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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余宛宛 -【正宮小妾(活色生香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1 00:00:02     標題: 余宛宛 -【正宮小妾(活色生香之一)】《全文完》

余宛宛 - 正宮小妾(活色生香之一)

因為有個愛賭的爹,金映兒什麼都騙、哪兒都去,
過得逍遙又自在,直到爹把她質押給人當代嫁新娘,
聽說對方財大勢大,媒婆提點她最好乖點聽話,
一入門就落實夫妻關係,肚皮更要盡快爭氣生娃兒,
那麼,待正牌夫人回來時,她還能留下來享福……
但她可不這麼打算,更不想這輩子關在大宅裡被悶壞,
偏偏嫁的這男人厲害得很,她根本逃不出他的掌心……
南宮嘯天明知道跟他拜堂的不是原本要迎娶的妻子,
但他不拆穿、還覺得很有趣,加上她曾救過他一命,
他認定這是難得的緣分,就算不是正妻也想將她收房。
看她大字不識幾個,卻每日辛苦扮知書達禮的賢妻,
而且花招百出、名堂很多,教他一見她就開心,
這樣有趣又討他歡心的娘子,就算當正房也行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1 00:00:56

第一章

  寂夜森森、夜梟怪鳴。

  深不見底的墨林深處,除了巨漢手上那盞油燈之外,再無其它亮光。

  金映兒頭下腳上的被巨漢扛在肩頭,烏溜溜圓眼緊盯著那焰火亮,根本不敢去想此時身邊的鬼影幢幢究竟是樹影還是妖魔惡怪。

  嘎吱——

  巨漢推開一扇年久失修的木門,金映兒打了個哆嗦,嚇出一臂雞皮疙瘩。

  「咳咳……」地上灰塵一股腦兒衝入金映兒鼻尖裡,她大咳出聲。

  「裝可憐也沒用!讓妳在這鬼屋待上一夜,看妳日後還敢不敢在客棧白吃白喝當騙子!」巨漢將金映兒往地上重重一扔。

  金映兒痛得慘叫,半邊蜜色小臉全摔在髒污地板上,由於她被點穴的雙腿沒法子移動,只好用手撐起自己。

  「阿溫哥,我不是存心欺騙、拖欠客棧銀兩。無奈是我阿爹欠了賭債,把我身上銀兩全拿光了。」金映兒拚命地說話,以掩住心頭恐懼。

  「我們開客棧的,要是哪天沒聽到這種謊話,天就要下紅雨了!」巨漢瞪她一眼,油燈照在他橫眉豎目臉龐上,顯得分外猙獰可怕。

  金映兒嘴角抽搐兩下,很快別過眼。

  偏偏這屋內斷壁殘垣,橫梁上還飄著一條破布,陰森氣息嚇得她只好眼觀鼻、鼻觀心,緊張地猛說話。

  「阿溫哥,若是住在我隔壁房的石姊姊和她夫婿採藥回來了,你代我告訴她,就說我很開心認識她,山水有路會相逢……」

  巨漢瞪她一眼,冷哼一聲,轉身就要往外走。「這麼愛說話,留著跟這屋裡的好兄弟說吧!」

  金映兒看他一眼,臉龐忽而扭曲,瞠目吐舌,雙手則是拚命地想拉開脖子上的手。「呃……救命啊……你……你別掐我脖子……」

  金映兒吐著長長舌頭,一對白眼斜斜地朝巨漢瞄去。

  她中邪了!巨漢臉色一變,轉身就往門口跑。

  砰!

  大門才一關上,金映兒就恢復正常了。

  「這樣就嚇走了?虧你還長那麼大個子!」

  黑暗裡,金映兒翻了個白眼,攤平在濕冷地上。與其被阿溫哥那些鬼話給嚇死,不如她先把他嚇走,至少還占點上風、划算些。

  不過,她逼走了人,門裡門外如今就只能聽見夜蟲嘶鳴聲響,且無論她如何瞪大眼,屋內仍然闃黑不見五指。

  夜氣襲上身子,金映兒的圓臉、圓眸、圓軟小鼻頭及圓紅嘴兒,全都在發抖,只得用雙手拖動身子,想找個角落地方安頓。

  她感覺這幽冥涼夜裡,隨時會有惡鬼對她一躍而上,剝她的皮、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有人在上頭嗎?」

  空中忽而飛來一句嗄啞難聽粗聲,把金映兒嚇得幾乎跳起來——如果她被點穴的腿有法子跳起來的話。

  「你是誰?在哪裡?」金映兒抓住隨身包袱,握著裡頭一包石灰,待得對方一現身便要讓人好看。

  「我在地下。」

  真見鬼了!

  金映兒臉色發青、額冒冷汗,牙關頻顫作響。所有說書人口中青面獠牙、腐面斷頭等等各式鬼相,紛紛在她腦子裡轉了一遍。

  可她心裡愈是害怕,表現出的姿態卻更加張狂不認輸——行騙江湖多時,深知最要緊之事,便是不能輸在氣勢。

  騙人和騙鬼,應當是差不多道理吧。

  「大……大膽惡鬼!竟敢犯到鍾馗老爺的傳人,看我怎麼收拾你!」她從包袱裡摸索出隨身長笛,並抓過一張以明礬水泡過的毛邊紙,輕輕一劃,毛邊紙燃燒起來,一道火光霎時燃起。

  寂墨夜色被打亮,金映兒瞪大眼睛用力瞧——

  眼前哪有半點鬼影!

  她只瞧見一棵高聳大樹,從窗邊鑽進來,在屋內枝繁葉茂著,陰森得像是有一票魑魅魍魎穿梭其間,唁唁鬼笑……

  「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她為了不讓嘴巴發抖,嘴裡不停念道。

  「我若是鬼,還給妳時間念佛號嗎?我被惡人困於此地,妳若能救我出去,定當重賞。」男聲又說。

  重賞!金映兒一聽到這兩個字,圓眸一燦,什麼鬼都不怕了。

  「你在哪兒?」她瞇著眼在火光即將熄滅前四處打量著,卻仍然什麼都瞧不見。

  「我在窗邊下一座地窖裡。」

  此時,月亮微露出半邊臉,幾道銀光射進窗戶,正好讓人看清盤根糾結大樹邊下有個木頭小門。

  金映兒費了點力氣,用手拖著身子來到小門邊。

  此時,天上烏雲再度遮住月光,屋內又恢復成一片闃墨。

  金映兒倒抽一口氣,小手抓著小門上那只鐵掛鎖,急忙開口問道:「喂,有人在裡頭嗎?」

  「我在裡頭。上頭鎖住了嗎?」

  金映兒一聽確是人聲,鬆了一口氣,咧嘴一笑。

  「小門確實是鎖住了。」小事一樁。

  金映兒馬上從包袱裡取出一根鐵絲,正準備要解鎖時,卻又轉念一想——

  她現下腿穴未解,也不知對方是狼是虎,實在不宜貿然救他上來,不如與他耗到天明,也替自己找個伴壯膽吧。

  金映兒水眸一轉,大聲地說道:「眼下黑漆漆一片,哪兒也去不了,我明兒個一早,再去替你找救兵。」

  「妳明天到城裡最熱鬧的梁門大街『天宇糧行』找一位羅管事,就說他們要找的人在此。」男聲嗄聲說道,聲調中盡是命令語氣。

  金映兒眉頭一挑,清清喉嚨。「敢問你現在是在求我嗎?」

  「我手邊正好有一對珍珠珥飾,妳伸手到這木門的小縫來接。妳戴著這對珍珠珥飾當憑證去找羅管事,要他給妳十兩金當謝禮。」

  十兩金!

  還有,一對指甲片大小的名貴珍珠!

  「你的命這麼值錢?」金映兒瞠目結舌地接過那一對珍珠,往嘴裡一送。

  這味道、硬度確實是珍珠沒錯。只是這麼大顆的珍珠,她可是生平首見啊!

  如果月光夠亮,應當可以瞧見金映兒紅潤嘴兒早已咧到臉頰兩邊了。

  「這位大哥真是太客氣,其實你若不把這對珍珠送給我,我也會去幫你報訊的。我這人最古道熱腸,救人不遺餘力……」金映兒嘴裡這麼說,卻急忙把珍珠收進衣襟裡。

  「何必說得這麼好聽?若非重利所誘,妳豈會特地撥冗跑一趟?」

  「喂,你這話可就傷人了。」金映兒覺得這人個性偏畸,掏出珍珠便又往門縫裡塞回。反正,她還有十兩金可領。

  「珍珠還你,我不稀罕!」

  門下默然,只是傳來幾聲沉重呼吸,顯然是有些不解。

  「我既已送出,便無道理收回。況且,我們非親非故,現在是我有求於妳,拿人錢財與人辦事,也是天經地義之事。」男聲緩慢地說道。

  「好吧,我就勉強收下這對珍珠。」金映兒拿回珍珠,嘴裡卻不住叨叨教訓了起來。「不過你這態度得改,否則以後如何行走江湖?江湖人或者口袋空空,『道義』二字卻總是放在心頭的。」

  「道義?」男聲冷笑一聲,便不再搭腔。

  金映兒鼓了下腮幫子,向來不愛獨角戲的她,拿起綠笛便敲敲小門。

  「你做了什麼天理不容之事?怎麼會被關在這種鬼地方?」

  「惡徒擄人索錢。」

  男子語調冷冷,但金映兒無所謂,畢竟自討沒趣這事,她早就很習慣了。

  況且,看在他給的十兩金,能讓她帶著她爹遠走高飛的分上,她什麼都可以不跟他計較。

  金映兒從包袱裡挖出兩塊仙楂餅。「要不來塊仙楂餅,邊吃邊聊?」

  「不。」

  金映兒自討沒趣,自顧自地咬著仙楂餅。

  此時一陣陰風吹過,窗邊樹木沙沙聲像極無形鬼魅正在逼近,仙楂餅的酸甜還梗在喉嚨裡,金映兒卻已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熱臉貼冷屁股也無所謂了,誰要她生平第一怕窮,第二怕鬼。

  她再用笛子敲敲木門,大聲嚷嚷道:「喂,你說點話,不然我就吹笛子給你聽。我這笛子一吹,保證鬼哭神號、群魔亂舞,什麼眾鳥高飛盡,指的就是我的笛聲。」不是她自誇,她的笛聲連她自己聽了都要鬧頭痛。

  「說話會口乾。」男子聲音乾涸得像缺水沙土。

  金映兒從她的百寶袋裡找到一隻皮囊水袋,往門邊小隙裡硬塞。「山泉水,便宜你了。」

  門下傳來激切的喝水咕嚕聲。

  「妳方才說妳是什麼鍾馗弟子,妳是斬妖除魔的師婆嗎?」男子聲嗓雖仍沙啞,卻已較之方才響亮了許多。

  「稱不上『婆』字輩,不過倒真的收拾過不少隻貪心鬼、色鬼。」她得意洋洋地說道。

  「法力既然如此高深,又如何會在月黑風高之際,被人扔於此地?」

  「故事可長了,我把仙楂餅扔下去,你吃點才有體力陪我說話。」金映兒不管男人嘲笑口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爹愛賭,輸光了我們住客棧的銀兩。我們十天白吃白喝,被扔到這裡還算好了。只可惜,我沒機會與我隔壁房那位認識不久,卻是一見如故的石姊姊告別。」

  她大氣不喘一聲,啪啪啪地說完一串話。

  沒人回覆她半聲。

  金映兒皺起眉,不屈不撓地繼續往下說道:「其實被扔到這兒也不算慘,上回我假裝成長清縣令妹妹,我爹扮成隨從出遊時,沒想到長清縣師爺正好在另一艘船上,我們父女當場被人直接從船上扔到湖裡,那可是十一月天啊!南方雖然無雪,可還是凍得我足足病了一個月!」

  「妳是個騙子。」

  良久後,男子總算蹦出了幾個字。

  「幹麼說得那麼難聽,什麼騙不騙的,錢財原本就是流通之物。為富不仁的人把銀兩給我,我再幫他們拿去救濟嘛!」金映兒呵呵一笑,神色倒無任何愧疚之意。

  「什麼救濟他人,銀兩全被妳爹拿去賭博了吧。」

  「你就不能說點中聽話嗎?當心老娘明天不去那什麼天宇糧行!」金映兒哇哇大叫,舉起笛子咚咚咚地敲著小門。

  「妳扮成縣令的妹妹,表示妳識字?」男聲問道,聽得出聲音有幾分勉強。

  「認得幾個大字,不過寫就不行了,只能勉強畫些符咒騙騙人。想我娘以前還在的時候,多少還催著我念書寫字。」金映兒枕著包袱,話匣子一開便停不下來。「知道嗎?我爹以前還是個秀才,我娘走後才變成這副德行的。所以,夫妻感情甭太好,否則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離開,實在是……唉……」

  她心有感慨,長嘆一聲。

  屋內再度歸於一片詭寂。

  金映兒無奈地長嘆一聲,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不陪我說話,我先嚇死在這裡,明天誰去找人搭救你啊!」

  「妳爹老是將銀兩輸光,妳不怨他嗎?」男子不甘願地問道。

  「自己的爹,能怨什麼呢?」唉唉唉。

  「他若為妳著想,便不該沉迷於賭博中,讓妳一個姑娘家置身危險之地。」

  金映兒的心被這話狠狠刺了一下,幾年行騙生涯下來,她被吃過不計其數的豆腐。若非她的機智、反應過人,確實也有幾回差點丟了清白。

  「聽你這話倒是聰明人,莫非有妙計要告訴我?」她問。

  「我聽聞市井乞丐間流傳著一種變相術,能造出燒傷或斷指斷腳,引人同情。妳懂得那些嗎?」

  「那是必然。不過是用豬油、雞血,加些紙張、豆渣,捏出惡瘡樣子嘛!」不是她自誇,關於這些小道雜技,她懂得可真不少。

  「妳何不易容成臉部傷殘,告訴妳爹,妳因為他欠債不還,讓討債者毀了容貌。若他心生歉意,便不會再犯。若他仍無悔意,妳便要早早替自己打算。」

  金映兒緊揪著包袱,貝齒陷入唇間。

  「拿騙人招數騙自己的爹,我倒沒想過。」但這種欠債躲債的日子,她實在也過膩了。

  「如此總比你們日後年老體衰之後,淪落街頭行乞好些。」

  「是啊……現下的乞丐頭個個心狠手辣,你們這個秋日縣的乞丐更是成群結黨,壞得不得了。我若還不了銀兩,被人扔進乞丐堆裡,難保不會被砍去一條腿,扔到路邊乞討。好吧,我回去就這麼做!」金映兒愈想愈覺得此法可行,一拊掌便大喝一聲。「這主意好到本姑娘連耳朵都紅了!」

  「妳耳朵紅跟這招好不好有什麼關係?」

  「給我聽好了,本姑娘走遍大江南北,這對耳朵可不隨便亂紅。我一眨眼便能使出羞人答答的閨秀模樣,可我說臉紅歸臉紅,唯獨這耳朵非得遇著大事才紅。」她大聲地說道,心情大好地拿起笛子在掌間翻轉著。

  「妳走遍大江南北,有何心得?」

  「我前月打從北冬國過來,那裡內戰不斷,大夥兒都羨慕這東春國富裕。可我一路走來,發現這裡有錢人雖多,窮人亦多。而且乞丐強悍,勾搭地痞流氓,沒什麼事做不出來。」

  「妳才來一個月,便將此地現象說得如此清楚,確實是有一些本事。」嗄啞男聲滿含讚許之意。

  金映兒咧著嘴笑,不覺飄飄然起來。「我的本事何止這一招,我算準這年七、八月會有風颱,到時候可得先備些糧米。」

  「妳如何知道?」男聲裡有著濃濃好奇。

  「以前一個老農教我的。東春國的十二月底那幾日,若吹的是南風,則隔年七、八月必有風颱。我觀察過一、兩年,倒沒出過錯。」

  「妳若懂得用這些事情賺錢,早該是個富婆。」

  「好好賺錢,還不是又給我爹給賭光了。我甚至考慮過買塊地,帶他到西邊拓荒,但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身子又糟……」金映兒翻了個白眼,光想就覺得很累。「不說這個了,說說你的事情吧!」

  「無可奉告。」

  「那就說說惡人既擄了你要索錢,你為什麼還在這裡?是家人籌不出銀兩嗎?」她最愛和別人東說西聊,尤其是在這種漆黑夜晚。

  「我沒有家人。」男子漠然以對。

  「那身邊至少有個能替你作主的人吧?」

  「我便是作主的人。」

  金映兒奇怪地皺起眉,畢竟像這種隨手就賞出珍珠珥飾、出手便是十兩金的富人,身邊應當不乏朋友才是。這傢伙八成是個惹人厭的守財奴吧!

  可他方才那麼這麼正經八百地想替她解決問題,應該也不是個惡人。

  「如果你沒遇到我,沒人拿出銀兩來贖你,你豈不老死在地窖裡頭?」想到白骨一堆,她驀打了個寒顫。

  「再過數日,我商行管事自然會籌出銀兩,只不過不會是惡人所要的十萬兩。」

  「乖不嚨咚,十萬兩!你是皇親國戚不成?」金映兒大叫出聲,連眨了好幾下眼。「不過,有錢又如何,你還不是被關在這地窖裡?人生在世,身邊總是要有個信任的人,否則一輩子這麼虛度了,防東防西防到沒個知己,將來年紀漸長,也不是個了局……」她以老生常談語氣,嘀嘀咕咕地說道。

  「那妳信任妳爹嗎?」男子打斷她的話。

  「我相信他絕對不會棄我於不顧。」她毫不猶豫地說道。

  「妳會相信妳爹之外的人嗎?」

  「當然啊!找到一個待我好的人,我甚至可以為他死……」她用力一拍胸脯,卻忘了控制力道,痛得縮了下身子。

  「姑娘家便是這般不切實際。」

  「哈,那我敢打賭你一定沒見過我這麼實際、識時務的女子!我這人最會看眼色,矛頭一不對,馬上就走人……」

  「那妳怎麼還未發覺我其實不想說話……」

  「我是心腸好,怕你悶得慌。而且,你這人就是性情孤僻,才會落得沒人營救的下場。難道這輩子都沒人幫助過你?還是你有錢了,便自覺高高在上,覺得不需理會旁人?」

  「我是白手起家,若姿態威儀不唬人些,如何能鎮得住他人。」

  「唬騙外人是一回事,身邊總是也要有幾個貼心人吧……」

  兩人便這麼一搭一說地抬槓至晨光微亮。

  一夜未眠的金映兒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又捏又拍地疏通她穴道已解的雙腿。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不……是百年書啦!我馬上去找人來救你。」金映兒瞄了陽光一眼,大聲地說道。

  雖然很想看看對方長得是何種模樣,但她不敢久留。

  天色快亮了,她不能冒險讓男人看到她的臉,否則她的把戲都讓人摸透了,日後怎麼行走江湖?騙子最忌諱被人拆穿把戲。

  雖然她打算很快便要金盆洗手,但她爹的賭性究竟堅定到什麼地步,畢竟只有天曉得。

  「唉呀,我瞧這地窖上的鎖似乎快鬆了。你再多使點力,便可掙脫了。」

  金映兒用鐵絲撬開鐵掛鎖後,再微妙地將已開的鐵掛鎖鬆卡在門閂上頭,她想只要一盞茶時間,他便能掙脫了。

  「請留步,讓我言謝救命之恩。」男子啞聲,聲音裡竟有著幾分急切。

  「你已經給足我謝禮了,再謝就要折我的壽了。我先走一步啦!」金映兒拍拍身上灰塵,咧嘴一笑。「你不是說你幾日後便要娶親了嗎?你自己挑選的娘子,總可以相信了吧。記得我老江湖一句話,人生在世,不多結善緣,哪裡活得痛快呢?」

  金映兒腳步輕快地走出屋子,日光映上她微笑的蜜色臉龐。

  有了這十兩金,她金映兒的人生從此便要大不同了!

  做好事,果然會有好報哪。

  ※ ※ ※

  稍後,金映兒簡單易容,在臉上弄了幾處傷疤,走進男子所說的「天宇糧行」,好奇地在米糧過斗的笸籮及鋪板前多瞧了幾眼後,她找到此處管事說了訊息,領賞之後,很快地一溜煙離開。

  萬一對方反悔想要回這十兩金,她先前易容過,一時之間應當也不容易找到。

  現下就等著找到她爹,一同享福去唄。

  爹在客棧掌櫃趕人時,便先行逃溜了出去,他無處可去,應該會在他們初來此沈香城時,乞丐們聚集的義莊吧。

  金映兒其實不愛那裡,總覺那處乞丐頭兒蔡利一雙賊目看得她不舒服,但她卻不得不去。

  她斜背著娘生前縫製的綠色包袱,哼著無字小曲,一路又蹦又跳地走到義莊前。她爹正坐在門口,不知在發愣些什麼。

  「爹!」

  金佑寧一看到女兒來,立刻跪倒在地上大呼大叫了起來。「都是爹不好!都是爹愛賭!」

  金映兒一聽爹說這話,頭皮發麻,立刻轉身往外跑。

  這是他們父女間的暗號,每當對方開始呼天喊地時,就代表了要對方快點逃跑。

  只是,金映兒才跑了兩步,便被幾名凶神惡煞的乞丐擋住了路。她從包袱裡抽出綠笛,趁對方來不及防備前,狠狠敲了他們幾下。

  「有暗器!」金映兒喊道。

  乞丐們後退一步。

  金映兒連忙又搶前一步,跑到上風處。

  「有暗器!」她又說。

  乞丐們面面相覷,還是不敢向前。

  「有暗器!」金映兒再喊一聲,卻只是拚命揮舞著手裡長笛。糟了,忘了先在長笛裡放迷藥了。

  「臭娘兒們,哪來的暗器!」乞丐們朝著她一擁而上。

  金映兒從口袋取出花椒粉末,啪地撒出一大把。粉末刺上乞丐們眼睛,個個慘叫連連,她得空又忙往外衝出幾步。

  「金映兒,妳再多跑一步,妳爹這手臂就砍一隻、妳跑兩步就砍他一雙!」

  金映兒一回頭,只見乞丐頭蔡利正拿刀押著她爹。她爹脖子被劃出一道血痕,面無血色地看著她,連頭髮都在發抖。

  她這一停頓,又有幾名乞丐逼了上來,將她團團圍住。

  「跑什麼呢!妳落到了本大爺手裡,此後就要過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了!」蔡利嘿嘿笑著,笑到連雙下巴都在抖動著。

  金映兒看著蔡利一臉算計邪笑,只能苦笑地勾起唇角。

  看樣子,她包袱裡的十兩金還沒擺熱,便要被人奪走了。她啊,永遠只能當個過路財神,連個翻身機會也沒有哪。

  早知道就連這十兩金都別拿,至少還能讓鬼屋裡的男子知道這世間總還是有著不計回報的好人哪。

  只是,只是——

  金映兒雙手被反綁,被乞丐揪著臂膀,強押到她爹身邊。

  只是,好人不一定有好報就是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1 00:01:14

第二章

  七日後——

  沈香城最熱鬧的梁門大街上鑼鼓喧天、鈸聲震耳,幾箱嫁妝與一頂八人喜轎正熱鬧地於石板路上行進著。大街兩旁擠滿了人,全等著看看這迎娶陣仗有多豪華。

  「哪家辦喜事,這麼熱鬧?」路人問道。

  「南宮嘯天娶新娘啊!」

  「唉啊!他終於娶親了啊,娶的是誰?」

  「聽說是長清縣令公孫賞的妹妹,你沒瞧見那八人喜轎的氣派嗎?據說走了三天三夜,連轎夫都來了二十四個,每一個時辰便換一班哪!」

  「嘖嘖嘖,南宮嘯天娶親便該是這般大手筆,否則『南宮半城』這外號豈不白喊了嗎?」

  「不是聽說他出身不怎麼好嗎?」

  「這年頭賤民只要有錢,哪個不爬到貴族頭上哪!你瞧這南宮嘯天連迎親都未親自現身,也夠傲慢了……」

  啪啪啪啪……

  一陣鞭炮聲打斷路人對談。

  「大喜之事,放什麼鞭炮,嚇死人便不用償命嗎?我還想多聽聽長清縣令和南宮嘯天的事情,現下害我都聽不到別人說什麼了……」

  坐在花轎裡的新嫁娘不耐煩地扯下喜帕,露出一張蜜色小臉及一對氣呼呼圓眸,正是不久前被乞丐頭逮住的金映兒。

  不久前,金佑寧在義莊賭輸蔡利一大筆錢,被押著簽下賣女兒契約,而她身上的十兩金則被蔡利奪走,強說那是他被人偷走的金子。她只保住了藏在褻衣裡的那對珍珠。

  蔡利原本是想將她賣到青樓,好賺上一筆,沒想到就在她即將被賣到青樓前一日,一名許媒婆找上門來,說是長清縣縣令之妹公孫小姐帶著丫鬟逃婚,而新嫁娘有財有勢的夫婿南宮嘯天不能被惹惱,否則大家就得等著受報應。

  因此,長清縣令公孫賞要媒婆先找個家世清白的處女暫時先上花轎應付。

  金映兒一聽到這消息,馬上毛遂自薦代嫁,說自己不但膽識夠,而且還上通天文下知地理。

  畢竟,她若一入妓院,就是虎狼豺豹環伺,相較之下,嫁到南宮府裡當個假夫人,至少還可以吃香喝辣一頓後,再乘機逃走。

  於是,金映兒從公孫家出了閣,還安慰自己,此舉也算是一吐她先前假裝成公孫縣令之妹行騙,沒想到卻被扔到冰池的怨氣。

  她臨上花轎時,許媒婆一直吩咐她,嫁到南宮家後一定得千萬順從、一定要討好南宮嘯天,最好是盡快和他有夫妻之實。這樣就算日後正宮夫人被尋回,她或者還可以因為一夜夫妻百日恩,而被留在府裡。

  只是,金映兒把許媒婆的話全當成耳邊風,她只曉得新嫁娘如果不能快點找回來,她這假新娘不消多時,鐵定會被拆穿。

  再怎麼說,那位逃走的公孫小姐琴棋書畫全都是一時之選,而她就只有裝神弄鬼、救回她的賭鬼爹爹,這兩件事最在行。

  她是不知道南宮嘯天究竟是做何營生,不過倒是聽說南宮嘯天家裡牆壁都鋪金鑲銀,想來八成是個腦滿腸肥的老頭兒吧!

  「老牛吃嫩草,硬是要娶個十八歲姑娘,難怪新娘子要逃走。」金映兒啐了一聲,對於這種急色鬼德行已經看得多了。

  「姑娘在說什麼呢?」

  八人大轎在路旁停了下來,許媒婆撩起紅簾,很快進入轎裡。

  金映兒瞄了許媒婆一眼,雙手交握在胸前,涂滿胭脂的圓紅小嘴噘得半天高。

  「你說話小聲點,萬一讓轎夫們聽到還得了?」許媒婆在她手臂上重重擰了一把,不客氣地說道。

  「你動作客氣些!要是給旁人看到你這麼對待縣令妹子,誰還相信我是真的新嫁娘。」金映兒把媒婆往外一推,雙手叉腰,悍態十足地說道。

  「唷,你還真以為自己真是縣令妹子,架子倒是全端出來了!」

  「不端架子,難道要我擺出我平時的惡形惡狀嗎?」金映兒撩起刺繡紅裙,單腳箕踞,地痞流氓似地坐著。

  「你嘴再刁啊,難道不怕你爹的命不保?」許媒婆伸手把她的腳給拉下來。

  金映兒冷笑一聲。「你和乞丐頭掛勾,抓了良家婦女來頂替,囂張個什麼?不過也是貪財,就怕沒把我乖乖送上南宮家,拿不到豐厚媒人賞錢,不甘心就此逃之夭夭吧。」

  「你這刁奴,算什麼良家婦女!」許媒婆氣到連眼皮都泛紅,伸手又要擰人。

  「來人啊!」金映兒放聲大喊。

  「姑娘有何吩咐?」轎夫們問道。

  「繼續上路!別誤了吉時,腳程走得再快一些,大大有賞!」金映兒說道。

  「是。」轎夫們一聽有賞,全都打起精神來。

  許媒婆咬牙切齒地瞪著金映兒。「最好南宮老爺睡過你之後,就把你一腳踢開,你成了殘花敗柳……」

  「起轎。」金映兒說道。

  許媒婆瞪她一眼後,快步走了出去。

  啪啪啪……

  轎外又是一串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金映兒捂住胸口,嘴裡咒罵一聲,眉頭卻是整個擰緊了起來。

  這一回她是嫁入別人家裡,洞房花燭夜或者可用迷藥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日日夜夜。

  除非她用了蔡利給她的毒藥。

  蔡利要她在公孫小姐被尋回之前,對南宮嘯天下毒。等到他中毒已深時,蔡利再拿著解藥以神醫姿態出現,救人一命,賺進銀兩。

  在蔡利得到銀兩之前,她爹則要被扣押在義莊為人質。

  金映兒握緊手邊包袱,胸口一窒。她雖然是個騙子,然而謀財害命這種事,卻是萬萬做不到啊。

  況且,雖然公孫縣令信誓旦旦南宮嘯天不曾見過他妹子,但天曉得她會不會被人一眼識破。

  金映兒從褻衣裡拿出那對在鬼屋裡受贈的珍珠珥飾,為自己戴上。

  橫豎都要騙人,至少當個貴氣的騙子,騙得有氣勢一些,至少別在第一時間就被趕出南宮家吧。

  因為她需要多一點時間,來替自己、爹,還有那個她不想下毒的南宮嘯天脫困啊。

  唉,老天爺若有眼,實在該讓她這種有良心的騙子好過一點吧!

  ※ ※ ※

  花轎一入南宮家,金映兒趕忙正襟危坐,抓起紅蓋頭蓋好。

  只是,無論她耳朵豎得多高,就是沒聽見一丁點說話聲音。這南宮家異常地靜謐,哪裡有半點辦喜事的樣子呢?

