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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寵 -【剋妻皇商(相思印記──壞郎君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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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7-29 00:06:42
標題:
心寵 -【剋妻皇商(相思印記──壞郎君之二)】《全文完》
心寵 -
剋妻皇商
(相思印記──壞郎君之二)
實在不能怪她將他給列為頭號嫌疑犯,
畢竟,包括她姊在內,他的元配和歷任侍妾全都離奇死亡,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因為她庶出的卑微身份,
她一直無緣見到這個姊夫,才有機會混進他府裏調查真相,
怪的是,傳言他暴虐無道,但他修養明明超人一等,
瞧,她故意打破昂貴的花瓶,他連罰她去掃茅廁都沒有,
只是問她手上的疤怎麼來的,聽她說起悲慘的童年時光,
還眼帶憐憫的看著她,甚至拔擢她當他的貼身ㄚ鬟,
害她忍不住懷疑自己報仇心切冤枉了好人,
誰知這個暴君隔天就露出馬腳,
竟不由分說罰她捧著花瓶碎片跪在大門口懺悔,
而她不過一時受不了誘惑被偶遇的同鄉拐去大吃一頓,
居然就要她滾蛋,盼他能夠網開一面,
她只好胡謅那同鄉其實是她的心上人……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7-29 00:07:22
第一章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伴隨著喜婆的吟唱聲,新娘子的花顏在鏡中顯得益發明豔動人。
然而,明豔中卻沒有半點喜悅,眉目中夾雜著憂心忡忡,似乎,還有一絲隱藏的恐懼。
「姊姊,今日出嫁,怎麼愁眉苦臉的?」沈小意望著那鳳冠霞帔,無比羨慕。
不知道她出嫁的時候,爹爹會不會捨得花費這樣貴重的嫁妝?
她是庶出,當然比不了姊姊正室千金的身份。嫁人,當然也不會像姊姊這樣隆重。
「小意,我害怕……」暫時摒退了喜婆,沈萍兒忽然握住妹妹的手,顫抖道。
「怕什麼?」要換了她,嫁給京中貴人,高興都來不及了。
「妳不知道,我娘派人去打聽了……那個戚瑜,似乎脾氣不太好。」沈萍兒猶豫地開口。
戚瑜,她未來的夫婿,傳說有異族皇室血統,旅居中原,安家京城,以絲綢銀樓等買賣,躍居天下第一富戶,與不少皇親國戚私交甚密,雖為商賈,卻地位超然,世人敬畏。
「男人哪有好脾氣的?我看咱們爹爹脾氣也壞得很。」沈小意笑嘻嘻地安慰。
「可咱們爹爹……沒殺過人啊!」沈萍兒戰戰兢兢地表示。
「怎麼,姊夫殺過人?」沈小意不由得一怔。
「聽說是。」沈萍兒點點頭。
「殺誰了?不聽話的下人?」
「不……是他的元配。」
「昌平郡主」沈小意大駭。
聽說她這個准姊夫,三年前娶得老親王的掌上明珠,本來夫妻兩人恩恩愛愛,日子過得令人稱羨,忽然卻傳出郡主暴猝的消息,令世人錯愕。
憑他們沈家財勢地位,本來絕對與戚府攀不上親,但因為是續弦,所以准姊夫才降低標準,在普通商家之女中挑了年輕貌美的姊姊,否則憑他那樣的人才,隨意娶個五品以上官員的千金也不成問題。
「姊姊,這閒話是從哪里傳出來的?昌平郡主不是病死的嗎?」沈小意低聲問。
「聽戚府下人議論的。」沈萍兒又是一陣寒顫,「聽說是戚瑜脾氣太壞,對妻子動不動就拳打腳踢,昌平郡主不堪受辱,又礙於面子不敢對外人道出實情,終於有一日心灰意冷地投湖自盡……」
「真的?」沈小意瞪大雙眼,「或許是以訛傳訛吧?」
「不只郡主,聽說他的幾個侍妾也是相繼離奇死去……小意,我真的好怕,怕這一去,再也回不來了……」摟住妹妹的肩,沈萍兒難以自持。
「既然如此,當初姊姊就不該答應這門親事啊!」
「當初……」沈萍兒雙頰一紅,似乎勾起一番不為人知的心事,「當初我哪里知道這些傳聞?是爹爹說他好,嫁他會對咱們家的生意有幫助,我看他……他的畫像,生得也俊,糊裏糊塗地就答應了……」
「姊姊,」沈小意細聲安慰,「別怕,假如真如傳言那樣,妳就偷偷跑回家,我替妳出氣!」
說著,挽起袖子,一副俠女風範。
她從小因為母親的關係受到大媽欺負,跟隔壁常寬哥哥學了幾套拳腳功夫自衛,一隻豬都能一掌打死,何況一個人?
哼,倘若那個戚瑜敢欺負她的親姊姊,她就叫他一命嗚呼!
「再說傳言不一定是真的,」她恢復笑容,繼續安慰道:「說不定未來姊夫長得又帥,對妳又好,還很有錢……造謠的人是因為嫉妒妳呢!」
「希望那樣。」沈萍兒似乎略感安慰,眉頭舒展。
「哎呀,花轎都快進門了,新娘子快蒙蓋頭!」喜婆在門外早已等得不耐煩,嚷嚷道。
沈家姊妹相視一笑,沈小意將紅蓋頭輕輕蓋上姊姊的花顏,攙她起身。
這一去,她們姊妹就再不能似從前一般朝夕相處了。心中有些不舍,然,更多的,卻是對未來幸福的憧憬。
只是,她們誰也沒想到,這一別,就是永訣。
兩個月後,沈小意盼來的,不是歸甯的姊姊,而是沈萍兒泡在水中已經腫脹泛白的屍體。
「妳叫什麼名字?」繡球打量著眼前剛進府的丫鬟。
沈小意一張靈動的瓜子臉正映襯著俏皮的微笑,一雙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像葡萄似的圓潤可愛。
「沈小意。」她乖巧地回答。
「嗯,從今以後,妳就負責打掃這座庭院,但最好別撞上咱們家主人。」繡球嚴正交代。
「為什麼呢?」沈小意詫異不解。
「聽我的忠告沒錯,我是為妳好。」
「繡球姊姊,從前這兒是妳負責的嗎?」她追問。
「對啊。」
「那妳撞見過咱們家主人嗎?」
「天天見。」
「為什麼妳能見,我卻不能?」沈小意笑咪咪地拿出好耐心。
「因為我太胖了。」繡球歎一口氣。
胖?這跟胖有什麼關係?
「倘若我像妳一樣漂亮,也不能見。」繡球繼續道。
「為什麼長得漂亮就不能見主人?」沈小意益發迷惑。
「妳不怕咱們主人看上妳?」
哈,當丫鬟的,被男主人看上,是天大的好事吧?怎麼從這張嘴裏說出來,如遇瘟疫?
「他要是看上妳……」繡球忽然換了神秘表情,湊近她咬起耳朵,「妳就死定了!」
「怎麼會死?」沈小意故作大驚。
「妳沒聽說過,凡是咱們爺兒親近過的女人,都莫名其妙地暴斃嗎?從昌平郡主開始,到兩個月前新娶的夫人,還有些沒來得及給名份的侍妾……唉,慘呀!」繡球一聲歎息。
「這些傳聞我也略知一二,」憶及亡故的姊姊,沈小意胸中不由得竄起怒火,好不容易才將憤慨壓下,故作平靜,「聽說,她們都是被咱們爺兒給活活虐待死的?」
「噓!」繡球連忙捂住她的嘴,「別胡說八道,當心隔牆有耳!」
「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掰開她的手,執意問道。
「我到府裏的日子也才一年而已,具體情形不太清楚。」繡球支吾地想敷衍過去。
「新夫人才死了兩個多月吧?繡球姊姊,妳應該見過。」
「見是見過……」
「那她到底是怎麼死的?」姊姊慘死的模樣她至今不能淡忘,休想用意外兩個字掩蓋罪行。
「好像是……掉進了湖裏。」
「好端端的,怎麼會掉進湖裏?」她迫不及待地追問下去。
「都說是昌平郡主的鬼魂作祟。」繡球無可奈何地道。
「昌平郡主的鬼魂?」這說法倒是新鮮,可惜她一向不信怪力亂神。如果姊姊真是被謀害的,那麼兇手只會是人!
