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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淡霞 -【吻別風中愛(三個溫柔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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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8 00:54:44
標題:
淡霞 -【吻別風中愛(三個溫柔之二)】《全文完》
淡霞 -
吻別風中愛
(三個溫柔之二)
太吸引人了,一位旭日東升的偶像歌星,
數年後,突然成了日本的青年才俊,
可愛的她,為了某種原因,不惜跟他上床、懷孕、生子!
內心熾熱狂情,外表冷漠淡然,
why!why!why!
為了愛,她大膽"不顧一切"的犧牲,
無情是他?他拋棄她?激情是她?他愛疼了她?.....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8 00:56:14
第一章
當伊根承瀚在合作契約上簽下名字時,吳孟遠彷彿吃下定心九。兩個男人雙手一握,投給彼此一個信心十足的眼神;不管是對伊根承瀚或吳孟遠而言,都在人生路途上邁前一大步。
尤其對吳孟遠而言,伊根承瀚不僅成為他事業上的PARTNER,更成為他的知己。
雖然在商言商;在工作上,他們可能都必須維護自己的權益,但是在私底下,他們不談公事,卻可以暢談彼此的心事,幾天的相處下來,他們對彼此已有了相當的瞭解。
唯一令吳孟遠感到疑惑的是,伊根承瀚可以暢談自己未來的抱負、可以談一些平常的瑣事,但是對自己感情上的問題卻閉口不說,唯一知道的是,他一直未婚。
不過從他躲避這個問題的態度上,吳孟遠似乎可以感覺到他的感情並不是一片空白。只是他不願意提,吳孟遠也就不便多加追問,畢竟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不為人知的秘密。
「合作計劃談妥了,是不是該好好慶祝一下?」
從第一次和伊根承瀚接觸,吳孟遠發現他不像一般的日本商人好色好酒,相反地他對應酬並不感興趣,好幾次吳孟遠請他吃飯,想請他去喝酒跳舞,他都一概婉拒。
對工作的認真態度令吳孟遠大大自歎弗如,他終於明白,伊根承瀚能有今天的成就,並非僥倖或靠祖先庇蔭而來的。所以更增加吳孟遠對他的讚賞。
「好吧!不過我不希望到太複雜、吵鬧的地方。」這一次伊根承瀚沒有拒絕,但卻也提出他的要求。
對他的要求,吳孟遠並不意外。
他明白伊根承瀚指的「複雜、吵鬧」地方是什麼場所。
一般風花雪月的地方或許不適合他,但吳孟遠相信,「鍾愛一生」絕對適合他;而且他也有意要介紹陳柔兒和他認識。
多奇怪的一個念頭!
明知陳柔兒的心裡再也無法接納任何男人,也明知伊根承瀚躲避感情問題的態度,但是他仍希望介紹他們認識,只因他覺得他們是那麼相配的一對。
又是一個奇怪的想法!
伊根承瀚配陳柔兒——
嘿!古時候有喬太守亂點鴛鴦譜,沒想到如今他竟也學起喬太守,這要讓沉馥知道了,不就成她糗他的好機會?
嘿!管他的!反正姻緣天注定,說不定伊根承瀚可以成為重新開啟陳柔兒心中那扇門的男人,而陳柔兒也可以成為令伊根承瀚不再逃避的對象……愈想愈發滿意。
他這次可不想當喬太守,他希望當月下老人。
不過還是需要靠老天爺的相助才行。
老天爺應當是站在他這一邊的吧!畢竟陳柔兒和伊根承瀚簡直就是最佳的組合,也是絕配!
☆ ☆ ☆
自從接替林怡芝成了「掌廚人」,沉馥對自己更加佩服得五體投地,她發現自己愈來愈像個賢妻良母了。
她從沒想過自己的一雙手也可烹調出令人讚不絕口的佳餚,不僅是她,就連陳柔兒和林怡芝都有跌破眼鏡的感覺。
這大概跟她的個性有關吧!
標準魔羯座O型的女人,果斷、積極,不管做什麼事,就算阻礙重重,她也不畏不懼往前衝,就如同她對吳孟遠的愛。
「一塊錢買你的心事!」
呵!才想到他,他馬上出現在她眼前。
「喔!我的心事就這麼不值錢?才一塊錢就想買?你未免太不知『行情』了吧!」她嬌嗔地說。
「是,是,說錯話,該罰。」他攬住她的腰。
「罰你嘗嘗這羅宋湯的味道如何。」她舀了一匙的湯放到他口中。
只見吳孟遠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擠眼、噘嘴的,令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這鍋羅宋湯可是她花費一下午工夫精心調配出來的,要是做失敗了,會令她沮喪萬分的。
「味道如何?很難吃嗎?」她擔心得一張臉都快垮下來。
「嗯——」他賣關子似地拉個長音,以一副美食專家的表情開始評論:「湯美、料十足、火候夠,真是——好湯!」
「不來了!」她說著粉拳就落在他胸口上,不依地嚷著道:「你快把我嚇死了,我還以為我失敗了。」
「對自己這麼沒信心?」他知道這不像她的個性。
「是對你沒信心!」她語帶雙關,沒好氣的。
「好啦!我知錯了,你就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他低聲下氣地求饒。
「真想不理你了!」她無心地脫口而出。
他卻聽者有意,一臉的挫敗。
「我就知道,你會有這種想法的一天。」
「孟遠……」天哪!她是無心的。
「如果你真的不理我,我也不會怪你的。」他看起來好沮喪、好失望。
她伸手擁抱住他,頭抵在他的胸口,對著他的心,急切地說:「你就會欺負我,若真想不理你,會到今天才說嗎?你這個傻瓜,難道你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
「我不知道!」他還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比我的生命還重要,如果沒有你,我的生命就沒有光彩,我可以為你生,也可以為你死!」
這句肺腑之言,鑽入吳孟遠的心坎,教他又甜、又苦,滋味錯綜複雜。
「你真的教我不得不愛你。」輕輕托起她的下巴,將他對她的愛意由他的吻傳達給她。
「小心有人進來!」她害羞地推開他。
他笑了笑,忽然記起什麼似地。
「對了!怎麼還沒看見柔兒?」
通常在這時候,陳柔兒會在辦公室內整理上台演奏的歌譜。
「剛剛諒諒好像有點兒不舒服,柔兒先帶她去看醫生,等一下就回來。」
「真是難為她了,又要照顧諒諒又要工作,如果有個男人在身邊,她就不必這麼辛苦了。」他順口就說。
但沉馥卻一臉古怪的看著他。
「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如此『同情』柔兒,難道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不成?」
真是生他父母,知他——沉馥也!
他的事是無法逃過她的眼睛的。
「我這一輩子注定要栽在你手上!」他歎了口氣,一臉的心甘情願。
「還不快從實招來,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她是標準的好奇寶寶。
「我想介紹一個人給柔兒認識。」
「男的?」
他點點頭。
「你少來!」她可不苟同。
「你想考驗柔兒和我的友誼嗎?你不知道這麼做會有多嚴重的後果?」
她以前就曾經因自己的「熱心」,而使得陳柔兒整整兩個禮拜不理她,從此以後,她就不敢再重蹈覆轍了。
「你不知道,伊根承瀚和柔兒是多麼適合的一對,不論是外形或內在,簡直是絕配。」他熱忱的遊說她。
「我勸你不要打柔兒的生意,小心她把你列入黑名單,成了拒絕往來戶。」她把前車之鑒說給他聽。
「唉,再試一次嘛!而且你不覺得諒諒也到了需要父親的年齡了嗎?」
他還真是說中了要害。記得有一次林怡芝偷偷告訴過她這個問題。
「可是……」不是她不想,只是陳柔兒的個性她太瞭解,加上邵飛帶給她的傷害至今仍未痊癒,要她再接受另一個男人,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是——邵飛。
「試試看嘛!伊根承瀚真的是男人中的男人。」他一副英雄惜英雄的說。
沉馥想了一下,終於點頭答應。
雖然她從未見過伊根承瀚,但由吳孟遠口中,她對他並不陌生,加上吳孟遠對他又十分讚賞,一個連男人都讚賞的男人,應當是也會教女人心動的吧?
「你準備什麼時候介紹他們認識呢?」
「今晚。」
「今晚?!」她可是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伊根承瀚就在外面,現在就只等柔兒回來了。」
沉馥痛苦地呻吟一聲。
看來箭已在弦上不發不行了。
她實在很難想像當伊根承瀚碰上陳柔兒會是一個什麼局面?!
「上帝、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偉大的阿拉真主……」她開始祈求所有的神,希望今晚會是一個風平浪靜的夜晚。
只是——
常常事與願違,不是嗎?
☆ ☆ ☆
陳柔兒在餵過諒諒吃藥後,哄她小睡片刻,才急急地拿起樂譜走向演奏台。
當她一切準備就緒,就要彈下第一個琴鍵時,她整個人像被點了穴,一動也不動的,甚至差點就忘了要呼吸。
是——他?!
邵飛?!
她迅速地合上雙眼,作了個深呼吸,讓自己紛亂的思緒穩定下來。
不!不可能是他!
一定是自己剛才太過匆忙,以致有點眼花,以前在邵飛剛離開她時,她不是也常常發生這種錯覺?八成是剛才陪諒諒到醫院,聞了過多的藥水味而導致自己神志不太清楚,從小她就害怕聞醫院的藥水味,那會令她發昏的。
一定是這樣!她給自己找了藉口。
不敢再把眼睛調向別處,連忙垂下眼瞼,以她優美的嗓音唱出她的招牌曲子,也正式為今晚的「鍾愛一生」拉開了序曲——
打從相遇的一剎那
我就知道我已無法自拔
唯一所求
只想擁你入懷,與你熾熱相愛
你是否已感覺
請你也緊緊擁住我
讓我感受到你也愛我
即使有一天
我們的世界一分為二
我愛你的心也不會改變
只因——
沒有你,陽光就不存在
沒有你,地球忘了轉動
沒有你,我不再是我
LOVE IS YOU
LOVE IS ME
LOVE IS FOREVER
酒杯從伊根承瀚的手中應聲掉落,酒灑了他一身,他也不在乎。
他唯一在乎的是會不會自己聽錯了?
陳柔兒的歌聲一遍又一遍的傳入他耳中,他屏住了呼吸慢慢地把眼光調向演奏台,當他看見坐在鋼琴前的女子的臉時,整個人像遭了電擊——
像死去……
不!像重生!
這張臉,是他魂縈夢繫的。
這張臉,是他這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的。
還有這首曲子,他就算閉著眼睛也可以唱它一千、一萬遍,只因這首曲子是當年他唱給他最愛的女孩聽的,而這女孩——在多年以後的今天,竟還唱著這首曲子,這代表了什麼?
她還記著他?她還不曾忘了他?
一時悲喜交加,令他痛苦難抑。
喜的是她還記得他,不曾忘記他。
悲的是他曾那麼地傷害她。
他私底下不只百遍、千遍演練過他們若再重逢的場面、他想要對她說的話,但是他一直以為那是遙不可及,甚至是不可能會出現的。
而今,他終於再度見到她。
一個令他夢寐以求的女孩。
「承瀚,承瀚!」吳孟遠不禁提高了音量。
英雄終究過不了美人關!
由伊根承瀚的反應,吳孟遠暗暗慶幸自己做了這個安排。
「孟遠,你可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伊根承瀚的心已無節拍可言。
「她?!哪個她?!」他還裝傻,只為了想吊吊承瀚的胃口。
「就是唱歌的女孩,你可認識她?」伊根承瀚記得他曾提起他和店老闆很熟。
「喔!她呀!」吳孟遠故意停頓住。
「對!你認識嗎?她叫什麼名字?」他的心已快懸到口腔。
「怎麼?你看上她?對她有意思?」吳孟遠還自以為聰明的問。
伊根承瀚要不是極力克制住自己,以他從前的個性,早就揪起吳孟遠的衣領問話了。
「拜託你回答我的問題好嗎?」他的耐性快磨光了。
吳孟遠知道玩笑不能開得太過火,也察覺到伊根承瀚的不對勁。
「她叫柔兒,是這兒的老闆之一。」
「柔兒……柔兒……」這個名字揪得他心好痛。
「她是不是姓陳,耳東陳,溫柔的柔,兒女情長的兒。」
這下換成吳孟遠睜大眼睛了。
「你怎麼對她的名字如此清楚,莫非你認識她?」
「我不只是認識她,她曾經和我有過一段情,也是我一直在尋找的人。」
「你——你——」吳孟遠驚訝得說不成一句話。
跟陳柔兒有過一段情的人只有——
「我在未認祖歸宗之前,一直跟著我母親的姓,『伊根承瀚』是後來才改的名。」他決定告訴吳孟遠過去那一段刻骨銘心的往事。
「你原來的名字是——」吳孟遠的一顆心也懸了上來。
「邵……飛……」他把眼光調向正在演唱的陳柔兒,思緒一下子就飛到五年前的一個午後……
☆ ☆ ☆
台北的氣溫若升到了三十度以上,就會令人感到十分暴躁。
邵飛一路飛車連闖了三個紅燈,外加一張違規單才趕到火車站。
他把剛才警察開給他的違規單揉成球狀,往垃圾筒投去——賓果!空心入「桶」,真是大快人心。
一看火車站裡面的時鐘指著三點四十五分,他不禁詫異的睜大眼睛。
不會吧!剛才他出門前看過鬧鐘的,明明才一點三十分,怎麼由他住的地方到火車站會用了整整兩個小時?何況他還連闖了三個紅燈,甚至還因而被開了罰單……
不!這鐵定是剛才被警察給氣昏頭了,才會看錯時間。
所以,他再度「仔細」地看了一下那個鐘,這次他不再覺得眼花,而是直覺是那個鐘故障了。
顧不了走過來的是一個陌生人,他伸手帥氣的攔住對方。
「對不起,先生,請問一下現在是幾點鐘?」
大概是今天的天氣過於悶熱,所以陌生男子臉上的表情也十分不耐煩。
「那前頭不是有時鐘嗎?」似乎發現自己的口氣過於不客氣,陌生男子看了一下手錶說:「三點四十七分了。」
「三點四十七分……」邵飛第一個想法就是:回去一定要把那個該死的鬧鐘給砸爛。
天哪!三點四十七……距離火車到站的時間整整遲了一個小時又十分鐘。
完了!這下子真的玩完了!
都怪自己太沉醉在作曲當中,每每一接觸到音樂,他就無法自拔。但也怪沉至中,這原本是該他來的,誰知道這小子見色「忘妹」,只顧著和女朋友約會,就把接表妹這件事推到他身上,真是一大損友。
看看車站內人來人往的人潮,他大有海底撈針之感。
這個叫陳柔兒的女孩長得什麼樣子他可是一點概念也沒有。不過,還好沉至中在臨走前放了一張照片在桌上,要他憑照片「接」人。
他從口袋摸出照片一看——這……簡直太離譜了吧?
照片上的小女孩大概只有七、八歲大,梳著兩條麻花辮,至於五官,大概是焦距調得太遠,加上照片又泛黃,根本無法看清她的長相。
他要如何以這張照片認出沉至中口中的表妹?
看來八成是沉至中的惡作劇,他忿忿地將照片捏成一團,一個很習慣性的動作往上一拋——
陳柔兒只感到有個東西「咚」地一聲敲上她的後腦勺,掉到她腳下。
雖然不是很疼,但對已坐在椅子上枯候了一個多小時的她而言,這就好像個導火線,點燃了她胸中的怒火。
早在三天前,她母親已打過電話和阿姨聯絡過,她要上台北來補習,而且也清楚地把她坐的火車班次、到站時間說了一遍,阿姨還說要讓她的兒子至中到火車站接她。
這下可好啦!枯等了一個多小時,就沒見到沉至中出現。
她一向最痛恨不守時的人,等一會兒看沉至中如何向她解釋,而且害她無緣無故被敲了一下。
又是哪個沒公德心的人,垃圾隨意亂丟?!她正惱火著,彎下腰把那一團紙撿起來,馬上見到兩條修長的腿立在她面前。
「小姐,請把東西還給我好嗎?」喔!聲音還滿好聽的,但是口氣就不是很好了。
陳柔兒把撿起來的紙團握在手中,直起身子,對來人所說的話聽而不聞似地。
「小姐,這照片是我的,可以還給我了嗎?」邵飛皺起眉心,對眼前這女孩耐心的重複一遍。
陳柔兒眼也沒抬,甩也不甩他一下,慢慢的把手中的紙團攤開,不看還好,一看——愣住了。
這照片是她在小學二年級時照的,那——那——她抬起眼看著站在她面前的男孩。
他是陌生的,但他為何會有她的照片?更奇怪的是還口口聲聲說照片是——他的?
「小姐,我再說一次,請——你——把——照——片——還——給——我!」邵飛的耐性快磨光了,這女孩該不會是耳聾或啞巴吧?
不過,若她當真是耳聾或啞巴,那未免太可惜了。
她有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秀氣的雙眉,小巧的鼻子,加上那兩片如花瓣、線條優美的唇,還有一張稱得上漂亮的臉。
邵飛在打量她,而陳柔兒也毫不客氣地反過來打量著他。
桀驁不羈的氣質,配上一張似乎是上帝特別恩寵的俊美臉孔,這男孩全身上下強烈散發著令人無法抵擋的魅力,只是他狂傲的口氣,令陳柔兒對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小姐,我沒有空閒陪你玩遊戲,請把照片還給我好嗎?」為了怕陳柔兒聽不懂他的話,邵飛還特別加上了動作,看起來十分滑稽。
陳柔兒的表情仍沒有改變,只是一味地用她那雙大眼睛盯著他。
媽的!邵飛暗暗呻吟一聲。「我今天到底犯了什麼沖,怎麼會碰上一個又聾、又啞完全聽不懂話的女孩?還有……唉!該死!」他像滿腹憤怒無處可發洩似地用力拍了一下那雙修長的大腿。
陳柔兒聽了他的話幾乎要忍俊不住了,他竟誤以為她又聾又啞?
一股惡作劇油然而生,她的雙眉微微皺了起來,那雙眼睛像盈滿一潭水般,只怕稍稍一眨,就會有水珠翻滾而落,她知道自己這種表情是何等地惹人憐惜。
沉馥就常笑她說,上天給了她一雙會說話、教人妒忌的漂亮眼睛。
通常只要見過她這雙眼睛的人,莫不為之吸引。
看見陳柔兒一臉無辜、泫然欲泣、惹人愛憐的表情,邵飛突然升起滿懷的罪惡感。
他的話傷了她的心了嗎?
是啊!上天真是不公平,竟讓如此漂亮的女孩聽不見又無法說話,一股又愛又憐之情在他心中泛開來。
「對——不起。」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他向女孩子如此低聲下氣說話,要是被他的朋友知道了,鐵定不個個跌破眼鏡才怪。
「我誠心的道歉,我不是有意要對你這麼壞口氣的,只是一時心急,才會這麼不禮貌。」唉!他鐵定是神經錯亂了,竟開始一邊解釋還深怕她不懂似地比手劃腳,甚至對她行了一個童子軍禮。
陳柔兒緊抿雙唇,要不這樣,她怕自己會露出馬腳笑出來。
邵飛看了一下手錶,發現這一扯又耗去了不少時間,但見照片還緊握在陳柔兒手中,只好急急地向她要求:
「可以把照片還給我了嗎?我受了朋友之托來接人的,現在時間已遲了一個多小時,我怕交不了差。」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陳柔兒心中好不容易才平順下來的怒氣,又升了起來。
呵!他還知道自己已經遲了一個多小時?既然是受了朋友之托,就該忠於所托啊!怎可以如此沒有責任心,害她枯等了一個多小時……她愈想愈氣,愈覺得他不可原諒。
「小姐,我真的來不及了!」邵飛急得快跳腳了,沉至中臨走之前還千交代萬交代,他這個表妹是第一次上台北,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被壞人拐走了——想到這兒,他不免倒抽了口冷氣。
突然,陳柔兒把照片遞到他面前。
邵飛對她的「善解人意」大為驚喜。
她不只是長得漂亮,還有一顆體恤之心。
「謝謝你!」他對她咧嘴一笑,他的笑讓人想起陽光下一片起伏如浪的金黃色麥穗,那帶笑的嘴角可以令女孩子心醉傾倒。
但不包括她——陳柔兒。
邵飛緊抓著照片,雙眼像鷹般地盯著來來往往的人潮,深怕一不小心會遺落了沉至中的表妹。
顯然,他來遲了。
他尋遍了整個車站,都沒有見到長得像照片中的女孩,正在懊惱之際,有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請問,你在找照片中的人嗎?」如黃鶯出谷般的聲音令邵飛回過身。
站在他身後的正是剛才那個又聾又啞的女孩。
「我是沉至中的表妹,也就是照片裡的人。」陳柔兒緩緩地開口。
邵飛的臉由青轉白再轉青。
原來她不只不聾、不啞,而且還正是他要接的人。
他被戲弄了是不是?
剛才他甚至還覺得她——善解人意呢!
「你……你就是沉至中的表妹?」他不禁提高音量。
「嗯。」她點點頭,眼中有著嘲諷的惡作劇。
「那剛才你為什麼不早說?」他將相片又握成一團。
「你又沒問。」這個算是理由了吧!
「你……你……」
「我難道說錯了嗎?」她得意地輕扯唇角。
「你一直向我要照片,根本沒有讓我有開口的機會,你教我怎麼說?」
邵飛一時啞口無言。
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只是想到自己焦慮地在人群中找她,她卻把他當猴子耍時,他不由得怒火填膺。
「如果你早一點告訴我你是誰,我也不必在這兒浪費時間,你不知道要愛惜光陰,你學校的老師沒教過你嗎?」他老實不客氣地找理由責備她。
多麼可憎的男孩子,陳柔兒不免要怪起老天的不公平;給他一張俊俏的臉,太不公平了!
「那你呢?你懂不懂『遲到』兩個字怎麼寫?難怪我們台灣人會被外國人笑為不守時、沒有時間觀念的人,這全是拜你這種人所賜。」她反譏他。
他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孩的反應會如此快,而且還伶牙俐齒。
他才懶得理她,管她是誰的表妹,上帝的也一樣!他轉身就想走。
「喂!你怎麼說走就走?」陳柔兒沒想到他的反應會如此。
「那你希望我怎樣?」他做了一個輕蔑的表情,「我想你這種人是不屑和我這種人在一塊兒,所以,咱們各走各的吧!」
陳柔兒真想踹他幾腳,有夠沒風度,說他幾句就天塌似的,呃,只能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沙文豬。
她才不求他呢!
「各走各的就各走各的,哼!」她一副誰怕誰的表情,把自己的旅行袋甩在肩上,頭也不回的走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8 00:56:39
第二章
這一走,陳柔兒馬上後悔了。
沒錯,車站外面有著不少排隊的計程車,她只要上車把住址給司機,也許就可以到阿姨家了,只是想起臨行前,母親不時三申五令地告誡她,台北人多複雜,加上她又是一個女孩子家,最近又常在新聞媒體上看到有些不良的計程車司機,利用車子作為犯罪工具……她的心如鉛掉入水中般往下沉。
不!不會!她才不相信自己會如此倒楣,而且大白天的,真有人可以膽大到如此地步嗎?她安慰著自己。
偏過頭,又卻好發現到邵飛正騎坐在他的機車上看著她,陳柔兒不假思索地便選擇了一輛距離她最近的計程車坐了上去。
「小姐,上哪兒?」司機透過後視鏡看著她。
「去……」她從旅行袋掏出阿姨的住址遞給司機。
「送我到這上頭寫的地方。」
司機接過紙看了一下,出其不意地問她:「你想怎麼走?」
「台北我不熟,你方便怎麼走就怎麼走吧!」她無心的一句話,卻令司機邪邪地笑了起來。車子迅速地駛入道路。
「小姐,第一次來台北?」司機竟開口和她聊了起來。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雖然不回答他的話是十分沒禮貌的,但是假裝沒聽見總可以吧?