  金映兒胸口撲通撲通地跳著,不自覺地揪住一旁的綠色包袱。

  轎子慢慢地停了下來。

  「新娘下轎。」許媒婆撩起轎簾,快手扶起新嫁娘往外走。

  金映兒才起身,頭上幾斤重的鳳冠便讓她身子搖晃了下,只好挨著許媒婆龜步前進。

  「恭喜南宮老爺娶得如花美眷啊!」

  金映兒跨進一道門檻之後,許媒婆喳呼恭賀聲在屋內回響著。

  「拜堂吧。」男子命令道。

  金映兒蹙了下眉,覺得這聲音聽來實在不老,最多只有三十來歲。

  「是啊,別誤了吉時。這南宮家長輩呢?」許媒婆問道。

  「沒有長輩。公孫家不也沒派人過來嗎?」男子聲音中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老爺息怒,公孫縣令一家子身染嚴重傷寒,唯恐來了會傳染給新娘子不吉利。您知道這消息後心裡不快,不也沒親自到公孫府去迎親嗎?這兩邊算是打平了吧……」許媒婆大聲嚷嚷道。

  「廢話少說。」南宮嘯天不耐煩地說道。

  「老奴話多,老爺莫怪,我快給您辦事便是了。」金映兒感覺許媒婆往她手裡塞了一記紅緞,一個男子站到了她的身側。

  金映兒瞄著那雙黑靴,猜想這人身長必定頗高,而且身上一股涼香聞來令人神清氣爽。

  她還不及再多想,便被許媒婆壓下頭,連連彎身鞠躬了幾回。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請老爺撩起夫人蓋頭。」許媒婆說道。

  金映兒聞言一僵,連忙眨眨眼,擠擠腮幫子,好讓一張臉不那麼僵硬。

  「全都退下,到外頭領賞。」南宮嘯天說道。

  「謝老爺。」

  僕役們整齊劃一的聲音讓金映兒冒了一背冷汗,怎麼她這周遭竟站了這麼多人?方才明明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南宮府內想來治家甚嚴,教她以後日子怎麼過啊!

  「許媒婆,你也下去領賞吧。」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許媒婆格格笑著,身上珠翠首飾搖得叮噹響。

  真好,她也很想領賞啊。

  金映兒噘了下唇,頭上紅蓋卻驀然被掀開。

  她嚇得後退一大步,圓眸大睜,瞪向來人——

  南宮嘯天望著眼前這張圓臉,冷凝長眸卻是一怔。

  他如冰目光快速地掃過她的圓眸、圓鼻,還有那兩片圓潤嘴兒,卻又很快地恢復為面無表情。

  但是,這金映兒一時之間卻還收不回錯愕神態,只能呆呆望著眼前的「花容月貌」。

  有沒有搞錯?

  一個男人長了這麼一對絕色鳳眸和鮮艷朱唇,姿容端正、肌膚如玉,硬是把她這個新嫁娘都給強壓下去了。

  金映兒緊盯著南宮嘯天這張和老字沾不上半點關係的俊美臉龐,脫口說道:「我……本來以為你很老。」

  南宮嘯天聽著她清朗聲音,冽眸微瞇,目光從她的眉眼一路打量到她的身子,最終停在她耳上那對透著粉光的珍珠上頭。

  金映兒被他這麼一看,突然想起自己如今身分,旋即羞怯地垂眸而下。

  「說話。」南宮嘯天命令道,仍瞪著她耳上那對珍珠。

  「奴家向夫君問好。」她盈盈一福身,再抬頭時,已是俏頰生嫣,分明一副羞怯娘子模樣。

  「你的樣子和畫卷不一樣。」南宮嘯天冷眸裡精光一閃。

  金映兒頭皮發麻,臉上神色卻更加鎮定。

  「這些時日奔波,容貌多少有些改變,加上脂胭塗得厚重了些,讓夫君失望了。」她揚起一對明眸,不慌不亂地迎視著他的打量。

  南宮嘯天沒移開眼,唇角緩緩勾起一笑。

  這一笑絕艷,足以傾城,美得讓人一看都要倒抽一口冷氣。

  只不過,這笑意沒入到他那雙寒潭黑眸裡,反倒增添了幾番算計意味。

  金映兒心下一驚,手心嚇出冷汗,卻是佯裝無事人地回以一記溫婉笑意。

  「我讓丫鬟領你回房休息。」南宮嘯天說道。

  「多謝夫君。」她屈膝一福身,被他突然湊到面前的俊容嚇得屏住呼吸。「你……你要做什麼?」

  「緋紅朱顏,更襯得夫人一對玉耳與這對珍珠一樣地粉潤動人。」南宮嘯天握住她的耳朵,長指仔仔細細地將那對珍珠撫了個透徹。

  金映兒被摸得一把怒火,她倏地垂眸低頭,裝出羞怯模樣。

  「這對珍珠是先母所遺,夫君切莫戲弄妾身……」再敢亂摸老娘,信不信我讓你絕子絕孫!

  「戲弄?」南宮嘯天望了她仍然白皙的耳廓一眼,忽而冷笑出聲。「究竟是誰戲弄誰還不知情。」

  金映兒被他嚇出一身雞皮疙瘩,正欲擠出一個溫婉恭儉微笑來掩飾時,他卻已轉身揚長而去,消失於雕花彩畫巨門後,只留下一股薄涼香氣。

  她抱住雙臂,有種不好預感。

  南宮嘯天絕對不是個好惹的對象,她江湖行走得夠久了,這點識人之明,總還是有的。

  她甚至覺得他似乎已經知曉她根本不是公孫姑娘。

  但是,這個想法應當只是她多心吧。他若知道她不是公孫姑娘,何必留她在府裡呢?

  金映兒一甩頭,硬是將那些惱人想法全甩到腦後。

  她應當只是作賊心虛罷了。畢竟,這可是她頭一回上花轎,頭一回要經歷「洞房花燭夜」啊!

  ※ ※ ※

  稍後,金映兒在婢女的服侍下走到新房,只覺得沿路廊間彩花珠燈成排、描金宮燈不時點綴其間,映得夜似白晝。

  一進屋內,入目所見之沉木香櫃、碧紗長榻、華麗拔步床皆非尋常,便連蓮花几上的白玉香燭,亦是宮廷氣派。

  金映兒看得傻眼,臉上卻是尋常姿態。

  她端坐於床榻上,聽見婢女詢問著老爺怎麼不曾回房喝交巹酒,也不曾完成和髻結髮步驟。

  只是,婢女們說了半天,仍然沒人敢去找南宮嘯天。

  好不容易請了管事去催促,回來的答覆卻是——

  「老爺交代,瑣事雜習可免,伺候夫人沐浴更衣即可。」

  於是,金映兒便樂得在婢女的服侍下,摘下頭上那頂堆滿華麗珍寶的鳳冠,以及臂膀頸間那些黃金珠翠首飾。

  金映兒用眼尾餘光尋找到她的綠包袱正擱在桌上後,稍稍安下了心。今晚要過關,便得靠裡頭法寶……

  「幫夫人除去珍珠珥飾。」圓臉婢女春花說道。

  「不用了,我這珥飾不離身的。」好用來提醒自己,救人也是能有收穫的。

  「夫人,這邊請。」

  高瘦婢女秋月領著她走到屋內另一扇門邊,門一推開——

  是一處以白石砌成的方正浴池。

  兩旁立燈映得池內水色如月,兼以熱氣氤氳,讓金映兒以為自己走到仙境。

  「奴婢們伺候夫人沐浴。」春花、秋月上前要替她褪去嫁裳。

  金映兒搖頭,緊揪住衣襟。

  「夫人害羞呢!」春花圓臉笑得紅通通,為她卸去那件攢金繡鳳的紅嫁裳。

  「我習慣自己沐浴,你們都退下去吧。」金映兒拉著身上白絲單衣前襟,努力表現出自在模樣。

  她實在搞不清楚這些有錢人腦子在想什麼,她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會需要別人幫忙沐浴?

  「夫人若有需要,搖搖旁邊玉鈴即可。」秋月說道。

  待到所有人全退出之後,金映兒鬆了口氣,這才褪去單衣,走進浴池裡。

  乳白色熱水撫過她酸痛肌膚,她感動到險些掉下淚來。

  上一回這麼痛快地泡澡,是五年前爹贏了一大筆錢,帶著她到城裡最貴客棧裡過了幾天好日子的那一次吧。

  她閉上眼,什麼也不想,只讓熱泉烘著她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微笑著。

  她不曉得躺了多久,但她知道她必須回過神來,好好想法子應付接下來的新婚之夜,於是她大聲地告訴自己——

  「富貴榮華到頭總是空!快醒來!」

  「沒想到你年紀雖然輕,卻有如此深重感慨。娶得如此夫人,當真是我南宮之福。」

  金映兒驀睜開眼,對上南宮嘯天面無表情的俊容。

  他如鷹目光滑過她手臂上那幾道淺淺傷痕,卻沒忽略那對美好裸肩,黑眸於是更顯深幽。

  她倏地往下一沉,圓眸凶光一現。

  「這晚原是新婚之夜,夫人害臊什麼。」南宮嘯天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被熱水溫紅的嬌俏豐頰。

  金映兒嘴角抽搐兩下,努力裝出羞人答答模樣。

  她害臊個大頭鬼!她是被他占了便宜,氣到想殺人放火!

  她原本是打算在新婚之夜先用迷藥迷昏南宮嘯天,再給他一種妓院常用銷魂散,讓他以為已經和她有了魚水之歡。之後的事,她還沒想到,總之就是且戰且走吧。

  豈料,他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殺得她措手不及。她聽窯子姑娘說過,有些男子偏好在房間之外地方苟合,這……南宮嘯天……該不會也是此道中人吧?

  金映兒勉強想擠出笑容,臉色卻是益發蒼白,心裡緊張,一時卻不知該如何反應,總不能要她這個假的大家閨秀裝出窯子姑娘老練姿態來掩飾害怕吧。

  「侍候夫人穿衣。」南宮嘯天朝著門邊喊一聲。

  「我自個兒來便成……」金映兒看了他一眼,希望他快點滾開。

  「夫人乃是金枝玉葉之軀,應當早已習慣有人伺候。」他說。

  金映兒覺得此話諷刺意味甚濃,可又挑不出什麼毛病。

  「奴家只是不習慣讓其他婢女侍候。」她柔聲說著,泉水下的手掌緊握成拳。

  「那又為何不帶著婢女陪嫁?」南宮嘯天在一邊木椅坐下,欣賞著她變化萬千的神情。

  「我怎麼忍心讓她們為了我離鄉背井呢?」說得真好,連她都想紅眼眶了。

  金映兒揚眸望向南宮嘯天,只見他玉容淡然,黑玉杏眸像是要逼人招供似地直盯著她。

  南宮嘯天鎖住她的眼,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

  原來他這些年不是不懂得笑,只不過沒遇到讓他微笑的人罷了。或者,他漠然的性子早已因為前陣子的經歷而有了轉變呢?

  「夫人果真好心腸,算我南宮嘯天祖上積德。」他鳳眸微揚,眼裡帶著一分笑意滑過她圓桃似紅顏。

  他祖上有沒有積德,她不知道,但她鐵定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要光溜溜地躺在浴池裡,等著讓人一覽無遺!金映兒瞪著他,嘴角抽搐兩下,連忙咬住下唇,免得自己口吐惡言。

  「奴婢幫夫人著裝。」春花、秋月進門,恭敬地站在浴池邊。

  金映兒瞪他一眼,一動不動地泡在浴湯裡,一副南宮嘯天不走人,她就要與此池同生滅的壯烈模樣。

  南宮嘯天嘴角一揚,轉身離開。

  他可不想逼人太甚,她若狗急跳牆,他便少了逗人樂趣。橫豎他有的是時間和她耗,不差這一時。

  「夫人剛才看見老爺笑了嗎?」秋月拿起一塊大布巾,將起身的金映兒密密裹於其間。

  「有嗎?」他不是從頭到尾都擺張冷臉嗎?

  「奴婢們還沒見過老爺笑呢!可見老爺心情大好,必定是很喜歡夫人哪……」春花喳呼地說道。

  哈!想不到騙子到處都有。金映兒一挑眉,好笑地望著春花興奮模樣。

  被南宮嘯天那對冷眸一瞄,她後背冷汗直冒、心裡發火直噴,真不知道她們是哪雙眼睛壞掉了,居然說他對著她笑。

  人長得好,就是占便宜,隨便一回眸,旁人便要驚艷。

  南宮嘯天若是真笑了,也是冷笑,笑她的手足無措吧!

  婢女們為金映兒穿上一件蓮紅交襟綢衣,繫上一條四瓣金蘿裙,腰纏金絲繡帶,肩披薄紗披帛。

  「這是什麼衣料?」金映兒對於身上柔軟觸感甚是好奇。

  「這是三梭布,是現下最特別的棉織衣料。」春花好奇地看她一眼。

  「我們府內女眷只許著絲衣,怕傷了肌膚。」金映兒眼也不眨地說謊。

  春花點頭,扶起她走向房裡。

  金映兒自忖身強體壯,實在不需要人家扶,不過一想到南宮嘯天還在房裡等她,便開始覺得有點腿軟,也就任由春花扶著。

  一入屋內,但見南宮嘯天倚在靠窗長榻邊。已換下新郎紅袍的他,穿著一襲玄青色長衫,襯得他身形修長、杏眸璀亮,看得人……

  金映兒低頭蹙起眉,不明白心臟為何猛跳。

  「奴婢為夫人塗上茉莉香油。」秋月讓她在梳妝鏡前坐下,取出象牙梳櫛梳理她的髮絲。

  金映兒望著銅花鏡裡一身華服,雙眸氤氳、頰生桃花,髮絲似雲的女子。她瞪大眼,懷疑自己眼花了。

  果然人要衣裝啊!她從沒見過自己這般嬌艷姿態。

  南宮嘯天彈了下指,婢女們送上一壺茶。

  「這是老爺請人特別為夫人煮的蘭香茶,乳汁一斤加上好茶葉,再添蔗糖,熬煮一日,一滴水也不加,喝來特別香醇。」

  金映兒喝了一口,圓眸頓時亮似天上月兒。

  「乖不嚨咚,這東西怎麼這麼香濃啊!」只覺得口中盡是香氣,久久不能散去。

  「夫人說什麼?」春花噗地一聲笑了出聲。

  金映兒斜眼瞄向南宮嘯天,只見他那對井深眸子竟漾著笑意。

  天啊!他真的在對她笑。金映兒別開頭,撫著微熱耳朵,自顧自地說道:「『乖不嚨咚』是我奶娘家鄉話,她每回吃到好吃東西時,總要說上這麼一句。」

  「你奶娘還在世嗎?」南宮嘯天看著她那對染了櫻花紅的耳朵,他自長榻起身走到她身後。

  春花、秋月互看一眼,連忙無聲地退下。

  「她早已仙逝。」金映兒低頭長嘆一聲,因為她根本沒有奶娘。

  下一刻,她的臉龐被挑起,迎上南宮嘯天讓人驚艷的美貌。

  他的指尖拂過她小巧下顎,她感覺耳朵灼熱,臉龐卻變得蒼白無比。

  「要……要……開始洞房花燭夜了嗎?」她的迷香還沒擺放就緒,難不成真要束手就縛、任他擺布嗎?

  她很快瞄了一眼綠包袱,想著該如何走到那兒。

  南宮嘯天黑眸瞅著她,忽而低頭——

  吻住她的唇。

  金映兒睜大雙眼,與他對峙。他的舌尖像火,肆虐過她的唇間,那過分親密的唇齒相觸讓她頭昏。

  他身上的冷香味道隨著兩人的親近而占領她的呼吸,她四肢無力,不得已只能勾住他的頸子,好支撐無力身子。

  「啊!」她被南宮嘯天打橫抱起,走向鋪著大紅刺繡的床榻。

  金映兒頭才一碰到玉石枕,全身便不自覺地擺出防備姿態。也許她可以趁他脫衣服時,先踢倒他、再給他兩拳打昏他……

  南宮嘯天傾身而下,雙唇貼在她一對珍珠珥飾間,淡淡說道:「早早歇息。」

  金映兒顧不得自己嘴巴合不攏模樣鐵定又呆又蠢,脫口說道:「你……不是……我們……沒有……」

  「娘子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圓房?」他的大掌探入她的薄衫下,覆住她柔軟左胸。

  金映兒感覺到她的心跳撞擊著他手掌,他的指尖在她肌膚撫愛地撩動著,讓她心跳更劇。

  她皺眉瞪他,貝齒緊咬著唇,在心裡把他的手砍成一百零八段。

  她日後如果不趁著迷昏他時,折了他的手,她就跟著他姓南宮!

  「娘子怎麼一臉凶神惡煞?」南宮嘯天長指揉過她緊蹙眉心。

  「奴家一切以夫君為主。」呸,她明天就下迷藥迷死他。

  金映兒努力擺出被自己夫君輕薄的開心姿態,無奈嘴角太僵硬,連假笑都抬不起來。

  「夫人如此通情達理,即便是我日日宿於他房,你應當也無妨,對嗎?」

  「那是自然。」她求之不得哩。

  「那便如夫人所願。」

  南宮嘯天指尖滑過她的櫻唇,在聽見她的磨牙聲後,他大笑著走出房間。

  金映兒看著他的背影,覺得這人簡直莫名其妙。不和她洞房花燭夜,卻是又親又摸地什麼都做足了,難不成是來驗貨嗎?

  不管了,總之她今晚逃過一劫了。

  快步走到包袱邊,原本是想將迷藥藏在身上,可想到南宮嘯天方才肆無忌憚地胡亂碰觸,她暫時打消了這個主意,暫且將迷藥塞在床榻一處隱密角落。

  至於蔡利給的那包毒藥,她將它塞在包袱最下方。

  她應該要不了幾天就能從這裡溜出去救她爹了,幹麼鬧出人命?

  當下之計,便是好好了解一下環境,萬一苗頭不對,她才有法子逃之夭夭。

  金映兒將長髮扎起高束於肩後,吹熄屋內數十盞燭火。在確定沒人會來干擾之後,她偷偷溜出房間,趁著四下無人時,撩起裙擺爬上一棵大樹。

  接著,她像隻靈巧小猴地從樹端溜上屋頂,居高臨下地一望——

  乖不嚨咚,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大的府邸!連綿不絕的廊廡,簡直像是皇帝的三宮六院。

  誇張的是,府邸裡頭竟然還有個可以划船的水池,難怪公孫縣令不敢得罪南宮嘯天。

  瞧瞧庭院間那些亮晃晃的巨炬燈台,她敢說皇宮也不過就是這般氣勢吧,一夜也不知道要用上幾斛油呢!

  她踮著腳尖,沿著屋頂而行,時而俯身趴在上頭,細聽了一些府內僕役們的秘密。

  遠遠傳來敲更的聲音,她打了個哈欠。這一天黎明即起,還真是累了。

  她溜回房裡,整個人倒回榻間,只覺得枕頭鬆軟,被褥軟香,眼才一閉,便睡了個人事不醒。

  沉睡的她完全沒發現,南宮嘯天曾經走回她床邊,取起她的包袱,仔細地檢視一番,並將裡頭藥粉分別都取了些出來後,才又放了回去。

  之後,南宮嘯天站在床邊,仔細地瞧了她好一會兒,才又轉身離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1 00:01:30

第三章

  金映兒這一覺睡得酣甜,醒來時就連嘴角都不自覺地上揚。她伸了個懶腰,滿足地睜開眼。

  「夫人醒了。」春花及秋月正站在床榻邊,微笑地望著她。

  金映兒怔怔看著她們,半天時間還回不過神來,以為自己在作夢。

  「夫人奔波數日,累壞了吧?廚子已經替你準備了早膳。」春花端過一杯溫水,笑嘻嘻地說道。「夫人喝點蜂蜜水潤喉。」

  「夫人請醒眼。」秋月遞過一隻溫巾。

  金映兒慢慢醒來,眼見推辭不了,乾脆把自己當成皇后娘娘,由著兩人伺候。

  「現在是什麼時辰?」金映兒問道。

  「巳時過了一刻。」

  「都快午時了,怎麼沒叫我呢?」她以後進棺材後,能睡的時間可長了,她才不想睡這麼久!

  「老爺吩咐不許吵醒夫人。」

  金映兒一躍起身,春花秋月甚至還沒看清楚她是怎麼下床的,就看到她走到梳妝鏡前,很快地盥洗完畢。

  「過來幫我梳妝吧,今天不是要拜見高堂之類……」金映兒小手胡亂一揮。

  「老爺雙親已逝,亦無手足。夫人忘了嗎?」秋月問道,馬上走到她後方為她盤起髮髻。

  「我沒忘,只是以為至少會有些親戚之類的人來拜訪。」

  「老爺向來不愛與人攀親引戚。」秋月一本正經地說道。

  金映兒一揚眉,突然想起鬼屋地窖裡的那個男人。這兩個男人同樣有錢,也同樣孤孑一身,這世道究竟是怎麼了?

  「那麼老爺不在時,家中諸事由誰處理?」金映兒好奇地問道。

  「大事仍是得請示老爺,其餘小事,洪管事會處理。」秋月俐落地在金映兒髮間插入一支翠玉髮簪。

  金映兒瞪著鏡中自己,一身刺繡華服、雲鬢花顏生姿、金翡步搖嬌艷,除了那對小巧耳朵之外,她怎麼看都不認得梳妝鏡裡的女人。

  「如果老爺在很遠的地方呢?」金映兒決定別開眼,好讓自己自在一些。

  「飛鴿傳書、快馬傳訊,總是幾日內便能到達。」南宮嘯天走進屋內,目光直接對上金映兒。

  「老爺。」婢女們馬上站好。

  金映兒一見她們緊張模樣,也立刻扮演起賢妻角色,嫋嫋一福身。

  「拜見夫君。」

  南宮嘯天走到她面前,玉眸不見喜怒的定定望著她。

  金映兒瞧著他在白日裡更顯得光燦的妍麗容貌,心裡不住嘆息。

  男人長成這副模樣,已經夠讓人不痛快了,偏偏還是個事業有成的大商人,真是什麼便宜都讓他占盡了。

  「夫人對於家中諸事處理,有何指教?」南宮嘯天凜聲說道。

  金映兒望他一眼,只覺得他今日眉宇荏厲,語氣亦是咄咄逼人,與昨日神色全然不同。她不明究竟,只得擺出柔婉姿態。

  「奴家只是想多了解夫君,為你分憂解勞。」金映兒淺淺一笑,自己倒先起了一臂雞皮疙瘩。

  「既然如此,我便先領你見過府裡諸人,看看你能為我南宮府分憂解勞些什麼。」

  南宮嘯天言畢,神色肅穆地轉身便往外走。

  金映兒見狀,連忙疾步跟上。

  她一邊走,一邊望著這處無徑不梁、大到無法無天的宅院長廊。

  她引頸而望地想找出她曾於屋頂上見過的綠柳垂岸池子,無奈是此地庭閣太多,根本無法一望無際。

  金映兒經過一座拱門,看到的正是夏日花景——茉莉、珍珠蘭爭相盛放、波斯菊搖曳於兩旁小徑。再跨一座廊廡,荷花池中竟蓋有水晶殿一座。

  她看得開心,不免心急地想知道下一處景色如何。

  「好快的腳程。」南宮嘯天回頭,看她一眼。

  不妙!金映兒立刻停下腳步,亮出一個「以夫為天」笑容。

  「我不想夫君等我太久。」

  言畢,她開始蓮步緩行,不料左右腳卻突然打結,身子一傾卻又被裙子絆倒,整個人往旁邊一側,眼看就要摔下廊廡。

  「夫人小心!」跟在身後的春花驚叫一聲。

  南宮嘯天上前一步,金映兒還不待他扶起,習慣性地旋風腿一掃,穩定下盤後,又迅速地起身。

  春花揉著眼睛,以為自己眼花;秋月則是張大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好身手。」南宮嘯天拍了兩下手,黑眸冷冷地看著她。

  金映兒被他如冰美目盯住,明明頭皮發麻,偏偏心又不自覺地怦怦狂跳著。

  唉,如今不得不承認,自己果真是貪色之人,一瞧見他那張皮相,她就只想對著他笑。

  男人實在不該長得這麼好看!

  「夫人身為閨閣千金,何時得來這身好武藝?」他問。

  「我小時體弱,奶娘曾經教過我一些武藝強身。」金映兒頭皮發麻,恨不得擰自己一把。

  她沒事反應這麼快做什麼?公孫姑娘還沒找回來,她萬一被識破身分,她爹還有命在嗎?

  「你那位奶娘似乎是個有趣之人。」南宮嘯天朝她逼近一步。

  金映兒被看得心慌慌,最慌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南宮嘯天此時心裡想法。

  他老是這樣對著她笑,究竟是在懷疑她?嘲笑她?還是——

  喜歡她?

  「怎麼不說話?我以為你應該是多話之人。」南宮嘯天長指挑起她的下顎,偏不許她默然。

  「夫君誤會奴家了……」金映兒突然皺皺鼻子,左右張望著。「你們可聞到一股燒焦味?」

  春花、秋月搖搖頭。

  金映兒深吸口氣,自顧自地踱步開來。「真的有燒焦味啊……我這鼻子堪稱好鼻師……」

  「失火了!失火了!」

  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吼。

  金映兒二話不說地拎起裙擺,朝著聲音來源快步衝去。

  她健步如飛,衝過一座亭院、躍過兩座小橋後,但見一個婦人正在冒出熊熊大火的穀倉之前狂亂大叫著。

  「救命啊!失火了!我的兒子還在裡頭啊!」婦人哭喊道。

  金映兒衝到一旁水井,先是拉出一盆水將自己整個淋濕,再扯出一張濕手絹圍住口鼻,轉身就要往穀倉裡衝。

  「你做什麼!」南宮嘯天扣住她的腰,不許她輕舉妄動。

  「救人啊!」金映兒一個反掌掙脫開南宮嘯天的手,在他還沒能再攔人之前便已衝進穀倉裡。

  南宮嘯天站在榖倉外,大喝廚娘一聲。

  「哭什麼!還不快點去叫管事召集人來救火,真想火燒死所有人嗎?春花,你負責先汲水、秋月則負責把水往裡頭潑。」

  南宮嘯天掏出一把鑰匙,大步走到穀倉邊的儲物間,搬出所有水桶放到井邊。

  他不能進去救火,因為得有人指揮現場。況且,他一旦倒下,賴以維生的人不可勝數,他不能冒險。

  但他不會允許她葬身火場!

  因為他還沒查清楚她包袱的毒藥是否針對他、還不確定自己是否是想留下她、還不明白這個多話女子為何總能讓他動容……

  在這之前,他不許她受到一點損傷。

  南宮嘯天快手用粗繩繫住水桶,一個一個地往水井裡扔。

  「老爺!」洪管事帶著一群僕役們,氣喘吁吁地趕到。

  「四人負責汲水,其餘排成人形龍,傳水救火。夫人和廚娘的兒子在裡頭,不許有一點閃失!」南宮嘯天沉聲說道。

  所有人一聽到夫人也在裡頭,全都臉色發白,生怕有一丁點閃失。

  南宮嘯天指揮男丁接手春花的工作,嘴裡不停命令道:「春花,你讓車夫去請大夫!秋月,你再去召集一批人,從另一個水井汲水至此。洪管事到附近再找人來支援。」

  春花、秋月跑步著離開,火勢在這種天乾物燥時節卻是燒得更加無法無天,所有人的臉孔很快便被烤得通紅。

  南宮嘯天緊盯著炎火穀倉,黑煙間隱約見到了一個身影。

  「對著門口潑水!」南宮嘯天淋濕自己,大步走向門口。

  他聲未落地,便看見一個嬌小人影背著小孩,步履蹣跚地走出穀倉。

  南宮嘯天一個箭步上前,接過孩子,摟著她的腰,快步地退出火場。

  「阿憨啊!幸好你沒事!」廚娘衝上前,抱回孩子痛哭失聲。

  南宮嘯天瞪著懷裡一臉黑污,衣衫襤褸的小女子,張口便大吼出聲。

  「你逞什麼英雄!隨便一根斷柱壓下來,你擋得了嗎?這種事就交給男人處理!」

  金映兒看著他因為震怒而扭曲的玉容,發現這是她頭一回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氣炸了!

  「你給我說話!」南宮嘯天扣住她肩膀,生怕她被火嗆出任何問題。

  「我進去的時候,一根柱子正好朝孩子倒下,我若晚一點進去就鬧出人命了!我沒事……」金映兒想拍他的肩膀,表情卻突然一陣僵凝,她緩緩地把手藏到身後。「我可能有點嚇到,我先回房休息。」

  南宮嘯天眼眸一瞇,握起她衣袖已然破爛的手臂,卻見她整條手臂竟全都被焰火灼傷,腫脹成一片嚇人惡紅。

  「請大夫到我房裡!其他人繼續救火!」南宮嘯天怒吼一聲,不由分說地橫抱起她。

  「我受傷的不是腿,我自個兒能走。」

  南宮嘯天狠狠瞪她一眼。

  金映兒瞧著他玉容雖緊繃,但眼波卻因為怒氣而似流動焰火,忍不住脫口說道:「你怎麼連生氣起來的模樣都這麼好看啊!」

  噗,僕役裡有人低笑一聲,卻很快斂回心神,專注於救火工作。

  「你想不想再看我更生氣的樣子?」

  金映兒頭皮一涼,馬上垂眸擺出柔弱樣,倒回他的胸前。

  慘慘慘,她又失控了,尋常大小姐哪會像她受了傷還不安分?尋常千金也不會莽撞地衝進火場救人哪!

  她悄悄揚眸看向他,咧嘴一笑,試圖以伸手不打笑臉人的攻勢挽回劣勢。

  「我……這性子莽撞,兄長改了我多時,卻始終還是……」

  「你為什麼衝進火場?那不過是個奴婢的孩子。」南宮嘯天打斷她的話,沉聲問道。

  金映兒皺眉瞪他,語氣有些惱。「人命哪有分什麼奴婢、主子!」

  南宮嘯天面容一怔,一時之間,酸甜苦辣滋味全都沁進骨膚裡,絞得他不知如何反應,只能怔怔地盯著她。

  這女子真讓人猜不透心思!

  她既能捨身救人,包袱裡又為何會有大夫所說的斷腸毒藥?除非,有人在背後指使著她?南宮嘯天秀眉一凜,不免又將她仔細打量了一回。

  他相信她不會出手害人!