「對啊,昌平郡主當年跟咱們爺兒可恩愛了,可惜她紅顏薄命,不能跟咱們爺兒白頭偕老,於是就嫉妒爺身邊的女子,化身厲鬼將她們一一除去!」繡球說得煞有其事,「據說,那日新夫人在水邊玩耍,好端端的就掉進湖裏淹死了,准是昌平郡主的鬼魂將她拖下去的!」
「真的嗎?」沈小意蹙眉,半晌不出聲。
「唉,我跟妳嚼這些舌根幹什麼,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繡球責怪了自己一番,「總之,妳長得這麼漂亮,還是少接近爺兒為妙,萬一被他看上,昌平郡主的鬼魂不會放過妳的!」
「爺兒是天下第一首富,什麼美女沒見過,哪會看上我啊!」她從容一笑。
「我覺得妳很漂亮,比剛去世的新夫人還要漂亮。爺兒會看上新夫人,說不定也會看上妳。」繡球盯著她的臉叮嚀,「還是小心為妙。」
「多謝姊姊提醒。」沈小意微微屈膝,以示感激。
繡球揮揮手,示意她不必多禮,轉身離去。
清晨的鳥兒在樹枝上啾啾鳴叫著,透過綠葉,初升的太陽綻放出像泉水那般溫和的光芒。
沈小意拿起掃帚,開始掃除地上的微塵。
這座庭院,是戚瑜的書房所在,每日午時,他在外邊忙完商務,便會到此整理帳目。
沈小意決定慢慢清掃,直到撞見他為止。
她冒充父母雙亡的孤女到戚府當丫鬟,為的就是查清姊姊死亡的真相。
倘若他真是害死姊姊的兇手,她定會履行自己的承諾,一掌打到他一命嗚呼。
「爺兒,這花瓶真美,擺哪兒合適呢?」小廝將一個錦盒捧在手裏,小心翼翼地問。
背對著屏風的男子閒適地坐到椅榻上,飲一口清茶,許久才道:「收起來。」
他的聲音低沉醇厚,似乎有一腔濃得化不開的憂愁。
沈小意透過屏風的縫隙,拚命往外張望,想看清他的容顏,可惜,只是一襲白衫的背影,什麼也瞧不清。
他束髮,佩冠,冠也為白玉雕成,與衣色相映,顯得華貴明朗。
在沈小意的想像中,他應該是一個土匪似的兇神惡煞,然而這背影卻如此清俊平和,出乎她的意料。
「這麼美,收起來怪可惜的。」小廝摟緊盒子,似乎有些捨不得。
「你該知道這是誰送的吧?」戚瑜問道。
「敬安王爺啊!」
「王爺身份是否無比尊貴?是否我等得罪不起?」
「那當然。」小廝不明所以,只得老實回答。
「你看,這瓶子雖美,可瓶身薄透,萬一有個閃失,摔碎了,王爺問起,我該如何回答?」戚瑜道出事情關鍵。
「哦—」小廝恍然大悟,「小的明白了。」
「趕緊收起來吧,最近府裏不太平。」他的語氣再次低沉,彷佛憶起什麼傷心事。
「府裏一向不太平……」小廝忍不住嘀咕,捧著瓶子走到屏風側,正打算收納時,忽然在抬眸間望見藏在屏風後的人,不由得大驚失色,「啊」的一聲,手差點一鬆。
「怎麼了?」戚瑜側眸問。
「爺兒,有人!」小廝往沈小意一指,顫聲道。
戚瑜卻面色不改,只淡淡一笑,繼續飲茶,「誰啊?既然暴露了行蹤,就別躲了。」
沈小意自知無處可逃,頭一低,乖乖從屏風後走出來。
「原來是個小丫頭。」戚瑜聲音輕淡,彷佛看到窗外的麻雀般毫不在意。
「奴婢給爺兒請安……」沈小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咬唇道。
「爺,她一定是堅細,我把她捆了!」小廝擱下瓶子,挽袖道。
「且慢—」戚瑜擺擺手,「還是先聽聽她自己怎麼說吧,別冤枉了好人。」
「說,妳到底是何人,為何躲躲藏藏,偷聽我們爺兒說話」小廝喝道。
「我……」沈小意乖順回答,「我是負責打掃這院子的丫鬟。」
「胡說,打掃的是繡球!」小廝更怒。
「繡球姊姊升了職,調到廚房去了,這兒現在歸我負責。」廚房裏有吃有喝,可比在這兒吃灰塵強多了。
「哦?」小廝狐疑,「難道她沒有告訴過妳,每日打掃不得超過午時嗎?」
「說過……」
「妳明知故犯,肯定是堅細!」小廝斷定。
「這位小哥,別左一個堅細右一個堅細的,這兒又不是什麼軍機要處,誰會派堅細來這兒啊?」沈小意終於忍不住,抬眸道。
眸一抬,她便感到有一道雪亮的目光映到她臉上。
是他,戚瑜!
她的仇人,此時此刻就在眼前,靴裏藏有一把匕首,她狠不得馬上拔出來給他一刀!
但她強忍著,就是因為不想錯殺無辜。
他真跟姊姊的死有關嗎?不,就算無關,也有責任吧?身為丈夫,無法保護好妻子,本就是天大的罪責。
她深吸一口氣,鎮定心神,杏眼圓睜,望向仇敵。
戚瑜依舊閒適地倚坐在椅榻上,不驚不怒,像瞧著小貓小狗般的瞧著她。
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他的面目。
難怪姊姊看了他的畫像會一見傾心,聽從爹爹的安排嫁入戚府,果然,他有一張能讓女人為之傾倒的俊臉。
帶有異域血統的他,五官較中原男子深邃不少,那面部輪廓如同刀刻一般,劍眉、星眸、直挺的鼻子,厚薄適中的唇,還有剛毅的下巴,一弧一線,都如雕塑似的立體,給人一種俊美又不失英武的感覺。
尤為動人的,是他的眼神,看似平和如湖水,但又深藏暗湧,似有滿腔心事埋藏其中,津心掩蓋,不想讓人察覺。
「妳叫什麼名字?」他笑,俊顏如冬陽般明亮,但又夾雜一股寒意。
「沈小意。」她老實回答。
「沈?」他不禁眉一凝,似在喃喃自語,「妳也姓沈……」
「有什麼奇怪嗎?」想起了她的姊姊嗎?哼,殺人兇手,難道也會內疚?
「妳從早晨一直打掃到現在?」他卻答非所問,岔題道。
「對啊,這院子太大了,我剛來,有些不適應。」故意柔柔肩,假裝酸疼。
她一直等在這院中,就是為了與他相遇,躲在屏風後偷窺,也是為了讓他發現自己。
「好,以後打掃俐落點,別再拖到中午了。我可不想一邊喝茶,一邊吃妳掃的灰塵。」他並不囉唆,交代完抬手揮了揮,「下去吧。」
沈小意有些不敢置信。這惡魔怎麼這般好說話?不是傳言他脾氣不好嗎?原指望他大發一頓脾氣,暴露本性,她好趁機給他一刀,可現在她連近他身都成問題,是要怎麼下手,而要是貿然行動,他一旦有所警惕,她要得手也是大不易。
難道就這樣放棄了。
不,明日起,要再有這樣的機會就難了,她得把握。
「明白了,爺,我明兒個會抓緊時間的。」她起身,在掉頭之際,已經找到妙法。
花瓶!
此刻被小廝擱在桌上的花瓶,她記得他們說是什麼王爺所贈,不能有所閃失的……假如她來個「意外」,他肯定原形畢露。
「啊—」想到就馬上行動,只見沈小意腳下忽然一滑,身子往前撲向桌子。
一切發生得令人措手不及,桌子一個大晃動,花瓶跟著墜落地面,啷粉身碎骨。
「不!」彷佛無法接受事實的小廝跪倒在地,捧起碎片,嚎啕大哭起來。
終於不再是那般溫和微笑的模樣,戚瑜俊顏一沉,倏地站起來,一把擒住沈小意的手腕,低聲喝道:「妳是故意的!」
「爺兒……」沈小意露出萬分驚恐的表情,「怎麼可能?奴婢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啊……」
「我看得一清二楚,妳明明是故意的。」他眉心一擰,手中力道加重,「說,誰派妳來的?什麼目的?」
對,她要的就是這結果!
