人,一定很害怕。」她凝視看羅伯森,「我保證我不會干擾你的問話,但我是她唯一的親人,我要在她醒來的時候陪著她。」
她的迷糊天真只在親人眼前,在別人面前,她是一個很清楚自己要什麼的理智女人。
「熟悉的面孔確實有助於安撫病人的情緒,尤其以加勒伯小姐的腦傷,對昏迷的某段時間是失憶,何時會回復不一定,她本人會感到相當驚惶,所以方小姐的提議並非不實際。」主治醫生開口。
可可給他感激的一瞥——雖然她很懷疑這是他主子給他的指示。
現在她毫不懷疑,這間醫院八成是南集團的投資之一。
羅伯森只得同意。
「葛瑞絲,你和南先生待在外面等我們。」他的眼神刺向凝立不動的男子。
南依然對他視而不見,可可猜羅伯森現在心裡一定中內傷。
羅伯森冷哼一聲,大步踏進病房。
可可走到南面前,對他咬耳朵,「你可以回去了,不必等我,真的。」
「五分鐘不是太久。」
可可歎了口氣,「那我就直說了,你沒有發現你的在場讓氣氛變得很尷尬嗎?」
南看了她一眼,眼中微現笑意。
「為什麼?」
「因為那邊有個警察正好對你們南集團的人很感冒」她的拇指往身後一比。
「對我感冒的人很多,你最好趁早習慣。」他把她轉身一推,要她進加護病房去。
為什麼她要習慣人家對他感不感冒?
算了,可可已經放棄弄懂他了,從她在他的地盤醒來開始,就沒有一件事有邏輯性!
病房內的荻荻比她想像中好,也比她想像中不好。
好的地方是,荻荻主要受傷的是後腦,傷處目前包紮起來,因此乍看之下只有白色的紗布,沒有太可怕的傷口。
不好的是臉色,在可可記憶中,荻荻永遠是活力充沛四處亂跳,幾曾如此病懨懨地躺在床上過?
她勉強壓回淚水,快步走到病床旁,握住好友冰涼的手。
「荻荻?是我,可可,我來陪你了。」她輕聲在好友耳畔呼喚。
荻荻的睫毛顫動,慢慢張開眼睛。
空茫的眼神讓可可又是一酸。
「可可……發生了什麼事?他們說我在醫院裡……」
「你被一個闖進你家的人攻擊了,是我發現你的。」可可握住好友的手,「別怕,你現在很安全,這位是羅伯森警探,他有些問題想問你。
「加勒伯小姐。」羅伯森安靜地開口。
從踏入病房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冷漠敵意完全消失。
像他這樣的警察,受害人對他不只是一個代號而已,而是一個真實的人,有血有肉。
可可相信他是好警察,他會抓到那個傷害荻荻的人。
「請叫她荻荻。」可可輕聲說,嘴角帶看微笑,「她向來只許人家叫她『荻荻』,那是她的金字招牌。」
「荻荻,」羅伯森從善如流,溫和地詢問,「你還記得多少發生的事?」
荻荻先閉了下眼睛,等這一波頭痛過去,站在後面的醫生走上前,調整一下嗎啡的劑量,讓她不要太難受。
「他躲在……房門後面……我走進去,打我……」恐懼隨片段的記憶一起升起,握住可可的手一緊,「我不曉得……他很高,我沒看見他的臉……」
可可坐在床沿,用力揉揉她的手臂,「別怕,你現在已經安全了,警察在這裡。」
「對於那一天你還記得哪些事全告訴我,再小的細節都有幫助。」羅伯森循循善誘。
荻荻很疲倦地又閉了下眼睛。
「我在工作室工作……好熱,空調壞了,管理員一直不來修,我熱得受不了……可是我不曉得待了多久,後來好像回家了……」
可可插口:「你那天早上有個約會,是跟一個叫N的男人,你還記得嗎?」
「N?」荻荻迷茫地看著她。
可可看向羅伯森,「我知道那位N應該是誰了,他是現在任職於詹寧集團服裝線設計總監的納坦斯。」
「我已經查到了。」羅伯森看了她一眼。
「你知道?」可可碧眸一睜。
「納坦斯先生主動和我聯繫,提供了那天他和荻荻見面的細節。」羅伯森忍住訓她一頓「干擾辦案」的衝動。
「方小姐,下次再有任何線索,請你提供給警方,不要自行去做一些可能警示嫌犯的行為。」
罪證確鑿!可可低下頭,現在變成荻荻安慰地捏捏她的手。
不過納坦斯你真的很過分!你知道我被你老闆放倒,結果去警察那裡竟然只談荻荻的事,這樣對嗎?
「納坦斯?」荻荻茫然地道:「我那天有見過他嗎?我不曉得……我只記得工作室很熱……」
一直觀看她情況的醫生又開口,「這是腦創傷很常見的後遺症,對於事發當時的事很模糊,必須一段時間以後才會漸漸恢復。
羅伯森點點頭,「你記得回家途中有沒有在任何地方停留?」
「沒有……我回了家,肚子好餓,就打了電話叫外賣……」一些細節漸漸回到她腦中。
外賣,羅伯森掏出記事本記下來。
「當你回到家裡,門是鎖著的?」羅伯森問。
「嗯,」荻荻虛弱地點點頭,「我記得我有掏出鑰匙開門,因為鑰匙掉在地上打到我的腳,我痛了一下,所以我記得……」
「我到的時候門是沒鎖的……」可可補充,羅伯森點了點頭。
「然後,我好像要洗澡……拿衣服……走到房間,有人從後面勒住我的脖子……」
她頸間和鎖骨上依然一圈青紫,可可心頭一揪。
「外賣來過了嗎?」羅伯森問。
「應該沒有……我想等他們送來之前先洗澡……」
「我到的時候也沒有看到外賣盒子。」可可對羅伯森道。
但是屋子裡沒有外賣盒子,報警的人是稍後到的可可,只代表一件事:有人打電話去取消外賣。
那名歹徒若不是不希望荻荻太早被發現,就是沒有立刻離開的打算,因為他還沒找到他要找的東西!
「你記得自己叫哪間餐廳的外賣嗎?」羅伯森迅速問。
「電話在我的冰箱上,金龍中國餐館……」她閉上眼睛,虛脫地低語。
羅伯森馬上記下來,「後來呢?」
「他很有力氣……我拚命想掙脫,用我的背撞他……他沒有想到我力氣這麼大……」她張開眼,向羅伯森虛弱地一笑,「很多人不曉得整捆的布有多重,我比我外表看起來強壯……」
羅伯森點了點頭,露出一絲笑意:「算他運氣不好。」
「……後來的事很模糊,我知道我有撞痛他,他好像叫了一聲……然後我後腦忽然一痛,就什麼都不記得了。」荻荻的眼中出現恐懼。
「你現在安全了,他無法再傷害你。」可可握緊她的手。
「你可以描述一下那個男人的體型嗎?他大約多高,是胖是瘦,黑人或白人?」
「很高,他呼吸的聲音在我頭頂上,起碼比我高一顆頭……手臂很有力氣,但不是像樹幹那種粗壯的手臂,是很結實很精瘦的手臂。」荻荻努力回想,「不太胖……他的手臂是白人的手。」
羅伯森記下重點:身高約六歎,白種人,體格結實。
「他的指甲很乾淨……手指很修長,不是髒髒或有體臭的男人。」
「他的髮色呢?你有見到他的其他外表特徵嗎?」
荻荻絞盡腦汁想了片刻,終於疲累地閉上眼睛,「對不起……後來我就昏倒了,什麼都沒看見……」
也有可能她確實有看見些什麼,只是現在的狀況還無法回憶起來,羅伯森知道這個急不得,必須等她受傷的大腦有時間恢復。
羅伯森從隨身攜帶的檔案夾裡,掏出幾張放大的照片,遞給荻荻。
「這裡有一些照片,我原本想聯絡方小姐過來警局辨認,不過昨天一直聯絡不上。」羅伯森看她一眼,視線轉回荻荻身上,「你認得這個人是誰嗎?」
可可想到自己這兩天被他聯絡不上的原因。
被一個男人綁架、被第二個男人救走、救援失敗,再被第三個男人救走……這一切竟然只是在過去三十個小時之內而已。
荻荻接過幾張放大的相片,可可跟著湊近去看。
照片看得出來是從一段監視器畫面中擷取出來的,非常的不清楚,最明顯的只是腰部以下的下半身,除了這雙腳和走路的姿勢來判斷,這應該是一個身材很精瘦結實的男人以外,沒有太明顯的特徵可供辨認。
「水晶球……好像是我的……可是其他的……」荻荻努力看了半晌,終於搖搖頭號,把相片交給羅伯森。
羅伯森看向可可,可可又接過來多看兩眼,也是幫不上什麼忙。
羅伯森把照片接回來,「你們認識的男人裡面,體型類似的這樣有多少?」
「有時尚圈?一個身材標準到可以當模特兒的男人?大概兩百個。」可可淺嘲道。
荻荻完全附議。