陳柔兒雙眼緊盯著窗外的景象,避開司機的問題。
但顯然司機並不打算放棄,仍繼續問她:「小姐是上來玩,還是找工作的?」
多管閒事!陳柔兒真想回他這麼一句,但仍以沉默作為回答。
「小姐,你長得很漂亮喔!想不想找工作?台北遍地是黃金,只要你肯,我幫你介紹一個『吃好做輕鬆』的工作,你覺得如何?」司機一副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模樣。
看出他不安好心,陳柔兒感到胃部一陣恐懼的絞痛。
「司機先生,我在前頭下車好了。」
「可是還沒到你要去的地方,你別緊張,我對你們這種幼齒的最憐香惜玉了,你乖乖坐好,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聊聊天。」司機說著又邪邪地笑了起來。
此時陳柔兒才驚覺到車窗外原本熱鬧的街景已被一片荒蕪給取代了。
車子在一條死胡同口停下來,四周全是廢棄的輪胎及報廢的車子。
「你……你想做什麼?」「怦」!「怦」!她居然可以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她偷偷把手放到門把,才發現門已被鎖上。
「嘿!你別這麼緊張嘛!門已經上鎖了,你別白費力氣了。」司機突然一個轉身,由前座跨到後座。
陳柔兒胸口一陣陣緊縮,終於明白自己可怕的處境。
「你要錢是不是?」她掏出小錢包,把母親要她帶在身上的錢全拿出來。
司機看到鈔票露出貪婪的笑,只見他把鈔票全塞到自己的口袋,然後一雙眼睛又牢牢的盯在陳柔兒的臉上,還伸出一隻手掐了掐她的臉頰。
「嘖,嘖,細皮嫩肉的,想必還是個小處女吧!」
這話說得下流又噁心,陳柔兒倒吸一口氣,正想尖叫,嘴卻被摀住。
「你最好乖乖聽我的話,否則——」司機掏出一把彈簧刀,亮出銳利的刀尖抵在她鼻尖上。
陳柔兒面色愈來愈蒼白,除了緊張情緒令她感到呼吸困難之外,司機的手掌幾乎摀住了她的鼻孔,她只能透過微微的縫隙吸氣呼氣,淚水也迸出了眼眶。
「別怕!別怕,我會好好疼惜你的。」他陡然將她往後一壓,然後整個人壓到她身上,將她雙手反折到頭頂,陳柔兒猛烈掙扎,厲聲嘶叫。
「放開我!你放開我!」
「我還沒嘗到滋味,怎麼捨得放開你?」他油膩的嘴巴湊上來,拿刀的手鬆了鬆,陳柔兒趁此間隙,曲起膝蓋,往他的鼠蹊處用力一頂,只聽見他一聲哀叫,她又乘機把手抽回,伸出十爪往他臉上抓去。
司機臉上留下鮮明的爪印,像只失了控的猛獸,左右開打地賞了她兩巴掌,令她眼冒金星。但她仍不放棄反抗,也開始像小母虎般對他展開攻擊,又是抓他頭髮,又是繼續用膝蓋攻擊他的下腹,但是因為他有了防備,所以沒有攻擊到重點。
「他媽的!真是給你敬酒吃你不要!」他突然獸性大發似地兩隻手掐住她的脖子。
天啊!空氣愈來愈稀薄,她的呼吸也愈來愈急促。
報上常常報導有些歹徒會把人殺了,然後再奸屍的,想到自己的遭遇,恐怖籠罩了她全身上下,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砰!」一聲巨響,夾帶著玻璃碎片飛過來。
司機鬆開掐住她的手,開始破口大罵。
「操,你這渾小子,竟敢砸碎我的擋風玻璃——」
他話才說完,又是一聲巨響,駕駛座旁的窗戶也被擊碎了。
「我已經報警了,你最好放開她。」這聲音像上帝派來的使者。
司機一聽到「報警」兩字,已顧不了車子被敲得殘破不堪,一古腦地爬回駕駛座,然後把門鎖打開;陳柔兒才推開車門跨出腳,車子已開動,幸而一隻強而有力的手及時拎住她,以免她摔成腦震盪。車子揚長而去,夾著一片滾滾黃沙。
「你沒事吧!」邵飛看著被嚇壞的她,滿心的罪惡感。
陳柔兒抬起眼,一見到是他,新仇舊恨全湧上來,對著他又捶又打。
「都是你害我的!你這個王八蛋、混帳、雜碎……」她又哭又罵,原本繃緊的神經在見到邵飛之後全鬆懈下來,但卻激動得不能控制。
邵飛任由她打、任由她罵,一直到她累了,才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像在呵護小孩般地對她耳語:「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我好怕,剛才好可怕……」她緊攀住他嗚咽著。
「我知道,一切都怪我。」坦白說,他發現司機對她懷有不軌行為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快瘋掉了,他幾乎是一路飛車跟在計程車後面,剛才要不是在廢棄的車子內撿到一隻鐵棍,他可能會不顧一切用腳、用手把計程車的玻璃砸碎的。
「你怎麼知道我被挾持到這兒的?」她吸吸鼻子,停止嗚咽,但淚水仍沒有停止。
邵飛掏出手帕為她拭去淚水,當他摸到她紅腫的臉龐時,自責仍令他的心揪成結。
「你一上計程車,我原本想掉頭就走,可是我發現計程車竟駛向反方向,感到不對勁,所以我就緊跟在後,我真的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幸虧你沒有出事,否則我會愧疚一輩子。」他為她撥順垂在臉龐的髮,動作輕柔而體貼。
「其實我也有錯,我不該捉弄你,可是誰教你讓我枯等了一個小時……」她委屈的撇撇嘴,珍珠般的淚又滾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已經是第二次,而且是對同一個人如此低聲下氣,看來陳柔兒是上帝派來剋他的。
陳柔兒抿抿嘴,收起淚水,忍不住笑了出來。
女人!這就是女人!但不可否認,她是他見過最兇猛、最有膽識的一個女人。
剛才在車外見她和歹徒大打出手,甚至抓得他滿臉傷痕,令邵飛佩服不已。
要是換成別的女孩,恐怕早已在歹徒亮出刀子那一剎那嚇得發暈了。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孩。
「你沒有受傷吧?」
「沒有!」她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的臉頰又熱又疼,剛才那兩巴掌的力道可不小。
他看出她在說謊,微微蹙起眉心。
「上車吧!等會兒我拿冰塊為你敷臉。」他首先跨上機車,然後用大拇指朝後座指了指,示意她上車。
她照著他的意思坐到他後面。一上車,她傻眼了,兩隻手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兒擱。
「抱緊,不然等會兒摔傷了怎麼辦?」他似乎還沒察覺她在發呆。
「抱……緊……」她兩手絞在一起。「抱哪兒?」
像聽到天方夜譚似地,邵飛偏過臉看著她道:「當然是抱我的腰。」
「你的——腰。」她才是像聽到天方夜譚。
「你沒坐過機車?」
「有……沒有。」她用舌尖舔舔有些乾燥的唇。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邵飛差點又捺不住性子吼出來。
「我當然有坐過機車,但是載我的人是我老爸。」
「天!不可理喻的女人。」邵飛咕噥的。「那你還有什麼問題?」
「問題是你不是我老爸。」這話很饒舌。
「小姐!」邵飛真被她的「問題」給打敗了。
「我七點二十分還必須『上工』,而現在已經五點二十五分了,由這兒回到市區至少還要花四十五分鐘,所以我沒有太多時間和你在這兒討論『你的問題』。如果你不反對,我是不會介意充當一下你的老爸。」
「你——」她雙手握了握,要不是他救了她一命,陳柔兒恐怕會在他英俊的臉上留下爪痕。
「別磨磨蹭蹭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竟擅自抓起她的雙手環住他的腰,發動了引擎,只拋下一句:「抓緊喔!」
「呼」地一聲,車子便風馳電掣的往前駛去。
就在邵飛抓住陳柔兒的手時,有一股酥麻酥麻似電流的感覺竄至她的心底。
在同一時刻,邵飛也感覺到這股異樣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靠近異性。
而他——也是!
☆ ☆ ☆
沉至中的脖子伸得可以媲美長頸鹿了。
「媽的!邵飛是把我表妹接到美國去了不成?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他和邵飛約在PUB碰頭。
「安啦!邵飛不會把你表妹吃了,他是個正人君子。」葉正寬拍拍他,露出一個很賊很賊的笑。
「閃啦!」沉至中捶了他一下。
「我現在心情糟透了,要是我表妹有什麼事,我的皮就得繃緊一點。」現在他開始怪自己「見色忘妹」,約了莫蓮看電影,以至於讓邵飛去接陳柔兒。
陳柔兒不只是陳家的寶貝,也是他媽媽的乾女兒,萬一真的有什麼意外,只怕十個沉至中也賠不起。
想到這兒,他只差沒雙掌合十向上天祈禱。
突然,一聲煞車聲傳來,兩人幾乎是同時衝到門口。
「邵飛,你是把柔兒接到……啊!柔兒,你的臉——」沉至中雙眼睜得比銅鈴還大。
陳柔兒以一個極埋怨的眼神瞪著他。
「邵飛……天哪!柔兒你出了什麼事了?」光看那又紅又腫的臉頰,他都快得心臟病了。
「進去再說!阿寬,」邵飛邊向裡頭走邊吩咐道:「去找一包冰塊和一條乾淨的毛巾來。」
沉至中一臉大禍臨頭的表情,看得陳柔兒也不忍心再埋怨他,忍不住安慰他道:「表哥,只是出了一點小事,你不要這麼緊張。」
小……事?那又紅又腫的臉頰,任瞎子也可以看出不是小事,他的心臟已快負荷不了了。
「柔兒,你到底出了什麼『小事』,怎麼你的臉活像被人揍了似的?」
「嘿,至中,你這次頭腦可是一點也不秀逗,一眼就看出你表妹的臉是被『揍』的。」邵飛接過冰塊和毛巾,細心地把冰塊用毛巾包起來,遞給陳柔兒,並用手勢教她敷臉。
「邵——飛!」一聽到陳柔兒的臉是被揍的,沉至中的音量提高至少十分貝。
邵飛一副無辜、與我無關的表情。
「表哥,你不要怪他,出了這件事,我也有責任,而且要不是他及時出現,恐怕我……」提起當時的情形,她仍心存餘悸,忍不住紅了眼眶。
聽到她的話,再看她楚楚動人、惹人憐愛的表情,邵飛的心也泛起疼惜。
「沒事了,不要放在心上,把它忘了吧!」他溫柔的口氣給了陳柔兒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但也令一旁的沉至中和葉正寬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這是他們所認識的邵飛嗎?是一向對女孩子酷斃了的邵飛嗎?
得知陳柔兒有驚無險的經過後,沉至中和葉正寬全都鬆了口氣,也終於明白邵飛為什麼會對陳柔兒「另眼相看」了。
但一見到陳柔兒紅腫的臉頰時,沉至中忍不住又痛苦的呻吟一聲。
「至中,你叫什麼叫,你表妹安然無事,你難道不高興?」葉正寬不明白的問。
「高興,我當然高興,可是你看她臉頰上的傷,要是被我媽看見,我的天,一定會把我的皮給剝下來。」他已經可以想像出他母親大發雷霆時的恐怖模樣。
看他一副要上斷頭台的樣子,陳柔兒也於心不忍。
「表哥……」
「唉!算了,反正伸頭縮頭都一刀,沒什麼好擔心的。」他一副豁出去的口吻,但心裡卻有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
陳柔兒知道這件事如果讓她阿姨知道了,她的父母一定也會很快接到消息,說不定到時候她父母會連夜趕上台北。為了不讓沉至中受到責備,也為了不讓她父母擔心,唯一的辦法就是——
「表哥,我現在去打電話給阿姨。」
「噢!」沉至中咬牙又呻吟了一聲。「你這麼迫不及待想讓我媽知道我犯下的錯嗎?」
「不!我不是要告訴阿姨這件事。」她急急地搖頭。
「不是?那你打電話做什麼?」
「我只是要告訴阿姨,我受了點風寒,所以我媽咪要我過兩天再上台北。」
沉至中腦筋飛快轉動,在想通之後瞪大雙眼。
「你是想欺騙我媽?」
「沉至中,你用點腦筋行不行?你表妹是在為你脫罪,你還說她欺騙你媽,真是白癡加三級。」葉正寬用手敲敲他的腦袋,似乎想把他敲聰明些。
「可是你人分明已在台北了,萬一——」
「放心!我自然會有辦法。」她給他一個「安啦」的笑容。
但沉至中就沒這麼樂觀了。
要是事情一穿幫,恐怕會死得更慘,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臟是否還可以承受更大的驚嚇。
「表哥,我這就去打電話,我打完以後,你就打回去告訴阿姨,你等不到我,我相信阿姨非但不會責怪你,還會體恤你的『辛勞』。」她說著便往電話的方向走去,走了一半又像想到什麼似地折了回來。
「怎麼了?」沉至中的一顆心又提上來。
「我身上沒有錢。」
「我有。」一直沒有吭聲的邵飛開口,從口袋裡抓出一把零錢遞給她。
陳柔兒道過謝後轉身去打電話。
「沉至中,你這個表妹不但長得漂亮、心地善良,看得出還十分婉約、溫柔,要不是我已有了姿君,我會不顧一切追她的。」葉正寬一副「相見恨晚」的表情。
「你?算了吧!」沉至中不敢苟同的搖搖頭。
「呵!把我看這麼扁,好,邵飛,幫兄弟我出一口氣,把他表妹追到手。」
「要追你去追,少扯上我。」邵飛似乎又恢復一貫冷冷淡淡的表情,和剛才安撫陳柔兒時的他判若兩人。
這才是他們所認識的邵飛。
他冷、他酷,對女孩子從不會多看一眼,有多少女孩為他瘋狂,甚至倒追他,但是從不曾令他那顆心燃燒過,要不是他們太瞭解他,還以為他是一個對女孩不感興趣的同性戀。
不過,他們都知道,他之所以未曾動過心,除了是因為他不喜歡被女孩子倒追之外,正確的說法是他還沒遇見一個令他心動的女孩。
他就像浪子,像雲、像風,除非他真心付出,肯為「她」駐留,否則就算把他五花大綁也留不住他。
不過,喜歡他的女孩仍是多得教人羨慕。
尤其是在PUB裡,每晚為了聽他唱歌、一睹他風采的女性客人,就足以令PUB老板的嘴笑得合不攏。
對音樂創作,他有一份狂熱與執著,所以他曾經說過音樂是他的第二生命,也是他的情人。
「一切OK了。」陳柔兒走過來,把剩下的銅板還給邵飛。
「你確定真的沒事嗎?」沉至中還是膽顫心驚。
「放心,不然,你馬上打電話回去給阿姨,就可以知道我沒騙你。」
沉至中是苦著臉去打電話、笑著走回來的。
「是不是?」她問。
「柔兒,謝謝你。」他對她拱手鞠躬,一副感激不已的表情,但是又馬上想到什麼似地垮下臉。
「又怎麼了?」
「你告訴我媽,你還有兩天才要上台北,那你這兩天要住哪裡?」他說到重點了。
「住……」她剛才怎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一件事?在台北她就只有阿姨這個親戚,至於認識的人……啊!有了!
「我可以去找我的同學,她人也在台北,我可以去住她那兒。」對!對!沉馥,她差點就忘了沉馥。
「你和她聯絡過了嗎?」
「沒有。」她原本是想給沉馥一個驚喜的。
「那你怎麼能確定她住的地方有你容身之處?說不定她自己都沒有固定的落腳處。」沉至中又是一個頭疼的表情。
「我看算了,還是回家負荊請罪來得踏實一些。」
「表哥……」
「這樣好了!」邵飛又開口了。「她這兩天就暫時先住我那兒。」
「住你那兒?」沉至中和葉正寬又是不敢相信地驚呼。
「我不要!」但令他們更難以相信的是陳柔兒的回答。
沉至中和葉正寬兩人一下子看邵飛一下子看陳柔兒,表情滑稽得要命。
「就算我無法住在沉馥那兒,我也可以去住旅館什麼的。」
「你忘了下午的經驗?一個女孩子單身在外是很危險的!」邵飛冷冷的說,他的話令沉至中和葉正寬頻頻點頭。
「我不會這麼倒楣吧?」她反駁。
「難說喲!人還是難以強過天的安排,說不定你就那麼倒楣。」邵飛的話引來她挑眉瞪眼。
「我偏不信邪!」她只差沒跺腳。
「隨便你,反正現在你的安危是至中的責任,而不是我的,有什麼事,也是至中該操心,剛才的提議就當我沒說!」
「你!」陳柔兒雙手握拳,好像要出手揍他似的。
沉至中和葉正寬夾在兩人之中,有些不知所措。
剛才而人還一副和平相處狀,現在卻一副要大打出手的模樣。
「邵飛……」葉正寬比較站在他這一邊,因為他實在很難相信剛才那個被他認為溫柔婉約的陳柔兒,竟也如此有個性、固執。
「柔兒……」沉至中當然就靠她這一邊,沒法度,誰教他是引起事端的罪魁禍首,而且陳柔兒又是他的表妹。
「別看我,我早說過女人是最難纏、沒有頭腦的動物。」邵飛冷冷的說:「只有出了事後才會哭哭啼啼地認錯,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你別告訴我你媽不是女人,臭沙豬!」她也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
「柔兒……」沉至中雖然是站在她這一邊,但是他可以感覺到邵飛的出發點是好意。
「我現在就打電話給沉馥!」陳柔兒轉身。
「阿寬,我們也該準備上工了。」邵飛也起身。
「至中……」
「走一步是一步了!」沉至中垂頭喪氣,也沒轍。
此時PUB中的小弟走進來,PUB是七點準時營業的。
陳柔兒真沒料到自己的運氣會這麼背,打電話給沉馥才發現沉馥留給她的電話號碼竟是上班的電話,這個時候,公司根本已沒有人接電話。
全被邵飛那張烏鴉嘴說中了!
「你同學不在嗎?」沉至中關心的問。
她抿抿唇,用點頭給他答案。
「我看——」
「表哥,我還是去住旅館好了。」她截斷沉至中的話。
「不行!」沉至中只要想起她下午的遭遇頭皮就發麻。
「邵飛說得沒錯,你一個女孩子去住旅館,萬一又碰上壞人出了事,那可怎麼辦?」
「表哥!」
「柔兒!」沉至中一張臉快變成苦瓜了。
對沉至中的心情,陳柔兒頗能瞭解。
「那你到底要我怎麼辦?」她說。
「你——」
「我可不住『沙豬』那兒!」一想到他剛才那樣貶低女人,她就有氣。
沉至中搔著頭髮,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見葉正寬急匆匆的跑過來。
「至中,完了!」
沉至中一副快得心臟病的表情,他的心臟已負荷不了其他的意外了。
「阿俊剛才打電話說他人在醫院。」
阿俊是他們BAND裡的鍵盤手,是個不太愛說話的男孩子。
「怎麼會在醫院?要不要緊?」他們四個人可比親兄弟還親,縱使邵飛去服兵役、他們各上不同的大學,憑著對音樂的狂熱,他們沒有失去聯絡,甚至在邵飛退役後馬上組成這支BAND。
「他騎機車被一輛計程車撞倒,右手有些脫臼,但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一聽到計程車,陳柔兒臉色又變得蒼白。
「那今晚的表演怎麼辦?」沉至中也急了。
要是平常少個鍵盤手是沒什麼妨礙,他們可以改變演唱的曲目,但今晚是特別的。
因今晚有個唱片公司的老闆要來看他們表演,也許今晚的表演可以使他們盼望已久的願望達成。他們一直希望能出一張唱片;尤其是邵飛,對這次的表演更是投注了很大的心力,現在……
「柔兒,你是不是會彈鋼琴?」沉至中滿懷希望地看她。
她點點頭,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阿寬,沒問題,有救了。」他歡呼著。「我表妹可以代替阿俊上場。」
「謝天謝地!我快去告訴邵飛。」葉正寬只差沒對陳柔兒膜拜。
「表哥,我……」
「拜託,今晚的表演對我們是很重要的,你一定要拔刀相助。」
「可是……」怎麼會變成這樣?教她上台?
「柔兒!求求你,算我求求你,好不好?」
她就是心軟,無法拒絕別人。
「好吧!但若出了差錯,可別怪我。」
「沒問題,有邵飛在,加上你,一切NO PROBLEM!」
邵飛!邵飛!陳柔兒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對邵飛會有如此大的信服感,一想到要跟他合作,她又忍不住咕噥一聲:「沙豬!」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8 00:56:56
第三章
陳柔兒有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她是學過鋼琴,也會彈鋼琴,但是她可從來沒彈過電子琴,對著鍵盤她只有發愣的份。
「柔兒,你怎麼了?」沉至中揮動著鼓棒,在BAND裡他是擔任鼓手。
「我沒彈過這玩意兒!」她有點懊惱。
邵飛拿著套好的譜,往琴架上擺。
「很簡單,只要把開關一開,把TEMPO轉到96的地方,然後再把BALLAD鈕按下,對照琴譜彈就沒有問題了。」他說得輕鬆自在,卻一點信心也沒有。
「可是……」她的手彷彿不聽使喚地僵住。
「放輕鬆一點,這譜上全是一些伴奏的和弦音,你該不會連這個也看不懂吧!」他的話中帶著挑釁和嘲諷。
「姑娘的字典裡沒有『不懂』兩字。」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很好,那我們就來試一次!」他點點頭,一個手勢,整個BAND就好像有了靈魂。
愛情是美麗的
有很多人都如此認為
但我卻不願輕易嘗試
只因我的心還想要飛
我不願受牽絆
我要的是自由
也許有那麼一天
找到我心愛的女孩
我會甘心受牽絆
為她失去自由
但是只是但是
也許也只是也許
沒有人可以告訴我
這個女孩在什麼地方
所以我仍振翅高飛
追尋屬於我的自由
這是一支帶著濃厚爵士味道的曲子,配上BALLAD的節奏,加上邵飛有點沙啞、性感、慵懶、酷酷的聲音唱出來,很有它的獨特風格。
陳柔兒也沒想到自己會如此迅速地就進入情況,如同邵飛所說的,其實一點也不難,即使她是第一次接觸電子琴這種樂器,也能很輕鬆的掌握住它的特性。
「你彈得很好。」這不是虛偽的話,而他也從不輕易開口稱讚別人,尤其是——女人。
陳柔兒不是因一句稱讚就自滿、驕傲的女孩,可是當邵飛稱讚她時,她竟然感到渾身輕飄飄的,彷彿一顆心也要飛起來……
「我們再練習一次。」他又是一副領袖的口吻,這次聽在陳柔兒耳中不再那麼刺耳,因為邵飛的歌聲是BAND的靈魂,是他的歌聲讓BAND有了生命、發出光彩。
就在他們休息時,PUB也陸續有客人上門。
「柔兒,你覺得剛才那首曲子棒不棒?那是邵飛的作品,有不少女孩子都期盼是他歌詞中的那個女孩,只是——很難喔!他就像歌詞中所說的,不受牽絆,不想失去自由。」沉至中很惋惜的歎了口氣。
「真不知道有哪個女孩子可以抓住他的心?」
陳柔兒故意裝成有聽沒有懂,但不知為什麼沉至中那句「真不知道有哪個女孩可以抓住他的心」,卻一直纏繞著她的思緒。
她忍不住扯扯自己的頭髮,似乎想把這個該死的思緒給連根拔起,還不斷對著自己說:「誰抓住他的心,誰倒楣!」
「再把臉敷一敷吧!」邵飛的聲音打斷陳柔兒的思緒。
像作弊被逮個正著似地,她的小臉蛋又倏地脹紅。
她異樣的紅暈可沒逃過邵飛的眼睛,只不過他似乎誤會了。
「你的臉怎麼還是這麼紅?」他說著,很「自然而然」的用手摸了她的臉,即使只是輕輕的一下,他們同時怔住了。
他的手忘了收回,她的一雙眼睛緊緊瞅著他……
「我看再多敷一下吧!」他驚覺自己的失態,收回手,把冰塊遞給她,匆匆轉身。
天啊!為什麼他的手好像著了火似地發燙?這種感覺甚至蔓延到他那顆冰封已久的心,令它慢慢地在融化而不自知。
☆ ☆ ☆
當演唱台上的燈光慢慢轉亮時,沒有任何的開場白,邵飛以一首節奏優美的英文歌曲WILL YOU EVER LET ME作為OPENING, 女孩子的尖叫聲此起彼落,當邵飛演唱剛剛那首他自己創作的歌曲時,PUB的氣氛幾乎到達沸騰的地步。
當他唱到「甘心受牽絆,為她失去自由」時,台下的女孩子全為之瘋狂,從她們的眼神,陳柔兒可以強烈感受到她們都希望自己是歌詞中那個「心愛的女孩」。
有股濃濃不能克制的酸溜感泛上陳柔兒的心頭,像打翻一桶醋般的酸。
演唱告一段落,他們回到休息室。
邵飛炯炯發亮的眼神,那因音樂狂熱而流的汗水,令陳柔兒怦然心動。
像有默契、像心有靈犀般,他們的眼光交纏在一起,久久無法分開。
「抱歉!我是天王唱片公司的代表。」一個陌生人的聲音插了進來,令他們都收回自己的眼光。
「我們老闆剛才看過你們的表演,他覺得你們很有潛力,可塑性也很高,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歌壇的主流,如果你們願意,天王公司希望與你們簽下合約。」
這句話一說完,每個人幾乎都躍了起來。
三個男孩子互相擊掌喊「YA」!
「至中,你表妹是福星喔!」葉正寬的話令每個人的眼光全投向陳柔兒,令她臉蛋又微微發紅。
「不!我根本沒幫什麼,這一切全是你們努力得來的。」
「柔兒,謝謝你。」邵飛的話敲入她的心坎。
「真的謝謝你,也為之前的態度道歉,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的歉意,我完全沒有惡意,如果你信得過我,這兩天就委屈你住在我那兒,我相信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陳柔兒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他,感覺是甜、是美的。
「其實我也有不對之處。」
「好啦!謝也謝過、道歉也說過了,你們兩人從今以後就是『朋友』了。」葉正寬同一旁還傻愣愣的沉至中使了個眼色。
「呃,是,是,是——朋友了!」沉至中這次反應快多了。
「不過,我好像感到什麼東西『碎』了一地。」他說著還真彎下腰作搜尋狀。
「至中,你找什麼?」邵飛被他的舉止搞得一頭霧水。
「表哥,你說什麼東西碎了一地,我怎麼沒看見?」
「眼鏡呀!」他唇邊浮起一抹惡作劇的微笑。
「眼——鏡——她還是不明白。「有嗎?」
「有喔!好多呢!」葉正寬也向邵飛眨眨眼。
是——跌破所有人的眼鏡不是嗎?邵飛和陳柔兒!
對他們的嘲諷,邵飛只能啼笑皆非的搖搖頭。
只有陳柔兒這個小傻瓜還在一旁直咕噥:「怎麼我什麼也沒看見?」
☆ ☆ ☆
沉至中的心終於在陳柔兒住進邵飛的住處時放了下來。
陳柔兒以為男生住的地方一定如小說形容的又髒又凌亂,內衣、襪子到處亂丟。
可是她一進到邵飛住的地方,意外的發現竟是一塵不染、井井有序,雖然只是幢老舊、坪數也不大的日本式平房,可是給人一種十分舒服、寧靜的感覺。
「你可以睡我的房間。」他打開房門,連床上的被子都折得很整齊。
「我睡你的房間,那你睡哪裡?」她反問。
「我可以睡工作室。」他帶她走入他口中的「工作室」。
說它是工作室,倒不如說是「音樂室」來得恰當。
裡面有小提琴、薩克斯風、吉他、電吉他,還有一架鋼琴,琴架上還擺滿各式的樂譜。
「這些樂器全是你的?」
「是,全是我的,也全是我外婆送我的。」當他說到「外婆」兩字時,眼中有著淡淡不易教人發現的憂鬱,卻逃不過陳柔兒細心的觀察。
「怎麼沒見到你外婆?」
「她前年去世了。」
「噢,抱歉!」
他聳聳肩,露出一個淺淺的笑,這是陳柔兒第一次見到他的笑容,即使只是淺得幾乎不易捕捉,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這幢房子也是外婆留給我的,只不過它正好位在政府公園預定地,也許再過一年就必須拆遷。」
陳柔兒牽動唇角,一個好惋惜的表情。
「不說這些了,你也累了,浴室在轉角處,你去洗個澡,睡一覺吧!」他突然記起什麼似的又說:「你等我一下。」
陳柔兒不明就裡的看他走進房間,出來時手中多了一套運動服。
「也許會大一點,但是先將就一下,明天我再帶你去買換洗的衣服。」
他竟如此細心察覺到她的旅行袋遺落在計程車內。
「謝謝。」她伸手接過衣服,無心間與他的手碰觸了一下,那股酥麻酥麻的感覺又流竄至她的四肢。
天哪!他身上為什麼會有如此強大的電流?而更不可思議的是,她感到觸了電似的,怎麼會這樣?