左手被他擒在掌中,右手卻有行動的空間,她此刻半跪著,悄悄摸到足踝處,握住那把匕首的柄……
姊姊,我要替妳報仇了!她在心裏慰藉姊姊在天之靈道。
然而,就在她怞出匕首的前一秒,事情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只覺手腕被他一抬,袖子滑落到腋下,露出雪白玉肌。
他盯著她的玉臂,彷佛看到什麼令他錯愕的異象,所有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他怔住,許久許久。
沈小意詫異地望著他,原指望在他動手之際,順理成章的殺了他,屆時即使鬧上衙門,她也可以說是自衛殺人減輕罪刑,同時弄臭他名聲,可現在他忽然停下,反倒讓她不知所措。
他到底看見什麼,讓事情突生變故?
「妳這疤痕是怎麼留下的?」他就像一朵千變萬幻的雲,此刻又恢復雲淡風輕的模樣,溫和地問道。
疤?什麼疤?
沈小意望向自己的手腕,那兒,果然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之前被袖子擋住,不見天日。
塵封記憶立刻復蘇,讓她回到童年的慘痛時光,她刻意淡忘這道疤痕已經很多年了,哪怕朝夕相對,也假裝視而不見。
他剛才的力道不弱,才一會兒工夫,已經讓她的手腕瘀青一片。看來他也是個練家子,若是單打獨鬥,自己不見得勝得了他,若想得手,只能偷襲。
只是此刻,所有劍拔弩張的氣氛蕩然無存,他溫柔地坐在她的面前,親手拿了浸過藥水的爇毛巾敷在她瘀青處,體貼入微。
「爺兒,我自己來就行了……」被一個男子如此長久地盯著自己赤裸的手臂,即使對方可能是殺害姊姊的兇手,沈小意仍感到不自在。
「別動。」
「爺兒,我只是一個下人……」他執意要伺候她,真讓她迷惑。
「妳現在只是一個受傷的女孩子。」他微笑,「能告訴我,這傷疤是怎麼留下的嗎?」
「小時候留下的。」她實在不願意去回想往事。
「為什麼?」他目光中有種執著,似乎得不到答案不肯甘休。
「因為我娘。」
他是仇敵,她理應隱瞞他才是。可此時此刻,午後的日光射入書房內,給人一種靜謐安詳的感覺,再加上他循循善誘的魅惑嗓音,忽然,讓她不自覺說出實話。
「妳娘?」他眉一挑。
「我娘也是丫鬟出身,被我爹看上,納為小妾,可大媽卻打翻了醋醰子,趁著我爹出外經商,經常虐待我娘……我出生後,大媽更是變本加厲,找到機會便修理我們母女,這傷疤就是有一次留下的……」
憶起往事,她總是怨恨自己年幼無能,不能好好保護母親。
「妳爹不知道?」戚瑜眼中蘊藏無限同情,聲音也更加溫柔了。
「他說做生意賺錢要緊,不願意管這些女人之間的閒事。」有時候,她恨爹更甚過恨大媽,明明是他強佔了娘的身子,卻不好好保護她……天下的男人都這般沒良心嗎?
「現在呢?他還是不幫妳娘嗎?」
「現在?」她澀笑道:「我娘已經不在了……」
戚瑜眉一凝,似乎內疚自己觸動她的傷心處,目光中滿是歉意。
「我娘也去世了,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忽然道。
為何要說這個?難道是想安慰她?為什麼這語氣之間有種同病相憐的味道?
「還好我有個護著我的姊姊。」沈小意盯著他緩緩地說。
沒錯,她能活到今天,全是萍兒姊姊的幫忙。每一次,當大媽毒打她,都是萍兒姊姊出面勸阻。所以,她們姊妹情誼才會如此深厚,所以,她為姊姊報仇的心才會如此堅定……
是他,是眼前這個男人害她「最後」一個親人也沒了。
「原來妳還有一個姊姊……」他忽然笑了,似乎無限羨慕,「可惜我沒有一個要好的兄弟……」
後半句話讓他忽然陷入沉思,彷佛踩到心尖最疼痛的地方。
他的沉默讓沈小意再次迷惑。
好半晌,戚瑜才從寂靜無聲中回神過來,緩緩問道:「妳願意當我的貼身丫鬟嗎?」
「什麼?」她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打破他的花瓶,非但沒受處罰,還升了職?
「也對,我想妳是賭氣偷偷從家裏跑出來的吧?既然妳父親可以納妾,可見家境不差,又怎麼會想長期留下來當丫鬟?」他誤以為她的反應是不願意,馬上責怪自己思慮不周。
「我……」沈小意當機立斷,覺得這是查清姊姊死亡真相的好機會,於是忙不迭的答應,「我願意。」
「真的?」他眸中似乎閃過一絲驚喜。
「姊姊……出閣了,媽媽病死了,我不想再回家了。」沈小意哀傷道:「求爺兒收留我吧—」
這是假話,也是實話。她的確不想再回家。
此次出來報仇,她就早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
「好,妳明早到書房來吧,不過記得這事不要張揚,否則可是會引來其他丫鬟眼紅的。」戚瑜吩咐,「現在可以回去休息了。」
「多謝爺兒。」她心中竊喜,起身大大行了一個禮,轉身離開。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戚瑜的貼身小廝馬上掀簾進來,很明顯,剛才房裏的動靜他都聽到了。
「爺兒,你真要留她下來?」他擔憂地道:「我覺得這丫頭有些古怪,您不怕嗎?」
「今時今日,我還有什麼好怕的?」戚瑜淡淡一笑。
這世上,除了那個人,他實在沒有什麼好怕的。再大的風浪也見識過了,一個小小丫頭能奈他何?
「爺兒,」小廝察言觀色,滿腹疑惑,「我瞧爺兒的言談,似乎對這丫頭特別在意。」
在意?
呵,沒錯,不只在意,還頗感興趣。
「阿四,」他喚那小廝名字,「你可知道,我小時候曾經算過一次命?」
「算命?」阿四一怔,「爺兒還信這個?」
「本來不信,但是……」戚瑜忽然沉吟,「卻被那個算命先生料中了。」
「料中什麼?」阿四大為好奇。
「所以,我要留她下來,」臉上再次浮現神秘微笑,他並未直接回答,逕自說了下去,「人生之中難得遇到這樣巧合的事。」
何況,這丫頭看上去確實有問題,他更願意拭目以待,如同觀賞一出好戲。
誰讓他太寂寞、太無聊了呢?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7-29 00:07:39
第二章
一位元元千金小姐需要貼身丫鬟,她可以理解。比如她姊姊沈萍兒,從早起的梳妝打扮,到日常的閨閣玩樂,都少不了貼身丫鬟伺候,若是遇上如意郎君,羞怯懷春之際,貼身丫鬟還可以充當最好的聽眾……
可一個大男人要貼身丫鬟幹什麼?
伺候他穿衣吃飯?他不是有專門負責這方面的小廝嗎?
跟他玩耍嬉戲?抱歉,她只會蕩秋千、捉蝴蝶,相信他不會感興趣。
與他親密談心?哈,她不認為戚瑜會這平易近人。
那,她到底要做什呢?