「沒關係,目前起碼可以先過濾體型不符的人,我們會盡量打到疑犯讓荻荻指認。」羅伯森點點頭。
「對不起……」荻荻慚愧地道,好像沒認出是她的錯。
「你已經幫上很多忙了。 」羅伯森安慰道:「你最近有沒有和別人發生衝突?壞脾氣的前任情人?神秘的仰慕者?競爭對手或敵人?」
「沒有。」荻荻疲倦地閉上眼,「我只是一個小設計師,我想不到有誰會想這樣對付我……是進來偷東西的對不對?是我回家的時間太早嗎?如果我晚點回家,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這是很典型的受害者的罪惡感,即使知道責任不在自己,依然會認為「如果我當初做了什麼什麼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那不是你的錯,那個混蛋王八蛋跑進你家偷襲你,該死的人是他!羅伯森一定會把他抓到的!到時候我們找一堆律師告死他。」可可重重地說。
她對自己的強烈信心讓羅伯森勾起微笑。
即使門外卡了一個讓他看不順眼的男人,他發現自己喜歡這個年輕女人。
荻荻的胸口劇烈起伏,醫生終於決定介入。
「好了,病人需要休息,請你們先離開。」
荻荻連忙揪住她的手,可可立刻安慰道:「你需要休息,我不會離開太久的,等你一張開眼,我就在外面!」
荻荻終於鬆開她的手,疲憊地閉上眼睛。
出了病房,羅伯森尚未開口,可可自己主動認罪。
「納坦斯的事,我很抱歉。」
身後某個男人冷冷的輕哼一下,可可忍住不回頭。
「他的不在場證明警方已經證實了,不過我依然要再強調一次,以後有任何線索請主動提供給我們!」羅伯森嚴苛地道。
可可被罵得乖乖的。
他招呼了葛瑞絲一起離開,兩個人經過南偉岸的身前時,他的步伐一頓,直直看進南的眼中。
「山姆?費雪。」羅伯森一字一句地說。
南回望看他,眼神無波。
羅伯森再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山姆?費雪是誰?」可可走到他身旁,望看羅伯森僵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底端。
南看她一眼。「我每天起碼會聽見兩百個不同的名字。」
而她打賭他記得每一個他聽見的名字。
「他是個好警察,其實你可以對他客氣一點。」
「我並沒有不客氣。」
「但是也沒有多客氣,你的態度就是冷淡,可是冷淡有分種類的,有人是耍帥的假冷淡,有人是心情不好的冷淡,你?」自己剛被人數落完的女人開始數落他,「你根本是冷淡的祖師爺,一個眼神就讓人家凍住了,這個就叫做不客氣。」
他的嘴角慢慢浮出一絲笑意,「抱歉。」
要命了!這男人連笑都可以讓人停止呼吸,她突然覺得口乾舌燥。
「不、不客氣。」
「可可!」一道嬌柔的倩影匆匆地走了進來,瑤光遠遠一看到她,立刻揮手,「我聽說荻荻已經醒了,趕快過來看看,你怎麼沒叫我陪你……」
看見她身旁的男人,瑤光整個人僵住。
「呃,你老闆正好在附近,就送了我一程。」可可立刻迎上去。
瑤光的目光凝在主子身上,美眸裡冰涼的怒氣即使是可可都感受得到。
怎麼了?瑤光為什麼要生氣?她滿頭霧水,自己跟她老闆在一起雖然奇怪,但沒有到需要生氣的地步吧?
南定定的迎上手下的眼神。
你明知道,你若接近可可,只會害她陷入險境,你答應過的,為什麼食言了?瑤光的眼神在向他控訴。
南面無表情。
可可看他們兩人一來一往的無聲交流,心裡不妙的感覺越來越高。
為什麼會有一種暴雨將至的感覺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2 00:07:44
第九章
「這些人真令人頭痛。」天機撫著額道。
楊克走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腰。
屋內依然是昏暗的光線,她掐指一算,算出的依然是同樣的結果。
「最近只怕會有事。」天機歎了口氣,「我想應該不至於需要用到你,但你最好還是準備一下。」
楊克哼一聲,不願意離開她身邊。
天機白哲的容顏浮現一抹淡笑。
「我穩得住他們的命線,卻無法檔災,接下來天璇免不了要遇到一些劫難,她倒了,他也就倒了,所以,你助她,就等於助他。
也等於助我,這句話她不需要講出來,兩人都明瞭。
楊克終於嗯了一聲。
天機起身走到窗前,即使眼睛看不見,夜幕中浮竄交融的雜氣裡多了一絲電流,激得她的白膚浮起一層細細的疙瘩。
楊克無聲貼近,她沒有焦點的眼對住天上巨大的銀盤。
「月圓了呀……」她輕喃。
月圓之夜,是他們的夜晚。
楊克掌心發熱,悄悄伸過來握住她。
瑤光在生她的氣。
雖然不知道瑤光為什麼要生她的氣,但可可非常識時務,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坐在沙發上,她拿著電視遙控器每一台轉來轉去,旁邊的二哥拿一本時尚雜誌看得聚精會神,兩人乖乖等著被喂。
邊男人看Vogu。這種娘娘腔的事都可以讓他做得架勢十足,果然不愧是方家二少爺啊!
纖麗的身影從前方悠悠滑行過去,兄妹倆一起抬頭露出燦爛的笑容——太燦爛了——瑤光看他們一眼,唇角一挑,飄然入廚房。
德睿終於受不了地放下雜誌。
「說吧,你做了什麼事?」
「我?你才是那個天天跟年輕美眉混在一起的人好不好?」她用嘴角回答,巨大的傻笑依然掛在臉上。
「那只是工作,瑤光知道在我心裡沒有哪一個女人比得上她。」德睿嘶聲說。
瑤光再度從廚房走出來,聞言看他們一眼,德睿馬上漾出自己最迷人的笑。
「對吧?老婆。」
「你是說,哪天有比得過她的女人,你就變心囉?」可可不懷好意地戳破他。
德睿不敢置信地望看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瑤光面無表情,把切得美美的水果往茶几一放。
大小二蟲同時被冰得二級凍傷。
「真是咬布袋了你,也不想想看這裡是誰的家,現在是誰在餵飽你!」德睿指看她,滿眼痛心。
「當然是瑤光啊,不然難道是你嗎?」
瑤光又拿小點心出來,看他們一眼。
「今天晚上有現烤的火雞肉,會多花點時間,肚子餓就先吃點餅乾墊墊肚子。」
喀,一碟蘇打餅乾和魚子醬輕輕放在茶几上,女主人飄回廚房去。
這餐還沒有開始吃,她就已經肚子痛了,可是她有一件事非問瑤光不可,就算衝著被凍死,也得來吃這頓鴻門宴。
可可硬著頭皮,拍拍二哥的肩膀。
「好吧!我救你。」
「怎麼救?」德睿狐疑地盯著她。
「我……讓瑤光更氣我。」她悲壯地起身,邁向廚房受死。
德睿幾乎要為她慷慨就義的背影喝彩。
進了廚房,可可摸摸鼻子,看著瑤光忙碌的背影。
「瑤光,可不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她決定直指核心,不多廢話。
瑤光回頭瞄她一眼,然後轉回去繼續隔看烤箱門檢查裡面的火雞肉。
「你說。」
「你可以幫我問問看天權現在在哪裡嗎?上回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受了很嚴重的傷,我不曉得他現在的情況如何了,真的很擔心。」連可可都覺得自己是在老虎頭上拔毛。
瑤光神色一變,迅速丟下沙拉匙,躍到她眼前。
「天權怎麼了?」
可可不敢拖延,含含糊糊把天權為她受了傷的事,概略說了一下。
「主上打傷的?」瑤光臉色鐵青,不自覺地揪緊她的手腕,可可輕叫一聲,她連忙鬆開。
「是的,對不起……」可可低下頭。
被綁架不是她的錯,為什麼她要這麼慚愧呢?