☆ ☆ ☆
「你……就是邵飛,就是——」吳孟遠的話被沉馥給截斷。
「孟遠,不為我介紹一下?」
沉馥的笑容在見到邵飛時僵住了。
她像不相信自己眼睛似地猛眨。
「怎麼會這麼——像!」她沒見過邵飛,但是她見過照片,甚至還有諒諒,他和諒諒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沉馥,他就是——」吳孟遠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介紹他。
「伊根承瀚。」邵飛報出自己的名字。
噢!他叫伊根承瀚,一個長得像邵飛,像諒諒父親的人,或許天底下也有長得相像的人。
不過,伊根承瀚卻又說出了一個令沉馥震驚的名字。
「在五年前,我的朋友都叫我邵飛!」
陳柔兒幾乎是用逃的走下演奏台。
她只感覺到自己克制不住的猛發抖。
停!停!她不斷對著自己吼著,抱住自己轟轟作響的頭,淚水像開了閘的水庫洩洪般奔流。他不是!他不是邵飛!
你看錯了!你只是把一個長得像邵飛的男人看成邵飛!
她狂亂扯著自己的頭髮,用手背抹去那源源不竭的淚水。
「叩」!「叩」!敲門聲令她的理智恢復了一些些。
她胡亂抽取幾張面紙,胡亂在臉上拭擦,真是神經錯亂了,這個樣子若被沉馥見到了,不把沉馥給嚇壞了。
不過!真正嚇壞的人是她!
她一點心裡預警也沒有,竟有人可以長得如此相像,即使化成灰……
「柔兒!」這個呼喊聲幾乎令她忘了呼吸,她腦中一片空白,好像死去般。
她不敢回過身,只因那好不容易才停住的淚水又開始由她的眼眶翻滾下來。
「柔兒,是我!」
這一回,幾乎令她斃命。
不是幻想,是那麼真實的聲音。
她慢慢的旋過身……
「是我!邵飛!」他彷彿只會重複自己的名字,而辦公室內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淚水不再出現在她眼眶內,繼而被取代的是憤怒、絕望、害怕,還有隱藏在最底層的……深情。
☆ ☆ ☆
「陳柔兒!」
她回過身,發現叫住她的人竟是補習班內功課最頂尖的連偉豪,外號「超級吸收寶寶」。
他有超級的記憶力,他之所以會到補習班,只因他想讀的台大醫學系以零點五分飲恨,所以他毫不考慮地準備捲土重來,以他的智商、理解力,他明年的第一志願是輕而易取的,可是他卻仍孜孜不倦,難怪連補習班的老闆都對他寄予厚望,也許明年的榜首會是他!
「陳柔兒——」他看起來很緊張,和在課堂上自信滿滿的連偉豪判若兩人。
「有事嗎?」她對他的印象還不惡,至少他不像其他的男同學,一見到她,眼神全不對,甚至還有私下打賭要把她追到手。
當然,他們往往是踢到鐵板的份,因為她是不輕易和男孩「交朋友」的。
「你……我……」呵!這次,他終於明白要開口示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以往他拒絕不少女孩子,看來,今天就是他的報應。
「噢!才子配佳人,戀愛喔!」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開始酸溜溜地起哄。
「如果沒有事,我先走了,還有人等我。」這並不是謊話,自從她發生那件計程車事件後,每天下課沉至中必定會來接她,如果他有約會不能前來,通常葉正寬和阿俊也會來接她,他們都和沉至中一樣,把她視為自己的表妹。
也正因為如此,一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開始以訛傳訛,說她的男朋友有一籮筐、說她是假正經,她對這些傳聞根本不去理會,只因她相信「謠言止於智者」。
「你可不可以和我做朋友?」這話可是他卯足全身力量才說出口的。
「連偉豪……」
「我知道你已經有男朋友,不過我相信在你沒結婚之前,大家都有公平競爭的權利,我希望可以加入『他們』。」
「他們?!」
「你那些男朋友!」
原來他是愚者!
「連偉豪,他們不是我的男朋友,常常來的那一個是我表哥,而另外兩個是他的朋友,因為我對台北還不熟悉,所以他們是來接我回家,不是你們所想像的那樣,我來這兒是想為明年的聯考作準備的,不是想來這兒談戀愛、交男朋友的。」她的一席話令連偉豪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愣在原地。
今天來接她的是阿俊,一個很沉默,但卻是一個很善良的男孩子,彈了一手好琴。
「表哥又去約會了?」
阿俊以點頭回答了她,自從上次她為他拔刀相助後,他對陳柔兒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所以他很自動地加入接送行列。
自從他們的BAND和唱片公司簽約後, 唱片公司不再讓他們在PUB演唱,只因他們是公司的秘密武器,光是一連串的訓練就夠他們忙得天昏地暗。
這些訓練幾乎無所不包,從最基本的穿著打扮,甚至為了培養默契,他們全擠到邵飛住的地方去,也正因為如此,她已好些日子沒有見到邵飛了。
其實她若想見他並不難,好幾次沉至中接她下課後表明要帶她到邵飛那兒,讓她觀看他們集訓後的成果,卻被她給婉拒了。
沉至中也從不勉強她,他以為她怕影響到功課,但是真正令她不肯前去的原因是——邵飛。
或許她不該如此小氣,但是她是女孩呀!
還記得在PUB他對她說過的話, 可是卻不曾見他來接過她,即使只有一次,她也會感到滿心歡喜。
可是他不只不曾來過,連打電話給她也不曾。
難道他忘了她?或者他根本不在乎她這個——朋友?
「阿俊,你走錯方向了!」她拉回思緒。
「沒錯!」他不只沉默,就連說話也不拖泥帶水,往往是乾淨俐落。
「你要帶我去哪裡?阿姨還在家等我呢!」她急死了。
「你別緊張,安心坐好,是邵飛要我帶你去他那兒。」
汽車的喇叭聲,加上風聲,她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說——邵飛?
她的一顆心懸了起來。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她提高音量再問一次。
「到了就知道。」阿俊的回答令她氣結。
到了邵飛的住處,她卻執意不肯下車。
「怎麼?你屁股黏上我機車的座椅不成?」阿俊很難得地開著玩笑。
「我想回阿姨那兒。」
口是心非!膽小鬼!虛偽!她內心有個小小的聲音在罵著她。
「我不是!」她猛地大叫出聲,令阿俊嚇了一跳。
「柔兒,你……沒事吧?」阿俊擔心的看向她。
「沒……事……」她吐了口氣,小臉蛋卻因說謊而脹紅。沒事才怪!又來了!那個聲音像不肯放過她似地嘲弄她。
「你的臉為什麼這麼紅?」阿俊該死的叫了起來,「是不是發燒了?我去叫邵飛還有至中——」
「喂!阿俊!」沒一會兒,邵飛、沉至中、葉正寬、阿俊四個大男生全跑出來。
「柔兒,你哪裡不舒服了?」沉至中首當其衝的問。
「我……」
「她好像發燒了,難怪剛才一直吵著要回去。」這個阿俊也不知為什麼,今天變得「聒噪」起來。
「我沒有發燒,我沒有不舒服,我——」她瞄到邵飛站在一旁,卻一直沒吭氣地盯著她,令她不由得咬咬牙。
「阿俊,至中!」葉正寬分別向這兩個傻愣子使了個眼色,這次他們都收到葉正寬發出的訊號,很有默契地把空間留給陳柔兒和邵飛,各自回屋。
「你……你不要該死的用那種眼光看我!」她見他仍沒有動靜,再也克制不住地朝他吼著:「是,我是不舒服,我對你很『感冒』,你說我們是朋友,可是你有把我這個朋友放在心上過嗎?你有嗎?」
「那你有嗎?」他用她的話來回答她。
「有!我有!」她一副頹喪、無奈、認命的表情。
「如果我沒有,我不會如此該死的在乎你,我不會心裡這麼不舒服,我……我……」
「柔兒!」他的聲音是如此低沉,如此的充滿情感。
淚珠在她眼眶來來回回滾動,她只想投入他的懷抱,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
「如果我讓你這麼『感冒』、讓你這麼不舒服,真不是我所願意,我也想過要去接你下課,只是我——」
「不要說了!」淚珠滾下來,是狂喜的。
夠了!只要他有這一點「心意」,縱使他沒有付諸行動,也夠了。
「還在生我的氣?」他用指尖揩去她的淚珠,溫柔地為她順順頭髮。
她瞅著他,忍不住心裡的喜悅笑了出來。
「小孩子!」他縱容地點了點她漂亮的小鼻尖。「進去吧!」
陳柔兒吸吸鼻子,自己這張臉若被那三個人看見了,不被笑死才怪。
「不要啦,我下次再來好了。不過一定要你來接我,我才來!」
「下次我一定會親自去接你,不過今天你一定要進去。」
「為什麼?」
他不回答,只是很神秘地對她眨眨眼。
好奇心驅使下,陳柔兒也只好跟著他進屋。
一進工作室,只聽見阿俊喊:「一、二、三,GO!」
音樂乍響,每個人臉上都神采奕奕,邵飛走到麥克風前,用他特有的嗓音緩緩唱出——
打從相遇的一剎那
我就知道我已無法自拔
唯一所求
只想擁你入懷,與你熾熱相愛
……
☆ ☆ ☆
已經是第三天,有陌生人在屋子外鬼鬼崇崇地觀察他。
邵飛像隻豹,伺機看著獵物,只是今天這個男人和前兩天那個男人是完全不同典型的。
他看起來溫文儒雅,而且從他身上的穿著打扮看來,他似乎不是靠闖空門過日子的人,倒像個事業有成的商人。
他在門外徘徊了好一會兒,雖然邵飛不明白他的「來意」,但是直覺告訴邵飛,這個男人是帶著「目的」而來。
果不其然,男人伸手按了門鈴。
邵飛倒想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邵飛開了門——
「對不起,邵先生。」
呃,他居然知道他姓邵。
邵飛挑挑眉等著他再開口,他倒是先遞上一張名片。
燙金的,看起來還滿有份量。
上面的頭銜更教邵飛吃驚。
統勝律師事務所——紀威華律師。
「我不認識你!」他對律師一向沒什麼好感。
「邵先生,我是受伊根家族所委託——」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不認識你!」邵飛在聽見「伊根」這個姓氏時,臉部的肌肉幾乎變得僵硬,冷冷地拋了這句話將門甩上。
紀威華似乎不願放棄似地敲著門喊道:「邵先生,你不要再逃避了,伊根家族需要你,伊根正夫先生他所剩的時日已不多了。」
「我說過不認識你,你滾,你滾!」邵飛用力地對著門猛踹,反彈的力道幾乎震得他五臟六腑全揪成團似的痙攣著。
「我會再來的。」紀威華的語氣十分肯定。
「滾!」邵飛仰著頭發出似受傷猛獸般的嘶吼,他抿緊的唇角、深鎖的眉頭,有誰能瞭解他內心的深切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他自己……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8 00:57:48
第四章
沉馥的表情像天要塌下來似地,她不時地瞄向辦公室的方向,彷彿那兒隨時有一場戰爭要爆發。
「樂觀一點吧!」吳孟遠用手指在她眼前揮了揮,試著讓她輕鬆一些。
「樂觀?!我快忘記有這兩個字的存在了。」她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嘿!我真的不知道會有這麼巧的事。」吳孟遠一臉無辜。
沉馥抿抿唇,眼中有著諒解。
是啊!真是只有一個「巧」字可言。
誰會料想到伊根承瀚就是邵飛,那個陳柔兒五年來心有千千結的邵飛!
難道這就是緣分?!
「你看他們……會不會打起來?」吳孟遠突然冒出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其實他的擔心也絕不比沉馥少。
「還需要『打』嗎?他傷得柔兒還不夠重嗎?上天為什麼還要安排他們相逢,太殘酷了!」她為陳柔兒抱屈。
「也許上天就是憐憫他們,才會讓他們相逢,可能他們的緣分未盡、情意未了,你為什麼不往好處想?」
好一個緣分未盡、情意未了!
沉馥心亂如麻,腦子已沒有辦法正常的運轉,她知道她必須去搬救兵。
「沉馥,你要上哪兒?」
「我要去打電話給怡芝,你們男人是無法瞭解女人的事。」她說著朝櫃台走去。
這世界上永遠有一種戰爭沒有辦法休止,那就是男人與女人之戰。
而吳孟遠知道,伊根承瀚——邵飛與陳柔兒這場戰爭要打得比其他人來得辛苦。
不過,他知道在這場戰爭中,一定還有扭轉乾坤的辦法,一定有!
☆ ☆ ☆
陳柔兒整個人都僵住了——就在她看見他走進辦公室的那一瞬間,她覺得渾身血液盡失,甚至無法移動,無法逃開,只能任由兩眼發直。
保持理智!她用力將空氣吸入緊縮的肺部,雙手緊握成拳,她一直以為當這一天來臨時,她已有所準備,她可以應付,但是汗濕的掌心,乾燥的嘴唇和劇烈的心跳聲卻是告訴她,她太高估自己了。
邵飛和她的反應幾乎是一樣的,在見到她時,從前的感覺全都湧了回來,那是糾結和熾熱的,就加同五年前般使他渾身戰慄。
雖然他曾將這幕情景在心中演練了一次又一次,但萬萬沒想到事實竟會是如此紊亂,以致他不知如何是好。
我一定要撐過去……她不斷地告訴自己。
緩緩深吸了口氣,她終於讓自己戴上了冷漠的面具。
「這位先生。」她找到自己的聲音,即使仍有著微微的顫抖,但是卻是冷得教人打顫。
「這裡除了本PUB的員工外,『外人』是不可以進來的,麻煩你出去。」
「柔兒,」哀傷和痛苦混合在邵飛悲愁的心房中。「你明知道我要找的是你,為什麼——」
陳柔兒手一揮,截斷了他的話。
「我再重申一次,請你馬上離開,否則我馬上報警。」
「你真的如此恨我?也許我該有自知之明,當初我狠心棄你而去,就不該還期望你能諒解我,我是自作自受的。」他溫柔的聲音裡透露出濃濃的悲哀。
「這位先生,你的話很扣人心弦,你的演技也是一流的,可惜影響不了我,你還是快點離開吧!」
走吧!求求你快走吧!陳柔兒緊咬著下唇,她偽裝出來的冷漠就快無法持續了,她無法克制自己的鼻子發酸,那滿腹的痛苦排山倒海似地快吞沒了她。
「柔兒,你恨我,我不怨也不怪你,可是我回來了,千裡迢迢的回來,只因要給你一個解釋,你為什麼就吝於給我一個機會,難道你心中的愛已被恨給取代了?」
他的口氣和表情是那麼沉痛、無奈、淒涼,令她膽顫心驚。
但她不形於色,只是笑得淒冷。
「這位先生!」她還是稱他「這位先生」。「如果你說夠了,請你出去,我需要休息,需要不受『打擾』。」
對她的反應、她的話,邵飛一點也不意外。
曾經她要一個解釋,他卻沒有給。
曾經她給他機會,他放棄。
曾經她是那般深愛他不移,是他讓愛變成恨。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能怪她嗎?如果要怪就怪當初的情形實非他能力所能控制。
深呼吸一口,他強忍著心中的苦楚,喑啞的說:「很抱歉,打擾了你。」
陳柔兒頓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凍結成冰。
他當真就這麼離去?就像當年,說走就走,好狠好狠的心呵!
閉上眼睛,任淚水成串的滑落……
☆ ☆ ☆
「小豬!快起來!」邵飛輕輕叫著熟睡中的陳柔兒。
她嚶嚀一聲,唇邊綻放花般的笑,那長而密的睫毛仍覆在她的眼睛上。
「我數到三,如果不起來,我可就不客氣了!」邵飛摩拳擦掌,準備要對她採取行動。
「一、二、二又二分之一——」
只見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小臉蛋因剛睡醒而紅通通的,活像顆鮮嫩多汁的蘋果,令人很想咬一口。
「怎麼?很累?功課很多嗎?」邵飛摸摸她的頭,眼神透露著關愛。
「還好。」她垂下眼瞼像在思考什麼。「邵飛——」
「怎麼?是不是肚子餓了?」他知道每一次她肚子高唱空城計,就會顯得無精打采。
「走,我帶你去吃蚵仔煎、肉醬麵,然後外加一杯木瓜牛奶,再送你回家。」
「我吃不下。」她咬咬唇,突然很正色地盯著他說:「今天我可不可以留下來,不要回去?」
「不行!」這個問題他是想也不想就打了回票。
「為什麼不行?明天星期天,我又不用到補習班上課。」
「不行就是不行!」他十分堅決。
「為什麼?」她站了起來,挑眉瞪眼。
「上一次你就願意『收留』我,現在為什麼不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一連串的為什麼令邵飛差點招架不住。
「柔兒,上一次和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你要如何對你阿姨說?難道你要直截了當的說你要住在我這兒?」
「當然不是!」
「那就對了!」
「我可以告訴阿姨我是在同學家過夜——」
「我不喜歡放羊的孩子,而且說謊話鼻子會變長。」
「我不管!」她開始賴皮,拗起脾氣。
「我只想多陪陪你,每次總是匆匆地來,然後又匆匆送我回家,一點也不像熱戀中的男女朋友。」
邵飛差點笑出來,但他抿住唇不敢笑出來。
「那熱戀中的男女朋友應該怎麼樣?」他很想知道她的腦袋瓜到底裝些什麼奇怪的幻想。
「至少也該談情說愛,而不是每次都要我溫習功課、做作業,」她瞅了他一眼,有些埋怨。
「有時候我很懷疑你是喜歡我還是——愛我?」
「這兩者有什麼不同?」
「喜歡就是喜歡!愛就是愛!」她有說等於沒說。
「那你認為我對你是哪一種?」
「大概是喜歡吧!」
「哦?為什麼?」他饒富興味的看她。
「因為你沒說過……說過……」天哪!她怎麼可以這麼坦白地告訴他,這不就太沒有女性的矜持了嗎?
他還是緊盯著她不放,看得她又窘又羞的,乾脆伸手將他該死的眼睛蒙起來。
他輕歎了口氣,將她的手拉了下來,把她拉靠近些。
「看看我的眼睛。」他命令她。「你在我的眼睛裡看到什麼?」
「我!」
他又把她的手拉放到他的心臟位子。
「現在告訴我,你聽到什麼?」
她愣了一下。「心……跳!」
他搖搖頭。
她乾脆把自己的耳朵靠到他心口上去聆聽。
「它告訴你什麼?」他猛地將她擁入懷裡。
她抬起眼,望進他那對深邃多情的眼睛。
「LOVE IS YOU!」
「是的!」他啞聲的低語,捧住她的臉,「LOVE IS YOU!」
他俯下頭以唇封住她的唇。
他的吻像無數曼妙、優美的音符,令她感到無限甜蜜的暖流由心靈深處齊湧上來,帶給她心醉般的夢幻——LOVE IS YOU!
☆ ☆ ☆
陳柔兒洗過澡走入房間,很訝異見到阿姨李玲坐在她的床上,似乎正等著她。
「柔兒!」她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陳柔兒順著她的意思坐了下來。
「你最近下課好像比較晚回來!」她拍拍陳柔兒的手微笑道:「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關心你,因為我發現這些日子好像都是由至中的朋友邵飛送你回來的。」
提到邵飛,兩朵紅霞染上她的俏臉蛋,眼中正散發出屬於戀愛中女孩的朦朧光彩。
這一切都逃不過李玲的觀察,這也是令她憂慮的原因,從陳柔兒的表情,李玲知道她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柔兒,至中的朋友和同學並不少,像阿俊、葉正寬還有他大學裡的同班同學,都十分不錯。」她獨獨不提邵飛。
「阿姨——」
「其實阿俊這男孩子挺不錯,相貌堂堂又斯文,學的又是企管,家庭環境又好,他父親和你姨丈也有生意上的往來,母親又是插花老師,在至中所有朋友中,我對他的印象最好。」
她劈哩啪啦說了一堆推薦阿俊的話,令陳柔兒不禁起了疑問,她到底有何目的?
「阿姨——」
「其實你還小,也不急著交男朋友,等你考上大學之後,我相信以你的條件,一定會有不少男孩子追你,所以你目前應該好好讀書才對。」
李玲話峰一轉,但不管怎麼轉就是不轉到邵飛身上,雖然不挑明,可是陳柔兒也聽得清楚她是話中帶話。
「阿姨,你反對我和邵飛在一起嗎?」她不拐彎抹角,直接把話挑明說。
李玲知道自己的用意已被識破,也開門見山道:「他不適合你。」
「為什麼?」她不明白為什麼李玲會如此迅速否決她和邵飛。
「因為他沒上大學。」
「那又怎樣?我也還沒考上,說不定我也擠不進大學的窄門,而且邵飛他沒上大學,也是因環境所迫。」她知道邵飛其實是很希望再唸書,無奈因外婆生病,需要醫療費用,所以不得不放棄升學。
「他的家庭環境不正常!」
她也明白李玲指的不正常是什麼。
「阿姨,邵飛是私生子,是由外婆帶大的,這就是不正常嗎?那孤兒院的孤兒、棄嬰呢?難道他們就得一輩子活在『不正常』的烙印中嗎?」
「柔兒,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和邵飛——不行!」
「為什麼不行?」她要理由。
「因為他是唱歌的!」這個理由說服力不強。
「表哥難道不是?」她見招拆招。
「至中他不一樣,他大學畢業後會去服兵役,服完兵役他就會出國去深造,對他而言,這只是玩票性質。」
李玲強調著說:「可是邵飛不同,也許以後他就朝演藝界發展,可能會當上歌星。」
「那又怎麼樣?難道歌星就不是『人』?」
「演藝界很複雜,有它黑暗的一面,幾乎沒有人可以不受污染。」李玲有她的看法。
「到時候我怕你會受傷。」
「就算再複雜、再黑暗,我都相信邵飛不會受污染,也絕不會令我受傷,我對他有信心。」李玲現在才知道她是個非常有主見、個性的女孩,她是不會逆來順受的。
「你真的那麼喜歡邵飛?」李玲試探著。
「不!我愛他。」她一臉的堅決。
「你愛他?!」李玲震懾於她的回答。
「你才十七歲,對愛的認識不深,也許你對邵飛只是一時的迷戀。」
陳柔兒似乎很不苟同她的話,頭搖得有如撥浪鼓。
「也許十七歲談『愛』嫌早了些,可是我十分明白邵飛在我心中的地位,愛可以分很多種,可能是友愛、同胞之間的愛,可是我對邵飛的愛遠超過一切,我可以為他生、為他死。」她的話超出她這年紀該有的成熟和情感,卻深深撼動李玲的心。
「我看這件事……還是要讓你父母知道。」李玲提出最實際的看法。如果陳柔兒不是自己的侄女兼乾女兒,她可能會為她的勇敢表白而喝采,但是……
「該來的還是要來。」對李玲的話,陳柔兒似乎早就可以預想得到,她抱的是伸頭、縮刀都是一刀的決心。
為了邵飛,她知道必定要面臨一場家庭革命,但是她不怕,只為了她愛他……
☆ ☆ ☆
邵飛沒想到紀威華會如此不屈不撓、鍥而不捨,如果他不是代表伊根家族而來,他實在很想請他進屋子喝一杯茶,甚至可以和他交個朋友,但是只要想到他的「目的」,邵飛就不得不狠下心來拒絕面對他的誠意。
「請回吧!」邵飛還是忍不住開門,但是仍是以一貫的態度來面對他。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是當律師第一要具備的條件;而第二條件就是不達目的,絕不放棄,即使到了最後關頭,我們仍會堅守信念。」他很有風度、很有職業道德的說。
「那你這次恐怕就得鎩羽而歸了,我還是老話一句,不管是受誰之托,我勸你還是早早『放棄』。」邵飛陰沉的表情幾乎可以嚇跑颱風。
「伊根正夫先生的時日不多了。」
「與我何關?我並不認識他。」邵飛故作不解。
「他是你的父親,親生的父親。」紀威華捺著性子。
「父親?!」邵飛給他一個冷笑。「從我呱呱落地,我的世界裡就沒有這兩個字,我不知道它的定義是什麼?」
「你這麼恨他?」
邵飛瞇著眼,不以為然。
「他是你的父親,你再怎麼否認他,也否認不了你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
「閉嘴!」邵飛對著他嘶吼,「你懂什麼?你又瞭解多少?」
「我是不懂,也不瞭解,但我至少明白一點,他是真心的想彌補他曾犯下的過錯,如今他只是個過完今天也許就沒有明天的老人,對這麼一個老人,你何忍教他傷心、痛苦地活在自責中?難道你真的希望他死都不瞑目?」紀威華節節相逼,絲毫不放鬆。
「既知今日,何必當初?他是自作自受。」他的反應不變。
「昨天……」紀威華表情一變,「我收到電報,伊根正夫先生已陷入昏迷狀況,醫生說情況很不樂觀。」
「我幫不上忙,因為我既非醫生也非上帝。」
「可是你卻是他的兒子,他日日夜夜掛心的兒子,縱使他已陷入昏迷仍唸唸不忘的兒子!」
「兒子?!」邵飛嗤之以鼻,好笑、悲傷地望著紀威華,「如果他真是對這個兒子日日夜夜掛心、念念不忘,他會忍心看著兒子受盡嘲諷、被冠上『私生子』三個字嗎?」
「也許他有他的苦衷——」
「苦衷?!」邵飛發自肺腑的怒吼:「他懂什麼叫苦?我母親被他拋棄,日夜以淚洗面——那才是苦;我母親未婚生子,受盡恥笑那才是苦;在生產時因難產熬了三天三夜那才是苦;為了撫養我,因太過勞累而病倒,以致她含恨而終那才是苦。」
「邵先生……」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邵飛會如此痛恨伊根正夫這個父親,因為在邵飛心中,也藏著許多許多不為人知的苦,只是他以冷漠去掩飾。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紀威華以一種開導他的表情說:「我十分能體會你的心情,既然伊根正夫先生有心彌補他的過錯,你應當給他一個機會。再如何恨他、怨他,他終究是你的父親,即使千年、萬年也無法更改的事實。」
「你有完沒完?!」邵飛快要抓狂殺人了。
「不會完的,永遠也不會。」留下這句耐人尋味的話,紀威華轉身離去。
邵飛忿忿地用腳將門踹上,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門踢破。
☆ ☆ ☆
不知怎麼地,黑板上的文字和老師講課的聲音令陳柔兒只覺心裡煩躁,硬是念不下書,好不容易挨到休息時間,沒有多加考慮,她走出教室,來到邵飛的住處。
伸手按了門鈴,裡面沒有任何反應。
她只好拿出邵飛給她的鑰匙逕自開門進去,迎面一陣沖天的酒味,十分嗆鼻,她忍不住咳了起來。
「滾……滾……」乍聽這個聲音,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見著邵飛爛醉如泥的模樣。她衝了過去,差點被一地的空啤酒罐絆倒。
「邵飛!」她一把搶過他手中的啤酒罐,「你怎麼喝酒喝成這樣?」她知道他是煙酒不沾的。
「酒……給我酒……」他似乎對她視而不見,伸手要搶過她手中的酒;她不肯給他,拉扯間灑了她一身。
「邵飛!」她不在乎弄濕衣服,卻在乎他對她的漠視。「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她知道他唱片錄音的工作已接近尾聲,因此他們還預定在錄音完成那一天大肆慶祝一番,難道出了什麼問題?
