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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單煒晴 -【水家千嬌(艷色無邊正傳之五)】《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3:09     標題: 單煒晴 -【水家千嬌(艷色無邊正傳之五)】《全文完》

單煒晴 - 水家千嬌(艷色無邊正傳之五)

呿!敢說她有張毒舌?
這男人才是專用毒來漱口的咧!
想她捧著大把銀子上門求畫,他卻淨賞她閉門羹
但以為幾句毒言毒語就能讓她死心?太天真啦!
瞧他一副風吹就倒的病貓樣,卻是嗜酒如命
她乾脆日日帶美酒誘惑,看他敢不敢把她掃地出門……
可惡!這傢伙真是個不懂報恩的混蛋!
她冒著風險扮醜又扮髒,把他從仇家手中救出來
有床讓他睡,有好吃好喝的也不吝嗇分他
怎知他不感激就算了,還擺譜擺得很徹底
竟然要她紆尊降貴幫他洗澡燒水泡茶
好!她認了,為達目的甘願替他做牛做馬任他差遣
可他最好有心理準備,在她的字典裡沒有放棄二字
更甭說他是她相中的「生財工具」、將功贖罪的禮物
就算跑到天涯或海角,她都會緊緊跟著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3:25

  楔子

  叩達、叩達。

  斜陽餘輝下,杳無人煙的荒山野嶺中,山路上僅有一輛破舊的馬車慢慢地駛過。

  「姑娘,千里坡到了。」

  馬蹄聲悠然靜止,霎時,天地間彷彿靜謐得連時光流逝的聲音都聽得見。

  馬車內,一名美得令人屏息的年輕女人,手持一面雕工精細並鑲著顆藍寶石的銀鏡,明媚的雙眸緊盯著鏡面,好似鏡中能窺探前世今生的浮華世界,教她怎麼也移不開眼。

  「姑娘!這兒就是千里坡!」讓她搭便車的老農夫提高嗓音又喚了一次。

  這一路上就見這位姑娘手捧著一面銀鏡,一個勁兒的盯著鏡面看,也沒聽她說過一句話,若非她攔下他要搭順路車的時候曾開口說過話,他鐵定把她當瘋子看!

  只見女人終於動了動,抬手摸摸綰得整齊的髻,調整發上的金步搖,接著整了整看不出半絲皺摺的衣裝,然後才挪動細碎的腳步慢條斯理地下了馬車。

  甫看清眼前的景色,嬌滴滴的女人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這……裡是千里坡?!」

  荒涼一片的景色,別說人煙了,這裡恐怕連猛禽走獸都沒有。

  「老先生,您確定沒走錯……」她回過身正想詢問,熟料馬車已經駛向遠方的夕陽。

  女人掏出懷中的地圖,媚眸掃向寫在地圖上的字句,嘴裡輕喃:「古道西風瘦馬,小橋流水人家……」

  她邊念邊抬首望向映入眼簾的單調景致,「又不是秋天哪來的西風?瘦馬又在哪兒?小橋流水呢?」

  放眼望去什麼也沒有,哪像會有人住的地方?莫怪她提起要到千里坡,人人都拿她當瘋子看。

  雖然這種地方確實是藏寶的好地方,問題是,她是來找人的呀!

  「難不成是孟少陵騙我?或是他記錯了?」女人一點也沒有被丟在荒野的擔憂害怕,兀自思索起地圖上的指示。

  拿著地圖仔細看著,然後又抬頭看看四周的寂寥景色,女人最後終於忍不住皺起眉頭。

  「到底這圖上畫叉叉的地方在哪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3:41

  第1章(1)

  羊腸小徑毫無人煙,小徑盡頭有一間用泥土砌成茅草覆頂的簡陋房舍,歷經風雨的摧殘,即便屋內飄出炊煙,亦無人願意踏進一步,連山寇子也不願來搶。

  走進去,一室暖陽,給人一種懶洋洋躺在日光下睡覺的閒適……

  照理來說應當是這樣的。

  屋內有一男一女,兩人誰也沒看誰,空氣裡卻瀰漫著一股無形的對峙。

  一身高貴華麗衣裳,不消說定是出身高貴的女人坐在缺了只腳搖搖欲倒的桌前,小手捧著一隻木杯,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杯中物,精緻的臉龐似是在沉思著什麼,柳眉輕輕擰起。

  男人則橫臥在不遠處的床上,蒼白的面容,病懨懨的神態,牆上的窗戶緊閉,躲在完全照不到陽光的角落,手中破破爛爛的涼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搧著,虛弱得好像隨時會去見閻王一樣。

  如此扇子搖啊搖,杯子落下又舉起,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空氣裡的氛圍也越發緊張。

  「替我畫繡圖。」良久,女人像是下了重大的決心,堅定地開口。

  手中涼扇搖著沒有停頓,男人彷彿沒聽見她說的話,緊閉的眼無論如何也不張開。

  女人不急,繼續喝著自己帶來的桂花釀,似是未曾開口過。

  又是好一段時間過去,唇色白得發紫的男人徐徐開口:「大清早的就一杯杯黃湯下肚,是怕閻王爺不收你不成?」

  尖酸刻薄的嘲諷令女人光潔飽滿的額際浮出幾道怒痕。

  屋裡氣氛更加劍拔弩張。

  「我以酒為佐料配早膳,不行?」女人皮笑肉不笑地回嘴。

  「當然行!有人就愛找死,是不?」懶懶地睜開眼皮,男人自然地流露出一股傲然鄙視人的諷刺。

  「總比某人是閻王爺親自找上門來得好。」女人用更加惡毒的話頂了回去。

  男人沒有動努,早料到她的伶牙俐齒不在他之下。

  「可不是?明眼人一看都曉得我是個一腳踏進棺材的人,偏偏就是有人不識相,三天兩頭的跑來打擾我,咳、咳……」男人說著說著忍不住咳了起來。

  正是他口中那個三天兩頭來打擾的人,女人多少看得出他是作假或真的,不過瞧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未免繡圖還沒到手,這個她好不容易才找著的「隱士高人」就掛點,女人緩了口氣,「所以你早早替我畫好繡圖不就得了。」

  她邊說邊替男人倒了杯桂花釀,遞給他。

  「給病人喝酒,也真夠絕的了!」男人嗅了嗅桂花釀的香氣,嘴上這麼揶揄,卻像怕人搶似的一口飲盡。

  女人白了他一眼,「將死之人不喝酒要喝什麼?」

  難不成死人會喝酒?

  「這酒真毒。」桂花的馨香和著溫醇的味兒入喉,讓他忍不住又輕咳了幾聲,陰冷的身子骨倒是稍稍有了點暖意。

  「有毒你還能在這兒跟我耍嘴皮子。」她斜睨著他。

  「端酒的人心懷不軌,能不毒嗎?」彷彿就等著她這麼說,男人立即應了回去。

  「安妥心吧!在你還沒畫出繡圖之前,我會克制自己拿捏好鶴頂紅的用量。」真要說的話,這男人才是用毒來漱口的。

  「那還真是難為你了。」鶴頂紅還須拿捏用量?只消一滴,他現在已經在閻王老爺面前參她一本了。

  「不也難為你嗎?」她突然客氣了起來,「想必向大師亦不願每日見到小女子這張討人厭的臭臉,不如咱們各退一步,您替小女子畫繡圖,小女子保證在繡圖完成後絕不再登門打擾。」

  反正畫了一張,即代表他能畫千千萬萬張,到時候還用得著她親自上門嗎?派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地將他迎進艷城,依他這副隨時可能斷氣升天的模樣,能畫多少張就畫多少張,等他走了之後,艷城絕不會虧欠他,定將他厚葬。

  小女子?

  也只有這時候她懂得謙卑示人。向晚暗忖。

  「水四當家言重了,在下稱不上什麼大師,若四當家真想要繡圖的話,必定多得是畫師能替你畫。」他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隨意將杯子一扔,又開始搖起手中的涼扇。

  水綺羅眼明手快的接住朝眉心飛來的木杯,不以為然的問:「稱不上大師?」

  想他「向晚」這個名字還是她幾番明察暗訪,費盡心血和金錢才得來的,更別說要尋找他這個形蹤飄忽不定的「隱士高人」有多難,她可說是踏遍了千山萬水才找到他的!

  如此還稱不上大師,怎樣才是?

  「那些都是世人給的虛名。」這會兒向晚的語氣又像看破紅塵的隱士,清高得不屑與世人為伍。

  清高?不,他是驕傲。

  三國時代,劉備三顧茅廬請出臥龍先生諸葛孔明,而她在這鳥不生蛋的深山中好歹也待了三個月,說得嘴都快爛了,還無法讓他替自己畫一張繡圖,她當然清楚這個男人有多驕傲。

  就是因為太驕傲了,身為畫師,他不屑替她畫繡圖這種玩意兒。

  畢竟只要是小有名氣的畫師都不願意替這種既稱不上是作品,繪完後以成品為主的繡圖,且繡圖大部分都是刺繡師傅隨手畫的草圖,名氣響亮的向晚自是不願執筆了。

  「畫龍得不點睛,以免龍升天;繪鳳得少羽冠,以免鳳展翅……」水綺羅像做夢般的囈語著。想到初時在黑市見到他的畫時內心有多震憾,多衝擊,她告訴自己就是他了,她非要這個畫師替她畫出世上數一數二的繡圖。

  瞅著她臉上的神情,向晚當頭澆了她一桶冷水,「都不是三歲孩子了,你以為畫在紙上的東西有可能變成真的?」

  若真如傳言所說,他早飛黃騰達了,還需要住在這間破茅屋裡嗎?

  水綺羅登時拉下臉,「這是別人讚美你的畫有多傳神的說法,若是畫可以成真,你乾脆畫幢大宅子添幾個僕傭算了。」

  明明是個名氣響亮的大師,卻住在這種百里內無人煙的破屋子裡,難怪難找!

  想當初她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這間破茅屋,站在彷彿風一吹便倒的屋前時,她始瞭解千里坡真如其名有「千里」長。

  向晚不以為然地嗤笑了聲,「所以我說你天真。」

  「天真?我哪裡天真了?」水綺羅柳眉倒豎,不解之餘也有著被看輕的氣憤感覺。

  「會這麼問的人還不夠天真嗎?」向晚仍是一貫的德行,諷刺的笑痕掛嘴邊,讓她看了礙眼不已。

  「我至少懂得『不恥下問』這四個字的意思。」水綺羅不想在嘴上輸給他。

  「但我不懂。」所以大可取笑她。

  瞭解那話背後的意義,水綺羅為之氣結。

  「算了!你開個價吧,多少銀兩都無所謂,只要你喊得出來我便給得起!」這種談買賣的方式是艷府水家最忌諱的,可不得不承認被逼急的時候,絕對是最好用的方法。

  偏偏向晚不買帳。

  他微挑英挺的劍眉,那抹似笑非笑的諷刺躍上蒼白的俊顏,「不過是張繡圖,有大把刺繡師傅供你挑任你選,況且繡圖這種東西只是粗略的草圖,並不需要正統的畫師來繪製、你又何須如此堅持?」

  「誰說繡圖是粗略的草圖?若無一張好的繡圖,刺繡師傅如何能按圖發揮所長?一件衣裳的製作,若其中有一個環節抱持著隨便即可的想法,那做出來的衣裳又怎麼會好看?」水綺羅無比認真地開口。

  在艷城,她負責的便是和衣裳相關的一切,從布料的生產源頭和供應商,紡織的進度到刺繡的精緻程度全由她一手包辦,大姊水胭脂也從不懷疑她的能力。

  因為,她是長安京裡最愛美的姑娘,也是艷府水家最愛美的女兒。

  其他姊姊辦事的效率皆不差,但能像她這樣發自內心瘋狂的熱愛「美」,且非得把自己打扮到完美的程度,連水胭脂也甘拜下風。

  隨身必攜帶一面銀鏡,走三步便摸出鏡子照一下,風吹了再照一下,就算動也不動,她仍不忘把鏡子拿出來放在桌上,以便隨時可以保持完美的狀態,說她愛美,倒不如說美是她活著的重心。

  如今她拋下艷城的工作來這裡請求他畫一張繡圖,不料他忒是難纏,說話難聽就算了,拒絕她這個可說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絕世佳人可是毫不嘴軟!

  畫師不也是以保留美好景色於紙上為職責,愛看美麗的事物嗎?怎麼向晚看到她一點也不驚艷的樣子,別說對她好聲好氣了,任憑她說爛了嘴也無動於衷。

  「我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畫師,對衣裳這事一點也不瞭解。」像是怕她不相信,向晚翻了個身讓她看清楚自己一身洗得泛白、四處補丁的粗衣。

  「你!」白費心思,簡直對牛彈琴!

  向晚掏了掏耳朵,明顯不把她的怒意看在眼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酒喝多了有點幹,泡壺茶來。」

  水綺羅方起的怒火瞬間被他莫名的話給澆熄。

  「會嗎?」她向來把酒當水以潤喉。

  在長安京只要提到酒和美色,定會令人聯想到水綺羅這個酒量極佳卻又千嬌百媚的美人兒。

  可惜對深居簡出的向晚來說,聽過艷府水家的名稱也不過是最近的事,更甚的,還是由水綺羅這個水家人口裡聽來的,是以壓根不知道水綺羅這三個字和酒可以相通;不過,就她這三個月來幾乎日日帶著酒上他這裡的情景來看,他也猜得到。

  「並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一般把酒當水,下酒菜當三餐。」他要是不用嘲諷的語氣說話整個人就會不舒服,尤其是面對水綺羅的時候。

  這個說話和他同樣不客氣,極有本事在三句話之內把人激怒,而且說話毫不留情、極盡諷刺之能事的女人,跟她對話可以說是一種享受,畢竟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種明明高傲,卻又不會被他的毒舌給氣走,堅持己見非得到繡圖,日日來跟他耗的人了。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有本事把人激怒?」皮笑肉不笑,這似乎是她最近頻繁出現的表情。

  「很少有人不識相到像你這種程度。」言下之意除了她,未曾有人敢當著他的面說。

  「也很少有人性格惡劣到你這種程度。」水綺羅提起酒壺大口灌著,很難想像這已經是她第六壺桂花釀,口齒清晰依舊,笑容甜美如昔。

  「好說。」向晚把這話當恭維,笑得很可惡。

  怒意對上輕佻,緊張氣氛在屋裡蔓延開來。

  驀地,門外傳來嘶嘶馬鳴聲。

  兩人就這麼鬥嘴也到了斜陽西落,宣告著一天就快結束的時辰。屋外不遠處是水綺羅雇來接送她回客棧的車伕,每每到了這個時候,車伕便會將馬車駛到離破茅屋一段距離的地方,等著接她。

  向晚慵懶的目光越過她的肩頭瞥向唯一開著的那扇窗。

  同樣的情形持續了三個月,兩人之間早有默契,知道她該走了。

  水綺羅不死心地又說了一次:「替我畫繡圖。」

  向晚沒答腔,翻了個身,背對她。

  水綺羅也不再多說,乾脆的起身離開。

  沒關係,她多得是時間跟他耗。

  第一次見到向晚,水綺羅確實有些驚訝。

  被人以「出神入化」來形容的畫師,她原本認為至少會是一身仙氣縹緲,蓄著一把鬍子的老人。加上又住在這種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自然會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沒想到他甫開口,便讓她徹底懷疑自己找錯人了。

  「我沒有召妓。」

  她還記得他那不屑的眼神,滿是嘲諷的……病顏。

  他病得很嚴重,蒼白的面容,未曾停歇的咳嗽聲,軟倒在榻上不起的孱弱體力,即使不仔細看也不難發現。偏偏他卻一個人獨居在此,像在等死一般。

  霎時,原本印象裡道骨仙風的畫師變成了一個孤僻厭惡和人打交道的幼稚小鬼。

  當然她不是沒有質疑過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不過當她攤開那張在黑市收購的畫時,在他眼中看見了緬懷的光彩,當下令她知道就是他不會錯。

  費了一番心血才找到他,饒是找錯人,也要親眼看到他提筆作畫後才放棄。

  沒錯!她就是個不肯輕言放棄,寧可錯殺也不錯放的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3:59

  第1章(2)

  馬車噠噠搖晃在千里坡彷彿怎麼也走不完的小徑上,水綺羅坐在車內凝視著乾淨得發亮的鏡面,腦海裡思緒百轉。

  已經三個多月了。

  她由娶親的隊伍逃走過了好長的一段時間,身上的盤纏就算再節省亦會有用完的時候,如果向晚再不答應替她畫張繡圖,這下連回長安京的旅費也會成問題。

  「早知道在湘繡城就該跟丹兒調度一些銀兩來用。」水綺羅喃喃念著自己粗心,可思及替自己遠嫁湘繡城的五妹水蔻丹,又忍不住泛起一抹溫柔的笑靨。

  她原本還擔心丹兒是不情不願嫁過去的,但在看到向來以發愣為己任,不使用「高壓」手段絕不清醒的丹兒臉上那多情多惱的神情,她知道就算一開始多不願,如今用十輛馬拉的車也無法把丹兒帶走。

  因為丹兒已經把心留在那裡了。

  心思繞著許久未見的家人打轉,水綺羅漫不經心的踩著踏腳凳下了馬車,盛夏艷陽高照,刺眼的陽光讓她瞇起了眼。

  「湘繡城應該是好天氣吧……」

  「相知道不會去看看。」另一道不識相的聲音響起。

  水綺羅不悅地閉上眼,從一數到十之後才睜開。「你是怕見不到明天的晨曦,所以一大早便爬起來曬太陽嗎?」

  真難得見他踏出那間破茅屋。

  「我怕見不到今天的月亮,特地起了個大早等。」不把她惡意的揶揄放在眼中,向晚用更辛辣的自嘲式語氣反駁。

  聞言,水綺羅也無話可說了,「那可真早。」

  「你不也很早?」輕佻的調性一如往常,向晚坐在門前的破椅上,難看的臉色在陽光照射下更加顯眼。

  水綺羅看了看四周,挑了個離他不遠也不近的位置,倚著矮竹籬,打開酒壺連酒杯也不用了,直接對口暢飲。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向晚沉吟著,「酒這種東西合該細細品嚐,瞧你這般牛飲,又怎能喝出酒的美味香甜?」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水綺羅又喝了一口,「我這不是牛飲,而是對酒表示敬意的一種方式。」

  「想死也不是這麼喝的。」向晚的話越發毒辣。

  「人生有酒須當醉,何曾一滴到黃泉。」水綺羅當著他的面搖搖指頭,像個夫子一般對他諄諄教誨。

  看來就算閻王爺來找她要命,她也會先喝完手中最後一壺酒才願意走,或許九泉之下還能見著她和閻王爺劃酒拳呢!

  向晚挑起濃眉,撐起病弱的身子,緩步走向她。

  水綺羅默然地瞅著他,看他雖然腳步不穩,卻仍堅持不使用枴杖,靠自己的力量走向前,在離她三步遠的距離踉蹌了下。

  她沒有去扶他。

  這個驕傲的男人不會樂意她多事的。

  好不容易走到她面前,向晚的氣息凌亂不已。

  「酒。」他伸手向她討酒。

  水綺羅愛喝也是海量,並不表示她不樂於分享,以往在家時,只要她得到什麼陳年老酒一定最先同手足們分享,可惜他們對酒全敬謝不敏。

  話說回來,這男人雖然病得快死掉了,喝起酒的海量可不輸她,雖然是一小口小口細細品嚐的類型,倒也不失為一個好酒友。

  「喏。」她大方的讓出喝了幾口的紹興酒。

  向晚一雙眼眸直勾勾的望著她,像是示威一般,仰首就是一口。

  這會兒換她挑眉了。

  「你不是都秀秀氣氣的喝?牛飲是品嚐不出酒的甜美風味的,怎麼馬上就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她故意用他的語氣說話。

  「你住在湘繡城?」向晚不理會她的嘲諷反問。

  經過三個月的時間,他頭一次問起她的來歷。

  「艷府水家在長安京。」水綺羅白了他一眼。

  真是的!不是早跟他說過了嗎?

  「你剛剛說的可是湘繡城。」他堅持自己聽見的。

  「我只是談湘繡城的天氣,又沒說我住在湘繡城。」

  「既然你住在長安京,幹嘛關心湘繡城的天氣?」他像在繞口令似的繼續拋出問題。

  這男人今日和她對話的興致頗高。

  「我有個妹妹嫁到那裡,關心一下不成?」

  「我以為你只關心你的酒。」嘴角勾起笑痕,他又喝了一口。

  「身外之物,要多少有多少,妹妹卻只有一個。」當然還有其他手足啦!只是遠嫁的就屬五妹。

  她可以不惜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的去得到想要的東西,卻無法失去任何一個家人;跟血濃於水的至親一比,那些身外之物她看得很輕。

  聞言,向晚先是瞇起了眼,隨後別有所意的覷了她一眼,難得沒有同她拌嘴。

  他沒開口,她自然沒有接話。

  霎時,杳無人煙的千里坡安靜無聲,連蟲鳴鳥叫也沒有,徒留他們兩人佇立原地對看。

  萬籟皆無聲,亦不需要言語。

  他看著她,眼神既清亮又難解。

  她看著他,眼神則倔強不服輸。

  他在看什麼?

  水綺羅心中滿是疑問,卻選擇沉默。

  她總覺得先開口即等於認輸了。

  良久,向晚又喝了一口酒後把酒壺還給她。

  「我累了。」話落,他轉身進入屋內。

  就這樣?

  水綺羅沒有跟進,愣瞪著他的背影,還以為他會再說什麼,怎料他當真半句話也不說,逕自入內,完全不招呼她。

  「算了,他從來也沒盡過待客之道。」

  「你不也沒客氣過。」優雅諷刺的話語自屋裡飄了出來,警告她別在他背後說壞話。

  「去!」水綺羅啐了一口,提起酒壺就口,隨即一臉愕然,「空了?」

  還說什麼細細品嚐,她一壺上等的陳年紹興就這麼見底了,自己也不過才喝了兩口耶!

  貪婪地嗅著酒壺裡殘餘的溫醇香氣,她很失望,「這壺很貴的耶……」

  可惡!她今天就只有這一壺而已耶!

  三步並做兩步奔進破茅屋裡,水綺羅大聲問:「你呢?你的家人呢?」

  沒了酒的陪伴,她需要其他事情來轉移注意力,既然他提起她的家人,那麼她問問也不為過吧。

  踢掉腳上的破鞋,向晚徐徐倒回那個沉載了他一年四季時光,也沉載著這一身病痛的床榻,動作沉重,不知是因為她的疑問或是老毛病又犯了。

  「咳、咳咳咳……」一個岔氣,他不能克制地狂咳起來。

  他的毒舌常令她忘了他是個病入膏肓的病人。

  水綺羅靠近他身側,正想伸手拍拍他,替他順氣,卻又覺得奇怪,粉嫩的小手握緊了又鬆開,最後她還是沒做。

  向晚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半晌才在不斷咳嗽中找了個空檔,開口:「咳、咳……酒。」

  她搖搖頭,「我沒有酒了。」

  畢竟她身上的盤纏有限,不能毫無克制的喝。

  咳得俊臉扭曲,他再也找不到說話的機會。

  水綺羅沒碰過這種情況,最多就是聽他乾咳幾聲,給他幾口酒潤潤喉,很快那些夾槍帶棒的話又逸出那張抿薄的唇,然後他們會一直吵到夕陽西下,車伕來接她為止。

  「喂……你還好吧?」她也知道這個問題很愚蠢,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又不是大夫,她怎麼會知道……啊!對了!

  「我幫你叫大夫!」提起羅裙,水綺羅就要往外奔出去。

  「等等!咳、咳……」向晚拉住她的手。

  好冰!

  腕上傳來的冰涼,令她差點失聲驚叫。

  雖然他握住了她的手,但那沒什麼力勁的箝制讓她不敢亂動,深怕一個用力就能把他由榻上扯下來。

  「可是你……」艷麗的瑰容閃著擔憂。

  要是他還沒替她畫繡圖前嗝屁了怎麼辦?

  「咳、咳……燒壺熱水來……」他邊咳邊要求。

  「熱水?不煎藥嗎?」她急忙問。

  「熱水。」炯亮的眸子直看進她眼底,不容拒絕。

  水綺羅窒了窒,首次發現要拒絕這個男人,或許沒有想像中的簡單。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4:17

  第2章(1)

  「我沒有家人。」

  喝完她七手八腳燒出來的熱茶,咳嗽稍稍緩和之後,向晚第一句話便如是說。

  吹撫著因劈柴而紅腫的雙手,有些疼,水綺羅卻有種成了一大筆生意的成就感。

  她未曾靠自己的力量不假他人之手燒好一壺茶呢!

  「看來燒水也沒什麼難的……噢!好痛!」摸著被他敲痛的頭頂,水綺羅怒瞪他一眼,「我替你燒水你還打我?」

  「總比問了別人問題卻不認真聽好吧?」向晚拋了一記白眼給她。

  「笑話,這問題我多久以前問的,你現在才回答,不嫌晚?」

  「笑話,你這是對待一個沒有親人的病人該有的態度嗎?」向晚又敲了她的頭一下。

  「你看起來像是難過嗎?」水綺羅直言不諱地反問。

  如果他臉上看起來有一丁點哀戚的申請,她或許會撥些心思來安慰他。

  「你怎麼知道我心裡不難過?」這妮子未免太過無情。

  「不好意思,下次勞煩你表現在臉上。」水綺羅哼了哼,銳利的爪子沒打算收起來。

  「還真是對不住,我這人天生就是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臉。」

  「你是嗎?倒不如說你天生就是副倒霉鬼的面相。」瞧他這副隨時可能掛點的模樣,加上那張惡毒的嘴,水綺羅裝模作樣的搖搖頭,「放心,你不會輕易掛點的,沒聽過禍害遺千年嗎?」

  「那你肯定能活得比我久。」向晚也不是好惹的。

  「你這話就謙虛了,橫看豎看就是你命長比我多一些。」她臉上堆滿虛假的笑意。

  「不不,你會比我多活了個幾日。」

  才幾日?水綺羅挑起眉,對他隨口吐出的生命期限有點不爽。

  他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掛掉,她怎麼會只比他多活幾日?想也知道她會長壽許多。

  「你會比我多一日的。」像是這麼想,她還是故意這麼說。

  「你會比我多半日。」向晚禮尚往來,不疾不徐地頂了回去。

  「你會多我一個時辰。」

  「你會多我一刻鐘。」

  「一盞茶。」倒抽了口氣,水綺羅很快恢復平穩的神色。

  「一口氣。」向晚涼涼地說。

  兩人一來一往的鬥嘴,與其說是在恭維對方,還不如說是在詛咒對方早點下地獄。

  「呿!」  水綺羅啐了一口,隱忍著不要動怒,「人生自古誰無私?只要不像某人不得好死就好。」

  「放心,壽終正寢輪不到你這個禍水。」用「以毒攻毒」對付她方是上策。

  「禍水?」水綺羅瞧著銀鏡裡的自己,嬌媚的墨瞳左右看了看,嘴角抿起一抹滿意的微笑,「若說因為身為禍水而不能壽終正寢,那我也認了。」

  認了?