  南宮嘯天心下一定,瞪著她一張大花臉,喉間驀衝出一聲低吼:「你給我聽好了,人命當然有分親疏遠近!你是我妻子,你就該為我保重!你下回再冒著生命危險去管別人的事,信不信我會教訓到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南宮嘯天愈想愈惱,愈吼愈大聲,直到他胸口那股莫名窒悶散去為止。

  金映兒看著他震怒姿態,她耳朵被吼痛,卻忍不住飄飄然起來。

  從來就只有她照顧爹的分兒,為著騙人掙錢出生入死,幾時有人這般擔心過她。

  「聽到沒!」南宮嘯天柳眉一皺,黑眸狠狠地瞪著她。

  「整座府裡的人都聽到了。」金映兒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微笑地閉上眼,滿足地長嘆一口氣。

  原來被人牽掛著的感覺是這麼地好,雖然南宮嘯天關心的人是他的妻子——公孫姑娘……

  但是,就讓她騙得一點他的關懷也不錯。

  一點點便好哪。

  ※ ※ ※

  療傷十來日後,金映兒手上傷勢好了八成。

  因為手傷之故,她所擔心的新婚之夜自然也就順理成章地延後。

  南宮嘯天除了外出視察、不克趕回的少數時日之外,每天皆會到她屋裡關心她的傷勢,然後總是會先用一對美眸看得金映兒心神不寧後,然後再開始與她閒聊。

  他們無所不談。

  她會和他說一些「奶娘」提過的經歷,他則會陳述這幾年來他所經營的米糧貿易,談他是如何選擇了交通便利的沈香城經營為米糧集散地,又是如何將次等米糧外販至蠻荒之地……

  而她猜測府內僕役對南宮嘯天的疏離,一開始多半是因為這人只專注於工作,處事亦嚴格,兼以對旁雜瑣事多半寡言,久了便容易讓人心生畏懼。只是,她總覺得他的冷漠並非無情,只是不擅與人親近罷了。偏偏這一處正是她的專長,兩人想聊得不好都不容易。

  聊得暢快之餘,金映兒也開始期待起南宮嘯天的到訪。畢竟,她人在家中坐,實在沒什麼大事可忙。

  呃,除了夜深人靜時,她總要在屋頂四處奔走,替自己規劃萬全的逃走路線之外,確實無事可忙。

  當然,在屋頂遛達久了,自然聽多了屋內大小諸事,她更加清楚南宮嘯天雖然治家甚嚴,卻不是無情之人。

  關於火災一事,他早已讓人查明原因是由於天乾物燥之故。他並未遷怒廚娘,只是懲處她在取貨時,竟擅自讓孩子進入榖倉一事。之後,他還讓人在穀倉邊多挖了一口井,每半個時辰便派人去巡視穀倉。

  知道南宮嘯天人不壞,蔡利給的毒藥,她當然更加下不了手,乾脆將之埋進土裡,來個眼不見為淨。

  只是,她既然沒法子使毒救爹,當然只好另謀他計。

  這一日,金映兒早早便起了床,趁著春花她們還未進門前,收拾好綠色包袱,打算晚上迷昏春花、秋月後,再潛出南宮家,跑到義莊伺機行事。

  若能順利救出爹來,當然馬上逃走。再不然,就只好拿些南宮嘯天給她的金銀珠寶,看看能否跟蔡利贖回她爹。

  從騙子變成小偷,她的命運果然坎坷啊。

  如果南宮嘯天知道她是騙子,他還會用那雙噙笑美眸望著她嗎?

  金映兒胸口一疼,開始大步在屋內走動著。

  「夫人醒了。」貼身婢女春花、秋月一聽見聲響,馬上進門為她盥洗、梳頭,伺候她用完早膳。

  「老爺來了。」春花笑吟吟地說道。

  金映兒連忙正襟危坐,一副坐不動膝、立不搖裙、笑不露齒的溫良恭儉模樣。

  南宮嘯天大步朝她而來,一身石綠長衫襯得他出色不凡,身上的薰香味兒讓貪香的金映兒深吸了一口,覺得這高雅香味與他同樣讓人難忘。

  他握起她受傷的手臂,擺到眼前打量著。

  金映兒的手擺在他修長指掌裡,自覺活像隻短圓毛蟲蟲。這男人沒事長了這麼一雙修長纖指,存心讓人難看嘛。

  她想抽回手,但他卻俯低鼻尖輕觸了下她的掌心。

  春花、秋月一看老爺做出這般親暱舉動,馬上識相地離開。

  「傷口快好了,大夫說應當不會留下印子。」南宮嘯天抬起頭,將她的小手捏在掌間,口氣裡有著淡淡的關愛。

  「有幾個印子無所謂。」她一聳肩。

  南宮嘯天幽幽眼眸緊盯著她,不想否認自己在發現她已經將毒藥扔掉之後,對她的在乎更多了一層。

  金映兒被他看得不自在,腮幫子一擠便壓出一團笑容。

  「臉圓眼圓嘴也圓,笑起來真傻。」他長指挑起她的下顎,忽而嫣然一笑。

  金映兒被他的艷笑給迷惑,一時還沒意識到他在說什麼,便讓他俯首覆住了唇兒。

  她變成一根木樁,呆呆地任由他的舌尖滑過她的唇齒,直到他糾纏到她喘不過氣來,她才回過神來反擊,學著他撩人動作,回吻著他。

  這幾日,他總要這般作弄人,她不甘心被占便宜,總是想著不能吃虧,每每他做什麼、她便學什麼。於是乎,兩人最後便會吻得難分難捨、欲罷不能。

  金映兒聽見自己發出一聲嬌吟,她瞪大眼,看見他美目裡閃過一絲得意,當下便猛推他。

  「你不是很忙嗎?幹麼跑到這裡來耗時間?」她不客氣地說道。

  「我來帶你認識一下屋內僕役,這回應當不會再有火災礙事了。」他握住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往外走。

  金映兒被他拉著出門,望著他後背,腦子全是他方才對她所做的事兒。

  被他輕薄,她不怎麼生氣,只覺得頭有點昏,身子有些不對勁,甚至喜歡起被他輕憐逗弄的感覺。

  老實說,他每回鬆手時,她總會失望……

  金映兒一忖及此,耳朵轟地辣紅了起來,她怎麼這麼不害臊?居然著迷在這種男女之事。即便南宮嘯天男色惑人,他還是別人的夫婿,他們只是一場戲。

  可和南宮嘯天拜堂的是她啊!

  只不過光想到她一個小騙子竟然登堂升室為主母,就連她自己都沒法子服氣啊。

  南宮嘯天突然止住腳步,金映兒一時不察便撞了上去。

  她捂著疼痛的鼻子,小臉皺成一團。

  「在想什麼?耳朵竟紅成這樣?不知我們洞房花燭夜時,這對耳朵會不會著火?」他附耳對她說道。

  「誰要跟你洞房花燭!」她耳朵頓時鮮紅似血,立刻後退三大步。

  「你逃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他一步向前,長臂一伸,便又將她攏回身前。

  「誰說的!」金映兒昂起下巴,不服氣地說道。今晚若能順利救出老爹,她當然可以躲得了一世。

  「屬於我南宮嘯天的,就逃不出我手掌心。」南宮嘯天撫過她耳上珍珠,纖纖指尖也順勢點上她的唇。

  「老爺,府內人已全都到齊。」洪管事上前稟告。

  南宮嘯天微一頷首,斂去笑容,玉人雕像般地朝廳內走去。

  「幹麼老在別人面前板著一張臉?」她奇怪地問道。

  「主從之間若無規矩,難以管教。」不欲她走得太遠,攬著她倚在身側。

  「規矩也不外乎人情吧。」她不以為然地說道。

  「人情只是讓人心存僥倖,想著能用此脫罪的東西。做錯事,便是錯!」他寒聲說道,對於這事倒是要求很嚴格。

  「這麼無情啊?那麼……」她嚥了口口水,手肘輕輕給了他一拐子,試探地問道:「如果有人騙你的話,你會怎麼處理?」

  「若是早些對我坦白,自然就是從寬處理。」南宮嘯天俯身而下,淡涼芬芳直逼到她鼻間。

  「如果不說呢?」她屏住呼吸,定定望著他。

  「我會讓那人主動吐實。」南宮嘯天盯著她的眼,唇角一揚,白牙一閃。

  金映兒瑟縮了下身子,像是被他惡咬了一口,想後退,偏偏他的手扣緊在她後腰不放人。

  「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他問。

  「我是個水晶肚腸,什麼秘密也沒有。」金映兒一逕搖頭,還睜大眼對他咧嘴一笑。

  她就快要離開了,幹麼在這時候搬磚塊砸自己的腳?

  「啊!」

  金映兒驚呼出聲,因為南宮嘯天突然咬住她的唇。她猛然推他的肩膀,在自己唇間嘗到血味,不覺惡瞪了他一眼。

  「很好,我待會兒便要仔細瞧瞧你的水晶肚腸裡究竟藏了些什麼玩意兒。」

  她頭皮一麻,可她還來不及多想,便被南宮嘯天拉著走進了大廳。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1 00:01:47

第四章

  南宮嘯天既然號稱為「南宮半城」,廳堂內的雕梁畫棟,金碧輝煌自然不在話下,廳內長椅亦皆鋪以錦龍織鳳,美瓷玉瓶也全都飾以珍貴孔雀翎,以突顯富貴氣勢。

  但真正讓金映兒瞠目結舌的是——

  堂內竟有三十多名僕佣恭敬而立。

  這……這……南宮家不就只有南宮嘯天一人要伺候嗎?

  心裡嘖嘖稱奇有錢人家氣派的金映兒,才一個出神,便被已坐上錦繡坐墊的南宮嘯天攏到了身側。

  「洪亮帶領府內下人,拜見夫人。」管家洪亮上前一作揖。

  「見過夫人。」眾人隨之大喝一聲。

  整齊劃一的聲音讓金映兒頭皮發麻,但小臉上卻是一派雍容大度,並微笑地對眾人點頭。眼前這些人,她有的日日都會見到,有些臉孔則是她在夜裡於屋頂行走時,曾識得一些。

  「大家免禮。我新來乍到,有任何不懂之事,還望大家多多海涵。」金映兒說道。

  「多謝夫人救我兒子一命!」廚娘拉著兒子,跪到老爺夫人面前,使勁地磕頭。

  「唉呀,你不是早就謝過我了嗎?快起來吧!」金映兒起身扶起廚娘,摸摸孩子的頭。「孩子沒事便好了啊。」

  南宮嘯天看著僕役們,知道他們對於新夫人救了孩兒一事,全都豎起大拇指誇讚。

  只是這個小女人或者有著菩薩心腸,有些事顯然還得要到菩薩面前懺悔一番。南宮嘯天轉頭望了洪管事一眼。

  「聽聞夫人寫得一手好字,字體娟秀無比,不知下人眾等,可有榮幸見識?」洪亮笑著上前問道。

  金映兒唇角的笑意僵凝,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只聽見底下人紛紛議論起來,說的無非是夫人內外賢淑,是本朝不可多得的女子之類。

  「筆硯伺候。」南宮嘯天大掌一揮,幾名家丁抬來了一張黃木長桌。

  金映兒嘴角抽搐了兩下,鬢邊開始抽痛。

  我會讓那人主動吐實!南宮嘯天方才的話飄上心頭,她後背冷汗涔涔,感覺他此時視線像針扎似地刺著她。

  金映兒挺直背脊,揚眸看向春花。「我頭有些疼,替我取來房內綠色包袱,裡頭有我治頭疼的藥。我吃下藥,疼痛稍緩後,方能不使大夥兒失望。」

  春花連忙退下,金映兒則轉向南宮嘯天。「趁此空檔,能否請老爺讓洪管事為我介紹府內諸人。」

  南宮嘯天點頭,洪亮上前逐一介紹府內大小諸人。

  金映兒認人記名功力原就一流,加上因為夜裡亂爬屋頂偷窺之故,早已認得車夫阿福便就是昨晚為母親病情發愁之人。現下更知道相戀卻遭雙親反對的小情人,是園丁郭祿與婢女玉環。而廚房那個愛欺負新人的老嬤嬤,則是許大娘……

  「夫人,可是這包袱?」春花氣喘吁吁地跑回廳堂。

  「是。」金映兒接過包袱,隨手先取出綠笛擱在手邊,拿出顆仙楂糖權充丸藥之際,也漫不經心地將袋子裡一張草紙放上桌面。

  她接過丫鬟遞來的水,嚥下仙楂。

  「老爺想讓我寫些什麼?」金映兒巧笑倩然地問道。

  「都成。」南宮嘯天定定地看著她沉穩神色。

  金映兒提起毛筆蘸墨,姿勢優雅得連她都想鼓掌叫好,提筆便在紙上書寫,筆鋒行雲流水,墨色均勻,一派大家氣度。

  「此字師自何人?」南宮嘯天望著她那張鬼畫符。

  一個裝神弄鬼的老師婆。金映兒在心裡答了這一題,抬頭對他一笑。

  「此字是草書……」金映兒聲未落地,整個人突然癱倒在桌前。

  「夫人?!」春花、秋月臉色發白地上前。

  「退開……不要誤了綠竹娘娘辦事。」金映兒眼眸半閉,嘴裡忽而發出老婆子沙嗄之聲。

  她一手抓起綠笛,揮開婢女,胡亂吹奏幾聲。

  春花、秋月立刻用手捂住耳朵。

  「夫人中邪了……」僕役間有人低聲說道。

  「大膽,綠竹娘娘乃是正班神仙,豈是邪鬼之流!」金映兒手執綠笛為筆,彎身便在桌上草紙間書寫起來。

  轟地一聲,草紙燃出火星,瞬間燃成灰燼。

  眾人目瞪口呆,全都看得目不轉睛。

  南宮嘯天拿起清茶,掩去唇邊笑意,井深黑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他以為自己心如止水,沒想到她卻總是有法子逗樂他。就像她不自覺地親近他,什麼大小諸事也都會同他說,當他像是家人一樣地讓他……

  心頭微熱。

  「綠竹娘子路經此地,見此婦心性清靈,好心附身告知屋舍內大小諸事。」金映兒搖頭晃腦地用一種尖細聲音說道:「貴府有一老婦人身染怪病,全身皮膚紅腫,對否?」

  「那是我娘!」事母至孝的阿福急忙上前一步,大聲說道。

  「那不過是房門前那株白花植栽作怪,除去即可。以卵為藥,取其卵白連敷十日,便可無礙。」

  「你說的是門口那株長滿白色花朵的植栽?」阿福嘴巴張得很大,一臉不敢置信。

  「正是。」金映兒手中綠笛在掌間一旋一轉後,又穩穩放回桌上。

  「你怎麼知道……」阿福還想再追問,卻被金映兒手裡綠笛給打斷。

  這一回,綠笛指向園丁郭祿與婢女玉環。

  「這對男女佳偶天成,宜於早日婚配,兩人家中方能平安順利發大財。」她說。

  一對佳偶當場雙膝落地,笑著哭喊道:「多謝綠竹娘子指示。」

  「還有嘛……婢僕間不可以大欺小,否則必遭天譴、死後惡報連連。」金映兒目光忽而大瞠,炯炯有神地看向老廚娘。「許大娘,你說如何?」

  「是是是……」許大娘臉色蒼白,連連點頭。

  站在許大娘身後的一票新僕役,全都感激地直笑著。

  此時,金映兒星眸半瞇,嘴裡繼續喃喃自語著無人能懂之言語。

  忽而,她手中長笛被人使勁抓住。

  金映兒圓睜著眼,瞪向南宮嘯天。

  「大膽!」她粗喝一聲,心臟差點跳出胸口。

  「你擅闖入我娘子的身子,大膽的人是你。」南宮嘯天面無表情地望著她。

  「閣下大權獨攬,孤孑傲然,高處不勝寒啊!」金映兒望著他的剛毅下顎,搖頭晃腦地說道。

  「胡說八道。」南宮嘯天拿起一杯茶,往金映兒臉上一潑。「妖孽速退。」

  金映兒瞪大眼,身子顫抖了幾下之後,砰地一聲昏倒於桌上。

  「夫人。」秋月怯怯上前喚道。

  「我來。」南宮嘯天側身抱起金映兒,她像個娃兒般地沉睡於他懷裡。

  他望著她巴掌圓臉,覺得她一雙古靈精怪眸子一旦閤眼,模樣便變得荏稚、可憐了起來。

  只是,沒有大家閨秀會有這樣的一對眼——太野、太魯莽、太靈活、太生氣勃勃,太讓人好奇地想知道她還能再招惹出什麼。

  南宮嘯天勾唇一笑,將她擁得更緊,發現自己——

  非常期待。

  ※ ※ ※

  她現下昏倒中、呼吸要慢、眼睛要閉,萬萬不可開口叫南宮嘯天別把她抱得那麼緊。

  可他究竟要抱她到什麼時候?怎麼還沒到房裡?她快喘不過氣了!

  金映兒呼吸著南宮嘯天身上的冷香味兒,心跳不聽使喚地咚咚咚狂跳著。

  聽見他踢開門的聲音後,接著便感覺自己被放在長榻上。

  正打算要申吟幾聲,假裝清醒時,卻感到他的大掌撫到胸前,撤去她的腰帶、褪開她的外衫。

  她——忍!

  「夫人牙根緊咬著,想必早已清醒了吧。」他笑著說道。

  金映兒眼睫眨動了幾回,才對上他黑玉澄眸,一陣被人看穿的心虛頓時鑽過心頭。

  「我……方才發生了什麼事?」她捂著額頭,不勝柔弱地說道。

  南宮嘯天唇邊噙起一抹微笑,將她摟近自己。

  「夫人方才寫了一手好書法,驚艷四座。」

  「是嗎?我什麼也記不得了。」金映兒瞅他一眼,揉著鬢邊,顯得無比疲憊,心想識相的人都知道現在該讓她好好休息吧。

  「你只要記得,從這一刻開始,便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他玉容含笑地望著她,眼裡有著勢在必得的決心。

  金映兒火燒屁股一樣地彈坐起身,聲調一揚。「你說什麼?!」

  「你待會兒便知我說的是什麼了。」

  南宮嘯天將她的身子壓回榻間,她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死也不願躺平。

  「現在不是夜晚,不可能是洞房花燭夜。」她咬牙切齒地說道,眼神分明是找人理論姿態。

  「那便改成洞房花燭日。」南宮嘯天不由分說地抽去她頭上髮簪。

  飛絲若泉落於絲枕間,她小臉嫣紅著,朱顏妍艷地瞪著他。

  他指尖滑過她雪滑臉頰,黑眸更加俯近,玉唇微揚,傾城絕艷風情迷得金映兒倒抽一口氣,四肢隨之沒用地酥軟。

  南宮嘯天含住她鮮紅耳朵,舌尖滑過其上珍珠。

  他被這個小女子的靈巧生氣所吸引,喜歡她大剌剌舉止下的好心腸——院裡護衛早已向他稟告過她夜裡穿躍於屋簷的行為,他只是萬萬沒想到她竟能利用那些事情來助人。

  長久以來,財富所不能填補的空虛角落,卻讓她給輕易地進駐了。他要她永遠陪伴在身側,要她圓滿他的人生……

  南宮嘯天的唇順勢滑到她的頸間,吮過她極有彈性的蜜色肌膚,滿意地聽見她低喘了一聲。

  「我……我的頭又疼了,夫君能否請人替我取回我的包袱……」她突然蜷著身子滾到床側,低喘著氣,右手探入榻間想要搜尋之前藏起的迷藥。

  迷藥呢?迷藥呢?

  「啊!」金映兒雙腕被他單手制伏於頭頂之上,她瞪大眼,嚇到什麼病態都忘了裝。

  「在找什麼東西嗎?還是一會兒綠竹婆婆又要現身了?」南宮嘯天灼熱呼吸吐在她的頰畔,黑眸了然地望著她。

  「妾身不知道老爺在說什麼?」金映兒右邊唇角抽搐一下,連忙佯裝自在地咧嘴一笑。

  「不,你什麼都懂。」南宮嘯天吻住她的嘴兒,把他的笑聲送入她的唇間。

  金映兒嚇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只拚命推著他。

  可他不鬆手,大掌扣住她的後頸,執意吻得她垂下眼眸、呼吸紊亂,在他唇下化為一灘春泥,只能任由他的大掌在她身軀上揉弄出一波又一波的快慰為止……

  金映兒有種預感,她這回是真的跑不掉了。

  ※ ※ ※

  金映兒不能相信,她就這樣在大白天裡被南宮嘯天吃乾抹淨了。

  她睜大眼,氣息未定地看著屋頂上那根華麗檜木,手指緊揪著胸前絲被,一時間還沒回過神來。

  她全身骨頭被拆散似地酸疼著,南宮嘯天方才對她所做的親密舉動,像是他如今附在她肌膚上的冷香味一樣,在她腦裡久久無法散去。

  「在想什麼?」南宮嘯天側身支肘,望著耳根仍紅透的小女人。

  「沒有。」金映兒搖頭。

  雖然他們已拜堂成親,可她一直以為她絕對有法子逃過這一劫的,偏偏她總是沒有法子預料他的下一步。

  金映兒拉被蓋過臉龐,蹙眉嘆了口氣,不想見人。

  感覺到他走下榻,她鬆了口氣,心裡卻緊揪著,莫名空虛了起來。

  窯子裡的姑娘們告訴過她,男子辦完了事,要不就是呼呼大睡,要不便是翻身走人。他也不過是個尋常男人……

  「啊!」

  金映兒臉上絲被被扯開,再度被南宮嘯天側抱而起。

  「你要幹麼?」她驚慌地問道。

  「讓你舒服一些。」

  見鬼了!她身子光溜溜,哪裡舒服得起來?

  金映兒在心裡詛咒他一百次,卻只能蜷著身子,把臉埋到他肩膀裡,來個眼不見為淨。

  然則,臉頰才偎在他肩膀,便又忍不住對他動心起念了。

  男人的身子就是這般剛硬結實嗎?

  不,她曾經女扮男裝混在乞丐群裡,知道乾癟鬆軟或是肥軟無力才是多數男子的樣子。

  這人明明該是個大老爺,應當不常勞動,怎麼會有這麼舒服的肌膚,像絲般柔涼觸感,底下卻盡是皮裘般灼熱……

  金映兒突然想到方才的肌膚相親,身子隨之輕顫了下。她不願再多想,於是脫口問道:「你會累嗎?」

  南宮嘯天一挑眉,不能置信地看著她。

  「剛才少說也有半個時辰,平素跑了那麼久,也該氣喘吁吁……」她的聲音漸漸消失在喉嚨裡,因為他的表情讓她知道她說了蠢話。

  南宮嘯天驀然仰頭大笑出聲,笑得美眸晶亮,笑得玉容染上一層光輝,笑得看傻了她的眼。

  「我以為那樣的累很值得!」他大笑地說道,在她唇間落下一個輕吻。「倒是你初嘗雲雨,累壞了吧……」

  她一看他滿眼窺問之意,連忙低頭裝呆。

  她不怎麼累,不過倒是痛了一會兒,但是在很痛之前,她有過片刻的失神。

  金映兒用力閉上眼,感覺南宮嘯天正將她抱進浴池裡,她連忙把身子滑入乳白色浴池間,只露出一張紅紅臉蛋。

  南宮嘯天轉身走開,向門外交代了一些事。

  金映兒側枕著石枕,在霧氣氤氳間,看著他朝她走來。

  他髮絲披散於肩後,雙目緊盯著她,步行之間有股不容人忽略的氣勢。

  這般花容月貌的男人,原該有些女態,但他眉宇之間一股霸氣,卻讓他的好看褪去陰柔,只是讓人臉紅……

  南宮嘯天褪下外衣,聽見她倒抽一口氣,一挑眉便發現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妻子竟然把整張臉全埋入溫泉裡。

  「不許燙傷自己。」他抬起她的臉,取過一條布巾拭去她臉上水氣,擁她在池間的石階上坐著。

  金映兒望著他肩上烏絲,心臟雖然還是怦然跳著,但因有了方才的那種親密,好似這麼被他擁著也無不可了。況且,靠在他胸前,漂浮在熱水之間,實在挺舒服……

  金映兒垂著眸,小腦袋瓜搖晃了幾下,倦得想睡。

  他撫開她額上微濕髮絲,指尖不住地在她耳間撫摩著。

  「有沒有乳名?」他問。

  「映兒。」她睜開眼看他。

  「日後我便喚你映兒。」

  「好。」她一口答應,笑顏如花,這樣日後出錯機會便又少了一些。

  只是,他們究竟找著公孫姑娘了沒?

  而她又真的希望公孫姑娘回來嗎?

  南宮嘯天長指挑起她蜜色小臉,低聲說道:「你是我的妻子,有什麼事儘管坦白。」

  金映兒咬著唇,只怕坦白之後,會落了個送官府處置的下場。

  她坐牢也就罷了,她爹待在蔡利那邊,恐怕也只會是凶多吉少。

  「說吧……」南宮嘯天的唇順著眉心滑下她的臉龐,柔柔地吮住她的唇。

  「你碰著我時,我心跳很快、喘不過氣,都是正常嗎?」她捂住他的唇,胡亂找了些話說,以免露出馬腳。

  「夫妻之間便是正常。」他幽深眼眸定定望著她。

  「我知道成親之後,便要行周公之禮。可你不會覺得奇怪嗎?明明不曾見面的夫妻,突然間……呃……便要那麼親密……」

  「認定了對方便是伴侶,有何親密不可的?」南宮嘯天扣住她的後頸,黑眸裡有著未說出口的占有。

  「可是……」我們不是。

  南宮嘯天吻住她的唇,很快地便讓她忘卻要開口。

  金映兒回應著他的吻,在他大掌的觸碰下頻頻呻吟喘息著。

  「老爺,藥湯已熬好。」門外春花喚道。

  「送進來。」

  金映兒連忙把自己身子往白色浴湯裡沉入幾分。

  春花目不斜視地將藥湯送至池邊玉几擺好,又很快地退了出去。

  南宮嘯天轉身拿過湯藥。

  金映兒望著他寬厚後背滿是刀痕舊傷,那傷勢密密麻麻地竟像是有人拿著刀刃、烙鐵在上頭嬉戲一般。

  她倒抽一口氣,心痛地握緊拳頭。

  南宮嘯天一回頭,從她震驚的神情,知道她看到了他的後背。

  他玉容一沉,板起冷然臉孔回望著她。

  他出身低賤,父母亦皆為奴。從小受盡屈辱,粗工鄙事、種種非人待遇都曾遭遇過。兒時,只要稍微不稱主子心意,主子便動輒加以無數鞭打。年紀稍長,他成為少爺們陪讀,卻淪為一票紈絝子弟遊戲,爭相用刀子在他背上刻字為樂……

  南宮嘯天瞪著她,呼吸因憶起過往經歷而變得粗重,眼神亦變得如野獸般防備。

  「我知道一味藥『美人笑』,專治陳年疤痕,連敷十日,保證你這後背和你的臉一樣光滑。」她笑嘻嘻地說道。

  「不需要。」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曾經過過苦日子,是嗎?」金映兒偎近他身邊,一副閒聊姿態,只想他自在些。

  南宮嘯天瞪著她半晌,注意到她臉上並無任何嫌惡神色後,緊繃肩頸這才漸漸地鬆弛下來。

  「我父母皆為賤奴,兒時就連一頭牛都活得比我有尊嚴。」他嗄聲說道。

  「但是你現在富可敵國,外號南宮半城。」

  「沒錯。」

  「幹得好!」金映兒用力拍著他肩膀,大聲喝道。「大丈夫就應當有你這種氣概。兒時被人瞧不起算什麼,出身低也不是你的錯,你如此奮發振作,茶樓裡的說書人都應該廣傳你的事跡,叫那些眼高手低的貴族世胄全都滾到一旁去!」

  她說得眉飛色舞,忍不住又重重拍了幾下他的肩膀。

  南宮嘯天看著她滿臉讚許,一股熱流頓時在胸口翻滾著。

  父母早逝,兒時親近之人若非心機深重,便是欲狎戲他這張漂亮臉孔。他從此只一心投入於商事,久了便不愛與人親近,幾時曾聽過這般嘉獎話語。

  「喂,你切莫得意忘形到忘了喝藥啊,藥涼了便不好了。」金映兒好心提醒道。

  「這藥是給你喝的。」他端過藥湯,雙唇卻不自覺地緊抿起來。

  「我又沒病,幹麼喝藥?」她最怕苦,連忙後退三步。

  南宮嘯天望了她一眼,又低頭瞪向那碗湯藥。

  這防止受孕藥材早在他要娶親前,便讓大夫備妥了放在府院裡。原是打算在他還不確定妻子是否對於南宮家家產有所野心前,不許她受孕。於是,他吩咐婢女們在他婚後便要懂得「適時」熬好湯藥,在雲雨之後盛送上來。

  可是,現下他的妻子是映兒這個小人兒……

  「你不開口,就代表我不用喝苦藥了。」金映兒開心地說道。

  「這是防止受孕的湯藥,你新來乍到,總不想馬上有了身孕……」

  南宮嘯天話沒還說完,金映兒便端起藥湯,咕嚕一聲喝得精光。

  「苦苦苦!」她兩道眉頓時攢成倒八,小臉皺成一團,恨不得把整根舌頭全吐出來。「這根本是毒藥吧!」

  她圓臉一側,用手扇著舌頭,苦到很想嘔吐。

  「喝得這麼乾脆,表示你不想要我的孩子。」南宮嘯天玉容染怒,長指陷入她的肩膀。

  金映兒望著他怒不可抑的玉容,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大發雷霆,她覺得避孕藥湯是個好主意啊!她若有了身孕,情況豈不更加複雜?可他眼下神色嚴峻,竟像她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一般。

  「那……藥湯可是你讓人熬的,我不過是以你的意見為意見嘛。」她開始後退,防備地看著他。

  「我後悔了。」南宮嘯天眼眸一瞇,扯過她入懷。

  他有種預感,她若是什麼也不貪他,八成就會像隻小鳥兒一樣地飛到九霄雲外吧!