「你……唉~瑤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跺了跺腳,立刻飛往書房去打電話。
可可鬱悶地走回二哥旁邊坐下,頭棲在他肩膀上,德睿安慰地環住她。
「你又做了什麼?」
「沒事……就是害瑤光的好兄弟受傷而已。」
「看!我就知道瑤光心情不好一定有原因,果然是你!」
竟然還說這種話,可可氣得差點一口咬住他。
「這是落井下石的時候嗎?」
「你剛才也沒怎麼猶豫啊!」
兄妹倆完全閱牆。
十分鐘後,瑤光從書房裡走出來,花容依舊森嚴,眉字間的緊張稍微舒緩了一些,可可登時放心了。
「天權在開陽那裡,這幾天開陽和玉衡在幫他行功療傷,大約再三天便可以出關了。」
瑤光簡潔說完,繼續回廚房做飯。
可可和二哥互望一眼,「『出關』的意思是指死不了,還是完全好了?」
「我怎麼知道?」德睿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長指扭動兩下,立刻感覺一股氣流在指節間滑動。
這是幾年前瑤光渡到他身上的「內功」,除了讓他感覺身輕體健之外,直到現在他依然不曉得有什麼作用。
「我再去問清楚。」可可不放心,決定二度從容就義。
如果是死不了,就表示身上還有一般醫院醫得好的傷,可以送醫去;如果是完全好……今天才星期六,短短四天之內就可以讓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天權痊癒,開陽和玉衡的「功夫」未免讓人駭然。
回到廚房,瑤光已經把火雞肉從烤箱裡拿出來,用木筷子戳幾下,確定中心點有沒有熟透。
其實以瑤光和德睿的財力,他們大可請十個傭人在家伺候,根本不需要她再勞心勞力,但是瑤光喜歡親手照顧她愛的人,符合這個條件的人在這世上屈指可數,可可知道自己是少數的幸運者之一。
也因此,瑤光和她冷戰就讓她覺得分外難受。
「瑤光,你是不是在生氣?」她吶吶地在嫂嫂身後問。
不等瑤光回答,她自己先低頭認錯,「我不是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醒來,天權就在那裡了,而且……」
「你根本就不應該去詹寧集團!」瑤光用力把木筷子丟進水槽裡。
「……對不起。」可可低下頭。
「你有問題為什麼不先來找我?」
「……抱歉。」她無話可說。
「而且你根本就不應該跟——」瑤光驀地打住。
「……跟什麼?」可可試探性地問。
瑤光拿出菜刀,忿忿地開始屠殺那塊火雞肉。
剁了幾下,她丟開菜,兩手撐住清理台,深呼吸幾下,可可站在她的後方,看不清她的神情,一顆心揪得很緊很緊。
最後,瑤光開了水龍頭洗手,再轉回頭時,神情平靜了許多。
「你不應該跟他在一起。」
可可沒有裝傻,她很清楚瑤光說的「他」是誰。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
「因為他是一個很危險的男人!」瑤光重重地道,尤其對你更加危險。
「你為他工作,難道你就不怕危險嗎?」
可可確定她和南根本沒有所謂「在一起」的機會,那天他只是一時好意接她去醫院看朋友,後來他送她回家之後,兩個人就再也沒有聯絡了,甚至連交換電話都沒有。
即使如此,聽見瑤光說她不應該跟他在一起,依然讓她下意識產生抗拒感。
「那不一樣,」瑤光走到她面前,抓看她的手臂,急促地說:「可可,我在這個圈子打滾多年,我知道如何保護自己,但你不同,相信我,南先生是個危險的男人,他身邊有太多敵人,如果你太靠近他,那些人可能會想藉由你來傷害他,像邁斯·詹寧一樣!下次不見得還有一個天權在那裡幫你!」
「我知道你為了天權的事對我很不諒解……」
「我不是為了天權!」瑤光懇切地看著她,「可可,答應我一件事,答應我你會和南先生保持距離。」
可可看著她的眼睛。
瑤光對她是非常重要的人,甚至比其他親人還親,遠在瑤光對德睿還不假辭色的時候,她們之間就有一種姊妹般的深深牽繫,南也不是一個她說想見就能見到的男人,要答應這件事其實並不困難。
在這個世界上,她最不想做的就是讓瑤光失望。
可是,由她親口說出來她並不想見到他?
她做不到。
她真的做不到。
「對不起……」可可低下頭。
瑤光深吸一口氣,鬆開她的雙臂,轉身扶住流理台,德睿不知何時已站在廚房門口,靜靜看著她們。
可可知道,這時候再說什麼都沒有用,她默默地對二哥點點頭,轉身離開他們的家。
「可可。」德睿追了出來,在走廊上叫住她。
可可頹唐地停下腳步,沒有說話。
「別擔心,瑤光向來對你氣不久,過兩天她就想通了。」德睿安慰地拍拍她。
「對不起……」可可眼眶微紅,難過地看著最近的哥哥。
「沒事的。」他抱住她輕輕搖晃。
一股衝動讓她想把滿腹的心事告訴哥哥。
「我知道聽起來很詭異,德睿,我已經夢到那個男人六年了。」
德睿稍微退開一步,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因為我覺得很尷尬,只有小女孩才會對一個英俊的陌生人發花癡,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
「嗯。」德睿只是揉揉她的背心。
「我對他並沒有任何企圖心,無論夢裡的他對我多溫柔,現實中,他只是一個我嫂嫂的老闆,我們永遠不會超越這層關係。」尤其昨天和他短短相處的那幾個小時,她已經完全接受事實。
一滴眼淚掉下來,德睿掏出手帕給她擦擦鼻子。
「我要說的是,我並不指望未來會有任何改變,我只是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情,親口說我不想見他。」可可輕聲地告訴他。
「我明白。」德睿拍拍她的背心。
「如果瑤光覺得我和她老闆有任何牽扯會讓她將來立場很尷尬,你可以和她保證,絕對不可能走到那個地步。」
「別擔心瑤光的事,等她平靜一點,我會和她談。」德睿低沉地道:「她不是一個怕尷尬或怕麻煩的女人,如果她有理由阻止你和南先生在一起,我也想聽聽看。」
可可歎了口氣,再抱二哥一下,垂頭喪氣地離開。
「嗨,陌生人。」可可先探頭進病房。
「嗨!」荻荻燦爛而笑。
可可一走進去就發現滿坑滿谷的花,住了七天的加護病房,今天荻荻終於可以換到普通病房了。
「你的人緣會不會太好了一點?」她歎為觀止,將自己帶來的禮物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荻荻的臉色依然蒼白,精神卻好了許多。
「醫生說我有『跟蜥蜴一樣的復原力』。」她扮了個鬼臉。
以一個一星期前才被打破頭的人來說,荻荻的氣色確實算很好。
「好吧!那就賞你一點甜頭——點心時間。」她拿過自己帶來的巧克力冰淇淋,開始找容器和她分享。
這間VIP病房豪華得像五星級飯店的房間,可可打開一個抽屜,發現的不是一般病房常見的塑膠餐具,而是貨真價實的瓷瓶和銀器。
她一回身,窗台上一隻極盡招搖之能事的花籃馬上映入眼簾。
是誰這麼大手筆?這只花籃已經大到可以稱之為「花圃」了,起碼要兩個人才搬得進來。
「別告訴我你中了樂透,所以親朋好友開始冒出來巴結了。」
花籃的主角是一大束香水百合,外面一層長莖現的不是玫瑰,第三層是昂貴的蝴蝶蘭,底座是滿天星、薰衣草等細碎的小花當點綴,間中插看綠色闊葉植物,整盆花張牙舞爪,非把其他人的花比下去不可。
「別看!荻荻連忙阻止。
太遲了,可可已經把夾在上面的紙卡拿了起來。
「蘿莎?」她的眼睛差點掉出來,「蘿莎送花給你?她神經打結了?」
荻荻哼哼兩聲,「你相信嗎?她竟然跑來告訴我,她要當我秋裝系列的代言人。
「啊?什麼時候的事?」可可的下巴掉下來。
「五分鐘前,她前腳剛走,你後腳就到了。」
可可需要坐下來,她拉過一張椅子擺在荻荻的病床旁。
「她是怎麼跟你說的?」
「她說,那天你發現我昏迷不醒的時候,她也在場。」她望向可可,可可點頭確認,「雖然這整件事情不是她的責任,可是她覺得我『很可憐』,對我感到『很同情』,於是她決定『幫我一個忙』,免費幫擔任我第一個系列的代言人,條件是要提供她整個秋季的衣物。」
「那你怎麼說?」
荻荻白她一眼,「那還用怎麼說?我當然拒絕了。」
可可差點跌到椅子底下。
「拒絕?你瘋了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叫。
荻荻不敢置信地瞪她一眼,「那還用說嗎?她是我最好朋友的敵人耶!我怎麼可能跟她合作?而且她如果當我的代言人,你是我的攝影師,你就要跟她合作了!我當然不會這樣對你。」