「柔兒,給我酒。」呃,原來他還沒醉到不認得她。
「告訴我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要喝這麼多酒?」她溫柔地問他。
「說了你也不會懂的,你別管我,把酒給我,柔兒,把酒給我!」他狂亂地扯著自己的頭髮。
「不給!」她把所有的酒全部丟出窗外。
「柔兒!」
「有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就算我不懂,我可以分擔,我可以當垃圾筒,甚至你也可以打我出氣啊!」她又抱怨、又抗議。
「柔兒,你……」他抱著撕裂般疼的頭。
她伸手將他摟入懷中,用下巴輕抵著他的頭。
「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他突然發狂似地將她緊緊抱住,彷彿怕一鬆手她就會不見。
「我不會離開你,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則我永遠永遠不會離開你。」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泛酸,眼眶微紅,有種說不出的……害怕。
「你真的不會離開我?」他稍微鬆開她,抬起頭凝視著她。
「我賴定你了,這輩子我死纏活纏都賴定你了,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壓抑不下自己內心的那股激動,他雙手捧著她的臉,俯首用唇在她唇上廝磨著。
「你賴吧!最好死纏活纏的賴著我,我不會反悔。」他溫柔的話語,令她微微輕顫。
邵飛看著她姣美的臉龐、欲語還休的紅唇、水靈靈的大眼睛是那麼楚楚動人,引人心蕩神馳、血液沸騰,甚至燃出一道直達他腹部的火焰。
「吻我!」她閉起眼睛,紅唇燃起他強烈的慾念。
「柔兒……」他強忍住想吻她的衝動,但他的心卻催促他的渴望。
有那麼一會兒,陳柔兒感到一陣失望,她睜開晶瑩燦爛的雙眸,像個頑皮的精靈,開始吻著他的嘴角。
「柔兒……」他體內像有顆火球上下滾動,痛恨自己不該喝那麼多酒,全身像熊熊烈火在燃燒。
「你在玩火,該死!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知道。」她的眼兒深邃得有如潭烈酒,幾乎令他沉醉;她的唇似蝶翼般輕柔,兩人的臉是如此貼近。
邵飛忽然覺得難以呼吸,「老天!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他受不了這種誘惑,即使他使盡全身力量想將她推開些,但他的手卻不受指使,反而纏緊她的雙肩,飢渴地吻著她的額頭、她的眼睛、鼻子,緩緩而下的是她的櫻桃小嘴。
「阻止我!」這句話他是在對自己說,天哪!他滿漲的慾念需要發洩。
突然,陳柔兒靈巧的舌尖輕拂著他的雙唇,幾乎令邵飛的激情決堤。
「柔兒,你瘋了!」不!快瘋的人是他。
她緊緊扣住他的脖子,愈拉愈緊,令邵飛終於擋不住自己的慾火,狠狠的吻住了她,舌尖衝進她的唇內探索著,手也慢慢地滑入她的衣服內,她那凝脂般的肌膚令他心醉神迷,不由自主地發出喟歎。
「柔兒,你……會後悔。」
「我不會後悔,我是心甘情願,我是你的,永遠都是。」
這份愛如潮水般淹沒了兩顆熾熱的心。邵飛知道這一切已經無法停止了……
☆ ☆ ☆
邵飛側著身子,端詳著沉睡中的陳柔兒。
她看起來是如此嬌美,如此天真無邪,髮絲披散在他的臂膀上,他忍不住輕柔地用手指描繪她的唇形,她突然睜開眼睛,對他嫣然一笑。
「我……弄痛你了嗎?」
她嬌羞地把臉藏到他的腋下,搖搖頭。
「你真教我不知如何是好。」他輕歎一聲將她摟近些。
「我不會要你負責的!」她的話令他整個身子僵住,他突然翻轉過身,把她壓在他的身體下,臉上的表情十分駭人。
「不許你有這個念頭!」他的反應十分強烈,像在懲罰她說錯話似地狠狠吻住她。
良久,他喘著氣放開她,見她被吻得紅腫的雙唇,邵飛愧疚的吻著她的髮絲、貼近她耳畔廝磨著,他的呢喃似夢囈般在她耳畔響起。
「從現在開始,你比我的生命還重要,你是我的責任,我甘心受牽絆,即使失去自由也無怨無悔。我會照顧你、愛你,甚至為了你,我什麼都不在乎。」
「邵飛……」這一刻叫她去死,她都願意。
「我父親無情地拋棄我的母親,存在我印象中的母親,幾乎常常以淚洗面,她所受到的委屈和苦楚,我至今都難以忘記,所以我不會讓你步上我母親的後塵,我不要你受到任何委屈。」
陳柔兒喜極而泣地撫摸著他的頭髮、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尖,最後手指落在他的唇上。
「我愛你。」
「我也愛你。」他柔情萬千地吻去她的淚珠,一遍又一遍……
☆ ☆ ☆
吳孟遠看著一臉憔悴落寞的伊根承瀚,雖然沉馥一口咬定當年是他拋棄陳柔兒,但是吳孟遠幾乎敢肯定他會拋棄陳柔兒一定有他的苦衷,因為在他身上,可以強烈地感到他對陳柔兒仍有感情,仍有愛。
「承……邵……」吳孟遠突然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
「還是叫我邵飛吧!」他的神情有些縹緲。
「柔兒她不肯原諒你?」
「她不原諒我,甚至恨我也是應該的。」邵飛的語氣是哀傷、令人感慨的。
「當年你為什麼要拋棄她?難道你不愛她?」吳孟遠從沉馥口中得知陳柔兒是很「恨」他的,只是沒有愛如何轉恨?
邵飛忍不住縱聲狂笑。
「我不愛她……」他笑出了眼淚。
吳孟遠被他的反應搞得一頭霧水。
「如果我不愛她,就不會忍痛離開她。」到如今這種痛仍如刀在割心般。
「可是……」吳孟遠愈糊塗了。
「你也不相信我的話是不是?」他一臉的辛酸。
「如今我就算掏心剖肺也無法證明我當年的抉擇全是為了她。」
看來,他只能獨自承受這份苦澀,只是他仍不甘心。
當年……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8 00:58:42
第五章
陳柔兒完全是沉浸在愛情裡的小女人。
她無時無刻不想著邵飛,而邵飛也跟她一樣。
他們的情形看在沉至中眼裡是不知如何是好!他替他們感到高興,也為他們擔憂。
唱片已經安排好上市的日子,唱片公司也為他們安排了緊鑼密鼓的宣傳通告。
為了配合宣傳期,邵飛和陳柔兒相聚的時間不斷地被剝奪,正因如此,陳柔兒開始鬱鬱寡歡,縱使邵飛一再保證他是愛她的、不會變心的,但李玲的話在她心中蒙上陰影,她開始失魂落魄,補習班的功課也一落千丈。
因為她的反常,使得補習班發出通知。李玲發覺事態嚴重,不得已將她父母請到台北。
「姊夫,姊,我很抱歉,沒能把你們交代的事做好。」李玲滿心愧疚。
陳父看過補習班的通知,又聽過李玲的敘述,氣得臉色已鐵青。
「這根本不關你的事,是柔兒這丫頭太離譜。」
「姊夫,有什麼事你千萬要好好的說,不要對柔兒生氣,以免壞了事。」經上次交談,李玲很清楚陳柔兒固執的個性。
「是啊,你等會兒見了柔兒可別罵她,她還小,完全是一時昏了頭,你用說的就可以了。」陳母對這個女兒是寵愛至極。
「說?!怎麼說?如果用說的有用,會落到這種局面嗎?」陳父愈說愈激動,愛之深,責之切。
「柔兒年紀還小——」
「小?!十七歲還小,有些人十七歲早已嫁作人婦、為人母了!」他咆哮的聲音都啞了。
「姊夫,你可不要光發火,我相信柔兒是個懂事的女孩子,也許只是一時迷惑,要怪也得怪至中,如果不是至中的關係,柔兒怎麼會去愛上邵飛?」
「那個男孩叫邵飛?」光聽名字,他便心生抗拒,何況又是個靠唱歌過日子的,他再怎樣也不會答應柔兒和他在一起。
為了女兒一生的幸福,他得好好想想應付的對策,知女莫若父,柔兒倔強的脾氣,根本是他的再版,如果採取強硬的手段,恐怕適得其反,也許他可以朝邵飛下手。
「這件事我會有辦法解決的。」他胸有成竹地說。
李玲姊妹互望,心中泛起不安的波瀾。
解決得了嗎?
她們可是一點也沒有把握,不由得擔起心來……
☆ ☆ ☆
邵飛看著眼前這個自稱是陳柔兒父親的陌生男人,打從他進屋子後,就沒停過對他的打量,他犀利的眼光令邵飛感到壓力重重,彷彿要和他作一場生死決鬥似的。
對於邵飛俊挺出眾的相貌,陳父已明白陳柔兒為什麼會「愛」上他,他的確有令女孩子迷惑的外表。
「伯父——」邵飛從他眼中看出敵意;強烈得教他吃驚。
「我是為了柔兒而來的。」他開門見山。「我希望你離開柔兒。」
邵飛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又堅決的說出來意。
「我不會離開柔兒的!」邵飛並不因他的身份而退縮。
陳父幾乎要為他的反抗而喝采,不過想到柔兒一生的幸福……
「你開個條件吧!」
「我不懂伯父的意思。」邵飛故作不解。
「你要多少錢才肯離開柔兒?」
「我沒想到你會以金錢來衡量我們的感情,而且柔兒在我心中的價值不是金錢可以取代的。」和他針鋒相對,邵飛沒有示弱,只為了柔兒,他愛她!
「如果你這麼重視柔兒, 你就更該『放開』 她。」這次他是用「放開」而非「離開」。
但對邵飛而言,意義是相同。
「我今天來的目的,你應該很清楚。」陳父再重申一次。
「柔兒是陳家的寶,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她是我們夫妻心頭上的一塊肉,從小把她捧在手心裡疼,呵護她長大,深怕她受點委屈、吃一點兒苦。」
「我也不會讓她受委屈,吃苦的。」如果可以,邵飛會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保證。
「但你卻是在害她!」陳父陰沉的表情,似乎不給他任何反駁的機會。
「我害她?!」邵飛換上迷惑的表情。
「我們當初讓她上台北補習。只是希望她可以繼續升學,我們從未期望她有多大的成就或成為女強人,完全不曾如此想過,我們只是希望她以後可以嫁個好男人,疼她一輩子,這樣我們就滿足了。」他決定對邵飛動之以情。
「她才十七歲,她的思想、行為都未成熟,對情感一事又是懵懵懂懂,我甚至懷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相信柔兒不是這種女孩子。」
「你不相信?」他揚起一個冷笑,把補習班的通知單給他。「我知道口說無憑,你自己看就會明白。」
看過通知單後,邵飛臉上的血色倏地褪盡。
「她現在根本無心在課業上,再這麼下去, 她會毀了。」
陳父歎了口氣道:「你們都還年輕,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如果柔兒跟了你,我實在無法放心,你的事業才在起步,成敗與否也沒個數,俗語說:『貧賤夫妻百事哀』,我是她父親,我怎麼忍心看她受苦?如果你是真的在乎她,你也不會讓她受苦的是不是?」
「當然是!」邵飛立誓道:「我寧願苦我自己。」
陳父幾乎要為他這句話動容,但是緊要關頭,他無論如何是不可以心軟的。
「既然如此, 我想問你,你拿什麼條件讓柔兒不受苦?就憑你在PUB唱歌那一點微薄的收入嗎?你可否想過,演藝圈是十分現實的,也許你現在灌了唱片,可以當歌星了,可是一旦你沒有一炮而紅,誰還肯去捧你?」
「我會努力的。」
「機率仍是只有一半。」很殘忍的指出。
「生活是現實的,現在柔兒雖跟你在一起,但她仍是我的女兒,她用的、穿的全靠我供給,一旦她跟了你,她就是你的責任,你必須擔負起她的一切開銷。以你目前的生活,養活自己也許不成問題,但若加上柔兒,我肯定你是沒那個能力。」
「我可以到處去打工。」
「難道你準備唱歌唱一輩子?」
「當然不是!」他對自己的未來是有計劃、抱負的。
「我終極目標是成為製作人,成為一個音樂工作者。」
「那還要好些年。」陳父不屑的搖搖頭。「而且仍是個未知數,機率仍是很低。」
「我誠信有志者事竟成!」
「這是最消極的自我安慰,夢想和事實仍是有一大段差距。」他的話字字見血。
「伯父——」
「算我求你吧!你若執意和柔兒在一起,只會害了她。」
「不!我愛她。」
「愛?愛抵不過生活與現實,要愛情也要麵包,而且光靠嘴巴說說是無用的,如果你是真心愛柔兒,你應當用行動來表示。」
「行動?」邵飛一震。
「兩情若長久,何需朝朝暮暮?你要給柔兒幸福,應該知道怎麼做對她才是好的。」
「伯父——」
「我的話就說到這兒為止,你——好好想想吧!」
陳父一走,邵飛陷入茫然、不知所措的情緒中,有如困獸在掙扎,陳父的每一句話不斷在他耳畔裡重複……
「叮咚」,門鈴聲令他的心一驚。
打開門一看,是隔壁的王先生,也是這一區的裡長。
「王伯伯。」
「邵飛!」王先生面色凝重的拿出一張單子給他。
「這是什麼?」
「是政府的公告單。」
「公告單……」手中的單子像會燙手似的。
「這兒原本就是公園預定地,原本還有一年半才要拆遷,可是目前為了配合都市計劃,突然決議把時間挪前,公告單上只給我們三個月的期限搬遷,不過政府有補助一些錢,你利用這幾天到我那兒辦手續。」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其實要大家搬離這兒,真的有些捨不得,可是沒辦法,誰教咱們窮呢?唉!」
窮……
邵飛心頭猛地一顫,這個字彷彿一把利刃刺上他的心。
你的事業才起步,成敗與否也沒個定數……
貧賤夫妻百事哀……
夢想和事實仍有差距……
愛抵不過現實的殘酷……
陳父的話令他幾乎要窒息,他需要空氣,需要放開這些束縛——
邵飛衝了出去,漫無目標的走在街頭。
可是陳父的話卻像惡魔似地緊緊跟著他,甩也甩不開。
「天啊!我該怎麼辦?」他用力地捶打著路邊的矮牆、用力地踹著,不理會路人投來異樣的眼光。
他只愛陳柔兒,為了她,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只是以他現在的能力,他憑什麼愛她?如陳父所說,他只會害她、毀了她。
「邵先生!」紀威華的聲音乍然出現在耳邊。
他真是緊追不捨。
邵飛轉過頭,怒視著紀威華。
「伊根正夫先生快支持不了了,你難道還執意不去看他?」
「滾!」他現在很想找人打上一架。
「邵先生!」紀威華看得出他很痛苦、火氣很大,但卻不退縮。
「你真的要讓你父親死不瞑目?你真的要讓他抱憾而終?」
「我說——滾!」他雙眼幾乎要噴出火。
「拋開所有的怨與恨,去看看他,不只他需要你,伊根家族也需要你!」
「你別逼我!」邵飛的雙手已握成拳。
「我不是逼你,我想幫你,以你目前的情況,你如何能帶給陳小姐幸福?」他話一出口,一拳已朝他迎面而來。
像失控似的,邵飛幾乎停不住手,紀威華完全只有挨揍的份,面對邵飛的發洩,他沒有回手。
「你為什麼不還手?為什麼?」邵飛揪起他的衣領。
「我想幫你!」他仍是老話一句。
邵飛挫折、沮喪的放開他。
「你幫不了!你幫不了!」
「我或許沒有太大的能力,但我相信伊根正夫先生可以幫你,他是你的父親。」
「父親……」他第一次由口中說出這兩個字。
☆ ☆ ☆
邵飛突然像由這個地球消失似地,不只是陳柔兒不敢相信,就連沉至中、阿俊、葉正寬也大感意外。
看著陳柔兒哭得梨花帶雨的臉,三個男孩子也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邵飛不是個沒有責任心的人,他該不會出了什麼意外吧?」葉正寬的話才說完,惹得陳柔兒淚落得更凶。
「我們去報警,我們去報警。」
「柔兒,你先別急,我相信邵飛只是一時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說不定過一、兩天就會回來。」沉至中拍拍她的肩,陳父找過邵飛的事,他沒敢讓陳柔兒知道。
「他在這節骨眼上還鬧什麼情緒?!唱片公司已下了最後通牒,如果我們再不好好配合宣傳,他們就要告我們違約,違約金可是一筆很大的數目。」阿俊一席話令每個人都揪起眉心。
同時,電話鈴聲響起;沉至中一個箭步接起電話。
「什麼?他在哪裡?啊……呃,解決了?!」
每個人把眼光調向他,只見他憂心忡忡的掛上電話。
「表哥,是不是邵飛打回來的電話?」
沉至中搖搖頭,她失望之際,身子不由得搖晃了一下,幸而阿俊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她。
「柔兒……」
「他不會拋棄我的,他說過永永遠遠都不會離開我的,他為什麼會無緣無故的失蹤,為什麼?」她傷心欲絕,淚流成河。
「至中,剛才究竟是誰打來的電話?」葉正寬問。
「是唱片公司。」沉至中也是滿腹疑雲。
「他們是不是準備告我們違約了?」
沉至中搖搖頭。
「那他們——」
「他們是告訴我們,叫我們不必再配合宣傳,因為唱片全部銷毀,不會上市。」
「為什麼?」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
「是邵飛要求的。」
「那唱片公司的損失如何賠償?」
「邵飛已付給他們一筆為數不小的賠償金,所以他們不會告我們違約,正確的說法是他們已和我們解約。」
「邵飛為什麼要這麼做?」
「唱片公司沒有說,他們只是說整件事全由一個叫紀威華律師出面解決的,至於詳細情形,恐怕得去問他才會明白。」
「那還等什麼,我們快去找他啊!」
一群人來到律師事務所。
紀威華對於他們的問題一概拒絕回答。
「抱歉,恕我無可奉告。」
「媽的!」沉至中忿忿地捶了一下桌面。
「邵飛究竟在搞什麼鬼,這張唱片是他的心血,他為什麼可以說放棄就放棄?!」
「紀律師,邵飛他在哪兒?」陳柔兒只關心這個問題。
紀威華凝視著兩眼紅腫如核桃、淚痕猶在臉上的陳柔兒,有點於心不忍,但是基於他職責所在,也只好咬著牙,把心一橫。
「抱歉,我無可奉告!」
陳柔兒先是呆若木雞,爾後心碎般地哭了出來。
「他竟連我都不肯見,為什麼?為什麼?」她傷心地掩面哭號,這突如其來的心碎哭聲,令在場的每一個人吃驚。
沉至中以雙臂抱住她,「柔兒,你不要胡思亂想,也許邵飛有他的苦衷。」
「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淚水成串的滴落,自從邵飛失蹤,她的精神一直處在緊繃邊緣,如今好不容易才有邵飛的消息,卻落個不肯相見,教她情何以堪?!
「柔兒,冷靜一點。」阿俊和葉正寬也十分難以瞭解邵飛的轉變。
「紀律師,我要見邵飛,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裡,讓我見他一面,求求你,我求求你。」她衝過去緊緊的抓住紀威華的手哀求著。
「我不能答應你,除非他肯見你……」
「你不能答應我,可是你可以替我傳達,縱使他想拋棄我,也該給我一個理由,否則我死也不會甘心的。」
「紀律師,你就幫柔兒傳達吧!」沉至中看著她如此痛苦,眼眶也泛紅。
「好,我會傳達的,不過,我不能保證他是不是願意見你。」
「我不相信他這麼狠心,我不相信他會棄我不顧,我不相信他以前對我的感情只是欺騙,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希望能夠停止哭泣,但是卻仍繼續地哭著,撲簌簌的淚水,反映出她內心的痛苦。
☆ ☆ ☆
邵飛坐在紀威華的休息室內,頭棲在膝蓋上,雙手因過度用力而發抖。
他可以聽到陳柔兒的哭泣,那是種令人感到錐心之痛的悲慼痛哭,甚至穿越厚厚的水泥牆,似乎在指控著他的無情和狠心。
他從來沒有聽她這樣哭泣過,是他傷她太重,是他把她帶入這種深沉的痛苦。
有一剎那的時間,他幾乎想奪門而出,想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吻去她的淚水。
可是他辦不到,他必須克制自己這個念頭,只因多見她一眼,就會增加對她的一份愛意,他怕自己會負荷不了,怕自己會離不開她。
原諒我!柔兒,原諒我!
不覺間,他的眼底漸漸地泛熱,臉上也濕了一大片……
☆ ☆ ☆
邵飛如斷了線的風箏消失得無影無蹤。
三個月後,屋子也被鏟為平地,在一片廢墟中,陳柔兒發瘋似地想找回邵飛的東西,無奈,她還是來遲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早已被拾荒的人給撿走。
就連他最喜愛的樂器,也任人搬走。
曾經那是他最心愛的東西,如今他不再眷戀,就如同對她的愛一樣,他也不再珍惜。
陳柔兒吞下喉間的苦澀,她從未感到比此刻更想要哭泣,但就是流不出淚來,她被傷害得太深以至於哭不出來。
她開始封閉起自己,行屍走肉般的過日子,迅速的消瘦,令原本就不豐腴的身子,更加如同風一吹就會飄走,看在每個人眼中都憂心忡忡。
李玲經過考慮後,終於請她父母將她接回家。
也許換個環境會減輕她心中的痛楚,但誰也沒想到她的情況益發嚴重,在失眠、營養失調下,她終於病倒了。
卻在此時,醫生向陳家投下威力巨大的炸彈——她懷孕了。
陳父的反應是暴跳如雷。
陳母卻不斷以淚洗面。
「哭,出了這種事,哭能解決嗎?」
「那你教我怎麼辦?」她嗚咽地。
「拿掉,一定要拿掉。」他態度十分堅決。
「我怕柔兒她不會同意的。」
「她不同意也得同意,那個渾小子根本是在玩弄她,留著孩子只會害了柔兒,我去跟醫生說,這個孩子絕不能留。」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不可是的,一切由我作主。」他拂袖而去。
「孩子的爸!」陳母追了出去。
躺在病床上一直緊閉著雙眼的陳柔兒,眼角正有淚珠緩緩的淌下。
☆ ☆ ☆
「怡芝,明天起諒諒就交由你照顧好嗎?」對陳柔兒的提議,早是林怡芝預料中的事。
「柔兒,逃避不是辦法,諒諒可以由我暫時照顧,可是我無法永久照顧她。」
「難道你不喜歡諒諒?」
「這是什麼話!我和德明視她如己生,問題是她是你的女兒,也是邵飛的女兒。」
「她只是我的女兒!」一提起這件事,她有滿腔、滿腹的酸楚。
「你準備不讓邵飛知道諒諒她——」
「怡芝!」她一副不願再提的表情。
「柔兒,諒諒會長大,她會需要父親,你不能剝奪她這個權利。」
「她只有一個選擇,有我就沒有父親,有父親就沒有我!」她像吃了秤鉈鐵了心。
「問題是你給過她選擇的權利嗎?萬一她選擇了父親——」
「那我也認了!」她的心在泣血,口是心非。
林怡芝看穿了她。
「你在自欺欺人,失去諒諒,你的日子還會有什麼意義?我們都心知肚明,諒諒是你的生命,是你活下去的支柱。」
「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她以後還是會結婚的。」她低啞地說,忍住眼中打滾的淚水不讓它滴落。
「這不一樣!你何苦自欺欺人?!」她故意潑她冷水。
「怡芝,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好朋友?」她忍不住叫了起來。
「正因為我是,才想要幫你。」
「如果你想幫我就好好替我照顧諒諒,而不是一味地『勸』我。」
林怡芝明白狗急跳牆的道理,有些事還是急不得的。
「那明天我會來接諒諒,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可以考慮清楚。」
「沒什麼好考慮的。」她面無表情,內心卻在這一刻感到有某種東西衝擊著她。
直到門「砰」一聲的關上後,她偽裝出來的堅強全部瓦解。
淚水湧出她的眼眶,不再是無聲的淚水,而是深沉、破碎,令人鼻酸的啜泣。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8 00:59:33
第六章
以往日本式的平房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綠蔭盎然、規劃完整的森林公園。
今天不是假日,公園內顯得有些冷清。
邵飛獨自坐在公園內。這塊土地上有著屬於他的情、他的愛,如今只能成為回憶,他和陳柔兒的情愛真的難以再續了,是不是?
他喟歎一聲,忍不住用手指揉揉眉心。
有顆球滾到他腳邊。
「叔叔,可以把球還給我嗎?」好熟悉的聲音。
連邵飛都十分意外,他和安琪兒會如此有緣。
「是你!」
「是你!」
顯然,諒諒也記得他。
邵飛撿起球遞給了她。
「你怎麼會在這兒?」在乍見她時,他心中有股莫名的悸動,他一直期盼可以再見到她,那種期盼連自己也無法理解。
「因為我生病了,所以媽咪讓我請假一天。」
一聽到她生病了,他的心微微地發疼。
「你生病了?嚴不嚴重?有沒有去看醫生?」
她綻出一朵如花的笑容,她的笑——天哪!有那麼一剎那,他以為自己眼花了。
如果不是因為見過她的母親,他會以為她是——
「叔叔,我很勇敢的喔!」諒諒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維。
「昨天媽媽帶我去看醫生,我都沒有哭,因為我不想讓媽媽難過,我若是哭了,媽媽也會哭,我不要媽媽為我掉眼淚,所以護士阿姨給我打針時,我就——」她作了個閉眼睛、停止呼吸的動作。她的懂事令邵飛感到心疼。
「諒諒好勇敢喔!」他不只記得她叫安琪兒,更記得她的名字,她是一個令誰也忘不了的漂亮小女孩。
「媽咪也是這樣說我,所以她就帶我來這兒玩。」她一下說媽媽一下說媽咪,是在區分陳柔兒和林怡芝,但邵飛卻沒能明白個中道理。
「你今天有沒有舒服一點?怎麼沒見到你媽咪?」
「我已經好多了,媽媽告訴媽咪,只要我今天不再發燙燙,明天就叫媽咪送我去上學。」說完,她回頭指指樹蔭下的林怡芝說:「媽咪在那邊。」
顯然林怡芝也認出邵飛,當邵飛看向她時,她對他頷首打招呼。
「諒諒,你剛才說媽媽和媽咪是什麼意思?」他這次可沒有忽略她話中的區分。
諒諒露出一個「叔叔好笨」的表情。
「媽媽就是媽媽,媽咪就是媽咪,而且我還有個大媽咪。」她的話讓邵飛一頭霧水。
他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可是諒諒的話卻引起他的好奇。
「那你有幾個爸爸?」他在用話套她。
聽到爸爸兩字,她小臉蛋露出黯然的神情。
「我沒有爸爸,不過我有個爹地,他很疼我,還有吳叔叔,大媽咪說,他以後和大媽咪結婚後,我就可以叫他大爹地了。」她的話雖然說得有點亂,但已讓邵飛理清一點頭緒了。
「諒諒,你告訴叔叔,是不是媽媽才是生你的?」
「叔叔你怎麼知道?」她點點頭,露出崇拜的眼光。
難怪他在第一次見到林怡芝時,就發覺她們長得一點兒也不像。
林怡芝顯然有點不放心地朝他們走了過來。
「很有緣,沒想到又會碰到諒諒。」邵飛話一出,自己又驚又意外,他怎麼會說到——緣?!