  他想制住她的翅膀——用錢、用人,或是用她肚子裡的孩兒都無妨。

  金映兒大感不妙,雙臂擋在他胸前,卻完全擋不住他像失控烈火一樣地逼近。

  「你……」

  她的話被他的唇侵吞入腹,他灼烈的吻勁及緊貼著她的堅硬身子,讓她清楚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

  她掙扎著推著他肩膀,無奈是水滑脂膩,推了幾次都不成功,只能勉強捧住他的臉,氣喘吁吁地問道:「等等……你這樣……那樣之後……我還要再喝一次苦藥嗎……」

  「應當是要。」他莫測高深地看著她。

  「那可以不要做嗎?我不要再喝那種苦藥了。」她吐吐舌頭,對那股子藥味敬謝不敏。

  「不可以。」南宮嘯天玉容一沉,高大身軀逼著這具僅及他肩頭的嬌小身子直退到浴池邊緣,他被她氣得眸似火焚,誓言非得讓這個小女子與自己一同燃燒殆盡不可。

  她倒抽一口氣,他卻再更欺前一步。

  他一掌抵在她身後石壁,長腿則蓄意地探入她雙腿之間,讓她耳根更紅,卻又掙脫不開,只得被迫坐在他腿上。

  「你知道我……我奶娘教過我噴火,我還會舞劍,再不然我可以說說遠古傳說……只要你不做這檔事的話,我全可以表演予你瞧……」她哩啪啦就是一串話,整個人都在著火。

  「我只對你有興趣。」他一手探入水間,撫著她柔滑後背,看她還能耍出什麼把戲。

  「可是……」金映兒睜大眼睛,使出最無辜表情,一顆晶瑩淚水旋即懸在眼眶。「我還有點疼……」

  「這一回不會再疼了。」他低頭含住她耳珠,在她身子愉悅地輕顫時,大掌亦同時握住她胸前柔軟。

  她咬唇忍住呻吟,在他指尖逗弄之下,憶起方才喜樂交錯的兩種感受,頓時天人交戰著。

  「你發誓等一下一定不疼。」她揪著他臂膀說道,只覺身子在他指下就要被揉散。

  「我保證。」他的指尖往她身子更低處探去。

  「如果疼的話呢?」金映兒整個人都在輕顫,卻仍不放心地問道。

  「不可能。」他的唇與指尖似夏日驟雨,密密灑落在她每一處敏感。

  金映兒拱起身子,在溫泉熱霧之間,再度與他融為一體。

  氤氳溫泉池裡,她的嬌喃在裡頭迴盪著,讓她臉紅耳赤,也讓他愛得更加炙狂。

  雲雨之後,金映兒累得無力睜開眼,任由他擁起她拭淨身子,入房而眠。

  南宮嘯天為她套上單衣,支肘托腮望著身邊酣眠小女子。

  他知道她不是公孫姑娘——從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

  因為他曾經在酒樓上,居高臨下地看過公孫姑娘,那是一個鵝蛋臉、面露愁色的大家閨秀。

  而與他拜堂的「她」,是那個在鬼屋裡救了他一命的騙子姑娘。

  他當時在黑暗中對她的聲音印象極深,不只記得她說話聲音,還記得她說過真的臉紅時,會連耳根子一併辣紅,也記得她善於行騙,把戲極多,更記得她心地其實很良善……

  沒揭她的底,留她下來,一開始是因為她曾經救過他一命——那一夜在森林裡,話匣子盡開的她,打開了某部分的他。他開始對於身邊的人給予更多的信任,不再完全大權獨攬。

  接著,則是因為留下她之後,她的諸多把戲讓他開心——她像他小時候偷偷養過的麻雀兒,喳喳吱吱得讓他覺得日子有人陪伴,不那麼孤單。

  其後,則是因為她出手救了僕役孩子。

  最終,他發現自己——

  就是不願讓她離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1 00:02:03

第五章

  這一夜,金映兒才被抱回床榻,用過一些晚膳後,便又被他纏住,直到她再無力貪歡地沉入睡鄉裡。

  夜裡打梆聲響起,門上卻響起敲門聲。

  「誰?」南宮嘯天立即醒來,出聲問道。

  「老爺,您要尋的那兩批貨已經找到。可惜有一半被官方人馬於一處島上攔截,我們這方只救回一批差點沉溺的貨物……」洪管事以主子交代的暗號說道。

  南宮嘯天眉頭一皺,眼裡閃過一抹算計。

  他派出的探子早已查明公孫姑娘是與一名書生溫文智私奔,兩人當時搭上大船欲逃至海外。他原本是要讓人帶回這一對,沒想到長清縣令公孫賞的追兵卻也同時而至,甚至還帶走了公孫姑娘,並欲置溫文智於死地。

  這公孫賞究竟居心何在?

  「還要多久時間,被人劫走的那一批貨會被運回?」他不認為公孫賞有什麼好心眼,他得先做好打算。

  「回程船是逆風,約莫還要一個多月時間。」

  「小心照顧救回的那一批貨,不許再出任何紕漏。還有,我要你查的另一件事呢?」

  「對方不時打探府內消息,顯然有所圖謀……」洪管事稟報說道。

  「很吵。」金映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瞅了南宮嘯天一眼。

  他低頭用大掌覆住她眼眸,暖聲哄道:「睡吧,我先不說便是了。」

  她摟著他手臂,小臉直往他胸前蹭去,娃兒般依賴模樣,讓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其餘之事,明日再提,別擾醒夫人。」南宮嘯天說道。

  門外沒有聲音,顯然是愣住了。

  「小人告退。」

  南宮嘯天拉過被子蓋至她頸子下方。

  她眉頭一皺,一對臂膀先探了出來,摟著他臂膀,才肯繼續再入眠。

  南宮嘯天也不怪管事驚愣,因為便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竟會這麼呵護一個小女人。

  就算這原本是場騙局,但他既要了她,讓她成了他的妻,便是沒有放人的打算了。倘若不是公孫姑娘還是他的一步棋,就讓映兒當他的正宮夫人也無妨。

  然則,眼下事實便是他與公孫賞有過協議,便連成婚之日都是皇上所指定,這事可馬虎不得。何況,為商者最重信用,除非已掌握對方背信證據,否則絕不能食言。

  是故,在一切情況明朗前,映兒只能做他的小妾。不過,即便只是身為他的小妾,也是註定她一生榮華富貴、不愁吃穿了。

  他如今等待的——是她主動開口告知她欺騙一事。

  若她主動告知,他才能確定她對他的心意,才能相信她對他不是虛與委蛇,才能給她真正的家人般的信任。

  「別讓我失望。」南宮嘯天低聲說完後,在她發間落了個吻,再將她攬入身側,神情平靜地睡去。

  ※ ※ ※

  就這樣,金映兒成了南宮嘯天的人。

  南宮府內無人不知,往昔處理公事總是要至兩更天才就寢的老爺,近日子時一過便會夜宿於夫人房裡。

  此外,珍珠成斗、翡翠滿箱、嵌寶金釵,更是三天兩頭地送進金映兒房裡。

  金映兒沒拒絕那些寶物,只是每日都悄悄收起一、兩種,做好隨時離開的打算。

  只不過,她如今有個大麻煩。

  南宮嘯天每晚摟著她睡,她哪有法子溜出府去找她爹。

  更別提他又老在她身上做出那些讓人又氣又羞,卻又不由自主融化在他身下的親密舉動,老是累得她一覺到天亮。

  慶幸那苦得要命的湯藥,她就喝過那麼一次,他就不讓她喝了。

  她曾開口問過他一回,他卻馬上凶神惡煞地相向。她最會看眼色,當下就乖乖閉嘴,賢妻一樣地幫他端茶倒水。

  她提過幾回想出門走走,偏偏南宮嘯天每回一聽,總是沉下臉,要不便是拂袖而去、要不就是比平時更狂烈地索求她,弄到她後來也只能乖乖閉嘴。

  可她眼下的大問題就是——她出不了門,便什麼事都做不成,更別提是救爹了!

  難不成要她直接告訴南宮嘯天,她其實是個騙子,要他出手相救她爹嗎?

  萬一他大怒之下狠心逐她出門,她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他寵溺她是實情,但若她不是他妻子,他還會這般待她嗎?

  雖然她偶爾覺得南宮嘯天似乎有意無意地試探著她,但卻不明白若他認為她不是公孫姑娘,為何又要留她下來?

  不管!反正她金映兒乃是天邊雲一朵,她不會在這裡留太久,即便南宮嘯天以色惑人也一樣。

  只是,她這朵雲完全逍遙不起來,白天有春花、秋月陪著,夜裡又有南宮嘯天專斷地看守,就連迷藥都突然不翼而飛,害得她完全束手無策。

  時間便就在她這樣反反覆覆的思量裡,過去了一個月。

  她每日吃飽睡、睡飽吃,日日一壺蘭香茶伺候,連身子都豐腴了不少。她猜想若是再養尊處優下去,她八成會胖到連路都不知道要怎麼走。

  她開始覺得自己像南宮嘯天養的金絲雀一般,鎮日跳來跳去,卻玩不出什麼把戲。

  這一日,金映兒午後打盹時作了惡夢,夢見她爹被人砍斷了手臂!

  她驚醒後,定定坐在床榻上看著前方。

  她受夠了!金映兒抓起綠包袱,一躍下床,轉身就往屋外走。

  說她莽撞也好、無計可施也罷,她今日就是要見到她爹。

  「夫人,你要去哪裡?」春花急忙上前隨侍在一側。

  「出去走走。」

  「今兒個風大,夫人披件披風再出去啊!」秋月拿著披風追了上來。

  「你們兩個無事可做嗎?」金映兒雖已下定決心,卻還是無奈地停下腳步看著她們。

  春花、秋月待她極好,她總不能讓她們難做人吧。

  「老爺要我們侍候好夫人。」春花、秋月異口同聲地說道。

  「你們伺候得很好,如果可以不跟來更好。」金映兒一臉義無反顧地說道。

  春花、秋月對看一眼,秋月還是拿著披風追了上來。

  「請夫人披上披風,我們便不擾夫人。」秋月說道。

  「我身強體健,不用了。」金映兒走過前廊小花台,卻覺得四肢有些無力。

  「夫人您若有一點閃失,我們擔待不起啊……」前日,夫人才咳兩聲,京城裡最負盛名的大夫便被召上門把脈,老爺如此慎重,誰敢馬虎哪。

  「是……我乖乖披上,這下子總行了吧。」

  金映兒披著花鳥刺繡披風走出房門,還回頭瞪了她們一眼,阻止她們繼續跟出來。

  今天誰都不許擋著她的路!

  只是,金映兒才走了幾步,便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現下可好,她連走出門都覺得無力了,以後離開這裡怎麼過日子啊?

  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南宮嘯天,她的心便狠狠抽痛了一下。

  金映兒拎起裙擺,一鼓作氣地在庭院裡狂跑起來,跑到額頭出汗。

  手裡包袱落到地上,掉出一地的東西——綠笛、毛邊紙、明礬水,這些以前掙錢的工具,都派不上用場了。只是她如今雖吃穿不愁,但她爹卻還被人羈押著。

  她要出門救父!

  「……長清縣『天』字號那幾間糧行,以斗秤略讓給客人為號召,已經吃下那條米街的三成生意。」前方廊廡傳來洪管事的聲音。

  天字號糧行?聽起來有點耳熟。金映兒皺著眉,卻想不起在哪裡聽過這詞。

  「石影那裡呢?願意將三梭布的紡棉技術外傳……」

  金映兒聽見南宮嘯天的聲音,她腳步一頓,一個轉身便溜向另一道花門。

  「映兒。」

  她腳步又頓了下。

  「過來,我知道你聽見了。」南宮嘯天聲一沉,對著她的背影說道。

  金映兒站定腳步,抿緊雙唇,忽而下定決心地走到他面前。

  「我要出門。」她朗聲說道。

  「去哪兒?」南宮嘯天玉容直逼到她面前,冷香肆無忌憚地霸占她的呼息。

  「都好,我不要一個人待在屋內。」她蜜色小臉堅定地望著他。

  「我還有事要忙,一會兒就到你屋子裡。」他附耳對她說道,大掌環住她身子,指尖在她後背緩緩滑動著。

  金映兒的耳根子轟地辣紅了起來。他一到她屋裡,她哪還有時間說話?這男人在床笫間,從不給她留任何餘地的。

  「我……悶得喘不過氣來,所以要出去走走。」她故意打了個大哈欠。

  「你現在身分是南宮夫人,你以為自己能在市街上胡亂走動,不引起歹徒注目嗎?還是你想扔下我,拎著包袱雲遊四海?」南宮嘯天臉色一凝,長指陷入她的肩頭。

  金映兒瞧著他肅凝神色,知道情況不妙,當下洩氣地把額頭靠向他的肩頸。

  這人這麼跋扈,一點都不懂得體諒人呢,她怎麼可能一輩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呢?

  「不然,你陪我出去走走。」她扯著他衣袖,輕聲說道。

  「我還有公事,而我也不許你走出南宮家大門。」他大致吩咐完洪管事此事後,深眸莫測地望著她,頸邊脈搏劇烈地跳動著。

  金映兒見路又被堵死,白牙一咬,決定豁出去了。

  她要吐實,她不要再扮演溫良恭儉婦人了。

  她賭他對她不會恩斷義絕,也會願意替她救出她爹的。一夜夫妻百世恩,大夥兒不都是這麼說的嗎?

  至於救出她爹後,他會如何對待她……

  她不要想!

  「那我在一旁陪你,等你忙完,我有話要告訴你。」她圓澄眸子定定看著他。

  南宮嘯天望著她那雙不顧一切的澄眸,心下一驚。

  她以為可以就這麼轉身離開?莫非這些時日發生的一切,對她而言全不算什麼?若非他已扔掉她的迷藥,她可能便會用迷藥對付他了。

  他背心一寒,沉下臉,背過身大步走向寢房。

  「你在一旁,我會分心。」他冷冷說道,完全不給她開口機會。

  金映兒後退一步,勉強擠出笑容。原來她不敵他的公事,那她還留戀什麼呢?

  「你進去吧。」金映兒故作不以為意地一揮手。

  南宮嘯天眼色更冷,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回寢居內。

  只是,想起她一個人站在庭園裡的孤伶伶身影,他才坐回柳木桌前,便又馬上起身。

  此時,門外傳來嘔啞嘈嘈難聽笛聲,殺雞割喉似地擾得人沒法子做事。

  南宮嘯天緊抿雙唇,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忽略她,只好拉開大門。

  「吵到你了嗎?」金映兒放下笛子,笑容無辜地說道。

  她今天一定要和他當面把事情說清楚……

  金映兒盯著他,在腦海烙印下他的如玉面容。

  「過來。」南宮嘯天朝她伸出手。

  她咬了下唇,小鳥兒似地飛近他身邊,躍進他懷裡。

  南宮嘯天擁著她入房,再次讓她走入這個除了他,不許任何人進來的地方。

  他原是不欲與人分享私人空間,才會讓妻子住在相鄰寢居而非同住一室。誰知道生命裡竟來了這麼一個野丫頭,鬧得他的寢居早就不是獨居空間了。

  金映兒走進滿是他身上金銀花、桑菊花、乳香相混的冷調味兒及筆墨芬芳的屋子裡,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迥異於南宮庭園裡的奇石異水與廳堂的金碧輝煌,他的寢居簡樸異常。

  雖說裡頭用的都是上好木材,但入目所及也不過就是一面竹牆,一牆書、一面軒窗,因此她待在裡頭覺得很自在。

  南宮嘯天摟著她在靠窗長榻邊坐下,長指勾起她的臉龐。

  「你在府裡不快樂嗎?」

  她用力點頭,眉頭揪成八字。

  「所以你才會領著一群孩子玩紙鳶?才會當起赤腳大夫,四處拿草藥讓人喝?還試圖要養群鬥雞?」南宮嘯天挑眉問道,長指點向她雙眉之間。

  她噗地笑出聲,拉下他的手作勢欲咬。「不過是打發時間嘛。你怎麼什麼事都知道?」

  「這府裡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金映兒眨著眼,慶幸她只是頑皮,卻沒做什麼偷雞摸狗的事情,否則現在可能早就被押到官府大板伺候了。

  金映兒正襟危坐,卻緊緊握住他的手。

  「那你曉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嗎?」金映兒大膽地反問道,一顆心提到喉嚨處。

  南宮嘯天握住她的下顎,黑眸直逼到她面前。

  「你是誰?」他沉聲問道。

  她屏住呼吸,卻沒有避開他的眼。

  「無名小卒,金映兒。」

  「我還以為你是一個被扔到鬼屋,順手救過陌生人的騙子。」南宮嘯天黑眸似流動星光,定定射入她的眼裡。

  「你怎麼知道?!」金映兒揪住他肩膀,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南宮嘯天撫住她耳上珍珠,取下一顆珍珠,摘下耳扣,往她眼前一送。

  「這對珍珠是我遇劫那日,才從域外商人手裡取得的珍珠極品,其間粉光色澤極為罕見,耳扣後頭還請工匠刻了『南宮』兩字篆體。」

  金映兒低頭瞪著耳扣上那兩個她看不懂的小字,整個人如遭雷擊,嘴巴完全閉不起來。

  「……你一看到這對珍珠時就知道我的身分了。」她嘴角抽搐了兩下,驀打了個哆嗦。

  「沒錯。」

  「那我裝瘋賣傻時……」她的身子晃動了一下,仍然不能置信地拚命搖頭。

  「我看得很開心。」

  「可是……可是……你的聲音和那天在鬼屋時,完全不一樣。」金映兒很少被嚇到,但她現下真的覺得自己是個大蠢蛋。

  「惡徒餵我喝了啞藥,你出現時,我不過剛能勉強開口說話,聲音自然與現下不同。」他淡淡一笑,覺得她一反常態的傻勁倒是挺逗的。

  「你為何不拆穿我?還故意讓我像個丑角似地一路裝瘋賣傻?」金映兒滿臉通紅地跳下長榻,她雙手叉腰,非得大聲吆喝,才有法子宣洩怒氣。

  南宮嘯天傾身向前,環住她纖腰,將她扯回胸前,淡淡說道:「我不過是想留你在身邊。」

  金映兒望著他那對揪人心的美眸,一時之間什麼怒氣都給化成了虛無,雙手亦不覺環住他頸子,無奈地長嘆說道:「可我不能留在這裡,我爹還在蔡利那兒。」

  她簡單把前因後果說了一下,包括蔡利要她下毒一事,還順便提了提午後的那場夢魘。

  「你不必心急,我派人去蔡利那裡打探過你爹消息,日子雖然過得不甚好,不過倒是還有吃有睡的。」南宮嘯天撫著她臉頰說道。

  金映兒一聽爹沒事,心裡大石頓時放下,只是太過震驚的心情,讓她的雙手仍不住顫抖著。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她啞聲問道。

  「自從我確定你不是公孫姑娘後,媒婆及公孫府裡的一舉一動便全都在我的掌握之下。那長清縣令公孫賞早我一步找到了他妹妹,應當再過不久,便會押著人到我這裡來賠罪。」

  他的意思是,公孫姑娘再過不久便要回來了嗎?金映兒握緊拳頭,極力表現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卻連一點笑意都擠不出來。

  她一臉不是滋味的表情,讓南宮嘯天心情極好,但他仍然對她放心不下。

  「告訴我,若我救出你爹,你可會心甘情願地留下?」他表情肅然地問道。

  「我留下做啥?」金映兒抿緊唇,光是想到他還會摟著另一個女子,一股怒氣便在胸腔裡橫衝直撞著。

  南宮嘯天一見她滿臉不願,霎時一惱,沉聲說道:「你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我只要你一句承諾——我救了你爹,你便得留下。」

  「你很了不起嗎?我可以自己去救我爹。」金映兒板起臉,立刻溜下榻要走人。

  他驀地扣住她的手腕,眼露凶光地將她扯回身前。

  「你沒有金銀財寶,蔡利不會讓你爹離開。」

  「我還有這對珍珠珥飾,這可是你酬謝我的東西,你沒資格管。」她狠瞪著他,拚命想扯開他手腕。

  「蔡利既要你下毒害我,一對珍珠又豈能滿足他?」他說。

  「反正,我們已經把話說開,我也沒留在這兒的必要了!我爹的事我自己會想法子解決!」她掙扎不開他的箝制,乾脆低頭忿忿咬住他手臂,非得在他手臂留下一圈印子,才肯善罷干休。

  知情不報,作弄她也就罷了,居然還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應該留下和另一個女人共事一夫,太可惡!

  金映兒咬人咬到牙根發酸,睜眼看他仍然一副無關痛癢的表情,氣到她又多使了幾分勁咬人。

  「在經歷過被人拿著刀子在背部刻字的經驗之後,你除非把我的手咬斷,否則我是不會喊痛的。」南宮嘯天冷冷說道。

  金映兒心一疼,自然鬆了口。

  但他仍然沒放手。

  「放開,我們現在沒有任何干係了。」她別過頭,就是不看他。

  「你假冒公孫姑娘一事,若是鬧上官府,對你也不是好事。」南宮嘯天扳過她臉龐,杏眸直逼到她面前。

  她面對著他令人眩目的美貌,這回倒沒眩暈,只是氣到想噴火。

  「你明知我是騙子,還占我便宜,你就沒罪嗎?」食指猛戳他。

  「你是我的娘子!」

  「你的娘子是公孫姑娘!」她吼得比他還大聲,還不小心吼出一顆淚水。

  她忿忿擦去淚水,不知道自己為哪門子而哭,只好一個勁兒地瞪著他。

  「和我拜堂、洞房的人是你,肚子裡可能已有了我孩兒的人也是你。」他拂去她那顆淚水,凝視著她。

  「你當我是你買來生孩子的母豬嗎?」金映兒氣得全身發抖,這些日子潛藏在心裡的諸多不安,霎時一湧而上。

  她不要懷他的孩子、她不要被困在這裡、她不要和別人一同擁有他!

  她瘋狂地落淚,對著他就是一陣沒頭沒腦的拳打腳踢。

  南宮嘯天沒阻止她,靜靜任由她對他捶肩、踢腳、咬手,直到她累到無力動手,才將她擁入懷裡,附耳對她說道:「以我的身分地位,我若只是想找個女子來替我生孩子,還不容易嗎?何必一定要是你。」

  金映兒趴在他胸前,想起他待她的一切種種,一顆心揪成一團。

  「可我……從沒想過和誰共事一夫,我會抓破你妻子的臉。」

  「我不會讓她有機會動到你一根寒毛。」

  「為何堅持要娶公孫姑娘,她逃婚了,不是嗎?」金映兒抬頭,直截了當地問道。

  「因為我與長清縣令公孫賞私下簽過合約,長清縣對外的米糧采購權在我與公孫家聯婚那日起,便屬於我。況且,我與公孫家的婚事經過皇上指定婚期,非同一般。」南宮嘯天拿過手絹拭著她淚痕交錯的臉孔,愈是心疼她,話就愈是要說個清楚。

  「如今公孫姑娘雖已逃婚,然則在公孫賞尚未登門道歉之前,這樁契約仍未取消。況且,倘若公孫縣令上門致歉後,皇上堅持我需娶公孫姑娘為正室,我仍是得依行。當今天子喜怒無常,不少人因此抄家滅族,這事你不會不知情……」他鎖住她的眼,眼神沒有半分游移。

  「既是如此,那你留公孫姑娘為妻就好了,強押我在這兒做什麼?」她瞅他一眼,心其實軟了,卻還是要耍賴,硬要他說好聽話。

  「我留一個沒錢沒勢又愛吃醋的人做什麼?你告訴我吧。」他笑著說道。

  金映兒沒聽見好聽話,鼓起腮幫子,揪住他衣襟,放話聲明。

  「除了我之外,誰敢爬到你頭上,誰敢當著你的面撒野?況且,你把人吃乾抹淨,真要翻臉不認帳,也要我認賠殺出,否則才不饒過你……」

  「留下來吧。」他覆住她的唇,把留人的話送進她的唇間。「公孫姑娘就算被尋回,也只會是我名義上妻子,我要的只有你一人……」

  金映兒摟著他肩頸,與他耳鬢廝磨,心裡因為他的在乎而漲得發疼。

  但她行走江湖太久,看過太多男子薄情面貌,也聽過太多不受寵的妻子的遲暮悲哀。太多太多的事例,聽得她沒法子對他真正放心。

  更重要的是,她天生不是宜室宜家個性,也沒法子甘心一輩子留在南宮府裡。

  心裡雖這麼想,她卻是咧開嘴,對他笑了。

  「好吧,我答應你。你若能救出我爹,我便留在你身邊做牛做馬,這樣總成了吧?」她口是心非地說道。

  他美目一亮,那幾乎要奪眶而出的喜悅,讓她差點落下淚來。

  南宮嘯天低吼一聲,吻得更加深入,她則是閉上眼,沒讓他有機會瞧見她的真正心情。

  傻人南宮嘯天,虧你聰明一世哪!誰都知道不該相信騙子的話……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1 00:02:19

第六章

  真相大白的這一日,他們相擁而眠。

  金映兒近來總是容易累睏,這一日早上亦睡得人事不醒,便連南宮嘯天隔著門和管事談話聲音都沒能吵醒她。

  「……石影那裡,我們真的什麼法子都想過了,他們連瞧都不瞧我們,更沒半分打算要將那三梭布的織術教予我們的打算。」洪管事說道。

  「或者,我們該換個商賈氣息沒那麼重的人去談談。」南宮嘯天望著枕邊人,腦中靈光一閃。「我自有法子,你先退下吧。」

  「是。」

  南宮嘯天望著她嬌憨睡顏,硬是攬起她的腰,不客氣地擾醒了她。

  金映兒勉強揚眸瞅他一眼,整個人又癱回他胸前,打了個大大哈欠。

  「起來,要出門了。」南宮嘯天問道,指尖愛憐地撫著她臉龐。

  「去哪兒?」她打了個哈欠,懶懶偎在他身上。

  「先去找你爹。之後,若有時間的話,再看看你能否替我解決一些事……」

  南宮嘯天聲未落地,金映兒已經一躍而下長榻。

  「等我等我,我馬上去拿包袱,順便換一身輕便打扮,省得蔡利他們耍陰,我對付起來也俐落些。」她圓臉笑成一團,眼兒瞇得只剩一條線,馬上就想衝回她的房間。

  「你這麼衣不蔽體成何體統,從中間的浴堂走回你房裡。」南宮嘯天攬過她的腰,拿過一件斗篷覆住她身子。

  「好好好……」金映兒開心地嚷嚷著,一個轉身就飛得不見人影。

  南宮嘯天望著她的身影,絕色玉容浮出笑意。

  依照探子傳來的消息,公孫賞已經朝著這裡上路,雖然行進得極慢,不過約莫再過五、六日,也必然會抵達沈香城。

  只是,他這幾日必須離開城裡,到外地視察米糧並簽訂幾紙合約,一來一返約莫也要三、四日時間。幸好小傢伙已經決定要留下陪在他身邊,否則,他哪裡放得下心,在他未向眾人說清楚她身分前,便讓她一人待在府裡。

  萬一公孫賞在他尚未回府前,提前登門道歉。而府內眾人不知事情原委,不懂金映兒的身分定位,豈不尷尬?而他豈能容許映兒受到半點委屈!

  南宮嘯天喚來早知情此事的洪管事,交代了一些他離開後該要注意的事項。

  打從上回被人擄走之後,他深感大權獨攬之不便,早已將部分監督責任下放,並給予身邊表現良好者更多分紅。當初是想倘若他出了事,至少也得讓這批忠心跟著他的人,得到利益才是。

  且他如今有了映兒,在各方面都應當要更謹慎才是。

  南宮嘯天與洪管事話未說完,一抹白色身影已經溜回他的屋裡。

  金映兒亮著一對圓眸,長髮以一條綠絲緞高高束起。一身素淨白衣,肩背綠包袱,一臉笑意盈盈地像是拾得了稀世珍寶一般。

  她側著頭,咧嘴朝他笑著,一排編貝美齒閃閃發亮。

  洪管事說不出話來,對於她這種非男非女的打扮顯然十分詫異。

  「這樣合適吧!我讓春花替我縫製的。」金映兒膩到南宮嘯天身邊,高興到甚至沒法子好好站著。

  「我接下來數日不在府內,你不許穿著這一身衣服四處亂竄,懂嗎?」

  「你要去哪兒?」她也想去。

  「我們待會兒便帶回你爹了,你們父女倆這幾天可有得忙了,哪有空跟著我東奔西走。」

  南宮嘯天握住她的手,走出房門。一逕笑著,覺得柳綠湖清、雲白天藍,無一處不好。

  走至影壁處,車夫阿福上前笑著說道:「夫人,我娘的風寒吃了您說的那劑草藥之後,已經舒服許多了。」

  「再繼續喝個三日,便不礙事了。」金映兒笑著說道。

  「你何時又懂得醫術了?」南宮嘯天問道。

  「我就只會一道方劑——葛根湯。只要是受寒、肩頸僵直這些偏寒的疑難雜症,都還治得不錯。重要的是,這藥喝不出人命,別人還當你是神醫!」金映兒踮起腳尖,挨著他耳邊說道。

  南宮嘯天大笑出聲,笑聲引來僕役們的一陣側目。

  「你可別揭我的底啊!」她吐吐舌頭,見一旁僕役們直盯著她瞧,便回以一記笑。

  「上車吧。」南宮嘯天摟過她的腰,忽而有些惱她對誰說話都這般笑意可人。

  金映兒踩上小凳,跳上馬車。

  馬車裡錦緞鋪座、環以雕花木桌,還有紅漆果盒一只,裡頭擺了些甜品瓜果。

  她東碰西摸,拉拉椅子抽屜,嗅嗅盒中瓜果,忙得不亦樂乎。

  「還沒習慣這一切嗎?」他握住她的手,扯她入懷。

  「就怕太習慣。」在這裡養尊處優慣了,將來怎麼浪跡天涯。

  「什麼意思?」他長指挑起她的下顎。

  「沒什麼意思,隨口瞎說罷了。」她拈了顆核桃塞到他唇邊,自個兒則吃了三、四顆。

  馬車往前駛動,鎏金獅頭大門整個被拉開。

  「老爺、夫人啊,給點賞銀吧!」一群乞丐站在門外,大聲地叫喚著。

  金映兒胸口一緊,立刻撩起轎簾往外一望——

  爹!