「天哪!」可可一拍腦袋,差點昏倒,「荻荻?加勒伯,你給我立刻打電話給她,說你改變主意了!」
「為什麼?」荻荻叫。
「你在開玩笑嗎?蘿莎·法娜是現在最炙手可熱的名模,而且她該死的很擅長這份工作,所以她穿過的設計師都會在最短時間內成為各種時尚雜誌的焦點,你竟然還把這樣的機會往外推!」
荻荻一頓,「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的,我絕對不許你為了我把這麼好的機會往外推。」可可對她甜牙咧嘴,「告訴我你會打電話給她!立刻!」
「好啦好啦……」荻荻咕吒。
其實她知道,可可心中最重視的是她身為設計師的前途,即使這代表可可必須跟最討厭的模特兒合作。
荻荻的心中流過一層暖意。
「可可,你是全世界最棒的朋友。」
她伸出手,可可湊過來和她抱了一抱,「好了,少肉麻兮兮,吃冰淇淋吧!」
可可替兩人各挖了一大碗冰淇淋,兩個女生津津有味的舔了起來。
「對了,看著這裡,你相信嗎?我竟然住在唐納·川普才住得起的豪華病房裡。」荻荻興沖沖地道。
可可打量了一下她的病房。
獨立的小廚房,吧檯,一個小型的辦公區域,有網路和電腦設備,即使旅遊雜誌來這裡拍照,說是五星級飯店都不會有人懷疑。
「不是唐納·川普,是某位N先生……」講到N先生,可可驀然想起一事:「對了,荻荻,你之前和納坦斯見面究竟是為了什麼?他說他想請你去詹寧集團為他工作,是真的嗎?」
「納坦斯?」荻荻的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你是說,是納坦斯讓我住進這間豪華病房?」
可可翻個白眼。
「讓你邊養病度假的是南先生,我嫂子的老闆,同時也算你的老闆,納坦斯是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拜託你專心一點。」
「不要指責一個剛離開加護病房的腦傷病人不專心好嗎?」荻荻啐她,「他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不曉得,他八成以為你在找工作吧!」
「我已經替他工作了啊!」
「你已經替納坦斯工作了?」可可大驚訝。
現在輪到荻荻翻白眼,「我是在說南集團的那個大老闆啦!拜託你專心一點,我的借口是腦傷,你呢?」
可可突然覺得頭好痛。
「重來重來。」她揮揮手,把剛才的對話擦掉,「我們現在來講納坦斯,他為什麼會突然跑去找你?」
荻荻必須回想一下,這幾天她的記憶已大有改善,除了離事發當天太近的時間點以外,稍早的記憶都回復了。
「我也不曉得,大約兩個星期前,有一天我接到他的電話,就和他見面了,他說他現在加入詹寧集團掌管他們最新的服裝線,需要一些有天分的設計師,而他對我很感興趣。」
「然後,他有個以後的客戶,正好要替一個位交的女兒做一襲手工訂製服,做為送給她的二十四歲生日禮物,如果我有興趣的話,這個案子正好可以做為一個考核的標準。」
「其實,他如果早一個月邀約,我說不定會答應。」荻荻聳聳肩,「當時我窮得苦哈哈的,已經靠你接濟很久了,不過他晚來了一個月,我已經接到『時尚風雲』的工作,所以就拒絕他了。」
可可皺眉,「那他為什麼還要見你第二次?」
「第二次還是為了同樣的那個客戶,他說,不幫他工作他也不勉強,不過那個客戶真的很喜歡我的作品,好像是某一集Vogue有我一件小絆裝登上去,他客戶看了很喜歡,所以想問我願不願意接這個訂製服的工作。」作品為人所賞識,又是納坦斯那樣的行家,荻荻當然很有成就感。
「那你為什麼在行事歷上只寫個N而已?」
荻荻看她一眼,「他是納坦斯耶!紐約最有名的手工訂製服設計師,我怎麼可能記不住跟他的約會?那個N就是做個記號而已。」
可可啞然。
「……就這樣?你不需要更多細節,所以寫個N就好?」
「我又不是天天都有這種名家來找我,你一定要我說得這麼白嗎?」荻荻氣惱地道。
「天!」可可一拍額頭呻吟道:「你害我和羅伯森想破了腦袋,我們一直以為你那個簡單俐落的『N』有什麼玄機!」
荻荻啼笑皆非,「是你們自己想太多了吧?」
「好吧!納坦斯的話題就此結束。」可可希望羅伯森聽到這個解釋之後,不會有想昏倒的衝動。
「那我們來談另一個N先生。」荻荻起勁地看著她,「說吧,神秘英俊帥氣挺拔富有多金到令人髮指地步的南先生,為什麼要關心我住哪間病房?我聽護士說,那天你們是一起來醫院的,給我說!你跟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才昏迷幾天,你們兩個就走在一起了?」
「我和他沒有走在一起。」可可低下頭專心地吃冰淇淋。
「少來。」荻荻越看越可疑,「如果你連這麼重要的大事都瞞著我,我可不原諒你。」
可可放下冰淇淋,突然食慾全無。
算了,連德睿都知道了,也不差荻荻一個。
「你記得……」即使想開口,她依然吐了好幾口氣,又煩躁又茫然地拍拍自己的臉頰,「你記得我告訴過你的那個男人嗎?在我夢裡的那個男人?」
荻荻點點頭。
可可沉默,只是看著她。
荻荻的眼睛開始睜大,越睜越大。
「是他?」荻荻不可置信地低語,「你夢到的男人是他?」
可可郁卒地點點頭,最痛苦的開場白終於說出口了。
最後,荻獲只是發出一聲歎息。
「怎麼能怪你?」她如夢似幻地道:「那個男人,就算是我,也想夢到他。」
可可忍不住笑出來。
想想不太對,荻荻蹙眉看著好友,「既然你終於見到他了,為什麼你看起來沒有一點開心的樣子?」
「因為情況不是我想的那樣……不,我更正,應該說,情況完全如我想像的那樣。」可可輕郁地道。
「什麼鬼東西一樣又不一樣的?」荻荻失去耐性。
可可歎了一口氣,「在夢裡,我們是靈魂伴侶,在現實中,我們只是陌生人。」
荻荻細細品味她的話,「繼續。」
「我太傻了,」可可自嘲一笑,「我一直以為我們兩人有某種特殊的牽繫,我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夢到他,或許在私心裡,我曾經希望我們兩個人真正相見之後,他會感應到我心中一直存在的情緒。」
「……結果沒有?」
「我知道這很不切實際,不是一個二十九歲女人應該有的幻想。」可可的唇角一牽,「現在夢醒了,現實降臨,一切結束。」
「你也沒再夢到他了?」
可可悵然的搖搖頭。
「他沒有兩眼發直,全身發抖,第一眼就撲過來抱住你說他已經等了你一生一世?」荻荻道。
可可憂鬱地搖頭。
「那個混蛋!」荻荻歎息。
可可笑了起來。
她就知道,有些想法無論多麼蠢,多麼不切實際,你最好的朋友就是能理解。
「我想念他——夢裡的他,但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他了。」夢境只是對比出現實的殘酷。
「我認為你應該去找他。」想了想,荻荻忽然建議。
可可嚇了一跳,「你在開玩笑!」
「真的。」荻荻的神情認真,「我們家庭出過靈媒,所以我很相信心靈感應那一套,即使只是你單方面的感應,都必然有它發生的原因,唯有去找那個讓你魂牽夢縈的對象,解開這個謎團,你的人生才能真正得到解脫。」
「不用了,我現在就覺得很解脫。」可可忙不迭地搖手。
荻荻真正是恨鐵不成鋼啊,「剛才是誰還那麼大聲的逼我去找蘿莎談生意的啊?」
「這完全是兩回事!」
「你要是心靈得到解脫,就不會在這裡長吁短歎了!去去去,去找那個男人!把他從他的黑暗城堡裡拖出來,不問個清楚不放他回去,必要的時候將他綁在床上對他盡情地蹂躪,然後回來把所有細節都告訴我。」
「可是我並不想……」
「沒有什麼想不想的!」荻荻斬釘截鐵地道,「不把這個謎底解開,不要來見我——順便,我想吃金龍餐館的炒飯,再見!」
可可於是被一個不要去找她又指定要吃炒飯的病人趕了出來。
她苦著臉站在走廊上。
解開謎底……
問題是,她不確定自曰真的想解開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4-22 00:08:16
第十章
無論要不要解開謎底,可可決定有一件事是必須做的,她必須確定天權真的沒事了。
雖然那天在二哥家問過瑤光,可是結果不清不楚的,反倒讓她更牽掛。
為什麼會這麼在意天權她也不明白,這種在意沒有任何一絲情慾的成分,單純就只是關心,而且是很深很深的關心。
若有一天瑤光告訴她開陽或玉衡受傷了,她也會有同樣程度的關心。
天權更不一樣的是,他是為了她而受傷,於是可可心裡總像懸著什麼,沒真正看到他沒事之前,總無法放心。
這件事原本以為簡單,執行起來卻比她想像中困難數倍。
最直接的方法,當然是問瑤光。
想起上週末的情況,她打了個冷顫,最近還是避著瑤光一點好了,找個中間人吧!