  向晚掃過她那一臉沾沾自喜的模樣,不用問也知道她把「禍水」這兩字當做稱讚。

  這世間大概再難找到第二個被稱為禍水還滿心歡喜的女人,她簡直是個怪人。

  「當個禍水能活久一點,你當然開心。」看她一臉驕傲,他不損個幾句就是不開心。、

  「羨慕的話,你可以試試看當個禍水呀!」陶醉於剛才的讚美,水綺羅帶著甜美的微笑,毒舌的威力也下降許多。

  雖然由她的行為舉止和對那面銀鏡的寶貝,可以看得出來這丫頭對於自己的外貌有多在意——幾乎可以說是什麼時候看到她都不會有一絲凌亂,連髮梢都未曾移位的完美,但是她對「美」未免也太過執著了些。

  「敬謝不敏。」向晚喝下最後一口茶,味道雖無酒來得強烈,但對現在的他來說無疑是副良方。

  唉,真不該一碰上她便貪杯起來。

  「近墨者黑呀!」向晚忍不住低歎。

  「你說什麼?」她沒聽清楚。

  「你今日少帶了幾壺酒。」他扯開話題,沒忘記往常為了在這什麼也沒有的茅屋裡耗上整日,她總會帶上四五壺酒消磨和他相顧兩無言的時間。

  媚眼一睞,她撅起紅唇,「修身養性,不成?」

  「哦?」向晚嘴角勾起諷意十足的笑,「我以為對水四當家而言,喝酒才是修身養性的良方。」

  暱了他一眼,水綺羅哼了聲,不答腔。

  她喜歡喝酒又怎樣?

  「那你今日可以走了。」沒有酒,他立刻趕人。

  「所以你答應要替我畫繡圖了?」英氣勃勃的眉述說了主人的驕傲不服輸以及固執。

  「不要。」向晚也很堅持。

  「嗯。」扭了扭粉臀,她故意穩穩的坐在椅子上。

  向晚端起一杯熱茶,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朝床走去,中間還踉蹌了幾步。

  見狀,水綺羅忍不住發難,「雖然你畫不出大宅子和成群的家僕,不過靠你的名氣和畫技,餬口飯吃應該不是件難事,你怎麼不畫幾幅畫賺些銀兩,請不起大夫,至少填得飽肚子要緊。」

  在她看來,他根本是在等死。

  明明就是個有才情、有能力的拔尖畫師,卻寧可整日癱在這兒拂袖,任憑生命凋零,他不覺得難堪,她都替他感到難過了!

  「誰說我沒飯吃來著?我三餐正常,該吃的沒少一口過。」坐上床鋪,他目光迷離的看向窗外好一會兒。

  「你三餐正常?這大概是我今年聽過最好笑的話!」水綺羅嗤哼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用膳時間,我的時間和尋常人不同,你當然不會看到。」向晚撇撇嘴,替自己找了個借口。

  「你就是用膳時間不正常才會如此體虛。」豎耳聽見馬蹄聲,水綺羅收起銀鏡,和早已空了的酒壺,一邊不忘數落他。

  「我天生身子骨虛,沒用的。」他擺擺手,踢掉破鞋,癱回床上。

  無論如何,他就是不願意看大夫。

  「真是個怪人。」水綺羅姿態優雅的起身,走出破茅屋。

  不,或許該說他腦子有問題。

  「跟你比還差得遠。」向晚虛弱的聲音,不甘示弱地飄了出來。

  「早點歇著,我可不希望明早來見到你掛了。」那她的繡圖可就沒個下落,想回去將功抵過的希望也沒了。

  話落,水綺羅踩著踏腳凳上了馬車,頭也不回的離去。

  他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一片片不知名的花朵凋落,佈滿了他眼前所有看得到的景色。

  花,是灰的。

  天地,是暗的。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他獨自一人行走著。

  身旁似乎有人經過,一張張熟悉又模糊的面孔,總在他欲上前看個仔細,回想個仔細的時候與他擦身而過。

  他認識這些人。

  「花落,花開……」

  「這種鳥不生蛋,鬼不出來的偏僻地方哪來的花?」冷嘲熱諷的嗓音打斷了向晚的夢囈。

  迷濛的睜開眼,虛弱的體力讓向晚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對準焦距集中在說話人的身上。

  水綺羅端坐在她的老位置上,醇厚四溢的酒香瀰漫在她四周。

  唉,她又來了。

  每日每日看到她,向晚總是在心裡頭暗歎,不知道她何時才會不再出現,還他一個清靜的空間。

  「像你這般眼光短淺的凡夫俗子怎麼會瞭解,今日饒是我身處沙漠之中,照樣能夠看到花開花落。」他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雖然睡到日上三竿快過響午,但那張憔悴的病容卻也未見有精神許多。

  他到底得了什麼病?

  水綺羅起身,手裡還拿著一壺竹葉青,緩步踱向他。

  「又是一早便要我喝酒代替漱口?」瞧著眼前的酒壺,他臉上掛著半無奈半嘲諷的笑意。

  「竹葉青。」這可是她珍藏的藥酒,身上就這一壺再多沒有了,肯拿出來給他喝已經算是很大方,還嫌!

  「藥酒?」嫌棄寫滿他的臉,「我不要。」

  像個任性的孩子,向晚撇過頭不領情。

  「那麼我找大夫來囉。」水綺羅也很乾脆。

  她實在不懂都是個大人了,怎麼還會這麼不喜歡看大夫,不愛吃藥每次提及要請大夫來替他治病,他翻臉比翻書還要快,從沒給過好臉色。

  「多事。」向晚橫了她一眼。

  「那就喝下這竹葉青。」她難得堅持。

  「免了。」他都說不要,這女人怎麼老聽不懂?

  她這個花錢當大爺的都沒喊了,他倒是叫得很大聲。

  水綺羅略挑秀眉,精緻的酒壺大力擱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請大夫,喝下這壺竹葉青和立刻替我畫繡畫,你只有這三種選擇。」

  狡黠的女人。

  總不能讓他在還沒完成繡圖之前就掛了,況且她身上的盤纏有限,能打擾他的日子不多,當然得想個辦法讓他快點畫好繡圖。

  剛醒過來他的腦子總是比較渾沌,反應慢了些,懶得跟她拌嘴,向晚接過竹葉青不甘願的喝了口。

  「有沒有人說過你根本是個災星?」清爽的酒香在喉間漫開,雖不高興,但他也無話可嫌,只好找她其他麻煩。

  不得不說,她帶來的都是好酒。

  「那是要看對什麼人,基本上比較多人說我是吉人天相,命好得不得了。」水綺羅要笑不笑地回以顏色。

  「心術不正的人往往活得較長壽。」

  「不知道尖酸刻薄算不算心術不正的一種?」她拿他曾說過的話來堵他。

  「又打算討論昨日的問題?」他滿不在乎的問。

  橫豎他他這個腳踏進棺材一般的半死人多的是時間陪她磨。

  「誰要跟你——」水綺羅才說幾個字便被伴隨著馬鳴的敲門聲給打斷。

  看看時辰,她喃喃道:「怪了,時辰還沒到啊!」

  雖說接近車伕來接她的時間,但車伕應該不可能來敲門才是。

  「快滾吧。」向晚幸災樂禍地說,認定敲門的人是她的車伕。

  「不可能是來找我的。」水綺羅語氣堅定。

  原本緊閉的雙眼瞬間睜開,向晚一臉若有所思的凝重。

  「不是你認識的人?」

  「怎麼可能。」水綺羅輕嗤。要知道她現在可是逃婚在外,要是碰上認識的人,她肯定跑得比飛得還快。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4:34

  第2章(2)

  叩、叩!

  沒得到應門聲,簡潔的敲門節奏再度出現。

  水綺羅看看倒在床上的向晚,聳聳肩,起身準備替他應門。

  「慢著。」由後方飄來不同於以往氣虛的低沉嗓音。

  「什麼?」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過頭只來得及看見一片黑影朝她襲來,由後方將她整個人給抓住,同時捂上她的嘴,不讓她出聲。

  「別出聲。」沉穩有力的嗓音這次在她的耳邊響起,向晚的眸光一反平日的慵懶虛弱,顯得銳利,直盯著門板注意著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水綺羅愣住了。

  嘎?是他嗎?那個倒臥在床上走幾步路都會咳個不行的男人?!

  她甚至沒發現他站起身,尋常女子就不說了,她可是有武功底子的,別說看不清楚他的動作,連足音都沒聽見。

  叩、叩!

  敲門聲不屈不撓。

  水綺羅扳開他的手,小聲問:「是你認識的人?」

  想也知道肯定是他認識的人,而且絕對不是朋友,是仇家。

  「噓。」向晚再次摀住她的嘴,要她噤聲。

  門外,雜沓的步伐聲加上她聽不懂的方言,只見向晚的臉色越發沉重,比原來的蒼白還要難看。

  「怎麼了?」她又拉開他的手,輕聲問。

  他又聽了片刻,才將視線投注在她臉上,仔細的端詳起來。

  「怎麼了?」她心頭略過一股不祥的預感。

  向晚的唇畔勾起一抹邪惡的笑。

  霎時間,水綺羅心頭飛快的浮現兩個不祥的大字——

  完了!

  砰!

  一群身著黑衣的男人被突如其來的撞門聲給驚擾,紛紛停下討論,警戒起來。

  「救命呀!各位大爺,救命呀!」只見一名披頭散髮,穿著破爛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衝出來,嘴裡還不停呼救。

  男人們同時交換了一記眼神,才看向她。

  「這間屋子……」帶頭的男子對她的慘況似乎視而不見,也沒有搭理她的求救,還自問。

  「各位大爺救救我……求求你們!」女人打斷了男子的問話求救道。

  「屋子裡……」男子沒有被打斷的不悅,再次問。

  「我被山寇子綁來,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請各位大爺救救我!」女人再度打斷他。

  「裡頭……」

  「求求你們!」女人一把抓住帶頭男子的手,蓬頭垢面,一身髒兮兮的模樣直衝著男子黏上去,似乎把他當做是唯一的救星。

  這會兒帶頭的男子終於忍不住屢屢被打斷的悶氣,用眼神示意屬下們進屋搜查。

  見狀,女人似乎受了不小驚嚇,抱著頭,一路尖叫狂奔了離開。

  「瘋女人。」帶頭的男子收回視線,發現屬下們還沒進入屋裡,沉聲喝道:「還不快進去搜!」

  「是。」男人們領命進入破茅屋內。

  可,空蕩蕩的屋子裡哪有人呢?

  「沒有人。」一名屬下向男子回報顯而易見的事實。

  「仔細搜!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小地方!」男子眉心緊鎖,低吼。

  未幾,他們找出床榻下有一能容人通過的小洞。

  「又讓他給逃了!」帶頭的男子氣憤難當。

  一名下屬附耳對他說了一些話。

  男子眼神一閃,立即下令,「去找那個女人!」

  千里坡的羊腸小徑上,一輛陳舊的馬車拖著步伐徐徐前進。

  「慢著!」

  突然一群黑衣人包圍了馬車,不讓馬兒繼續前進。

  車伕的神情沒有半絲驚慌,只是拍拍馬兒,安撫它受驚的情緒。

  「怎麼了?」車裡傳來嬌滴滴的詢問,一聽便令人忍不住猜測在裡頭的是怎生的美人。

  車伕沒有開口,似乎對車裡姑娘的問話充耳不聞。

  「我們想請問姑娘是否曾經看見一個像是遭逢山寇子,穿著凌亂、披頭散髮的女人。」領頭的男子開口問。

  過了前頭的樹林,這千里坡上要藏人可不容易,而樹林裡他們已經徹底的搜尋過,沒有那名女子的蹤跡。

  車內逸出一陣銀鈴般悅耳的輕笑。

  「我打東邊來,這一路上都坐在車裡,怎麼可能會看見呢?」

  「那麼姑娘的車伕呢?」男子不死心的追問,而且強烈質疑這輛馬車內所搭乘的人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畢竟他們由西邊追來,半個人影也沒找著,一個人兩條腿怎麼可能跑得過他們胯下的馬匹,更別說還是個女人。

  「這我就不清楚了,你們大可問問。」馬車裡的女人大方的說,不過又補了一句:「只是他又聾又啞,不知道能不能回答大爺的問題。」

  聞言,正打算開口詢問的男子氣得牙癢癢。

  這女人分明是在戲弄他們!

  「如何?還要問嗎?」等了一會兒,女人主動開口。

  「姑娘真的沒有看見任何人?女人沒見著,有沒有看見一名氣色很差,臉色很蒼白的男人?」女人不重要,他們的目的是想從逃走的女人那裡打聽關於那名男人的下落。

  「我都說我坐在馬車裡了。」對於男子的窮追猛打,女子的聲音顯得有些不悅。

  一時間,黑衣人沒有任何動靜,可馬車倒也沒能夠前進。

  驀地,女子逸出一陣驚歎,「看來不讓大爺看看馬車裡頭有沒有藏人,是不會放咱們主僕倆走了。」

  女子邊說,邊由車裡步出,車伕不知何時已拿出踏腳凳等著。

  首先是一雙靈巧媚然的大眼探出,跟著一名千嬌百媚,比花花無語,比玉玉無香的姑娘緩緩下了馬車。

  光是那張無人能比,言語形容不出其美貌的臉蛋,已教人屏息,說不出半句話來。

  能有這種氣質和儀態,且驚為天人的,放眼天下也只有在艷府水家的幾個當家身上才看得到。

  「是……艷府的水當家嗎?」帶頭的男子矮了氣焰,小心翼翼地問。

  水綺羅抿唇淺笑,「我排行第四。」

  「原來是水四當家。」男子朝她拱手,「多有得罪,還請四當家見諒。」

  「不知者無罪。」水綺羅擺擺手,「各位大爺想看的話,我這馬車隨你們看,只是天色已晚,我還得趕著進城,還望大爺們莫耽誤太多時間。」

  「先謝過四當家。」男子抱拳,同時派了兩個離馬車最近的屬下進到馬車內搜索。

  雖然面對的是富甲天下,獨霸一方的艷府水家另男子有些惶惶不安,但是他們的靠山來頭也不小,交代下來的事可是比什麼都重要,秉持著寧可錯殺不可錯放的念頭,男子也只好冒犯了。

  不到片刻功夫,兩名黑衣男子走了出來,同時對男子搖搖頭。

  「那麼,小女子還要趕路,就不同各位大爺多聊了。」水綺羅重新回到馬車內,同時示意車伕繼續向前。

  黑衣人們讓出一條路給馬兒行走。

  「頭子,也許咱們找錯方向了。」一名屬下這麼說。

  男子的視線始終盯著越走越遠的馬車,一股淡淡的不對勁在他心中發酵。

  「繼續找,千里坡上的每一戶人家都給我仔細的找。」男子下令,又看了馬車一眼,才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4:52

  第3章(1)

  馬車緩緩駛進最近的小鎮裡,最後停在水綺羅留宿多日的客棧前。

  店小二見熟悉的馬車駛來,早在門口候著,準備好生伺候這名嬌柔貴多金的客人。

  「水姑娘,您回來了。」店小二打著燈籠,替她照亮腳邊的路。

  「替我送桶熱水來。」水綺羅交代,同時讓車伕將馬車停進客棧後頭的馬房。

  「是。」店小二急忙去替她張羅。

  水綺羅踏著優雅的步伐,徐徐回到自己的房間。

  「咳咳咳……」

  還沒入內便聽見一陣咳嗽聲。

  忍不住皺起眉心,水綺羅左右張望了一番,才快速推開房門閃進房內,同時指責早已在她房裡逍遙快活的向晚,「你能不能小聲點?是怕沒人知道你在這裡嗎?」

  向晚止不住咳嗽,從她手中接過熱茶後才稍微舒緩了喉頭的搔癢。

  「我是怕你不知道我在裡頭,如果你一進來我正好在換衣服怎麼辦?」他朝水綺羅輕佻地眨眨眼,故意說。

  「你才不想想我是冒了多大的風險把你從仇家手中救出來的?如今我要進自己的房間,難不成還得先跟你打個暗號不成?」媚眼不瞪,裡頭熊熊的怒火簡直能燒傷向晚。

  也不想想她煞費苦心,又是扮丑扮髒挑戰對自己外貌所能容忍的最低限度,又是在逃婚期間供出自己的身份是為了誰?這傢伙一點感激也沒就算了,還絲毫不跟她客氣。

  回想起稍早他一把拆開她小心維持漂亮髮髻,拿著地上的沙土抹在她臉上,硬逼她換上最不悄的破爛衣裳,把她整個人弄得跟個瘋婆子一樣,水綺羅便滿肚子怒火無處發。

  她可是艷府水家裡最愛美的一個,哪裡能忍受自己瞬間被「糟蹋」成那副模樣?

  「暗號是不用,說話客氣一點即可。」真是只嗆人的母老虎,向晚暗忖。

  水綺羅又是一陣白眼,瞧他坐沒坐相,整個人癱在椅子上的姿態,心裡又是一股無名火。

  「你倒好,可知道當你在快活的時候,我可是在處頭替你說慌,面臨生死關頭的困境。」她仍停不住抱怨。

  要在極短時間內由一個被搶的瘋婆子轉變成優雅萬千的水四當家有多難?要不是她早已練就一身快速打理自己的功夫,早被拆穿。

  天知道,當那群黑衣人攔住她的馬車時,她才剛換好一身嶄新的衣裳,說話時還得維持不疾不徐,平穩平靜的語氣。

  「我也不過早你一步踏進這個房間。」瞧她說得好像只有自懷辛苦,要知道從頭到尾窩在車伕坐墊下的他也沒好過到哪兒呀!

  況且哪來的生死關頭?

  「我也不過是要你低調一點,別被發現。」水綺羅模仿他的語氣。

  「咳嗽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向晚白了她一眼。

  「那你可以到裡間去咳。」發覺自己始終站著,她這才模了一張椅子坐下。

  「我正等你來扶我進去裡間。」向晚嘻皮笑臉的回答。

  「你等死吧!」她像含了劇毒,說起話來沒有絲毫避諱。

  呵,也只有她敢這麼對一個不能拿死開玩笑的人如此說話了。

  慘白的唇彎起興味盡然的弧度,向晚沒有生氣,反而感到有趣。

  此時,門上傳來一陣敲門聲,店小二的聲音跟著在門口響起「水姑娘,熱水給您送來了。」

  水綺羅二話不說挽起向晚,趕忙往間去,將他送上床,再把紗帳給放下,才開口:「進來吧。」

  「是。」店小二差著兩名僕人抬進熱水,沒多久屋內便被陣陣氤氳水氣給瀰漫。

  朝令夕改的女人,向晚好笑的忖度。

  才說著不管他,下一瞬變節的飛快。

  「你要淋浴?」紗帳內傳來向晚涼涼的問話,橫豎這個房間是「她的」,她總不可能大刺刺地出去,惹人懷疑。

  「是要淋浴。」高高地昂起精巧的香顎,水綺羅斜睨著紗帳裡躺得四平八穩,文風不動的向晚,「不過是你要洗。」

  當然,這個房間是她「一個人的」,所以他要洗她也不能出去就是了。

  「我?」向晚懶懶地撐起眼皮,「我不要。」

  「不洗澡你休想躺在床上。」水綺羅掀開紗帳,豎起柳眉。

  「難道洗了你就會給我一張床睡?」向晚用眼神暗示她這間房的床只有一張。

  「不然呢?」她的語氣顯得理所當然,「床不給病人睡,難道給活跳跳的健康寶寶睡嗎?」

  她家就有一個成天到晚病倒在床上的二姐,從小將任何手足一視同仁的大姐也只會對二姐例外,看久了,他們自然習慣將好吃的好用的東西留給二姐,因為她病得嚴重,連工作都得躺在病榻上完成。

  向晚挑起一道眉,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依這妮子可惡的程度,原本還想她會要他去睡椅子的,沒想到居然會乾脆的把床讓出來……

  「你該不會以為收留我一夜,我就會替你畫繡圖吧?」實在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她稱不上君子。

  「如果你懂得知恩圖報自然是最好。」雙手抱在胸前,她由上往下俯視著他,神情顯得高高在上。

  「想得美。」雖然躺著不表示向晚的氣勢就矮過她,照樣眉一挑,嘴一掀,刺人的話毫不留情的扔出口。

  「我也沒打這種主意。」她才不屑用這種小人的手段。

  話雖如此,這傢伙果真不是個懂得報恩的真君子。

  媚眼毫無掩飾的上下打量他,最後水綺羅歎了口氣搖搖頭。

  這傢伙根本只是只陳年病貓。

  她那是什麼眼神?

  對她輕蔑的眼神感到不悅,向晚也省了同她客氣,「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

  病人最大,睡床是應該的。

  「隨你。」她再要人鋪一張床就行了。「但是先給我洗澡去!」

  她可沒忘記這只破病貓有多懶散,躺著就不想動了。

  「我病了,動不了。」向晚果真耍賴。

  「我想車伕應該還沒走遠,要不要我去找他來替你洗?」水綺羅露出惡意的微笑,深怕他不瞭解她的意思,還作勢要往外走。

  「慢著。」向晚出手拉住她,「何不你幫你洗?」

  瞧著他臉上不輸給她的可惡笑容,水綺羅猛然想起一件事。

  「你會武功?」她沒忘記稍早在破茅屋時,他由床榻上一躍而起的步伐聲響她一點也沒聽見。

  再加上方纔他出手拉住她時,她竟然絲毫沒有察覺,他若非武功底子在她之上,是不可能辦到的。

  但是……瞧他這副病貓模樣,實在令人看不出他哪裡會武功。

  「你從哪裡看出來的?」向晚斂起神色問道,卻不待她回答,便在下一瞬間恢復吊兒郎當的模樣,「像我這種走幾步路就咳得要命的病體能練功嗎?如果可以,我倒想問問哪有願意傳授武藝給我的師父。」

  「那……」他怎麼能辦到任何動作都不出聲?

  「那什麼那?有閒功夫在那兒問些有的沒的蠢問題,還不如幫我洗澡,咱們可以快點結束兵荒馬亂的一天。」唉,也不想想他是個病人很容易感到疲倦,他現在說的每句話可都是在耗盡全身力氣在說的。

  「兵荒馬亂?可真敢說,那些追兵是追你可不是追我,要是我一個不爽,大可將你五花大綁再扔到街上。」還不都是他留下的爛攤子,居然還敢要她收!

  「你不會。」在她還沒拗到他的畫前,她不會。

  「你也說過這世上畫師不止你一人。」她就是不想看她太器張。

  向晚回給她的是極有自信的笑容。

  她若是真捨得下他去就其他的畫師,便不會日日往他那間破茅屋跑了。

  況且他原本住在千里坡住得好好的,若非她的突然出現打擾了他的平靜,也引來那些追兵,他的行蹤才不會這麼快被人給掌握。

  禍水就是禍水,果然給他帶來災禍。

  「呸!」水綺羅不顧形象的啐了一口,悻悻然說:「別將你自己看得太重,我可是個商人,必要的時候會做出任何犧牲也是在所難免。」

  她能救他一次,不表示能救他一千次。

  「這與你是否商人無關,正常人在緊要關頭都會選擇自救,而非救人。」如此現實的話,向晚說來雲淡風輕。

  他的目光有些迷離,說起話來的口吻雖然淡然,水綺羅卻聽出了那麼一點不同。

  他像是在緬懷著什麼。

  水綺羅默不作聲的著。

  察覺她的視線,向晚也不避諱的迎上她的目光。

  「再看下去到天亮都甭睡了。」

  「你——」視線被逮個正著,水羅綺一下子紅了小臉,急匆匆道:「那你還不快去洗!」

  「我說了我動不了。」向晚攤了攤手,「今天消耗太多體力,若不是你非拉著我東扯西扯,我閉上眼可以立刻睡著。」他是真的很累,不是在開玩笑。

  水綺羅抿起紅唇,思索著該怎麼做。

  再不洗,水也都要冷了,依他糟糕的臉色來看,確實隨時有可能昏厥……

  「好,我幫你洗。」她也不希望自己看中的畫師溺死在洗澡的水裡。

  向晚挑眉。

  原本還以為這麼說能令她知難而退,看來這個女人的字典裡找不到「放棄」二字。

  也罷,累的不是他。

  他無異議的伸出兩雙手,「你請便。」

  「你不會自己脫衣服?」又不是沒手。

  「我沒力氣。」他痞痞的笑著。

  「沒力氣還能撐開一雙手?」

  聽聞,他的兩雙手立刻下垂。

  水綺羅為之氣結,「你最好不要讓我逮到。」邊說,邊開始動手替他褪去衣裳。

  「快點,我快睡著了。」向晚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催促她。

  聽見他的話,水綺羅實在難嚥下這口氣,手上的動作既粗魯又大力,幾乎像是想把他的衣服給扯破,扔到一邊再踩個幾腳才痛快似的。

  向晚則像個沒事的人,不吭半聲,表情還挺享受的。

  反倒是水綺羅動作逐漸緩了下來,當她一雙小手擱在他的褲頭上,她幾乎一點動作也沒有。

  「怎麼了?快脫呀。」這氣焰高傲的小妮子也會害羞呀!向晚故作不解,連聲督促她別停下來,「我很累了,你再不快點,就讓我去睡覺。」

  她沉默不語,盯著他的褲子好半晌後乾脆收手,背過身去,淡淡地拋下一句:「你自己來。」

  她可是個黃花大閨女,怎麼能隨便替男人脫褲子?況且長這麼大,她連替小弟水銅鏡換衣裳都沒有,他憑什麼要她來脫?