又是日正當中,戚瑜從商鋪回來,到書房算帳,沈小意早等待在那兒,很想知道要如何當這個貼身丫鬟。
只見戚瑜匆匆步入屋內,外衣一甩,旁若無人地坐到桌後,抖開案卷,似乎當她不存在。
「呃……」沈小意故意咳嗽一聲,「爺兒,要不要更衣?」
「衣服我不是已經脫了嗎?」他頭也沒抬地回道。
「茶呢?我替您去沏茶吧!」她殷勤地上前,甜甜微笑。
「這不是擺著嗎?」戚瑜指了指阿四早已備好的茶水點心。
「那……我替您磨墨?」
「妳知道我喜歡的墨色是濃是淡?」他眉一蹙,似乎嫌她太囉唆,抬頭看她。
「不知道……」只得老老實實回答。
「那就別多管閒事。」他再次伏首,不搭理她。
「爺兒!」沈小意不甘心被當成空氣,再次叫喚。
戚瑜剛拿起一本帳冊,這時不由得重重放下。
「妳知道這房裏本來養了一隻鸚鵡嗎?」他忽然沒頭沒尾的說了句。
不解他怎麼會沒來由的提起這個話題,不過她還是配合的問下去,「那牠現在呢?」
「被我叫人給宰了!是四年前還是三年前呢?我有些不記得了。」戚瑜陰沉一笑。
「什麼?」沈小意嚇得跳起來,「為……為什麼啊?」
鸚鵡這麼可愛,他怎能下此毒手?哼,魔鬼!
「因為牠太聒噪,就像妳現在一樣!」他看好戲似地瞧著她。
原來是嫌她太吵?直說嘛,幹麼拐彎抹角嚇唬人?
「爺兒,我只是想知道……」她抿抿嘴,忍不住道:「當你的貼身丫鬟到底需要做什麼?」
「哦?」他眉一挑,「妳覺得呢?」
「我原以為是讓我天天跟著你,可是你早出午歸,晚上又出去應酬,一天有一大半時間都碰不到面;我原以為要替你梳洗更衣,可阿四哥都搶著做光了,甚至你寧可自己動手……剩下呢?我還能夠幹什麼?茶不用端,墨也不用磨……傻站在這兒,我真的很無聊。」她抱怨道。
「對啊,我就是要妳傻站著。」戚瑜卻如此回答。
「什麼?」她高聲喊。
「就這樣,我讓妳幹什麼妳就幹什麼,沒吩咐的時候妳就傻站著,當我的貼身丫鬟只要這樣就合格,妳不必想太多。」他冷酷地解釋,「還有,我讓妳說話的時候妳才能說,平時少開口,更不許嘮叨個沒完!」
他的生活起居有阿四一個照料其實就足夠了,但他也不能將他人的事務指派給她做,這樣要她做他的貼身丫鬟也沒意義了,何況那些差事被她搶的人,搞不好還會以為她是搶他們的飯碗,故意找她麻煩。
就這樣讓她在身邊傻站著吧,反正留她下來也並非為了幹活
「爺兒,你是在開玩笑吧?」沈小意大叫。沒錯,一定是這樣,他恨她打碎花瓶,才想出這個法子來折磨她,讓她坐立難安,甚至難過得去死。
天哪,或許他那些前妻不是被他直接殺掉,而是被他利用心理戰術殺人於無形地幹掉……太可怕了,她早該料到。
「怎麼不說話了?」他見她良久無聲,反過來主動問她。
「爺兒不是不讓我開口嗎?」她懶懶地回答。
「好吧,」他似乎突然發了善心,「倘若你覺得無聊,不如幫我把那些畫拿出去曬曬吧。」
「畫?曬?」為什麼?
「那些畫堆了一整個春天,都快發黴了,拿出去曬曬太陽,以免長蟲。」這一回,戚瑜倒是耐心解答。
「喔。」她有氣無力地站起來,清理書架。
說真的,她對琴棋書畫這類玩意一向沒興趣,她姊姊倒是出了名的才女,可惜耳濡目染下,她也沒從姊姊那兒學到一點皮毛。
「你小心點,」戚瑜看她將畫卷直接往地上扔,提醒道:「那些都很貴,賣了你都賠不起!」
「這些很貴?」沈小意看看地上那堆破紙,有些已經被蟲蛀個大洞,她不由得詫異地瞪大眼睛。
「名家手筆,年代久遠,你說貴不貴?」他被她的表情逗笑了。
「古董?」她再無知,也知道古董很值錢。
等等,那假如她弄壞一、兩幅,不知道這傢夥會不會變臉?
哈,她就等著他動手,給她發作的理由。
「爺兒,你最喜歡哪一幅?」腦中主意成形,她假惺惺地問。
「左側第三格,紅軸的那幅。」他不察她的詭計,順口回答。
「哦?這一幅有什麼特別嗎?」她連忙取下來,攤開來觀賞。
說實在的,她看不出這畫有什麼價值?只是一朵清蓮孤傲地開著,未著色,只用墨暈染,背景留白,倒像是未完成的畫作。
「這是……」他語氣停頓了下,「昌平郡主所繪……」
他死去的元配?
看他的樣子,倒對亡妻相當懷念,不過說不定是殺人犯的懺悔,天曉得!
「這幅畫放很久了,」戚瑜特別叮嚀,「你要小心點……」
「是!」沈小意大力點頭。
哼,他讓她往東,她偏往西!處心積慮惹怒他,讓他暴露真面目,是她此行的目的,跟前這大好機會,她怎能錯過?
近旁的案幾上,一大盤墨汁已由阿四調好,她眼珠子骨碌一轉,假意手滑,偌大的卷軸硬生生砸在硯上,濺起一大片墨汁,沾染了大半畫面,霎時,畫中清蓮變成烏雲。
「啊……」她驚呼一聲,手捂上嘴,假裝驚恐萬分。
「你——」戚瑜猛地彈跳起來,喝道:「你在幹什麼?」
「我……爺兒,奴婢該死!」她連忙跪下,「奴婢的手忽然沒了勁……」
「忽然沒了勁?」戚瑜冷笑兩聲,擺明不信,「一次是這樣,兩次還是這樣!
你那天打碎我的花瓶,今天弄髒我的畫,「說,到底有什麼目的?」
雖然早猜到她不單純,可一而再、再而三地搞破壞,他也沒那個耐性跟她磨下去!
「冤枉啊——」沈小意故作無辜,「奴婢真的是無心之過……」
他上前,一步步逼近她,那表情陰沉難以捉摸,緊張的氣氛籠罩四周,仿佛山雨欲來。
「爺兒……」她面露惶恐後退,心頭其實熱血沸騰。
要動手了嗎?她早已等著這一刻的到來……
然而,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成功的時候,阿四未經稟告的闖入,打亂她的計畫。
「爺兒,出事了!」
「怎麼了?」戚瑜不得不暫時放過闖下彌天火禍的人,回眸道。
「爺兒……」阿四看了看沈小意,湊近他耳邊道:「府裏的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因為練過武,她耳目比尋常人敏銳一些,聽聞阿四的話,她好奇聖極。
看樣子,是發生什麼天大的禍事,否則阿四也不會這樣慌慌張張的,可為何府裏的人都知道,當著她的面卻竊竊私語,難道只瞞著她一人?
「什麼?」聽完貼身小廝的低語,戚瑜側身怒視沈小意,「你把當我貼身丫鬟的事情對別人說了?」
他交代她不准張揚,就是害怕那個人聽到風聲。
要知道,與他親近的女子,無論是誰,都會死於非命。
「對,可是……」沈小意實在不明白他反應幹麼這麼大,「我只告訴繡球姊姊一個人啊?」
本來她也不想講,可是她跟繡球睡同房,繡球纏著她問第一天上工情況,她拗不過她,只好老實招了,可是她有交代繡球別說出去啊!
「不是交代你別張揚,你為何還要到處炫耀?」戚瑜滿臉慍色,仿佛要吃人。
「我沒有,何況,你會不會太小題大做了?」她也有話要說。
真是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反省。「哼,叫你低調你偏鬧得滿城風雨,有朝一日死無全屍,可別怪我!」他惡狠狠地道。
死無全屍?真有那一天,肯定就是他幹的!還別怪他?
「爺兒,現在該怎麼辦?」阿四著急地看看沈小意,又看看戚瑜。
俊顏微凝,沉默了好一陣,再開口之時,卻是沒頭沒腦的~句。「你到大門口去!」他對沈小意命令。
「啊?」去大門口做什麼?