於是星期一午休的空檔,她打電話到二哥的辦公室。
「你要我問瑤光她朋友的狀況?你為什麼不自己打電話給她?」
「我覺得我最近在她面前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好。」可可膽小地道。
德睿頓了一頓,長聲歎息。
「我當然可以幫你問,但用膝蓋想也知道我不會沒事去問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所以肯定是幫你問的,你確定這樣給瑤光的觀感更好?」
有道理。
「就當我沒提這件事,請你火速忘記!」可可自己也火速掛斷。
好吧,此路不通。
她決定打電話到南集團直接找開陽,得到的回應是:「辛先生目前不在公司,請問你要留言嗎?」
辛開陽沒上班的事只是讓她更擔心,於是可可起想到,她可以找若妮啊!
以前南集團幾次高級幹部的聚餐中,大家都帶家眷來,可可也跟著一起去了,她和若妮都是性情直爽的女人,兩人湊在一起聊得很開心,算是一拍即合。
於是可可打電話到若妮的公司去。
若妮不在。
「這是怎麼回事?全世界的人都不在!」可可挫敗地掛斷電話。
可是她沒有問過若妮的手機,除了等她回公司,好像別無他法。
驀地,一個念頭跳進腦海裡——有一個人一定知道如何聯絡天權。
可可往椅背上一靠,仰頭看天花板。
「你是在找理由去看他,不,我不是,是,你就是,不,我不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天權的情況。」她的小惡魔和小天使正在互相對話。
不行,再想下去就什麼都做不成!
看一眼時鐘,十二點四十五,下午的預約在兩點半,她還有時間。
可可不給自己多想的機會,抓起包包,衝到外面街上叫車。
二十分鐘後,她站在南集團的大門口。
仰頭看這棟高高的建築,無論它實際上有幾層,感覺都更高出一倍,她深呼吸一口氣,直接走進門口。
南集團的一樓是一整層銀行,自然屬於他龐大的產業之一,清涼的大廳讓她舒了口氣,整顆煩躁的心定了一定。
「小姐,請問有什麼事我能為您服務?」服務台後,一位二十多歲、身看套裝的小姐招呼她,胸前別的名牌上寫看夏琳。
「我想見你們的負責人。」可可沒有頭緒正常人要怎麼樣才見得到南集團的大老闆。
夏琳露出專業有禮的笑容,「羅德曼先生?請問你有預約嗎?」
「不是銀行的負責人,是南集團的負責人,南先生。」可可清了清喉嚨,預計自己在五分鐘內會被請出去。
夏琳的笑容一收。
「請問您有預約嗎?」
「沒有,我的嫂嫂在南集團工作……」等一下,現在或許不是提瑤光的好時機,不然夏琳打上去向瑤光求證,她只會更糗大,「可不可以麻煩你打上去問一下他的秘書或是助理之類的,就說方可可有事想見他,請問他方便嗎?」
夏琳的神情更加謹慎,「請稍候。」
她轉身走向後方另一線電話,按了幾個號碼,低聲了半晌之後,她掛斷電話回到服務台,對可可禮貌地一笑。
「請跟我來。」
可可馬上跟在她後面,兩人一起繞到銀行員工才能進入的工作區,然後走向後方的一扇門。
門後是一間裝演明亮、設備齊全的員工休息室,幾位銀行員工坐在裡頭吃午餐,夏琳和幾位同事打聲招呼,領她繼續往裡面走。
她們停在一道逃生門前面,夏琳用自己的識別卡刷了一下,嘀嘀兩聲,逃生門彈開,後面是另一條白色的走廊。
夏琳帶她往左邊一轉,走到底端的一扇逃生門面前,對她微笑。
「你已經獲得通行許可,可以直接進去了。」
「謝謝。」可可等她再用門禁卡刷一下,讓自己進去。
夏琳站著沒動。
等了片刻,可可終於問:「然後呢?」
「你已經獲得通行許可,」夏琳重複一次,「我沒有開這個門的權限。」
所以,她必須自己開門。
可可站在門前,有點不確定應該怎麼做,研究了一下,發現門左邊的牆上嵌著一塊方形平板,與白色的石英牆同色,第一時間不容易看出來。
她伸手試探性地按向那個掌紋辨識系統,五秒鐘後,門後響起「喀噠」的一聲,自動彈開一小寸。
「請。」夏琳對她笑了一笑,轉身回自己的工作崗位。
可可只好一個人走進門後面。
又是一條走廊,沒有任何特殊標示,這些人老是喜歡搞這種神神秘秘的把戲。
走廊底端是一座電梯,她依樣畫葫蘆,掌紋辨識後,電梯響起一陣機械運轉的聲音,一分鐘後,鏡面鋼門無聲地滑開。
她踩進鑲有核桃森的典雅電梯裡,看著那一排樓層為號。
可可的視線停留在代表頂樓的「P」,penthous。據說那男人的住家和辦公室都在這一層。
她試探性地按了一下「P」,電梯門無聲關上,開始往上升。
「竟然可以直達頂樓?」她對自己身為辛瑤光的小姑竟有如此的權限,感到榮幸萬分。
隨看電梯往上爬升,她的心情越來越緊張。
一瞧鏡面牆,趕快用手指把翹亂的紅髮梳順,臉頰捏一點血色出來,為什麼今天的妝上得這麼淡?幾乎跟素顏一樣。
「方可可,你給我住手。」她的前額頂在鏡子上,砰砰敲兩下,簡直絕望,她不是去相親的對嗎?
幾十層樓之外,有個男人饒有興味地盯看螢幕,在好奇她的腦袋瓜子又在想什麼了……
電梯到達頂樓,無聲滑開。
可可小心翼翼地走出來,不確定這個全紐約最神秘的樓層會有什麼景象,雪白的接待區中央,是一個U形的工作站,一名年約四十多歲,穿看寶藍色套裝的女人坐在後面,看起來極為能幹,卻不會給人太犀利的壓迫感。
「方小姐,很高興見到你,我是琳達,南先生正在進行一場跨洲的視迅會議,您可以先到他的辦公室等他。」琳達招呼的語氣是如此自然彷彿可可以前天天都來一樣。
「謝謝。」
琳達既然有資格坐到這個位子,想必是她老闆極信任的人,光憑這一點就不容易。
琳達領看她繞過櫃檯,來到一扇巨大的雙開白色木門前面。
記得被詹寧傷的那一次,她也來過他頂樓的家,可是印象中的出入口不是現在這個。
進了他的辦公室之後,開闊的格局不禁令人讚歎。
這整層樓都屬他一人所有,一半是住家,一半是辦公室,兩邊各自有獨立的出入門。
這男人對黑白冷調真的很偏愛。
整個空間完全沒有隔間,只透過屏風、半高的櫃體、大型植物等區隔,進了門先是一個起居的區域,昂貴的黑色牛皮水質發散發同皮件的香味,幾盆巨大的闊葉植物將它與後方的區塊隔開來。
她想起之前他的家也是如此,他必然喜歡寬敞,不然就是有幽閉恐懼……
想到這男人有幽閉恐懼症,竟然給她一絲滿足感,覺他不再那麼完美。
慢慢穿過不同的空間,起居區、吧檯區、放有長桌會議空間、健身區,最後來到整個集團的心臟地帶。
他的辦公桌。
一座比接待區更大型的U形辦公桌,有電話、電腦、傳真機和她不懂的一些機器,每樣設備的線路都收抬得井井有條,黑色桌面上鋪一層玻璃,亮到可以當鏡子。
可可想起自己窄小的辦公室,和什麼都找得到的抽屜——她曾經在裡面搜到一件德睿在她十七歲那年送她的外套——更別提永遠是一團爆炸般混亂的攝影棚。
「他要是待在我的工作室,肯定會瘋掉。」可可喃喃道。
「真的?」
身後突然響起的淡雅嗓音差點害她跳起來,可可火速回頭。
天沒變,地沒動,山搖,他依然英俊挺拔得令人髮指。
深不見底的黑眸,金銅的膚色,高大精實的身影,誘人犯罪的性感豐唇。
他的穿著以一位集團首腦而言算是隨意的,卻不會讓人覺得隨便,有些人永遠不需要西裝華服的妝點,他就是這種男人。
南閒散地站在視訊會議室門口,整片紐約在他身後成為最亮麗的背影。
「你站在這裡多久了?」可可忍住摸頭髮的衝動。
「夠久了。」他的唇角微微一勾。
「你應該早點出聲的。」她的嘴唇發乾。
唇角那抹笑勾得越深。
「我在看風景。」
可可有一瞬間不太肯定他指的是她,或是她背後的城市風景。
「不好意思,突然跑來打擾你,我有點事不曉得該問誰。」
南慵懶地走到辦公桌坐下,對面前的單人椅示意,可可忍著侷促在他的面前坐定。
「咖啡?」
「謝謝。」
他按下內線,囑咐琳達送咖啡進來。
不一會兒,琳達端著一隻托盤,上頭有一壺咖啡與兩隻杯子,一碟餅乾,禮貌地放下後退了出去。
「我來。」可可連忙替兩人倒了咖啡。
她怎麼敢讓他伺候?