  「我動不了……」話尾未落,只見水綺羅以飛快的速度重新回到他面前。

  眼對著眼,鼻對著鼻,她祭出虛偽的假笑,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清楚:「再囉嗦我就直接把你扔進浴桶裡。」

  「母老虎。」他發出輕笑。

  「老病貓。」她不甘心的堵了回去,還是感覺到自己輸了。

  誰教他臉上的笑意是那麼的自信,而她卻氣得火冒三丈,氣勢上就輸了人許多。

  向晚唰的一聲站起身,水綺羅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

  「幹嘛?」他剛剛不是說動不了嗎?

  「脫褲子。」他露出可惡的笑,沒知會一聲便把褲子給褪去。

  「向晚!」水綺羅急急的閉上眼,忍不住怒咆。

  呼!好險沒看到怪怪的東西!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5:07

  第3章(2)

  「小聲點,不怕被人發現這房間裡有第二個人在嗎?」他邊說邊悠哉地踏進浴桶。

  這不要臉又可惡的男人!她在心中不斷咒罵。

  「你還在磨蹭什麼?快過來幫我洗呀!」撈著浴桶裡的水,熱而不燙的溫度暖透了他陰寒的身子,精神漸漸回到體內,他嘴上更是毫不留情。

  「叫叫叫,總有一天換我使喚你。」水綺羅小聲念著。

  「你說什麼?」向晚沒聽清楚。

  「沒事。」水綺羅賭氣地轉過身,閉上雙眼朝著浴桶的方向摸索走去。

  趴在浴桶邊緣,他以優雅明快嗓音挪揄,「你確定要這樣幫我洗?」

  「這樣就足夠了,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身份?」即使閉著眼,她臉上的神情仍是充分表現出侮蔑。

  「不就是你渴求已久的畫師嗎?」他天經地義的語氣,大大激怒了無言反駁的她。

  水綺羅彷彿聽見理智斷掉的聲音。

  她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能生氣,生氣只是助長他的氣焰。

  怪了,今晚的她似乎特別沉不住氣,以往還能還以顏色的場面,全都被他輕而易舉的贏得勝利,而她只有怒火越發上揚的趨勢,難道是因為……她正要替他洗澡的關係嗎?只是閉上眼睛就會氣勢矮了許多?

  還是因為他現是全身赤裸一絲不掛?

  想到這裡,嬌俏的臉蛋染上些許不可否認的紅暈。

  「你倒是很會說……怎麼不乾脆替我把繡圖畫一畫?」

  要是拿到繡圖的話,她才不會淪落到替他做牛做馬,任他差遣的地步。

  「好了……該怎麼洗呢?」偏偏那個驕傲愛使喚人的男人還嘲弄的笑問。

  「我說有辦法就有辦法!」水綺羅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絹帛,浸到水中,從頭到尾眼睛沒有睜開過。

  「你拿絹帛洗身?」這妮子未免太奢侈了。

  「怎麼?有哪不對嗎?」水綺羅理所當然的反問。

  在家裡的時候,她可是不會使用同樣的絹帛第二次,可是既然是出門在外,也只得將就了。要知道她在艷城可是專居中布匹管理的,這也就是為什麼大姐會想將她嫁給南方的布匹大商樊皇雅的原因。

  只是……為什麼大姐誰的婚事也沒插手,偏偏要插手她的?

  對所有手足的性子摸得透徹的大姐應該知道,看起來最盡心盡力聽從命令的她,和性子活潑外向像個三歲孩子一般難管教的六妹水步搖比起來,她絕對沒有外表看起來那般服從命令,相較之下,如野馬般難馴的六妹則因對大姐絕對的崇拜,反而會聽從大姐的任何一道命令。

  可逃婚不代表她一輩子都不想回去,而犯了錯要回去,最好的法子就是找個能工巧匠將功抵過的辦法。

  向晚的繡圖就是她的籌碼。

  約莫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向晚搖搖頭,不發一語而沉默。

  艷府水家的大氣在她身上一覽無遺。

  「那些人為什麼追你?」短暫的岑寂後,她狀似不經意的提起。

  「與你無關。」他簡單一句話便拒絕回答。

  「我是最有關的吧!」她柳眉倒豎,語氣很是不悅。

  她是有資格問的!畢竟是她救了他一命,若非有她在,他可能早被剁成泥削成渣了。

  向晚睨了她一眼,「大概是一些跟你來意相去不遠的蟲子吧。」

  即使閉著眼,水綺羅也知道他的眼神有多嫌惡有噁心。

  「蟲子?」她的唇邊泛起和他分毫不差的輕諷弧度,「你看過哪只蟲子會捧著大把大反的銀兩送到你面前嗎?」

  根本就是他太不識好夕。

  「沒有。」軟軟的小手在他身上遊走著,向晚忍不住發出舒服的喟歎,「不用身外之物引誘我的人還沒見過。」

  聽見他的歎息聲,她一掌朝他腦門巴下去。「如果不用銀兩買的話,你也活不下去,這就像人信在市集裡無論是以物易物,或是花銀兩買東西,都是為了互通有無。」

  「那又如何?」向晚吃痛地瞪了她一眼,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她正閉著眼。

  唉!閉著眼也能打這麼準。

  「如果每個欣賞你的畫的人都不原付出代價,便要搶走你的畫,要不了多久你就坐吃山空等死啦!」他以為食物或酒會從天上掉下來不成?

  「事實證明我還沒死,不是嗎?」

  「但你不是在等死嗎?」她一針見血的頂回去。

  在水綺羅看來,他是個窩在病榻上等死的可憐蟲,不願執筆就算了,連大夫也不看,這不是等死是什麼?

  「隨你怎麼說。」每每提起這點,向晚總是輕而易舉的帶過,不想同她辯個高下。

  「總之,你不打算告訴我被追的原因就是了。」他不說,水綺羅也沒追問,但是對於他的被追的原因仍是在意。

  畢竟她的處境和他相似,同是天涯「被追」人,她實在好奇他被追的原因。

  「如果你覺得我很麻煩,把我五花大綁再扔到大街上不就行了。」他拿她說過的話堵她。

  「你!」真是的!她今晚頻頻吃癟。而且還是無法反駁。

  「怎麼?貓咬掉你的舌頭了?」他簡直像打落水狗一般,緊咬著她說不出話這點不放。

  貓?哪來的貓?這裡只有他這隻大病貓!

  水綺羅氣得牙癢癢,故意拿著絹帛大力的搓洗他的背。

  「輕點,如果搓掉一層皮,我晚上可是會疼得睡不著,要是睡不著體力就會變差,要是體力變差沒個准明兒個就嗝屁了,到時候可得請四當家另謀畫師作畫了。」他說話的速度徐緩,毫不在乎的態度很是礙她的眼。

  暗自從一數到十,確定自己能維持平穩的語調後,水綺羅才開口:「那麼接下來你想怎麼辦?回那間破茅屋?」

  「那裡不安全。」再繼續待在那裡肯定會被找到。

  「所以?」

  「只好離開了」

  離開?

  聽見他的話,她細緻的眉心皺起。

  「要去哪裡?」她繼續問。

  「嗯……」發出沉思的單音,向晚突然想到,「難道你要跟著我?」

  「不管你去哪裡,我當然要跟著!」她的繡圖還沒弄到手呢!說得激動,說得激動,水綺羅忍不住睜開眼,卻又在接觸他赤裸的胸膛後趕緊閉上。

  雖然是一瞬間,他還是捕捉到了。

  瞧她未曾動搖的堅定,燦亮的眼兒閃著倔強不退縮,彷彿他走到哪兒,她也賴定他了。

  一種莫名的感覺深深植入他的心底。

  暖暖的,比熱水還要更暖和的東西流進了他的心房。

  「真頑固。」頭一次,在她面前他露出了沒有諷意的,淺淺的微笑。

  「你客氣了。」可惜閉上眼的水綺羅斯福沒看見,還以為他存心找喳。

  向晚搖頭失笑。

  還好她沒有看到,連他都對自己突如其來的愉悅摸不著頭緒。

  「明日。」他整頓了情緒,才緩緩做出決定,「我想去畫畫。」

  這次,水綺羅忘了還在替他洗澡,睜大了眼睛驚訝的望著他。

  他要……他終於要畫畫了?!

  想她認識他都已經幾個月過去,從沒見他有一日是不躺在榻上的,更甭提拿起畫筆了。

  「你睜開眼了。」原本還想要調侃她,最後反而是他對自己被一個「陌生人」給看了身體感到不自在。

  「你想畫什麼?」她忙問,壓根沒將他的話聽進耳裡。

  「畫什麼都好,但不會是畫你的繡圖。」向晚眼神不自然地別開。

  她可以閉上眼嗎?

  「所以我問你想畫什麼。」她當然知道他不會這麼輕易替她畫繡圖。

  「說了,你會幫我找來?」

  「當然!」憑她艷府水家的財力勢力,要找什麼東西沒有?

  想是這麼想,只可惜水綺羅忘了自己現在並不能拿自家當靠山,更忘了這世上確實是有很多東西不是那麼輕易能弄到手的。

  向晚思索了片刻,漆黑的瞳仁中閃燦著一抹調皮的玩興。

  「我要畫麒麟。」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5:25

  第4章(1)

  麒麟寺。

  位於半山腰色彩鮮艷的寺廟,香火鼎盛,參拜的信徒源源不絕。

  「顧名思義,本寺以供奉麒麟靈獸為主神。」住持領著穿著打扮大相逕庭的一男一女,由大門起開始介紹整個麒麟寺的緣由,和每一面牆以及石柱,甚至屋簷上的雕刻。

  由大門一路通往正殿,所有的石柱壁雕展現出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神采姿態大不相同的麒麟,栩栩如生,令人看得目不暇給,眼花繚亂。

  「這還真是少見,一般寺廟很少以靈獸作為主神。」水綺羅一雙媚眼漫不經心地掃過四周。

  「是的。」住持點頭附和她的話,「相傳在一百年前,此地還是個窮鄉僻壤的小村落時,曾有人看過麒麟出現在此地,而且不只一次,每一次麒麟的出現總會為咱們這帶來好事。」

  「哦?」傳說罷了。

  看出水綺羅隨口應答,語氣裡有著不信,住持接著賣力的說:「例如本鎮出了五個狀元、一個巡撫、一個知縣,和許許多多成功的商人。」

  「舉幾個名字來聽聽。」水綺羅看著四周不同於一般寺廟裡會出現的高級古玩,她好奇哪一間寺廟會如此「招搖」,說這裡是寺廟不如說是古董店。

  「呃……」想不出個名號可以說出來嚇唬人,住持尷尬的咳了幾聲,「咳、咳,兩位施主請這邊走,繼續看下去。」

  呿,只會唬人。水綺羅暗忖。

  「所以貴寺裡數得出來的總共有幾隻麒麟?」一直沒開口的向晚天外飛來一筆的問。

  水綺羅和住持同時一愣,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

  「這個嘛……」住持的神情很是苦惱,大概沒預料這一對看似尋常信徒的男女,實則如此難伺候。

  一個驕傲聰慧,一個莫測難防。

  唉,他這麒麟寺是怎麼了?怎麼會招來這兩尊?

  水綺羅挑起柳眉,語氣充滿輕蔑,「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如果是住在這裡的住持,怎麼可能會不清楚答案。

  「咳、咳。」又是一陣乾咳,住持滿臉為難地招來小和尚低聲詢問。

  趁著住持和小和尚傷腦筋的時候,水綺羅觀察著向晚的臉色。

  「你不咳了?」

  先不說住持所說的出現麒麟的傳說是真是假,端看他的氣色好上許多,甫踏進這麒麟寺,連咳嗽都沒了,雖然臉色仍是過於蒼白,但至少病容不再,也許這裡真的是塊寶地。

  「可能是昨夜睡得好。」他覺得最近較沒有以前那麼容易感到疲倦,大概是因為跟著這個吃好用好睡好的艷府水四當家的關係。

  「睡床當然好呀!」白了他一眼,水綺羅埋怨。

  盤纏即將告罄,近來他們總是假扮兄妹住同一間房,但是床都是由他這個病人獨霸,她老是窩椅子上,不然就是打地鋪,瞧他夜夜睡得香甜鼾聲大作,她不眼紅才怪。

  更嘔的是出錢的人還是她!

  「你的臉色不太好,果然椅子對四當家來說還是太劣質了嘛……」向晚掐著下顎,故作一臉擔憂。

  「有嗎?」聽見他的話,水綺羅立刻拿出銀鏡仔細端詳是否妝花了,髮簪歪了,還是衣服皺了,沒聽出他是在諷刺她連日來的難眠。

  不看還好,一看她簡直想問候向晚的祖宗十八代。

  不消說,她會有這張憔悴的面容全是拜他所賜。

  「你可以認真把別人的話聽完嗎?」諷刺的話沒被聽出來,向晚有種唱獨角戲的感覺。想也知道這女人只聽了第一句,後面的概不當一回事。

  「我現在沒空跟你說話。」真是折壽!她眼下的黯沉似乎又深了一些!水綺羅現在只在乎自己的臉色看起來是不是真的很糟。

  「再看也不會變好。」他說著事不關己的風涼話,好似不逼出她的火氣便感到渾身不對勁。

  清晰的鏡面上映出一張嬌俏的臉蛋,只除了臉色有些難看,和太陽穴上隱隱抽搐的青筋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難道他一天不惹她生氣會不舒服嗎?

  「你真是——」

  水綺羅來不及將火力十足的瞪視射向他,得到答案的住持插嘴道:「大約兩百尊!」

  「大約?」拔尖的嗓音有著不置可否。

  「欸,是的。」住持對於能回答出問題而沾沾自喜。

  「我要確定的答案,不要給我大約、約莫或者可能開頭的句子!」動了氣的水綺羅把一身的怒氣都發在倒霉的住持身上。

  「呃……這……」住持又開始一臉為難。

  「不知道不會去算嗎?一次弄清楚總好過再有下次回答不出來!」水綺羅氣焰高張地教訓住持。

  「是、是。」要命!碰到一個刁蠻的千金小姐,住持暗叫今日諸事不順。

  真是麻煩,要不是看在這個女人能拿出大把香油錢的份上,他也不想應付這樣難搞的兩人。

  「算了,我也只是心血來潮隨口問問。」涼扇停在唇邊,向晚聳聳肩,此刻看來對答案顯得興致缺缺。

  心血來潮?住持瞠目結舌地看著他。

  這「心血來潮」還真是害得他白白被削了一頓!

  「隨你。」怒氣差不多發洩完了,水綺羅也不再計較。

  「還是四當家明理。」一句話輕輕帶過自己找的碴,向晚搖著不離身的破涼扇,那是他在存亡逃命之際唯一的堅持,當然還有那身破衣也是。

  對布料把關嚴謹,衣服樣式更是講求的水綺羅怎麼也無法理解他堅持非破衣不穿的原因為何。無論替他準備料子多好,多舒適的衣裳,他最後仍是穿上那套洗得泛白破爛,充滿補丁,幾乎只有乞丐會搶著要的破衫,而對她買來的新衣不屑一顧。

  「說你是畫師,還不如說是乞丐來得有說服力……」喃喃自語,水綺羅只能搖頭,拈起一炷清香,虔誠的祭拜。

  向晚則是搖著扇子繼續到處參觀。

  雙手合十,水綺羅低聲詢問身旁參觀了一圈回來的向晚。

  「如何?」

  「我不要。」清朗的男嗓愉快的拒絕。

  「你不要?!」拉高的嗓音,暴露的青筋,加上橫眉豎目的神情,誰也別說看不出水綺羅正在氣頭上。

  他可知道這一路上他拒絕了多少擁有麒麟的寺廟、畫作、雕塑和珍奇玩意兒,再難得一現的「麒麟」她都想法子替他弄來了,可是他一個拒絕過一個,沒一個入得了他的眼。

  他們甚至沿途聽了千千萬萬同麒麟有關的傳說和故事,只為了作為刺激他畫出麒麟的靈感。

  「你可知道進來參拜是要付銀兩的!」而她身上的盤纏所剩不多,在這個節骨眼上還為了他花銀兩進來參拜。

  他居然說不要!

  「兩個人一兩白銀,我看到了。」可真不是普通的貴,不是嗎?

  「既然你知道還說不要!」水綺羅差點氣得七竊生煙,纖細的小手在腰間抓探著,欲尋找隨身攜帶的小酒壺。

  舉起白日出發前才剛盛滿的酒壺,水綺羅仰首大口喝下。

  「施主,本寺乃清幽之地,禁止飲酒。」住持苦聲勸道。

  他懂什麼?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要喝酒!

  斜睨著住持,水綺羅拋出一小塊碎銀。

  見錢眼開的住持連忙道:「如果要喝的話,也請隨貧僧到內院去。」

  向晚挑起眉,不以為然的瞥向她。

  「有錢能使鬼推磨。」她也不客氣的批評,接著又補了一句:「不識相的只有你。」

  能讓她捧著大把銀子登門拜訪,卻不當一回事,以惡毒的諷刺想把她趕走的,除了他向晚以外再無二人。

  「身外之物。」他輕嗤。

  「卻能使人立於不敗的地位。」粉頰高高仰起,她的驕傲寫滿了一張傲氣十足的俏臉。

  向晚僅是搖頭苦笑。

  兩人跟著住持來到內院,一尊唯妙唯肖宛若活生生地奔騰於藍天白雲之際的麒麟雕像映入眼簾。

  水綺羅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如果說這寺廟內的任何一幅麒麟畫像或雕像是值錢貨的話,就屬這尊了,瞧瞧那鑲上翡翠的碧綠雙眼,金色的蹄,剛硬的角和彷彿隨風飛揚的五彩毛紋,以及身上披掛的寶石金鞍,在在顯示這尊麒麟的價值不菲。

  「真漂亮……」她發出讚歎。

  「姑娘真有眼光,這是由皇上御賜封名的冉大師雕刻的,據聞她一年只雕一件作品,這可是前一任住持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來的,可說是本寺最為重要的財產之一,姑娘能看出來真是好眼力。」住持的口吻滿是驕傲。

  「好說。」被人稱讚,水綺羅開心得屁股都翹起來了。

  「也可以說是識貨吧。」向晚突道。這種眼光若不是打小培養,哪有可能做到。

  不悅地睨了他一眼,水綺羅再度把目光移回麒麟身上,「雖然你的口氣不像,但我還是會當作是稱讚收下。」

  冉大師……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在黑市也曾看過冉大師的作品,只可惜是假貨,原來這是真貨。但……也不知怎麼著,第一眼還沒感覺,可是在仔細多看幾眼以後,這尊麒麟像似乎有些不對勁。

  「這是假貨。」平靜的嗓音沒有起伏,向晚對那尊麒麟像打一開始就沒有多看一眼。

  「假貨?」水綺羅和住持同時一愣。

  不可能呀!她的眼光很少會出錯的。水綺羅很是懷疑向晚的話。

  不可能呀!這可是他們寺廟裡最有名、最值錢的一尊真品!住持更是打心眼裡不相信他。

  「這不是冉纓的風格。」搖著涼扇,向晚的神情冷淡。

  「這不可能是假貨呀!」住持急忙辯白。

  「你見過冉纓本人嗎?」向晚反問。

  「這……貧僧沒見過……」住持的語氣遲疑了起來。

  「那你怎麼知道這是真貨?」向晚再問。

  「所以你見過冉纓本人?」水綺羅此刻的神情難測。

  「她的第一件作品你看過。」略過她的問題,向晚突如其來的說了一句。

  「有嗎?何時?」水綺羅大吃一驚,懷疑他怎麼知道自己在黑市見過贗品。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的眼神流露出玩興。

  水綺羅咀嚼著他話裡的意思,眼角餘光突然接觸到他手上揮動的涼扇,猛然頓悟。

  「難道是那把涼扇?!」那是他堅持帶著的原因?

  漆黑的眼神興味盎然,但其中的神采已經洩漏出答案。

  住持在兩人的眼神交會間慢半拍得到結論。

  「你是說……那把破扇比這尊麒麟像還要值錢?!」住持失聲高喊。

  向晚頎長的身形如今看來如挺立在嚴冬的梅花般清雅,高傲,且毫不客氣——

  「當然。」

  ☆☆☆

  砰!

  兩道身影被扔出麒麟寺的大門,重重跌落在地。

  「被趕出來了。」慢條斯理的起身,向晚拍拍身上的灰塵,語氣輕鬆。

  水綺羅首次忘了在意自己的外表有多糟,從地上一躍而起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揪起向晚衣領,將怒咆扔向他的臉,「你可知道我在那可惡的住持身上花了多少錢!你卻沒畫出半張畫!」

  一兩白銀加碎銀!想到她就氣!

  「我說過不畫了。」進去麒麟寺的一兩白銀不算,早在大殿的時候他就說過他不畫,後頭所付的更是她自己的酒錢。

  「那要怎樣你才要畫?」說要畫的是他,可積極尋找靈感的卻是她,有沒有搞錯呀!她雖然是金主,但可不是個只會花錢的笨蛋。

  「你找錯方向了。」體弱多病的他掙脫不開她的力道,也懶得掙扎,整個人掛在她手上。

  「找錯方向?」

  「不過是些雕像和畫作這種假的東西,哪能勾起我想畫的慾望。」他露出訕笑。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水綺羅擰起眉。

  「我要看真的。」向晚揚起可惡的笑容。

  「你——」她掄起粉拳,眼看就要朝他的臉上落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5:40

  第4章(2)

  「大姊姊、大姊姊。」

  衣角的拉扯感加上稚嫩的呼喚,水綺角垂首一看,見到了一對衣著粗劣的小兄妹。

  「有事?」對於暴行被打斷,她顯然很不爽,口氣也不是很好。

  小兄妹被她的怒顏給嚇到,兩個人同時退了一步,交頭接耳了幾句,這次由哥哥站出說話。

  「姑娘,你們想要找麒麟對不對?」

  聞言,水綺羅先是瞪了向晚一眼,才回答:「你們知道麒麟在哪?」

  「嗯。」兄妹倆不斷點頭。

  「活的?」她又問。

  「嗯。」兄妹倆又點頭。

  「你們親眼看過?」她再問。

  「嗯!」兄妹倆更是頭點個不停。

  放開向晚,水綺羅雙手環抱在胸前,上下打量著兩個個頭不過到自己腰際的小孩。

  「要付多少銀兩你們才肯帶路?」

  向晚挑高一眉,沒料到她會這麼問。

  原本他還在想,依她的性子可能會狠狠的教訓兩個孩子不可以說謊才是。

  只見兩兄妹再度低頭咬耳朵,這次花的時間比剛才還長了許多。

  水綺羅也沒催促,僅是在一旁等著。

  最後兩兄妹終於討論出結論,「十文錢!」

  「十文錢?」看著男孩伸出兩根手指頭比了個十,她的語氣頗為訝異。

  「太、太多了嗎?」男孩有點退卻,在他身後的妹妹更是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如果他們不能拿到十文錢,便不能給娘親看大夫。

  「太多?」水綺羅仍是用同樣的語氣神情,一臉不敢苟同,扳起手指算給兄妹倆聽,「首先我不走路,所以你們要帶路勢必得替我找輛馬車,那就是二十文;再來算算路程遠近,假若要過夜的話再加十文;若用膳的話,我想依這裡能吃到的膳食程度來看,勉強一個人算五文錢,我們四個人就要二十文,零零總總算下來,五十文錢才差不多。」

  「五、五五五……」男孩似乎沒料到只是帶路便能賺到這麼多錢,結結巴巴好半天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水綺羅伸手替男孩合攏嘴,掏出一小塊碎銀交給他,「這裡差不多五十文了,就當作是我雇你們的費用。」

  男孩惶恐的接過,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她,「真、真的值那麼多?」

  他不過是要替他們帶路而已。

  「我不想再算一次給你聽。」原本臉色稍微柔和的水綺羅轉眼間又皺起眉,擺出不耐煩的神情。

  男孩看了妹妹一眼,兩人臉上同時泛起如釋重負的笑靨。

  「那個……」男孩重新迎上她的目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說起來我也有點累了,午膳也還沒吃,我看咱們未時再出發吧。」

  兄妹倆笑得更開心,頻頻點頭謝過水綺羅以後,邁開匆忙的步伐離開。

  水綺羅瞅著兄妹倆的背影,直到那兩個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盡頭才收回視線。

  「剛才不是才說花了冤枉錢嗎?」向晚不識相的提起。

  「五十文跟一錠白銀怎麼能相比?」她說得滿不在乎,完全不見稍早為了白白損失的銀兩大發雷霆的模樣。

  她以為騙得了那對兄妹,就能騙得了他嗎?那一錠碎銀可不只五十文呀!

  「你知道他們有急用。」他點出事實。

  其實,從那對兄妹不斷交會的眼神即可看出他們是急需用錢才會找上他們,至於那對兄妹究竟知不知道麒麟的下落,便不得而知了。

  即使如此,她還是願意將銀兩給他們,甚至讓他們先去辦要緊事而不阻止。

  向晚總是了無生氣的黑眸閃過一絲莫名的光彩,緊緊盯著她。

  「我怎麼知道,我們又沒說。」她只是需要兩個能帶他們找到麒麟,供這個難纏的男人繪圖的靈感罷了。

  呵,嘴硬的丫頭。

  「你確定他們會回來?」他又問。

  「不回來我也沒轍。」聳聳肩,她顯得不怎麼在意。

  「不去找他們?」

  「又不知道他們姓什麼叫什麼,從何找起。」掏出鏡子,她開始整理自己的儀容。

  適才她可不是如此豁達。向晚暗忖。

  「走吧,我肚子餓了。」收起鏡子,她邁開步伐往和那對兄妹相反的方向走去。

  看來她似乎不像他想像中的那麼貪財,對於施捨,她也不吝嗇。

  向晚的眼神裡不自覺流露出一抹暖意,看著她的眼神也多了一些不同於以往的意味。

  「等等。」他喚住她的步伐。

  「嗯?」輕應了一聲,她緩下腳步在不遠處回過頭。

  向晚慢慢踱到她身畔,突然伸手捏捏她的粉頰。

  水綺羅一怔。

  「呵呵。」見狀,向晚發出爽朗的輕笑。

  不同於以往沙啞難聽的破鑼嗓,此刻他的笑聲輕快且開朗,彷彿劃破了正午的悶熱,帶來陣陣清爽。

  水綺羅有片刻沉醉於他的笑聲之中,忘了言語。

  他平常是這麼笑的嗎?

  她自問,卻想不起曾經聽他這麼笑過。

  暖暖的日頭,爽朗的笑聲,人來人往的街上,卻只有她獨自享受著這一刻在心頭宛如花苞盛開般的滋味。

  曾幾何時起,他在她面前少了挑釁意味十足的諷笑,多了這種不具任何意義單純的、率直的笑容?