「拿上你昨天摔碎的花瓶,今天弄髒的畫卷,到大門口跪著!」他臉上浮現冷絕的神色,「讓過路的人都看看你犯的錯!」
什麼東西?沈小意錯愕之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要懲罰她,乾脆打她一頓,或者殺了她好了,讓她去大門口長跪著,這算什麼?羞辱她嗎?
「快去!」見她沒動作,戚瑜揚聲催促,「沒我的允許,不許回來。」
事到如今,只有如此,才能讓那個人相信她並非他寵愛的丫頭。
一定要多給些懲罰,才能保全她的性命。
***
她生平還是第一次這麼丟人現眼。
從前大媽虐待她,無非是打打罵罵,但也從沒像現在這樣令她無地自容。心裏已經不知把戚瑜的祖宗十八代罵過幾輪。
戚府下人經過,皆露出詫異的眼神,而後躲到角落去竊竊私語。
「怎麼回事?聽說這丫頭挺討爺兒的喜歡,才進府兩天就當上貼身丫鬟……可現在看來,爺兒對她也不是太好啊。」
「嘿,我看爺兒讓她當貼身丫鬟就是故意整她,誰讓她打破敬安王爺送的花瓶呢?」
「爺兒既然討厭她,打發她定便是,何必這樣折磨人。」
「你們也知道,咱們爺兒脾氣古怪得很,或許最近樂趣少,拿這丫頭當蛐蛐玩吧!」
諸多議論傳入沈小意的耳中,讓她是越聽越火大。
膝下酸疼,亮白陽光刺著她的雙眼,她真想站起來,一走了之!
可是她不甘心,姊姊的死因還未水落石出,好不容易潛伏到戚瑜身邊,就算不能報得大仇,也要查個一清二楚。
對,她不能就這樣定掉……
「小意?」忽然有人驚奇地喚她。
她抬頭,意外的看到故人。
「常寬哥哥?你……怎麼會在這兒?」她一臉詫異地問道。
「我當上京城的捕快了。」常寬上前回答。
他是沈小意的鄰居,一個武師的兒子,自幼,兩人就玩在一起,沈小意的拳腳功夫就是他教的。
「小意,你跪在這兒幹麼?這可是大名鼎鼎的戚爺家門口啊!」常寬低聲道:「你要擺地攤,也不能挑在這兒啊!」
擺地攤?天啊,她的小哥哥也太有想像力了吧!
「再說,你這些東西都壞掉了,就算是古董,也賣不了錢。」他望著她面前那堆破爛,進一步好心地提醒。
「我……」唉,她該怎麼跟他解釋?一時片刻還真說不清楚。
「走走走。」常寬豪爽的表示,「他鄉遇故知,哥哥我得請你去酒樓好好吃一頓!」
「我……」戚瑜說過,沒他的允許她不能起來,她哪有空去酒樓大吃大喝?
「來,替你收拾東西。」不容分說,拿出塊布巾將地上那堆破爛收好,他拉起她就走。
沈小意想推辭,但顧及人來人往,兩人在這裏拉扯會驚動戚府的人,繼而暴露身份,就更麻煩了,只能低著頭跟著熱情的青梅竹馬,來到一家酒樓。
「點隻烤野兔怎麼樣?」常寬在她對面坐下,笑咪咪地道:「我可是時常想著當年咱們烤的野兔呢,那滋味真棒,來到京城雖然天天有大魚大肉,但還是最懷念那味道。」
她沉默,思忖著該不該對老友道出實情。
「話說回來,小意,你怎麼到京城擺地攤了?是從家裏偷跑出來的嗎?我好久沒回故鄉去了,聽說你姊姊嫁了個很有錢的男人,是誰啊?」常寬按捺不住心中欣喜,劈哩咱啦問了一大串。
「我……不是在擺地攤。」斟酌再三,她還是老實托出。
從姊姊出嫁那日起,一直到今天發生的林林總總,她一五一十的都說給昔日玩伴聽。好久沒像此刻這樣的暢快,不必把煩惱都埋在心裏。
「什麼?你要報仇?」聽完她的敍述,他不禁失聲大叫。
「噓,小聲點……」她擔心地望望四周,生怕隔牆有耳。
「你……打算怎麼報仇?」常寬壓低聲音。
「假如的確是他殺了姊姊,我就一刀刺進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看看到底有多黑。」沈小意咬牙切齒道。
這些日子,仇恨糾結於心中,她已經不只設想過一種了結戚瑜的方法。
「然後呢?」常寬忽然嚴肅地問。
「然後?」她苦笑搖頭,「可能就投案自首吧!反正最親的人都不在了,生命對我來說也沒什麼樂趣了。」
「小意,你真傻啊!」他站起來,踱著步子,似乎十分抑鬱,「你……看不起我!」
「常寬哥哥,這指控太莫須有了,我怎麼會看下超你呢?」沈小意一陣愕然。
「你都知道我當上了京城捕快,這等人命案子,你不交給我來處理,反而要冒險自己去尋仇,你說,這是看得起我嗎?」
「我……」雖然冤枉,可她啞口無言。
「小意,你大好的青春,為什麼要浪費在一個魔頭身上呢?」常寬語重心長地說:「就算有血海深仇,不值得,你明白嗎?」
不值得嗎?她沒仔細掂量過。只知道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常寬哥哥……你說我該怎麼辦?」她咬了咬唇,希望他指點她一條明路。
「這案子交給我來查,假如真是姓戚的幹的,不管他多有權有勢,我也會逮捕他歸案!」他凝眉指示,「當務之急,是找到他行兇的證據。」
「那我呢?」沈小意急道:「就袖手旁觀,什麼也不管了?」
「不,」常寬微微笑,「我建議你還是回戚府待著,進一步接近戚瑜,有什麼風吹草動就來通知我。但要記住,千萬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擅自尋仇!」
她思索好一陣,才點點頭。
一直以來,都是她一個人在追究姊姊的死因,孤獨無助的。現在有人幫她,彷佛得到支柱,讓她一顆心踏實許多。
***
戚瑜躺在床榻上,一邊欣賞著絲竹班子的奏樂聲,一邊品嘗鮮果美酒,指節輕輕擊著節拍,沉浸在音律之中,似乎當身邊的人不存在。
沈小意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只聽樂者奏完一曲又一曲,直到月上柳梢,繁星璀璨。
「爺兒……」阿四見她可憐,俯身在主子耳邊悄聲為她說情,「再跪下去,小意的腿就要斷了……」
「誰?」戚瑜裝傻,「誰是小意?」
「就是打碎您花瓶的丫頭啊。」阿四無奈地歎一口氣。
「我府裏有這個人嗎?」戚瑜故作迷惑,「記得白天叫她去大門口跪著,沒我的命令不許起來,結果,她一轉眼就跑個沒影,這樣不聽話的人,還能算我府裏的人嗎?」
他抬高聲調,似乎是故意說給沈小意聽的。
絲竹班子也知趣,在這一刻,都停止吹奏,讓他的教訓聲更加清楚。
「爺兒,我知錯了。」沈小意連忙開口,做出楚楚可憐的表情。
「無論如何,你要給我個理由,說說你為什麼跑掉!」戚瑜惡狠狠道:「假如說服不了我,就給我滾蛋!」
「爺兒……」她腦中早已醞釀好說詞,一本正經地回答,「別人或許不能理解,可我覺得,您一定能體諒我的。」
「哦?」他眉一挑,冷笑道:「憑什麼?」
「憑你對昌平郡主的感情。」
戚瑜一怔,不解問:「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奴婢知道,爺兒深愛郡主,因為我弄髒了她的畫,爺兒就傷心生氣……將心比心,奴婢好不容易見著心上人,爺兒為什麼就不能理解一下我的心情呢?」
「心上人?」戚瑜臉色一沉,「什麼心上人?」
「白天我在大門口罰跪的時候,遇到了家鄉的朋友……」
「你的心上人?」似乎很介意這個詞,他眯眼確認。
「他是跟我一起長大的小哥哥,如今當上京城的捕快。很威風瀟灑的。」沈小意故作神往地道。
「捕快有什麼瀟灑的?」他不屑地輕哼,「沒見過世面的丫頭,京城裏威風英俊的男子可多了。」
「可我覺得他最帥!」她的表情如夢似幻。
「呆丫頭!」戚瑜不禁罵道:「所以你一見著他,就跟他跑了?」
「他說要請我去最好的酒樓吃飯,我當然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最好的酒樓?哪問?」
「好像叫什麼聽風樓的……」
「三流的小店!都吃了些什麼?」
「烤野兔。」
戚瑜猛地坐起來,指著她的鼻子罵得更狠,「你就這麼點出息?一隻烤野兔就把你拐跑了?以後別人多給你幾兩銀子,你還不把我這個主子給出賣了?」
「怎麼會呢?」沈小意辯駁,「因為他是我……我喜歡的人,所以才跟他出去吃頓飯,別人可沒機會收買我。」
「改天我倒要會會這個捕快,看看他長得有多好看,把我的丫鬟迷得七葷八素的。」他瞪著她。
「你的丫鬟?」沈小意注意到他用詞的改變,不由得竊喜,「爺兒,這麼說,你不趕我走了?」
「哼,你耳朵倒尖!」戚瑜冷笑。
「爺兒,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收留我吧,」她假意可憐兮兮,「我實在沒地方去,老家有大媽在,我回去只有被她打死……我保證,只要常寬哥哥向我求婚,我就馬上嫁掉,不再麻煩您了。」
戚瑜俊顏微沉,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半晌後,他才道:「好,我可以收留你,不過,有三個條件。」
「什麼條件?」沈小意急切的問。
「第一,你不許再故意打碎我的東西。」
「當然當然!」
呵呵,今時不同於往日,她只需要搜集到他殺人的證據即可,沒必要再刺激他了。
「第二,這府裏你哪兒都能去,唯獨臥龍閣不能去。」
「臥龍閣?什麼地方?」她疑問。
「電不許問是什麼地方!」戚瑜語氣再次不悅。
「好好好,我不問了……」反正終究會打聽出來的,只要與姊姊的死無關,她也不會理睬。
「第三,假如你那個小捕快上門提親,要徵得我的同意。」
「什麼?」沈小意再次愕然。
她愛嫁誰就嫁誰,關他屁事?