雖然這是第二次見面,但林怡芝眼中仍透露出警戒。
陳柔兒把女兒交代給她,她有責任保護她。
邵飛似乎可以感受到林怡芝對他的警戒心,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很自然的掏出名片遞給林怡芝。
「請多指教。」
林怡芝接過名片看了上面的名字,也許是上頭的頭銜還有公司的名聲,令她對他的警戒心稍稍放鬆了些。
「原來你是日本人。」
「我父親是日本人,我母親是中國人,五年前我還曾住過台灣。」他看了一下諒諒,
五年前,她大概還沒出生吧!
又來了!為什麼竟會有如此稀奇古怪的想法?
「難怪伊根先生可以說得一口流利的國語。」
「講台語嘛也通喔!」他突然冒出一句電視上的廣告詞,逗得諒諒哈哈笑。
有些起風,諒諒打了個噴嚏。
「她有點感冒,不宜吹風。」林怡芝對著諒諒說:「諒諒,跟叔叔說拜拜!」
邵飛有些不捨。
諒諒也有些不大願意,但又怕惹林怡芝生氣,只好乖乖的向邵飛道再見。
看著諒諒離去的背影,邵飛突然有個無法克制的衝動,他追了過去。
「對不起……我知道我這麼說很冒昧,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諒諒,我有個請求,我可以再見到她嗎?」
他不只想再見到她,他更想抱抱她、疼愛她……
對邵飛的要求,林怡芝想開口拒絕,但又不好意思說得太難堪,正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婉拒他時,諒諒卻搶著開口了。
「叔叔,你可以到PUB找我,有時候我下了課會去那兒寫功課的。」
「PUB? 在哪兒?」他一臉的期盼令林怡芝狠不下心不告訴他,加上諒諒又撒嬌地要求。
「媽咪,你給叔叔名片嘛!」
「我找找看!」她一向不大會杷名片帶在皮包裡,沒想到竟會在皮包內發現名片,她不得不相信緣分這兩個字了。
也許他和諒諒就是有緣吧!
林怡芝把名片遞給他,諒諒不忘補充說:「叔叔,你一定要來PUB找我哦,我媽媽歌唱得很好聽,還有媽咪和大媽咪的拿手菜很好吃,你一定要來喔!」
「我會的!」他順順她被風吹亂的頭髮,動作細膩有如父親。
「打勾勾!」她伸出小指頭。
邵飛和她打勾勾又蓋了印章。
「走吧!諒諒。」林怡芝催促。
「叔叔你一定要來喔!」諒諒邊走邊依依不捨的回頭,看得邵飛好生心疼。
他低頭看了看林怡芝給他的名片,不看還好,一看整個人像遭到電極似地傻住了。
「鍾愛一生」!名片上PUB的名稱就叫「鍾愛一生」。
是上天憐憫他的有情、有心嗎?
叔叔,我媽媽歌唱得很好聽……
唱歌?!
媽媽?!
難道會是——
他的心如擂鼓,跳得幾乎沒有一點節拍。
握著林怡芝給他的名片,邵飛急急招來一輛計程車坐上去。
他會找出答案!
而且一定要找出!
絕對!
☆ ☆ ☆
要不是沉馥千叮嚀、萬交代,看到邵飛急得快得心臟病的樣子,吳孟遠真想告訴他有關諒諒的身世,可是他既然答應了沉馥,就不可以背信。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這個口答有夠遜,說得他自己都有些汗顏。
「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你不肯對我講實話是不是?」邵飛並不傻。
難怪他在見到諒諒時會覺得眼熟。
難怪他會想再見到她、想抱她、想疼愛她……
他幾乎可以肯定諒諒的身份,他只是想要印證。
「邵飛——」吳孟遠實在也是左右為難,說了怕沉馥生氣,不說又怕和他的合作計劃會因而失敗。
這一點,邵飛卻能夠明白。
「放心!你不說,我們的生意仍照做,我不會公、私事混為一談的。」
吳孟遠動容了。
「你不肯告訴我諒諒的身世,我不怪你,但是你可不可以把柔兒住的地方告訴我?我去問她,我要她給我答案。」他眼中有著無比的堅決,不問個明白他誓不甘休。
吳孟遠歎了口氣。
解鈴還需繫鈴人,這一段愛恨情仇,終究需要有釐清的一天。
他把陳柔兒的住址寫下來,推到邵飛面前。
「GOODLUCK!」他是發自內心由衷的為他打氣,並且語帶雙關的說:「希望你們一家三口早日團圓。」
這句話還說得不夠明白嗎?
諒諒!只要想起諒諒,邵飛的心都雀躍起來。
☆ ☆ ☆
陳柔兒有點驚訝的看著沉至中。
「我變了很多嗎?」他說著摸摸自己的臉。「還是你已忘了我是誰?」
「表哥!」縱使他們一直沒有聯絡,她怎麼會忘了他?
自從她被父母接回家後,就不再和他聯絡,至今竟也有五年未再見面。
經由她母親口中得知,他在畢業、服完兵役後就被國外一家大公司所網羅,而應聘到國外去發展。
她以為再見面的機率不大,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阿俊和阿寬他們——都還好吧?!」她為他端上一杯茶。
「你還記得他們?」他似乎感到意外。
她唇邊浮上一朵半凋的笑容。
她不只記得他們,她從未忘記過當年發生的事,那是她心口上的一道烙印。
「阿俊和阿寬他們都和我在同一間公司上班,他們也十分想你。」他莫名其妙的又加了一句:「我們的老闆人很好,他現在人也在台灣。」
「噢!」她淡淡的應了一聲,對他口中的老闆並不感興趣。
「柔兒——」沉至中搓著雙手,一副不知如何啟齒的模樣。
她挑挑眉毛有點不明就裡的望著他。終於,沉至中鼓起最大的勇氣開口了。
「你和邵飛見過面了嗎?」
一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臉上的表情也凍了起來。
「我們這麼久沒見面了,難道沒有其他的話題可說嗎?」陳柔兒的聲音很冷,冷到幾乎可以結成冰了。
「當年……邵飛他是有苦衷的。」沉至中仍鍥而不捨想說服她。
「表哥!」陳柔兒提高了音量,十分無法諒解的瞪視著他。
當年邵飛不告而別拋棄她時,他也曾同仇敵愾地無法原諒邵飛的行為,為什麼在經過這些年後,他卻替邵飛辯解,甚至好像是特意為邵飛而來的?
「你不會想當『說客』吧!」她嘲諷的說。
「柔兒……你真的不肯原諒邵飛?」他仍不死心的。
「表哥!」這次她不只提高音量,還起身走向門邊。
「如果你一直要提那個人的名字,我們就沒有什麼話可談,我很累了,改天再替你接風。」
她擺出送客的姿態。
沉至中對她的態度十分諒解,並不怪她。
「柔兒……當年邵飛他是真的有苦衷的,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苦衷?!」陳柔兒冷哼了哼,一臉的鄙夷、一臉的淒愴。
「我不明白這兩個字的真正意義,過去的事我已不想再提,我只求給我一個平靜的生活,難道這也是奢望嗎?」
真的可以平靜,真的過去的事可以不再提?
她在自欺欺人!
「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原諒邵飛!」
陳柔兒真想對他尖叫,如果他不是她的表哥,她一定會。
「柔兒,給他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吧!」沉至中凝視了她好一會兒,歎了口氣才離去。
陳柔兒咬著牙將身子轉向牆,雙手像在洩恨似地捶著牆,一拳又一拳,直到手又紅又腫,但她似乎沒了感覺,因為這種皮肉之苦根本比不上心中悲痛的千萬分之一。
當初她不是沒給他機會啊!是不是?
是他自己放棄的!
這些年她的淚水應該流乾了,但是她的臉頰仍濕了一大片,這不是淚,是血,是血啊!
☆ ☆ ☆
沉至中的表情早在邵飛的預料中。
請他回來其實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只是他希望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縱使壯壯膽也好過他一個人孤軍奮戰好吧?!
在見識過陳柔兒強烈的恨意和固執後,沉至中不得不相信女人在某些方面是勝過男人的。
「要不要叫阿俊和阿寬他們也回來?」
以前他們是好朋友、是好兄弟,原以為邵飛的失蹤,將使他們成了四缺一,沒想到在他們服完兵役後,邵飛竟然再度將他們聚在一起。
現在邵飛不只是他們的好朋友、好兄弟,更是他們的老闆,他器重他們個人的專長與才華,三個人不只成了他的智囊團,更成了他不可缺的左右手。
「千軍萬馬也『踏平』不了她對我的恨意。」他自嘲的。
「你為什麼不告訴她,你當年不告而別的原因?」
他也想啊,問題是——她肯聽嗎?她肯相信嗎?
「至中,你去找她時,只有她一個人在嗎?你有沒有看到其他人?或者是個小女孩?」
沉至中想了一下搖搖頭。
「看來她是真的很恨我!」他點了根煙,表情是悲愴至極。
陳柔兒居然可以恨他恨到把諒諒藏到林怡芝那兒,只為不讓他知道諒諒的存在。
幸虧上天還對他有些憐憫,讓他能夠在因緣際會下和女兒相逢。
他真該感謝上天的仁慈!
「柔兒她……」
邵飛揮揮手,示意他不必歉疚。
「難道沒有挽回的餘地嗎?」沉至中急切的問,無力感幾乎要吞噬了邵飛,但是為了對陳柔兒的愛更為了他的女兒諒諒,他無論如何都要挽回。
「至中,你馬上幫我聯絡這四個人,無論如何,我要和他們面對面徹底談一談。」他寫下林怡芝、溫德明、沉馥還有吳孟遠的名字給沉至中。
四人之中,吳孟遠和沉馥已經不排斥他,若再加上林怡芝和溫德明的力量,他相信他有辦法挽回一切的。
「團結就是力量」!他該感謝發明這句話的人。
☆ ☆ ☆
除了溫德明對他完全是陌生的之外,在場三人對邵飛都不陌生,不過林怡芝還是帶點驚訝。
「我就是邵飛!」他這一自我介紹,沒有人對他是陌生的了。
「你……你就是邵飛?」林怡芝嘴成O型。
天哪!她怎麼會沒聯想到這一點?兩次的「偶遇」不就是……
「我們見過兩次面,都是上天的安排,絕非我刻意促成的。」他道出林怡芝的疑惑。
「那你已經知道——」
「怡芝!」溫德明適時戳斷林怡芝的驚呼,使她不至於說溜了口。
「謝謝你們夫婦照顧諒諒。」邵飛話一出口,四人當場傻眼。
沉馥首先把眼光調向吳孟遠。
「我沒有。」吳孟遠連忙為自己澄清辯解。
「那他怎麼會知道的?」沉馥還是凶巴巴的模樣。
「我說過是上天的安排!」邵飛意有所指的,令林怡芝不由得低呼一聲。
「邵飛,我警告你,你最好少動諒諒的腦筋,諒諒是柔兒的寶貝,你絕不可以搶走她的。」沉馥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令吳孟遠不由得扯扯她的衣角阻止她,卻引來她的大眼瞪小眼。
「我說錯了什麼?你必須對他有所顧忌,那是你和他的事,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他再傷害柔兒的。」
「對……我也一樣。」
兩個女人一副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惜的態度,令三個男人甘拜下風。
是誰說女人不幫女人的?
「我不會傷害柔兒的。」
「那你找我們來究竟有何企圖?」沉馥仍是對他有著敵意。
「我想請你們幫我。」
「辦不到!」這次是林怡芝開口回絕了。
「怡芝!為什麼不聽聽他想說什麼?」從頭到尾保持中立態度的溫德明終於說話了。
「他還有什麼話可說?」沉馥很兇的口氣。
「當年是他負柔兒的,現在他還有理由要我們幫他?」
「我的理由是——我愛柔兒!」要不是因為這個意志在支持著他,光憑他們一人一句,就令他無法招架得住。
「你別想用謊話欺騙我們,我們不是三歲孩童。」
「我是真心愛柔兒的,為什麼你不肯相信我?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相信?」他幾乎快要失控了,一個人所能承受的指責是有限度的呀!
「叫你用死證明你敢不敢?」沉馥只是隨口想激激他,沒想到——
「我當然敢!」語畢,他幾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餐刀,要不是溫德明和吳孟遠眼明手快的阻止他,恐怕刀子已經剌上邵飛的身體。
邵飛的反應令沉馥和林怡芝同時倒抽了口冷氣。
「你既然如此深愛柔兒,為什麼忍心棄她不顧,教她受了這麼多的苦、這麼多的罪呢?」
沉馥忍不住啜泣地控訴著說:「你的不告而別幾乎令柔兒喪失了求生意志,加上她父親又堅持要她拿掉肚子裡的孩子時,更令她痛不欲生,她不惜割腕自殺和她父親反抗,甚至離家出走,她父親一直到現在都還不肯原諒她,你知不知道?」
林怡芝也頻頻拭淚,加入控訴行列。
「還有在她生產時,羊水流乾了,醫生建議她剖腹生產,可是當時為了省錢,她咬著牙捱了三天三夜的陣痛,甚至沒有哼過一聲疼才生下諒諒,當時幾乎要了她半條命,可是她還是熬過來,連醫生都為她的勇氣感到折服,這種苦,你會明白嗎?」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刻邵飛卻忍不住熱淚盈眶,「所以我求你們幫我,過去我無能為力讓柔兒過好日子,現在我要彌補,求你們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
「你希望我們怎麼幫你?」沉馥對他不再有敵意。
邵飛對他們說出自己的計劃,才說完,又令四人當場愣住了。
「行得通嗎?」吳孟遠十分憂心。
沉馥和林怡芝同時看向溫德明,溫德明一副大難臨頭的恐慌狀。
「我幫不上忙,我只是獸醫。」
「可是你認識不少醫生,我相信他們可以幫得上忙。」沉馥說。
「我怕弄巧成拙,萬一柔兒知道事實真相,她會殺了我的。」他根本不敢想像「後果」。
「你怕什麼?!俗語不是常說『救人姻緣』勝造七級浮屠嗎?」沉馥亂引經據典的說:「就算你被柔兒殺了也會上得了天堂的,怕什麼!而且我相信上帝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德明,我相信一定有辦法的。」
兩個女人左一句右一句的夾攻,令他無法拒絕。
「好吧!我盡力而為就是了,但成功與否,我不敢保證。」
「謝謝你!」邵飛萬分感激的。
「太好了!」兩個女人歡呼著。
溫德明卻沒有他們的樂觀。
現在他不得不祈求上天能助他一臂之力了。
☆ ☆ ☆
冷風過境,細雨霏霏,氣象局不斷呼籲大家要小心溫差的變化。
而公寓的氣氛就和外頭的氣候一樣有點冷又不會太冷。
少了諒諒在身邊,兩個女人閒得只能大眼瞪小眼,沉馥首先捺不住地爆發了。
「我受不了了,柔兒,我求求你,明天我就把諒諒接回來好不好?」
「不好。」她斷然地拒絕。
「為什麼不好?難道你不會想女兒?」
她怎麼會不想?雖然把諒諒托給林怡芝照顧,她十分放心,可是五年來,她幾乎沒讓諒諒離開過她身邊,要不是為了不讓邵飛發現諒諒,她又何苦如此做?
想至此,她更加埋怨邵飛。
「柔兒,怡芝剛才打電話回來說諒諒很想念我和你,我知道怡芝很疼她,也會把她照顧得很好,可是小孩子還是需要自己親生母親的照顧,俗語說:『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她從出生到現在,就沒離開過這個家,反正——不管啦!你這個母親若不想她,可以不接她回來,我這個『大媽咪』已經受不了了,明天一早我就接她回來。」沉馥說著有些哽咽起來。
「沉馥,你不要令我為難!」她想念諒諒的心絕不會比沉馥還少。
「你這算什麼母親?接自己的女兒回家叫為難?」沉馥大呼小叫道:「你準備把諒諒放在怡芝那兒多久?萬一邵飛一直留在台灣,那你是不是準備一輩子不接諒諒回來?」
「我——」
「而且我覺得你有些杞人憂天了吧? 我看邵飛根本不重視你,打從那天在PUB離去後,也沒見過他再來找你,說不定他根本已不在乎你了。」沉馥一邊說一邊注意她臉上表情的變化。
如果這樣最好!陳柔兒很想這麼回答沉馥,可是喉頭卻像梗住什麼東西,令她無法說出口。
陳柔兒不曉得自己怎麼了,如果真如沉馥所言,邵飛已不在乎她,她應該感到高興,這樣諒諒的秘密他也不會發現了。
可是為什麼她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悵然與失落,這種感覺就如同五年前他不告而別時的感覺一樣。
「柔兒,如果邵飛他不再來找你,你會怎麼樣?」沉馥試探的問。
「求之不得!」她的心裡卻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滋味的錯綜複雜。
「那你會不會去找他?」
「不會!」她斬釘截鐵的。
「你真的對他沒有愛?一點點也沒有?」沉馥愈來愈不樂觀,邵飛的計劃……
「人傻過一次已經夠可悲了,還可能會傻第二次嗎?」
「就算是為了諒諒也不可能?」她察覺到自己的失言,連忙掩飾的說:「我的意思是說,萬一有一天……有一天……」天哪!她還真是愈描愈黑。
「你到底想說什麼?」陳柔兒緊盯著她的異樣。
「我能說什麼?我說什麼你會聽嗎?」她有些強詞奪理的口氣。
「我才不管你和他之間的事,我只希望趕快接諒諒回來。」
「過幾天再說吧!」
「幾天到底是多少天?一天、兩天、三天、還是——」
一陣電話鈴聲截斷沉馥的話。
「喂!」陳柔兒握著電話筒,但臉上原本平和的線條逐漸扭曲了。
「諒諒又發燒了?啊……我馬上過去……好,我馬上過去。」她掛上電話衝進房間拿了錢包。
「柔兒,發生什麼事?」沉馥也跟過來。
「怡芝說,剛才諒諒幼稚園的老師通知她說諒諒又發燒了。」
「啊!真是天助——呃,我是說大概和天氣冷了有關吧!」呼!差點又說溜了口。
陳柔兒一心焦急,根本沒注意她說錯話。
「我陪你一塊去吧!」沉馥簡直迫不及待想看這齣戲是如何開鑼的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8 01:00:04
第七章
陳柔兒和沉馥趕到了醫院,赫然發現溫德明也陪在一旁,而林怡芝臉上似乎還留有未乾的淚痕。
「柔兒,對不起,如果不是我照顧得不好,諒諒她——」
陳柔兒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必愧疚。「小孩子抵抗力差,難免的。」
沉馥投給林怡芝一個讚賞的眼光,幸而陳柔兒注意力全放在諒諒的身上,所以未被發現。
「喂!你們夫婦倆的辦事效率未免太好了吧!」沉馥附在林怡芝耳邊說,惹來林怡芝一記衛生眼。
陳柔兒摸摸諒諒紅燙的小臉十分吃驚。「怎麼會……這麼燙。」
「她剛量過體溫,三十九度八,醫生已經讓她服用過退燒藥了。」溫德明突然面色凝重的對她說:「柔兒,剛才醫生——」
「醫生說什麼?」
「剛才醫生已對她作了抽血檢查。」溫德明怪異的口氣令陳柔兒擔憂得蹙起雙眉。
「為什麼要作血液檢查?」不是只是小小的感冒嗎?
「這兩天她的體溫不是很穩定,雖然服了退燒藥,可是體溫仍會上升,醫生認為作個檢查比較安心,畢竟持續性發燒對小孩的體力會有影響。」
「天哪!我是個多沒有責任心的母親。」她握著女兒軟弱無力的小手,自責的淚水奪眶而出。
「諒諒生病了,我卻沒在身邊照顧,反而讓你們如此擔憂,我真該死。」
「柔兒,你別這樣,我們不敢把諒諒發燒的事告訴你也是怕你擔心。」見她如此自責,林怡芝心中充滿著不忍。
「怡芝,謝謝你。」
「好啦,你們兩人別如此客套行不行?諒諒是我們三人的心肝寶貝,她生病了,誰照顧不是一樣?」沉馥說著對溫德明和林怡芝翹起大拇指。
由於她站在陳柔兒身後,所以陳柔兒根本看不見。
他們兩人的演技實在令人刮目相看,還有諒諒——這小傢伙的演技簡直是出神入化,瞧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動也不動一下,假寐的模樣還幾可亂真呢!
「這兒就由我來照顧吧!這兩天也把你們累壞了,回去休息,有我就行了。」
「也好!」林怡芝是不反對。
「沉馥,你跟我上家裡去,侍會兒我熬些稀飯讓你帶過來給諒諒吃。」
☆ ☆ ☆
一走出醫院,沉馥馬上迫不及待的開口說話了。
「你們兩人還真是厲害,還有諒諒那丫頭,剛才柔兒簡直被你們的『超級演技』給唬住了,要不是我早有心理準備,我也會以為諒諒是真的生病了。」
「她是!」溫德明說。
「啊——諒諒她——」怎麼如此?難道真如她所說,上天真的在助他們一臂之力?「她不要緊吧?」
「你剛才沒聽德明說醫生替她作了抽血檢查了嗎?」林怡芝埋怨她的粗心。
「我剛才以為你們是在騙柔兒的,我哪知道——」她急得快哭出來了。
「到底要不要緊?到底要不要緊啊?!」
死邵飛、臭邵飛,全是他出的鬼主意,要是諒諒真的有什麼問題,她第一個就饒不了他!
「你別緊張,醫生只是懷疑她是不是要出玫瑰疹了。」
「還好!」她鬆了口氣。「她還真是挑對了時候出疹子。」
「雖是如此,現在燃眉之急是玫瑰疹在高燒後不久便會冒出來,所以我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讓邵飛的計劃順利完成,否則以柔兒的聰明機智,怕會瞞不了她。」這才是林怡芝所擔心的。
一個信心十足的笑滑過沉馥唇角。「安啦!老天不是已經在幫我們的忙了嗎?現在就等德明向柔兒下『猛藥』了,德明,你說是不是?」
溫德明還能說什麼?這一次——也許真是上天的幫忙,看來柔兒只有等著接招的份了。
☆ ☆ ☆
第三天了!諒諒發燒的情形未見改善,原本紅潤的小臉蛋顯得蒼白、足足小了一號似的,看得陳柔兒好不心焦、好不心疼。
「大夫,我女兒她要不要緊?」看著年輕醫生為諒諒作過診斷後,她便迫不及待的問。
年輕醫生以一種十分難以瞭解的眼光注視著她。「一切都還在觀察當中。」又是這個答案! 陳柔兒恨死這種含糊的回答,卻又擔心、害怕真正的答案。
醫生離去後,她忍不住曲膝跪地祈求著上天,「所有的苦全由我一人承擔吧!諒諒還這麼小,她受不了這種折磨的,如果可以,請讓我替她受罪。」說完,她的頭磕了又磕。
站在病房外的怡芝,咬著下唇,強忍住淚水。 溫明德悄悄的握了握她的手,「放心,一切交給我!」
林怡芝含淚的點點頭,看著他走入病房。陳柔兒一見到溫德明獨自前來,有點意外。尤其是溫德明凝重的表情更令她有點……心顫。
「柔兒——」溫德明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似的。
「德明,是不是驗血報告出來了?」
「是!」溫德明咬咬牙,順著她的話接著說:「醫生建議你也作抽血檢查。」
「我?!為什麼?」陳柔兒睜大眼睛。「是不是——」
「柔兒,你看過媒體上有一則廣告嗎?是一個慈善機構,他們在找一個人。」
「找人?!」陳柔兒怔愣住。
豁出去了!箭在弦上不發不行了。
「正確的說法是他們在尋求骨髓捐贈者。」
「骨……髓?!」陳柔兒傻眼了。
「德明,你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會提到骨髓……天!難道是……」她忽然搖晃了一下。
「柔兒!」溫德明覺得自己像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是不是……諒諒……」她整個心像石沉大海,一直在沉……
「柔兒!你要冷靜!」溫德明想不出比這句話更好說出口的了。上帝,請原諒我在說謊吧!這是善意的欺騙呵!
「這不是真的,德明,求求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柔兒,對不……起……」他嘴裡說著抱歉,但卻違反心意地點點頭。
「不!不!」她歇斯底裡的尖叫,溫德明的表情教她崩潰。
「柔兒,你冷靜一點,你會吵醒諒諒的。」溫德明看她如此痛苦,幾乎快忍受不住了,但是為了她的未來……
她果真忍住悲慟,以一種超越常人的冷靜緩緩的問:「告訴我,有沒有辦法?」
「有!因為目前骨髓移植的成功率很大,只是——必須要HLA相符才能移植。」
她陷入茫然狀。
溫德明很詳細的繼續解說:「HLA乃是人類白血球抗原,如同紅血球有A、B、O等型,白血球亦有HLA的血清型,各人之HLA型得自遺傳,每個人都從父母雙方各獲一半的遺傳,因此兄弟姊妹間有四分之一相同的機率,然而萬一在兄弟姊妹或直系血親中找不到相同的血清型時,就必須在廣大人群中尋找,無血緣關係的人,能有相同的HLA型的機率大約有萬分之一。 曾經有過一個例子:一對父母就為了這四分之一的機率而不惜再生孩子,其實這勝算是滿大的。」
陳柔兒的臉色也隨著他的一言一字無法自制的愈見蒼白。
溫德明緊張得都冒出冷汗了,他很怕她會支持不住昏倒,沒想到她反而挺直脊背,像下定了決心似地深吸口氣,臉上也有種令人驚異的光彩,那是一種無比堅定的意志力。
她再怎麼沒有醫學常識,對於溫德明的話已十分清楚。為了諒諒,她不會放棄任何希望,即使只有四分之一的機率,她都不放棄。
「柔兒……」溫德明一顆心懸到了胸口。
「我知道該怎麼做。」她一咬牙,眼中蒙上了一層薄霧,內心如巨浪翻騰。
「你要找邵飛嗎?」溫德明小心翼翼的詢問。
「難道還有比這個更好的方法?」她泛起嘲諷的苦笑,這輩子注定他們要糾纏不清。
溫德明懸在空中的心慢慢地放了下來。
這帖藥希望有效!