  這個男人……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走了。」向晚往前走了幾步,察覺她愣在原地沒跟上,這次換他轉過身等她。

  猛地被喚回理智,失神的模樣被逮個正著,水綺羅俏臉一紅。

  「沒事笑得那麼開心幹嘛?發癲啦!」

  「我笑也礙著你了?」心情顯得很好的他,並沒有用上自己的毒舌功力。

  「就是!」像個鬧脾氣的孩子,她把所有錯都推到他身上。

  「哦,那倒是說說哪裡礙著你了?」

  「我肚子餓了,不想同你說這些有的的!」

  「你不說我就當你是惱羞成怒了。」

  「我沒有惱羞成怒!」

  「你明明就有。」

  「沒有!」

  「有。」

  喧嘩雜亂的街上,只見他們一路吵吵鬧鬧,引來路人。

  水綺羅完全忘記要維持自己的儀態。

  向晚也忘了初時打定主意把她趕走。

  不知不覺間,他們兩人都有改變,只是自己都沒發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5:54

  第5章(1)

  未時一到,兩個小兄妹準時出現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內。

  「要出發了?」喝下最後一口茶,水綺羅付了帳,拍拍屁股準備走人。

  向晚則是慢慢地拖著,一杯茶放到涼也不見他喝了多少,就是沒有起身的打算。

  「這位大哥哥不去嗎?」男孩瞥過向晚。

  水綺羅凝神細看他好一會兒,突道:「你們在這裡等一下。」話落,她也沒交代要上哪去,出了飯莊很快便消失在人海中。

  兄妹倆站在一旁和向晚大眼瞪小眼,不敢輕易移動半步。

  「坐下。」向晚指了指面對自己的位置要他們坐下。

  交換了一眼,男孩替妹妹拉開椅子讓她先坐下,才跟著入座。

  「你們叫什麼名字?」向晚狀似隨口提起,伸手招來店小二要了一壺酒,再上一些下酒的小菜,反正等會兒自會有人替他付錢。

  「朱暖墨。」男孩思索了片刻,開口回答。

  從頭到尾沒開過口的女孩,遲疑了好半天後,才吶吶地開口:「我、我叫朱寒釉……」

  「暖墨跟寒釉?」

  兄妹倆同時頷首。

  「真是好名字,替你們取名字的人肯定很疼愛你們。」向晚勾起和煦的笑痕,恬靜自在,不帶半點惡意和邪氣,很快籠絡了朱暖墨和朱寒釉的心。

  「是娘替我們取的!」朱寒釉立刻神氣地回答。

  「那要好好珍惜你們的名字。」向晚的笑容更加隨和。

  朱暖墨和朱寒釉總是充斥著不安的眼神終於染上屬於他們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純潔,單純的快樂。

  「大哥哥和那位姑娘是朋友?」朱暖墨有些好奇。

  「從何看起?」他們一路上可都是假冒兄妹的名義,雖然兩人外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因為你們的穿著打扮,還有長相都不像。」朱暖墨端起面孔,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樣。

  「表情也不像。」朱寒釉忍不住插嘴。

  「對啊,大哥哥,你還會笑,可是那位姑娘從頭到尾都沒笑過,雖然說不像在生氣,但就是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勢。」朱暖墨一邊說,朱寒釉邊在一旁點頭附和。

  「哦,所以你們認為她很可怕?」

  「不會。」說到這兒,兄妹倆又同時搖頭,「她是個大好人,只是不常笑。」

  向晚笑了。

  「沒錯。」三兩下灌進大口大口的酒,向晚蒼白的臉色漸漸浮現一抹病態的紅暈。

  應該說水綺羅會端出最漂亮的微笑面對任何一個被她當作是對手、甚至是敵人的人,可對於沒有惡意,單純直率,發自內心的微笑,她去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許是因為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

  外表強悍驕傲,內在卻很柔軟……

  想到這兒,向晚猛然一頓。

  從何時開始,他瞭解那女人外表和內在的反差了?

  向晚陷入沉思,偏著頭,原本搖著扇子的手漸漸停了下來。

  「好了。」嬌嫩的嗓音響起,水綺羅重新回到飯莊,一見到滿桌的下酒菜和向晚手中的酒壺,妝容精緻的俏臉隨即多了幾道細痕,眉心也蹙起深刻的皺痕。

  「我不是說了要省著點吃喝嗎?」才剛用過午膳,她也不過出去不到半刻鐘,他竟又叫了一桌的小菜和一壺酒,是存心想吃垮她嗎?

  「我以為艷府水四當家不會在意這些小錢。」向晚故意抬出她的名號。

  「如果你想接下來都睡在荒郊野外的話,大可繼續浪費沒關係。」水綺羅冷言冷語的回答。

  她現在才知道待在家裡的好,以前她從未擔心過身上帶的銀兩會有不夠花的一天。

  瞧了瞧她腰間多出的幾隻小壺,向晚當面拆穿她,「你有資格說我嗎?」

  想也知道她是去買酒了。大概是飯莊的酒不合她脾胃,一頓午膳用下來也不見她喝了多少,還特地跑到酒莊去買。

  「這是我的銀兩。」她哼了聲,沒承認也沒否認。

  眼看他們兩個似乎要吵起來,朱暖墨忙不迭地插嘴道:「姑娘,咱們該出發了。」

  水綺羅和向晚這才收起劍拔弩張的態勢。

  「馬車已經備好,這邊請。」朱暖墨有模有樣的領在前頭,並開始講解接下來的路途,「路程分為兩段,前頭一段較為平緩的路可以乘坐馬車,到了入山後的小徑便得勞煩姑娘自己走了。」

  出了飯莊,一行四人坐上馬車。

  雖然馬車是他們兄妹雇來的,但頭一次坐在馬車裡,兩兄妹仍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大約要花多久時間才會到?」也不知水綺羅是看出來了,還是隨口提起,很快轉移了兄妹倆的注意力。

  「現在上去的話,最晚日落前可以到。」以往他們都是徒步上山,若是這個時辰上山的話,大概都是天色全暗了之後才會到,但這回前面的山路是靠馬車代步,可能會快些。

  「這麼遠?」艷媚的嬌顏覆上一層疑慮,似在評估可能遇上的困難。

  「因為是在接近山頂的一處山泉。」

  「下山不就是入夜後的事了?」  向晚用涼扇掩唇,咳了一陣。

  「不,」  朱暖墨隨即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熱茶,倒了一杯給他。「麒麟不可能在白天現身,所以今夜要在野外露宿。」

  「在野外露宿?」水綺羅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要她在不能洗澡的地方過夜?先給她一刀算了!

  「是的。」朱暖墨不加思索的應道。

  「哥哥……」朱寒釉拉拉她哥哥的衣袖,要他小心水綺罹難看的臉色,斟酌點說話。

  水綺羅真沒想到要看麒麟是件這麼困難的事。

  麒麟不是說想看就能看見的,這點她當然曉得,也壓根不抱任何可以看見真的麒麟的希望,只想繼續找些能讓向晚驚歎的畫作或和麒麟相關事物,想辦法刺激他做畫的念頭。

  所以一開始她只打算當被騙了,給這對小兄妹一些錢,也沒說要上哪兒找她,便讓他們離開,沒想到這對小兄妹拿了他人的錢,也很守信用,竟然能找到他們用膳的飯莊,還雇來馬車,當真要替他們帶路。

  「如……如果姑娘是擔心會有野獸的話,我和哥哥有準備一些能嚇走它們的東西,另外這一帶的山上很安全的,因為有麒麟大人的保護。」甚少開口的朱寒釉連忙解釋,並露出討好的甜甜笑容,怕幫了他們大忙的恩人不開心。

  「沒想到堂堂水四當家竟是小孩看了會怕的惡鬼婆婆。」向晚才說完又是一陣猛咳。

  「說錯話了吧。」水綺羅的語調有著幸災樂禍,但不忘伸手拍撫著他的背,眉頭亦不自覺地擰起。

  早上才說了他的身體似乎比之前好多了,怎麼有突然咳成這樣?明明床都已經給他睡,也讓他跟著她吃好的用好的,還是沒能調養好他的身子,難不成這傢伙生來就是要讓人操心的……

  操心?

  手上的動作猛地停頓,她被自己不知由哪兒冒出來的擔憂思緒給嚇了一跳。

  瞅著咳得好似會咳出心肝的他,她下意識的繼續拍撫的動作,腦子卻被剛剛竄出的思緒給佔滿。

  不對,她不是擔心他的身體,只是怕他如果突然死了,她就拿不到他畫的繡圖如此而已。

  即使不斷在心裡反駁自己的出發點,水綺羅卻忘了最初為了不和他扯上太多的關係,連替他緩咳的動作都不願意做,如今卻已上手得很,每當聽見他的咳嗽聲,總會令她不能克制的皺起兩道如針繡的黛眉。

  曖昧不清的滋味不斷在心裡泛起泡泡,可她選擇忽視。

  「誰叫你有茶不喝,淨愛喝酒。」水綺羅嘴上不住數落著。

  暖意透過她的手傳來,不同於以前她抱著「麻煩」的心態在替他拍撫的態度,現在她總會像憂心孩子生病的母親,在擔憂之餘不忘念個幾句。

  白嫩的小手的輕柔拍撫和嘴上鋒利的言詞恰恰相反,雖然她口頭上總是不饒人,但是相處的時間越長,他越能從一些小細節察覺到她從不說出口的體貼。

  或許他們時常拌嘴,但在彼此都沒察覺的時候,似乎又有些地方不同了起來。

  呵,果然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得丫頭。

  「咳咳咳……」咳到連熱茶都喝不下,但向晚唇畔仍是浮現出若隱若現的笑痕。

  「大哥哥沒問題嗎?」瞧向晚咳得難過,朱暖墨忍不住問。他們等會兒還得走山路,依他看向晚怕是爬到一半便會不支從山上滾下來。

  「他說就算賭上最後一口氣也要看到麒麟。」從思緒中被拉回現實,水綺羅搶先向晚一步替他回答。

  「大哥哥一定會看到的!」朱寒釉心急地幫腔。

  「這樣嗎?」小孩子的天真能有幾分可信度?也許他們只是眼花了,誤以為自己看到麒麟。

  「姑娘不用擔心,一定會看到的。」朱暖墨替妹妹的話做擔保。

  「怎麼說?」他們一直不斷的強調,卻更讓水綺羅懷疑。

  「心誠則靈呀!」朱暖墨的語氣理所當然。

  心誠則靈?

  如果她是三歲小孩或許還會相信。

  「那真是太好了,是吧?」不過水綺羅還是露出媚人的嬌笑,用力的拍了幾下向晚的背,暗示他這次再不好好給她畫,他絕對會有一頓排頭吃。

  被她這麼一拍,向晚更是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是、是啊。」笑痕變成了苦笑,他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

  「這次要是見到的話,一定要好好的畫呀,向大師。」話是這麼說,只不過她心中仍是半信半疑的。

  真的會看見麒麟嗎?

  「從這裡開始要用走的?」

  他們在入山的小徑錢下了馬車,朱暖墨和朱寒釉身上背了一隻行囊,,水綺羅則是愣愣地看著眼前蜿蜒不見盡頭的陡峭山徑。

  「真的要用走的嗎?」沒有別的方法可以上山了?

  相較於水綺羅的呆滯,向晚下了馬車後始終不發一語,臉色灰白。

  「你們背了什麼?」水綺羅注意到兩兄妹背上和他們瘦小的身材不成比例的巨大行囊。

  「這是為了入山和過夜所做的準備。」朱暖墨背上背的行囊比妹妹的還大上許多,童稚的臉上滿是自傲。

  這些東西是他們兄妹倆在半個時辰內準備好的。平常都是他們兩個入山去採野菜,或看看設下的陷阱有沒有收穫,如今多了兩個人,還是大人,他們可是費了一番功夫準備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6:09

  第5章(2)

  「拿來。」水綺羅朝他伸手討東西,儼然一副惡霸的模樣。

  朱暖墨先是呆了一陣,突然想到她可能是指多給他們的銀兩時,連忙掏出掛在脖子上的紅色小錦囊交給她。

  「這是剩下的錢,我娘說姑娘你多給了。」

  「誰跟你要錢了?」水綺羅一臉不耐,指著他背上的行囊,「我是說那個包袱給我。」

  聞言,朱暖墨很是不解地問:「姑娘需要什麼嗎?」

  他這個包袱裡全是為了露宿野外所準備的東西,現在拿出來未免太早了。

  「咳、咳……她是要替你背。」看出她的心思,向晚先是咳了幾聲,才忍不住輕笑。

  就說她是個心軟的女人。

  要你雞婆!水綺羅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向晚不痛不癢地聳聳肩,在她硬是接下朱暖墨的包袱時,也拿走了朱寒釉背上的。

  「這、這……可是……」兄妹倆更加不知所措。

  在他們認識的人裡,人人嘲笑他們窮,嘲笑他們沒爹,嘲笑他們的娘終年抱病躺在床上,從來沒有人對他們好過。

  「或許你們不知道,這位姑娘可是堂堂的艷府水四當家,要她拿包袱爬山這種粗活,可不是輕易可以見到的,你們該抱著百年難得一見的幸災樂禍,將包袱快快扔給她,輕鬆的帶路。」向晚扛起包袱,可風一吹就會倒的單薄身形卻令人懷疑他究竟拿不拿得動。

  朱家兄妹聽見向晚的話非但沒有放輕鬆,反而急著想拿回包袱。

  「還是讓我和寒釉來背吧!」雖然他們沒聽過艷府水四當家的名號,但肯定不是他們惹得起的。

  「我說我來背。」同樣的話要她說幾次?

  「別看我們還小,更重的木材我們都背過。」朱暖墨仍是不放心,瘦小卻佈滿傷痕的手怎麼也不願放開包袱,一旁的朱寒釉亦然。

  「用不著。」水綺羅將包袱在胸前打了個結,表明不再多說心意已決。「快走吧,還得趕在日落之前到達山泉。」

  兄妹倆一臉彷徨地朝向晚看去。

  「出錢的水四當家都說出發了,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向晚邊說邊咳。

  原本已經朝前頭走了一小段的水綺羅聽見他的咳嗽聲,又折了回來,隨手往腰間一探,抓了一隻小壺遞到他面前。

  「拿去。」

  「跟著你果然不會少這一味。」向晚朝她曖昧不明的笑了笑,打開壺蓋對口飲下……

  才入口還沒入喉,苦口的味道係數被吐了出來。

  「這是什麼?!」向晚抹著臉上濺到的殘汁,彷彿看到鬼一般驚愕的瞅著手中的小壺,「這不是酒!」

  「有人說那是酒嗎?」早就邁開步往前走的水綺羅遠遠拋來一句。

  皺起眉,他冷著聲一字一字吐出:「我要酒。」

  「沒有。」

  神情一沉,向晚追上她的步伐。

  「不可能。」打認識她開始,他就知道她嗜酒到隨身帶著酒瓶,她身上若無酒,天就要下紅雨了!

  「不信?」她沒有停下步伐,隨手又扔了一隻小壺給他。

  向晚不信邪,拔開壺蓋又喝了一口。

  「噗!」苦味在口中久久不散,這次他喝出這葫蘆裡裝的是什麼了,「你買了藥!」

  「還不止一壺呢!」水綺羅回過頭,臉上帶著惡意的笑容,拍拍腰間幾隻隨著她步伐搖晃的小壺。

  「你竟然買了藥!」該不會出發前她去張羅的就是這些藥吧?

  「如果你不想喝的話,也行。」她小巧的肩頭抖了兩下,但接下來說的話才教人氣得半死,「茶你也不能喝,為了帶這些藥,別說酒沒有,我身上可是半壺水都沒有。」

  「你連水都沒帶!」這女人是存心想「害死」他不成?

  「多帶無益。」反正這兩個小鬼準備得很齊全。

  「你沒事幹嘛去買藥?」向晚氣得火冒三丈,好像她買的不是救命仙丹,是害死人的毒藥。

  「我是沒事,但你看起來不像。」水綺羅說得輕鬆,沒說出口的是為了趕出發的時辰,她還在大夫那兒催促他們煎藥,並要來特製的小壺,能夠延長保持藥湯溫熱,隨時能入口。

  她就是不懂這個死了一半的傢伙為何不願意看大夫?每次聽他說自己無藥可醫,就快死了……難道他不知道「死馬當活馬醫」的意思嗎?

  如今她不過是抓了幾貼補氣養身的藥方,他便氣個半死,又不是餵他吃毒藥。

  「要你多事!」向晚啐了一口,將兩隻小壺塞回她手中,滿臉嫌惡。

  他的話,饒是脾氣再好的聖人也會被激怒,更何況是同他說話總是夾槍帶棒的水綺羅。

  「是啊,我是多事,」她不怒反笑,額頭上的青筋一抽一抽的,「您向大師要死要活又與小女子何干呢?這些藥我自己喝!」

  「既然你知道何必多事去買?都說我不吃藥了!」同樣在氣頭上,向晚說的話也很難聽。

  「你只說過不看大夫!」水綺羅鑽起他話裡的漏洞。

  「那跟不吃藥有什麼差別?」

  「你沒說我怎麼會知道?」

  「既然不知道就別多管閒事!」

  眼見兩人的爭吵越演越烈,朱暖墨和朱寒釉一邊拉一個,深怕他們等會兒大打出手。

  「姑娘,您就別同大哥哥一般見識了,息怒、息怒。」朱寒釉揪著水綺羅的衣袖,軟綿綿的童音透著些許敬畏,深怕自己一個說得不對,反而惹得水綺羅更加生氣。

  「大哥哥,你這麼說未免太不近情理,人家姑娘也是好心去替你買藥……」朱暖墨面對較平易近人的向晚,說話的語氣顯然接近責備。

  「我又沒要她多事!」向晚不給好臉色,低斥道。

  被拉著的水綺羅本來聽見朱暖墨的話,還等著向晚良心發現主動低頭道歉,沒想到他仍堅持己見不讓步,一股怒火立刻充滿她整個身體,要是不狠狠發洩出來,悶著便是氣死自己!

  「那還真是抱歉!」水綺羅面對拉著自己的朱寒釉,漾出一抹艷麗卻火氣十足的笑,咬牙切齒道:「別讓這種不領情的人給耽誤了時辰,快帶路。」

  「知道抱歉就別再有下一次。」朱暖墨還沒說話,向晚又扔了一句不中聽的話。

  啪!

  剎那間,水綺羅彷彿聽見自己理智斷掉的聲音。

  「你以為我喜歡多事?要不是你臉色難看,動不動就咳得快要死了,本姑娘何須趕在出發前去替你買藥?我不稀罕你的道謝,但也沒想過會換來一頓辱罵,真是自找罪受!」她怒不可遏的吐出一大串咒罵,簡直想拿鑽子鑽開他的腦袋看看裡頭是裝了什麼。

  人家說好心沒好報,今天她總算是親身體驗到了。

  而被當做不會回嘴的死人海削一頓的向晚突然默不作聲,凝視著水綺羅倔強的目光,看見了裡頭深埋的委屈。

  她……受傷了嗎?因為他的話?

  雖然她試圖掩藏被他所說的話刺傷的傷痕,但他還是看出來了。

  難得的,向晚先別開了眼,不吭一聲,默默的踏上山徑。

  水綺羅則是氣得直跺腳。

  朱暖墨和朱寒釉互看了一眼,有了共識。

  看來他們還是不要插嘴的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6:24

  第6章(1)

  「寒釉,快來!這兒有芍葯。」

  朱暖墨沿途仔細注意山徑兩旁,發現可以吃或可以賣錢的野菜便摘下收集起來,時不時的也會發現一些花花草草。

  「好漂亮喔!」朱寒釉興奮的看著芍葯,「回程的時候我們摘一些回去給娘。」

  「嗯。」朱暖墨拍拍妹妹的頭,臉上泛起和她相同的笑容。

  相較於他們兄妹倆融洽的氣氛,走在後頭的兩個大人就彆扭許多。

  向晚和水綺羅正在吵架。

  雖然一路上朱暖墨跟朱寒釉兄妹時不時找些輕鬆的話題希望兩人能和好,但別說交談了,他們連對上眼都不曾。

  「哥哥……怎麼辦?」朱寒釉把哥哥拉到一旁,很擔心的問。

  朱暖墨的神情很是苦惱,「這個嘛……」

  無論他們怎麼做,水綺羅和向晚擺出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神情,徹底忽視對方的存在,年紀尚小的朱暖墨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兄妹倆嘀嘀咕咕了好半響,最後還是想不出個好法子。

  驀地,朱寒釉靈光一閃,摘了一朵芍葯踱到水綺羅身側,仰起稚嫩的臉蛋,小心翼翼地將芍葯遞到她面前。

  「姑娘,這株芍葯送你。」礙於水綺羅與生俱來的氣勢,即使他們稱向晚為大哥哥,可稱她總是用姑娘表示尊敬。

  她娘最喜歡花了,還說過沒有女人收到花會不開心的,所以送花給她,應該可以讓她開心一點。

  在接觸到朱寒釉怯怯地示好,水綺羅稍稍緩了臉色,接過芍葯,「這要帶回去給你們母親的,所以我幫你想辦法讓它盛開到那時候吧。」

  她是跟向晚吵架,沒必要牽扯到這兩個小鬼的身上,她可不是修為如此差的人。

  「可以嗎?」朱寒釉臉上立刻佈滿希望的光彩。

  「嗯,只要這附近有水就辦得到。」

  「快到了,再往前面一點就到麒麟泉了。」朱寒釉立刻拉起她的手,興奮的朝前頭走去。

  落後一段距離仍慢慢走著的向晚和朱暖墨並沒有追上去。

  「大哥哥,你還好嗎?」惦記著向晚身體差,朱暖墨關心著他的情況。

  「嗯。」向晚的回答很簡短。

  說實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再走多遠。

  佈滿額際的汗水早已分不清是冷汗,還是疲憊所流下的,胸口一直有股悶窒感令他喘不過氣,只要一抬頭眼前便是一片天旋地轉,除了低頭跟著其他人的步伐,他幾乎沒辦法開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可是你的臉色不是很好——」朱暖墨話才出口,只見上一刻向晚還緩慢向前走,下一刻卻已經重重跌落在地。

  他先是一愣,隨即大喊:「大哥哥、大哥哥!」

  前方聽見叫喚聲而折回來的水綺羅,一見倒地不起的向晚,沒心思多問,第一個反應是探了探他的鼻息。

  微弱的呼吸加上緩慢的心跳,但……至少他還活著。

  水綺羅沒發現自己在確定他氣猶尚存之後鬆了一大口氣。

  「他怎麼了?」這會兒她才有心思問。

  凝視著此刻枕在她雙腿上,氣若游絲的他,好像真如他們每次鬥嘴會提到的話——死去。

  她以前怎麼會如此輕易的說出那些像是詛咒他早點死的話,直到他倒在她面前昏厥不醒時,她真恨自己說過那些話!

  「我、我……」朱暖墨仍被親眼目睹向晚昏厥的一幕給震懾,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大哥哥、大哥哥他會不會死掉呀?」朱寒釉淚流滿面,有個病弱的母親,每次病情發作就好像要命的情景讓年紀尚小的兄妹倆留下不好的記憶,也令他們懼怕這種情況。

  「不會的!」水綺羅厲聲打斷這個可能性。

  向晚不會死!至少不會死在她懷中!更不會死在她眼前!

  水綺羅面無表情,但內心卻是一片驚濤駭浪。

  她從未如此在意過一個人的生死,不是因為那個人能對生意或者是任何事情上對她有益,而是單純的在乎。

  倘若向晚在下一瞬間嚥下最後一口氣,她絕對會為了他而傷心的嚎啕大哭。

  「姑娘,你有藥呀!」恢復冷靜後,朱暖墨連忙提醒她。

  經過他的提醒,水綺羅才想起身上帶著的藥湯,趕緊拿了一壺出來,抬起向晚的頭,扳開他的嘴,灌了一些進去。

  然後,三人屏息等待了一會兒。

  雙眸緊閉,向晚並沒有立即甦醒。

  「或許沒那麼快見效,讓大哥哥休息片刻也是好事。」朱暖墨試圖安撫她們受影響的心情。

  「總之,先找個地方安置他。」水綺羅知道自己並沒有外表看起來的那麼冷靜,但在心裡不斷要求自己必須冷靜下來。

  她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兩個小鬼,一個病人,若不能保持冷靜,只會讓情況變得更麻煩。

  「麒麟泉就在前頭了!」朱暖墨道。

  「那就走吧。」水綺羅扛起向晚。

  原以為要費盡吃奶的力氣才能辦到,但當向晚頎長的身軀壓在她背上時,可比想像中的輕了許多。

  這讓她想起第一次說要替他找大夫時,那時倒臥在床上咳得如快要凋零的風中殘葉的向晚,當時拉住她的力道輕得可以甩開,令她動彈不得是不是那力道,而是他堅毅的眸光。

  她多希望能再看懂那樣的他,而不是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明明向晚還活著,她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可惡!」她落淚了,水綺羅趁朱家小兄妹沒有發現之前偷偷抹去頰上的淚水。

  天殺的,她為了這個男人而落淚,他最好不要出現任何意外!

  少了一個人,朱暖墨和朱寒釉重新背上包袱,而水綺羅則是拼了老命的拖著向晚。

  或許他不重,但拖著一個男人走了這麼遠的距離,說不累是騙人的,可她從未有拋下他的念頭閃過腦海。

  走在前頭的朱暖墨突然回頭大喊——

  「到了!這就是麒麟泉!」

  好不容易,終於到了目的地。

  不過盞茶工夫,水綺羅卻感覺度日如年。

  朱暖墨趕忙放下包袱,過去幫忙水綺羅一起扛著向晚。

  朱寒釉見狀亦急忙跟進。

  「抬到樹叢那邊去。」水綺羅一邊扛著向晚,一邊對兩兄妹說。

  「寒釉,把包袱裡的薄被拿出來。」朱暖墨指使妹妹幫忙佈置出適合向晚躺的地方。

  安排好讓向晚睡得舒適的位置,把他放下後,水綺羅再度灌了向晚一些湯藥。儘管知道不該如此心急,藥效不是一口一帖便會見效的,她還是忍不住這麼做。

  拿著藥壺的手隱隱顫抖著,她必須用另一隻手抓住,才能稍稍壓抑住不安的心情。

  「姑娘,大哥哥不會有事的。」朱寒釉安慰著她。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畢竟這不是針對他的病的藥,僅是一些強身健體的藥材。」水綺羅放下藥壺,終於露出沒信心的一面。

  「不是?」朱暖墨很是困惑。「這不是姑娘特別去替大哥哥買來的藥嗎?」

  藥材不便宜,平時要替母親請大夫和抓藥的開銷讓他們非常瞭解,尤其水綺羅身上帶了好幾壺,更不是一筆小數目。

  但朱暖墨怎麼也想不通既然都要花銀兩買藥了,為何不買能醫治向晚病情的藥呢?