  她爹似乎瘦了一些,一臉落寞地被拖在蔡利身邊磕頭。

  她心一疼,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

  「你們再擋住我家老爺的路,別說賞銀沒有,全領你們去官府見人。」車夫大聲喝道,門內亦走出幾名護院,上前便要趕人。

  「停車!」金映兒突然大叫一聲,回頭看著南宮嘯天。

  南宮嘯天一挑眉。

  金映兒放下轎簾,附耳對他說道:「我瞧見我爹了。你一會兒別作聲,看我如何花最少銀兩把人帶回來!」

  金映兒推門下車,直接走到她爹面前,雙膝一彎,便抱住了爹。

  「義父!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你怎麼淪落至此?」

  金佑寧會意過來,馬上也摟著女兒,放聲大哭起來。

  「義父不才啊,一場無情大火逼得我淪落至此,老天有眼,讓咱們相遇啊!」

  兩人相擁,哭得凄凄切切好不可憐,哭到蔡利愣在一旁,一時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他原本是來打探情勢,想說金映兒為了掩飾真相,至少會拿些金銀出來打發他們的。沒想到……

  父女兩人相擁而泣,金映兒一邊掩面哭泣,一邊跟蔡利小聲說道:「毒藥我沒放。不過,我夫君甚是寵愛我,你若不揭穿我騙人的秘密,日後便可靠此吃喝無虞。」

  蔡利賊眼一亮,馬上一語不發地退到一旁。

  「怎麼一回事?」南宮嘯天走到他們身邊,居高臨下地望著人。

  金佑寧一看這個玉般美男子,先是一愣,繼而對上那對銳利如刀眼神,立刻畏縮地低頭,不知所措地望向女兒。

  「這是我奶娘的夫婿,也是我義父。」金映兒緩緩起身,滿臉哀戚地望著南宮嘯天。「無奈造化弄人,他竟落得行乞維生下場……」

  「來人,將老先生帶回府宅裡,好生伺候。」南宮嘯天命令道。

  洪管事連忙上前,扶起老先生。

  「多謝你照顧我義父。」金映兒取下手腕上兩隻金手環,遞到蔡利手裡。

  「你最好說到做到,否則我要對南宮嘯天不利,簡直易如反掌……」蔡利以一種只讓她聽見的音量說完後,領著一票乞兒們退下。

  金映兒哪把他的威脅放在心裡,她如今不費吹灰之力,便救回爹,心裡一塊大石頭頓時放下,小臉盡是笑意,一手拉著爹、一邊握著南宮嘯天的手,高興到一刻也沒法子好好站著。

  「您先回府內好好休息,我帶她外出辦事,一會兒便回來。」南宮嘯天對岳父說道。

  金佑寧見南宮嘯天對他態度甚為恭敬,又見女兒與他雙手交握,心裡約莫有了譜。

  「莫擔心我,有事便快去。」金佑寧笑著說道。

  「那就煩請管事好好安頓我義父。」金映兒對著洪管事一福身。

  「夫人,請放心。」洪管事說道。

  金映兒朝著爹一笑,這才真正放下心來,歡天喜地地跟著南宮嘯天一塊搭上馬車。

  ※ ※ ※

  一路上,金映兒因為太開心,始終嘀嘀咕咕地直說話,說到口乾舌燥時,南宮嘯天便會為她遞茶;談到激動處、滿臉通紅時,他便會為她掀開轎簾,透進涼風。

  她偎在他懷裡,享受著被疼愛的感覺,好幾回都忍不住窩進他懷裡,像個小娃兒一樣地撒嬌。

  「快點誇獎我哪,得來全不費功夫呢!」她笑呵呵地倒在他懷裡。

  「你啊……」南宮嘯天捏了下她鼻子,眼神盡是寵溺。「以後別再這麼風風雨雨了,安心待在我身邊便是。」

  「不如你跟著我行走江湖,你一定不知道外頭世界多有樂趣……」

  「還記掛著要行走江湖?你心裡莫非一直想離開?」南宮嘯天捏住她的下顎,目光直視入她的眼裡。

  「唉呀,我不過是說說玩笑話而已。」金映兒一看他神色嚴厲,圓臉上的笑意黯然了幾分,索性把臉埋入他胸前,來個眼不見為淨。

  即便是皇宮內院,只要不能讓她自由來去,她便會覺得喘不過氣。就算公孫姑娘不回來,她離開應當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只是,從來隨興得像風的她,怎麼一想到要離開他,便心痛到想捶胸頓足呢?

  「在想什麼?」他抬起她的下顎,緊迫盯人地問道。

  「在想你怎麼還沒告訴我,我們究竟要到哪裡?」她仰頭望著他光潔臉龐,閃開了話題。

  「附近一位石娘子善於三梭布新織之術,你身上穿的衣服便是此種製法。這種織法布質稠密若絲,成本卻較絲綢低廉許多,我一直希望能取得這門技術好教導農民。」他撫著她髮絲,淡淡說道。

  「你不是靠販賣米糧為生嗎?」輕薄兩下他光滑明亮的肌膚後,卻又愛不釋手地留連著不放。

  入手潤滑,哪是個男人皮膚?!

  南宮嘯天彈了下她額頭,抓住她頑皮的手,卻不阻擋她迷戀眼神。

  「我現在雖是糧商,但之前旱則資舟,水則資車的預測經驗,讓我知道未雨綢繆的重要性。我下頭養了些農民,若是真有乾旱來臨,我也希望他們還能有其他技能,畢竟能多掙些收入、過好日子總是好事。是故,才想請那石影娘子釋出這門織術。」

  金映兒坐正,一臉佩服地看著他。「要是天下商人都同你一樣好心腸,百姓便不致窮困到無立足之地了。我聽春花、秋月說,你還替府裡想讀書的孩子們付學費。」

  「識了字才能翻身,這是我的切身經驗。不如,我改天也請個師傅回來教你讀書吧。」南宮嘯天望著她淘氣小臉,突然低笑起來。「你這丫頭若再翻身,就爬到我頭上來了。」

  「我哪敢那麼囂張,你可是我心目中視如天的夫君啊……」她嘴裡巴結,身子卻跳到他腿上,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啊——停車!」

  金映兒的目光突然定在車窗外。

  「怎麼,又認得另一個義父了?」他戲謔地說道。

  她朝他吐吐舌頭,半邊身子都探上車窗。「這些高粱長得挺怪。」

  「莖高穗厚,何怪之有?」他挑眉問道。

  馬車一停,金映兒馬上跳下車,跑到高粱田裡伸手抓了幾穗在手心裡打量。

  「色澤不對,穗尖亦不甚飽滿,是虛胖呢!」她嘟著嘴,又跳到前面抓了幾株高粱。

  「這又是打哪兒學來的?」

  「一名老農教我的,我人緣好唄。」金映兒朝他眨眨眼,剝開外殼。「啊哈……果然有問題!」

  金映兒把高梁穗遞到南宮嘯天面前,但見高梁穗裡頭數隻小蟲。隨後,她又在旁邊折了幾根,亦都是同樣狀況。

  「農民這回可苦了,以為高粱要大豐收了,沒想到遇到你們這些惡蟲來搗蛋。」金映兒對著高粱害蟲嘀嘀咕咕道。

  「你馬上要洪管事讓人私底下到各處高粱田去視察,看看是否皆有蟲。若是,便讓他大肆收購其他糧行的高粱積糧,一個時辰後再回來接我們。」南宮嘯天轉身跟車夫交代完,順道取下她的包袱。

  馬車喀啦喀啦地往前行進,金映兒則渾然不覺地繼續低頭和那幾條蟲大眼瞪小眼。

  「你幫我賺進大筆銀子了。」南宮嘯天把她身子往後一拉,下顎親暱地頂在她的髮窩處。

  「什麼意思?銀子在哪兒?」她雙眼一亮,左右張望著。

  「所有人都以為今年高粱會大豐收,因此糧行穀倉裡的去年高粱存糧都是以賤價出售。我們如今發現高粱有蟲,一旬後營收必然不若預期,便該馬上以低價收購舊高粱,來日才能以高價賣出。」南宮嘯天美眸清揚地望著她。

  金映兒愈聽眼睛瞪得更大,忍不住重重拍拍他肩膀,一臉欽佩地說道:「乖不嚨咚,難怪你會被稱為『南宮半城』。我只知道高粱有蟲,你卻已經開始動賺錢腦筋了。」

  「我這半城便是你的半城。」他大掌撫著她的臉面說道。

  金映兒笑容僵在唇邊,因為連她都不知道她可以在這個地方停留多久。

  南宮嘯天黑眸沉沉地鎖著她,見她別過眼,他長指箝住她的下顎,不許她移開眼。

  她答應過他,只要幫她找回了她爹,便要留在他身邊的。既是如此,此時為何又不願意接受他的一切?

  莫非她騙他?她其實一直沒有要留下來的念頭。一陣驚慌擠壓著他胸口,他的大掌扣住她的腰。

  「我要打賞。」金映兒搶在他開口質問前,對著他咧嘴一笑。

  「要我賞你什麼?」

  「賞你啊!」她笑著攀住他的頸子,親親暱暱地像是要鑽入他心裡一般。

  南宮嘯天心裡的忐忑,此時才稍微寬下心來。

  「把我賞給你,你想如何?」

  「就讓阿福駕車,載著你同我天下四處遨遊……唉呀,阿福何時駕車離開了呢?」她驚呼出聲,往前跑了幾步找人,卻被他摟住腰。

  「我讓阿福去辦點事,我要帶你去的地方就在前方。」他指向前方一間位於山丘上的泥土磚屋。「我們走走吧。」

  「也好,還不曾跟你一起走過路呢!」金映兒笑嘻嘻地挽著他的臂膀,哼著無字小曲,一副天下太平模樣。

  南宮嘯天望著她圓臉上的雀躍笑容,也就不再多追問了。他雖不在府內,不過府裡護衛總還是能守住人,不讓她離開吧。

  「下午回到府內後,我要先離開城裡辦些事,三日後會回來。」南宮嘯天撫著她的頭說道。

  「要去處理高粱的事?」

  「沒錯,還有一些合約之事。不過,我會早去早回。」

  金映兒抬眸望向他,腦袋裡已經有了想法。他不在府裡,爹又已在身邊,這三日應當會是她離開的最好時機。

  可是,一定得這麼快嗎?

  金映兒一忖及此,一顆心突然掉入萬丈深淵,鼻尖亦是一酸,逼得她為了掩飾心頭異樣,連忙拉著南宮嘯天一路狂跑而上山丘。

  只不過,她才氣喘吁吁地登上那座泥磚屋前,便瞧見一名男子手拿犁頭,對著他們凶惡地揮舞著。

  男子一對劍眉,氣宇出眾,闃黑眸子炯亮如星地瞪著人。

  「我說過你們就算來一百次,我也不會教你們織術的,滾!」男子薄唇一抿,粗聲咆哮著。

  金映兒一看到這名男子,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你你你……你是石姊姊的無名氏夫婿!石姊姊呢?」她指著男子的臉大叫出聲,圓臉興奮地左右張望著。

  「她不在!」男子雙臂交握在胸前,一臉不滿地瞪著她。

  「你們認識?」南宮嘯天驚訝地說道,卻將金映兒拉在身側。

  這男子一臉敵意,難保他手裡的犁頭不會揮到她的身上。

  「我們初次見面時,我不是被客棧掌櫃扔到鬼屋嗎?」金映兒拉著南宮嘯天的手臂,整個人蹦蹦亂跳,嘴裡叨叨絮絮地說道:「那時候,石姊姊和我住在同一間客棧,我們是因為同救了一個跌到河裡的老婆子而相識的。石姊姊待我很好,我們一天到晚有說不完的話……」

  「都是你在說話。」男子打斷她的話,翻了個白眼。「倒了八輩子楣,居然又遇到你這隻纏人鬼。」

  「說話放尊重些。」南宮嘯天哪能容忍金映兒受到一丁點委屈,玉容一沉,嚴聲說道。

  「不放尊重些,你能怎樣!」男子不客氣地說道。

  「對付無賴就交給我。」金映兒捏了下南宮嘯天的手,朝男子扮了個鬼臉。「我待會兒就告訴石姊姊,說你對我夫婿說話不客氣!」

  「只會在背後捅人,你羞不羞人啊?」

  「哈哈,惱羞成怒,怕石姊姊不理你了嗎?」金映兒雙手叉腰,得意洋洋地說完又轉頭看南宮嘯天。「啊……你說懂得三梭布的石娘子,不會就是石影姊姊吧?」

  「正是。」南宮嘯天從她髮間取下一片樹葉,被她笑盈盈的圓眸傳染了笑意——她啊,還真是個圓臉小福星哪。「你跟石娘子商量一下,若能將此種技術賣予我,便能讓更多農夫受惠。」

  「滾回去!我家那口子陪我都來不及了,哪有空管到別人……」更何況還是個男子。

  「誰在外頭?」門內傳來一聲詢問。

  「你們快滾!」男子聽見妻子從後門進來的聲音,馬上擋在門口,一副不想她與「外人」多談姿態。

  「石姊姊!我是映兒啊!」金映兒大喊出聲,馬上就往屋裡衝。

  男子拿起犁頭擋她,南宮嘯天卻上前攔住了那柄犁頭。

  兩雙利眸在空中一瞪。

  男子黑眸冷狠,南宮嘯天的美目則堅定地沒有退讓餘地,一心只想護著映兒。

  金映兒才不管他們的對峙,從他們身邊溜進屋裡。

  「映兒?」一名氣質清淡、打扮亦十分簡單的女子走進前廳。

  「沒錯,就是我啊!」金映兒衝到石影面前,握著她的手,開心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我跟我爹被趕出客棧後,我便一直記掛著沒和你告別……」

  「叫這丫頭閉嘴,吵得要命。」男子忿忿地把犁頭往地上一扔。

  南宮嘯天則走到了金映兒身邊。

  石影轉頭對丈夫說道:「你別再嫌她吵了,我還以為你看到她會想到你徒兒寶寶呢,她們兩人的眼神畢竟有幾分神似。」

  「她和寶寶哪裡像?我那徒兒國色天香,就算要比美貌也該拿南宮嘯天來較量吧,她這張臉明明圓得像十五月亮!不過,你這時又提寶寶做什麼,每年都回那裡長住兩個月,還依依不捨嗎?」男子沒好氣地說道。

  金映兒一看男子竟因為另一名女子而妒意橫生,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滾啦!」男子惱羞成怒,拿起犁頭往她方向扔去。

  金映兒被嚇一跳,南宮嘯天則先她一步,擋在她面前,挌開那支犁頭。

  金映兒沒躲好,腳一滑跌倒在地,手臂瞬間被石子劃割出幾道血痕。

  南宮嘯天扶起映兒,美目冷冷瞪向男子,嚴聲說道:「她沒有半分得罪你,你卻出手傷人,當真欺人太甚。你以為織棉技術便只有你這處可得嗎……」

  「我沒事。」金映兒捂住南宮嘯天的唇,對他搖搖頭。若能求得三梭布新術,便會嘉惠於許多農民,她可不能讓他功虧一簣。

  「映兒,你沒事吧?」石影上前察看傷勢,握住金映兒的手腕,正要拉她起身時,卻微愣了一下。

  「我皮粗肉厚,沒事啦!」金映兒沒發現異樣,笑著起身。

  「總之,你們滾蛋便是。」男子拉回石影,沒好氣地說道:「都是你惹出來的禍,沒事幹麼要我救醒那個老婆子,現下可好,她把那門技術傳給你,便跑到邊塞隱居了,惹得我們不安寧。」

  石影瞅了丈夫一眼,他翻了個白眼,一臉不甘心地閉上嘴。她看向映兒,淡聲地說道:「映兒,傳給我三梭布技術的,便是那名我與你在河邊救起的老婦。算來,我這技術原本該與你同享。」

  金映兒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向南宮嘯天。

  南宮嘯天面對著這般結局,玉容緩緩浮上笑意。

  這個小傢伙一天到晚在外頭攀緣,什麼事都愛插上一手,沒想到事情卻總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她嫁給南宮嘯天,已經夠有錢了,幹麼還花時間教她……」男子雙手叉腰,板著臉冷冷說道。

  「沒錯,千萬不要傳給我。我一做女紅就會睡著,搞不好還會把自己的手給織進去也說不定。」金映兒點頭附和著,沒注意到南宮嘯天和石影被她逗出的笑意。

  「我不想聽她說話。」男子捂住耳朵,一臉逐客表情。

  「那我吹笛子給你聽。」金映兒壞心眼地說道。

  南宮嘯天敲敲她的頭,不許她再淘氣了。石影的無名氏夫婿顯然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他可不要她吃虧。

  石影見到南宮嘯天愛妻模樣,她笑著看了一眼映兒的肚子,再次握起她的手腕,輕聲地問道:「快近午了,肚子餓了嗎?廚房裡還有些菜肉包子。」

  「我最愛菜肉包子。」金映兒點頭如搗蒜,捂著肚子說道。

  「臉皮這麼厚,還想要吃白食?」南宮嘯天捏捏她的臉蛋。

  「我吃得開心,石姊姊便開心。石姊姊開心是無價,哪算吃白食呢?」金映兒朝石影的無名氏夫婿吐吐舌頭,一溜煙地跟在人身後跑。

  南宮嘯天與男子對望著。

  男子冷哼一聲,不理會他,也沒趕人,自顧自地走進屋裡。

  南宮嘯天找了處蔭涼樹底坐著,閉眼聆聽著屋內金映兒喳喳吱吱的聲音,心情竟是難得的輕鬆。

  當財富增長到一定程度,便只是數目增加快慢問題,雖有成就感,卻還是難以填滿心裡的空虛。

  可他的映兒卻總是能不費吹灰之力地便讓他開心,讓他心頭暖暖,讓他覺得擁有了家人。即便是他正宮夫人即將返回,他也不認為會有人能改變映兒在他心中地位。

  她縱然是小妾,也是比正妻更加重要的正宮小妾。

  誰也改變不了這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1 00:02:33

第七章

  於是乎,就在金映兒吃完兩個菜肉包子之後,石影便已決定要將技術傳給她。

  金映兒聽到的當下,忙連連搖手,要她每日坐在那裡學織布,不如拿刀砍掉她的頭。

  然而,望著南宮嘯天讚許眼神,她整個人飄飄然,決定就算咬著牙根也要接受。

  更別提她心裡其實很清楚,這個大功勞能讓她得到經常外出的機會。如此一來,她就不一定要趁著這兩日逃走,就可以在他身邊多待一會兒了。

  畢竟,要是她此時真帶她爹跑了,那麼這門技術無人可傳承,農民便少了個生財利器。她平素雖然愛騙人,卻一直是個有良心的騙子啊。

  只是,只是……她再待下去真的是好事嗎?萬一那公孫縣令帶著妹子找上門,她這個和南宮嘯天有了關係,卻充其量只能稱為小妾的傢伙,該怎麼跟人家抗衡?

  這些問題在他們回程路上,惱得金映兒心神不寧。

  因為事情變得愈來愈不單純……

  就在她隨同石影到房吃包子時,石影叫來夫婿替她診了脈。原來石影因為丈夫之故而略通醫理,先前握著她手脈時,認為她似乎已有了身孕。

  而石影夫婿一替她把脈,立刻鐵口直斷地說——

  她有喜了。

  馬車停在南宮府前,南宮嘯天擁著金映兒下了車。

  「我們先進去拜會你爹,但我無法久待,一會兒得先趕到商行裡了解收購高粱的事情。」南宮嘯天撫著她蹙起的眉心,總覺得她有些心不在焉。「我不在的這幾日,你若想去找石影,便讓洪管事安排……」

  「嗯。」金映兒點頭,擠出一個笑容。「你先去處理你的事情吧,不是要連趕好幾處嗎?你也不用急著見我爹,我們又不會跑掉。」

  南宮嘯天輕撫著她臉頰,低聲說道:「好好待著,等我回來。」

  「那是自然的。」金映兒窩在他身前,撒嬌了一會兒才起身。

  只是,一待南宮嘯天上了車,金映兒問清楚她爹的住處後,便拎起裙擺快跑了起來。

  她才衝進客房,立刻反手關門。

  「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差?你被拆穿了嗎?」金佑寧著急地湊到女兒身邊,揪著她的手問道。

  「我可能有喜了。」金映兒皺著眉說道。

  「什麼?!」金佑寧先是一愣,繼而眉飛色舞地看著女兒,說話聲調也忍不住高昂了起來。「這可是天大喜事啊!你怎麼苦著一張臉?如此就算南宮嘯天知道了你是個騙子,你母以子貴,也不會被人硬趕出去。」

  「他早就知道我不是公孫小姐。」金映兒看著爹大張的嘴巴,她洩氣地坐上長榻,先扼要地把事情說了一次後,又說道:「他是待我好,但我從沒想過要跟誰共事一夫,我也沒法子想像自己當他的小妾,關在這府裡一輩子。」

  「可是……你有身孕了。」

  「我可以做點小生意養活孩子,但是你一賭再賭,我賺再多錢也不夠你賭上幾把。」金映兒板起臉,不客氣地說道。

  「都是爹的錯!爹對不起你。」金佑寧捶著自己的頭,痛哭出聲。

  「爹啊,這種話如果光說不練,哭乾眼淚也沒用的。」她不為所動地望著爹,也只能搖頭嘆息。

  「可你當真想離開嗎?」金佑寧想起女兒與南宮嘯天的親密模樣。

  金映兒看著爹花白雙鬢,知道他年紀大了,確實是該找個地方歇腳。如果待在南宮嘯天這裡,爹害怕他的威權,也必然不敢再去賭。

  「我也不知道。」她洩氣地頹下肩,其實也不怎麼清楚自己。

  「南宮老爺看起來很疼你。」

  「他對我極好。」好到她想死皮賴臉地留著。

  「那你留著也無妨。妻不如妾,我們走遍大江南北,知道這話總是不假。」金佑寧看著已懷了身孕的女兒,怎麼會希望看到她四處奔波呢。

  「爹,我們走遍大江南北,你還不知道正室只能有一個,小妾卻可以有一個、兩個、三個……」

  「他若鍾情於你,便不會再娶其他妾室。」

  「他若鍾情於我,我卻又對著他妻子大吃飛醋,豈不成了妒婦?」金映兒一想到自己若待在這裡,就必須裝出溫良恭儉姿態,恭送南宮嘯天與他的正室「送入洞房」,她就想殺人放火!

  「我不想和別人共事一夫,我不想他抱著另一個女人……」她眼眶倏地噙滿了淚水,放聲大哭了起來。

  金佑寧望著不輕易落淚的女兒,他長嘆一聲,輕撫著她的頭。

  「你想走想留怎麼做,爹都依你便是,只是沒必要讓孩子跟著我們受苦,你至少等到生完孩子再離開。」

  金映兒瞪大眼,想到要留孩子一個人在這裡,她的心就痛。想到她的離開,會讓南宮嘯天多傷神,她也難受。

  可要她留下來,看他與別人做真正夫妻,她也沒法子。

  她甚至開始怨起南宮嘯天,怎麼不能就此不管皇上和公孫家的契約呢?銀子再賺就有,她金映兒只有一個啊!

  但是,這話她又不能說——南宮嘯天有了這番成就,她何嘗不希望他更上一層樓呢?況且,皇上也不是他們得罪得起的人。

  「我討厭你,優柔寡斷、遇事猶豫不決……」金映兒冷不防給了自己一耳光。

  「你這是做什麼呢?如果你肯忍忍,富貴榮華不都等著……」

  父女倆便這麼爭執著,直到夜幕已深,卻仍沒有結果。

  畢竟,這一「情」字若是如此容易便能弄清,世間便不會有那麼多痴情兒女糾纏其間,沒法鬆手了。

  ※ ※ ※

  於是乎,就在南宮嘯天離開的這一夜,金映兒孤枕難眠,心裡事情又多,竟是睡不到兩個時辰,便早早醒來。

  梳洗完畢,才走到她爹的住所,與她爹說了一回後話,門上便響起兩聲敲門聲。

  「夫人,您的大哥來訪。」春花在門外說道。

  「我的大哥?」金映兒聞言,神色驟變,她與爹對望了一眼後,力持鎮定地說道:「請他在前廳稍候,我稍事梳妝後,便前去拜會。」

  「長清縣令怎麼會來這裡?莫非是趁著南宮嘯天不在時,前來討回正宮之位?」金佑寧神色慌張地說道,整個人不停抖啊抖地。

  「爹,你別亂。你現在先跟著我回房,我拿些首飾給你,你快從後門走。」金映兒當機立斷地說道,眼皮卻不安地跳動著。

  危險碰得多了,每回壞事發生時,總會有些預感。

  「南宮嘯天人在哪裡?」金佑寧急聲問道。

  「他出門辦事,還要兩天才會回來,我們現在只能見機行事了。你現在就到秋日縣的悅來客棧等我,如果蔡利找麻煩,你就搬出南宮嘯天名號。如果一個月後,我還沒到客棧接你,你就買塊地,好好過日子,懂嗎?」金映兒急忙交代道。

  「爹等你,一直等你。」

  「你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讓我失望,別再去賭博了,懂嗎?」金映兒語重心長地說完,連忙走向門口。

  金佑寧望著女兒,慚愧到頭都抬不起來。

  「好了,別耽擱時間了,快走!」

  金映兒拉開大門,正要推爹出門時,卻看見一個身著官服的四十多歲男子在幾名官差的包圍下朝著他們迎面走來。

  「大膽妖女,竟敢冒充我長清縣令公孫賞的妹妹!」留著兩道小鬍的馬臉公孫賞袍袖一揮,立刻甩了她一巴掌。

  金映兒一時不察,被打得撞上一旁窗欞,腦間頓時一陣暈眩。

  「你怎麼可以亂打人!」金佑寧抱住女兒,大聲斥喝道。

  「這種頂替她人出嫁的歹毒女子,人人皆可喊打。」公孫賞再度出手要打人。

  這一回,金映兒靈巧地避開他,還隨手折了根樹枝擊向公孫賞手腕。

  「大膽刁婦!」公孫賞抱著手臂慘叫一聲,出手又要打人。

  南宮府裡的護院們此時全都一擁而上,將金映兒團團圍在其間。

  「老爺,這對父女就是之前在秋日縣假裝是您妹妹的那對騙子!」縣令師爺指著金映兒的臉大叫出聲。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家縣令才是這樁騙婚案主謀。」金映兒額冒冷汗,此時已無顏再看向任何一個南宮府裡之人。

  「刁婦胡說些什麼!」公孫賞神色一慌,大喝一聲。

  「這場計謀你難道沒有份?你明知自己妹妹已逃跑,卻還讓我從你家出閣,還當賊的喊捉賊,你才是最居心叵測的人!」她站在護院之間,不客氣地大聲說道,決定要所有人都知情這些罪行。

  「閉嘴!」公孫賞用眼神示意衙役們上前抓人。

  無奈是南宮家的護院們個個武藝高強,衙役們幾回攻掠,卻全都落了個狼狽地倒在地上唉唉慘叫的下場。

  「好啊!你們這些刁民竟敢對抗官差,是要我會同此地縣令,給南宮嘯天安上造反罪名嗎?」公孫賞大聲說道。

  「你們退下。」金映兒立刻說道。

  護院們互看一眼,全都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洪管事交代過,老爺要大家就算拚了命也要護衛著夫人。

  「退下吧,謝謝你們了。」金映兒慢慢地走出十名護衛群的團團包圍。

  四、五名官差立刻上前捂住她的嘴,強押她跪在地上。

  「連妖女的爹一塊帶走!」公孫賞大喝一聲,轉身就要走人。

  「我家老爺尚未回來之前,嫁娶的是非我們不清楚,我們不能讓您帶走夫人,請縣令手下留情,再給我們三日時間。」洪管事連忙上前緩頰,生怕金映兒有一點閃失。

  「大人一定是誤會……」春花、秋月也急忙上前想護著金映兒。

  公孫賞一腳踢開丫頭,馬臉抬得高高地喝道:「我代替你家老爺管教惡徒!」

  「大人,私事私了……」洪管事再次上前要攔人。

  「這兩名騙子曾經在秋日縣偽裝成縣令妹妹招搖撞騙,我們如今抓她入獄,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師爺一本正經地說道。

  「正是如此。」公孫賞得意洋洋地說道。「走!」

  公孫賞大喊一聲後,一群官差押著金映兒和她爹,大搖大擺地走出南宮府邸。

  洪管事一邊命人快去通知老爺,一邊則派了府裡的護院一路跟蹤。

  老爺一路追查公孫小姐下落,即便知道金映兒是個冒牌貨,但仍然百般寵愛,這實情他是知道的!可公孫老爺是個官,也千萬得罪不得,只能祈求夫人這一路千萬得平安無事啊。

  ※ ※ ※

  金映兒手腳戴著手銬、腳鐐,被關在一處地窖裡,已有多日光景。

  她行騙天下多年,不料此時卻栽在最大騙子公孫賞的手裡。

  公孫賞當時明明和許媒婆聯合要她頂替公孫姑娘上花轎,如今卻又矢口否認,只說是媒婆和她妄想南宮家家產,半路換將,將他妹妹扔到外國商船上,自個兒則頂替嫁入南宮家享盡榮華富貴。

  見鬼了!明明就是公孫賞找到了妹妹,妄想要回到南宮家分杯羹,才想出了這等歹毒計謀。

  偏偏人家是個縣令,而她則是個曾經偽裝縣令之妹的騙子,現下就算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哈哈哈……」金映兒放聲大笑著,希望能產生一些熱氣,好停止身體顫抖。

  這地窖不見天日,石壁的寒冷直到骨子裡,她頭昏腦脹、睡睡醒醒,全身傷口抽搐地痛著,感覺大病即將現前。

  若她真的已有身孕,孩兒怎麼禁得起這種折磨。金映兒看著搖曳燭影,不知道自己還得在這裡待上多久,而她甚至已經痛到沒法害怕被關在暗室一事了。

  南宮嘯天怎麼還沒來救她?洪管事應該已經告訴他,她被帶走了啊,她苦撐了這幾日,就是要給南宮嘯天想法子的時間……

  門鎖被打開的聲音,讓金映兒一震,身子因為恐懼而蜷縮成一團。

  她沒有裝睡,反正裝睡最終還是會被鞭子給打醒。

  在門被推開的那一刻,金映兒沒有避開眼,只是漠然瞄了馬臉公孫賞、師爺和兩名衙役一眼。

  公孫賞走到她面前,一名捕快立刻拎起金映兒的領子,把她整個人四肢大張地銬在牆上的行刑架。

  手腳一被拉直,金映兒手銬腳鐐的重量便全都壓在四肢鞭痕上頭,痛得她小臉皺成一團。

  「承認自己和許媒婆密謀南宮夫人一事了嗎?」公孫賞問道。

  「承不承認都是死路一條,我何必呢?」她冷哼一聲,圓眸凶惡地看著他。

  「還耍嘴皮!信不信我打得你變成活死人!」公孫賞看了衙役一眼。

  衙役舉起長鞭,金映兒眼裡閃過一陣恐懼,卻立刻閉眼放鬆身子,任由長鞭在她身上揮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這幾天被打的心得便是——身子愈緊繃,被打時愈是疼痛,若是吐氣放鬆去迎接鞭擊,還好過一點。

  衙役打了數十鞭,鞭鞭都見血之後,公孫賞才讓他們停止。

  一時之間,地窖裡只剩下金映兒的痛喘及血液滴地的滴答聲。

  「把我打成活死人……我不能在大家面前坦白……對你也沒什麼好處……」金映兒奄奄一息地說道。

  「金姑娘,你年輕體壯,你父親可禁不起折騰啊!」師爺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我爹若死了,我還活著做什麼?」金映兒掀開眼皮,一副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神情——雖然她臉色像鬼,流血似汗滑落的模樣,離死似乎也不遠了。「我死了,不過是公門底下又多了一個冤死魂罷了。就看南宮嘯天願不願意對你們善罷干休了,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嘛。」

  公孫賞聞言,馬臉拉得更長,連忙眼色驚惶地看向師爺。

  南宮嘯天確實派了人追蹤他們,這幾日甚至還堂而皇之地登門要人。

  要不是他以金映兒父女之前假冒縣令妹妹一事正在審案為由,拒絕了他;要不是國家有令,私劫人犯、欺凌縣府官員,視同叛變造反,南宮嘯天應當早就派人奪回了金映兒,讓那個女騙子坐回南宮夫人的位置了!