「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他的兩手指尖輕輕一搭。
手中有咖啡杯可以握著,可可心裡也踏實了一些。
「我想請問天權……」不對,她轉個話風:「先請問一下,你對天權的觀感如何?」
南的劍眉挑高,拿過她替他倒的咖啡,慢悠悠啜了一口。
「你特地來問我對天權的觀感?」
「不,我想問其他事,不過我覺得最好先弄清楚你對天權的觀感,再決定我要不要問下去。」她老實地道。
跟他這種人精打交道,拐彎抹角是沒用的,他一個電眼就能把她從裡到外看個穿,所以還是走直話直說的路線為妙。
他思索了半晌,微微點頭,「他是我的人,所以還可以。」
「嚴格說來,他已經不算你的人了。」可可小心地指出。
「他是我的人。」南重複一次,再啜一口咖啡,「我們的關係已經超越主僕,近似家人,家人也是會有不同意見的,不會受到他的工作地點所影響。」
「那就好。」可可心有慼慼焉,「其實我是想問天權目前的情況如何了,可是我不知道要問誰,我聽說開陽和玉衡在治療他,確切的情況並不是十分清楚,請問你可以幫我問問看嗎?」
南不知道該覺得有趣或受傷,他久違四百年的戀人,第一次上門急著離開他,第二次上門是為了打聽另一個男人。
他拿起話筒,按了幾個鍵。
「瑤光,過來一下。」
等一下,瑤光?為什麼要叫瑤光?可可手忙腳亂。
「不用了,不用叫瑤光,你趕快叫她不用進來了,快!」
黑眸閃過一抹興味,「問瑤光是最快的,還是你不想見她?」
「也不是……」該怎麼解釋呢?
反正也沒時間讓她解釋,才沒多久的時間,身後就響起清脆的腳步聲,可可閉上眼睛。
這下死定了!
「主上?您有事找……」瑤光慢慢地停在她身後。
如果要讓瑤光知道,她一開始直接問她不就好了嗎?你這個該死的傢伙!她在心頭腹誹。
瑤光靈亮的水眸落在她的後腦勺上,再轉回自己的主子,眼中蒙上一層冷寒。
如果可可這時候有勇氣轉頭看,她會看見瑤光眼中的指責,對象是她必恭必敬、從不曾違逆的主子。
南依然悠然自若,對她刺人的眼光毫無反應。
「方小姐想知道天權的情況。」
可可只希望把自己縮小縮小再縮小,不要被瑤光看到。
瑤光瞄她一眼,機械化的開口,「天權還在開陽家養傷,再一天就能恢復八成功力了。」
「謝謝,你回去忙吧!」南一舉手示意。
「慢著……」可可連忙抬起頭。
瑤光嬌影一閃,才一個眨眼已經消失在門外,她的畢生功力雖然失去九成九,剩下的幾分已經夠施展最基本的輕身功夫。
可可再度傻眼,她有沒有動作這麼快?
「天哪!被你害死了……」她捧著頭好想哭。
「你們兩個吵架了?」南好笑地問。
「還不是為了你!」她忿忿地抬起頭指責。
「我?我做了什麼?」他無辜地問。
「算了。」可可悶悶地道。
要她向他解釋,「瑤光不想我見你,可是我不答應不見你,而且我馬上就來見你了,瑤光現在氣炸了……」,實在太沒尊嚴,有志氣的女人都不屑做!
「需要我幫忙嗎?」他好心地問。
可可看他一眼,「我和別人吵架,你能怎麼幫忙?」
「我可以叫她把那些不愉快的感覺給拋開。」
「你不可以命令別人要如何感覺!」可可覺得他真是荒謬透頂,「每個人都有自已的情緒,開心就是開心,生氣就是生氣,吵架就是吵架,沒有人可以命令另一個人喜歡其他人!」
「是嗎?」他揚起一邊的眉毛,突然拿起話筒:「瑤光,麻煩你再過來一下。」
「喂!你幹嘛?!你不要……喂!」
手忙腳亂的可可阻止不及。
一分鐘後,冷艷如冰的瑤光又出現在他們面前。
「主上,有事嗎?」
瑤光,你是平時都躲在牆角Standby,一呼叫就出現嗎?背後靈都沒有現身得這麼快?
南望著得力助手,平靜地交代:「瑤光,無論你和方小姐有任何不愉快,我希望這件事到止為止,你們就回復到以前的友情吧。」
從頭到行都目不斜視的瑤光終於用眼角望她一眼。
「是,主上。」她點點頭,「還有其他的事嗎?」
「沒事,你可以出去了。」他點點頭。
瑤光再度轉身離開。
可可簡直想放聲大哭!
完了……這下子鐵定完了……
就算瑤光一開始只是小生氣而已,現在八成也火山爆發。
嗚…瑤光,不要恨我!不是我仗勢欺人,我真的不曉得你主子會這麼混蛋!我是無辜的,我真的是無辜的!
「看起來你似乎不太滿意。」南對她青紅黑白、五顏六色都轉過一輪的臉色差點放聲大笑。
天!欺負她會讓人上癮。
「你知道你有什麼問題嗎?」可可跳起來,開始踱來踱去,「不不不,不只你的問題!還有你那幾個手下,你知道你們這群人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就是他們太聽你的話了,連開陽號稱叛逆小子,玉衡號稱自私鬼,都對你言聽計從!這就是你問題最大的地方!」
「我沒發現有什麼問題。」他的兩手在桌面交疊,怡然微笑。
「你當然沒發現。」她射給他一個銅鈴眼,「該有人教教你做人處世的基本道理——不要隨便命令人!」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能,因為很沒禮貌!」
「嗯,」他深思片刻,突然讓她驚駭欲絕地又拿起話筒,按了幾個鍵,「瑤光,我剛才不是命令你,是請求……好。」他掛上話筒,和藹地看著她,瑤光說她明白。」
可可真想抓光所有的頭髮,不,最好是抓光他的頭髮。
「你是她老闆,你這樣問,她當然說她瞭解!」發現他第三度要去拿話筒,她死命地撲過去按住,「不准你再打電話過去了。」
在一個小時之前,她絕對想不到自己會對他大吼大叫的。
南瞥向被她按住的手。
「……我只是要叫琳達送一杯冰水進來讓你冷靜一下。」
可可挫敗地咆哮一聲,她到底是為什麼要跑過來自取其辱?
「我要問的事情問到了,謝謝你。」她連再見都不想說,抓起包包大步離開他的辦公室。
所以她完全沒看見,身後的男人浮起一個欺負人欺負得很愉快的笑容。
「我對他吼了,我對他吼了,天哪……我竟然對他吼了……」可可呻吟一聲,無力地往床上一癱。
「然後呢?」電話那端的荻荻興致勃勃,完全不是一個腦傷病人應該有的朝氣,「他有沒有激動地跑過來抱住你,給你一個激情的吻說,『甜心別生氣』了?」
可可打了個寒顫。
「不好意思,你形容得太噁心了。
「這年頭就是越肉麻才會越賣座,你沒看『暮光之城』那種噁心巴啦片都賣成這樣?」
「荻荻·加勒伯小姐,我發現我讓你太興奮了,為了你的腦傷好,請你早點休息,我也要去睡了,晚安。」可可翻個白眼,趕快把電話掛掉。
算了,吼了就吼了,想太多也沒用,她拉高床單,悶悶地進入夢鄉。
她不曾來過這個夢。
以往所有的夢,雖然栩栩如生,她一直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由灰霧上形成的片段如電影般一幕一幕從她眼前滑過。
可是現在的她是直接站在場景裡,似乎是某個古老的東方朝代。
她摸摸身旁古樸的桌面和椅子,觸感真實得令人心驚。
這是一間女子的閨房,時間是晚上,桌上一燈如豆,空氣中薰著昂貴的香,卻蓋不去那股濃厚的中藥昧。
房間有內外進去,她站在外間,右邊垂下的簾幕隱隱傳來一些人的低語。
可可突然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直覺告訴她,她不想進去,但雙腳彷彿有自己的意識,帶著她一步步往由布縵走去。
掀開布縵的前一刻,她按住自己的胸口,發現自己身上依然穿著法蘭絨睡衣。
驀地,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孩端著一盅藥,急急從外面走過來,穿過可可的身體到內間去,可可嚇了一跳,這才明白她在這個夢裡是隱形人,沒有一個人看得見他。
布縵飛起來的那一刻,已經足夠她看清內間的情況。
一張四柱大床被簾繩包裹,不讓一點風透過去,濃重的藥味便是從床上飄散出來。
可可大著膽子走進去,床鰻在對外的這一側是撩起來的,一名留著山羊鬍子的男人坐在床畔,手搭著一隻細小的腕脈。
那是一隻好細好瘦的小手,還是個孩子啊!