  聞言,水綺羅神情更加黯然。

  他從不提起自己的病,也不願意看大夫,她怎麼可能知道該抓什麼藥?

  看出她沒有說出口的為難,朱暖墨取了一些乾淨的泉水遞給她,「這是麒麟泉的泉水,會有幫助的。」

  「嗯,謝謝。」水綺羅接過,但沒有,立刻讓向晚喝下。

  「這裡是祥和之地,就算看不到麒麟大人,也一定會對大哥哥有幫助的。每次只要我們帶泉水回去給娘喝,娘那天的食慾就會很好。」朱寒釉另外拿出一些乾糧給她,「姑娘也吃點東西吧。」

  接過乾糧,水綺羅這才注意太陽已經落下。

  「你在幹嘛?」

  朱暖墨在不遠處似乎拾著什麼東西,水綺羅見了忍不住問。

  「撿些可以用的木柴。」他頭也不回的回答,「快要入夜了,要先生火才能煮東西吃。」

  煮東西?

  她以為手上這些又硬又難啃的乾糧便是他們準備的食物,沒想到還有其他的。

  這兩個小鬼憑著「誠信」這一點,將來可以成就一番事業。

  「我們有帶米,但是大哥哥的情況可能吃不下飯,用麒麟泉的泉水煮些粥好了。」朱暖墨很快生起火,拿出鍋碗瓢盆,洗米炊飯,熟練的動作看得出來早已習慣。

  朱寒釉也只愛一旁能幫忙就幫忙,不幫忙也跟著哥哥打轉。

  小兄妹互相依靠的情景,烙印在她心版上。

  想起自己的手足,自小到大他們一起用膳,一起睡覺,一起接受夫子的教導,一起調皮搗蛋被罵;雖然也有分開的時候,但他們總不忘捎封信關心彼此,如今她出外已久,也開始想家了。

  她的視線又落在向晚面無血色的俊容上。

  我沒有家人……

  她驀地想起他說過的話。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在這世上,孑然一身,沒有人可以依靠,那是什麼樣的苦澀滋味?當時她竟然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甚至拿這件事同他鬥嘴……

  「對不起……」白皙溫軟的柔荑徐徐地撫上向晚幾乎沒有溫度的臉頰,話裡滿是懊悔。

  見狀,朱家小兄妹也只能沉默。

  畢竟他們誰也無法預測向晚何時會醒來,又或者會從此沉睡下去,永遠不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6:39

  第6章(2)

  入夜,萬籟無聲。

  水綺羅替睡著的朱家兄妹蓋上帶來的薄被。

  向晚迷迷濛濛醒來,映入眼簾的就是這一幕——她像個母親細心照顧兩個孩子,也像神聖又純潔的仙女,偶然出現於凡人面前。

  她仍是一副風吹不亂,泰然自若的優雅姿態,只是眉心不自覺地擰起憂心的皺痕,年輕嬌媚的臉龐添了幾許成熟的哀愁。

  原本沒打算驚擾這片刻的寧靜,但是當他回過神時,她已經來到他身側,拿起小壺拔開壺蓋,眼看就要湊到他的唇邊。

  「咳咳咳……」肺部一陣緊縮疼痛,他才驚覺是自己咳嗽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下意識想躲避,但是喉頭無法抑制的瘙癢感難受得緊,不喝點東西停不住咳嗽,所以他僅是掙扎一下便屈服了。

  出乎意料的,不是苦澀難下嚥的藥汁,而是一股清新甘甜的味道。

  「好些了嗎?」她問。

  「這是……?」他的聲音沙啞得難以聽清楚。

  「水。」水綺羅面無表情的回答。

  「水?」她不是說……

  「正確一點來說是麒麟泉的泉水。」見他不再猛烈的咳嗽,她轉身盛了一碗粥給他。「既然是麒麟泉的泉水,便不是兩個小鬼帶來的,要喝多少隨便你。」

  「我們到了?」他這才有心思環顧四周。

  壯麗的瀑布奔流而下,形成一處泉水,他們就在離瀑布不遠處生火露宿。

  「是我把你扛到的。」她怏怏不快地糾正他的用詞。

  她仍在生氣,向晚感覺得出來。

  「他們睡著多久了?」他挑了個不會引起戰火的話題。

  孰料,她不以為然地嗤了聲,「沒有你久。」

  「我睡了多久?」他又問。

  水綺羅先是看了他一眼,才轉過頭繼續去看顧火勢,「三日。」

  向晚未加遲疑地反駁,「不可能。」

  假若他昏迷三日,沒道理醒來還在這兒。

  「哼。」謊言被拆穿,水綺羅不悅歸不悅,倒也沒有想要圓謊的意思。

  木柴在火堆中辟啵作響,她不說話,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沉寂,來得突然卻不突兀。

  向晚注意到自己除了和小兄妹倆一樣蓋著薄被外,為了讓他睡得舒服,身下還墊了一件,而她什麼也沒有。

  眼下都幾更了?她看起來根本沒好好休息。

  「你吃過了嗎?」

  「……很早就吃了。」似在猶豫該不該這麼輕易忘卻他們吵架的事實,綺羅猶豫了許久才慢吞吞的答腔。

  向晚在她反覆的動作中瞭解一件事。

  捧在手中暖而不燙手的溫度說明了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睡,不時添加薪柴,就怕他醒來後沒有熱食可以吃。

  心底流淌過的暖流也溫暖了他盈滿眼底的玩世不恭和逢場作戲的冷淡。

  這要他如何說服自己她只是為了一張任何畫師都能輕易畫出來的繡圖,才會對他這麼好?

  「我想你一定不知道現下幾更……」他喃喃道,想知道她究竟為他等了多久時間。

  「打更的又不會繞到山頂來,我怎麼會知道。」

  屬於她會說的諷刺挖苦回答,此刻聽在向晚耳裡卻是那麼的順耳,沒有挑剔。

  如果現在不珍惜一點,以後也許再也沒有機會聽見,他們還能繼續同行多久?她究竟能忍受他多久?他……還能活多久?

  「好吃。」向晚舀了一口粥吞下,也把感動鎖回心底深處不讓她瞧見。

  算了,暫時別想太多。

  饒是兩人鬥嘴甚至意見不合吵架,她也從沒棄他而去,甚至在他昏厥的時候,這個高高在上,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小事不需她操心,大事毋須她掛心的水四當家竟親自替他煮粥。

  他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是嗎?明日你同暖墨說去。」水綺羅的語氣聽不出是開心還是生氣,目光始終停在火堆上。

  更正,她只負責看火。

  「哈!」向晚忍禁不住。

  「笑?難道你就會炊飯了?」哼!不是她不會,是燒飯煮菜這種事輪不到她親自來做!

  「是不會。」相較於她,向晚的口氣便顯得輕鬆愉快。

  見狀,水綺羅心中升起一陣疑惑。

  這男人是不是忘了他們曾經大吵一架的事?

  三兩下吃光粥,他將碗遞回給她。「再一碗。」

  「還要?」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添第二碗飯,雖然是粥。

  「能吃即是福。」

  「從你的食量來看,我會以為你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怪覷了他一眼,水綺羅喃喃念著,又舀了一碗粥給他。

  向晚接過粥,沒有反駁。

  連續吃了三碗粥,他的氣色終於紅潤了些。

  「麒麟出現了嗎?」他冷不防的問起。

  「你真的認為會有麒麟?」氣還沒消,她的每句話都帶著濃濃的嗆辣刺人。

  唉,她似乎沒打算輕易原諒他呀!

  向晚終於冷靜下來,思考整件事情的經過。

  從她出發前去替他買藥,他便清楚她總是照顧著他,雖然嘴上不說,也從沒向他討過人情,她一直是很照顧忍讓他的。

  床給他睡,或許睡前發幾句牢騷;帶他吃最好的,或許總念著盤纏快用盡;半夜起來看他有沒有踢被子,有酒絕不吝嗇分給他……她一直無微不至的照顧他。

  試問,有誰能看出他當時臉色很差,還去替他張羅?

  是他把話說的太難聽,對這個高傲的女人造成了不可彌補的傷害。如今他們或許可以什麼都不說,回到原本相處的模式,但是他知道,只要不說清楚,沒有一方退讓,同樣的事情定會再度上演。

  他不希望再在他眼裡看見同樣的傷心。

  「給我。」

  「什麼?」他沒頭沒腦的索討,她怎麼會知道他的是要什麼。

  「那個。」向晚指著她腰間的小壺。

  「你不是說不喝嗎?我還準備下山後拿去餵豬咧!」超強力的酸味挖苦迸出她的嘴巴,奚落他的意思明白徹底。
 
  「拿去把豬喂得白白胖胖是想快點吃到好吃的豬肉?」向晚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吃豬肉總比倒掉好。」水綺羅皮笑肉不笑地接話。

  「既然都花錢了,我想就別浪費了。」

  「怎麼?向來打著不看大夫不吃藥的招牌,您向大師是受了什麼刺激?」更酸的話逸出紅唇。

  向晚霎時氣短。

  看來要這個女人原諒他,絕對不是同她瞎扯淡幾句便訥訥個得逞的,若是沒有好好道歉的話,她絕對會在這件事情上酸他好一段時間。

  但是……道歉要怎麼說呢?

  向晚回想起自己活到這把年紀,未曾向任何人道歉過,因此在面對真正需要道歉的關頭,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做。

  漂亮的墨瞳直勾勾地盯著他,水綺羅等著看他怎麼回答。

  向晚下意識想迴避她的視線,卻又無法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好吧,該做的時候也還是得靠一股衝勁。

  「對不起。」

  水綺羅顯然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大大的怔住。

  她還以為他是故意找他吵架,從沒想過他會先低頭。

  趁著她忘了反應之際,向晚又道:「我不該說你多管閒事。」雖然他仍是這樣認為。

  「你……」她吐出一個字,卻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給我吧。」他第二次伸手向她討裝著藥湯的小壺。

  這次水綺羅不發一語,取了一個小壺交到他手中。

  她仍是不解他為何突然想通願意喝藥,但至少是個好的開始。

  「放心吧,在我拿到繡圖前,是不會輕易的收手不管你閒事的。」水綺羅轉過身繼續看顧著火堆。

  望著她的背影,向晚輕輕的笑了。

  她的話,沒由來的令他一陣心安,彷彿也給了他另一種承諾。

  或許,暫時再與她同行一段日子也不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6:58

  第7章(1)

  那道邊綠閃耀著七彩光芒的白光來得毫無預警。

  言歸於好的兩人,被吵醒的小兄妹皆被那道白光吸引,全目不轉晴的看著眼前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

  奔流的瀑布彷彿靜止了,四周萬籟寂靜,無聲得好似連時間也停止在這一刻。

  是麒麟。

  活生生,卻又極不真實的靈獸麒麟在泉畔啜飲著泉水。

  朦朧的光彩,攝人卻不刺目,柔和得令人沉醉。

  四個人都看呆了。

  「快拿筆墨跟紙來!」率先回過神的向晚沉聲一喝。

  心中滿是激盪澎湃的感觸,他必須立刻畫下來。

  「喔,筆墨跟紙,墨,墨……」猛地被喚回神知,水綺羅還有些迷惘只得照著向晚的話做。

  但是一慌之下,反而忘了朱暖墨帶來的水壺在哪兒,情急之下只得拿出腰間的小壺,到了一些藥湯出來磨墨。

  「快點!」向晚急匆匆催促,深怕麒麟下一瞬會消失。

  「來了,來了!」生平第一次替人磨墨還被催,水綺羅可沒有半點怨言,絕麗的面容甚至帶著興奮的神情。

  老天!她就要一睹向晚作畫的丰采了。

  這比看到麒麟還要令她雀躍,以後一定做夢也會笑。

  朱暖墨早已幫向晚擺好紙,待水綺羅一將硯台放下,向晚接過朱寒釉手中的狼毫筆,揚手一揮,筆尖方落,流暢柔軟的筆觸瞬間在紙上散開。

  「哦——」在場的另外三人陷入另一次的失神。

  麒麟的神秘夢幻且美好的姿態深印在他的腦海,揮動在他的筆尖,流露在他的畫紙上。

  點、勾、拉、滑。

  行雲流水般的筆觸,他一筆落下便再也沒有提起,好似連氣也沒換,不拖泥帶水,沒有絲毫猶豫,整幅畫一氣呵成,完美的呈現出來。

  他們簡直不知道該把視線放在哪兒才好,一邊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神獸,一邊是同樣少見的大師親筆作畫。

  「終於……」她終於親眼見識到向晚的過人之處,「這沒有間斷的線條,這濃淡適當的墨跡……」

  「噓……」向晚在做最後的落款,輕聲打斷水綺羅情不自禁的讚歎,「別驚擾了麒麟。」

  「嗯、嗯。」她連連點頭,見他一完成,她如獲至寶般霸著畫不放,任何人都能輕易的看出她想佔為己有。

  「這墨有點怪。」當他發現的時候,筆已經落在紙上。素來以一筆到底,令人看不到斷線及錯誤補強而盛名天下的向晚,作畫的習慣當然不會因為墨汁有問題而停下手,除非真的有令他難以接受的情況發生。

  「呃……有嗎?」她不敢說出自己是拿藥汁來磨墨。

  「有個討厭的味道。」向晚斜睨了她一眼。

  「是你聞錯了。」水綺羅面不改色的扯謊。

  「有個藥味。」他挑起眉。

  「錯覺。」她咬緊嘴不承認。

  「大哥哥,姑娘,你們快看。」朱暖墨陡地發出輕呼。

  水綺羅和向晚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只見麒麟的身影慢慢步向水中央,然後仰起頭,長著如火焰般漂亮的毛髮的四蹄一蹬,竟奔向天際,未幾便消失於天邊的雲彩中。

  「走了。」向晚的語氣很平靜。

  「嗯……」朱暖墨還沒從麒麟帶來的衝擊中回眸。

  「消失了……」朱寒釉無限可惜的低喃。

  「沒想到真的有……」水綺羅也感到不可置信,雙腳像飄浮在空中踩不到地般不真實的感覺。

  試問世間有多少人能親眼看見神獸麒麟?

  就像是一場夢,而他們四人同時做了相同的夢。

  晨曦中,一行四個回到了鎮上。

  「所以說,你們也沒見過麒麟嘍?」

  水綺羅手捧著向晚的畫作,一臉垂涎已久的表情。

  回想他作畫的瞬間,不只是躍然於紙上的麒麟被賦予了生命,就連他看起來也好像是健康無事的尋常人一般,閃閃發亮,令人移不開目光。

  真是絕景。

  朱暖墨搖頭,「我見過,寒釉沒有。」小時候他曾跟父親一起上山時年歲的。

  「所以你也是第一次見到了?」水綺羅飛快的掃了朱寒釉一眼,跟著又將視線調回畫上,很明顯是隨口問問。

  「嗯……」沉醉在麒麟優美的姿態上,朱寒釉一時片刻無法恢復,「麒麟大人好漂亮哦……」

  「是啊,真美……」水綺羅一臉如夢似幻地贊同,但向晚的畫似乎比看見真的麒麟還要令她失神。

  真是厲害,她明明親眼看見他有「點、勾、拉、滑」的各種線條,可是將整幅畫湊起來看,就是找不著任何一個斷點。

  莫怪人稱他為「一筆大師」。

  有了這張畫,她可說是第一個從向晚手中接過真跡收藏的人,也可以在盤纏用盡的時候拿來變賣,更可以拿來當傳家之寶……

  這女人太執著要把美留下了,向晚無奈的暗忖。

  「這張畫送給你們。」他說。

  「咦?」原本腦海裡還在打這張畫的主意,水綺羅簡直不敢相信他會這麼說。

  這張畫不是要給她的嗎?

  緊緊抱著畫,她死也不肯放開。

  「綺羅?」向晚欲從她手中取過那張墨色很新的畫,可是她怎麼也不肯鬆手。

  她努力了好久,花了大把銀子才換來一張畫的耶……

  「姑娘好像很喜歡,給她好了。」朱暖墨一點也不貪心也可以說是因為他們對畫這種玩意兒不瞭解。

  對他們這種窮人家的孩子來說,賞畫是過於奢侈的興趣。

  「是啊是啊,給我好了。」水綺羅猛點頭附和。

  她一定會好好保存。一定會拿來當傳家之寶,一定會和它同生死共進退……

  「這張畫是我畫的。」瞧出她眼底異常的飢渴,向晚只得出言提醒。

  「可是我到處替你找靈感,你才畫出來的耶。」水綺羅情急的辯解。

  「打從一開始不相信有麒麟存在的人還敢這麼說。」語氣帶著熟悉的嘲諷,向晚故作一臉沉思。

  「我現在相信啦。」真是愛計較又小心眼的男人!她就不信他打從一開始就相信。

  「但這畫還是我的,我有權決定怎麼處理。」他做出結論。

  「向晚!」她不服還想上訴。

  「呃……其實不用的……」以為他們又要吵架,朱暖墨和朱寒釉慌了,殊不知這才是他們平時溝通說話的方式。

  最後,畫還是到了朱家兄妹倆手上。

  「真的沒關係嗎?」朱暖墨不知所措地偷瞄表情很難看的水綺羅。

  他總覺得她會在下一瞬撲上來搶走這幅畫。

  「嗯,當作是你們讓我們看到那百年難得一見的情景的酬勞。」雲淡風輕的笑痕染上他的嘴角,向晚看起來不是很在意將自己的畫隨意送人。

  依他向晚的名號,這樣的真跡在懂得賞畫的風雅人士之間絕對可以出到一個好價錢呢。

  他竟然隨隨便便送給那兩個小鬼頭……水綺羅心中的失落絕對不是在場的另外三個人可以理解的。

  「酬勞的話,姑娘已經給很多了……」朱寒釉小小聲地說,實在不懂向晚為何麼堅持。

  這幅畫對水綺羅來說的意義或許大過對他們而言,不如還是給她好了。

  「那是她給的,而這是我給的。」向晚的語氣和態度都很堅持。

  這下他們也不好再推辭。

  「謝謝。」兄妹兩朝他躬身,滿懷感激的道謝。

  向晚摸摸他們的頭,水綺羅也察覺他對這兩個孩子的喜愛和離別的氣氛。

  「那麼我們就在這裡分別了。」

  「姑娘,大哥哥,後會有期。」朱家小兄妹再度向他們鞠個躬,然後揮別了他們。

  「我的畫……」

  愣愣地看著上一刻還在她手中的畫,未幾便被那兩個小鬼當廢紙一樣折成四折揣在懷中,水綺羅真是欲哭無淚。

  搞不好哪天他們沒柴的時候,那幅畫還會被拿來當柴燒咧。

  向晚對著頻頻回頭的兩兄妹揮手。

  「畫不能那樣折呀……」凝視著那兩道小小的背影,水綺羅滿臉心急,差點衝過去把畫搶回來。

  「人都走遠了,你還想怎樣?」向晚放下手,簡直拿他沒轍。

  「誰教你這麼輕易的送人!」她跟在他身邊苦苦哀求了幾個月了,那兩個小鬼不過煮了一鍋粥給他,他就大方的將畫送給他們,也不想想他病重的時候是誰在照顧他的。

  「留著也是麻煩。」依她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說不準等等就去裱褙起來,或許還買個錦盒裝起來,疑神疑鬼的怕人偷,如此豈不多餘。

  「麻煩?哪裡麻煩?麻煩就給我呀!」水綺羅氣得直跳腳。

  「給你才是真正的麻煩。「他的畫不需要供起來照三餐膜拜,只要擁有者能記得常常拿出來觀看,在看的時候能夠回想起對擁有者有意義的就值得了。

  這點怕是她永遠也不會瞭解。

  直到看不見兄妹兩小小的背影,水綺羅才不甘不願地收回目光,在心裡告訴自己,還有下次。

  「接下來你想畫什麼?」強打起精神,她只能當作往事不堪回首,過去閔讓它過去。

  「你還沒放棄?」

  「我說過很多次了,在沒有拿到——」

  「繡圖之前不會放過我是吧!」他接得也頗快。

  斜睞著他,水綺羅一臉不枉我隨時提醒你的神情。

  「走吧。」向晚失笑。

  「去哪兒?」

  「邊走我邊告訴你接下來想畫什麼。」

  「等等,露宿野外一天我真的累了,讓我雇一輛馬車……」一聽到要用走的,水綺羅累得想不顧形象坐倒在地。

  「不是說盤纏快用完了嗎?」向晚搖搖頭,乾脆拉起她的手,逼她往前走。

  「那找間客棧休息一天……」她繼續哀求。

  「然後接下來就露宿野外?」向晚現實的打破她的美夢。

  「至少吃早膳吧。」肚子都餓得咕嚕咕嚕叫了。

  「往前走一定會有麵店的。」

  「可是我不想吃麵……」

  「會有小吃攤的。」

  「我也不想吃小吃。」

  「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我想喝酒……」

  「盤纏夠嗎?」

  兩人一來一往閒扯淡,在人煙稀少的大街上走著。

  「對了。」水綺羅想起了某件事,停下腳步。

  「怎麼?有東西沒拿?」

  兩道柳眉揪成一團,她雙手抱胸,側頭思考了好半響,終於開口問——

  「他們到底為什麼叫你大哥,卻叫我姑娘呀?」

  用過晚膳,奔走了一日終於能好好休息的水綺羅,捧著石榴酒,有種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愜意。

  「這酒真是好喝到受不了!」冰鎮過後的石榴酒下腹,水綺羅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這店家倒也厲害,把石榴的酸甜滋味發揮得淋漓盡致。」連他這種第一次喝的人都被這清新甘醇的滋味給吸引。

  「是吧是吧,再多喝一點。」笑得像挖到寶,她替自己和他重新注滿酒杯,媚人的臉蛋染上紅撲撲的暈彩。

  「不怕我喝完?」向晚打趣道。

  最近她喝的量已經縮減為一日一壺,是以她十分珍惜,每次喝到最後一杯,總是小口一小口的喝,喝完還會將酒壺整個倒過來,確保最後一滴也進了她口中,才舔舔杯緣,意猶猶未盡的帶著酒味酣入睡。

  「喝酒最忌諱一個人喝悶酒了。」皺皺小鼻子,水綺羅不以為然的說,「我雖貪杯,可不小氣。」

  「嗯哼。」向晚哼了哼,繼續品嚐這少見的石榴酒。

  「咳、咳」她輕咳了幾聲,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

  「怎麼?染風寒了?」

  白了他一眼,水綺羅沒好氣道:「已經有個病貓了,我不爭氣點行嗎?」

  「是、是,四當家說的都對。」向晚很敷衍。

  去!水綺羅暗碎了聲,「接下來你要畫什麼?」

  這是她最在意的事情,每晚入睡前總不忘問一遍,偏偏他給的答案沒一次正經的。

  「你覺得呢?畫什麼好?」向晚把問題丟還給他。

  「人身魚尾,妖魔鬼怪,仙山靈花,女媧的五色彩石,蚩尤的兵器……」水綺羅露出訕笑,數著連日來他提過作畫的題材,越數越覺可笑,「這裡頭有哪一樣是你真心想畫的?」

  「每一樣都想呀!」他反駁的語氣輕快。

  「去,說得跟真的一樣。」她碎了一口。

  根本是耍她。

  只要他開口,她無不努力的去尋找,就為了讓他大爺能夠盡愉畫出幾幅好作品供作他們接下來度日的盤纏……不!讓她作為收藏。

  結果咧?聽到的當下她沒有特別感覺,可是如今想起來,會說想畫這些東西就是在耍人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7:17

  第7章(2)

  「你可以當作最近我對這類神鬼之說較感興趣。」倚著窗戶,向晚看起來挺悠閒的。

  事實上,他也確實很悠哉。

  反正一切大小事全由她這個水四當家打理,他這個病貓只負責試試床好不好躺,食物好不好吃,馬車顛不顛簸和繼續生病而已,這樣的生活比起以前在他的破茅屋還要舒服上千萬倍。

  「根本是怪力亂神吧!」水綺羅總忍不住酸他幾句。

  叩、叩。

  「這麼晚了是誰呀?」聽見敲門聲,水綺羅感到好奇。

  她並沒有吩咐店小二準備熱水呀。

  水綺羅起身拉開房門,外頭一個人也沒有。

  「難道我聽錯了?」搔搔頭,她關上門往回走了幾步,同樣的聲音又出現。

  幾步奔回門前,她一把打開門——還是沒人。

  「是誰在搞鬼?」柳眉一豎,水綺羅低斥。

  但是空蕩蕩的走廊仍是一個人也沒有,她只好又把門關上,而且賴在門邊,等著會不會有第三次。

  叩、叩。

  「果然!」她用比方才更快的速度打開門,嘴上得意地喊道:「哈!抓到你了……」

  門外沒有她以為的被抓到的惡作劇混蛋,只有一片寂寥。

  向來不信邪的水綺羅不免有點毛,重重的甩上門,默不出聲地回到位子上,輕手輕腳地坐下,然後拿起酒壺直接往嘴裡灌。

  說不定是她醉了才會有幻聽,水綺羅在心裡替這異常的情況找借口,卻很明白十壺燒刀孖她都不一定會醉,更別說才兩杯石榴酒。

  叩、叩。

  「你去開。」同樣的聲音又響起,這次她穩穩坐在椅子上,命令他去。

  「噓。」向晚示意她噤聲,並要她堅耳細聽。

  擰起眉,她當真仔細聽了起來。

  「嗯……唔……」聲音是由隔壁房間傳來的。

  確定不是如她剛才所說的「怪力亂神」之事,水綺羅鬆了口氣。

  申吟聲?她看著他,眼裡閃著疑問。

  他搖搖頭,要她再仔細聽。

  聳聳肩,她繼續聽——

  「啊……噢……好、好……」

  好什麼?好難過嗎?