「不情願?」他涼涼地道:「你是我的丫鬟,我讓你嫁你才能嫁!」
「爺兒,這也太霸道了吧?」她是出來工作,又不是賣身!
「嫌霸道?好啊,現在就給我滾,看那小捕快會不會馬上娶你!」一聲大吼。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生氣?其實這丫頭要嫁誰關他屁事!難道因為那個算命的胡說八道,他就真的對她另眼相看?
「好好好……」沈小意只得投降,「一切聽爺兒的吩咐。」
哼,這個惡魔!總有一天,她會逮住他的罪證,到時候風水輪流轉,換她來折磨他!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7-29 00:07:57
第三章
「瑜兒,最近可好?」敬安王爺撫著長須,一派的和藹貴氣。
戚瑜微微頷首,算是回答。
小時候,他一直以為敬安王爺是他的父親,因為敬安王爺常到戚府來探望他們母子,照顧衣食住行。從母親與敬安王爺對視的眼神中,他隱約可以看見一絲深藏的感情,可惜兩人都竭力克制,最終風過無痕。
他一直不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直到長大後,才有所體會……
「瑜兒,還在為沈家小姐的事難過嗎?」敬安王爺又問。
「我心裏很內疚。」戚瑜歎了口氣。
比起傷心難過,他對沈萍兒更多的是內疚。
「這次的事,又是他做的?」敬安王爺似乎早已猜到一切。
戚瑜蹙眉沉默,沒有回答。
「你打算一直容忍他?昌平郡主遭了他的毒手,沈家小姐也難逃厄運,還有你喜歡過的那些侍妾……」敬安王爺心疼他的遭遇,「難道他一輩子陰魂不散,你也心甘情願?」
英挺的身軀一僵,似乎觸動了傷心事。
「是我欠他的……」許久,他才答。
「可那些女子是無辜的啊!」敬安王爺氣憤地表示。
「就算我害死她們的好了。」他唇一抿,低沉地回了句。
「將來你打算怎麼辦呢?」敬安王爺急道:「無論你親近哪個女子,他都會殺了她!」
「只有一輩子不近女色了。」戚瑜澀笑答。
「別說傻話,你正當年輕,怎麼可以抱持這種想法?難道你要孤家寡人一輩子嗎?」
「但我不想再連累別人了……」眼睜睜看著愛人在面前死去,他一顆心早已被摧毀得幹瘡百孔,還能妄想幸福嗎?
「瑜兒,最近西域進貢了些禮物,皇上賜了我一些,我打算轉贈於你。」敬安王爺忽然轉了話題。
「不,實不相瞞,王爺上次送我的花瓶,被下人失手砸了……」他歉意道。
「你這孩子就是過於正經,你以為我會為了區區一隻花瓶責怪你嗎?再說,這次我打算送的,可不是花瓶。」敬安王爺賣個關子。
戚瑜一怔,不解其意。
只見敬安王爺輕輕擊掌,門簾便被掀開,一陣叮噹作響過後,邁進一名胡姬。
她一襲紅霞似的薄紗覆體,面上同樣蒙著紅紗,腰間、腕間、足間皆墜有燦爛金飾,手臂上以印度墨為染料繪有鳳尾圖案,炫目綺麗。
「參見戚爺。」她跪下,用異域的口音道。
面紗輕掀,露出一張白皙的臉,靈活的大眼睛嫵媚轉動,盈盈笑意使得豔麗的五官熠熠生輝。
「這是?」戚瑜疑問。
「送你的禮物。」敬安王爺淡笑。
「不……」他臉上閃過一絲驚恐,「王爺,你明知道……」
「你先下去吧。」並且對那胡姬吩咐,「下去之前,告訴戚爺你的名字。」
「小女子薩蘭。」胡姬羞怯地抬頭又望了戚瑜一眼,流露一見鍾情的欣喜,足間鈴聲再次微動,她像風一樣輕盈而去。
「王爺,你明知道我不能再娶妻了。」戚瑜急道。
「不是叫你娶她,只是留她在身邊作伴罷了。」
「這樣對她更不公平——」
「瑜兒,你要知道,她是西域送來的禮物。皇上不喜歡她。沒把她留下,轉贈大臣,說白了,她根本就沒選擇的權利,若是落入君子手中還好,要是不幸的,是個視女人為玩物的禽獸,可是會生不如死呢。你接她回去,好好地待她、保護她,別讓那個人再有機會得手,不就沒事了?」
「可是……」戚瑜的擔心絲毫沒有減輕,「我府裏的一舉一動,那個人都盯著呢,他若知道她的存在,會放過她?」
「你似裝不喜歡她不就行了?」敬安王爺勸道:「那個人,只殺你喜歡的女子。」
「王爺,您還是自己留下吧……」他最後衷懇。
「想讓我跟王妃不和?」敬安王爺笑著搖頭,「你不要她,我只好把她還給皇上了。礙於我的面子,你認為皇上還會把她賜給別人嗎?她這一生,只能在皇宮裏孤老到白頭了。」
身陷冷宮,是世間女子最可怕的命運吧?戚瑜心中忽然泛起一絲同情。
的確,若是他收留了她,提供她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將來再替她找個好歸宿,總比被當作小貓小狗在王公貴族之間送來送去的強。
只要不親近她,那個人就不會施以毒手,一切仍是安全的。
***
跟著阿四東轉西繞好一會,沈小意按捺不住好奇地問:「阿四哥,你要帶我去哪兒?」
這條路她沒有來過,只見四周黑漆漆的,遠遠只有一座孤樓點著隱約豆黃的燈光,有種通往地獄的感覺。
「小意,你不是嫌爺兒不派差事給你,很無聊嗎?」阿四笑道。
「對啊。」她點點頭。
「眼下爺兒就有個重大的任務要交給你。」
「重大的任務?」她瞪大雙眼,「是什麼?」
「請你代為照顧一樣東西。」
「哦?」
「敬安王爺送的禮物。」
「又是王爺送的?」她登時停步,「我笨手笨腳,怕打碎了……」
「放心,這件禮物沒那麼容易碎。」阿四神秘地挑挑眉。
沈小意迷惑,偏偏阿四像被下了禁口令,保密到家,她只得乖乖跟著他走。
來到戚府兩個月了,原想儘快查出姊姊的死因,可惜至今仍一無所獲。戚瑜貴人事忙,她一天難得見上他一面,府裏下人也不敢跟她說話,鬱悶死了。
「小意,到了。」
繞過假山,穿過通幽曲徑,忽然聞到一陣強烈的檀香,自那孤樓中散逸出來。
阿四輕輕推開門,只見搖曳燭光中,寂寞地坐著一名異域女子。
沈小意怔愣半晌,忽然恍然大悟。
原來,這件禮物不是別的,而是一個人。
「薩蘭小姐,爺兒叫我帶個丫鬟來服侍你。」阿四有禮地報告。
薩蘭微笑,起身對沈小意友好地點點頭。
「小意,從今以後,你就負責打理薩蘭小姐的生活起居,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去庫房拿。不過,」湊近她,阿四壓低聲音道:「別讓府裏其他人知道薩蘭小姐的存在。」
「為什麼?」沈小意愕然。
「爺兒的新婚妻子才死沒多久,這時便納了妾,傳出去不好聽。」
「喔。」她表面上恭順的應道,心裏十分的為姊姊抱不平。
可憐的姊姊屍骨未寒,他就忙著尋花問柳,就算姊姊不是他害死的,他也是個負心人!