那大夫身後站著一個中年美婦,渾身珠光寶氣,衣著華貴,一雙眼睛哭得紅腫。
可可打量那只枯瘦的小手,它的主人應該不超過十歲,手腕上一串念珠,每一顆都刻著奇怪的符號。
直覺就是明白,床上的孩子怕是撐不久了,她心頭霎時湧起一陣悲憫。
診脈片刻,大夫一聲長歎,搖了搖頭,把小孩的手塞回被窩裡,中年美女硬咽一聲,手帕捂著嘴從可可的身旁奔過,哭倒在旁邊的軟榻上。
可可心頭沉甸甸的,走到床邊查看床上的孩子。
好清秀的一張臉,巴掌大小,若是長大了一定是個漂亮的姑娘,可惜現在臉如白紙,連唇瓣都沒有一絲血色,長長的睫毛蓋了下來,不知是昏迷或是睡都會了,可能因為長時間臣臥病在床的關係,棉被下隆起的線條也瘦得不像個孩子該有的樣子。
無論她父母是達官貴人,或商場富賈,此時再多的金錢都買不回她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
「夫人,他們來了。」丫鬟小聲地通報。
就在這裡,最外面的門「咿呀」一聲推開,幾條人影極快速地走進來。
雖然外貌不同,可可就是知道為首的那個少女是天機,後面的幾個是其他幾顆星星。
天機雙眸半開半閉,約莫十五、六歲,依然是一身蒼白疏冷,後面跟著的是天樞。
即便在二十一世紀,可可也還沒見過常駐歐洲的天樞,因此她也說不出自己為什麼認得出他。
天樞在這裡是一個成年男人了,約莫是二十五歲左右,在他旁邊一起進來的少女——瑤光!
可可幾乎要跳起來去抱她。
在這個詭異的空間裡,只有瑤光是她唯一熟悉的人——即使這個瑤光也長得和二十一世紀不一樣。
瑤光永遠是那樣清麗絕艷,而且看起來只比床上的病童大一點點而已,最多十二、三歲吧!臉上的神情莊凝得不像一個小孩子。
這三人快速地從她身前滑過,天機的腳步在她身前突然一頓,可可嚇了一跳。
天機的眉微微一皺,繼續往前走去,可可吁了口氣,這是夢,她在這個朝代是不存在的,天機不可能感覺得到她。
來到病床前,天樞對大夫點點頭,大夫拿起他的藥箱無言地離去。
天機往床沿一坐,幾乎透明的手探身床上的小女孩。
「我來了。」
小女孩彷彿感應她有存在,昏迷中露出一絲笑意。
天機掐指一算,點了點頭,「時辰到了。」
瑤光馬上出去,不久抱了一隻黑色的箱子進來,天機接過,打了開來,裡面是可可在其他夢中看過好幾次的法器。
她知道這個箱子是天機隨身帶著的法寶,以前要是有某一顆星星即將隕落,天機就會取出箱中的法器,開始作法。
南曾經對她說過,這只木箱看似平平無奇,其實整個箱壁刻滿了上古玄咒,神鬼不侵。
有時候星星隕落的地點離天機極近,天機只要掐指一算,依然會在遠方施法,目的是讓星星斷命的那一刻立時將魂魄凝聚,收到法器之中,不怕被陰風鬼火吹散。
現下天機拿出法器,表示床上的小女孩也是一顆星星,可可不禁疑惑。
以往不管在哪個夢中,每一顆星星她都可以立刻認出來,就像她現在可以立刻認出天機他們一樣。
可是她卻認不出床上的小女孩。
她是哪顆星星呢?可可不禁好奇,幾乎是直接貼在天機的背後看她在做什麼。
「主子馬上就來。」天機幽冷的嗓音響起,「我的術法未成,仍須他的九五龍氣助一臂之力,你再撐著些。」
床上的小女孩仍然緊閉著眼,微微點了點頭。
瑤光站在她的床頭,按住她瘦弱的肩膀,眼眶微紅。
「你的這一生只是過渡,因此命線淺短,一出娘胎便有殘疾。」天機繼續輕柔的低語,「下一世的投胎機緣尚在五十七年之後,待主上一來,我會將你的魂魄收進寶盒中,以靈氣滋養,你無須焦憂。」
小女孩又點了下頭,彷彿已用去全身的力量。
她到底是誰?可可心中大疑。
七星之中,只有天機、天璇和瑤光是女人,天機和瑤光來了,至於天璇,以前幾次在夢中看到都是病懨懨的樣子,此刻卻不在這個房間裡。
那麼,床上的人是誰?門外又響起另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可可的心疾跳。
他來了。
無論何種年紀何種樣貌,這男人永遠在第一眼讓她心跳。
身著太子服飾的男人長步舒緩,走到床邊,微微一探。
「遲了?」
「正好趕上。」天機光華隱隱的雙眸對向他,伸出一隻白皙的手。
他的身後是玉衡,立時將一隻黑色木盒放在天機手中,那只木盒只有一個音樂盒大小,可可的心狂跳,這是每個星星都有的轉世寶盒!她已經見過好幾次。
天權和開陽負責守住門口,不讓任何人進來干擾施法。
太子傾身,對小女孩低喚了一聲。
「天璇?」
天璇?她是天璇?
可可無比詫異!
不對啊!如果她是天璇,自己為什麼沒有認出來?
她忍不住探長脖子,努力想看清楚那個小女孩的臉,天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一揮袖,可可差點被揮到,連忙退了回去。
即使現在她是隱形人,對天機累積多年的敬畏讓她不敢造次。
施術開始了,其實也不怎麼複雜,天機喃喃念著某種古老的咒語,接著拿出一柄小刀,太子自動抬起右腕,天機在他腕上淺淺劃了一刀,可可全身一縮,彷彿中刀的是自己。
幾滴血從割開的腕脈滴進「天璇寶盒」裡,可可霎時明白,這個時候的七星寶盒依然需要他的氣血餵養,所以天機剛剛才說自己「術法未成」,後來在可可的印象中,就不曾再見他必須滴血進其他人的寶盒裡。
太子的血滴進寶盒之後,寶盒「喀噠」一聲,有個夾層微微彈開。
天機拉起小女孩的手,用同樣的一把刀劃開她的腕脈,勾出那個夾層,將小女孩的血滴入夾層中。
為什麼——
一陣極度尖銳的尖叫聲突然刺入可可耳中。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啊!」她捂著耳朵大叫。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別再叫了!」可可的耳朵痛到那把嗓音有如化成一柄實質的錐子,刺入她的耳道裡。
她痛得蹲下來,整個內耳失去平衡,眼前一陣強烈的天旋地轉。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住口!住口!」可可痛楚地尖叫。
無論她叫得多大聲,那個不明的尖叫都更大一倍,就像有人拿高頻率的耳機直接包住她整顆頭,又像指甲刮在黑板上但尖銳一百倍,無論她怎麼甩都甩不掉。
「瑤光——瑤光——救救我!天機!南——」她拚命大叫,叫每一個她想得到的人。
四周的景物突然開始旋轉,他們的影像扭曲、破碎、再重新組合,沒有一個人聽得見她,沒有一個人能救她。
這是夢!別怕,可可,這只是夢!
你!一隻利爪突然從無明之處探過來,扣住她的腕。
可可嚇得魂飛天外,猛然張開眼睛——
一張死白的臉孔瞪著漆黑的大眼,直接貼住她的臉。
你偷走了我的命!
可可渾身僵硬,無法動彈,是床上的那個小女孩,可是她變了,她不再是那種病弱無害的樣子,而是七孔演血,死白的臉淒厲萬分。
你偷走了我的命!
你偷走了我的命!
「不……不……我沒有……放開我……放開我!」可可想推開她,可是全身卻無法動彈。
你這個小偷!