☆ ☆ ☆
當吳孟遠告訴邵飛,陳柔兒要見他時,他的心情是筆墨無法形容的,那是交雜興奮、期盼、喜悅,還有一些些的……害怕。
陳柔兒看看寬敞、舒適、豪華的屋子,她知道今日的邵飛已非五年前的邵飛。然而她不能原諒的是為了今日的一切,他竟可以狠心拋棄她,是她的痛苦換來他今日的成就,所以她痛恨、鄙視這屋子裡的每一樣東西。
「柔兒!」邵飛握著雙拳,控制不向前擁住她的行動。
看著他俊挺的外形,如從前般的撼動她的心,這使得她更瘋狂的恨著他,甚至恨著自己。
「孟遠說你……有事找我?」該死!為什麼會是如此一句遜斃的開場白,難道你沒有其他話可說嗎?要不是當著她的面,他會毫不猶豫給自己一巴掌的。
陳柔兒緊絞著自己的手指,彷彿它們是打不開的死結。天!她該怎麼告訴他有關諒諒的事,她可是從來沒想到過要讓他知道諒諒的存在,可是現在卻必須由她開口告訴他,甚至求他……她腦子裡活像被攪亂的一團毛線,沒法理出頭緒,舌頭更像打了結似地靈活不起來。
「你……要不要喝點什麼?」邵飛實在很怕她的手指無意中被自己絞斷了。
說吧!為了諒諒,為了那四分之一的機率——她吞了口口水,開口了。
「我們有個女兒!」她的聲音幾不可聞,但從她的唇形,邵飛臉上散發出激動的光彩。
「柔兒,你說什麼?」雖然他早已知道事實,可是他還是希望由她口中說出來。
「你有一個女兒,今年四歲,叫諒諒。」她說出來了,終於說出口了,再也不怕他知道這個秘密。
邵飛急切的來到她面前,整顆心為之瘋狂地跳動起來。
「你為我生下一個女兒叫——諒諒?!」
他好可惡,他竟如此得了便宜還賣乖,但他卻想看她承認。
「是!我生下她。」她故意不提「為他」兩字。
「她在哪裡?我可不可以見她?」他覺得自己好卑鄙,但是他也是迫不得已。
「她在醫院。」說到這兒,她的雙唇顫抖起來,雙眸被淚水漸漸的浸濕了。
「她生病了?要不要緊?」其實他一直掛心著,雖然從吳孟遠口中得知諒諒的一切情形,但他的心可從沒定下過,甚至他有些後悔自己出了這個該死的主意。
要不是吳孟遠和沉至中一直要他忍耐,他早不顧一切前往醫院探望女兒了。
強忍已久的淚水再也抑止不住,終於如潰堤般泛滿陳柔兒蒼白的雙頰。
「柔兒,你別哭,有什麼事慢慢說。」他的心因她的淚水而揪成一團。
「你一定要救救諒諒,她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她像溺水的人攀住浮木般緊緊的抓住他的手臂,狂亂得靜不下來,淚水不斷的滴落,
語無倫次的哭訴著:「德明說有四分之一的機率,我們不能放棄,我們不可以放棄,求求你,你是她的父親,只有你可以幫我,只有你才可以救她。」
「柔兒,別哭……」他溫柔的撫慰,卻令她的淚水愈湧愈多。
「我承認我恨你,恨你無情、恨你無義,可是為了諒諒,我又不得不來求你,你會救她吧?她是你的骨肉,你不會見死不救吧!」她的「恨」差點就打敗了他,但是她對他仍有情的是不是?
正因為她是他的骨肉,所以他才不想失去她,也不想失去他心中的愛。所以他要放手一搏,為了將來!
「你要我怎麼救她?」
「我還要生一個孩子。」她記住溫德明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不想放棄任何機會,所以我要再生一個孩子!」
一股無法言喻的喜悅自邵飛心頭泛起。
但陳柔兒相繼而來的話卻又令他好不容易開朗的心情蒙上陰影。
「我這麼做全是為了諒諒,我還是很恨你的。」
他不在乎,他相信一切會改觀的,只要他們再有一個孩子,一切會變得不一樣。
「我知道你恨我,」他仍以愛護的眼神凝視著她,以淡淡的笑容來掩飾心中的傷痛。「可是我真心想彌補你——」
「我不要你彌補我什麼,只要你再給我一個孩子。」
「好,我答應,不過有條件。」他使出最後的殺手鑭。
她愣了愣,沒想到他竟會和她談條件。
「我要娶你,我不要諒諒或第二個孩子沒有父親。」
「不!我不要嫁你,我不要!」她一個勁兒的搖頭,這條件令她措手不及。
她的拒絕雖然傷人,但他不准自己輕易退縮。
「難道你不想救諒諒?」
「邵飛,你好狠心,你是她的父親啊——」她倏地住了口。
他抓住她的語病,乘勝追擊。
「正因為我是她的父親,所以我才要這麼要求。」
「你——」她咬著下唇,咬出一排齒痕,現在的她連談判的籌碼都沒有,還必須立刻做出抉擇。
「你難道只為自己的恨,而眼睜睜看著——」他還在逼她。
「夠了!不要再說了!」她用手摀住耳朵,心雜亂得教她差點透不過氣來。
看陳柔兒的慌亂與不安,邵飛自己也十分矛盾和焦急,他實在很怕她拒絕,如果她拒絕了,那他就永遠失去她,也失去諒諒。
「好,我答應你。」
邵飛差一點跳了起來。
「那我們明天就去公證結婚。」他想用婚姻拴住她。
「不!」
「不?!」
「在我們未確定有孩子之前,我不會嫁給你的。」她在為自己留後路。
邵飛當然不會不知道她心裡所想的。
「我怎麼確定你會不會食言而肥?萬一——」
「你若不相信我,我們可以訂契約。」
「契約?!」他愈來愈沒信心了,好像整個局勢顛倒過來。
「萬一我們沒有孩子——」她心跳如擂鼓。
「那麼不相信我的『能力』?」一抹笑意閃過他英俊的臉龐,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托住她的腰。
陳柔兒屏住呼吸,她雙眸睜大,「你……想做什麼?」
「我想證明我的能力。」他俯下頭親吻她的雙唇,感覺她柔軟的嘴顫抖著。
他的手緊貼在她的腰上,絲毫不讓她掙脫,透過衣服,她燙熱的身體令他體內的某部位隱隱作痛。
無法控制地,他的手慢慢地滑動,開始撫摸她的背、她的臀,像恨不能把她融入自己的體內。
她應該要推開他,可是她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意識,只知他的手如火種,引燃她身上的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不!這件事不該發生,不能允許它演變至此。
可是這微薄的抗議聲卻絲毫不能克制柔兒已意亂情迷的思緒。意識模糊中,她任他寬解下她的衣服,他的唇開始慢慢滑下她的下巴、脖子……胸前。
「不……」她咬著唇,閉上眼睛,抗拒著體內不斷上升的慾火,但是熾熱的火焰頓時燒遍她的全身,令她喘息不已,臉頰也染上一片滾燙的嫣紅。
「你不是想要一個孩子?」他的話令她的臉蛋扭曲。
是的!她要一個孩子,想到諒諒,想到那四分之一的機率……
她終於為自己的激情找到藉口了。
☆ ☆ ☆
紀威華把擬好的合約書分別放到邵飛和陳柔兒面前,對陳柔兒,他可是印象深刻。
五年前那個一臉純真的小女孩,已搖身一變成為韻味十足的小女人了。
她那哭得柔腸寸斷、撕心扯肺的模樣,至今他都還記得。
剛才他們走進辦公室時,他一度以為這對有情人終可成眷屬了,卻萬萬想不到竟是來簽一份令他好奇又啼笑皆非的合約。
「如果你們對內容沒有異議,請簽上名字,合約馬上生效。」
陳柔兒沒有猶豫的簽下自己的名字,看著她簽下名字,邵飛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下了。
「恭喜,希望你們快點『做人』成功。」紀威華帶著誠摯的笑容向他們道賀。
「我會多加努力的。」邵飛笑笑。
陳柔兒狠狠瞪他一眼,為什麼他可以表現得如此輕鬆自在?難道他一點也不關心女兒的病情?
邵飛自知自己有點得意忘「形」了,趕緊改口對她說:「我們到醫院去看諒諒吧!」
算你還有點良心!陳柔兒心裡哼道。
到醫院,陳柔兒才推開病房內,沉馥馬上將她推了出去。
「你還來這兒做什麼?」
「我來看諒諒——」
「唉呀!你別擔心她,我和怡芝會把她照顧得很好,你還是趕快生個孩子吧!」
如果不是因為諒諒,她真要懷疑這到底是什麼世界,好像她只是生孩子的機器。
「我們已經在努力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沉馥睜大眼睛,「柔兒,你和他——」她看向她的小腹,好像已有個孩子在她體內形成似的。
「沉馥!」她又氣又惱又羞的。
「邵飛,沒想到你的動作如此迅速,恭喜了!」又是道喜!
看著沉馥的態度,陳柔兒心中滿是疑問。
恭喜?何來之喜?在這節骨眼上,沉馥的表現令陳柔兒大感不滿。
「諒諒還好吧?」她說著又想往裡面走,沉馥馬上拉住了她。
「她剛才好不容易才睡著,你別進去吵她了——呃,我是怕你會忍不住哭了出來吵醒她,我看這兒交給我就行了。」她期期艾艾。
「這怎麼行?」
「為什麼不行?」沉馥挑眉瞪眼。「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還是你怕我會照顧不好諒諒?」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沒見到她,怎麼放得下心?」
「放心,放心,放一百、一千、一萬個心,你若太緊張是不容易受孕,為了諒諒,你一定得加把勁兒。」沉馥說著煞有其事的紅了眼眶。
「我現在只要想到諒諒有一天會……嗚,我就好傷心。」她簡直要為自己的一流演技喝采了。
她的話也惹得陳柔兒忍不住落淚。「沉馥,你別哭,我相信諒諒不會有事的。」
「你別安慰我,現在諒諒的希望全在你和邵飛身上,你們可別教我們『失望』啊!」她邊擠淚水,邊用眼角餘光向邵飛發出訊息。
「柔兒,我們回去吧!」邵飛收到訊號了。
「這……」
「回去,回去。」沉馥像迫不及待要她離開似的。
「這幾天你也夠累的了,你現在不能再出什麼狀況,千萬要健健康康的為諒諒添個弟弟或妹妹,只有健康的身體才會生下健健康康的寶寶,這樣對諒諒才會有幫助。」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口才是如此滑溜。
陳柔兒被她給說服了,「那我明天再來!」
「別操心,這兒全交給我和怡芝,把心情放輕鬆,才容易『做人』成功,嗯?」
雖然憂心忡忡,陳柔兒還是被沉馥的話給勸離開了。
病房裡的諒諒正吃著吳孟遠為她削好的蘋果,燒已經退了,就等著看她是否出疹子。
「柔兒走了?」吳孟遠問。
「大媽咪,我媽媽呢?」諒諒也問。
「回去努力生一個弟弟或妹妹給你作伴。」
「真的?!」諒諒天真的問。
「小傻蛋,大媽咪會騙你嗎?」沉馥點點她的小鼻尖問道:「你喜歡弟弟還是妹妹呀?」
「妹妹可以陪我玩,弟弟也不錯,最好媽媽可以生兩個,這樣不就什麼都有了嗎?」她的童言童語惹得兩人莞爾。
「貪心的小蘿蔔!」沉馥看著一旁的吳孟遠很認真的問道:「那你呢?」
「男的、女的我都喜歡,只要是你生的,是我們的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他滿懷深情蜜意的摟住她的腰。
「你什麼時候為我生個孩子?」他一直希望可以擁有自己的孩子。
「你說呢?」她不答反問。
「應該不會太久吧!」對他那個不值得留戀的婚姻,他已經有了腹案。
沉馥把頭枕在他的肩上,她何嘗不希望不會太久,她等得好辛苦、好辛苦。
☆ ☆ ☆
也許她是真的累了!一上車,陳柔兒馬上睡著了。邵飛小心翼翼的抱她進屋子回到房間。
被抱著的陳柔兒像個小貓咪,緊緊偎在他的懷中,他把她放到床上,卻聽見她喃喃低語著:「不要離開我!」一顆似珍珠的淚珠由她眼角滴落,落在他的手臂上。
「不會的!再也不會離開你。」他用唇吻去她濕潤的眼角。
像得到無限的安全感,陳柔兒唇角放鬆,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繼續沉睡。他突然感到好妒忌、好妒忌。她夢到了什麼?她的夢中是否有他?
見她發出似滿足似喜悅的嚶嚀聲,他只覺得一陣烈火在胸口逐漸燃燒起來,瞬間遍佈全身。他想要她!
但是見她如此疲累,他努力的克制自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氣,拉過薄被為她蓋上,她卻像個小孩似地一腳把被子踢開,那白皙勻稱的腿露了出來,令他眼底燃起一簇火焰。
「柔兒,乖。」他再度將薄被拉了過來。
「不要……」她嘟囔著,身體輕輕扭動著。
「柔兒!」他輕撫著她的髮絲。
「嗯!」在睡夢中,她慵懶的回應他,眼睛還是緊閉著,他知道她以為是夢中的他在叫她,他忍不住輕啄了一下她可愛的雙唇,一下,又一下……慢慢地如雨般地輕吻著她。
她嚶嚀著輕輕扭動,啟開雙唇迎入他的舌。原本邵飛還有心抽身,可是在她熱烈的回應下,他的雙手不自禁地探入她的衣服內,輕輕解開她內衣的扣子,她豐滿的乳房在他的挑逗下愈顯硬挺,熟睡中的她似乎陶醉在他的吻和愛撫中。
她似睡似醒地以迷惘的眼神凝望著邵飛。
「是你嗎?」她輕歎了口氣,彷彿陶醉在夢幻中。
「柔兒,你愛我的是不是?」邵飛捧住她的臉。
「是,我愛你!」她再度輕歎一聲。
邵飛感到喉中一陣哽咽,心中的喜悅幾乎淹沒了他。
「我也愛你。」他把她圈進臂彎中,這一刻即使教他死去他都心甘情願。
☆ ☆ ☆
為了隱瞞諒諒的病情,大夥兒好不容易說動陳柔兒和邵飛到南部度假、散散心,也好盡快地「做人」成功。果然,陳柔兒走後的隔一天,諒諒身體便有了變化。四個人看著諒諒身上、手臂上,甚至小臉蛋上冒出一顆顆的小紅疹,不禁同時鬆了口氣。
「真的是玫瑰疹。」溫德明替她檢視後十分確定的說:「只要這些疹子冒出來後,諒諒就可以恢復健康。」
這原本是件值得興奮的事,但是卻不由得令每個人陷入另一種憂慮之中。
「那是不是表示出過這些小疹子之後,諒諒就得出院了?」林怡芝的話正是他們所憂慮的事。
「其實她早就該出院了,要不是這小兒科的主任休假由我的同學代理,恐怕幾天前就讓她出院了,現在醫院裡的兒童病床可是很缺,我們也不能讓諒諒老待在醫院,畢竟這兒有許多病菌,對她會造成不良影響的。況且她已經一個禮拜沒去上課,就算是幼稚園也會趕不上進度的,是不是?」
「好棒喔!爹地,我終於可以去上課了。」真是小孩不識愁滋味,一聽到可以上課,諒諒馬上歡呼鼓掌。
「可是諒諒一出院,萬一我們的計謀被柔兒識破可怎麼辦才好?」
「現在擔心這個問題不嫌太晚?當初你們不是信誓旦旦的嗎?」溫德明嘲諷的。
「怡芝,你別擔心,你沒聽過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嗎?」沉馥一派樂觀的安撫著她。
「就算柔兒現在識破我們的計謀,恐怕也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林怡芝愣了一下,發現每個人都以一種奇異的眼光看向她,忽然恍然大悟的說:「你是說柔兒她……她……」
「真是孺子可教也,我們很快就會有個乾兒子或乾女兒了。」沉馥向他們眨了眨眼。
「萬一沒有成功呢?」
「耶!怎麼可以說這種洩氣話?喏!」她抱著諒諒信心十足的說:「這就是最好的證明,相信我,鐵定會有好消息傳出的。而且小孩的嘴最靈,諒諒說她希望同時擁有弟弟妹妹,看來這次柔兒是跑不掉的囉!」
☆ ☆ ☆
是什麼味道這麼熟悉?柔兒在睡夢中隱約地聞到一股氣味。又是什麼東西在她鼻子、唇上輕拂,好舒服、好柔軟,像是羽毛,又像邵飛的吻……唉!這一定是夢,她輕歎了一口氣……但那感覺卻是一直存在的,她從未有過如此真實的夢幻。
不!這不會是夢。因為她深切地感到一陣溫暖,輕柔而相當美的感覺,加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她睜開眼睛。邵飛帶笑的眼睛映入她眼簾。自從來到墾丁度假後,柔兒總是愁眉不展,而邵飛卻極具耐心地討好她、呵護她,令她一度以為又回到了五年前日子……
「嗨,睡美人!」看見她吃驚的表情他笑意更濃了。
她發現自己被壓在他身子底下,不安地挪了挪;不挪還好,這一挪,邵飛敏感的部位正緊緊地貼靠著她。
「別動!」他用戲謔淘氣的口吻警告著她。「你知道你現在的模樣有多誘人?」
「該死!你就不能『自制』一點嗎?」
「那你能嗎?」他曖昧的笑了。
「我能,如果——」她的話被他的吻給截斷。他是如此纏綿、熱切的探入她豐潤的口中,她的吻一點一滴的轉換為一股焦躁的飢渴。
「告訴我你還有『自制力』嗎?」他沙啞的聲音令她顫悸不已,在他的直視下變得臉紅耳赤。
她想說「有」,但是他的手正托捧著她的胸脯,手指在她的丘壑中逗弄流連,引得她嬌吟連連。他的手更肆意大膽地沿著她的曲線往下遊走,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堅硬壓抵著她的大腿,蠢蠢欲動,他的手指更直至她的私密處。
「邵飛,不……」她試著要阻止他,但是她的身體卻背叛地反而迎向了他。
「柔兒,看著我。」他命令她。她的眼神迷亂,濛濛的有如一潭美酒。
「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的。」他話雖是如此,可是他的手指卻伺機更滑了進去。
「我不——喔!該死!你知道……」她已無法表達自己的意念,因為她發現自己有如置身在火焰中。
「說啊!」他好壞、好壞,他的手指有著無限的魔力在誘惑著她。
「你好可惡!」她的需求在瞬間激漲,原先抗拒的想法,現在已雲消煙散,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要他佔有她。
「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他嘴裡低吟,他的愛帶領著她落入一個充滿明亮和閃爍著歡愉的世界……
激情過後。
陳柔兒的心中充滿著困惑、矛盾。
她應該要恨他的,可是她卻恣意地接受他一次又一次的愛她。
甚至驚覺到她心中的恨意在逐漸的消失,不!不該是這樣,當年……她不斷想起當年的事,試著讓自己恨他,可是她卻辦不到。
這一切只是為了諒諒!她又再度的逃避自己的真正情感,把自己的轉變又歸在諒諒身上。
「諒諒……」她忍不住呼喚諒諒的名字,淚水滴在邵飛的胸前,令他心裡產生無比的愧疚。
「別擔心,諒諒不會有事的。」他真想告訴她事實的真相,抹去她心頭的憂愁,他希望她是快樂的。
「諒諒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這是溫德明給他的通知,也明白即將有一場更壞、更困難的仗要打。
「她可以出院了?沒關係嗎?會不會——」
「德明希望我們以平常心去照顧她,免得在她心理造成不必要的壓力。」
「我好怕,真的好怕,我不能承受再一次的失去。」
「不會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我、你、諒諒,還有——」他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我們一家四口,甚至五口,更多,都要永遠在一起。」
「萬一……」
「要有信心!」這句話是他自己對自己說的。
陳柔兒點點頭偎在他的臂彎,心中升起一股五年來她不允許自己懷有的希望。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8 01:01:10
第八章
「叔叔!」諒諒一眼就認出邵飛。
「你們見過面?」
「見過兩次,不過當時並不知道她就是我的女兒。」說到女兒兩字,水氣浮上他深邃的眼眸。
「媽媽,抱抱。」由於多天不見,諒諒便撒嬌的要求,陳柔兒抱起她。「想不想媽媽?」
「嗯。」她認真的點點頭,眼睛還一徑地盯著邵飛咧著嘴問:「叔叔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是不是叔叔去聽媽媽唱歌,媽媽告訴你的?」
「諒諒——」陳柔兒看著女兒,再看看滿臉期盼的邵飛,終於鼓起勇氣告訴她說:「他不是叔叔,他是你的爸爸。」
「爸爸?」她像難以置信地,不斷重複叫著邵飛。「爸爸,爸爸,你是諒諒的爸爸?」
邵飛激動得難以言喻,只是一逕的點點頭,當他向她伸出雙手抱住她時,她突然小嘴一抿放聲大哭。
她一哭,陳柔兒也跟著哭。
一大一小的淚水令邵飛眼角也沁出淚珠。
「爸爸,爸爸……」像叫千遍、萬遍也不厭倦似的。
「諒諒,乖。」邵飛哽咽的為她拭去淚水,疼惜的在她臉頰上親了又親、吻了又吻。
「也許是環境的關係,諒諒從小就特別多愁善感、懂事、早熟,我知道她一直很想念你,但又怕我傷心,所以她幾乎很少問起,就算問起,我都告訴她,爸爸在好遠好遠的地方,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裡。」她顫抖的聲音掩藏不住這些年來的心酸。
邵飛也將她摟過來,三人緊緊地靠在一起,低而輕柔的說:「柔兒,謝謝你。謝謝你為我生了這麼漂亮的女兒。」
「我去辦出院手續,你留在這兒陪她。」柔兒看著他充滿感激的黑眸,有那麼一刻,過去似乎不存在;為了不讓他看出她的異樣,她只有逃開。
走出病房,她的偽裝馬上卸下,忍不住熱淚滾滾。
看到諒諒的小手緊緊抱住邵飛的脖子,口中不斷的喊著爸爸的時候,她終於不得不承認,這份血緣是相通的,這份血脈是割不斷的。
柔兒在走廊上恰好遇見休假回來的主任大夫,著急地詢問諒諒的病情及解決方法。
「你女兒健康情形很好,玫瑰疹長過之後,只要多加注意,應該沒什麼問題。小孩子的抵抗力原本就比大人弱了些,這種疹子,或水痘在長過一次後就可以終身免疫,你不用擔心會有什麼後遺症。」
主任大夫的話如雷貫耳,令她久久回不過神來。
「你說諒諒只是長玫瑰疹?」
「是啊!病歷上明明是這麼寫的,難道不是?」把病歷表再重新看了一次,然後再把病歷表交給陳柔兒。
「你看看上面是不是你女兒的名字?」
陳柔兒看過之後點點頭。「這上面是我女兒的名字,不過醫生卻不是這麼告訴我的。」
「那他是怎麼告訴你的?」
陳柔兒把溫德明告訴她的話重述一次。
「怎麼會這樣?是主治大夫告訴你的還是實習醫生?」他很重視這件事,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因為出的差錯實在太離譜了。
「是……是……」陳柔兒怔住了,腦子裡像有所領悟似的。
「我知道了,我被耍了!」她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漂亮的臉蛋也扭曲變了形。
「你沒事吧!」主任大夫關心的。
「我被耍了!我被耍了!」她咬牙切齒,胸中的怒氣如炸彈快要爆發開來。
「謝謝你,今天要不是遇見你,我可能還被蒙在鼓裡。」她的話讓主任大夫不明不白一頭霧水。
「如果是醫生的疏忽,我會追查到底的,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他一副很負責的態度。
「不用了!」她可不想連累無辜者。
「整件事是我自己糊塗弄錯了。」是的!如果她不糊塗,怎麼會鬧出如此大笑話?
「你真的沒事?」主任大夫看見她神情怪怪的。
「沒事!」她搖搖頭,但任誰看了都知道有事發生了。
邵飛牽著諒諒走了過來,諒諒笑瞇瞇的叫道:「媽媽!爸爸說等一下要帶我們回家,是回新家喔!爸爸還說要讓我養一隻小狗狗,還要親手幫狗狗釘屋子,好棒喔!」
「柔兒出院手續辦好了嗎?」邵飛看著一旁的主任大夫,心中微微的不安起來。
陳柔兒一言不發的抱起諒掠。
「爸爸!」連諒諒都覺得她的異樣。
「不許再叫他爸爸!他沒有資格當你的爸爸,他是騙子,是個專門說謊的人!」她的神情十分駭人。
「爸爸!」諒諒畏縮了一下。
「柔兒,有什麼事我們私下說,別嚇壞孩子。」邵飛說著伸出手,可是他的手在半空中被揮掉。
「你別碰她!」她氣炸了,如果眼光可以置人於死地,邵飛早已屍骨無存。
「爸爸!」
「住口!」陳柔兒的怒氣排山倒海似地湧上來。
諒諒被嚇得嚎啕大哭,兩隻腳不斷踢動著,雙手也伸向邵飛,口裡不斷喊著:「爸爸!爸爸!爸爸……」
「住口!」陳柔兒將她放下來,抓著她的小肩膀拚命的搖晃著。
「叫你住口你聽見了沒有?聽見了沒有?」
「柔兒!」
「爸爸!媽媽,我要爸爸。」諒諒的話猶如一把刀刺上她的心。
這是什麼世界?為什麼所有人都背叛了她,就連她唯一的女兒也寧可選擇邵飛而不要她?為什麼?
「柔兒!」邵飛的心悸顫不已,他好不容易才令她開啟心扉,不會再度封閉了吧?