  他萬萬沒想到南宮嘯天竟會這麼固執地要守著金映兒,害得他現下什麼計劃都變成空了。

  他好不容易找回來的異母妹妹如今被擋在南宮門外,除了盡快逼得金映兒認了蓄意冒名上花轎一罪,好讓她入大牢之外,實在沒有別的法子。

  公孫賞想起南宮嘯天那張面無表情的冷臉,長長下巴抖動了幾分。

  「姑娘要什麼條件才願意開口承認,你是自願偽裝成公孫姑娘出嫁?」師爺問道。

  金映兒被汗滴刺痛了眼,卻勉強地開口說道:「只要……你們之後願意……放我和我爹離開……我便在眾人面前承認我與媒婆陰謀奪婚的罪名……」

  公孫賞和師爺對看一眼後,露出詭異笑容。

  「沒問題。」公孫賞滿口答應。

  「這一刻到我在衙門廳堂受審前……我爹都要與我一起……否則我怎知他會不會被你們凌辱至死……」

  「沒問題。」公孫賞滿意地點頭,立刻讓衙役替她鬆綁。

  失去了箝制,金映兒整個人無力地摔到地上。

  「傳言太守最近都在幾個州縣查訪民情,給她一些饅頭,免得落人話柄,說我們刻薄犯人。」公孫賞跟師爺交代完後,轉身領著所有人一起離開。

  金映兒看著蠟燭搖曳的火光,驀打了個冷顫,卻舉不起手來環住自己。

  騙子怎麼會不知道騙子的把戲,她一承認自己有罪,焉有命在?

  但她有她的辦法,只要能讓她和她爹離開,她一定有法子活出一條路的。

  「你給我爭氣點,只要撐得過去,以後包管你吃香喝辣,富貴無窮……」她低頭看著肚子說話,兩行淚不期然地流了下來。

  「哭什麼!南宮嘯天一定正想著要怎麼救人呢!」她仰起下顎,大聲地說道,眼淚卻再度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南宮嘯天再不來,她這裡就要出人命了啊!

  「老爺賞你的饅頭!」門被打開,扔進一碗水和幾顆饅頭。

  金映兒撐起流血身子緩緩地爬向食物邊。

  每爬一步,她的全身就像有十萬八千枝箭在刺她的心,讓她痛到想撞壁自盡。但她還是強迫自己拿到了饅頭,一口一口地咬著。

  她得活著。

  活著,才有希望。

  ※ ※ ※

  金映兒被帶走之後,南宮府內除了南宮嘯天的大吼外,幾日來都沒聽見一句人聲。

  不是真的沒人說話,而是所有人都只敢以耳語音量說話。

  誰想得到他們原本所以為的「夫人」是個騙子,而當那位真的公孫姑娘在長清縣令公孫賞的陪伴下到南宮府內時,南宮嘯天卻又將人拒於門外。

  其實,南宮府內的人對此結果也不甚意外。姑且不論金映兒替老爺發覺高粱蟲害、取得三梭布織術等事,金映兒私下熱心開朗、沒有主僕之分,更別提她救了小孩子、幫許多人醫治疑難雜症,就連他們這些下人們都全被她給收服了,何況是與她相處更久的老爺呢?

  最重要的是,她讓一向寡言少歡的老爺,像個有生氣的人了。

  於是,整個府內都知道「夫人」一定會再回來,不知道的只有那個敢得罪老爺的縣令公孫賞。

  南宮嘯天認為公孫賞無故至府內捉走他的人,擺明了不將他放在眼裡。於是,以對方婚姻尚未履行之故,一日之內便收回了「長清縣」的所有供糧。

  他料準公孫賞心裡有鬼,定然不敢將此事稟報皇上,是故他亦無所懼。只是,長清縣頓失穩定米糧供應,如今高粱收成又差,穀價高若黃金,百姓們全都哀鴻遍野。

  公孫賞派師爺上門求見了幾次,南宮嘯天卻從沒接見過他,總是派管事去擋住,如同此時……

  「公孫縣令的師爺離開了,小的已告知他們若放出金姑娘,便會供給一個月米糧讓長清縣救急。」洪管事站在南宮嘯天面前,低聲說道:「探子也已回報,夫人確實是被關在地窖裡。」

  「有密切注意他們是否升堂論案嗎?」他最怕映兒不堪私刑被屈打成招,私下認罪,就被處以極刑。

  「已依照老爺吩咐,不分日夜皆有人守在公事廳外,公孫賞之前曾因私審出過幾樁命案,現下朝廷裡有人覬覦他的官位,他應當不敢再亂來才是。」

  「最好是。」南宮嘯天合上眼,在心裡估計著太守抵達時間。

  他去年因為開倉賑糧救濟水災,而與掌管此地五處州縣的朱太守,有著不錯交情。這回特別快馬向朱太守喊冤,希望能一舉救回金映兒。

  「老爺,屬下還有一事相報。」

  南宮嘯天茫然地睜開眼,看向此時一臉難過的洪管事,心臟又緊揪成一團。還有比失去她更糟的消息嗎?

  「快說。」

  「屬下方才派人至石娘子那裡,通知夫人被壞人擄走,不能同她學習一事。石娘子馬上詢問夫人身體,她說……她說……」看慣了大風大浪的洪管事,此時卻別開眼吞吞吐吐了起來。

  「她說什麼?」南宮嘯天驀站起身,粗聲逼問道。

  洪管事看著老爺蒼白面孔,紅著眼眶說道:「她說夫人已有身孕。」

  南宮嘯天的身子先是定在原地,繼而搖搖晃晃地往後退了一步,最後竟不支地倒坐在長榻上。

  他面無血色地像具被抽出魂魄的軀殼,可心臟卻狠狠地絞住,痛得他整個人只得蜷曲著身子,困難地粗喘著。

  光是想到映兒被關在地窖,他便要發狂,況且是知道她已懷有身孕!他應該把她帶在身邊的,她不該白白受這些折磨的!

  南宮嘯天不停地拚命發抖,恨不得把自己碎屍萬段。

  「老爺……」洪管事擔心地上前扶住他。

  「我沒事。」南宮嘯天雙手緊握成拳,只差沒幾分力氣便要捏碎手掌。

  「懸賞重金找出最好的高手,夜襲公孫府,救出夫人者,賞金百兩。」南宮嘯天看向管事,啞聲說道。

  「私劫罪犯是造反重罪。」洪管事臉色蒼白地說道。

  「我還顧得了那麼多嗎?」南宮嘯天拿起一只花瓶,狠狠往牆面一摔。

  花瓶碎成百千碎片。

  他瞪著那些碎片,巴不得那些碎屑便是公孫賞的骨肉!

  「小的馬上去辦。」洪管事幾時看過老爺如此失控,馬上轉身離開辦事。

  南宮嘯天用力閉上眼,強迫自己要為了映兒而冷靜。

  他之前還想著要等到太守現身,再一併供上那些他所查緝出來的真相,與公孫賞正面交手,光明正大地帶回映兒,以免後患無窮。然則,他現下卻要克制自己派人宰掉公孫賞的衝動。

  南宮嘯天似冰鳳眸冷冷地望著前方,他慢慢起身走出屋外,再次找來洪管事,又交代了一些事,務必要人把公孫賞所做過的不堪之事一筆一筆全都給挖掘出來……

  他發誓會在最短時間內,解決掉公孫賞。讓公孫賞因為動到他南宮嘯天的女人,一輩子痛不欲生。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1 00:02:51

第八章

  長清縣縣令居處這幾日總是不得安寧,夜夜都有蒙面客夜襲,意欲劫囚。

  衙門裡的衙役、捕快,根本不是這些江湖高手的對手。

  他們能用的只有人海攻勢,便是勉強靠著百餘人的胡追亂打,拖延高手的攻勢。

  兩日過去,地窖裡的囚犯雖沒被劫走,可長清縣裡沒受傷、可用的衙役和捕快也剩不到幾個。這些傷兵們怨聲四起,全都不知道縣令為何不交出囚犯,或者是快點讓她受審。

  公孫賞面對著人心的失去,只是一逕用嚴法辦人,不料卻是落得衙役們開始逃竄的下場。

  「這該怎麼辦?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辦她?每晚都這麼鬧哄哄,那丫頭一定知道南宮嘯天派人在衙門外盯著。到時一升堂,她鐵定會反咬我一口!」公孫賞急得在書房裡踱步,不時地看著站在一旁的乞丐頭蔡利。

  在他異母妹妹與一名書生私奔逃婚之後,他經由媒婆找到了蔡利。當初認為這個乞丐頭蔡利幫了大忙,不但幫他策謀了找人代嫁,就連妹妹找回之後該有的策略也一併替他想好了。

  原本如意算盤打的是——他們誣賴媒婆和金映兒在迎親途中將新娘子掉包,而他們則以正義身分把正宮夫人迎入到南宮府內。之後再伺機對南宮嘯天下毒,讓他妹妹順理成章掌管南宮府,所有家產便會盡入他們手裡。

  沒想到,事情全然不照計劃來……

  「不用擔心,明日便可以升堂了。」蔡利說道。

  「可那丫頭似乎還有精神。」公孫賞說道。

  「從這裡坐牢車一路折騰至縣衙門,拉車拉得慢一些,再折騰她一會兒,包准她上一堂,就啥事也做不了了。」蔡利嘿嘿笑著說道,一對賊眼瞇得只剩一條縫。

  「妥當嗎?」公孫賞說道。

  「絕對妥當。」蔡利拍胸脯保證道。

  公孫賞喝了一杯茶,眉頭卻仍然深鎖著。「你最好是有把握,否則所有人全都吃不完兜著走。」

  「老爺,我辦事您還不放心嗎?您那妹子不就是我讓乞丐們去尋回來的嗎?我不過是不小心讓那個書生落海,找不到屍體而已。況且,要不是我通知您南宮嘯天有遠行,您能這麼快捉到金映兒這賤人嗎……」蔡利得意地說道。

  「老爺!失火了!失火了!」外頭突然響起師爺的吼叫聲。

  公孫賞驚跳起身,打翻了杯子。

  「那還不快救火啊!」公孫賞大叫著。

  「人都走光了!」師爺推開門而入,大吼大叫著。「請老爺快點離開啊!」

  「快點去收拾我櫃子裡那些黃金,順便把家裡人全帶出去。」公孫賞急出一臉汗,拚命催促著師爺。

  「是!」

  「這是調虎離山之計,一定是有人要救金映兒。」蔡利說道。

  「還不快點派人去攔著!」

  「請老爺帶著金映兒一塊逃亡,若她認不了罪,也萬萬不可讓她回到南宮嘯天身邊,否則老爺也是死路一條。」師爺低聲說道。

  公孫賞忙點頭拿起鑰匙,快步走出房間。

  蔡利一路跟隨著走到地牢,拉出金映兒和她爹,狠狠往前一拽。「還不快點走。」

  金映兒被摔在地上,前額撞上地,撞出一道血口子,卻已無力伸手擦拭。

  「朱太守駕到!長清縣令公孫賞出門迎接!」

  朱太守怎麼會在這時候出現?公孫賞當下愣住,後背立刻冒出冷汗。

  鄰近幾個縣都歸朱太守巡管,萬一對方一記奏章上呈,說他私藏人犯,他這頂烏紗帽還戴得住嗎?

  「你帶著人快走!」公孫賞催促著蔡利,馬臉頓時脹成通紅。

  「走到哪裡!」

  十多名衙役將公孫賞一票人團團圍住,一臉正氣的朱太守居中而立,面無表情地看著公孫賞。

  「太守大人,此處火災,請您務必小心,別受傷了。」公孫賞擠出討好笑容,眼巴巴地上前說道。

  「我的人已經將火勢給撲滅。」朱太守往前一步,目光停在後方那個不成人形的女囚身上。「外頭傳言你私藏人犯,暗加私刑,想不到是真的。」

  「大人冤枉啊!」公孫賞下跪,磕頭連連。

  「冤枉?那麼這個傷痕累累的女人是什麼!」朱太守方臉一凜,粗聲喝道:「來人,到衙門大廳裡升堂,我今天倒要審審你這個睜眼說瞎話的縣令。」

  這一陣吵雜讓金映兒清醒了一會兒,她勉強抬眸看了公孫賞一眼。

  然後,金映兒勾唇一笑,唇角緩緩地流出一道鮮血,而她眼眸一閉,就這麼昏厥了過去。

  ※ ※ ※

  無論南宮嘯天預期會看到多悲慘的金映兒,當他一眼看到她趴在衙門廳堂地上,渾身都是乾涸的血及結痂的傷口時,他的心還是痛得就像被人千刀萬剮一般。

  南宮嘯天痴痴望著金映兒,全身彌漫著滔天怒氣,完全不是平時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玉人。

  若非為了要維持表面公正,他得面無表情地演完這齣戲,他早就上前掐死公孫賞了。

  金映兒意識模糊、眼眸半睜地趴在地上,連睜開眼睛都沒法子。

  她聽見周遭有人在哭的聲音,卻不知道誰這麼大膽。這裡最有資格哭的人,不是她嗎?

  「公孫賞,你窩藏人犯、處以私刑,你可認罪?」朱太守將驚堂木往桌子一拍,跪在地上的公孫賞嚇得跳起身來。

  「回稟大人,我這也是為了辦案。」公孫賞說道。

  「此話怎說?」

  公孫賞回頭看了南宮嘯天的冷面一眼,鼓起勇氣說道:「這個女嫌犯與南宮嘯天關係匪淺,南宮家三番兩次來找我要人,我只好將她藏於地窖內,以免他劫囚。」

  「我只向你要過一次人。」南宮嘯天沉聲說道。

  金映兒聽到南宮嘯天的聲音,身子一震。她驀地睜開眼,用盡最大力氣勉強回頭,只見他——

  玉容消瘦,面色焦急,黑眸緊盯著她。

  她心頭一酸,盈眶的淚落了下來。

  能夠再見他一面,死也無憾了!

  金映兒唇邊浮出笑意後,無力地閉上眼睛。

  「映兒!」南宮嘯天狂喊出聲,一個箭步衝向前,卻被層層衙役們攔住了路。

  「女兒……」跪在一旁的金佑寧,撲向女兒,握住她的手。

  「我沒事。」金映兒臥在地上,低頭猛咳兩聲,卻很快地用袖子擦去嘔出口的黑血。

  公孫賞逮到機會,大聲地說道:「大人,這南宮嘯天對這女騙子的執著,你也看到了。打從南宮嘯天跟我要人不成之後,我府內每日都有高手來劫獄,除了他,誰有這般大手筆……」

  「除非你能找人證明,那些高手全是南宮嘯天所聘,否則你的話本官無法採信,而這事也與你對犯人擅用私刑,毫不相干。」朱太守嚴厲地看著公孫賞。

  「屬下……只是想盡快查出真相。」

  「還敢狡辯!我東春國仁義治國,本官管轄之下的五縣明文規定,若需用刑,需要鄰里三名公證人在場,你可曾做到?」

  「在下一時心急……」公孫賞吞吞吐吐地說道。

  「你這長清縣審案已出過五條人命,你卻一犯再犯,該當何罪!」朱太守拿起驚堂木又是一拍。

  「大人……冤枉啊……」公孫賞不停地發抖著,只能勉強說出幾個字。

  南宮嘯天耳裡聽著他們的話,卻是心急如焚地看著金映兒,怕她連這場審判都熬不過。

  「小人也是一時心急,因為這妖女的事一日不解決,南宮老爺便不肯迎我妹子入門。我妹子一日不嫁入南宮府裡,南宮老爺紓困長清縣糧食之事便要一日後延,吃苦的都是百姓啊!」公孫賞哭哭啼啼地說道,擺出一臉清廉愛民的表情。

  「我讓人告訴過你,若交出金映兒、或者是直接公審,我便能先供給長清縣一個月米糧度過糧荒,可惜公孫縣令不聽。」南宮嘯天冷冷說道。

  「你這話可用白紙黑字寫清楚了嗎?」公孫賞眼裡閃過一絲狡獪。

  「總之,這來龍去脈,我已派人調查清楚,一會兒便會水落石出。」朱太守看了南宮嘯天一眼,眼神似乎是要他放心。「金映兒父女兩人可先退至一旁。」

  太守聲未落地,南宮嘯天與幾名奴婢立刻奔到金映兒身邊。

  南宮嘯天抱起她,讓她冰冷身子整個偎進他懷裡,卻不捨地驀打了好幾個冷哆嗦。

  金映兒被這般的溫暖包圍著,卻是一時難以承受,喉間一口腥羶血氣又要嘔上來,她咬緊牙關,使勁地吞嚥下去,不想他擔心。

  「很疼嗎?」南宮嘯天見她咬緊牙關,只得更加擁緊她。

  「我很臭……」金映兒十來日不曾沐浴,蓬頭垢面、氣味腥膩,連她自己都受不了。

  「你別說話。」南宮嘯天看向春花、秋月。「送水讓夫人喝。」

  「夫人!」春花、秋月一看到金映兒體無完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送上水後便轉身啜泣道:「太守大人,我們夫人是冤枉的,她平素待下人很好,有好的東西一定跟我們分享,她絕對不是惡人……」

  「穀倉火燒時,夫人奮不顧身地救出我的孩子。」不遠處的廚娘也大聲哭著喊冤。

  「他幫我娘治好了病……」車夫跳出來說道。

  「她還幫老爺做生意,這季糧行收益比去年還多兩成。」洪管事也上來,恭敬地說道。

  一時之間,衙廳裡頭盡是對金映兒的讚美之聲,一旁前來湊熱鬧的民眾,無不聽得嘖嘖稱奇,只當這「假夫人」是個神仙下凡一般的好人。

  金映兒倒臥在南宮嘯天懷裡,連氣都喘不過來,但她微笑著。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有什麼大不了,她只知道大家都對她好,她也只是想幫忙大家而已。

  「大人,你莫聽這些鬼話連篇,那只是妖婦籠絡人心手段。她與許媒婆在花轎上路後,貪圖榮華富貴,並將我妹妹送上船隻外放。許媒婆已認罪,此地乞丐頭子蔡利亦曾經看見她們兩人交易,可傳他為證。」公孫賞說道。

  「是嗎?」朱太守一挑眉說道。「怎麼許媒婆和蔡利兩人說的都不是這回事?」

  朱太守將兩張狀子丟到公孫賞面前,上頭說他對許媒婆及蔡利屈打成招,逼他們掩飾公孫賞因為妹妹逃婚,且強行脅迫良家婦女金映兒上花轎頂嫁的行徑。

  公孫賞一看狀子,臉色一沉,心下暗罵蔡利,一看情勢不對便反咬人一口。

  「他們如今為了想脫罪,什麼話也說得出。大人冤枉,替我那可憐妹子作主啊!」公孫賞大聲喊冤。

  金映兒躺在南宮嘯天懷裡,也不看廳堂上一切,只小口啜著他遞到唇邊的清水,弱聲問道:「我們何時回家?」

  「待得太守將公孫賞定罪之後,我們便能回去了。」南宮嘯天說道。

  金映兒摟著南宮嘯天的手,小臉往他心窩裡偎去,呼吸已經出息多入息少。

  幾日下來,吐血如嘔水,她知道自己應當是被下了毒,也知道自己時間已經不多,只想好好更衣、一身乾淨地躺在他懷裡。

  「傳溫文智。」朱太守說道。

  公孫賞一聽這名字,臉色一白。

  門口一名拄著拐杖,頭繫青色儒巾的書生,一拐一拐地走了進來。

  「溫文智,你當日可是與公孫姑娘一起私奔?」朱太守問道。

  「是!公孫姑娘與我情投意合,在她爹娘生前並已指腹為婚與我,是她異母兄長,嫌我清貧,硬是要將她強嫁給南宮嘯天,我們只好出此下策。」溫文智朗聲說道。

  「胡說!」公孫賞氣急敗壞地說道。

  「我與公孫姑娘搭了船,原欲到異國求生活。無奈是才下船,便被縣令派來的人給抓住。公孫姑娘被捉了回來,我則被推落海裡,幸而南宮老爺派來的人馬救了我一命。」溫文智說道。

  公孫賞一呆,完全沒預料到南宮嘯天竟也追到了他妹子的行蹤,那豈不表示南宮嘯天從一開始便知道了新娘是假的。

  那他這一切的機關算計豈不全落在南宮嘯天的眼裡?公孫賞突然冷汗直冒地低下頭。

  「映兒,他的報應到了。」南宮嘯天低頭看著金映兒,撫著她臉龐的手指不住地顫抖著。

  金映兒下腹閃過一陣劇痛,心裡只有回家念頭,可她對著他微笑,費盡力氣,卻只能更偎入他的懷裡一丁點。

  他說什麼都好,有他在身邊,她什麼也不多求。

  「公孫賞,你還有什麼話說?」朱太守問道。

  「他們聯合起來要誣陷於我。」公孫賞無力地說道。

  「他們誣陷你有何好處?你有南宮家的財勢?或者是你有新科探花溫文智的資格?」朱太守問道。

  「探花?」公孫賞瞪著窮書生,身子搖晃了幾下。

  「沒錯。昨日皇榜已揭,他正是本朝新進探花,或者日後可望接你這縣令一職。」朱太守冷笑說道。

  公孫賞一看情勢不對,馬上連連磕頭磕得咚咚咚咚響。

  「大人饒命啊!大人饒命啊!小人一時糊塗,被蔡利所迷惑,才順了他的這等計謀。想趁著南宮老爺不在時,先擒住金映兒,逼她認罪,再若無其事地將我妹妹嫁入南宮家。蔡利是本地乞丐頭,作威作福不提,許多搶案還都與他有關,他還誇口曾經擄過南宮嘯天……」

  朱太守見此事一時無法了,驚堂木一拍。「來人,將這公孫賞押入大牢,明日再讓他與蔡利在堂上對質!金映兒與其父則先交由南宮嘯天領回,退堂!」

  朱太守一起身,南宮嘯天便已經抱起金映兒,大步往外走。

  「要回家了嗎……」金映兒顫抖地說道,強忍住腹間閃電般抽搐。

  「你現下沒法子長途奔波,我們先到客棧療傷,大夫都在裡頭等著……」

  「我想回家……」她揪著他衣服,固執地說道。

  「傻孩子,別任性,你這樣子怎麼……」金佑寧哭到連話都說不完。

  金映兒揪住南宮嘯天衣襟,突然說道:「替我照顧我爹。」

  南宮嘯天看著她突然閃出光芒的圓眸,心裡閃過不好預感。

  「我一定會照顧他,你也給我快點好起來。」南宮嘯天粗聲說道,加快腳步往前走。

  「我怕是凶多……」金映兒頭一別,再也忍無可忍地嘔出一口黑血。

  南宮嘯天臉色青白地瞪著那道染紅她雙唇的艷紅血痕,他心頭發寒、全身顫抖。

  「老爺,夫人在流血……」春花、秋月哭叫出聲,拿著斗篷上前覆住金映兒身子。

  她腿間流出的鮮血,汩汩地染濕了南宮嘯天石青色長袍。

  南宮嘯天望著她已經不能再蒼白的臉孔,他的腳步踉蹌了下,大吼出聲:「叫大夫!再去叫大夫!把這城裡有名的大夫全都叫來!」

  南宮嘯天聲嘶力竭地吼著,緊摟著金映兒坐上了馬車,冷汗涔涔地自額頭滴落,打在她的小臉。

  她卻只是一動不動地蜷曲在他懷裡,像是什麼事都與她無關了一般。

  「映兒,睜開眼睛看著我。求求你,睜開眼、睜開眼看著我……」他命令著、乞求著,拚了命地喚著她。

  「我……」金映兒勉強睜開眼,依稀看見他眼裡淚光,她的淚水滾出眼眶。「如果我不在了……再找個人來照顧你……我不喜歡你孤單……」

  言畢,她閉上眼,不再言語。

  「不!」

  南宮嘯天的哭吼震動馬車,那撕裂般的苦痛之聲,讓馬車外的僕役們全都掩住耳朵,不忍卒聽。

  老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好姑娘,怎麼這麼快就要被拆散了呢?

  老天若有眼,就讓這對有情人成眷屬吧!

  ※ ※ ※

  孩子沒保住,且母體中了劇毒,命在旦夕。

  南宮嘯天找來江湖解毒高手解去了金映兒身上的沉毒,但金映兒仍然迴天乏術的原因,全是因為下毒之人日日餵食,毒又餵食得太多,毒氣早已損害了她的五臟六腑。

  天下名醫,一把了脈後全都只是搖頭,並異口同聲地說只能止住她內臟敗勢,卻沒法子給她一副新的五臟六腑。

  多則一個月,少則十五日。醫者們如此說道。

  南宮嘯天拋下公事,一心記掛著她的病情。他派出大量探子,想尋找隱逸的「鬼醫」莫浪平,希望能有一絲救回金映兒的希望。

  當年,「鬼醫」在撰寫了一本醫書之後,便宣稱要隱居江湖。只是,天下凡有疑難雜症者,莫不想找到這個便連肚破腸流患者也能搶救回來的鬼醫。

  只是,莫浪平至今仍是音訊全無……

  唯一讓南宮嘯天稍感欣慰之事,則是金映兒在珍貴名藥調養之下,每日已能清醒一、兩個時辰,還會向他撒嬌說這玉枕硬得她睡不好。

  可她內臟如今能勉強跳動,靠的便是玉枕、玉床鎮毒邪、定氣場。南宮嘯天再怎麼不捨,也不許她撤下。

  除此之外,她想要什麼,他全都依著她。

  這一日,皇上在京城內辦了一場皇鐘落成之宴。

  雖是名為宴會,目的則是要有錢商人樂捐銀兩救濟西邊災荒。此事,南宮嘯天推辭不得,只好快馬來去,預計一日往返。

  金映兒趁著南宮嘯天不在家時,先派洪管事去請石影,再讓春花、秋月找來一些她覺得能貼心的僕役們,說了一盞茶的話。

  她說,她能得到大家的喜歡,今生已無求,唯一放不下心的便是南宮嘯天。她拜託他們好好陪在南宮嘯天身邊,把他當成家人一樣對待。她說,南宮嘯天好不容易像個人了,她實在不捨得他又縮回一人獨居的冰室。

  說到最後,所有人都和金映兒一塊掉下眼淚來。

  金映兒哭得連掩面力氣都沒有,最後竟連氣都喘不大過來。

  春花、秋月連忙上前請走眾人,再讓金映兒睡下。

  她又睡了一個時辰之後,洪管事領著夫人邀請來的石影及其夫婿,站在門口稟報道:「石影與夫婿來訪。」

  「快有請。」春花上前開門。

  金映兒在春花、秋月的扶持下,慢慢坐了起來。

  她一頭長髮披在肩後,一件白絲錦紋單衣襯得她柔若無骨,隨時都要像紙鳶飄走似的。幸而身上披了件紫貂衣,幫她慘白小臉襯了些顏色。只不過,她雖披了件紫貂,還是冷到聳肩縮腰,雙唇頻頻顫抖。

  石影一進門看到金映兒,淡淡眉眼全蹙了起來,快步走到金映兒身邊,拉著她的手說話。

  趁著春花、秋月退下時,石影悄悄附耳在金映兒身邊說了幾句話。

  此時,金映兒無力的手竟激動地揪住石影的手。

  石影的無名氏夫婿很快上前握住金映兒的手脈,說的也不是什麼好話,不過卻餵她吃了一粒丸藥。

  金映兒又同石影商量了一些事情,此時那對因為生病而黯淡的圓眸,也稍微恢復了些許精神。

  轉眼間,一盞茶時間過去,金映兒已經虛弱得沒法再坐正了。

  石影扶著她躺下,在她枕下塞了幾顆丸藥後,便領著自己一臉躍躍欲試的夫婿匆匆告別。

  金映兒則在春花、秋月的協助下,稍飲了盞蘭香茶,喝了些藥湯,之後便意識不清地倒下,再度沉入夢鄉之中。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1 00:03:03

第九章

  金映兒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感到隱約呼吸到南宮嘯天的冷香氣息,她於是掙扎著想爬起身。

  「天……」她眼皮微掀,雙唇微啟地喚道。

  「我在。」南宮嘯天摟起她,讓她靠在身上。

  金映兒微瞇著眼,仰頭對他一笑。

  她毫無重量的身子讓南宮嘯天鼻尖一酸,而他甚至已經習慣這種為她心疼的痛楚,就像他也不會再因為自己於睡夢中哭著醒來而感到訝異了。

  原來,他還懂得要流淚、心痛。他只是不明白這樣究竟算不算好事,封閉的心再度有了知覺,卻又即將要硬生生地將之扯裂……

  「睡得可好?」南宮嘯天打起精神問著,好似她只是得了風寒,而不是迴天乏術的惡疾。

  「我又睡到晚上了嗎?」金映兒望著一旁搖曳的燈燭,一陣恐懼竄過心頭,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她沒法自欺,她並不像自己所說的那麼豁達。她其實也害怕睜開眼後,已在另一個世界,再也瞧不見南宮嘯天、瞧不見爹了。