還我的命!還我的命來!
「去。」
天機突然一聲輕喝,她和小女孩相貼的臉之間插進一雙冷白的手,硬生生將小女孩逼走。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小女孩在淒厲聲中,隱入混沌無明之中。
可可打了個顫,立刻從夢中醒了過來。
「我的天,我的天……」
一身睡衣被冷汗浸濕。
不對,她沒醒,她還在夢中,另一個夢。
同樣是一燈如豆,同樣是深夜的臥室,這裡已經換了另一個時間,另一個空間。
她全身發抖,「我想醒來!讓我醒來!」
可是沒有人聽得到她,在這裡,她依然是隱形人。
這時才感覺到手腕一直被人抓住,她低頭一看,是剛才插進來的天機的手,可是她只能看到手的部分,從手肘以上的部分消失了。
這一幕雖然恐怖詭異,她的心反而定了一定。
有天機在,不會有事的。
可是天機帶她來這裡,是想讓她看什麼?
寢室的細節一一地浮現,先是牆,再是桌,再是椅,然後是花樹盆景,最後,是人。
他在這裡,就站在她眼前。
身上太子的玄袍已經換成黃色的龍袍,歲月的痕跡畫上那張俊美的容顏,多年爭權奪利、宮廷殺伐,他的靈魂滄桑。
然而,那雙滄桑的眼中,此刻盛滿的不是決斷魄力,而是深沉的哀傷。
可可看著他站在自己的龍榻前,床上是一尊了無生息的軀體。
賊!賊!賊賊賊賊賊賊——
剛才的尖叫聲從很遙遠的地方依然不甘心地叫囂著,她的手腕一震,不知天機做了什麼,那個尖叫聲再度隱去。
然後她看到了。
那個萬世至尊頓了一頓,慢慢從床頭的匣櫃裡,抽出一隻黑得發亮的木盒。
可可心頭一跳。
不、不、不要這麼做!
她不知道自己在阻止什麼,只知道非阻止不可。
他即將做一件大錯事,她必須阻止他。
「這個代價太大了,不值得這麼做!」她大喊。
可是那個男人完全聽不見她。
那男人持盒半晌,終於下定了決心,回身走到桌案前,上頭一隻刻了奇異咒語的木碗盛了某種暗紅色的液體。
可可只覺悚目驚心。
回身看了床上的女人一眼,皇帝手一鬆,任那只轉世寶盒掉入暗紅色的液體中。
不!不!不要違背信約!不要背棄以你為天以你為地的七星死士!
不要背棄天璇!
「天璇……」可可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天璇寶盒。
那個小女孩才是真正的天璇!
她的主子背棄了信約,將她的魂魄硬生生洗去,位置換給了別人。
於是,死士含恨而去,一條靈魂被放開,另一條靈魂被禁錮,天理扭轉,天劫相應而生。
你是賊……
還我的命來……
還來……
「啊!」
手腕一陣大力將她狠狠一甩,可可尖叫著滾下慶,這次終於真正的醒來。
好冷,好冷好冷,她整個人猶如浸在一缸的冷水之中,牙齒打顫,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用爬的努力爬向浴室。
熱水從頭頂潑了下來,她抖著手指再把溫度調高一點,不知沖了多久,熱氣終於從腳底慢慢地往上爬,直到她的皮膚開始發溫,可是體內深處彷彿有一個冰冷的核心,怎樣都浸不熱。
「她是天璇,她才是真正的天璇……」她趴在自己的膝蓋,絕望地低泣,「你不應該背棄她的……她可憐……」
熱水終於開始轉涼,她胡亂抹了把臉,把濕透的睡衣剝掉,跌跌撞撞地走到衣櫥前,抓出第一套碰到的衣服穿上,拿起鑰匙衝出門。
腦子裡昏沉沉的,她只知道自己必須去一個地方。
招了計程車,憑著直覺念出地址,計程車司機被她蒼白的模樣嚇了一跳,一路上不斷從後照鏡偷看她。
她想問他,值得嗎?
她知道他們相愛,但那是後來的事。
在天璇寶盒換方之後,下一世他們再度相遇,初次轉生的她無法相信自己的際遇。
在這一世,他們互相試探。
再下一世,相信。
再下一世,相愛。
他有千百萬年的時間陪她磨,一點一滴地勾哄,一點一滴地誘惑。
無論是在哪一世,她都是個心靈澄淨明透的女孩,乾淨得有如初生,他每每為她眩惑不已,於是也毫不猶豫地眩惑她。
然後她死了,第一次是拖著病弱的身子,在刺客的劍刺入他心臟之前以身相護。
第二次是在他眼前生生溺死。
第三次是身陷火窟,活活燒死。
第四次她病弱至死時甚至不足三十。
第五次、第六次…之後的生生世世他們都相愛,然後她死在他懷中。
終於瑤光看不下去,已經成為天璇的她總是投胎成瑤光的妹妹,瑤光對這個妹妹的愛,已經和主子不相上下。
瑤光開始阻止主子再來尋她,但是他從來不肯聽。
直到最近她自己受不了,在受盡病痛和折難的數百年之後,開口求他放她走……
所以瑤光才會對她這麼生氣,千方百計要阻止她再和那個男人在一起!因為瑤光怕歷史再度重演。
「不對……」可可昏沉的搖搖頭。
瑤光生氣的人是她,不是天璇,她怎麼會把自己和那個命運多舛的女人搞混了?
等一下,瑤光生氣的人不是天璇嗎?
可可頭疼欲裂,整個神智昏昏亂異常。
「嘿,小姐,你沒事吧?」計程車司機透過後照鏡看著她。
「沒事,只要送我到那個地址就好……」她枕著椅背,微弱地說道。
車子加足馬力,飛快往前衝,免得這個奇怪的女人死在他的後座裡。
接下來的這一段她幾乎沒什麼記憶。
順著之前離開的路,她好像走了千萬年才來到那個電梯面前,手往識別器一拍,進電梯,上樓,到頂層。
純白的廊廳,無人的辦公室。
幾乎是憑著直覺,她從相連的通道走向目的地——
她站在他的客廳中央,滿臉蒼白的張望著。
頭上的燈立刻打開,她刺眼地眨了一眨。
「可可?」
幾乎是在她一踏到南集團的大門前,他就知道她來了。
「可可,你怎麼了?為什麼臉色這麼白?」他雙眉緊蹙,從房中走了出來。
她的頭好痛……眼睛完全張不開……
是他在說話嗎?她好像聽見他的聲音……
「可可!」他身形一閃,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扶到旁邊的沙發坐了下來。
「為什麼?」可可的臉埋進他的胸口,灼熱的淚水迅速浸透他的衣衫。
南全身一僵,停住要鬆開她去倒水的舉動。
「她愛你……或許愛的方式和我……和天璇……和我的方式不一樣,可是她愛你……你不該剝奪她生的權利……」
南的心頭大震,緊緊環住她。
「你不應該交換我……她們……」她神智昏亂,無法確定用哪個主詞,「你看,最後誰都沒有得到幸福……」
大顆大顆的淚水從她緊閉的長睫漫上他的前襟,她臉頰下的心臟先是一陣狂跳,最後平靜。
沉默之後,是一聲淺淺的歎息。
「我必須!」他貼住她的耳朵低語。
他必須!
因為他不能讓她的魂魄散去。
後來也曾經想過,當時是哪來的毅力?最後他也沒有答案。
甚至他想,是不是字宙穹蒼間真的有股神秘的力量,努力在平衡一切,而他超出了自然平衡,於是那股力量便驅使他去做出更倒行逆施的決定,讓他必須生生世世痛苦。
帝王之命不輕易動情,一動了情,就是深入骨髓。
唯一懲罰他的方式,就是讓他動情,於是,他動了情。
「我必須這麼做……我愛你。」
「閉嘴!」
可可猛然揪住他的發,用力將他拉向自己。
四唇膠著的那一刻,世界爆發。
別離了四百多年的靈魂,終於再度聚首,他們再度走向躲不開的沉淪。
她像野獸一樣撕扯著他的衣物,嘶咬他的唇瓣,他的熱切不亞於她。
第一次交合,迅速而猛烈,他沒有給她時間濕潤或習慣,她也不需要。
所有衣物離體的那一刻,他們滾倒長毛地毯上,她轉過身子,蠻橫地推倒他,跨騎在他的身上,將他納入自己。
已經發生過千萬次的韻律深深烙在心底。
他的堅硬,她的柔軟,他的進攻,她的迎襲。
軀體交融的震撼動搖了天與地,天劫重啟,但那一刻,沒有人在乎。
她回到他的懷中,他們彼此相屬。
在這一刻,他們的靈魂重新完整。
——未完待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