  聽出來了嗎?向晚用眼神詢問。

  水綺羅搖搖頭,仍是認為隔壁房的人不是吃壞肚子了,就是生病,才會發出如此痛苦的申吟。

  這次向晚拉起她的手,兩人站在那面牆前,他漾著愉悅的笑容,一把將她的頭按向牆面。

  「聽清楚。」他在她耳邊低語。

  溫熱氣息掃過白玉般的耳殼,引起她一陣敏感的輕顫。

  咚、咚。

  不屬於隔壁房間傳來的聲音,她迷惑了好一會兒才發覺是自己的心跳,臉兒也有些發燙,心底有股異樣的感覺在擴散。

  水綺羅感到有些微的侷促不安。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察覺她心不在焉,向晚再度在她耳邊說話,身體也更加靠近她。

  她不習慣的移動身體反而更感覺到他的存在。

  純男性的氣息不斷透過他的體溫傳遞過來。

  「你……」她伸手想要推開他,讓兩人之間留一點縫隙。

  「噓!」向晚按下她的手,低聲催促她專心,「快聽。」

  「噢……好、好……好舒服……」

  好舒服?

  原本還在想該怎麼推開他的水綺羅,被隔壁房裡突如其來的申吟聲給拉走一半的注意力。

  「就是那裡……對……啊,啊……用力!」

  女性嬌媚如絲的喘息申吟和話意,清楚明白。

  「叩叩」聲依舊,事到如今,她已經能聽出那是床搖晃碰撞到牆所發出來的聲音。

  「呃……這……」早已紅艷艷的小臉堆滿了尷尬和羞赧,她頭一次不知所措了起來。

  雖然她對男女交媾之事略有瞭解,但畢竟是個姑娘家,看書或是幾個姐妹聊聊還好,親身碰上可就糗了。

  「知道了吧。」老早就聽出個所以然的向晚嘴角勾起老神在在的笑容,垂首注視著她。

  紅潤動人的嬌顏,猛地直撞進他心底,擾亂了他的平靜。

  他從沒想過會在她臉上看到這種小女兒般的嬌羞神情,水濛濛的眼兒好像會說話般直瞅著他。

  「有什麼好看的?」始終等不到他說話,房裡的氣氛也越來越暖味,最後水綺羅實在受不了了,忍不住打破沉默。

  「看你。」他誠實道。

  貪看著那抹誘人的紅暈,他伸手勾起了粉顎,逼她迎上他的目光,深不見底的黑眸閃著熠熠的光輝。

  他怎麼會一直忽略她是個千嬌百媚的女人?

  「你沒事吧……」這男人是怎麼了?他看她的眼神……銳利得好像是獵人盯著獵物般。

  「我看起來有事?」他反問,修長手指覆上細緻的面容輕撫著。

  豈止像有事?根本大有問題。

  「你把手拿開……」她慌了,從沒有男人敢這麼碰她。

  「為什麼?」向晚的表情和語氣完全都漫不經心,注意力只擺在指腹傳來的暖嫩觸感,眼底也只映著她。

  在這瞬間,他的心彷彿為了她而跳動。

  那僅僅為一人,強烈的想要抱緊她,擁有她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次嘗到。

  腦海中再沒任何一件事擾亂他的思考,心頭惦著的身影由模糊轉為清晰,單純的只有她。

  他明白了。

  明明那麼排斥與人往來,想盡辦法斷絕一切與人接觸的可能性,卻獨獨沒有趕走她,任由她日日到破茅屋找他,即使被人追趕也沒有怪她引來追兵,一路上不曾想過要和她分道揚鑣,只想著分離的那天不要太快來臨……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

  她早在他的心上紮了根,抹不去。

  剎那間,向晚眸心深處的璀璨光亮更加複雜。

  「因為,因為……」迎上他難解的眸光,義正詞嚴的拒絕怎麼也說不出口,她的腦子也逐漸變成一圍漿糊。

  他為何用這種眼神看她?

  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水綺羅能感覺得出他看她的眼神透露出另一種不同的意義,她似懂非懂。

  近在咫尺的嬌顏如花盛開,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向晚捨不得別開眼。

  俯身而下,他漸漸靠向她。

  「閉上眼。」指腹移到微啟的紅唇摩擦著,他的聲音略顯沙啞,又不同於咳嗽時的聲音。

  「你要……」她還想問什麼,水潤的唇兒卻在下一瞬被他堵住,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比起自己稍嫌冰冷的唇貼著,她只覺心兒怦怦跳,他深幽的眼直直地看進她眼底。

  水綺羅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說……」見她無比訝然的神情,向晚忍不住笑出聲,「閉上眼。」

  「嗯……什麼?」溫熱的氣息不斷噴吐在她的唇邊,頰邊,讓她更難以思考。全身的知覺彷彿都集中在和他接觸的部位,身體上下的每一雨都泛起一陣紅潮。

  向晚幾乎快被她這副引誘人犯罪的模樣給迷昏了,見她反應不過他乾脆用手蓋住她的眼睛,再度俯身向她。

  吻她的甜美滋味令他難以忘懷,意猶未盡的在她唇上肆虐,修長手指更趁她沒察覺的時候探進她的衣裳裡。

  好半晌,他終於肯稍稍離開她的唇,讓她喘口氣。

  「……你酒醒了嗎?」微腫的紅唇氣息微喘,迷濛水霧的美眸更加媚人,水綺羅連自己的衣裳被拉開了都沒發現。

  雖然才喝了兩杯……若不是醉了,他怎麼敢吻她?

  墨黑的眼慢慢滲出一點暖意,向晚忍不住又輕啄了她幾下。

  「自始自終,我從沒醒過。」他嘴角勾起邪氣的笑。

  是的,打從第一眼起,他便醉在她的美人香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7:36

  第8章(1)

  「好,我要畫春宮畫。」向晚不慌不忙的宣佈。

  「你說什麼?」尚未整理好一身被他「破壞」的儀容,水綺羅震驚地抬起螓首瞪向他。

  可惡,這傢伙竟敢趁她不備解開了她的衣裳。

  更可惡的是,她居然無力反抗。

  「我說得不夠清楚嗎?」坐在窗邊搖著涼扇,向晚從容不迫地反問。

  火速地扣上衣扣,束好髮髻,水綺羅伸手拍桌,怒罵道:「有沒有搞錯,春宮畫你要去哪畫?」

  依照這傢伙要畫便得看到「實體」的怪癖來看,難不成要她找一對男女到他面前上演活春宮?

  「這很難?」向晚眨著無辜的黑眸,「那麼跟織女的羽衣比起來,哪個比較難找?」

  聽聽他說的這是什麼話?

  「你為什麼不想些簡單一點的題材?」水綺羅氣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臉上神情除了不滿以外再無其他。

  「要不,你說說看什麼才叫簡單?」他輕輕鬆鬆又把問題丟回給她。

  水綺羅螓首微偏,媚意十足地眼兒閃動晶燦的光芒,眉頭則鎖著深思,絕麗的容顏比往常來得更令他心神蕩漾。

  心中一陣熱燙,若說喜歡她什麼地方的話,除了她外表強勢其實貼心愛照顧人之外,他更喜歡看她煩惱的模樣。

  只有這個時候,最能感覺她對他有多用心。

  「例如皇帝的威儀,五嶽的景色,天下第一美人,或是艷府水家的建築這一類的,有實體的,真實的東西不就很簡單嗎?」水綺羅順口提了一些,卻能從她所舉的例子中,感覺得出她生活的環境有多優渥,讓她把這些尋常百姓不易見到的東西當成唾手可得的玩意兒。

  還真敢說,他可不認為這些東西簡單。

  「這麼說那天看到的麒麟是假的羅?」向晚邊說邊又倒了一杯石榴酒。

  「話當然不能這麼說……」水綺羅中途攔截,戒備地瞪了他一眼。

  不過才兩杯酒就醉了,再讓他喝下去還得了?

  從她的眼中看出對自己的警戒,向晚笑得好不得意,站起身,他故意朝她靠去,在她身側的位子坐下。

  感覺到他的體溫,水綺羅立刻顯得坐立難安起來。

  「你,你幹嘛靠我那麼近?」她不自在的往另一邊移了移,全身的寒毛豎起,方才緊張且燥熱的感覺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呵,該是時候讓這丫頭感覺他之於她是特別的存在了,向晚暗忖。

  「我想喝酒。」他要求道。

  「喔,是嗎?」水綺羅逕自喝了一杯,把他的話當一陣耳邊風。

  向晚挑起一道眉,一把拿過她的酒壺,替自己倒了一杯。

  「向晚!」

  「不過是酒而已。」啜飲一口,向晚發出和她相同的歎息,然後才說:「你不是說自己不吝於分享的嗎?」

  「話不是這麼說……」他的情況不同。

  他打斷她的話,「再說,以往你總是有多少就讓我喝多少。」

  她從不限制他喝多少,也不是沒有過整壺酒被他喝完的例子,她也從未吭過半聲。

  說到這兒,水綺羅才發覺自己以前是多麼的不小心,竟讓一個病到骨子裡的病人放肆的喝酒,不顧他的身體情況。

  向晚似乎看出她心裡的愧疚,一掌按上她的頭頂,揉了揉。

  「酒這種東西,我又不是因為你才開始喝的。」只是碰上她以後,他也變得貪杯起來。

  「但是你不應該喝呀。」

  「將死之人不喝酒要喝什麼?」向晚拿她說過的話來堵她的嘴。

  聞言,水綺羅沉默了。

  沒錯,當初她是這麼說的。

  也不能說她的想法改變,要是今天立場對調,她變成他這副破身子的話,饒是快死了也一定離不開酒,但那是因為她深知自己的酒癮有多深,可他不同,向晚從來沒有像她喝得如此海量,更不會渴酒到了酒不離身的地步,而她居然三不五時就灌他酒,把酒當水給他喝。

  小臉上的光彩不見了,只剩下黯淡。

  瞧她一副自責的神情,向晚歎了口氣,心裡明白這丫頭在鑽牛角尖的時候,絕對不會輕易的接受別人的解釋。

  「我可以抱抱你嗎?」怕她會因為自己隨意的觸碰而變得排斥他,向晚特地開口詢問她。

  「嘎?」她一驚,但是在接觸到他坦率的眼神後,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抱她?

  水綺羅回想適才兩人身體上的接觸,俏臉除了愕然又是一陣紅霞暈染。

  「你不說我就當是好了。」向晚說完,一把攬過她的肩將她抱個滿懷。

  雖然知道不該操之過急,但是要等她自己回答說好,想一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呀。

  偏低的體溫,單薄的身軀,堅硬的胸膛,不同於和姐妹們相擁的感覺,他的懷抱令她清楚區分出男人與女人間的不同,讓她幾乎捨不得離開。

  怪了,他不是很瘦弱的嗎?為何現在她會覺得他的胸膛堅強得足夠替她撐起天地,阻擋風雨?

  「討厭嗎?」他輕聲問。

  「唔……」陷入思緒中,水綺羅心不在焉的應著。

  「綺羅?」

  「嗯?」

  「我在問你話。」這丫頭想什麼想得出神。

  「什麼話?」她一臉茫然。

  「你討厭我抱你嗎?」他又問了一次。

  「嘎?」水綺羅一愣,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這次他的懷抱少了強勢,多了說不出口的包容和溫柔,她並不會討厭或排斥,但這些話要怎麼說出口?

  她扭著纖細的指頭,在心裡埋怨他煞風景,硬要問些有的沒的。

  「如何?」他向來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你要我怎麼說?」紅雲聚集在粉嫩的兩頰,她努力想板起臉,卻一點說服力也沒有,說出來的話也跟嬌嗔一樣。

  「你不說出來,我怎麼知道以後能不能抱抱你。」或者親親她,。不過這話暫時還是別說的好,免得她小姐惱羞成怒,狠狠的刮他一頓。

  「我,我……我……」一個字說了老半天,水綺羅還是無法老實承認心中的感覺。

  要她承認喜歡他的懷抱或者喜歡他的胸膛更勝他的畫?

  天殺的,她確實無法否認。

  無法否認自己的逐漸喜歡上他的味道勝過於酒香,無法否認自己擔憂他的病情勝過一心想拿到手的繡圖,無法否認自己在乎他的看法勝過一切,無法否認自己看重他勝過全部,無法否認自己不喜歡他。

  「殺千刀的混蛋……」水綺羅忍不住低咒。

  到底是打何時起,他在她的心裡埋下如此深的情感,而且是那麼的小心翼翼,以至於她一點也沒發現。

  事到如今,他順理成章的佔據了她所有的心思。

  是不是早在她開始懂得觀察他的氣色,擔心他的身子,無論拿不拿得到繡圖,都堅持跟在他身邊時,事實就已經擺在她眼前,只是她從來不願去承認自己早已喜歡上他?

  混蛋?

  「你是在說我?」向晚輕笑。

  瞧她粉嫩的臉兒緋紅,即使羞赧也還要嘴硬,他看了實在覺得好笑,放不開她的感覺在心裡越來越強烈。

  「誰在說你了?」宛如被踩到尾巴的貓,水綺羅彈起身,腦袋卻不小心撞到他的下頷。

  「噢,好痛。」相同的呼聲同時出自兩人口中。

  被「撞」回了椅子上,水綺羅一手揉著腦袋,眼眶泛起濕潤的水霧,疼皺了一張嬌顏。

  「我看看。」聽見她喊疼,向晚心一揪,顧不著自己同樣隱隱作痛的下顎,忙想看看她怎樣了。

  結果沒料到,他低頭想看她時,不死心想逃離開他可觸及範圍的水綺羅又站了起來,兩個人再度強碰,才剛撞到的地方二度受創。

  老天,腦袋被撞這麼多下,她會不會變笨變呆呀?

  向晚捂著下顎,他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兒。

  真是的,他們怎麼會撞來撞去的?

  「又不全然是我的錯……」她的頭是石頭做的嗎?

  「難道是我的錯?」他不要動就好了,偏偏他還動來動去的,才會害得兩人有第二次「親密接觸」!

  聽她的語氣,向晚知道若不好好安撫她,肯定又是一場架要吵,橫豎大丈夫能屈能伸,暫時別跟她計較。

  「都不是我們的錯,」其實一開始是她的錯,他在心中補了一句。

  揉著頭頂,水綺羅慧黠的眼在他臉上掃了一圈,「你心裡不是這麼想的吧?」

  唉,這丫頭真是寵不得。

  「被撞凹了嗎?」他又恢復那種微酸諷刺的調調,偏偏對她來說這話聽起來順耳多了。

  「你呢?下巴還在吧?」她的話也夠可惡。

  「怎麼,你眼瞎了看不見?」

  「怎麼,我眼瞎了要你管呀。」

  兩人一來一往的拌嘴,空氣裡的不自在感漸漸消弭。

  也難怪,他們一直都是這種相處模式,在彼此的心中早已是根深蒂固的習慣,因為意識到對方在自己心中日益加重的份量,若是突然改變相處模式的話,這個脾氣倔強又固執的小妮子決計不會習慣的。

  但,還是有些地方改變了。

  例如自從在麒麟泉昏倒事件之後,饒是兩人鬥嘴,水綺羅也不會說出和「死」這個字有關的話,向晚也甚少再提跟看病,大夫有關的話。

  他們都下意識的忌諱著類似的話題,就怕說出來又是大吵一架。

  「哼,懶得同你說。」水綺羅輕哼一聲,提起酒壺移到方纔他坐的靠窗的位置。

  雖然她的態度似乎恢復到往常那般直爽,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驕氣,但風平浪靜的海面下可是醞釀著波濤洶湧。

  意識到自己喜歡向晚,和他靠得太近,或是注意到他的任何一個小舉動都會令她坐立難安。

  害怕他的碰觸會令自己失常,卻又矛盾的期待他靠近一點。

  「可惡……」舉杯對月,水綺羅低咒。

  許是察覺到她的心思,向晚沒有亂動,不想把她逼急。

  眼下,還是先維持這種微妙的曖昧就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7:49

  第8章(2)

  「快半年了……」

  水綺羅望著夜空新月,紅唇上還沾有晶瑩剔透的酒滴,微噘起的飽滿唇瓣逸出若有所思的輕歎。

  逃家也快半年了,說不想家是騙人的,但又不是那麼想要回去。

  她想起了為何兩人同行,想起了他。

  想要和他繼續同行一段日子,想要看看由他眼中看出去的世界,想要陪著他再走更遠一點。

  所以即使想家,卻不會覺得難過。

  酒意酣濃之際,水綺羅搖搖晃晃地踱到床邊。

  向晚不知何時倦了,倒在床上發出細細的打鼾聲。

  「有你就夠了……」柔軟的小手滑上他的臉頰,也不知是醉了,還是因為他睡著了,她才敢說出心底的話。

  蒼白無血色的俊臉很平靜,看起來就像……斷氣了一樣。

  這個想法猛然浮現,水綺羅立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自從他無預警的昏迷之後,每晚她都會固定這麼做。

  確定他還有鼻息,她不禁鬆了口氣,拉了一張椅子過來坐在床畔凝視著他的睡顏。

  燃盡的燭火終於熄了,房內只剩下月光迷濛,柔和的光芒照在他的病容上。

  可以的話,她還是想醫好他,無論花多少銀兩,替他找多少大夫,對她來說都不是難題。

  「唉……」歎息來得突然,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但是她實在不想再為了這件事和他吵架。

  「向晚……」低低地喚著他的名,睡夢中的他似乎聽見了,蹙起了眉心,卻沒有甦醒的意思。

  沒有醉,沒有眼花繚亂或天旋地轉,她不由自主的慢慢傾身靠向他,直到兩人近得幾乎沒有一絲距離,她閉上眼睛,眼看就要吻上他——

  「咳,咳。」他在睡夢中咳了幾聲。

  水綺羅一驚,快速的後退並坐直身子不敢亂動,就怕他下一瞬睜開眼發覺她在幹什麼好事。

  「真是糊塗了,我怎麼會,怎麼會……」想吻他。

  想著想著,水綺羅便紅了一張臉,連忙甩甩頭,想把那羞人的念頭給甩開。

  「咳咳……」沉睡的向晚不會知道她在想什麼,倒是咳嗽聲始終沒有停止。

  她倒了杯茶,輕輕拍著他的臉頰,「向晚,向晚。」

  「唔……我睡著了?」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眨眨朦朧的眼,向晚語意不清的問。

  他還記得自己最後是看著她對月喝酒的背影,之後的事便一點印象也沒有。

  「喝杯水。」她將茶杯交到他手中,一手撐起他的後腦,好讓他能順利喝下茶水。「小心燙。」

  向晚沒有多說話,享受著她偶爾的溫柔。

  「看病好不好?」待他喝完茶水,她問道。

  月夜之下,她的眼神認真得不容質疑。

  眉心皺了皺,向晚很快就恢復平靜的神情。

  「酒喝完了?」他試圖坐起身,但頭一暈,只得停止動作。

  「我替你找大夫。」她邊說邊伸手攙扶起他,在他們朝夕相處了幾個月後,她已經越來越清楚在哪些時候該幫他一把。

  「餓了?」向晚當作沒聽到,靠著她的攙扶等待頭暈目眩的感覺過去。

  「找個我信任的,艷府水家專用的大夫。」她也不打算讓他裝傻逃過。

  「雖然已是這個時辰,應該還是能叫店小二準備一些吃的。」頭暈的感覺漸消,向晚重新想坐直身軀。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水綺羅拿了枕頭墊在他背後,讓他能坐得舒服點。

  「我以為……」光是一個坐起身的動作就讓他氣息不穩,微微喘息著,「這個問題我們都有默契不再提起。」

  向晚的氣息不穩,但瞅著她的眸子卻散發著刺目的光彩。

  他不想多談,從他四周凝重的氣氛便能感覺得出來。

  水綺羅俏臉一沉。

  但是她提醒自己不能因此而同他吵了起來,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裡從一數到十後,才開口道:「看大夫吧。」

  「不。」他的態度也很強硬。

  「你怎麼像糞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這下她無法再保持冷靜,一掌拍向床沿,忿忿地嚷著。

  向晚沒說話,只是別過頭,決絕漠然的神情看得出他心意已決不會改變。

  見狀,她差點氣得跳腳。

  「這樣看著你漸漸消瘦得不成人形,難道我該像個死人一樣無動於衷?」水綺羅神情激動的說。

  她怎麼可能辦得到。

  「你大可不要管。」他的語氣冷淡。

  「怎麼可能。」在她心裡已經埋下他的身影之後,要她不管他的死活簡直是笑話。

  她迅速的否定令他心裡為之一悸。

  「不可能也要變成可能。」他壓抑著和她一樣激動的心情,語氣平靜的說。

  她的話已經證明在她心中他佔有一席重要之地,但是……

  「到底為什麼?」水綺羅顧不得時間已晚,爆出怒吼。

  無奈向晚只是沉默,嘴象喊蚌殼般無法輕易打開。

  「難道你真的想死?」她又氣又怒,不斷用言語挑釁他,想逼出他的真心話,說出他堅持不看大夫的原因。

  「我……」向晚抬首,哽在喉頭的話一度要吐出,但最後又嚥了回去。

  這傢伙為何不肯告訴她?是因為在他心裡,她不過是個提供他吃住兼幫忙逃跑的金主而已嗎?

  想到這兒,水綺羅又嘔又怒,一股刺痛感在心中擴散開來。

  她對他而言,不過是個能幫助他的人,他對她一點也不在乎。

  「綺羅?」她……是不是哭了?

  向晚伸手想要碰她,卻被她眼明手快的躲開。

  水綺羅背過身,腰桿直挺挺的,不願讓他看出受傷的神情。

  「好,如果你真想死,從明天開始我不會阻止你喝酒,不會管你睡覺有沒有蓋被子,床也還給我。」她忿忿地說完,就想離開。

  「慢著。」向晚沉聲一喝,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硬是不回頭,掙扎著想抽出手,試了幾次之後驚訝的發現自己掙脫不開他,不是因為怕弄傷他而放輕力道,而是使盡全力也掙脫不開。

  「你放開我。」他哪來這麼大的力氣?

  「你在哭。」因為她哭了,所以他不能輕易讓她走。

  他不准她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偷哭。

  「我沒有哭。」她大聲地反駁,臉卻始終不敢看他。

  「那你轉過來。」

  這下子水綺羅無言了。

  趁著她沒說話,向晚硬是扳過她的身子,逼她轉過來面對自己。

  在月光的照射下,他清楚的看見她梨花帶雨的神情。

  「你想家。」從她的眼神裡,他就是看得出來。

  「看不看大夫」這個話題雖然很容易成為他倆吵架的導火線,但她的情緒波動未曾如此劇烈,最近她又常對著月亮,酒杯,甚至一些有的沒有的小東西歎氣,連背影都可以看得出她想家的情緒。

  想來約莫是鄉愁犯了,才會如此容易受到影響。

  「我……」水綺羅一窒,無法否認。

  「如果你想回去也沒關係。」向晚鬆開了抓著她的手,臉上仍是波瀾不興的祥和。

  沒錯,她是想家,但是她也不想離開他呀。

  若非無法輕易離開他,也不想一輩子在外流浪,她才想著要治好他,至少讓他能多活一些日子,活到夠讓她回家裡看一看後,再來找他。

  「你在趕我走嗎?」

  「我是說如果你要回去的話,就回去一趟也無所謂。」輕咳了幾聲,他又討了一杯水喝下後,才慢條斯理的把話說完——

  「但我也要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8:13

  第9章(1)

  「你也要去?」

  他……是說真的?

  「當然。」他怎麼能讓她獨自一人回去?說不定她回去之後就再也不回頭找他,到時候該怎麼辦?

  「怎麼?不想要繡圖了?」瞧她一臉不敢置信,向晚打趣問。

  繡圖……她剛剛壓根沒想到繡圖這件事,滿心擔憂的只有他並不需要她,想趕走她。

  「所以你不是在趕我?」她心頭仍是有些陰影在。

  一生都失常著高高在上,嬌貴傲然的艷府水四當家,水綺羅的自尊心自然是普通人無法比擬的,向來只有她發號施令別人依言照做的份,如今遇上一個無法預測會有怎樣反應的向晚,不知該怎麼做的不踏實感讓她有些焦躁。

  每一次心跳都帶著猶豫猜忌,深怕他會說出拒絕她的話。

  怎麼辦?她發現自己好像真的離不開他。

  「趕你?」向晚抓抓頭,「跟著你有酒喝,有床睡,又不用怕追兵,這麼多好處幹嘛趕你?」

  其實他早看出她掛心在乎的是什麼,所以故意逗她,找了一些不痛不癢,不是她想要的借口來帶過。

  他知道這丫頭肯定會對這樣的回答不滿意。

  「就只是這樣?」越來越沉不住氣的水綺羅果真如他所料,不滿的追問。

  「不然呢?」微偏著頭,向晚裝傻。

  不然?

  他這兩個字可真是問進她心坎裡了。

  是啊,她本來就是以提供他安全無慮的環境來換取繡圖的,他這樣的回答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可……她心中的失望卻真切得無法抹滅。

  「就……」

  「嗯哼?」向晚輕哼,挑眉等著她的回答。

  等等!

  聰明的水綺羅突然發現繼續說下去,就好像是在逼自己詢問他喜歡不喜歡他一樣,也間接承認對他的在乎。

  奸詐的老狐狸。

  「不,沒什麼。」她聳聳肩,不再問任何問題。

  「嗯?」這丫頭怎麼突然啥也不問了?