  「身子倦,多睡些是好的。」南宮嘯天以為她冷,拿過貂皮密密裹住她,再搖搖玉鈴喚人。

  春花、秋月進門來,一個端粥、一個上前替夫人揉揉肩臂、身子,怕她躺了一整天而不適。每個時辰,她們倆都會這麼做。

  「夫人睡得沉,精神看起來挺好。」春花說道。

  金映兒勉強一笑,讓她們取水替自己淨臉,卻怕自己又不自覺地睡去,於是弱聲對他說道:「和我說話。」

  「先喝點粥吧。」南宮嘯天接過一碗粥後,讓春花、秋月退下。

  他舀了一匙粥到她唇邊。

  「吃飽睡、睡飽吃,還有個玉人兒可瞧,神仙都沒我這麼快活……」金映兒咧著嘴笑,一匙被吹涼的鮮粥塞到她嘴裡。

  「我今兒到城裡,皇上要商人們擊鐘捐錢以助邊界糧荒,每擊一下便是捐助一百兩。」他說。

  「那你擊了幾下?」她咽下米粥,又被餵了一口。

  「一百下。」

  「那你不就捐了一萬兩!」金映兒的眼眸圓瞪得是病中的兩倍大,一口氣喘不過來,竟驟喘了起來。

  南宮嘯天摟起她,輕拍她後背,低聲說道:「我告訴皇上我妻子有病在身,捐出此銀兩,一來但願百姓別受苦,二來則以此為她祈福積德,三願皇上能讓我速速返府陪伴妻子。只要你能好轉,那便是千金不換……」

  金映兒將臉龐靠在他肩頭,揚眸望著他痴痴凝望的美目,在眼淚又要奪眶而出之際,她把臉揉進他頸子裡,硬是忍住眼淚。

  已經夠苦了,她不想兩人之間再有淚水了。

  「皇上知道公孫賞的事情了嗎?」她問。

  「朱太守已將此事上報,公孫賞已被發配至邊疆,終生不許回來。而蔡利因為為害鄉里,擄人殺人案子多起,也已問斬。」

  他邊說又將她摟緊了一些。

  「你真好聞。」她低喃一聲,不想管他人。

  「你而今身上不也全都是這個味道。」知道她喜歡這種融合著金銀花、桑菊與乳香的涼濃香味,便將她的衣衫也全薰了相同味道。

  「我知道,但這味道在你身上就是特別好聞。」她半垂著眸似要睡去,呼吸漸漸又變得緩了。

  「映兒……」他心一揪,出聲喚她。

  她眨眨眼,揚眸向他。

  南宮嘯天又吹涼一匙粥,再遞到她唇邊。

  金映兒其實不餓,但怕他擔心,多喝了幾口後,用臉頰揉著他衣衫,卻不小心氣喘吁吁了起來。

  「我聽說你今兒個見了不少人,誰許你這麼忙碌的?」南宮嘯天抬起她的下顎,玉容不悅地望著她。

  金映兒知道他擔憂她的身子,也明白自己這身子熬不了太久,可她又怎麼捨得讓他看著她走呢?她爹娘感情甚篤,娘過世之後,她爹便落寞至今哪。

  所以,她必須想個法子……

  「你別凶我,我今兒個見了人,精神卻是好多……」小手安撫地拍著他胸口,輕聲說道。

  「你有空見別人,不如多陪陪我,別老催著我去做事。」他板著臉說道。

  「……你那麼忙碌,我不想耽誤你。」

  「那些對我都不重要。」他撫著她薄薄肌膚,定定鎖著她的眼。

  「重要的。」若是日後她不在了,那會變得更加重要,因為他需要有事情來分散心神。

  南宮嘯天心一痛,卻不語,只低頭以唇輕撫過她的。

  「你知道石影也略通卜算之事嗎?」她探出右手與他十指交握。

  「不知。」南宮嘯天撫著她髮絲,心疼她連烏絲都掉落了不少。

  她望著他瘦削了一些但仍顯得清艷的玉容,掙扎著伸手想要撫他的臉龐。

  他俯下身,任她讓人發癢的指尖滑過眉眼鼻梁、撫過面頰下巴。

  「石影說,若是你能娶個妻子進來為我沖喜,我這身子或者還可以再拖個數月。」她附耳說道。

  南宮嘯天驀地挺直身軀,黑玉眼眸炯然地瞪著她。

  「這只是你編出來的謊話,我不會再娶!聽到了嗎?」他板起臉,黑眸瞪著她臉龐。

  「唉,我這騙子現下說什麼都騙不了人,還有啥樂趣。」她想聳肩,可才一抬肩,便感到全身酸痛得不得了。

  「我只要你,懂嗎?」他額頭輕觸著她的,摟著她腰間的手掌連一點力氣都捨不得施。

  「可我會走的。」她虛弱地說道,悲哀地發現自己連掉淚都沒了力氣。

  南宮嘯天玉容焚燒起來,黑玉眼瞳成了燒熱黑炭。

  「不許你說這些鬼話連篇。」他低吼出聲。

  「現下不說,難道要真等到成了鬼之後再說?」

  金映兒吐吐舌頭還想做出玩笑姿態,可一看到他臉上的痛苦,她立刻紅了眼眶。

  「我說錯話了……」她蜷在他心窩處,將小臉埋入他胸前衣襟。

  「你若真走了,你是一了百了,留我在這裡,一個人度過後半輩子,要我情何以堪……」南宮嘯天哽咽地別開眼,竟說不出話來。

  「你若不會好好照顧自己,我怎麼走得安心……」她的眼眶彈出眼淚,身子不停地抖動著。

  「所以,你得留下來,一定得留下來。」大掌貼著她的臉頰,心疼她淚水的溫熱竟是她身上唯一溫度。

  「若我能活得下來,你豈會這麼擔憂?」

  「你會好好的。」其他的,他全都不信。

  金映兒無聲地長嘆一口氣,知道這人固執,無論如何都是放不下的,所以她更怕他會因為她的死而痛苦一輩子。

  對她來說,難過、失望都比痛苦來得容易忍受……

  「我可以請石影他們常來府內走走嗎?」她問。

  「當然可以。」

  「石影答允會來教導春花、秋月三梭布織術。」重要的是,如今唯一能幫她的人便是石影了。「想來我這人天生就是和女紅這些事無緣……」

  「你什麼都不必會。」

  「胡說……我會的可多了,瞎說胡亂、騙人本事,有誰強得過我。」她唇邊漾出笑意,瘦削如骨的臉龐上依稀有著當時的頑皮模樣。

  「若你身子好了,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七日後便是城裡煙火大會,我最愛看煙火,我真怕明年再也看……」

  南宮嘯天打斷她的話,快口說道:「你想看,我便讓人準備煙火,最多後天,一定讓你看到。」

  「對啊,你可是南宮半城呢!這種散財之事,對你而言一點也不難。」她雙眼發亮,語氣亦較平時來得高昂。「那麼,我可以請石影他們夫妻一塊看嗎?我想讓他們跟我爹多認識認識……咳咳咳……」

  「你開心便好。」南宮嘯天端過一杯溫水到她唇邊。

  她只啜了一口,便搖頭推開了。

  「除了煙火之外,還特別想瞧什麼嗎?」他問。

  「我想你快些娶……」

  「我不會再娶。」他瞇起眼,美眸薄怒地瞪著她。

  「……既然你都知道我心裡想什麼……怎麼會不知道我就是怕你一個人孤單難受,才出此下策呢?你……你真以為我喜歡這樣嗎?」金映兒喘了一大口氣,委屈地瞅著他,又嚥了口口水後,才又說道:「也許她們個個比我強……什麼婦德婦容婦功通通都不缺……你一看到她們就忘了我……」

  南宮嘯天捂住她的唇,黑眸裡只有她一人。

  「我只知道她們都不會是你。」他說。

  金映兒心一緊卻又一暖,知道多說也無益,於是攬過他頸子,撒嬌地輕聲說道:「你摟著我睡,可好?」

  南宮嘯天什麼事都願順著她,這事自然不會不好。

  他用火鉗撥了撥火盆,讓火再燒得熱些。之後,他卸下外袍,只著單衣上床。

  金映兒窩縮在他胸前,滿足地長嘆口氣。可是,才閤眼便又忍不住想說話。

  「有時……我覺得我中毒是因為報應……」

  「胡說什麼!」南宮嘯天板起臉教訓道。

  「我當騙子時,總以為自己騙的是那些為富不仁、貪財好色之人,還經常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是替天行道。病中一想,才知道世事因果無非是一環扣一環,我若不是騙子,也不會與蔡利那些人為伍,落到如此下場……」她閉著眼,說話語氣極輕,像在呢喃夢話一般。

  「夠了。」他皺起眉,不想聽她把一切都說成報應。

  「我不說我心裡不安……我往昔騙了人,或者對方心懷怨恨、遷怒於人,又或者再去騙人,害得別人無立身之地……這都是我之前沒想到的結果……」她頭一晃,打了個盹,意識已開始漸漸地不清醒。

  「誰沒有過去?知道錯,懂得改,才是最重要之事。我這一路經商買賤賣貴之時,誰知道是不是也曾逼得旁人想不開過,我只能盡量做到『誠信』二字。我不懂什麼報應不報應,我只知道你讓我學會信任別人,此生才不至於孤單,才不至於只懂得守著錢財度日,這不也極重要嗎?」

  他肅然地望著她,緊緊握著她的手。

  她沒有力氣反握,只是聽著他撲通撲通的心跳,唇角微勾起一抹笑。

  「……我以前總把數銀兩度日,當成我此生最大心願。這樣的我與你相遇,算是歪打正著,還是命中註定?」她說。

  「歪打正著或命中註定都好,我只要你留在身邊。」

  她沒回答他的話,因為已經體力不支地沉入夢鄉裡。

  然則,始終守在她身側,苦苦凝望著她的南宮嘯天,這一夜卻是無法入睡。

  因為懷裡瘦得只剩衣衫重量的她,讓他即便連閉眼,都要害怕會突然失去她啊……

  ※ ※ ※

  沈香城每年都會由當地官府會同富賈士紳於江畔辦上一場煙火大會,這事原本就是城內的年度大事。

  只是,今年燈會臨時提前數日,改由南宮嘯天獨自出資,規模卻比往年更加龐大。

  全城之人都曉得南宮嘯天此舉,都是為了一圓來日不長的妻子的心願。大夥兒於是更加爭先恐後地競搶位置,希望能見到這位讓神采不凡的南宮半城傾倒的女子。

  煙火大會這一晚,江畔兩岸密密掛滿燈籠,映得江面熠熠生輝。城裡稍算小富之人,莫不早早租了河船,怎麼樣也要來湊這一場熱鬧。一時之間,江道喧然較之往年煙花大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見江畔架起一座高台,高台四周全以毛氈圍住,裡頭還燃了木炭、備了大氅與軟榻,為的全是受不得風吹的金映兒。

  高台下方的一座平台,則是為南宮府裡之人而設的宴席,宴席丈余,無一不是山珍海味。府內人兒個個面露歡悅,暢快吃飯飲酒,因為他們知道唯有展露笑顏,夫人才會開心。

  畢竟,從南宮府裡到江邊,不過是一盞茶時間,可路上的顛簸卻讓夫人昏沉地乾嘔了好多次。

  幸好,抵達江邊之後,被老爺抱在懷裡的夫人,精神看來像似好了許多。

  金映兒望著南宮嘯天、望著她爹、石影夫妻、春花、秋月及下頭以洪管事為首的眾人,唇邊始終帶著化不去的欣慰笑容。

  南宮嘯天望著金映兒的眼,總覺得她這幾日身子雖然繼續瘦削,但雙眼似乎有神許多。或者,老天垂憐他,她不會像大夫所說的,只剩幾日性命。

  他轉頭看向洪管事,洪管事連忙上前吩咐了一聲——

  煙花開始於夜空綻放。

  「黃蜂出窠!」金映兒瞧見一團黃色煙火在夜空噴灑而出,興奮地想坐起身,卻是體力不支地倒回他的胸前。

  「小心。」南宮嘯天索性將金映兒抱到大腿上,像抱著孩子似摟著。

  春花和秋月兩人互握著雙手,不忍心再看下去。

  金佑寧則是紅著眼眶,不看天上煙花,只看著女兒。

  一旁的石影望著躺在她腿間的夫君,推了推他的肩。

  男子翻了個白眼,一定要石影再餵他吃了些果子,才肯勉為其難起身。

  天上煙花再度一閃時,石影相公離開了高台。

  金映兒往那人的方向看去一眼後,又被天上煙火給引去注意。

  「哇……天女散花……我從沒看過這麼盛大的煙火……」

  南宮嘯天望著她眼裡煙花星光,恨不得時間就此停留。

  台下眾人看著夫人此時笑顏,老一輩的人卻都鼻酸地說是回光返照。

  等到第四次煙火時,金映兒拉拉南宮嘯天的手,輕聲說道:「我想去解手。」

  南宮嘯天派來一艘船泊在江畔,船上並備有幾名大夫以防不時之需。

  「我陪你去。」南宮嘯天立刻起身擁起她。

  「你抱我到船上,讓石影陪我即可。」金映兒睜大黑眸,渴望地看著他。「我想自個兒走幾步路,大夫不也說過這樣對身子骨不錯……」

  「你……」

  「我曉得你會心疼,怎麼會硬撐著身子胡來呢?」金映兒小手撫著他的臉龐,輕聲地說道。

  「煩勞你了。」南宮嘯天對石影說道,抱緊了金映兒繼續往前走。

  石影點頭,走在他們一步之後。

  南宮嘯天跨過高台與船身間的橋梁,走上甲板,將她放置到一間燒著暖炭的房裡。

  「好了,你走吧……一會兒再來接我,省得南宮家的人沒瞧見主子,一個個全擔心了起來。」她話是這麼說,手卻緊揪著他不放。

  「我會照顧她。」石影說道。

  南宮嘯天撫了下金映兒的額頭,低聲說道:「別淘氣。」

  金映兒對著南宮嘯天一笑。

  她希望這一笑夠美,夠讓他印象深刻,因為這可能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金映兒望著南宮嘯天的背影,轉身讓石影關上了門。

  ※ ※ ※

  稍後,金映兒與石影及石影的夫婿、也就是隱逸的「鬼醫」莫浪平,從房間的另一側溜走。

  金映兒服食了莫浪平給的丹藥,在武藝了得的石影背抱下,躍上另一艘等待在一旁的小船,從滿天煙花中駛離人群。

  金映兒坐在船艙裡,看向漸形漸遠的高台,淚水早模糊了視線。

  她知道自己這麼一走,南宮嘯天必然會痛徹心肺。但她不想給了他希望,最後卻還是死在他懷裡。

  她和爹看著娘被病魔折磨至死,花了好幾年時間才走出傷痛。她捨不得南宮嘯天也受到這樣的折磨,所以才選擇了離開。

  金映兒躺在長榻間,輕嘆了口氣。

  莫浪平拿出一排長針,扎向她的幾處大穴,這趟路程若不扎得她先睡上一日一夜,她是撐不過去的。

  而他沒事幹麼攬個這樣半死不活的麻煩在身上啊?

  莫浪平無奈地看了妻子一眼,收起裝針皮袋。

  先前為了不想一年到頭都被病患追著跑,他在妻子同意之下隱姓埋名,想著至少可以過個幾年太平日子,沒想到卻還是被妻子乞求眼神給逼出手。不過,他也承認像金映兒這種半邊都入了棺木的病患,確實是還有點意思……

  「不後悔嗎?」石影問著金映兒。

  「不後悔,我不要他看到我的死狀,我要他帶著我有可能活著的希望,好好地活著。」她虛弱但堅定地說道。

  「你如果覺得自己一定會死,幹麼還死皮賴臉地跟著我?」莫浪平老大不高興地把長針往旁邊重重一放。

  「因為你是外傳連鬼都能醫治的神醫。」石影淡淡說了一句。

  「你也知道你嫁了個了不起的丈夫啊。」莫浪平一拍胸脯,被妻子一誇便飄然欲仙。

  「沒錯,我跟著你還有活命機會。」金映兒說道。

  「我可不保證能醫好你,你這種已經爛到骨子裡去的身子,搞不好明天就沒氣了。」莫浪平一看到金映兒,唇角立刻往下一扁,齜牙咧嘴地說道。

  「如果你都醫不了她,那天下還有誰能辦得到呢?」石影說道。

  「不愧是我聰明老婆……」

  金映兒看著兩人卿卿我我姿態,一時之間卻是悲從中來。

  「為什麼是我……我還不想死……」睡意襲上眼皮,她顫抖地說道。

  莫浪平從懷裡拿出一顆養心丸,塞進她嘴裡。

  「給我閉嘴,再傷心傷肝一些,剛好一了百了,正好直接把你送回南宮嘯天身邊收屍,也省得我還要去跟皇帝老子要人情。」

  「跟皇帝要人情?」石影驚訝地看著莫浪平。「你想到要如何醫治她了?」

  「是啊,我要不把她醫好,你也會傷心傷肝。真搞不懂你,明明不是那種容易和人熱絡的性子,偏偏就和這愛說話愛管閒事的小丫頭投緣。以前待我,怎麼就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莫浪平一臉不平地叨叨絮絮起來。

  「但你會醫好她。」石影笑著說道,握住了丈夫的手。

  「我可不敢拍胸脯保證,你瞧……我才扎了她幾針,她居然就昏了過去。」莫浪平翻了個白眼,拉著石影坐到榻邊,直接就把頭靠在她的腿上。

  石影撫著夫婿的髮絲,忽而皺起眉,聆聽著遠方傳來的叫喚聲。

  「映兒——」

  「有人在叫映兒。」石影說道。

  「船離得這麼遠了,不可能。」

  「映兒——」

  船外傳來的大吼聲,讓莫浪平睜大眼。

  「若不是武功高手,叫不出這種石破天驚的獅子吼。就算是武功高手,吼出這種聲音也要功力大失的……」有著武功底子的石影,不解地說道。「可南宮嘯天明明不會什麼武功……」

  「人在情急之下,什麼事做不出來呢?」莫浪平瞄了一眼金映兒。

  只見一顆淚水正從金映兒眼眶滑出。

  石影別開眼,輕嘆了口氣。

  「映……兒……」

  遠處又傳來南宮嘯天悲慟得讓人心碎的叫聲。

  「他讓我想起你當初掉落山崖時,我那種丟了命也要找到你的不顧一切。」莫浪平緊握住妻子的手,粗聲說道。

  「我相信他們是有緣人。」

  「我既答應救她便會盡力,但之後的事就只能看她的因緣造化了,我畢竟不是大羅神仙……」莫浪平搖搖頭,起身讓幾名船夫再加快划槳。

  因為他不喜歡南宮嘯天喚人的聲音,聽得人——

  鼻酸哪……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1 00:03:23

第十章

  三個月過去,金映兒就這麼消失了。

  日暮黃昏,南宮嘯天站在金映兒寢居裡,看著她留下的綠色包袱。

  觸目所及,是她的幾件小玩意兒與綠笛,腦子映現的是她吹著那難聽笛聲的頑皮模樣。夢裡她那對古靈精怪的眼,也仍然是她未中毒前的雀躍神態。

  南宮嘯天染著薄愁的玉容四處巡望,總有種錯覺以為映兒會在下一刻衝出來抱著他,同他撒嬌戲耍。

  有她的回憶太鮮明,他至今仍無法接受她已不在身邊的事實。他更沒法子理解,她怎麼能夠說走就走,只在離去的那一晚,遣人捎來一封信箋。

  信由石影代為執筆,裡頭寫道——

  金映兒或者來日不長,但她運氣極好,遇見「鬼醫」莫浪平。若是身體痊癒,便會回到他身邊。金映兒還特別交代,南宮嘯天若是不另娶妻的話,她是不會回到他身邊的。

  南宮嘯天望著那張紙箋,也只能苦笑。

  「虧你還是個騙子,這種蹩腳的謊言,你也說得出口。」南宮嘯天小心翼翼地摺起那張信箋放進包袱裡。「你怕你走了之後,我孤孑一身,無人可說心事,才要我娶妻的,不是嗎?」

  可映兒應該還活著吧!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樣的運氣遇見名滿天下的「鬼醫」。

  誰能想到這莫浪平竟會隱居在山坡之間務農維生呢?是因為金映兒與石影交好,莫浪平才會特地出手相救吧。

  「為什麼不直接在府裡為映兒治病呢?」南宮嘯天撫著綠笛,喃喃自語地說道。

  因為她病重到連莫浪平都沒有把握能醫活她,映兒怕他承受不住這種終究還是要失去她的痛苦,才會選擇離開。

  南宮嘯天將臉埋在綠色包袱上,痛苦地喘息著,卻只聞到自己身上的香氣。

  早知道就別讓她跟他用同樣薰香,這樣他至少還能保留著她的味道。

  「傻子……心碎難道會比牽腸掛肚一輩子來得可怕嗎?」南宮嘯天的低喃在房內回響著,清絕玉容痛苦地擰皺著。

  他想不出來自己有多少次在夜夢裡驚醒,以為她其實不曾離開,而狂亂地衝到她的房裡找人。

  怎麼會愛得這麼多?

  因為她不只是他所愛之人,也是他的家人。她還教會他愛人,教會他在乎身邊的人,教會他給予信任……

  「嘯天啊,該用晚膳了。」

  金佑寧的喚聲驚醒了南宮嘯天,他心神一震,連忙斂起落寞,起身走向房門。

  打從他有回一日一夜不曾用餐後,金佑寧便開始緊盯他的用膳時間。

  他一開始完全不領情,只是不客氣地瞪著人,但金佑寧硬著頭皮來了幾次之後,他開始在那張清臉上看到映兒的固執與同病相憐神態,也就也不忍心再拒絕了。

  金佑寧早年書讀得不少,農耕之事亦頗為精通,與映兒一樣善聊。言談間更是經常提起映兒,說起她兒時及闖蕩江湖時的過分熱心與機智,一老一少之間距離於是漸漸地拉近,成了亦親亦友的關係。

  「岳父。」南宮嘯天開門並喚了一聲。

  金佑寧領著春花、秋月及兩名僕役,進到屋內布好了晚膳。

  兩人用膳泰半,金佑寧泡了壺茶,幫他倒了一杯。「你咳嗽好些了嗎?」

  「好些了。今天學堂裡還順利吧?」南宮嘯天問道。

  「還順利。就那胖丁不爭氣,我在前頭念書,他在後頭找周公,睡到打呼聲比我的說話聲還大……」

  金佑寧笑說了一些趣事,南宮嘯天微笑地聆聽著。

  金映兒離開之後,金佑寧慟哭數夜,認為都是自己的好賭讓女兒走到了這一步。之後,金佑寧大病一場,痊癒後便收斂了所有賭徒習氣,開始安分地在南宮嘯天撥給他的院落裡種花植草,閒暇時並教導著府內的僕役們讀書認字。

  因為金佑寧教書態度認真,府內人對他的態度亦漸漸地恭敬起來。前陣子南宮嘯天替金佑寧在府內設了個學堂,孩子們每每喚著金佑寧「老太爺師傅」。

  金佑寧一聽,總會笑逐顏開地給他們糖吃。

  「不知映兒如今人在何方?我昨晚又夢見她了。」金佑寧忽然說道,眼眶微紅著。

  其他人不敢在南宮嘯天面前提起金映兒,可金佑寧不同,他們有著一樣的切身之痛,也同樣地想念著她。

  「應當是躲在某處療養吧。只是,她除非是躲到皇宮內院,否則怎會一點音訊都沒有?」南宮嘯天對這事甚為不解。

  金映兒、石影、莫浪平,三人的畫像如今皆張貼於全國各地,賞金千兩。不料,撕榜想領賞的人卻全是騙子。

  「聽說那莫浪平之前經常出入宮中,也許把她也帶了進去。皇宮裡何種奇珍異寶不可得,想救她不過是件易如反掌之事吧。」金佑寧說道。

  「我也是這麼想,畢竟,她一向是福大命大。」南宮嘯天擠出一抹笑,淡淡說道。

  金佑寧與南宮嘯天這半年來,總是反反覆覆地說著這些話,說得他們都以為映兒如今身體已經痊癒,只是還不克回府罷了。

  只是兩人都不願說破,她若是身子痊癒了,早該捎來訊息給他們了。

  「老爺、老太爺。」洪管事手拿一疊拜帖,站在門口喚道。

  「進來。」

  洪管事站到南宮嘯天身邊,簡單說了一會兒城內各家糧行營收帳本情況,並將這一日收到的拜帖說予南宮嘯天聽。

  南宮嘯天手翻帳本,專心聆聽著。

  金映兒離開後,他把原先糧行制度又改了一改,除去一般薪酬之外,糧行營收得利若有十分,店內主事者一分,夥計們則可均分兩分。

  此法一出,如今各家鋪子無不全都絞盡腦汁掙錢做事,他只需要掌握各家狀況,集各家之優點,適時去除弊病,操心之事自然隨之變少。

  他現下是真的有時間陪著金佑寧口中那個不愛安分,貪好四處行走嘗鮮的丫頭雲遊四海了,可她卻遲遲不再出現……

  「今日另有封朱太守送來的拜帖。」洪管事說道。

  「朱太守?」南宮嘯天一聽這名字,訝異地坐直身子。

  朱太守當日替映兒洗刷冤枉,他確實是欠了人家一份人情。

  只不過,他一來因為失妻之痛,無心寒暄,只差人送上百兩金捐輸官糧,好讓朱太守為縣內窮苦人家做打算。

  二來,皇上前陣子昭告天下,尋訪民情的朱太守身分其實是先皇流落民間的庶出麼子,加封為褚王,城邑則在南宮府一日車程之外。他不想錦上添花,自然也就未親自登門拜訪。

  「朱太守以褚王名義邀請老爺到府上參加流觴大會。」洪管事說道。

  「查明原因了嗎?」南宮嘯天問道,知道洪管事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拜帖,總會先查清楚原委。

  「外傳是要替褚王之女找夫婿。」洪管事說道。

  「那替我婉拒。」

  「可這拜帖是由褚王府內總管親自送來,說是請您務必光臨。」洪管事連忙說道。

  「你要不要去看看呢?」金佑寧插話說道。「映兒不是說她要等你娶親後才回來嗎?」

  「若她能康復回到我身邊,又怎麼會希望和別的女人共事一夫呢?那不過是假借之詞罷了。」南宮嘯天只是搖頭。

  「你若明白她心意,便知道她不過是希望你能有個真正的家人。」

  「我有家人了。」南宮嘯天對著金佑寧說道。

  金佑寧看著他,瘦臉因為強忍淚意而脹得通紅。他拍拍女婿的肩,深吸了幾次氣,才有法子說道:「衝著你這番心意,我便要規勸你還是去走一趟。興許可以從褚王口中探到一些皇宮內的消息,看看那莫浪平是否真的帶映兒到那裡療傷了。若沒有,我們……」金佑寧掄起袖子拭著淚。「我們也該認命死心了,畢竟生死有命……」

  金佑寧的這番話,讓南宮嘯天垂眸而下,一逕瞪著自己青筋畢露的手背。

  他明白自己不該再逃避下去了。

  三個月過去,除非她已經不在人間了,否則怎麼會捨得不與他聯絡呢?而她在天之靈若看見他這般為她牽掛,也沒法子快活吧,他終究不想她連死後都還要因為他的眼淚而受苦啊……

  南宮嘯天緊閉上眼,拳頭緊到幾乎要碎筋斷骨,偏偏還是強壓不住椎心之痛。

  倘若……倘若……她已經離開人世,又怎麼忍心連一場夢都不托給他呢?

  南宮嘯天嚥下喉頭的酸苦,緩緩揚眸看向洪管事。

  「回覆王爺,我會出席宴會。」

  ※ ※ ※

  流觴源於暮春時分,眾人帶著美酒坐肴至水邊祈福壽、驅辟邪、除疾病之習俗。演變至後世,遂成富貴之家擇一春日於曲流邊,讓酒杯順流而下,酒杯停至誰面前,那人便得飲酒賦詩的風雅活動。

  話說皇上賜下的褚王府雕梁畫棟,便連庭園裡都有不輸皇宮的流觴白玉池,以供這一年一度樂事,富貴可見一斑。

  只是,南宮嘯天原本也不是尋常人物,見了這等氣派,也不以為意,一派自在地在王府管事引導下,拜見了如今已貴為褚王爺的朱太守。

  「南宮拜見王爺。」南宮嘯天雙手為揖,態度雖恭敬卻不損他眉目自信。

  「快快免禮,我才是要多謝你捐輸了那百兩金,為縣裡百姓做了不少事。」朱太守出言說道。

  「生意之事本是南宮本業,不足多提。業外之事,才是要請王爺不吝給予指教。」南宮嘯天直截了當地說道。

  「是嗎?比如說?」

  「敢問王爺可聽過『鬼醫』莫浪平?」南宮嘯天黑玉眼眸炯炯迎上褚王爺。

  「自然聽過。」褚王爺拈著鬍鬚,方臉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當今太子出生時有心疾,便是鬼醫給治好的。」

  「斗膽請問王爺,那鬼醫如今可還在皇宮之內?」

  「皇宮之事豈能透露。」褚王爺神色一沉,不悅地說道。

  「請王爺恕罪,南宮無禮實是因為妻子三個月前曾經跟隨鬼醫醫病,至今仍然下落不明。」南宮嘯天淡然說道,心裡卻失望地嘆了口氣。

  「妻子?你與金映兒雖有夫妻之實,但她身分低賤,最多也是當個小妾吧。」

  「即便旁人視她為小妾,她總是我心裡唯一正宮夫人。」南宮嘯天玉容凜然地說道。

  「你明知本王召開流觴大會目的是為女招親,你說這話是針對本王嗎?」褚王爺雖未動怒,大掌卻故意重重地一拍桌子。「你若無意,又何必來這一趟?」

  「南宮並非針對王爺千金,王爺千金必然知書達禮,必能配得比南宮更出色人選。我走這一遭,為的只是來向王爺致意,多謝王爺邀請。」南宮嘯天起身再度一作揖,語氣卻是不卑不亢。

  褚王爺望著這南宮嘯天俊雅臉孔的失落,眼裡閃過一絲讚許,不免又試探道:「你又何必苦戀一枝花,不過是個鄉野女子。」

  「對我而言,她千金不換。」

  「什麼樣的女子會讓人千金不換?」

  「一個把心給帶走的女子。」南宮嘯天苦笑地說道,玉容黯然了幾分。

  「哈哈哈……」

  此時,前方忽傳來一陣大笑聲。

  「既然你愛妻心意如此堅決,我也不便說些什麼。我聽這笑鬧聲,應當是流觴已然開始。你既然都來了,便去走走吧!」褚王爺眼裡帶著幾分興味地說道。

  「謝王爺。」南宮嘯天一頷首,轉身走向前方彎曲水渠,卻沒興致擠入人群,只在人群稀少處觀望著。

  皇家氣派果然不同,他倒是頭一回見到如此玉潔的流觴水道,裡頭甚至還有幾尾鮮麗小魚游動著。

  若是映兒見了,也會喜歡吧。

  「哈哈哈……」

  「郡主又胡鬧了……」

  前方流杯亭邊的嬉鬧聲,引得南宮嘯天不由得眺去一眼,不明白這吟詩作對的文雅流觴活動,幾時變得如此吵鬧不休了。

  「羽觴杯流到郡主面前了,郡主吟詩作對!」幾名女子嬌聲呼喊著。

  「吟詩作對我不懂,我罰自己撈條魚當成處罰!」

  南宮嘯天在聽見那個清脆聲音時,玉面霎時一怔。

  他大步越過人群,許多王公貴族被他推擠開來,抬頭欲瞪人。

  可他們一見到南宮嘯天瀟灑容貌,卻一時都忘了要說什麼,只是眼睜睜地瞧著這玉人兒快走向流杯亭。

  流杯亭邊的石渠水道右側邊,眾人正簇擁著一個嬌小女子。

  女子身穿山形斜稜白衫,卻高紮了個男子髮束,正挽起袖子,彎身掬撈起了一條滑溜小魚。

  眾人見狀,全都發出驚嘆之聲。

  「起手便有收穫!你們可瞧清楚了吧?」女子得意洋洋地說道。

  「映兒!」南宮嘯天脫口喚道。

  金映兒驀抬頭,手掌一翻,魚兒瞬間又滑進水波裡,一溜煙游走。

  南宮嘯天看著這個臉頰因為笑意而酡紅的女子,歡喜與怒氣同時襲上他的心。

  他玉像一般地佇在原地,一對漆亮玉眸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她。

  南宮嘯天!