「天色不早了,快替薩蘭小姐鋪床吧,」阿四又道:「小的不打擾,告退。」
沈小意撇撇嘴,移步床前,為新來的美人整理床鋪。
「小意……姑涼?」薩蘭似乎剛學會漢語不久,怪腔怪調的。
「叫我小意好了。」她被逗笑了。
「喔,小意。」薩蘭再次粲笑若花,「請問……爺爺什麼時候來?」
哈哈,爺爺?是指戚瑜嗎?這麼慈祥的稱呼,他配嗎?
「要叫爺兒。」沈小意糾正她,「天知道他什麼時候來?高興就來,不高興就不來。」
「他是個怎樣的人啊?」她對未來的夫君滿懷好奇。
「你見過他沒有?」
「見過一次,在敬安王爺府裏……」薩蘭說著開始臉紅,「他是我見過最美麗的男人了。」
男人可以用美麗來形容嗎?不過,拋開成見下談,他的確算得上美麗。
「他今天沒去王府接你?」
「沒有,是阿四哥哥接我過來的。」薩蘭沒見著心上人,有些失落。
看,就知道這男人沒良心,納個小妾下僅沒給人家三媒六聘,就連親自迎娶都省了!
她替死去的姊姊不值,也很同情眼前這個無辜的女孩子。
「我聽說爺兒以前娶過很多女子,她們會討厭我嗎?」擔憂地問。
「放心……」沈小意不禁歎一口氣,「不會的。」
「怎麼可能?我聽說中原的女人都愛……吃酸?」薩蘭不知從哪兒學來的詞。
「是吃醋吧?」她怔了怔,才會意。
「對,吃醋。」
呵,世上哪個女人不愛吃醋?可惜,死掉的女人不會。
「薩蘭小姐,」當即她心中湧起一股正義感,不能讓自己袖手旁觀,「我勸你還是不要接近爺兒比較好。」
「為什麼?你擔心爺兒的女人會打我?」薩蘭瞪大雙眸。
「她們都死了。」她索性道出實情。
沒錯,她是為報仇而來,理應什麼都埋在心裏,可是眼前的女孩子恐怕有性命之憂,她不能為了死去的人,就不顧活著的人。
「死了?」薩蘭大駭,「怎麼死的?」
「聽說……」她咬咬唇,決定全盤托出,「是被爺兒害死的!」
話剛落下,忽然感到一陣冷風灌進屋子,沈小意不禁打了個寒顫。
有鬼?
不,定晴一看,她才發現是戚瑜,他此刻正站在門檻處,狼一般的兇惡目光緊盯著她。
「爺兒?」薩蘭失聲叫道。
這壞蛋來就來了,幹麼偷偷摸摸站在背後嚇人?沈小意撫著胸口,沒好氣的想著。
「你剛才說什麼?」戚瑜臉色像紙一樣蒼白,怒氣難以自抑,一步一步逼近沈小意。
「我……」她被嚇到了,腳步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去,「我聽說的……」
「你聽誰說的?」
「府裏的人都這麼說……」
「無憑無據,你怎麼可以亂嚼舌根?」戚瑜一聲大吼,震得沈小意捂住耳朵。
「死了一個又一個,你要別人怎麼想?」她不甘示弱,反駁道:「就算不是你害死的,身為丈夫,不能保護好自己的妻子,也是罪責難逃。」
「你再說一遍!」他聲音更加咆哮。
「你不是一個好丈夫!」要頂撞,就索性頂撞到底。
戚瑜被激怒到極點,忍不住一記巴掌甩在她臉上。或許是用力過猛,沈小意腳下一個踉蹌,退到窗邊。
這屋子年代已久,窗欄失修,只聽「啪」的一聲,過猛的力道衝破屏障,木欄與泥石嘩啦落地,沈小意的身子也隨之跌飛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戚瑜眉一凝,箭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
「別鬆開!」他叫道。
這是在救她嗎?呵,她罵了他,難得危機時刻他還肯出手相助。
她的柔荑被他灼熱的大掌覆蓋著,像朵就要融化的花,她覺得身子搖搖欲墜,施展不了一絲力氣。
她禁不住往下看,只見身下一片漆黑,離地面總有兩樓層高的距離。
「別看!」怕她受驚身體下受控制,他疾呼。
「來,把另一手伸給我。」他嘗試著將她往上拖,臉上的狂怒已經換上焦急,似乎真的很擔心她。
沈小意忽然對他的恨意淡了些,略微感動。
她的另一手聽話地伸出來,與他相握。
然而,就在相握的一刻。她怔住了。
他的手腕,從前被長袖遮著,此時袖子在夜風裏飛揚,腕上的每一寸肌膚都被她看得仔細。
月牙兒!
他的手腕上,居然也有一道月牙形疤痕,與她的一模一樣,猶似孿生。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意,把這個喝了吧。」
阿四將熱騰騰的安神湯端到她面前。
沈小意怔怔地接過湯碗,緩飲一口,卻難以下嚥。
救了她之後,戚瑜便把她交付給阿四,獨自回房去了。看著他落寞的身影,她心中泛起一絲內疚。
今夜本該是他的洞房花燭夜吧?可惜,全被她擾亂了。
難得他不怪罪,還叫阿四送來安神湯……難道他並不像傳說中的那般可怕?所有妻妾的死都另有隱情?
「小意,你誤會爺兒了。」阿四立在一旁,猶豫良久,終於開口。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她呐呐地回答。
「爺兒其實不像外界傳說的那樣可怕,比如你打碎他的東西,他嘴上罵罵你,可照樣收留你在府裏,難道還不能說明他的為人嗎?」
沈小意抿緊嘴唇,不知該如何回答。
的確,戚瑜為人寬大有風度,她屢次激怒他,他從來也不曾真的傷害過她。
「阿四哥,爺兒手腕上那個疤痕是怎麼來的?」
為什麼會湊巧跟她的一模一樣?真是個詭異的謎。
「是他小時候留下的……」阿四歎一口氣。
小時候?他的童年難道也過得不快活?否則養尊處優的貴公子,怎麼會留下那樣深的疤痕?,
「小意,我實話跟你說了吧,那日爺兒看到你手腕上有一道跟他類似的疤痕,又聽說了你跟你娘的坎坷遭遇,所以對你十分同情。」阿四幽幽道出,「你打破花瓶,他還願意留你在府裏,就是念在你身世可憐的份上。」
真的嗎?他會是這麼一個有同情心的人?