  「我差不多該睡了。」抱起另一床棉被,水綺羅走向外間  的椅子。

  「什麼?」他瞪大了眼。

  「那麼,夜安。」她躺到椅子上,合上了眼。

  她……怎麼突然?向晚被她難以捉摸的反應給制住,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她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窩縮在椅子上。

  小巧取豪奪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朦朧而不真實。

  向晚起身下了床塌,邁著不穩的步伐來到她身邊。

  「不睡?」沒睜開眼,她問。

  「睡不著。」他垂首覷著她。

  「床都讓給你了,再睡不著我也沒法子。」她仍是閉著眼,卻忍不住在心裡偷笑。

  這男人想逼她承認自己喜歡他,可他大概忘了,她也不是省油的燈。

  也許是她唇畔邊隱的笑痕被他給捕捉到,向晚無奈的搖搖頭。

  要對付她還真是不簡單呀。

  驀地,向晚抱起了她。

  「幹嘛?」原本還在撥著如意算盤的水綺羅沒料到他會有這麼一著,吃了一驚,連忙睜開眼。

  「沒有你我睡不著。」他眨眨眼,一派無辜的望著她。

  「你……」水綺羅怎知道他會天外飛來一筆這麼說,只能啞口無言,呆愣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如何?」他問

  她已經委屈自己睡椅子多久了?今夜  看著她縮在椅子上的小小身影,他怎麼也無法像平常一樣安穩入睡。

  「你睡不著別將錯推到我身上。」水綺羅拒絕承擔他莫須有的罪名。

  「你陪我睡。」他任性的要求。

  「為什麼?」

  狡黠的丫頭,向晚暗笑在心中。

  「因為沒有一個溫暖的枕頭  ,我會睡不著;沒有一個半夜會替我蓋被子的女人,我會睡不著;沒有一個半夜叨念我的女人,我會睡不著;沒有你在身邊我會夜不成眠。」既然她想聽,他也不怕說給她聽。

  反倒是水綺羅面紅耳赤,害臊不已。

  「可以睡了嗎?」雖然她臉紅的模樣令他心動,但他可不是個強壯有力的男人,能再抱她站多久也說不準。

  水綺羅不可察的點了下頭。

  向晚宛如接到特赦,將她抱上床去。

  同行這麼久以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同床而眠。

  向晚很自然的將手環上她的腰,由後頭抱住她。

  「唉,你過來一點。」水綺羅背對著他露出甜美的笑靨,被他抱著,這次她沒有前幾次的不自在,反而主動要求他靠近。

  「嗯?」向晚靠了過去。

  水綺羅轉過身面對他,悄悄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一句他一直很想聽的話。

  那夜,兩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入睡。

  為了向晚的春宮圖,也為了讓她考慮要不要回家看一看,最後他們決定來到距離長安京不遠的小鎮尋找暫時的落腳處。

  「唔……」檢查身上帶的盤纏,水綺羅最後挑了一間看起來陳舊破敗的客棧。

  「確實要住這裡?」向晚搖著涼扇,一手負在腰後,悠哉的問。

  他不相信這個吃住都找一定水準客棧飯莊的丫頭有辦法接受這樣的客棧,光是從外觀上看就覺得這幢屋子快倒了,裏面能不能住人連他都很懷疑。

  「嗯……」眉心皺得緊緊的,水綺羅也很猶豫。

  但是荷包裏所剩不多的盤纏只夠應付這樣的客棧,更別說今夜她連酒都沒得喝。

  「有種一走進去,屋子會立刻倒塌掉的感覺。」即使不會倒,踏了進去都怕會踩出一個大洞。

  水綺羅斜睨著他,眼神充滿著不悅。

  「看來你還是回家裡一趟好了。」向晚收起扇子,改站到客棧的屋簷下乘涼,盛夏炎勢的陽光實在令他難熬。

  「怎麼不說你那幅麒麟留下來,我們就能拿來換取銀兩?」唉,她這一生也有需要擔心銀兩不夠用的時候。

  「逝者已矣。」她怎麼到現在還在惦記著那張畫?

  「你以為我是為了誰這麼計較這點小錢的?」聽見他的話,水綺羅牙尖嘴利地反問。

  「難道是我?」雖然站在屋簷下和她說話,向晚還是沒一會兒已經滿頭大汗。

  「不正是你說要上妓院的嗎?」她橫眉豎止的喝道。

  若不是他要畫什麼春宮圖,她哪裡需要另外準備銀兩?

  霎時,經過的路人無不停下步伐,看向大清早就當街喊著要上妓院的水綺羅。

  注意到四周驚訝的眼光,她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

  「天殺的!」暗斥了聲,水綺羅瞪向往來的路人,斥道:「看什麼?沒事幹了嗎?」

  即使不是自己的家僕,她數落起人來仍是很有主子的氣勢。

  見狀,向晚忍俊不禁,爆出了大笑。

  「你笑什麼!」水綺羅走到她面前露出嬌笑問著,同時一拳擊上他的腹部,

  「噢!」向晚的笑聲登時變成了哀號。

  老天•這小妮子還是這麼嗆!

  「哎呀,你怎麼了?鬧肚子疼嗎?我看還是快點進去吧!」她那張笑臉頓時化成關心小手適時的搭上他的肩,撐起他的重量。

  「老奸巨滑……」向晚疼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好說好說。」水綺羅眉一挑,才不在意他幾句帶嘲諷的話。

  向晚故意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纖細的身軀上,嘴上更不忘故意說:「那就勞煩四當家了。」

  「你不也挺可惡的。」她皮笑肉不笑,又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給了他一記拐子。

  「哼!」同一個部位連遭受兩次攻擊,向晚實在很難笑得出來,「下手這真重……」

  「對付你夠輕了。」還算便宜他了。

  別說悔意了,她一點要道歉的意思也沒有,向晚勾起一抹邪笑,「前幾日不知道是誰說喜歡……」

  「閉嘴!給我閉嘴!」知道他要提哪件事,水綺羅俏臉立刻漲紅,拔高嗓音企圖蓋過他說話的聲音。

  「想起來了嗎?」他的神情示威意思濃厚。

  「是啊,想起你多麼不安好心。」媚眸一橫,她又想乘機賞他拐子。

  這次向晚可沒有傻傻的用肚子去接,修長的手掌輕易接住她的拐子,並且方向一轉,連帶她整個個都被反轉了過來,眼看就要因為失去重心而跌倒——

  「呀哎,這麼不小心。」向晚接住了她,並順勢將她打橫抱起,絲毫不復見方纔的病態。「向來以優雅高貴著稱的水四當家也會在平地跌倒,真是領土完整我開了眼界。」

  「你!」水綺羅瞠目結舌,訝然地盯著他。

  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已經好幾次在他手上吃過悶虧,卻從來也看不出,更問不出個所以然的水綺羅只能乾瞪眼,說不出半句話來。

  依這男人口風之緊,若他不想說,她是絕對不會問出個結果的。

  水綺羅盈滿困惑的大眼對上他。

  向晚則回以泰然自若的神情。

  這時,一名老婆婆鴕著背慢慢走出來。

  「歡、歡歡歡迎……」她的氣息比向晚更不穩,話音拖得老長,看起來隨時會昏倒的模樣。

  兩人互看了一眼。

  水綺羅拍拍他,「快放我下來。」

  向晚聳聳肩,也不堅持,立刻放下她。

  老婆婆先是努力睜大眼皮下垂的眼,好看清楚他們,才慢吞吞道:「兩位、兩位是……」

  「兄妹。」

  「夫妻。」

  兩人同時回答出不一樣的答案。

  誰跟你是夫妻了?水綺羅用眼神傳達出不悅。

  向晚則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到底是……」老婆婆再度開口。

  「夫妻。」

  「兄妹。」

  又是同時說出不一樣的答案,只是這次他們與先前說的相反。

  你能不能配合一點呀。這下水綺羅實在忍無可忍,用力地踩了一下他的腳。

  向晚悶哼了聲,只能忍住。

  唉,偶爾開開玩笑也不行。

  「咳、咳。」老婆婆咳了幾聲,不像是要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純粹只是因為身體差的關係。

  「老婆婆,我和他是兄妹,這樣你清楚了嗎?」水綺羅忙著解釋。

  老婆婆又咳了幾聲,維持同樣緩慢的速度,這次終於把話說完,「不……老婦只是想問兩位是要用膳還是要住店而已……」

  向晚又祭出朗笑,水綺羅則掛著要笑不笑的僵硬笑臉。

  去!老婆婆說話那麼慢,她怎麼會知道是要問什麼。

  入夜,大紅燈籠高高掛。

  憑欄嬌笑的鶯鶯燕燕不斷朝往來的男子招手。

  向晚和水綺羅站在妓院外,看著這一幕,可誰也沒有先踏出半步。

  「你確定你進得去?」向晚率先開口問。

  饒是她換上男裝,卸去粉妝,看起來仍像是個唇紅齒白的玉面少年,說白一點就是不像男人。

  「你先進去。」打扮成一身少年裝扮,水綺羅看起來缺了一份男人味,添了一些嬌媚,但講話霸氣的程度可不輸給任何一個男人。

  在他們家,唯一能發言的男性只有父親,至於最小的弟弟水銅鏡則是被她們幾個姐妹從小欺壓到大。

  「不,付錢的可是四當家,當然得四當家先請羅。」向晚搖著涼扇,泰然自若的模樣多少掩蓋住病容。

  今夜,為了能順利進去妓院而不被懷疑,水綺羅硬是逼他換上一套嶄新的衣裳,免得別人看見他們一個粗布破衣,一個看上去就不像男人而起疑。

  身高只到他下頷的水綺羅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拉了下來,在他耳邊低語,「給、我、滾、進、去。」

  要不是他,她需要女扮男裝和他一起來嗎?

  「你又想要用拐子來逼我?」他用相同的音量問。

  「拐子?只怕有人能毫不費力的接下,拐子又有何用?」如果拐子可以制得了他,她可高興的咧

  「誰接下來著?」揉著腹部,向晚埋怨著早上她的那些小動作,「唉,一拳加一記拐子,好疼哪!」

  「少來,」她可是有克制力量,以不打傷他為原則,給他一點苦頭吃而已。

  「這件衣裳也很難穿。」他繼續抱怨。

  「這衣裳比你那套陳年破衣料子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你還敢嫌!」住的地方她可以盡量不去計較,但是穿在身上的衣料子是她怎麼樣也不能妥協的,當然也不可能給他穿次等的面料製成的衣裳。

  「逼我穿上的是你。」他把過錯都推到她身上。

  「是你自己說要畫春宮圖的,我們才來妓院,你以為憑你那一身寒酸相能走得進去嗎?」青蔥般的指頭猛戳著他的胸膛,水綺羅沒發現自己的舉動就像個女人一樣。

  倒是駐足圍觀的人竊竊私語。

  畢竟是闖名天下的艷府水家的女兒,她們的美早已是世人所公認,就算換上了粗衣,吃著粗食,還是能散發出天生的氣質,饒是身處最糟糕的環境,仍能讓人一眼辯識出她們與生俱來的傲氣和嬌貴。

  光是換上男人的衣服,壓根不足以掩蓋住水綺勻的美,尤其她還是艷府水當家最愛美的一個。

  向晚注意到一旁尋芳客的貪婪目光,可以想像這些流連花叢的男人不少有著奇怪的癖好,就算躺在床上的是男人,也能『性致高昂』只要長得漂亮就好。

  「走吧!」他一手環上她不盈一捍的腰肢。

  水綺羅這才注意到四周詭異的眼神,「你忘了,我現在是男人耶!」

  男人?恐怕認為她是男人的只有她自己!

  向晚銳利的眸光,冷淡無情地掃過四周蠢蠢欲動的男人們,一股瀰漫著嗆人酸味的怒氣漸漸在他心底散開來。

  說真的,他實在很想一個一個挖出那些對她抱以異樣眼光的男人的眼珠子。

  「走了。」他不管她還想說什麼,攬著她的手稍微施力,輕易的推動她的腳步向前。

  「咦?那春宮圖怎麼辦?」她滿心惦著的只有他的畫。

  這丫頭難道不知道自己被別人覬覦了嗎?

  「上妓院的銀兩你拿去喝酒吧。」低頭凝視她片刻,眸心閃過一道異樣的眸光,向晚突然這麼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8:27

  第9章(2)

  他……似乎在生氣。

  雖然他的臉上仍是一如往常的平靜,但她就是看得出來。

  難道……被他看出來了?不可能呀!她下手明明很輕的。

  「你……不畫了嗎?」她問得心驚膽戰,頭一次發現自己在面對大姐以外的人會出現害怕這種情緒。

  「不,當然要畫。」他搖搖頭,表示非畫不可的決心。

  「那,那錢還是留著……」她不自在的避開他的視線。

  「是誰說一定要上妓院去看別人呢?」向晚溫和的臉上突然出現不懷好意的笑容。

  「什、什麼意思?」她心裡泛起不好的預感。

  「有很多事,其實簡單到可以自、己,來呀,四當家。」向晚幫作親密的貼在她耳邊,一字一句說得清楚,同時伸手一抽,如瀑布般光澤亮眼的長髮瞬間披散而下,綴亮了一張本來就傾國傾城的容顏。

  雖然早知道她愛美成性,但這丫頭居然還敢上妝。

  明明都說了即使不像男人也要扮個稱職的男人,她以為上那一點點妝,旁人就看不出來了嗎?

  難怪那些男人用色迷迷的眼光看她。

  水綺羅愣住了,好半天不能反應發生了什麼事,最後整條巷子只聽見她的大喊——

  「向、晚!」

  他在生氣,而且還不是普通的生氣。

  向晚打從由妓院回到客棧後,始終鐵青著一張臉,手裡拎著酒壺不停的灌。

  水綺羅從未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連討一杯酒都不敢,靜靜地坐在一旁,觀察他的臉色。

  「呃……」但是陣陣酒香味一直刺激著她的舌尖,忍不住想嘗嘗那股味兒呀1

  向晚沒搭理她,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怪了,明明是他讓她女人的身份曝光,為何現在看來他比她還要生氣。

  「那個……」想是這麼想,水綺羅仍是試圖和他說話,「我是說……畫……」

  向晚倏地回過頭狠狠地瞪向她。

  他在生氣,她還敢提畫!

  「我是要說畫不急,如果你累了可以先睡覺,休息一下。」水綺羅到了嘴邊的話旋即改口。

  真是的,他至少告訴她在生哪門子氣嘛。

  向晚放下酒壺,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踱向她。

  「有話好說……」見他整個人重心不是很穩,臉上又佈滿盛怒騰騰的神情  ,當他頎長的身影籠罩住她整個人時,水綺羅只能邊問邊覷著哪裡可以逃離,「你、你想做什麼?」

  喝醉的人會怎麼做都是不可預測的,就算打人也可能在酒醒後全然忘記。

  而在她看來,向晚現在除了醉意還加上怒火,如果真的打她,她也不會太驚訝。

  只見他高高舉起手,眼看就要落下——

  「不能打臉!」她抱著頭,擔心無暇的臉蛋掛綵,情急的大喊。

  他如果真敢打,她一定會逃得遠遠的,絕不再出現在他面前。

  「誰說要打你了?」向晚粗聲粗氣道,同時將她抱起,換成他坐在椅子上,她坐在他的腿上。

  「咦?你不是要打我嗎?」水綺羅一愣,霎時反應不過來。

  「我像是會打女人的人嗎?」向晚問得很無奈,「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

  蠢丫頭,恐怕連他在氣她被那些男人猥瑣的目光給染指都不知道。

  「我怎麼知道。」她回答得理直氣壯。

  要是知道的話,就不會任由他生氣不說啦。

  聽見她的話,向晚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

  頭無力的擱在她纖細的香肩上,他兩手緊緊的將她擁入懷中。

  「我討厭那些男人看你的眼神。」他的聲音由她的肩頭悶悶的傳出來。

  「什麼?」水綺羅有聽沒有懂。

  那個時候她根本沒注意到別人是怎樣看她的,滿心害怕的只有他的怒氣。

  「誰教你扮男人還化妝的?」他的證據聽來很不悅。

  會出入青樓妓院的男人不會是什麼正經的人,她原本就是一身無法掩蓋的嬌貴氣質,如今要女扮男裝還不盡責一點,竟然偷化妝。

  「你怎麼知道?」水綺羅很是驚訝,不敢相信他看得出來。

  往常她總是比他還晚睡,應該從沒被他見過自己沒化妝的模樣,他是從何看出來的?

  「你以為晚上就我會踢被子?」他伶牙利齒的反問。

  真要說的話,他也曾經不少次在半夜起床替她蓋被子,只是這丫頭沒發現而已。

  「這麼說來你早就看過了?」

  「當然。」他現在簡直是用鼻子在哼氣了。

  「老天!」水綺羅驚呼一聲,不敢相信她如此小心翼翼還是會被他看見。

  「你又長得不醜,幹嘛怕別人看?」向晚察覺了她這點心思,皺起眉問道。

  「那不是醜不醜的問題,而是,而是……」是她習慣化妝後才見人,少了那層妝容她會很不自在。

  「而是?」他的尾音上揚,追問著。

  「你不懂啦」她想了想,最後不想解釋。

  「你不說我當然不會懂。」

  「總之,你不需要懂啦。」

  「我堅持弄懂。」

  見他如此堅持,水綺羅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全盤托出,「也就是說我不化妝不習慣見人啦。」

  這什麼鬼原因?

  想是這麼想,但他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就算別人不能瞭解,被觸碰到了也會看得比什麼都嚴重。

  「嗯,我知道了。」所以,雖然不懂他還是選擇接受。

  就這樣?「你不生氣了?」

  「我只有一個要求。」向晚凝視著她黑潤的眼兒,無比認真的說:「別將我當作是外人。」

  他的話深深敲進她心中。

  「不管怎麼樣都別把我當成外人,如果你真的看重我,認為我在你心中很重要的話。」他執起她軟嫩的小手,放在唇邊輕啄,「因為對我而言,你也是重要的存在,我也不想把你只當成是外人。」

  他的話溫暖了她的心,連日來的猜疑因他這幾句話而終於安定了下來。

  雖然兩人總是吵嘴,總是說很多諷刺的話來酸對方,但其實再無人比他們更瞭解對方。

  他們彼此之於對方,已經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好嗎?」他問。

  水綺羅徐徐地點了下頭。

  向晚眼底的冷漠和一直隱藏起來的憤世嫉欲終於被暖化,俊臉泛起柔和的笑容。

  「這是我第一次看你這樣笑。」她不禁看得有些癡傻,喃喃說。

  向晚揉揉她的頭,眼底的寵溺更加明顯。

  他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她的存在。

  不過這一點可不能太輕易告訴她,否則這丫頭不知道會囂張到什麼程度。

  「對了,」放鬆之後,她的視線更加貪婪的打著酒壺的主意,「那酒可不可以……」

  本來嘛,那壺酒就是她付的銀兩呀!沒道理她不能喝。

  「你想要?」真是會破壞氣氛的小妮子,向晚舉起酒壺不置可否的問。

  她連忙點頭。

  「喏」他滿不在乎的將酒壺交給她。

  水綺羅高高興興接過,俯首一倒——

  「咦?」暢快痛飲的感覺沒有如期而來,只有一滴殘餘在壺底的酒滴孤孤單單落入小嘴中。

  不敢相信的水綺羅更加用力的倒一倒,這次倒了兩滴出來。

  「咦?咦?」沒了?

  「我本來就沒說還有。」向晚奪下她手中的酒壺往桌上一放,吹熄燭火,抱起她準備上床睡覺。

  「你!」這簡直是虐待!親眼看著他喝下整壺酒,而她卻只能乾瞪眼。

  抱著她上床,向晚入下紗幔。

  「乖,睡覺。」他按下她的頭,要她乖乖的別吵。

  「可是……」睡得著才有鬼,水綺羅掙扎的起身,「還是再去買一壺吧。」

  「店小二已經睡了。」他潑了她一桶冷水。

  「還有酒莊……」她不死心。

  向晚將兩腳探出紗幔的她給抓了回來,二話不說吻上了她喋喋不休吵著要喝酒的小嘴。

  半晌,才放開被吻得迷迷糊糊的她,將她重新安置回自己懷中,向晚露出得意的笑容,一手不重不輕的拍撫著她的背,輕哄道:「快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8:46

  第10章(1)

  「四當家。」

  在人潮川流不息的大街上猛然被人叫住,水綺羅的背影明顯看出不自然的僵硬。

  不會吧,她只是因為昨晚沒喝到酒才出來買酒而已,如果因為貪杯被抓到……她可真會恨死自己!

  逃婚在外已經近半年時間,該說是幸福還是偽裝的太好,從未有人認出她是艷府水四當家,如今被叫住,她自然會擔心是自家派來的追兵。

  此時在她心裡,「停下來被抓到」和「甩掉追兵去買酒」這兩者孰輕孰重,不用仔細思考便能做出正確選擇。

  是以,已經三日滴酒未沾的水綺羅決定當作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水四當家。」那人不死心地又喚了聲,這次連她的姓都說出來了。

  聽見對方固執跟上的腳步聲,她知道想賴也賴不掉了。

  轉身往後看,水綺羅一眼就認出是之前在千里坡追著向晚的追兵頭頭。

  「有事?」呼,還好不是找她的。鬆了口氣之餘,水綺羅同時也張起另一層警戒網,畢竟對方找的人是向晚。

  「碰巧在這兒遇上了,在下應該要向四當家打聲招呼……」追兵頭頭銳利的眼神似在她身上探尋著什麼。

  「你有話就說吧。」察覺他語帶保留,水綺羅瞇起眼,不悅地說。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我們一路尾隨要找的人到了這裡,巧的是又在這兒遇到水四當家。」追兵頭頭審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明顯在暗示她包庇向晚。

  「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那人要去哪裡是我管得著的嗎?我還想叫他不要這麼愛與我同路,免得被你們懷疑!」她故作被誤會怨氣無處發的模樣。

  說謊能說得不被人懷疑這等簡單事,早在她十歲的時候就已經很上手。

  「可能是因為四當家認識在下正在找尋的人。」追兵頭頭沒有動怒,也不再打迷糊仗,直接挑明了說。

  「我怎麼會知道你們在追誰。」她謊扯得臉不紅氣不喘,不知道實情的人定會真的相信她,「我是出來辦我大姊交代的事,沒時間同你囉唆。」

  說著,水綺羅藉機想轉身開溜。

  但追兵頭頭可是掌握了證據,才敢叫住水綺羅。

  「艷府水家素來與佟家不相往來,在下想請四當家乾脆把佟二爺交出來吧!」追兵頭頭的這番話有效喚回水綺羅的腳步。

  佟家?

  是……「佟邊關」那個佟家?

  「你是說……」緩下腳步,水綺羅徐徐地轉回頭,眼角眉峰全揚著問號,「邊關的那個佟家?」

  「四當家莫非不認得?」追兵頭頭好笑的反問。

  艷府水家和邊關佟家雖然上一輩的當家有生意上的往來,且交情不錯,但到了這一代兩家的大當家交惡是世人都知道的。

  雖然佟水兩家並非一開始即交惡,但真正交惡的原因亦無人瞭解,只知道突然間水胭脂阻斷一切和佟家有往來的生意,同時也斷絕了兩家原本良好的交情。

  在外人看來,都說是水胭脂一意孤行,看不慣佟家吃下邊關地區,還想要來長安京分一杯羹,因為擔心艷府水家地盤不保,故而切斷佟家的幫助和生意上的往來。

  但實情究竟如何從沒有人知道,連她這個水四當家,大姊的親妹妹都不曉得。

  「佟二爺是……?」

  「佟胤徽,佟家失蹤已久的二少爺。」

  ☆☆☆

  房門打開,水綺羅一副若有所思,眉頭深鎖的模樣立刻映入向晚的眼簾。

  「你——」他的話甫出口便被他打斷。

  「你有沒有事情想跟我說?」眼角餘光瞄見他的身影,水綺羅彷彿沒聽見他的聲音,逕自開口。

  要告訴她的事情?

  「嗯,我剛剛喝了一壺酒。」沒想到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不過那齒頰留香的溫醇香味還真是令人回味無窮,忍不住就多喝了幾杯,最後一整壺的酒也給見底了。要怪,就只能怪跟著她讓他養成了喝酒的習慣。

  他喝酒了?

  可惡!她連酒都沒買就昏昏沉沉的回到客棧,這傢伙倒是喝了一壺,想必還是記她的帳!

  不對,現在不是想酒的事的時候。水綺羅暗斥自己一想到酒就忘了正事,差點為這件小事和他翻臉。

  「你是佟家的二少爺?」嬌俏的臉冷凝,她沒有一絲笑意。

  向晚猛地一頓。

  「當然不是。」他注視著她,察覺不同於以往的淡漠寫在她臉上。

  如果他開口遲疑或疑惑於她為何這麼問的話,水綺羅或許會相信他,偏偏他回答得太過篤定,沒有絲毫猶豫,她立刻從他的回答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追你的那些人是佟家派出來的鏢師吧。」她已經從追兵頭頭那裡知道了。

  「應該是因為你才發現我行蹤的同樣想要畫的人吧。」向晚面不改色地說著,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帶著你小時候的畫像?」她的嘴角勾起嘲諷的笑容。

  她真的不知道佟家有兩個孩子,一直以來只有佟大哥進出艷府水家,也從未聽人提起佟二少爺的事,但是追兵頭頭已經亮出佟胤玄的手令,要她怎麼不相信?

  「你憑什麼確定那是我的畫像?」向晚慢條斯理的問。

  「你怎麼會這麼問?」照理來說應該是直接否認這回事,而不是反問她確不確定吧?

  「什麼怎麼問?」向晚裝傻。

  水綺羅不想再跟他打迷糊仗,「你為何不乾脆老實承認你就是佟胤徽?」

  向晚的神色暗了暗。

  沉寂無聲無息的降臨,時間彷彿回到之前在那間破茅屋裡,他們每日上演的對峙。

  一冷一熱的視線對上。

  他不接話,她也不答腔。

  「佟胤徽很久以前就消失了,或許可以說他根本不存在過。」良久後,向晚才輕聲開口。

  「佟胤徽沒死,也還存在於這世界上,就是你不是嗎?」她不懂他為何要否認自己的身世。

  「站在你面前的人名叫『向晚』,不管出生時是不是這個名字,以後都只會是這個名字。」向晚的態度堅決,執意否認。

  「你到底為什麼要否認?」又不是出生卑賤,生在赫赫有名的佟家,到底有哪一點值得他排斥,不肯接受?

  「因為……我不能承認。」遲疑了好久,向晚終於鬆口了。

  「為什麼不能承認?」她還是不懂。

  為何他們總要瞞著事情放在心裡不說?

  或許外人都是霧裡看花越看越花,不懂兩家向來交情甚好,最後怎麼會走到這步田地,但她知道,若不是佟大哥傷了大姊的心,大姊不會如此決絕。

  可是大姊從不說,就像他現在也是選擇沉默。

  「因為我大哥……」他仍是欲言又止。

  一聽他提到佟胤玄,水綺羅心頭燒起一把火。

  「你大哥怎麼了?是要說他傷了我大姊的心這件事嗎?」她嚴肅的指控,且沒有半點懷疑。

  「沒有。」他的否認也毫無遲疑。

  「不然呢?還是他另外有了女人,所以才拋棄我大姊?」水綺羅的語氣咄咄逼人,下一瞬突然想到了什麼,驚叫道:「還是說他打算傷害你?!」

  以前她總認為能令大姊笑容甜美如花,對待他們幾個手足也像親人一般愛護的佟大哥是個溫柔的好人,難道除了傷害她大姊以外,他連自己的弟弟也不放過?不過,敢傷害她大姊的人,就算是傷害自己的親弟弟,她也不覺得驚訝了。

  不管佟胤玄曾經傷害或企圖傷害什麼人,只要被她發現,就算他只是傷害一隻貓,她都要到官府去告他。

  向晚簡直無言以對。

  「你倒是說話呀!」水綺羅急著問,怕他決定不說。

  她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傷了你大姊的心的人不是我大哥。」向晚搔搔頭,一臉煩躁的說。

  「那是誰?」見他終於願意開口,她繼續逼問。

  「是我……」他垂頭喪氣的小聲道。

  「你跟大姊?!」她猛地一窒。

  「不是!」向晚怒白了她一眼。真不知道她是從哪聯想的。

  他幾乎未曾與水胭脂交談過,怎麼可能和她「有染」?