「諒諒,你告訴我,你要媽媽還是要——他!」她痛恨自己如此逼著孩子作決定,可是此時此刻,她卻無法不如此。
「媽媽,我要你,也要爸爸——」
「不行!」她用力的抓住諒諒的肩膀,口氣冷酷而無情的,「你只能選擇一個。」
「我要,我兩個都要!」諒諒大聲的說著,雙拳緊緊握著,用她的哭泣作抗議。
邵飛不忍心看女兒如此為難,他明白她幼小的心靈已受到無法彌補的傷害。
他是她期盼已久的父親,如今好不容易才擁有,卻馬上要拆散他們,這不只是諒諒不能接受,更教他情何以堪?
「諒諒,別哭,乖。」邵飛心疼至極,卻痛恨自己無能為力。
「媽媽……」諒諒哭得抽抽答答。「爸爸……」
「柔兒,你別為難孩子,孩子是無辜的,要怪就怪我,所有的計劃全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德明、怡芝、沉馥,還有孟遠他們全是出自一片好意,你千萬別怪他們。」
一提到他們,筒直是火上加油。
「你好樣的!竟唆使我的朋友一同來欺騙我。」
「我只是希望可以讓你回到我身邊。我已無法可想,只有出此下策,難道你不能體諒我的一片苦心嗎?」
「你知道我這輩子最痛恨什麼?」她冒火的眼光幾乎要將他燒成灰燼。
「欺騙!我最痛恨欺騙!五年前你騙過我一次還不夠嗎?五年後的今天,你仍欺騙我,我卻依然像個傻瓜任你擺佈、任你玩弄。」
「我沒有!」邵飛曉得自己理虧,但是他不顧再讓自己處於被誤會的地位。
「我對你的感情上天可明鑒,我從來沒有玩弄你,當年我也是逼不得已才離開你的,為什麼你到今天還不肯原諒我,為什麼?」
「因為你根本不值得原諒。憑什麼要我原諒你!」
「爸爸!」
諒諒才喊出口,陳柔兒一時氣急攻心,揚手打了她一巴掌。
這巴掌令陳柔兒愣住了。
邵飛也愣住了。
像是強忍住莫大的委屈,像在對她發出最大的不滿,諒諒沒有哭,只是睜大圓眼瞪著她。
陳柔兒痛心、懊惱、悔恨交錯在胸口。
她從沒有打過女兒,一次也沒有,可是現在她卻喪心病狂似地打了無辜的她,見到諒諒臉頰上的五條鮮紅指印、見到諒諒眸中的不滿,她用力的咬住下唇,一直到她嘗到一絲鹹味,才知道她竟咬傷了自己。
「諒諒,跟媽媽回家去,乖,媽媽不是故意打你的,你別生媽媽的氣,要聽媽媽的話,當個好孩子。」邵飛知道再讓情況僵持下去,可能會一發不可收拾,只好勸著女兒。
「爸爸!」諒諒撇撇唇角,淚水在眼眶打轉著。「我聽媽媽的話,不惹媽媽生氣,當個好孩子,你會來看我嗎?」
「會!」他好想好想把她擁在懷裡,又怕這麼做會引起陳柔兒的反彈,只好克制住自己。
「只要媽媽不生爸爸的氣,爸爸會去看你的。」
「媽媽……」她想問什麼時候媽媽不生氣了,但一見到陳柔兒嚴厲的眼光又住了口。
「走!我們回去!」陳柔兒抱起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原本一切會風平浪靜,沒想到引起更大的波濤洶湧,人還是無法勝過天的冥冥安排。
☆ ☆ ☆
陳柔兒的反應只能用大發雷霆來形容。
「同居」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如此發脾氣,當然,林怡芝和沉馥早已抱著被刮、被大罵的心理準備。
「柔兒,我們會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你好。」沉馥抱著自首無罪的心情。
「讓我成為『笑柄』 是為我好? 」她痛恨如此尖酸刻薄,卻無法控制自己。
「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任由人擺佈。」
「柔兒,你明知道我們沒有這個意思,我們只是希望你和邵飛可以破鏡重圓。」林怡芝也加入遊說。
「邵飛,邵飛!他到底給了你們什麼好處,為什麼你們是我的好朋友,卻會幫著他?我真的很懷疑我們是不是朋友?!」她有被出賣的感覺。
「就是因為我們是你最最最好的朋友,我們才會幫他,難道你以為我們會害你嗎?」沉馥恨不能拿個什麼東西敲醒她。
「難道你心盲、眼盲了?邵飛的真心真意連我們都感覺得出來,為什麼你獨獨感受不到?」
「我早是沒有『感覺』的人!」
「說謊不打草稿的人是你!」沉馥衝進臥房,拿出面小鏡子丟給她。
「你自己照照鏡子,你現在的模樣完全是被愛滋潤過的,你說你沒有感覺,你敢發誓嗎?啊?」
像被拆穿西洋鏡,陳柔兒羞赧的脹紅了臉。
林怡芝扯扯沉馥,示意她不要大過分了,沉馥給了一個「安啦」的眼神。
室內陷入一片沉寂。
「媽媽,爸爸——」一直不敢說話的諒諒以為沒事了。
「閉嘴!」像是老羞成怒,陳柔兒抓起報紙捲成長條狀抓狂似地打著她,一邊打一邊哭著:「你枉費我懷胎十月生下你,在你心中只惦記著他,我呢?我呢?」
「媽媽,我也愛你,媽媽,我也愛你。」
她高舉的手在半空停住了,報紙也落在地上。
兩個母女抱在一起哭成一團,沉馥和林怡芝也跟著落淚。
對於陳柔兒失控的情緒,她們都明白,那全是因為她還愛著邵飛。
「柔兒,原諒他吧!孩子是不能沒有父親的。」沉馥乘機勸著她。
「不!」她的回答仍教她們跌破眼鏡。「我不會原諒他的!」
如果有權選擇世上最頑固的女人,非她莫屬。
事到如今,她們也幫不上忙了。
邵飛——自求多福吧!
☆ ☆ ☆
常言道:「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但是對溫德明、吳孟遠和沉至中而言,他們卻有坐困死城、坐以侍斃的感覺。
「孟遠,你別老在我們面前晃來晃去,晃得我的頭一點也不靈光。」溫德明抗議。
「不走動走動,我的頭腦無法運轉。」吳孟遠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那你想出什麼好方法了嗎?」因邵飛的關係,沉至中也成了他們的朋友。
吳孟遠搖搖頭、攤攤手,一副愛莫能助狀。
沉至中看著一旁沉默抽著煙的邵飛,他臉上的蒼老、憔悴和落寞令他於心不忍,這實在不是一個四十不到的男人該有的表情,但他卻又無法幫上一丁點兒的忙。
電話鈴乍響,打破一室的沉寂。
溫德明的距離最近,所以電話就由他接,只聽到他「喂」了一聲後,眉心就開始慢慢聚攏,只差沒打上結,一直到掛上電話都沒聽到他說任何話。
「誰打來的?」吳孟遠問。
「怡芝打來的。」
「怎樣?她們那邊的情形如何?柔兒有什麼反應?」
溫德明歎了口氣,搖搖頭,沒敢把諒諒挨打的事說出來。
不需要任何回答,他的表情已經給了他們最好的答案。
「柔兒還真不是普通的冥頑不靈,難道她不明白從頭到尾都是為了她、邵飛還有諒諒嗎?為什麼她就不肯多『想』那麼一下?」
對陳柔兒的冥頑不靈沉至中早就見識過了。
「邵飛,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能有什麼打算?」他一臉的苦笑。
「難道你不想挽回?」
「我束手無策!」他現在就只有這四個字。
「難道你想放棄?」吳孟遠不以為然地吼了起來。
「如果你想放棄,當初你為什麼還要我們幫你?讓我趟這渾水?好啦!現在我們被冠上背叛兩字,你才說你要放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有沒有種?」
「吳先生,邵飛他心底已夠苦了。」
「苦?!要不是我和他有事業上的來往,我會痛揍他一頓,讓他清醒清醒,他現在跟縮頭烏龜有何兩樣?他根本就是在逃避!」吳孟遠愈說愈激動也不理會一旁溫德明的阻止。
「是!我是縮頭烏龜,我是沒有種,我不是男人,我在逃避,那你打我啊!」他恨不能有人可以打上一架。
「你以為我不敢?」吳孟遠當真捲起袖子、扯鬆領帶。
「孟遠!」
「邵飛!」
沉至中和溫德明一人拉住一個。
「我今天一定要揍揍他。」
「來啊!」
兩人像出了軌的火車頭,衝了上來扭打成一團,其實邵飛一直處在挨打的角色,他任吳孟遠捶打,卻一點也不覺得痛,反而歡迎這樣的肉體折磨。
原本溫德明和沉至中想上前阻止,但卻又很有默契似的站在一旁,他們明白邵飛只希望藉由肉體上的疼痛來減輕他心裡的疼痛。
「醒了嗎?我不准你逃避,知道嗎?」吳孟遠揪著他的衣領、扯著喉嚨大叫著:「你還有諒諒,你難道不愛她、不管她了嗎?」
如被澆了一頭冷水,他的意識完全清醒過來。
諒諒!對了!他還有一個女兒。想到在醫院那一幕,他忍不住流下淚來。
「記住!你必須成為『捍衛戰士』,而不是『逃兵』,為了女兒、為了你和柔兒的將來,還有……」
「還有什麼?」他一愣。
吳孟遠拍拍他的臉頰,縱聲大笑。
「你忘了這幾天你和柔兒是如何『努力』?說不定現在她的肚子裡正孕育你們另一個孩子,所以你一定要奮戰到底!」
是啊!他都忘了這件事,也許真的有那個奇跡……
「謝謝你的提醒!」他感激涕零。
「加油吧!」吳孟遠伸出手為他打氣,溫德明和沉至中亦是。
他握了握他們的手,為他們的將來,他要做一個奮戰到底的捍衛戰士!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8 01:02:20
第九章
「鍾愛一生」裡的招牌曲不復聽見了。
就算客人不斷的點唱,陳柔兒都一概拒絕。
她比以前表現得更加冷漠,在她臉上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甚至沉默得教沉馥和林怡芝害怕。
不過唯一讓她們感動的是邵飛幾乎天天都到PUB裡來站崗,風雨無阻。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句話用在柔兒這頑石上根本起不了作用,邵飛這場仗有得打囉!」
「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林怡芝詭譎的笑了笑。
「怡芝,你發現什麼了嗎?」標準的好奇寶寶。
「至少柔兒並沒有阻止諒諒和邵飛親近。」
這一點倒是令她們始料未及。
「可是這又有什麼用?連諒諒也改變不了柔兒,還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改變得了嗎?」沉馥幾乎快灰心了。
「也許有——」林怡芝一見到辦公室的門被推了開來馬上閉了口。
陳柔兒一臉蒼白的走了進來,她的表情仍沒變,但似乎很疲倦,甚至像生了病似的。
「柔兒,你身體不舒服嗎?」沉馥關心的問。
「沒有。」原本就不多話的她,在經過上一次的事後就更不容易開口了,她的疏離令沉馥再也壓抑不住了。
「柔兒!上一次的事你是不是還耿耿於懷?你是準備不原諒我和怡芝了是不是?或者你認為我們仍會出賣你?如果是如此,你大可挑明說,朋友做到這種程度不如不做算了!」
「沉馥!」林怡芝沒想到她口氣會這麼沖,雖然明白她是在乎她們之間的友誼。
「柔兒又沒責怪我們,你別胡思亂想好不好?」
「你看看她那副『死樣子』!」沉馥其實也不願如此,可是有話不說就如鯁在喉,她不吐不快。
「你對我們有什麼不滿或是意見,你可以說啊!甚至罵我們啊!」
「我沒有,真的沒有!」她按著自己快爆炸的太陽穴。
「我只是很煩,很煩很煩,真的很煩。」她一連串的煩,教人聽了感同身受。
「你煩什麼?你說出來,把我們當成好朋友就說出來,否則一直憋在心裡頭,你會生病的。」沉馥激著她。
「柔兒,說出來,我們可以幫你一塊解決的。」林怡芝也鼓勵她。
「我說不出口,因為我自己不會形容。」她也十分痛苦。「我彷彿真如你們所說生病了,我睡不好、吃不下、頭昏沉沉的,渾身像少了根筋,甚至——」
「甚至想嘔吐!」林怡芝替她說完。
「怡芝,你——怎麼知道?」
「別管這個,你的『好朋友』是不是遲了?」她問得一針見血。
如雷轟頂,陳柔兒跌坐在椅子上。
她怎麼忘了這麼重要的事?
「柔兒,你說話呀!」
「沒……有!很正常。」她還在做掙扎。
一定是情緒影響了,一定是這樣。她拚命安慰自己。
林怡芝和沉馥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心知肚明,卻不想點破。
「如果是這樣,你還是去讓醫生檢查一下比較妥當。」
「對對對!怡芝說得對,還是去給醫生檢查一下比較安心。」
該死!該死!她對沉馥和林怡芝的話充耳不聞,一味地在心裡咒罵著自己。
但是仍於事無補,不是嗎?
☆ ☆ ☆
邵飛抱著女兒,雖然他天天都抱得到她,可是當她要離開他懷中時,他內心那股失落感卻一次比一次還濃。
他每天來PUB, 但陳柔兒卻對他視而不見似的,見到她日漸消瘦的身子,他也只能把焦急放在心中。
「對不起,又來拆散你們父女了。」沉馥走過來,這是每天她要來帶走諒諒必說的話。
「大媽咪,我想再讓爸爸抱一會兒嘛!」她撒著嬌,雙手仍捨不得離開邵飛的頸子。
「諒諒,拜託好不好?」沉馥苦著一張臉,惹得諒諒咯咯笑。
「諒諒乖,聽大媽咪的話,你不是答應過爸爸要當個乖孩子,不惹媽媽生氣嗎?」邵飛摸著她的頭慈愛的說。
「我很乖,也不惹媽媽生氣,那為什麼爸爸還不接我們到你那兒去住?我們班上小朋友的爸爸媽媽都住在一起,我喜歡住在一起,為什麼不可以?為什麼嘛?」她的唇扁了扁,十分委屈狀,看得邵飛好不心疼。
「會的!我們會住在一起。」他很有把握的口氣,令沉馥為他翹起大拇指。
沉馥將諒諒帶走,邵飛的心情更加低落,林怡芝帶著微笑坐到他的對面椅子上。
「情況好一點了嗎?」
「你說呢?」他無奈的把杯中的酒一仰而盡。
「少喝一點,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謝謝。」他真的很感激林怡芝和沉馥不時的關心和支持。
「你有沒發覺柔兒有什麼不對?我是指——」
「柔兒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他的心幾乎跳到喉嚨。
「呃,不是……是,唉!怎麼說才好?!」林怡芝的無措表情讓邵飛更加焦慮。
「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建議你多加關心一下柔兒。」
「怡芝,到底什麼事,難道不能直截了當的說嗎?」
「這目前也只是我的揣測,在沒有確定前我不敢亂說。」
「到底是什麼事?」
「我懷疑柔兒她——她懷孕了。」
邵飛興奮得差點打翻桌上的酒。
「自從上次的事之後,柔兒就不再把心裡的話告訴我們了,如果她真的懷孕,也不可能讓我們知道,所以——」
林怡芝見到陳柔兒走向演奏台,連忙抿抿唇壓低聲說:「我話就說到這兒,你自己看著辦吧!」
邵飛簡直要雀躍三尺了。
孩子!這個孩子可能是他和柔兒之間關係的轉機,如果真如林怡芝所說的,他真應該膜拜上天的慈悲了!
☆ ☆ ☆
陳柔兒看著婦產科醫生開開合合的嘴巴,左一句恭喜右一句叮嚀,只覺得想大笑,然後再痛哭一場。
上天到底是怎麼和她開這個玩笑的?在這個節骨眼上竟讓她孕育著邵飛的孩子!太可笑、太可悲、太可恨了!
她不能要這個孩子!她自己警告自己。
終於她像下定了決心似的,鼓足勇氣提出墮胎要求。
「你真的打算這麼做?」醫生推推金框的眼鏡,一臉迷惑,
「這種事必須要慎重考慮,我還是建議你回去想個兩、三天,如果到時候你還是這麼決定,我再介紹專門醫生給你,但是我必須把話說在前頭,做這種手術有時也需要靠運氣,有不少女孩子為了它甚至喪失了性命或導致不孕症,總之還是考慮清楚得好。」
「不會考慮了,我決定好了。」她不能因害怕而動搖意志。
醫生搖搖頭,決定還是勸勸她,這是一個婦產科醫生該具備的道德。
「今天我是不會贊同你的決定的,反正你才剛懷孕,回去想個兩、三天還是不遲的,如果你回去之後仍執意如此決定,你再來找我,到時候我不會再勸你的。」
陳柔兒看出醫生的好意,點點頭走出醫院。
也許再讓他留在肚子裡幾天也是對的,畢竟他是她體內的一塊肉,雖然並未成形,可是他也有要求生存下來的權利,若不是在這節骨眼上,她會很高興有了他。
原諒我,寶寶!她按著小腹痛心的懺悔。
也許是情緒過於激動,加上白花花的艷陽,還有路邊賣蔥油餅小攤上傳來的油味,令她的胃又翻騰起來,甚至不斷的乾嘔,讓她覺得自己彷彿快窒息似的。
這就是害喜嗎?瞧她真沒資格當母親,前些時候她還以為自己吃壞了肚子,生了病,可是也怪不了她,她懷有諒諒的時候什麼症狀也沒有,就因如此,一直到醫生宣佈,她才知道自己竟有了身孕。
那次對她而言是悲慘不想再回想的記憶,卻沒想到五年後她竟又重蹈覆轍。
想至此,她又氣又怕,對著自己的小腹忿忿捶了而下,但又愧疚得淚水盈眶。
忽然,一條手帕遞了過來,她猛地睜大雙眼,赫然發現邵飛竟站在她面前。
其實邵飛已跟在她身後很久了,從她出門一直到婦產科,他幾乎都守著她。
「哼!」她將他的手打掉,一古腦的怒氣無法壓抑地衝了上來。
從剛才她步出醫院的表情,還有她嘔吐的狀況,加上她對著小腹捶打的動作,已經明白地告訴邵飛事實的真相。
但他不敢打草驚蛇,免得又傷害了她。
現在的她是脆弱而憤怒的。
「你杵在這兒作什麼?我不需要你在我面前惺惺作態,我不會上當的!」
孕婦的脾氣都不好,所以邵飛十分能體諒。
「這裡太陽大,我的車子就停在前頭,有什麼事我們上車再說。」他很怕她會暈了過去,她蒼白的臉色幾乎絞緊了他的五臟六腑。
「要坐車我會自己叫,不用你管!」她說著就要越過他往前走,不料邵飛手臂一橫,擋住她的去路。
「柔兒,難道你一定要這麼仇視我?法官就算要判一個人死刑,也得給他上訴的機會,而你竟能如此狠心。」要不是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他會將她硬拖也要拖到車上去。
「狠心?我懷疑你的字典裡沒有這兩個字。」
「柔兒!」
「我要回去了,等一會兒還要到幼稚園接諒諒,你少浪費我的時間。」她用力撥開他的手又向前一步,邵飛緊跟著追上來。
「你不要跟著我好不好?拜託你離我遠一點行不行?」她咬著牙,要不是路上行人很多,她真想對他尖叫。
「不好!不行!你這個樣子我怎麼能放得下心?」他快被她逼瘋了。
「我什麼樣子?!」她硬著嘴,心裡卻自忖:他該不會知道她懷孕的事吧?
果不其然!
邵飛知道若不說出來,自己會控制不了的。
「為了孩子!」
「孩子?哈!」她故意四兩撥千斤,心虛的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如果你再不讓我走,諒諒會擔心的。」
「我說什麼你會不懂嗎?」他忍無可忍地拉住她的手將她一帶,胸抵著胸、面對著面。「你敢看著我說你肚子裡沒有一個新生命嗎?」
「你……你……」她不能說出真相,決定抵死裝傻到底。「你胡說八道什麼?我不懂?」
「那你告訴我,你剛才為什麼要上婦產科?」
他果真跟蹤了她?天!她氣炸了!
「你憑什麼跟蹤我?啊?」她渾身發抖,只差沒七孔冒煙。
「憑我是孩子的父親,憑孩子流著我的血液。」
「你作夢!」完了!說溜了口,不過她硬轉的吼著:「我不知道什麼孩子不孩子的,你少自以為是,我告訴你,沒有孩子就是沒有孩子!」
「好,那我們現在一起進醫院去查個水落石出,如果沒有孩子,我就不會再打擾你。」這下糟了!他話說太快了,出了語病。
「你說沒有孩子就不再打擾我?」她抓住話柄。
「我……」他真想咬斷自己該死的舌頭。
「大丈夫說話算話!」她逼著他。
「柔兒!」
「好,我告訴你!」她豁出去了。「我是懷孕了。」
「真的?」他只差沒跳起來。
「不過,我不會生下他,我和醫生約好了,過兩天我會拿掉他,你千萬別食言而肥。」
「你說什麼?」他毛髮俱張。
陳柔兒抬高下巴,眼中的黑潭散發出冷冽的寒意。
「我——要——拿——掉——他!」
「你敢!」邵飛臉上的線條拉得緊繃,令人望即生畏。
「我有何不敢?孩子是活在我肚子裡,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她痛恨地回瞪著他。
「你明知道他是活著的,卻忍心扼殺他?」
邵飛的話像把利刃插在她心口上,她也不想,問題是說出的話如潑出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
「我不准你這麼做,我不准!」他的神情有一剎那顯得無助,但是他不能有一絲的軟弱,否則他不只保不住這條小生命,就連僅存的希望也化為泡沫幻影。
「柔兒,算我求你,別傷害孩子,他畢竟是無辜的,他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可是他卻有要求生存下來的權利,難道你真可以如此忍心將他拿掉?」他啞著聲音求她。
邵飛的一席話令陳柔兒的心開始動搖,但是她立刻以一種驚人的毅力穩定自己搖晃的意志。她不要被說服,她不要再心軟,永遠。
「人只要傻過一次就夠了,不會再傻第二次了!」
邵飛全身的血液倏地被抽走,垮下的雙肩像只了無生氣的鬥敗公雞。
「我真的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個結果,你讓我覺得我像個劊子手,扼殺他的不是你卻是我!」他轉身踉蹌離去,似乎已見到一個活潑可愛的生命毀在自己手上。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陳柔兒臉色灰白,怔仲了許久,她突然覺得好笑,此刻的她應該感到滿意、高興,所以她想笑,可是為什麼她卻笑得悲傷難抑、痛楚難當,甚至淚濕衣襟?到底為什麼?為什麼啊?
☆ ☆ ☆
這下當真寡婦死了兒子——沒指望了!
什麼樣的結局,溫德明和林怡芝一夥人中都試想過了,但萬萬沒想到竟會是最糟、最教人痛心的一種。
誰也沒想到情勢逆轉,會變成這樣的結果。
什麼「兵來將檔、水來土掩」全在此刻成了屁話。
這下三個臭皮匠湊不成諸葛亮,就連林怡芝、沉馥也高舉白旗。
陳柔兒可能是女性固執排行榜中的翹楚。
邵飛如同一頭困獸般不斷來回地踱步著,他太瞭解陳柔兒的個性,知道地說到做到的性格,要是今天不說了那句該死的話,忍它一忍,也許一切事情還有轉機,還有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機會,如今他卻毀了最後的希望,連最後一張王牌也徹徹底底的輸了,教他怎會甘心?!
「我看我們去拜託那個婦產科醫生教他不准幫柔兒拿掉孩子,否則我們就上法院告他違法。」
「就算這個醫生不幫柔兒,柔兒也會找其他醫生,難道我們都要對台北市全部的婦產科下通牒?誰理我們。」
如果可能,邵飛會如此做。
「想想看有沒有比較迅速的好方法才是最重要的。」沉至中的話引來屋子內的挑眉瞪眼。
「方法一大堆就只差那個叫好又迅速的。」沉馥沒好氣的建議道:「不如我們二十四小時守著她算了!」
「不行!柔兒的個性我們又不是不知道,萬一逼急了,她可能會做出更可怕的事,你難道忘了當年她自殺過嗎?」林怡芝的話猶如一顆威力巨大的炸彈,炸得大家腦筋不靈光又乾著急。
「對了!」沉至中想到什麼似地叫了起來。「邵飛,你和柔兒不是曾上紀威華律師那兒交簽一份合約,上面不是寫著如果她懷孕了就必須跟你結婚,否則可以訴訟的不是嗎?」
提到那張合約,邵飛更垮下一張臉,如果合約可以成效,他還用如此苦惱、困惑?
「沒用的啦!」沉馥並不是故意潑冷水,而是對陳柔兒太瞭解。「我告訴你們,要是真惹毛了柔兒,恐怕她會不惜玉石俱焚,到時候連挽救的機會就真的沒有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為什麼女人就這麼難搞?」沉至中大大歎息。
「這女人卻是你的表妹!」沉馥頂頂他。
一直沒有開口的邵飛終於打破沉默了。
「我決定了!」
「想到『好』方法了?」每個人都帶著期待的眼光看向他。
「我還是離開,也許就可以解決一切。」
「狗屁!」沉馥瞪著他。
「我不贊同。」三個男人也異口同聲。
「邵飛,你忘了你答應過諒諒的事嗎?你這一走,諒諒會有多傷心,在她小小的心靈上會造成多大的傷害,你可曾想過?」
林怡芝的話令他錐心刺痛,他差點就忘記對諒諒的承諾。
「我有一個辦法了!」溫德明的話令每個人眼睛發亮。「我們就從諒諒下手,現在只有諒諒才能克柔兒。」
「噢!上帝保佑!」沉馥合掌的說。「我怕諒諒不但幫不了忙,可能會引來一陣毒打。」
「對,上一次諒諒還被柔兒打過,只為了她要爸爸,如果再讓她去逼柔兒,我覺得不妥。」林怡芝十分擔心。
「虎毒不食子,柔兒又那麼疼諒諒,加上沉馥也在家,我相信諒諒不會有問題,最危險的方法也可能是上上策。」
一聽到女兒挨打,邵飛怎麼忍心要諒諒幫忙。
事到如今,只有他的離開才能讓一切恢復寧靜,只是他心不甘、情不願。
「各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也許命運注定我和柔兒無法廝守終身、白頭偕老。」
「瞧你!又說喪氣話!」沉至中不以為然。
「這不是喪氣話,我決定不打擾她們母女的生活。」
「你真的要棄械投降?你的勇氣呢?鬥志呢?」溫德明也不贊同。
「我就快成為劊子手了,還談什麼勇氣、鬥志,就連孩子都保不住,我根本是個孬種。」
「隨便你啦!」事到如今,誰也幫不了忙,在這場戰爭中也許注定他是屬於輸的一方。
「我們還是希望你三思而行。」吳孟遠仍在為他打氣。
他現在還有什麼能力去思考?