  「你來了!你來了!」金映兒一看到南宮嘯天,立刻衝到他身邊,也不管什麼眾目睽睽,雙臂一伸,就將他緊緊抱住。

  南宮嘯天被抱得動彈不得,心臟差點擠出胸口。

  她的體溫暖暖地襲來,她的臉龐直往他胸前鑽,她是那麼地緊偎著他,就像以前兩人相依之時。

  「放手。」南宮嘯天銀牙一咬,低聲說道。

  「不放。」金映兒咧嘴對他一笑,手緊揪著他衣袖。

  「郡主,請自重。」南宮嘯天扯開她的手,將她整個人猛力往後一推。

  金映兒腳步一個踉蹌,婢女們連忙上前扶住她。

  她看著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顏,她跨步便追了上去。

  「你聽我解釋………」

  「郡主,小心哪!」婢女們跟在她身後跑。

  「啊……」金映兒突然捂著胸口,蹲在地上痛苦地喘息著。

  南宮嘯天倏地定住腳步,衝到她身邊,直接橫抱起她。

  她揪著衣領,小臉皺成一團地喘息著。

  「房間在哪裡?還不快叫大夫!」南宮嘯天粗聲命令道。

  婢女們連忙跑在前方帶路,還不時回頭偷看著南宮嘯天不凡玉容因為懷裡小人兒而心痛的迷人模樣。

  他和她計較什麼呢?她如今還活著,身體健康,便是千金難買的美事啊。南宮嘯天看著她低喘吁吁的模樣,心裡不住自我譴責著。

  「忍著點,一會兒就沒事了。」他用力地將她往懷裡摟。

  金映兒輕輕點頭,小臉逕自往他胸前偎去,深吸了一口他的乾淨冷香味兒。

  南宮嘯天進到房裡,快步將她放上長榻。

  金映兒一躺到長榻,立刻睜大雙眼。

  南宮嘯天先是一愣,繼而怒眸一瞠,知道自己受騙上當。

  「你們還不快點出去!」金映兒雙手雙腳纏住了他,圓臉硬是往他的懷裡鑽。

  婢女們笑著離開並關上了門。

  南宮嘯天扯住金映兒的手腕,將她整個人往後一推。

  她摔回榻邊,立刻又彈起身。見他轉身要走,想也不想地便像只小猴子一樣地往前一躍,直接趴在他背上。

  「不要走。」她說。

  「郡主金枝玉葉,請自重。」他再度扯下她往床榻一拽,以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漠然神色望著她。

  知道她沒事是一回事!知道她沒事卻未與他聯絡,且還裝病戲弄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要叫我郡主。」金映兒瞪大眼,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滾。

  「不叫你郡主,要叫你什麼呢?我確實認得一名與郡主面貌極為相似之女子。但她絕對不會是那種明知我與她爹都還因她的生死未卜而擔心時,便自顧自地遊戲玩樂之人。」他嚴聲說道,玉容凜著一層寒冰,氣到全身都發抖。

  「我不是……」

  「你不是什麼!」南宮嘯天大吼出聲,嚇得金映兒連動也不敢動。「你明明活著、明明身體無恙,卻讓我和你爹以為你已經離開了人世!你知道我們的心情嗎?看著我們痛不欲生,你覺得好受嗎?」

  南宮嘯天背過身,氣到不想再看到她。

  「我怎麼會不想去找你們?我每天作夢都夢到你們!可我也是前天才從皇宮裡出來……」

  「意思是,你前天便已住在王爺府?」南宮嘯天驀然旋過身,杏眸微瞇,狠狠瞪向她。

  金映兒頭皮發麻地後退一步。

  「我……我有不能離開的理由……」她嚥了口口水,裝勇敢地對他咧嘴一笑。

  「腿長在你身上,為什麼不能離開?」南宮嘯天扣住她的雙肩,將她往前一扯,玉容直接逼到她面前。

  「因為我跟莫浪平打賭賭輸。」她小聲地說道。

  南宮嘯天以為他不可能再更惱火,但他錯了!

  他牙根緊咬至臉龐發痛,大掌直接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扯到面前。

  「你竟為了打賭這種事,讓我跟你爹為你的生死未卜多苦熬了兩日!」

  「怎麼能不賭?如果賭贏,以後你或是爹需要莫浪平的話,他便會隨傳隨到啊!」她抓著他的肩膀,試圖想要解釋道:「這可是門好生意啊……」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先是不告而別,如今又來這一招,你根本沒把我放在心裡!」他咆哮出聲,連自己都被那怒吼聲給嚇了一跳。

  金映兒被他吼到整個人驚跳起來,連耳朵都嗡嗡叫了起來,可她知道自己理虧,只好眼巴巴地揪住他衣袖。

  「我不告而別是不想你傷心……我爹因為我娘過世,整個人一蹶不振。如果你親眼看到我死去,你會難以承受的。之後,我人在皇宮裡……」

  南宮嘯天打斷她的話,不客氣地說道:「皇宮內院就不許有任何消息外流嗎?三個月來,你連隻字片語都沒有!我只要一句話,讓我知道你還活著,這樣就夠了!」

  「我在皇宮時多半昏迷,就算想和你聯絡,也沒有法子——」

  「我不想聽。」南宮嘯天臉色慘白地推開她,便轉身往外走。「從你剛才在流杯亭的開心模樣看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你根本不曾記掛於我。如今你被稱為郡主,身價不同,若你爹願意跟著你,便請你接回去,否則他現下於南宮莊園裡,一切皆好,好到幾乎都快忘記他還有個無情無義的女兒!」

  言畢,南宮嘯天的手碰上門閂。

  「等一下!」金映兒拚命地擠進他與門板之間,張開雙臂擋住他。「我為了你,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活回來的,不許你說走就走!」

  南宮嘯天瞪著她,瞪著她微喘的圓臉、瞪著她那對亮得驚人的圓眸,瞪著她氣鼓鼓的腮幫子。

  他胸口一窒,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臉。

  她竟然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

  這是夢嗎?會不會他想她想得太久,連現實和夢境都分不清了?

  金映兒看出他眼裡的驚懼,小手立刻覆上他的,仰頭瞅著他。

  「我是真的還活著。」她淚水盈眶地說道。

  南宮嘯天低頭狠狠攫住她的唇,狂亂地索著她的味道,直到他嘗夠她的味道,確定了懷裡柔軟人兒的反應沒有半分假,她的身子真的是活生生地偎在他懷裡,他才緩緩鬆開箝制。

  「把話給我說清楚——」他命令道。

  她捂著發痛的唇兒,先瞅他一眼,才慢慢地說道:「說來一切都是因緣際會,算來你還幫了我大忙。」

  南宮嘯天眉頭一擰,一語不發地瞪著她。

  「莫浪平說我內臟腐壞,若要減緩惡化,爭取活著時間,便要到皇宮裡的冰窖療傷。可皇上怎麼可能讓一個可能死亡的人進到冰窖裡,即便莫浪平跟神官串通,說什麼我命與王朝同歲,尚不該絕,皇上還是覺得穢氣,不予採信。直到皇上知道我是你妻子,想起你曾經為了我祈福而撞鐘一百下,捐了一萬兩一事,才心軟地答應讓我進入冰窖。」

  金映兒想起那三個月的事,總覺得恍如隔世,不由得偎緊了他一些。

  南宮嘯天不覺摟緊了她,怎麼樣也想不到他的所作所為竟影響了她的命運。

  「你當時那種身子,怎麼有法子在冰窖住三個月?」他忍不住反握住她的手,疾聲問道。

  「那三個月還不是人過的,我冷到一直地昏睡、不停地嘔黑血,莫浪平還剖開我肚子……」

  剖開肚子……南宮嘯天推開她,臉色發白地找了張太師椅坐下。

  金映兒順理成章地偎到他身邊,繼續軟聲說道:「莫浪平找了一種蛆蟲,能吃掉我身子裡腐敗之處。他還切掉了我一截爛腸子。你知道被蟲咬掉五臟六腑,有多痛嗎?」她一想到那種痛,額上竟冒著冷汗,身子也就更拚命地想蜷近他身側。

  南宮嘯天連忙將她擁到腿上,用盡全力地摟著,好似這樣便能趕走她記憶及他此時的痛苦。

  「莫浪平施術時,我身子尚虛,連昏迷的麻沸湯都不能多喝。蟲子每咬一次,他的刀每割一塊,我就痛得想死。好幾次,痛到昏了過去,又痛到醒了過來。要不是靠著想活下來見你的意念撐著,好幾回都想拿起刀子一了百了……」

  他臉色慘白地倒抽一口氣,重重把她抱到胸前。

  「之後,你就漸漸好轉了嗎?」他嗄聲問道,不知不覺間已嚇出一背冷汗。

  「算漸漸好轉吧,每日吐血從一碗變成半碗。」她苦笑地吐吐舌頭,彷彿嘴裡還能嘗到那股腥味一般。「當時,多虧石影運氣到我體內,否則我也很難撐過那段時間……」

  「你現在身子如何?」他挑起她的下顎,一寸一寸打量著她。

  「一切都好,莫浪平只交代不能太勞累,否則一病便要驚天動地。」她聳肩說道。大難不死後,其餘的病痛對她來說,全都構不成恐懼了。

  「那你方才還在外頭玩得那麼瘋,萬一不小心跌進池裡,傷風著涼還得了嗎?」他不客氣地狠敲了下她腦袋。

  「叫我整天悶在屋子,死了跟活著也沒什麼差別。」她嘟了下嘴,玩笑似地說道。

  「還說這種孩子氣的話,看我回去怎麼教訓你!」玉眸威脅地瞪著她,不快怒咆直吼到她面前。

  「你允我回去了?」金映兒雙眸一亮,馬上巴住他的手臂。

  南宮嘯天美眸閃過一陣狼狽,馬上冷起臉孔,別開了臉。

  「我不原諒你身子已經好轉,卻未立刻通報我的行徑,貪玩比我和你爹重要嗎?」

  「沒什麼比你和爹重要,所以我才會跟莫浪平打賭——賭我離開皇宮後,能否撐上十日不主動與你聯絡。若我能夠,他便輸了賭注,答允日後必要時也會救你們一命,我可是用心良苦啊!」她激動地大聲說道。

  「我根本沒收到你的消息,你怎麼會輸?」他不信地瞥她一眼。

  「我出皇宮第一日——也就是到了褚王府的第一日,我便忍不住偷偷地寫信給你,結果卻被莫浪平捉到……」

  「你寫信給我?」

  「了不起吧,連我都佩服起自己了。」金映兒得意洋洋地咧嘴笑著,一開口便停不下來。「石影教我識字寫字,雖然我畫符還是比較成功。總之,我和莫浪平的打賭輸了。因此,被罰三十日之內不得和你聯絡,否則莫浪平就不管我的病。幸好我聰明過人,想出流觴宴會這法子讓王爺找你來……對了,你今日怎麼這麼晚到,我還以為你不來了。還有還有,我還沒告訴你,褚王爺怎麼會認我當義女……」

  三個月沒見,她有一輩子那麼多的事情想告訴他啊。金映兒說得極快,一會兒便臉紅氣喘了起來。

  「好了,不急於一時。」南宮嘯天一瞧她臉色不對,馬上撫揉著她的後背,不許她再說。

  金映兒從善如流倒在他胸窩處,卻也不自覺地揉了下眼。

  「累了怎麼不早說。」南宮嘯天見狀,立刻將她抱到床榻躺下。「閉眼休息。」

  「我想回家休息,想找爹。」

  金映兒好好枕頭不躺,偏偏就要賴在他身上。

  南宮嘯天瞪著她嘻嘻笑白牙,想著這折磨人的傢伙怕他傷心,竟寧可忍受自己孤獨身亡的下場。就連好不容易活著回來,也還咧著嘴嘻嘻笑,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這個騙人心的小騙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讓人不心疼呢?

  不過,她沒事了,活著回到他的身邊了。

  南宮嘯天俯身而下,用他的唇逐一撫過她的眼耳鼻唇,將唇停在她跳動的脈搏處。

  金映兒望著他唇邊緩緩漾出的絕美笑容,撫住他的臉龐。

  「你怎麼還是這麼好看……一點都沒有為情消瘦……就是這張可惡的皮相一天到晚出現在我夢裡……」她用力咬了下他的唇。

  南宮嘯天瞪她一眼,低頭吮住她的唇兒,直到聽見她不自禁低吟聲音,這才饒過了她。

  「休想我再放開你。」這回,換他狠狠咬住她的唇。

  「人命長短哪容得人算計,該放開時還是得放開。」金映兒撫著他臉孔,生死關頭走了一遭之後,她是愈來愈相信唯有好好把握人生,方能沒有遺憾。

  「你多活著的一日,我便當是我撿到你一日。」他嗄聲說道。

  「這麼想便對了。」她讚許地拍拍他的手。

  「還有臉教訓我,我還沒跟你算清楚……」

  「唉呀,別說了……我頭昏眼花,要睡了……」金映兒耍賴地把臉埋進他的胸前,甜蜜地笑著。

  她現下只想讓他這樣抱著摟著疼著,其餘的事兒,明天再說吧。

  而南宮嘯天望著懷裡這個麥芽糖飴一般黏人的傢伙,自然捨不得不依順她。況且,他如今什麼也不想想,只想緊緊擁住這個失而復得的小女人。

  總算——又相守了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1 00:03:45

尾聲

  半年後——

  京城街上聲名最顯赫的白玉樓裡,一名頭髮花白老人坐在一處可觀看街景的閣樓窗邊,與一名身穿白衣,高束著男子髮式,小臉似蜜的姑娘對坐而飲。

  兩人原是分坐兩桌,卻因為小姑娘十分健談,進而並桌同飲。

  「哈……你這個小騙子,如果你吹的那手笛子能讓褚王爺認你為義女,那王爺就該認我為爹了。」老人坐在圓桌前,哈哈大笑道。

  「褚王爺有個七歲就夭折的小女兒,所以笛聲就跟我一樣有童趣,所以他才認我當義女。何況,我又會噴火、舞劍,什麼把戲都會一點,王妃不知道有多喜歡我。」金映兒手裡揮著綠笛,一本正經地說道。

  「那這京城裡滿街賣藝人,怎麼沒去當王爺義子、義女?」老人不以為然地說道。

  「因為他們不識得鬼醫莫浪平,沒讓他帶入皇宮裡,當然不會認得王爺、王妃啊!」她吃一口蓮花鴨簽,又心滿意足地啜一口熱茶。

  「哈哈!你這小女子扯的笑話比茶館裡說書的還精彩。」老人捧腹大笑,笑到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我說的全是真的。」金映兒瞪著圓眸,咧嘴一笑。

  「是喔……那你還有什麼事還沒提?」

  「沈香城的南宮嘯天是我的夫君,你該聽過這名吧。其實,褚王爺會收我為義女,也是由於南宮嘯天向來對於濟糧之事不遺餘力,王爺想與他再加一層親……」

  老人用力拍著桌子,笑得差點沒岔了氣。「你真是個天生的騙子,這頓我請!你這故事說得實在太精彩!」

  「我說的都是實話。」金映兒一聳肩,好胃口地再舀了一碗群仙羹,好奇地打量著花窗外有哪些新開商家。

  她回到南宮府裡已有半年,除了最初的一個月,南宮嘯天總把她當水晶人,什麼事都不許她做,逼得她不得不離家出走以表明心意後,一切皆十分如意。

  重要的是,南宮嘯天被她那麼一嚇,日後凡是有遠行,總會帶著她同行。辦完正事,還會帶著她走遍當地名勝古跡。

  雖說他原本不是個對玩樂有興趣之人,但在她的陪同之下,現在倒也懂得好好地賞景看物,偶爾也會和她一同品評一番。

  「大叔,你可知那棵樹結的是什麼果子?」金映兒指著窗外好奇地問道。

  「那是此地才有的海棠果,我上回北冬國的朋友來,看到這果子驚為天人,直說是美人胭脂。」

  「那不就大有賺頭嗎?」金映兒眼睛一亮,關於這種能賺銀子的訊息,耳朵就特別靈光。

  「你以為經商那麼容易啊,商旅們最重要就是運輸,這一來一往路程耗去銀兩不知有多少,更別提這北冬國正在內戰,諸侯們爭天下,擾得我們和他們的邊境也轟轟亂亂,風險不知道有多大。」

  「這對我夫君來說,應當不是問題。」提起他,小臉忍不住盡是盈盈笑意。

  「你這小姑娘還在作春秋大夢啊!」老人大笑地說道。

  「我已經很久不騙人了……」金映兒突然閉嘴,對著老人身後一笑。

  老人回頭,看到一名面貌如玉、身影修長的翩然美男子朝著他們走來。

  「怎麼一刻都待不住呢?春花跟秋月找了整條街,急得都快哭了。」南宮嘯天走到她身邊,直接圈住她的腰,攬起了人。

  「我只是出來走走嘛……」金映兒又從桌上撈了顆蜜棗子,才甘心地回到南宮嘯天身邊。

  「下回帶著她們一起出門。」他命令道。

  金映兒噘著唇,敷衍地點點頭。春花和秋月走路慢吞吞,她還得等她們,不免少看了許多有趣事情哪。

  「下回再一個人亂走,當心我禁足你一個月。」南宮嘯天白玉臉龐嚴肅地瞪著她。

  「不要!」金映兒立刻扁起嘴,半邊身子先偎了上去撒嬌。

  「請問閣下如何稱呼?」老人問道。

  「南宮嘯天。」南宮嘯天微一頷首說道。

  老人瞪著他俊美容顏,嘴巴差點合不上來。

  「我不是早告訴過你了嗎?」金映兒朝著老頭兒一揮手後,便被南宮嘯天揪在身邊,一路拎向客棧廂房。

  「你怎麼這麼快便回來了?」金映兒邊走邊問,心裡卻只想著要如何溜過他的教訓。

  「因為那幾間劉記鋪子雖然帳目清楚,不過裡頭夥計眼神不正,行止詭異,我怕他們搞鬼,不想收那幾間鋪子。」南宮嘯天說道。

  映兒江湖走得多,最愛對人品頭論足,且時有精準之語。他聽得多,也在帳目營收之外,多學了幾招,倒也派上了一些用場。

  南宮嘯天推開房門,金映兒原本笑嘻嘻小臉卻馬上垮了下來。

  春花秋月正端著藥湯等著她。

  對她來說,這些時日最可怕之事,便是——天天喝藥!

  「喝藥。」南宮嘯天命令道。

  「不。」金映兒立刻搖頭拒絕。「這種防止受孕的湯藥,喝得我想吐。」

  春花秋月退出房外,知道夫人一會兒就會乖乖喝下那碗藥。

  「要我硬灌你喝,還是要我一個月不碰你?」南宮嘯天在榻邊坐下,也不催她。

  「我不喝,而且你忍不了一個月不碰我的。」金映兒不以為然地說道,直接坐到他腿上。

  「或許。」南宮嘯天吻住她的唇,指尖順著她的身軀滑下,撩開她的衣衫,繼而圈住她手腕,吮著她敏感的手臂內側。

  金映兒拱身低喘,還沒理解發生了何事,她的雙手已經被綁縛在頭頂上方。

  「這樣方便我餵你喝藥。」南宮嘯天拿起藥,一口一口哺餵到她口裡。「乖乖把藥喝完,否則我綁你一整日在這床榻上。」

  金映兒氣到滿臉通紅,卻不得不咽下苦藥,免得濕了一身。

  「你這無賴!」她圓眸一瞠,怒吼出聲。

  「不無賴怎麼留得住你這個小滑頭。」他用舌尖舐去她唇上的一滴藥湯,卻又探舌入她唇間,每一口都要她喝盡。

  她來不及抗議,便被他吻得四肢無力,呻吟連連了起來。

  於是,就在這種雙腕被縛,無法掙扎的狀況下,她拱身任由他在她身上挑起陣陣情潮,又哭又求又喊地與他歡愛了一回。

  歡愛高峰之後,南宮嘯天鬆開她手上箝制,將她拉進懷裡,扯過絲被攏住她身子。

  「現在你知道我沒法子不碰你了吧……」他吮著她仍血紅的耳珠子說道。

  「天天喝藥,誰都要逃掉吧。」她捶他一拳,出手卻因為方才放縱的歡愛,而顯得無力。

  「你這身子是撿回來的,既然莫浪平認為你不適合懷孕,我怎能讓你冒任何一點風險?」他愛憐地撫著她後背說道。

  「不能有孩兒,你可會有遺憾?」

  「你這樣一個頑皮孩兒,便鬧得我一個頭兩個大了,哪有空再理其他孩子。」南宮嘯天撩起她一縷髮絲,低笑地說道。

  她趴在他的胸膛,看著他美麗容貌,忍不住又用指尖去勾勒他細緻輪廓。

  「也好,反正這張臉蛋太好看,萬一孩子對著你叫娘,我也不自在哩。」她咧嘴一笑,一個翻身便自然而然地縮進他肩窩。「不過,我瞧我爹倒是挺愛孩子,沒有孫子也會遺憾咧。」

  「那你注意一下是否有貧苦人家孩子要讓人收養。」他用手覆住她的眼,強迫她休息。

  「領養五個孩子,你覺得如何?」她驀地睜開眼,想像自己領著一隊孩兒在府裡作威作福的模樣,精神全來了。

  「你若有法子將他們衣食起居全都照顧得無微不至,自然沒問題。」他挑眉說道。

  「算了,隨緣好了。」她嘟了下唇,閉眼打了個哈欠。「你號稱『南宮半城』,婚姻這門親事上卻是挺吃虧。像你這麼有錢有勢,正宮妾室加起來卻只有一個。然後,還不能有子嗣承後。」

  「我有你便好了,況且府內子弟若有賢能者,也不一定非得傳子不可。」

  「總之,你這筆生意,做得實在很不划算。」

  「划不划算,我自個兒知情,吃虧便是占便宜。」他捏了下她圓嫩腮幫子,笑著說道。

  「好吧,那我只好讓你多吃點虧、占多些便宜嘍!」她圓眸一睜,瞄他一眼。「你答應過陣子要帶我去找石影的,她每年春分時節會回到老家。」

  「我們人還在京城,都還沒到家,你便已在計劃下一趟出遊,就不能好好地休息一下嗎?」南宮嘯天無可奈何地說道。

  「啊……我先說免得忘記。方才客棧裡和我聊天的老爹說,海棠果在北國一物千金哪,你可以順便看看產地附近可有商機。你最近不是要販糧到邊界嗎?」

  「是,我會因此再大賺一筆,而你則能乘機再到產地周遭玩樂——」

  「兩全其美,豈不快哉?」她燦然一笑,幫他接下了話。

  「你的話太多了。」他用唇蓋住她的眼,催促著她不可再硬撐。

  金映兒這回沒再多話,順從地閉上眼。

  恍惚之間,她想到石影前日的來信,說是莫浪平找著了一種可以補強她身子的草藥。若是調整好體質,她日後也許可以受孕。

  有個能和她一起作亂的孩子,感覺應當還不差吧。況且,南宮嘯天到時候忙著管孩子,就沒心思擺在她身上了。呵……

  南宮嘯天看著這個連睡夢中都揚著唇笑的小傢伙,玉容也泛上一抹笑意。

  他合上眼與她交頸而眠,緩緩沉入美夢之中——

  夢中,有個像她的女娃兒,親親密密地喊著他爹。而她和孩兒大吃飛醋,爭搶著他的注意。

  南宮嘯天在睡夢間笑瞇了眼兒,不知是夢是真,只覺如今一切無一不好、無一不佳、無一不值得開懷!

  人生若此,夫復何求哪!

  【全書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1 00:04:13

後記 余宛宛

  「姑姑,你為什麼閉著眼睛在打電腦?」小寶貝問道。

  「因為我眼睛痛。」我睜開眼睛看向她。

  「眼睛痛為什麼還要打電腦?」她睜著大眼,奇怪地看著我。

  「因為要工作啊!」我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苦笑地說道。

  「為什麼要工作?」小寶貝不屈不撓地繼續追問。

  「因為要賺錢買新電腦……」我恍惚地說完,突然一怔,連忙回復正常。「沒有啦!是因為要賺錢才有飯吃。」

  「那工作好不好玩?」她問得很認真。

  「有時候很好玩。」像是靈感很多的時候、像是寫完十幾萬字時、像是想出連自己都覺得很讚的對白時,是真的還不錯玩。

  「那可以不玩嗎?」

  「當然可以。」如果我改行,就可以不玩了。

  「喔。」小寶貝看了看我,顯然覺得我不怎麼有趣,轉身跑開去看她的灰姑娘。

  而我頂著一頭比灰姑娘還亂的頭髮,灌了一口茶之後,繼續埋頭苦幹。

  說真的,寫稿多年,要說我的熱絡勁還和當年一樣——

  那是騙人的!

  不過,若說我是否比以前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樣的故事、想傳達什麼樣的心意給你們,那麼答案是肯定的。

  我不知道我踏進這一行的時間,算是太早或太晚。不過,如果我一畢業就開始寫作,從來不曾經歷過外面的世界,我想我現在應該是在做其他工作吧。

  寫作的世界可以天馬行空,但是有些情感或是遭遇,我總是希望它們能夠真實一些。也許,我多少被這樣的想法給侷限了一些創意。不過,我這種實際的個性,讓我下筆時會覺得比較安心。

  什麼人該說什麼樣的話、做什麼樣的事、有什麼樣的想法,我認為是我該掌握的部分。

  畢竟,我一向是個實際的人。事實上,寫小說是我做過與現實離最遠的事。不過,我靠它養活自己很多年,它也最現實啊!哈!

  為什麼提到現實?因為金映兒雖然是個騙子,可她對生命有熱情、對生活有熱忱,她很實際,為了求生活、為了讓事情達到最圓滿狀況,她願意把別人的需求放到自己面前。

  而南宮嘯天的個性則是先保護好自己,防護線一定先拉出來,才會去做其他的事。而距離感這種東西,一旦讓人發現存在了,除非對方很有心(或是神經很大條),否則一直存在的機會很高。

  所以,在寫作過程中,我很喜歡寫金映兒突破防線的情節,總覺得南宮嘯天似乎每次都會被嚇到一點,可是又忍不住想多接近她一點的矛盾。

  所以,當編編告訴我,說她覺得這對主角感覺像是天生便該相屬時,我很樂!

  還有,寫這個故事時,一直想到「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人永遠不知道所做的舉動,會影響到什麼,所以,會盡量不做讓自己或別人不安的事吧。

  一起加油吧!

  然後——

  我還沒要退場!

  等一下,再聽我說一些話。(抱住你們的腿不放!)

  話說,今年五月時,一個當自由寫手的朋友,不堪人情請託,回到出版集團裡兼職企劃兩個月。沒想到,這一步重回職場,卻讓她驚呼連連。

  她說之前一個月辦一、兩場活動,便覺得整個月都忙翻了,怎麼現在一個月裡竟然要辦五、六場活動,她說她不知道其他同仁是怎麼熬過來的。

  為什麼要這麼努力?

  因為出版社有所謂「五窮六絕」月份。指的是五、六月是出版收入很不好的時期,所以出版社通常會卯足力氣來衝業績。

  今年經濟不好,是大家都知情的事,出版業當然也受到了衝擊,所以更要拚命地跑啊跑……

  我因為身邊有幾位在不同出版社當編輯的朋友,所以知道他們的工作有多麼多麼的辛苦。加班是家常便飯、腰酸背痛則成了基本配備,但他們都擁有一份編輯人的熱情,對未來有願景,也一直努力希望可以讓大家看到好的作品。

  編輯要做的事,絕對不是只有審稿這麼簡單。好編輯要有很好的邏輯力——否則怎麼和愛天馬行空的作者溝通。要有判斷力——否則怎麼知道作品適不適合市場。當然,敏銳度也不可少——否則怎麼在市場殺出血路。

  是故,我個人覺得編輯的企劃能力及審稿意見,比他們是否讓稿子過關這事還可貴。(如果我被退稿,可能就沒這麼客觀了。哈!所以,現在先寫下來提醒自己。)

  如同我一直認為我的責編給予我工作上的大幫助之一,便是始終能提出讓我寫作更進步的意見!(我不怕別人對我的作品提出意見,我比較怕我的作品讓人覺得沒有想法,而提不出意見。)

  所以,我想藉此機會,幫我的編輯朋友們及出版社加油!

  當然,更重要的是——

  謝謝看完了這本書的你們!

  有你們,所以我們才能繼續存在。

  真好!

  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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