  「那是什麼意思?」誰教他說得不清不楚。

  「我跟你大姊雖見過面,但並沒有交談過,不過我常從大哥那裡聽到,無論是水胭脂還是你們幾個姊妹的事。」

  「那是指佟大哥還在我家走動的時候的事吧。」一提到這件事,水綺羅的臉色便難看了幾分。

  這傢伙一開始還敢裝做一副沒聽過艷府水家的模樣,根本就是在騙她!

  「嗯。」他頷首,替自己倒了杯茶,也替她倒了一杯討好她。

  可惜水綺羅不領情,用酒或許還較容易收買她。

  「你呢?你和佟大哥差不了幾歲吧,為何從不曾見過你來我家?」

  身為知名商賈的第二代,他們這些孩子從小就常到其他顯赫有名的商人家拜訪來往,美其名是一種學習,事實上除了這點之外,還靠孩子們拉攏彼此,看能不能促成姻緣,鞏固商家與商家之間的關係。

  「我從小身體就差,一大堆各地名醫替我診治完都只是搖頭,所以我不曾出過遠門。」他的眼神有些迷離,似是回想起小時候的事。

  「由邊關來到偏南的千里坡,這可夠遠了吧!」水綺羅忍不住酸了幾句。

  向晚知道她是在為他欺騙她沒聽過艷府水家而生氣,所以他沒有酸回去,僅是揉揉她的小腦袋,不跟她一般見識。

  「事情是發生在我大哥二十歲,也就是十年前。」已經放涼的茶水入喉後有一股苦澀的味道,好像他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一樣。

  水綺羅靜靜的,沒有打斷他。

  「那年因為某些原因,大哥知道了他並非我爹娘的親生兒子,而是我爹從賊寇手中撿來的養子。」向晚緩緩道出自家最大的秘密。

  「佟大哥是養子?!」這件事她別說聽了,連想都沒有想過!

  「嗯。」他的神情故作輕鬆,但水綺羅仍能看出隱藏其下的沉重。「佟家只有一個兒子,那就是我。」

  「可是那些鏢師喊你佟二爺……」她想起追兵頭頭的稱呼,忙道。

  「因為現在掌權的仍是大哥。」

  「等等!」水綺羅舉起手罅他繼續說下去,她快被搞糊塗了,連氣也忘了生,只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既然你才是佟家的親生兒子,為何掌權的會是佟大哥?」

  「這就是我逃離佟家的原因,也是我大哥負了你大姊的原因。」向晚繼續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難道是佟大哥霸著當家的位子不放,甚至派人欲把你除之而後快,我大姊知道後認為佟大哥太殘暴,才做出斷絕往來的決定?」水綺羅立即做出最有可能的猜想。

  「如果是這樣還輕鬆。」向晚露出苦笑,「事情跟你說的完全相反,我大哥是什麼性子,你大姊應該最清楚。他是那種無功不受祿的人,別人對他好,他絕對還以百倍。能當上佟家的當家,代表了他有無人能出其右的剛強意志力,和我爹一直要求的在商言誠信的態度。」

  要當他爹的繼承人可是非常辛苦的,正因為大哥熬過來了,才能夠坐上這個位子。

  「那你為什麼要逃家呢?這又跟我大姊有何關係?」她還是看不出這幾件事之間的關聯。

  「說穿了,我大哥是個死腦筋呀!」說到激動處,向晚又咳了好幾聲。

  水綺羅趕緊遞茶給他,還幫他拍背順氣,怕他話還沒說完人就嗝屁,那這個秘密她永遠都不清楚了。

  「因為他認定了自己身為養子沒有繼承佟家的權利,所以堅持非要我坐上當家之位,他願意從旁輔佐我成就佟家的大業,更認為沒有資格匹配你大姊,所以才會拒絕兩人的婚約。」向晚一口氣把知道的事全說出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9:01

  第10章(2)

  水綺羅瞠大雙眸,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是不是醉了?」良久,她吶吶地問。

  如果沒醉,怎麼能編出這麼一大段洋洋灑灑的謊話?

  「如果是醉話還好。」就是因為是真的他才困擾。

  他本來就對家業沒有興趣,尤其他身體差,爹娘也看出來他志不在此,早放棄要他繼承家業的想法。對於大哥這個雖然是養子卻有能力許多的兒子,爹娘除了視他為親骨肉之外,更希望由他來繼承家業。

  偏偏頑固的笨大哥不知道在堅持什麼,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說他適合繼承佟家,他還是會讓那些恩情和道義之類的道德典範把自己捆得死死的,非得要他這個沒用卻是真正佟家骨血的弟弟來繼承。

  「所是真的了……」他困擾的神情說明了一切,她也只能相信。「在那之後你就逃家,為了不要繼承家業?」

  「嗯,我逃了,而且逃了快十年,咳、咳……」其實他是希望大哥能夠隨著時間的過去,瞭解他一點都不想繼承家業的事實。

  可是他不斷的逃,追兵只是有增無減,讓他認清了大哥固執的想法從沒變過,於是他才決定任由這孱弱的破身子繼續爛下去,總有一天,等到他死了,大哥就會因為沒有繼承人而成為佟家的真正當家。

  水綺羅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了他真正打的主意,不禁搖搖頭。

  這件事沒有誰對誰錯,只能說她認識的人都太溫柔了,他們只顧著對方著想,而忘了多替自己想一些,才會讓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從指縫流去,也造成無可彌補的莫大傷害。

  「佟大哥若是知道他這麼做等於將你逼上死路,不知做何感想。」水綺羅感到無限感慨。

  「咳、咳……大哥並沒有逼我,是我自己選擇的。」茶水一杯接著一杯,可他咳嗽的程度越來越加重。「逃家之後,我看見了這世界有多廣,咳、咳……認識了教會我畫畫的師父,這些已經令我很滿足了。」

  「難道你從沒替你父母想過?他們正等著你回去呀!」她不敢想像今日若換成是她一逃家就是快十年,那會有多傷爹娘的心。

  「我跟他們的緣分本來就淺薄。以前大夫們看診完,都說我很難活超過二十歲。」他對生死已經看得很淡然。

  「敢問大爺您現在幾歲了?」她雙手抱胸,一副高姿態的問。

  「二十八。」即使他堅持不看大夫,仍是多活了八年,這大概是他唯一能驕傲的事了。

  「那不就是超過了嘛!」水綺羅白了他一眼。

  「但還是不知道我何時會死。」他聳聳肩,生死這等大事在他眼中彷彿稀鬆平常得很。

  「呸呸呸!再給我聽到你說死這個字看看!」水綺羅一聽,立刻板起臉訓斥他,「你會活著,活很久,因為我不准你比我早死!」

  若說現在死了有任何令他牽掛不安的,也只剩下她了。

  「我盡力。」向晚仍是說得雲淡風輕,但心底卻很明白,為了她,他就算拚了最後一口氣,也絕對不會輕易死去。

  要死,也要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因為他不願意見她為自己掉淚。

  「不是盡力,是一定!」水綺羅捧起他的臉,說得好認真好認真。

  眼眶有些泛濕,怕再說下去會哭出來,向晚話鋒一轉,問:「那麼,接下來要往哪去呢?要回艷府水家嗎?」

  他順口提起,突然想到還不知道她逃家的原因。

  「對了,你為何逃家?」

  「正確一點來說是逃婚。」水綺羅攤了攤手,乾笑幾聲。

  「你有婚約了?!」這比什麼都令他害怕。

  既然她是逃婚,那麼回去以後豈不是要嫁作他人婦?

  「不行!還是別回去好了!」他立刻決定不讓她回艷府水家。

  「不,我要回去。」這點她倒是很堅定。

  除了向晚是佟二爺這件事,追兵頭頭另外提起和艷府水家有關的事,她也在回來客棧的路上向人打聽確認過了。

  目前這裡的情況不太好,所以她非回去不可。

  「你要嫁給別人?」這下他可不爽了。

  「哈!你吃味?」拍拍他的臉頰,水綺羅笑得好不得意。

  「不是吃味,是恨不得殺了那個要娶你的男人。」向晚的神情十分認真,不是在開玩笑。

  「別擔心啦!那個男人現在是我妹夫了。」水綺羅將妹妹代替她嫁過去的事,避重就輕的說了一遍。

  聽見她的解釋,向晚終於放心,不過還是搔搔頭,表情顯得有些為難,「這不就代表我也非去艷府水家不可了。」

  倘若和她回艷府水家,他的身份還能隱瞞多久?不消說,肯定立刻引來佟家大票的鏢師。

  「不好?」她笑得甜美,語氣略帶威脅的反問。

  「你知道我在擔心什麼。」向晚伸手攬過她,對她脅迫中帶著的幸災樂禍可沒忽略。

  「換個角度想,既然佟水兩家不再往來,艷府水家不啻是個最安全、最不會被發現的地方嗎?」倚在他懷中,水綺羅對他曉以大義,目的就是要把他帶回去。

  如果大姊生氣她逃婚的話,至少她帶了個可以替家裡賺來大把銀兩的「生財工具」回去贖罪,當然,他身兼另一個身份——她未來的夫婿。

  「那麼,依四當家高見,我到底可以隱瞞身份多久呢?」他含笑問道。

  「幹嘛隱瞞身份?」她故作一臉不解。

  「我說了不回佟家。」向晚皺眉重申自己的立場。

  「沒有人能逼你回去,不是嗎?」水綺羅唇角揚起狡黠的弧度。

  「你的意思是……」向晚似乎瞭解她的用意了。

  「我認識的只有人稱『一筆大師』的向晚,什麼佟二爺的,我從來就不認得。」

  是啊,打從認識他開始,他的名字一直都是「向晚」。

  「我可不記得曾經喚過你佟胤徽。」她又補了一句。

  如果她打算一輩子隱姓埋名過日子也好,要一直躲避追兵也罷,她都不在乎,只要是他的決定,她可以毫不猶豫全盤支持。

  「綺羅……」他要去哪裡再找一個如同她那麼瞭解他,且體貼的女人?

  「你想怎麼做都好,只有一點要答應我。」水綺羅突然直起身,低頭瞅著他。

  「什麼?」

  「看大夫。」這是她唯一的要求。

  當初他是為了想讓沒有血緣關係的佟大哥能名正言順的當上佟家的當家,才會拒絕看大夫,希望能盡早結束自己的生命,但如今她可不許他那麼做。

  「要怎麼逃才不會被抓到,這由我來操心,你只要養好你的身體就好。」她要的是兩人一起白頭偕老,就算是由她來守護他亦無所謂。

  她怎麼能每每說出一些他最想聽、最能溫暖他心的話呢?

  「綺羅。」向晚將她的螓首按進胸膛,啞著聲輕喚她。

  「嗯?」看不見他的臉,水綺羅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是多麼激動,僅是發出疑問。

  末了,向晚將感動化成永恆不變的三個字——

  「我愛你。」

  ☆☆☆

  大大的「艷府」兩個字的門匾之下,佇立著兩個人影。

  「好久沒回來了。」看著熟悉的門匾,水綺羅卻有些提不起勇氣去敲自家大門。

  同為遊子,且比水綺羅逃家的日子更長,向晚瞭解她此刻複雜的心境。

  「要等你近鄉情怯完嗎?」他打趣道,希望她不要太緊張。

  「呵!」水綺羅輕笑了聲,「甭勞您操煩,這兒可是我家,只要敲個幾下,只怕人人都爭著來替我開門。」

  「是這樣嗎?」向晚的表情顯然不以為然。

  要是真如她所說的,他們還需要站在外頭等嗎?早可以進去了。

  「當然。」她還是嘴硬,卻始終沒有敲門的意思。

  「現下時辰有點早,你若不主動敲門的話,我們可是要罰站到有人先開門才會發現我們。」而他向來不是一個能夠「等」的人。

  水綺羅觀察著他的臉色。

  「晚一點我一定找艷府的大夫來給你看病。」一手勾住他的手臂,她的決心可見一斑。

  「隨你。」自從他將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告訴她之後,也就不再堅持不看大夫了。

  有了她,似乎那些家族間和上一輩的事都不再那麼的重要,說出了秘密,讓他有種解脫後的輕鬆感,她的支持更是他現在最大的依靠。

  不用靠死來尋求解脫和成全,她教會了他另一種方法,那正是他們現在要去嘗試的,所以他選擇活下來。

  最重要的是,他想要陪她更久一點。

  「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陪你。」向晚牽起她的手。

  陪她走更遠,看更廣的世界。

  「無論接下來等著我們的為何,我陪你。」水綺羅回頭望著他。

  陪他活更久,迎接悲哀喜樂。

  交換對彼此許下一生的誓言,話聲方落,他們相視一笑,同時邁開步伐——

  「走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9:18

  尾聲

  「向、晚!」

  憤怒的腳步聲,怒氣騰騰的吼聲自門外傳來,正在喝酒的向晚一見到雙手叉腰,花顏佈滿怒火的水綺羅,趕緊將最後一杯酒喝下。

  若現在不喝,等等定進了她的口中。

  「老婆。」黃湯下肚,他才有心思對她招招手。

  「你又躲在這裡喝酒!」水綺羅的怒氣在看到自己酒窖裡珍藏的酒,又是一壺滴酒不剩的進了他腹裡,柳眉豎得更高。

  「冤枉,現在可是用午膳的時辰,我只是在午膳後喝點小酒。」向晚悠哉悠哉的喊冤,同時不著痕跡的移動身軀,打算遮住什麼。

  眼尖的水綺羅立刻發現他腳邊還有一壺尚未開封的酒。

  「佟胤徽!」忍無可忍之下,她連名帶姓的喊出他的本名。

  說過多少次了,為了他的身子著想,酒不能喝太多,這傢伙也不克制一點,害得她每次都得要人跟緊看著他。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向晚說著風涼話,既然被發現也不想藏了,大大方方的提起酒壺放在桌上,同時拿出她專用的酒杯,「用過午膳了嗎?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看他倒了一杯擱在桌上,滿臉誠意的邀請她,水綺羅的怒氣未消,但神色卻略顯怪異。

  過了一會兒,她乖乖的坐上椅子,手裡捧著酒杯,粉嫩的雙頰逐漸轉紅。

  「唔……工作之餘的酒最好喝了!」她一臉愉快,唇兒也因染上酒液而顯得嬌艷欲滴。

  對付這愛喝酒的妮子,最好的方法便是讓她變成「共犯」。向晚笑忖。

  「那就多喝一點。」他手腳勤快的替她倒過一杯接一杯。

  喝得讚不絕口,心馳神往,不過水綺羅可沒忘了自己來的最大原因。

  「這一季的繡圖呢?」她質問。

  向晚現在可說是她艷府水家高價聘請的畫師,畫得不是別的,正是那一張張的繡圖。腦袋聰明的水綺羅甚至將這些繡圖集結成冊,以供姑娘們翻閱參與,也省得每次一有買衣裳的客人,都得大陣仗的陳列出那些作工精細、價值不菲的衣裳了。

  「都交給朝師傅了。」向晚隨口道。

  「一季少說得要五個系列六十套新制的衣裳才夠,你自己說,你畫了多少張?」

  「應該有六十張吧。」他打了個酒嗝。

  水綺羅奪下他剛倒滿的杯子,仰首喝光,嬌媚的雙眸帶著熊熊怒火的對上他。

  「六!六!是六張!」這傢伙竟然只畫了六張,還敢在這裡喝酒!

  「只有六張嗎?」他記得明明畫了很多呀!

  「除去那些花花草草、藍天白雲有的沒有的畫,能用的不多不少只有六張!」給他三個月時間只畫了六張,剩下的要怎麼辦?

  「我記得那些花花草草、藍天白雲有的沒有的畫不也全被你當珍寶收了起來?」這丫頭光靠他的畫便可穩賺一筆,還敢這樣對他大小聲的嚷嚷。

  水綺羅一窒,囁囁嚅嚅的反駁,「我、我也是花銀兩聘你的,倘若你都不工作,我要怎麼跟其他人還有大姊交代?」

  「唉,所以我早說不想畫繡圖的。」向晚一歎,趁她不注意悄悄拿出另一個杯子繼續喝。

  「你的意思是不想留在這裡想回佟家囉?」媚眼一挑,她伸手再度奪下他備用的杯子。

  這下換向晚無話可說了。

  「算了,如果你真的畫不出來,我硬是逼你也沒意思。」水綺羅突然道。

  「你在打什麼主意?」聽到她宛如特赦的話,向晚不但沒有感到鬆口氣,反而戒備地問。

  「也沒什麼,只是以後讓你去跑跑堂、打打雜務,甚至……」她語帶保留地看了他一眼。

  「什麼?」他有股不詳的預感。

  「去陪陪那些來艷城消費的女人。」

  「你讓自己的丈夫去陪別的女人?!」向晚拔尖著嗓音不敢置信的問。

  「在艷府,每個人都有自己分內的工作要做。」水綺羅聳聳肩,眉眼間儘是不在意。

  「水、綺、羅。」他危險的瞇起眼。

  「嗯哼。」她雙手抱胸,神情不可一世。

  這女人真是可惡。

  隨即眸光一閃,向晚伸臂攬過她,「你真捨得我去陪別的女人?」

  說實話——當然不行。水綺羅暗忖。

  但是如果不給這個不認真工作的男人一點懲罰的話,她的話會越來越沒有信服力,管不動下人。

  「你說呢?」她反問。

  向晚差點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這可惡的女人,當真捨得?!

  雖然知道她是故意這麼說,他心裡仍是為她的「大方」而直冒酸味。

  「我記得銅鏡開了一間『鏡花樓』,不如派我去那兒當雜役好了。」他突然變得很聽話,還主動提供她建議。

  他在打哪們子的主意?

  這下換水綺羅感到不對勁。

  向晚也不急,只是笑著等她自己沉不住氣。

  瞅著他的臉好半天,她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只好開口問:「到底是什麼意思?」

  「哪有什麼意思?不是你要我去陪女人嗎?」向晚裝傻反問。

  這男人……明知道她只是隨口說說的,居然真的在跟她計較!

  「總之,你快點想辦法畫出剩下的五十四張繡圖啦!」辨不過他,水綺羅只能裝作沒聽見他說的話。

  呵,就知道她捨不得。

  但,只是說說也令他感到不爽。

  「五十四張而已,還不簡單。」向晚揉揉肩頭,轉轉脖子,要人準備繪圖的工具。

  「既然簡單你還要搞得這麼麻煩。」水綺羅雙手抱胸,橫了他一眼。

  每次都是死到臨頭才要開始認真,這傢伙大概只適合輕輕鬆鬆的過日子,要是佟大哥看見他這副模樣,不知道還願不願意由他來繼承佟家。

  「真好命。」見他終於願意動手作畫,水綺羅忍不住低語。

  向晚但笑不語。

  她不知道,其實剩下的繡圖他早就畫好了,只是因為她整日忙著艷城的工作,回到艷府水家以後他們反而不能像之前那樣日日相處在一起,才會逼得他耍些小手段,讓她記得還有他這個人的存在。

  說來,他還真嫉妒工作在她心中的份量呀!

  「有哪個丈夫像我這樣,要見自己妻子一面還得耍些小伎倆的……」向晚邊想邊埋怨了幾句。

  「你說什麼?」水綺羅沒聽清楚。

  「沒。」他才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小心眼在計較的事。

  水綺羅不發一語,用著別具深意的眼神瞅著他。

  「這陣子因為一些事情,使得艷城的工作很多。」她沒頭沒腦的開口。

  「嗯。」他應了一聲。

  豈止是多?他和她幾乎只有互道日夜安時會碰到面。

  「如果讓你感到寂寞了,我很抱歉。」水綺羅由身後抱住他,軟軟的道歉在他耳邊迴盪。

  喉頭一哽,向晚沒料到她會發現自己在乎的事。

  「我只是想見你。」他承認自己像個孩子一樣任性,但誰能忍受自己心愛的妻子,每日說上的話只有「日安」、「夜安」、「吃飽沒」這一類客套性的問話?

  「我知道。」她用更輕更輕的聲音說,卻用很深很深的力道抱著他。

  見不到他,她也很想他。

  只是……

  一想到眼下艷府水家碰上的情況,水綺羅的眸光便黯了許多。

  「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太久的。」她安慰,心裡卻沒個底。

  不管怎麼說,都希望他們艷府水家能平安渡過眼前的所有難關。

  【全書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23-6-18 00:09:36

  艷府水家之綠島好藍討論會 單煒晴

  演出成員:水姓眾人,某作,OS。

  收音地點:正藍的綠島上。

  OS:Test、Test……

  某作:吸著飲料躺在躺椅上,悠哉的放大假。

  OS:五、四、三、二——(邊替某作撐陽傘邊比出OK手勢)

  ON  AIR——

  銅鏡:哇!這次討論會的製作真浩大,砸了不少錢一團來到綠島拍攝收音。

  綺羅:也不想想這次我的演出也是東南西北到處跑,又要應付追兵,還要找麒麟的,多想待在家裡好好休息,竟然連討論會都要遠行。

  銅鏡:作者大概發達了。

  胭脂:作者的說法是這樣才能夠讓整本書有始有終。

  綺羅:我看是她自己想出來玩吧!(橫了某作一眼)

  步搖:出來玩好呀!

  珍珠:但是這麼大陣仗的,哪裡秘密來著?

  青絲:所以作者說這次是陽光、沙灘、大海的開門見山討論會,不是秘密討論會。

  蔻丹:這次的內容是什麼?

  某作:……(仍是悠閒的喝著冰淇淋汽水,沒有回答的意思。)

  銅鏡:所以這篇後記是沒意義的嗎?

  珍珠:畢竟都已經到了系列的中後了,依作者喜新厭舊的程度,大概很快就會開始走一種瞎掰後記的風格。

  蔻丹:以前的都不算嗎?

  步搖:作者的人生就是瞎掰出來的呀!

  青絲:倒不如說她寫完這本以後就開始抱著放假的心情,一直到現在還不肯乖乖寫稿,連後記也懶得寫。

  某作:……(堅持沉默是金)

  步搖:還是有些要緊事要交代吧!

  綺羅:例如麒麟是否真的存在呀之類的。

  銅鏡:要是真有麒麟,外星人也不奇怪了!

  珍珠:事實證明,確實有新聞報導過早有外星人登陸地球。

  胭脂:這都不是重點。

  蔻丹:大姊認為的重點是?

  銅鏡:是下一本故事吧!熬了好久終於要到大姊的了。

  步搖:咦?終於也到這個時候了嗎?

  綺羅:欸欸,不能先說說我的故事嗎?想要利用前面那些閒扯談帶過呀?

  珍珠:不然還有什麼好說的?

  綺羅:例如說說原本作者的寫作大綱呀!聽說她起初可不打算只寫麒麟,這有人魚、生長在秘境的靈花、幽靈鬼怪之類的場景,最後全都因為篇幅不夠而刪減了。

  蔻丹:作者刪減的方式也真乾脆,只有在對話中提到。

  銅鏡:畢竟本來只打算寫一章節的麒麟部分竟然一下子寫了四章,節數當然會不夠。

  青絲:作者好像一邊喊著,下一章一定要結束麒麟篇,一直到最後放棄且決定其他的都不寫。

  步搖:簡單的說,就是個沒有計劃性的人。

  某作:……(睡到地球的另一端去了)

  綺羅:反正她都是靠夢境在決定故事內容的。

  珍珠:也不能這麼說,畢竟有風聲是大姊那一本其實老早就決定好要怎麼寫了。

第23頁     單煒晴
  步搖:二姊,你聽到的是笑話了。想當初作者也是這麼說我的故事呀,問題還不是寫了很久。

  青絲:還說咧!我的還有三四種版本咧!

  銅鏡:不過碰上大姊,作者應該會皮繃得比較緊吧!

  青絲:然後一寫完立刻放鬆,接下來的故事就不知道……

  銅鏡:不會吧?接下來是我耶!

  蔻丹:沒關係的,小七。反正你也不是那麼想演嘛。

  銅鏡:我可是剉咧等呀!

  胭脂:也沒人說過排在我後頭的是你。

  銅鏡:咦?不然咧?還有誰可以寫?

  綺羅:也許作者一個心血來潮,這個系列到大姊就結束了呀!

  銅鏡:不會吧?!

  珍珠:又或許從艷城的師傅們下手也不一定。

  青絲:就是呀,我前陣子才聽到作者在喊水銅鏡只需要在其他故事裡固定跑龍套就足夠了。

  蔻丹:這麼說來,小七在我的故事裡有串場過喔。

  青絲:我的也有。

  珍珠:這不就夠了嗎?

  銅鏡:怎麼可以?!我可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也是長子耶!

  步搖:在我們家最沒地位的不就是你嗎?

  銅鏡:大姊,你倒是替我說說話呀!

  胭脂:是說……我的故事裡,你好像也會頻繁的出現。

  綺羅:哈哈!這下你真的跑龍套就夠了!

  胭脂:綺羅你也是。

  綺羅:哎喲!那是作者的問題嘛!

  珍珠:那我們咧?(指著自己和水青絲、水蔻丹、水步搖)

  胭脂:你們不太會跟我們有互動,但名字應該會出現。

  銅鏡:只能怪姊姊們嫁得太遠了。(幸災樂禍)

  青絲:我不就住在長安京嗎?(困惑)

  銅鏡:……

  胭脂:總之,接下來要怎麼發展還是得看作者。

  蔻丹:聽說還會有個神秘人物登場。(語出驚人)

  某作:不能洩漏劇情!(終於驚醒)

  綺羅:如此這般,「艷色無邊」這個系列算一算也快進入尾聲了,請大家再繼續陪伴我們一段日子吧。

  某作:(急忙一口氣把飲料喝完)最後不能忘記……

  水姓眾人: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日頭落下,某作突然發現——

  某作:OS,您今天都沒說到話耶!

  負責替作者撐陽傘的OS已經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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