屬於他生命中最美麗繽紛的一頁,已在冷血無情的命運之神手中撕去了,這輩子,他只能在永劫不復的深淵中,刨受極大的痛苦和折磨。
☆ ☆ ☆
邵飛突然不來PUB了。
諒諒因見不到他而急得大哭,不管沉馥和林怡芝如何安撫,都沒有效。
「爸爸不要我了!爸爸不要我了!」
「諒諒,乖!別哭喔!」
「不要哭,不然等一下媽媽聽見了會生氣。」
「我不怕,我不怕!」
「噓!你別這麼大聲,你媽媽——」
陳柔兒走進來,寒著一張臉,如果不這樣,怎麼能掩飾得了她內心的撕扯和掙扎?
「讓她說吧!」
一見到柔兒,諒諒的哭喊聲更強烈了。
「為什麼我不能有爸爸?我的朋友都有爸爸,我喜歡爸爸抱、我喜歡爸爸親我,我更喜歡爸爸說故事給我聽,可是他卻不要我了,都是因為怕媽媽生氣。爸爸告訴我只要我做乖孩子不惹你生氣,他就天天來看我、抱我,還要接我去住,現在媽媽生氣了,他一定認為我不乖,所以不來看我、抱我了!」
她說得那麼悲傷,說得那麼真切,每一字都像幽靈一樣攫住每個人的所有感情,就連陳柔兒也幾乎要為之崩潰、瓦解。
她走向諒諒,淚眼迷離的看著她的女兒。
「你真的那麼愛爸爸?」
「我愛爸爸。」她小臉蛋是堅決的。
「那媽媽呢?」
「我也愛。」這低低的一聲已讓陳柔兒有所頓悟,在諒諒的心中,邵飛已遠遠超過了她。
「那我帶你去找你的爸爸好嗎?」她說「你的」,但是諒諒卻領悟不到話中的含意。
「媽媽,你真的不生氣了?」
「不生氣。」她艱澀地回答,輕撫著她的臉蛋,手卻是顫抖地。
但對林怡芝和沉馥而言,卻沒有諒諒來得樂觀。
「媽媽帶你回家去整理衣服,再送你去爸爸家好不好?」
果然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柔兒!」沉馥和林怡芝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沒關係,孩子總有長大的一天。」她的眉宇之間儘是悲哀,「我想我承受得起另一次打擊。」
「柔兒!」
「不要再勸我了!」她澀澀地笑了笑,牽著諒諒的小手像個幽魂似地飄出辦公室。
☆ ☆ ☆
邵飛聽到門鈴聲,三步併成兩步衝了出去。
門外只有諒諒一人。一見到邵飛她馬上哇一聲投進他的懷裡。
「媽媽不要我了!爸爸!」
「諒諒乖!媽媽不會不要諒諒的,也許她只是回去拿東西——」
「不是,不是!」諒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媽媽說以後我就跟著爸爸,她不會再照顧我了。」
看著女兒落淚,邵飛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兩手緊緊擁抱著她。
「爸爸,我要爸爸也要媽媽,你叫媽媽跟我們一起住好不好?好不好?」
這次邵飛不敢再輕易地對她承諾了。
雖然柔兒把諒諒送給了他,但他覺得失去更多、更多……
☆ ☆ ☆
對於柔兒的決定,沉馥不斷地提出抗議。
「我從沒見過比你更狠毒的母親,竟然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要,我看你的血一定比冰山的雪還冷,否則你怎會如此殘酷、冷血?!」
「沉馥,你就少說一句,柔兒的心情也不好。」林怡芝勸著。
「她心情不好?她有『心』嗎?」沉馥指著她罵著:「我看她若有心,八成也是鐵打的。」
對於沉馥的叫罵,陳柔兒置若罔聞,只是睜著兩眼發著呆,像個沒有生命的空殼娃娃。
「我就是要罵,看看能不能罵醒她!一天到晚不是想拿孩子,就是把諒諒像個貓啊狗的說送人就送人,你真是沒有資格當母親,你有沒有想過,諒諒會怎麼恨你?」
「柔兒,你當真不要諒諒了嗎?」
她還是如雕像動也不動,就連林怡芝的手在她眼前晃動,她也沒有感覺。
正如沉馥所言,她的心已被掏空了,一個無心的人怎會是人呢?
「怡芝,我們不要管她了,就任她自生自滅算了!」沉馥拉著林怡芝。
「你要帶我去哪裡?」
「她可以不要諒諒,我們不能!我現在去看諒諒,你去不去?」
「我——」林怡芝實在不放心陳柔兒。
「別管她了!這種朋友我不要了!」沉馥當真也橫了心。
「沉馥——」
「隨便你去不去,你想留下陪她就留下吧!我才不想看見她,免得氣得腦充血。」沉馥氣呼呼的走了。
「柔兒,你說句話呀!」林怡芝想追上去又不放心。
陳柔兒臉上浮現滄桑的表情,落寞地垂下眼瞼。
她還有什麼話可說?
她終於體會到當一個人是如何痛苦,尤其是當一個活的人。
☆ ☆ ☆
陳柔兒下了計程車,林怡芝和沉馥也跟著下了另一輛計程車,當她們見到她走進一間看起來陰暗、連招牌都掛得暖曖昧昧的小診所時,心裡也跟著一沉。
「柔兒真的是『喪心病狂』無藥可救了!她竟然不只不要諒諒,就連肚子裡的小生命也不要,我要過去打她一頓!」
「別去,我看算了!」林怡芝阻止住沉馥。
「算了?!你這是哪國的話?你到底是不是朋友?」
「我們根本阻止不了,就算今天阻止了,還會有明天、後天,而且孩子是在她肚子裡、腳也長在她身上,除非她自己想通,否則誰也阻止不了的。」
「難道就任由她去?」
「事到如今,除非她自己回心轉意,否則一切都沒有用的。」
「我真該把她腦袋剖開, 看看她裡頭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沉馥又氣又急。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就只好在這兒等她出來,也許還會有奇跡出現。」
「奇跡?」沉馥嗤之以鼻。「除非地球倒轉,太陽打西邊出來吧!」
陳柔兒根本不知道沉馥和林怡芝跟蹤了她。
此刻她的心和診所一樣的陰暗。
「來過沒有?」護士的臉又臭又冷,一副晚娘面孔。
「沒有。」她低低的回答。
「這上面的資料填一填,還有這一張聲明表也簽一簽名字,上面的字可要看清楚再簽啊!」所謂聲明表上面寫的無非是如果此手術出了意外,醫生是不負任何法律責任的。
她一咬牙簽上了名字,彷彿簽下了生死合約。
「那你跟我來,我去叫醫生。」護士說著又想起什麼似地問:「就只有你一個人來嗎?等一下麻醉過了可會痛死的,你要有心理準備。」
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怕痛嗎?
護士帶著她走進一間消毒藥水味嗆鼻的小房間,指著一張診療台說:「你把底褲脫了,然後躺到上面去,把雙腳分別跨放到兩旁的架子上,我先去給你準備麻醉針,醫生一到,就開始了。」
淚水浮上了陳柔兒的眼底。
她並不害怕,只是護士的口氣令她感到毫無自尊可言,當年她在懷諒諒的時候從沒有如此感到羞辱。
「你發什麼呆啊!快躺上去,我可沒時間跟你耗。」護士一邊準備麻醉劑一邊冷嘲熱諷。
「這可是你自找的,又沒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如果你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陳柔兒顫著手脫著褲子,心裡湧上的是一波又一波的痛楚和羞愧。
「慢吞吞、拖拖拉拉的——」電話鈴聲打斷護士的抱怨,「我去接電話,八成又有生意上門,你快躺上去,我可沒耐心和你磨蹭。」護士扭著臀部,走了出去。
她一走,陳柔兒心中的壓力頓時減輕下來。
在她上了診療台,那冰冷的感覺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還有那一排排的手術刀剪,令她心驚膽戰。
那些東西全是用來扼殺她肚子裡的孩子的凶器,而兇手卻是她自己。
她以為自己不會在乎當兇手的,可是此刻她卻感到罪惡感,還有沉馥所說的話——
我從沒見過比你更狠毒的母親,竟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要,我看你的血一定比冰山的雪還冷,否則你怎會如此殘酷、冷血……
諒諒可愛純真的臉浮上她的腦海,此刻她好像又聽到邵飛悲慟的聲音——
柔兒,算我求你,別傷害孩子,他畢竟是無辜的,他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可是他卻有要求生存下來的權利……
淚水滑下她臉頰,淚眼中,她看見的是諒諒哭泣的臉——
媽媽不要我了!
這句話令她全身如遭電擊似的顫抖起來。
她看見的不只是有諒諒,還有她腹中的孩子,那哭泣的臉似乎在對她做最嚴厲的譴責——
「搞什麼?你怎麼還沒準備好?」護士的臉頓時成了可怕的惡魔,令她打了個寒噤。
沒有多作思考,她將脫了一半的褲子又穿了回去,像有惡鬼在追著她似地沖了出去。
「喂!你這個人神經病啊?來鬧場的啊?」護士的聲音更令她加快了腳步。
她跌跌撞撞的奔出診所,沉馥和林怡芝連忙衝了過去。
「柔兒,你沒事吧?」
陳柔兒彷彿見到兩張天使臉孔,雙手緊抓住她們,然後雙腿發軟,跌入黑暗的深淵……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3-5-8 01:03:19
第十章
「柔兒!柔兒!」
陳柔兒感覺到有人在觸摸著她,那聲音由遠漸近,而且十分懷念熟悉,她用力的睜開眼睛,赫然發現叫喚著她的和觸摸她的,竟是她闊別已久的父母。
「柔兒!」陳母未語淚先流,這些年來因思女心切,使得她看起來更蒼老了許多。
陳父的頭髮也幾乎全白,臉上的皺紋令陳柔兒感到滿心愧疚和自責。
「爸!媽!」熾熱的淚水隨著這叫聲而滑落。
「傻孩子!你怎麼這麼不懂照顧自己!」陳母邊落淚邊輕責著。
「媽,我很好,沒事的!」
「到現在還說沒事?」陳父聲如洪鐘,可以明顯感到他強烈的怒氣。
「你的所有事情至中都告訴過我了!」
她幾乎可以想得到這次她住院,也是沉至中通知她父母的。
「你為什麼要把諒諒送走?你難道不會難過和心疼嗎?」
淚水再度刺痛她的眼眶、刺痛她的心。
「媽,你別再說了!」她強咬著唇,仍控制不住淚如泉湧。
「柔兒!」陳父放低聲音,面上是無盡的懺悔和內疚。
「當年邵飛會離開你完全是因為我,我背著你去求他離開你的。」
陳柔兒的血液凝住了。「爸!你說什麼?」
陳父歎了口氣把當年對邵飛說過的話重新敘述了一遍。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她瘋狂的哭喊著,甚至從床上坐了起來,緊緊拉住陳父的手臂。
「爸,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地拆散我們?怎麼可以如此狠心見我們由愛生恨,為什麼?」
「我全是為了你好。」陳父痛心疾首。
「想想看,如果當年我不逼他離開你,也許你要吃的苦會比現在還多。」
「可是我所受的罪、所吃的苦卻遠超過你所想像的。」她把手握成拳,咬在嘴裡防著自己痛哭失聲。
「你怪我、恨我都可以,只是現在你也已為人母,試想你的事發生在你女兒的身上時,我相信你仍會採取和我一樣的行動。天下父母心,有哪個父母願意見到自己的兒女斷送一生的幸福?何況你至小到大皆在我們手心捧著呵護、疼愛,我會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你好。」
這句「為了你好」,令陳柔兒一時無言以對,陳父這席掏心剖肺的話語早已令她忘了什麼叫恨了。
「爸爸,對不起,是我不孝,才令你如此痛心!」
「過去就讓它過去吧!一切重頭開始。」陳父擁著五年來未曾再見過面的女兒淚流滿腮。
「你們父女別淨哭,柔兒的身體還那麼虛弱,需要休息。」陳母抽了紙巾分別給他們。
「也對,也對。」陳父破涕為笑。
「叩」!「叩」!病房的門被推了進來,諒諒紅著眼眶奔向陳柔兒。
「媽媽!媽媽!」後面跟進來的是林怡芝和沉馥。
「不是我們送她來的,是邵飛要我們把諒諒交給你的。」沉馥的話令她一頭霧水。
「媽媽,爸爸不要我們了!」諒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邵飛走了!」沉馥幽幽的說。
一時間,陳柔兒感到胸腔內的空氣倏地被抽光,她感到難以呼吸。
「媽媽,爸爸要我把這封信交給你。」諒諒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信交給她。
當她見到信中的字跡時,淚如斷線珍珠一顆顆滴落在信紙上,濕透了每一字一句。
柔兒吾愛:
這一聲「吾愛」叫得我如此沉重,我萬萬沒想到我們之間會是如此一個結局。原以為與你重相逢是上天的憐憫,但卻沒想到它仍是作弄了我,讓我再度失去你,甚至扼殺了一個小生命。
對你的不諒解與不信任,我無怨言,但請你相信,當年我棄你而去完全是因為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很感謝你生下了諒諒,我不敢說你是為了我而生下她的,可是我仍要感謝你,把她生得如此美麗、乖巧又懂事。
這幾天我的感觸很深,曾經我私心的想擁有她,但是我知道我不能這麼做,因為她不能沒有你,如同你不能沒有她,在每晚入睡前她總是會握著我的手告訴我她想媽媽,她問我為什麼不能同時擁有爸爸、媽媽,問得我心神俱裂、無言以對,她的渴望正是我的所求,只是這個願望再也沒有實現的一天了。
曾經這兒有我的心、我的愛,如今心已碎、愛已滅,我縱然百般不願,仍得選擇離開。
千言萬語仍化為一句——我愛你,永永遠遠的愛你。
邵飛
看完信的陳柔兒早成了淚人兒,信紙也被淚水浸濕,上頭的字也模糊不清,化成一灘灘的墨水。
「柔兒,邵飛在信中說什麼?」林怡芝著急的問。
陳柔兒抬起蒼白的臉蛋,幽幽的淚眼中夾帶著哀戚與絕望。
她知道邵飛會選擇離去,是誤會她已拿掉腹中的孩子,他怎會知道她還留著孩子?
現在她才明白,為什麼自己在最後關頭仍無法拿掉他,那是除了她捨不得外,還混合著對他的愛。
她愛他!
就算五年前她把他埋在心的最底層,不斷告訴自己恨他,但是那完全是自欺欺人,她仍愛他,對他的愛不因歲月、不因怨恨而減。
如今,他不會再回來了,她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真正夢破情碎的人是她!是她呵!
看見陳柔兒一直流著淚,急死一旁的沉馥和林怡芝了。
「柔兒,邵飛剛剛才走,如果你想留下他現在還來得及!」沉馥還特地叫吳孟遠站在外頭待命。
「柔兒,你說話啊!難道你真的忍心就讓他傷心離去?」連林怡芝也急死了。
「媽媽,你叫爸爸不要走嘛!」諒諒也要求著。
「柔兒!」陳父與陳母也急著揪起眉心。
無奈,她還是搖搖頭。
「柔兒?!」大伙幾乎是異口同聲,而且很不能諒解的瞪著她。
「如果他心裡還有我、還有諒諒,他不會離開的。」她在說出這一句話後,覺得心頭一片寧靜。
從她的表情,沒有人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也許她正在用心呼喚著:邵飛,回來吧!
☆ ☆ ☆
催促未登機的旅客聲一遍又一遍的傳來。
機場內仍沒見到吳孟遠的影子,這次邵飛的心是真的被撕成碎片,再也縫不合了。
沉至中拍拍他的肩,要他不要耽誤登機的時間。
「替我好好的照顧柔兒和諒諒。」邵飛淚眼迷離的看著溫德明。
「我會的,你放心。常保持聯絡。」溫德明伸手和他一握,給了他承諾。
最後的催促聲又傳來。
他仍不甘心的用眼睛逡巡著吳孟遠的影子,奈何還是教他失望萬分。
正欲轉身走進出境處,溫德明的行動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喂……在,請等一下……」溫德明把話筒交給邵飛。
只見邵飛接過話筒,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不斷的點頭,彷彿在答應什麼事似的。
「我馬上去。」他最後一句是這麼說的,和溫德明點頭一笑後,他回頭吩咐了沉至中。
「至中,你先回去公司,我暫時不走了。」
「是不是柔兒——」
沉至中大喜,但卻因他的搖頭而幻滅。
「我要去救人!」他抓起西裝外套,和溫德明一起衝出候機室。留下一團迷霧給沉至中。
☆ ☆ ☆
陳柔兒還是輸給了自己。
邵飛仍然沒有為她或為諒諒留下。
三天!
對她而言,比五年還難熬,但她仍咬著牙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並且告訴自己一定要熬過去。
可是她騙不了自己也騙不了別人,她急速的消瘦和憔悴令每個人擔憂。
「拜託,你多少吃點東西,這些菜全是怡芝辛辛苦苦為你做的,你好歹也捧捧場。」見到她扒了幾口飯後就說吃飽了,沉馥忍不住出聲要求她。
就連林怡芝也關心的問:「是不是不合口味?那我再去炒幾樣你愛吃的菜好了。」
「不用了!我真的吃飽了。」要不是為了腹中的小生命,她真的連一口飯也吃不下,但為了孩子,她勉強自己吃了幾口。
「那喝點湯吧!」林怡芝舀了一碗熱湯給她,她仍只喝了兩、三口,便起身離座。
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身影,沉馥不得不歎口重氣。
「我看還是別再瞞下去了,否則她一定會病倒的。」
「但是我們答應過——」
「管不了這麼多了,你看看柔兒,才過三天她都變成這樣子了,如果再瞞下去,恐怕會成皮包骨,到時候出了什麼問題,我們如何向他交代?」
「可是現在告訴她也只會增加她的煩惱。」林怡芝還是擔心。
「你老公不是說很安全,不會有事的嗎?」
「如果今天是孟遠,你會不會擔心?」林怡芝將心比心的說。
「會!」沉馥肯定的點點頭。
「所以囉!再怎麼難熬也得等事情過後再告訴柔兒。」
「好吧!反正說也擔心、不說也擔心,就照原計劃吧!」
☆ ☆ ☆
一早起床,陳柔兒便覺得頭重腳輕,渾身發軟。
她迅速地梳洗過後,急忙的上醫院。
經過醫生診斷是因貧血、血壓過低所引起的。
拿著醫生開的藥單子走向批價處時,竟和諒諒的主治大夫又碰了面。
「柔兒!」他很高興的和她打招呼。「你來陪你先生的嗎?」
陳柔兒對他的話露出不解的神情,但他似乎沒發現,仍滔滔不絕的說著:「你先生的舉動令我們醫院全體工作人員和病患者的家屬十分欽佩——」
「等等!」她向他喊停。「你說我先生……哪個先生?」
「就是那天和你大吵一架的——」他突然住了口。
「難道你們還沒和好?還是他不想讓你知道……喔!該死!我一直以為你們……」
主治大夫的話叫陳柔兒的心跳漏了個節拍。
「他在哪裡?告訴我他在哪裡?」她抓著他的手臂。
「他現在在四樓的手術房。過一會兒就要動手術了。」
「手術房……他生病了?」她腦子一片混亂,為什麼邵飛會在醫院?
「不!他健康情形十分良好,你不要擔心。」主治大夫安撫著她。
「那他為什麼要動手術?」是吧!她記得他剛才提過的。
「因為他要救人。」主治大夫露出欣賞的表情。
「救人?!」她卻一臉不明白。
「是的。」他解釋道:「他曾在我們醫院捐過血,我們是從他的驗血報告中得知他的HLA正符合一位須骨髓移植病患的需要。據說他和溫德明是好朋友,所以我們透過溫德明找到他,並取得他的同意,他決定捐骨髓救那位病童。也正因他的付出使另一個生命有了延續的希望,所以我們都十分欽佩他。」
「骨髓移植的手術會有危險嗎?」
「危險度極小,但也不能說完完全全沒有傷害,只是通常大部分的捐贈者都能快速回復。」陳柔兒無法抑制的流下淚來。
「你不用擔心,我相信如此有愛心的人,上天一定會保佑他平安無事的。」
「我可以去看他嗎?」
「當然可以,我想有你的陪伴,他會感到更安心。」
柔兒飛也似的趕到手術房。但她趕到時,邵飛已被推入手術室了。
「柔兒,你怎麼會來?」吳孟遠和沉馥很意外的看著她。
「那你們又怎麼會在這兒?」她不答反問,看著手術室上的紅燈,她踉蹌了一步,鼻頭不禁一酸,淚珠兒立刻盈滿眼眶。
「柔兒!」沉馥立即扶住激動異常的她。「你別緊張,不會有事的。」
「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她埋怨。
「我們怕你擔心。」他們很為難的互看對方。
「這樣子我就不擔心,就好過些嗎?」她痛苦哽咽的抗議。
「柔兒!」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
「你別激動,先坐下來。」沉馥扶著她坐在椅子上,掏出面紙為她拭淚。
她把雙手放在胸口開始祈禱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於,紅燈熄滅了。
醫生帶著滿意的笑容步出手術室。
「醫生,我先生他——」她衝了過去,不自覺脫口稱邵飛為「我先生」。
「一切很順利。」醫生十分肯定的宣佈。
陳柔兒緊緊的握住沉馥的手,淚眼相對中有著同樣喜悅的光芒。
「沒事了!一切順利,太好了!」陳柔兒不住的點頭,任淚水盡情奔灑……
☆ ☆ ☆
下雨了嗎?為什麼會有水珠滴落在他的臉上?
邵飛緩緩張開雙眼,卻萬萬沒想到映入眼簾的竟是淚眼婆娑的陳柔兒,此時疼痛的身軀立刻注入了一股強烈的力量。
「柔兒,別哭……」他略顯遲緩的抬起未注射點滴的手,陳柔兒馬上緊緊握住。
看著他蒼白的臉,她心疼得有如針刺。
「柔兒,乖,別哭,我沒事的。」他擠出一絲微笑。
她的淚水卻如潰堤般一發不可收拾。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要不是我今天到醫院看病,你是不是就準備瞞著我,然後又一走了之?」她感到憤怒,但繼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的哀傷。
看她紅腫的雙眼、看她擔心害怕的淚水,他的心頓時一陣絞痛。
「告訴我,如果今天我仍不知情,你是不是還會離我而去?」
他篤定的搖頭。「我會留下來。」
「真的?」她殷切的凝視他。「為什麼?」
「因為我深愛著你和諒諒。」他用著能融化冰雪的嗓音輕訴。
「你難道不恨我拿掉肚子裡的孩子?」
「我說過我不恨你,因為你有權利。」
「那如果我仍不接納你、諒解你呢?你是不是終究還是選擇離開?」
「我不會離開的,除非你能再度接納我、諒解我,否則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向你證明我對你的愛。」
「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教我怎麼接納你、諒解你?」
「柔兒——」
「要不是我爸爸告訴我當年他求你的事,我這輩子大概會恨死你了。」一股悲憤壓在她的胸腔上。
「你這傻瓜!早把事情說明白,也不用折磨了自己、折磨了我。」
「柔兒——」這一刻,他真怕又失去了她。
他的恐懼教她心軟,對他的愛不再猶豫,她俯下頭輕吻了他的唇。
「柔兒——」彷彿這是他唯一可以從緊繃的喉嚨迸出來的字句。
「你知道嗎?我不能沒有你,諒諒也不能沒有你,還有——」她把他的手按在她的小腹上
「他也不能沒有你。」
強烈的喜悅和感動在他的心中翻騰。
「你沒有拿掉他?」他感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沒有,因為我捨不得,因為我——愛你。」她的雙眸燦若星辰,她對他的愛如浩瀚蒼穹,永無盡頭。
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刻,他只想任快樂的淚水滌盡心中曾有過的悲傷和痛苦。兩雙相對的淚眼中,終於尋回失落已久的愛,無邊的快樂幾乎淹沒了邵飛。
即使被抽取骨髓的部位仍感覺疼痛,但他的唇角卻不自覺的漾起幸福的微笑。
她輕柔的替他拂開凌亂的髮絲,唇邊綻開一抹令人心醉神馳的笑容。
「為了我和孩子,你一定要盡快好起來。我要一個最健康、最英俊的新郎。」
「我會的,我會用實際的行動來證明一切,要用我的一輩子來愛你、守著你,還有我們的孩子。」
愛將使得他們的人生變得更完整、美好。
☆ ☆ ☆
有情人終成眷屬,用在他們身上是最恰當不過的。
在邵飛出院後的半個月,一場盛大的婚禮終於舉行了。
由於邵飛一直堅稱要送一份特別的神秘禮物給陳柔兒,所以婚禮的一切事情全由他包辦,甚至連結婚禮堂設在哪兒,她都不知道。
穿上白紗的陳柔兒就像個漂亮的仙女,而花童——她的女兒,也搶了不少她的光彩。
當禮車開到一半時,邵飛突然向她要求閉眼睛,她也不拒絕。
十分神秘的氣氛在四周展開來。
邵飛牽著她下車,一步步往前走,還不時叮嚀她要閉上眼睛,一直到定點後,他突然放開她的手。
一陣熟悉的樂曲緩緩傳來。
陳柔兒迫不及待地睜開雙眼,才發現禮堂竟設在「鍾愛一生」裡——陡地,她睜大眼望向演奏台上的人——
沉至中、葉正寬、阿俊,還有邵飛。
四周還有溫德明、沉馥、林怡芝、吳孟遠、她的父母,以及紀威華,和一些常捧場的客人。
「這首曲子我曾經對著一個女孩唱過一遍,也是我為她作詞作曲的,今天我還要對著她再唱一遍,告訴她,她是我這生中的最愛,就如同這間PUB一樣,我將『鍾愛她一生』,I LOVE YOU——柔兒!」
打從相遇的一剎那
我就知道我已無法自拔
唯一所求
只想擁你入懷,與你熾熱相愛
……
……
沒有你,陽光就不存在
沒有你,地球忘了轉動
沒有你,我不再是我
LOVE IS YOU
LOVE IS ME
LOVE IS FOREVER
陳柔兒再也難以壓抑心中對邵飛的深情愛意,緩緩走向演奏台,情不自禁的與他緊緊相擁,兩顆心沉醉在彼此濃得化不開的款款愛戀中。
再一次,邵飛用他的歌聲為他們之間永誌不渝的愛情做下最美麗的註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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