「爺兒說,天底下的事情他大都管不了,可救肋一個孤女,他還是辦得到的。
所以他讓你當他的貼身丫鬟,不用做太多粗活,希望你從此以後在戚府安定下來,就算你不把這兒當家,至少也是一處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啊……」
鼻頭一酸,沈小意內心忽然湧起萬千感動。
從小到大,疼愛她的人沒幾個,萬萬想不到,那個傳說中的惡魔,倒比世上大多數人待她要好。
「你砸碎王爺送的花瓶,弄髒過世夫人的畫,未經同意就私自出府,換了別人的丫鬟,早被打死了!可爺兒只罵了你兩句。小意,跟了這樣的主子,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她沉默,被教訓得抬不起頭來。
為什麼會這樣?她來報仇的,可是現在卻像是自己來找碴似的
「阿四哥,」她鼓起勇氣打聽,「爺兒的那些妻妾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說是病死的,你信嗎?」
她搖頭。
其他人她不清楚,但姊姊分明是淹死的,差別只在於是他殺、自殺,抑或者真的是意外。
「好吧……」阿四似乎豁出去了,「實話告訴你,是鬼魂。」
鬼魂?
沈小意駭然,嘴巴張得大大的。
「爺兒其實有個孿生兄弟。」阿四身子一陣顫抖,似乎想到什麼恐怖的事。
「孿生兄弟?」為何從未聽說?
「他們兄弟倆自幼就不和,爺兒處處忍讓他的哥哥,可他的哥哥卻一點兒也不懂得收斂,那道月牙形的疤痕,就是他們兄弟倆在一次爭執中,用刀子劃的……」
什麼?兄弟如手足,就算有爭執,也不該刀戈相向啊!
她有個與他類似的疤痕,深知要劃出這樣的疤痕,需要多大的力道,那是多深的創傷……
大媽恨她,所以如此虐待她,尚可理解,但戚瑜的孿生兄弟……是為什麼啊?
「他的哥哥現在何處?」沈小意忍不住追問。
「死了……」
「死了?」更為愕然。
「身子不好,在爺兒還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所以,除了敬安王爺等極少數與戚府親近的人外,外界一般不知道爺兒有個早夭的孿生兄弟。」
「你剛才說的鬼魂是怎麼一回事?」
「那鬼魂就是……死去的大爺。」
「怎麼會?」這府裏女子屢屢死亡,都是這鬼鬧的?就算是,為何要加害弟弟的妻妾?
「大爺從小就嫉妒爺兒,他亡故得早,不能享受人間歡樂,所以不能容忍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爺兒可以娶嬌妻、納美妾,每次爺兒愛上了誰,為了傷爺兒的心,他就前來索命。昌平郡主是這樣死的,沈家小姐也是……」
「可我聽說沈家小姐是掉進水裏淹死的!」她馬上提出疑點。
「鬼魂無處不在,化身水鬼也下稀奇。」
這到底是真是假?莫非是阿四忠心護主,編造出來的謊言?
可是,這府裏鬧鬼的傳言也傳得太凶了吧?之前說是昌平郡主不甘心,魂魄回來作祟,現在又冒出個孿生兄弟?
她心中一片迷惑,不知該信誰。
***
這山林中,競建有如此精緻的樓閣?
坐在窗邊,清風送爽,林間芬芳氣息撲鼻而來,手輕輕一伸,似乎還可以接到綠葉間的露珠。遠遠的,古寺鐘聲隱約傳來,更顯得此地幽謐安詳。
沈小意好奇地四下打量,眼裏滿是歡喜。
入府這麼久,難得戚瑜有這好心情,帶她出來踏青。好久沒有到戶外,她仿佛久困籠中的小鳥,顯得格外興奮。
戚府雖美輪美奐,卻比不得這裏天然美妙,令人心曠神恰。
「這裏比聽風樓如何?」戚瑜問。
「聽風樓是什麼地方?」好耳熟……
「就是上次你的小情人帶你去的那地方!」他不耐煩地提醒道。
「喔,烤野兔的那裏?」沈小意終於記憶回籠,「不錯啊,各有各的好。這裏比較漂亮,可是那裏的烤野兔很好吃。」
「沒見過世面的丫頭!」戚瑜啐道。
他指尖輕彈,阿四立刻會意,步下樓去。不一會,馬上有夥計端了熱騰騰的飯菜上來,其中一道便是烤兔肉。
「咦?這裏也有這個?」沈小意驚喜地喊出。
「此地位處山林,凡是山中有的野味,一定都有,而且是最新鮮的。」戚瑜親自動手,以刀劃下一隻兔腿,夾到她的盤中。
不知為何,他就是想跟她那個不知名的小情郎較勁。對方帶她吃過的,他要給她更好的,把對方給比下去,打入萬丈深淵。
難道是男人爭強好勝的天性讓他如此?可過往,他從不會計較誰輸誰贏……
沈小意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氣,然後咬了一口,頓時,一種熟悉的味道在她口腔中化開,她怔愣良久,幾乎泛出幸福的淚花。
「怎麼了?哭什麼?不好吃嗎?」戚瑜被她的表情嚇了一跳。
「不……」她哽咽道:「只不過,讓我想起小時候……」
小時候,她跟常寬哥哥上山打獵,常常就地生火現烤現吃。她總記得給娘親留一份,用荷葉包裹,偷偷帶回府去。
娘親每次嘗到都讚不絕口。
好久,沒有嘗過真正山林間的野味了,市井酒樓的菜肴雖然精美,卻少了一份新鮮的鄉土氣息,而此刻,咬在她嘴裏的兔肉,就是兒時的味道。
所以,她想哭,在回憶前,就先落淚。
「快擦擦,」戚瑜扔過來一條手帕,「別丟我的臉!」
她吸著鼻子,胡亂地將手帕抹了抹花貓似的臉,心中有一股溫意,在這青山秀水中,不知不覺散逸開來。
「爺兒……」她忍不住道:「那天晚上,真對不住……」
這一刻,她相信他是好人。相信姊姊的死,應該與他無關。
「嘴硬的丫頭居然軟化了?」戚瑜取笑,「一隻兔腿就把你收買了?」
呵,是啊,吃人的嘴軟。她的確沒出息。
或許童年遭受過太多白眼,只要有人對她好一點,就會讓她感動吧?
「爺兒,我不該懷疑你的,可是外面的傳言實在太多了……」第一次,她對他說了實話。
或許兩人應該這樣坐下來好好談談,把誤會化解。
可是,她感到戚瑜不會對她掏心挖肺,他情感內斂,哪怕真是一個大好人,他也難以在她這個小丫頭面前真情流露。
「傳言是虛,眼見為實。」戚瑜笑意一沉,肅然道:「你跟我有一段時間了,自己有眼睛,不會看嗎?如果連起碼的判斷力也沒有,你就是個十足的笨丫頭!」
她的確不夠聰明,而且容易感情用事,但從今以後,她願意用心去體會,擦亮雙眸仔細觀察,關於姊姊的死,一定會得到圓蔭的答案。
此時此刻,她真心希望姊姊的死與他無關,哪怕鬼魅作祟都好。
「等等……道長,你不能亂闖啊——」
阿四的大呼小叫才傳上樓,只見竹簾一掀,定進一個身著道袍的中年男子。
「爺兒,」阿四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小的該死,沒擋住這個人。」
「奇怪了,這酒樓難道只做你家主人一人的生意?」中年道士拈須輕笑道。
「這酒樓是我們爺兒旗下的產業,平時做生意,今兒個他出來遊玩,此處不待客!」阿四怒目瞪著道士。
怎麼?沈小意意外極了。這兒也是戚府的產業?
聽聞戚瑜富可敵國,名下產業無處不在,看來,果真沒有誇張。
「阿四,不得無禮,」只聽戚瑜淡道:「相逢即是有緣,這位道長既然願意上來坐坐,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戚爺果然有胸襟。」道士莞爾。
「哦?道長知道戚某?」
「如雷貫耳,大名鼎鼎的戚爺,天下人誰不知?」
「道長過獎了。」戚瑜鄭重起身,「請坐下來小飲一杯如何?」
「呵,我修道之人,不宜飲酒,」中年道士婉拒,「只是路過此地,忽然疲乏想找張椅子歇歇腳而已。」
「阿四,快搬椅子讓道長歇息。」戚瑜吩咐。
阿四應了一聲,搬了張舒適大椅,挪到那道士身邊。
那道士也不再客套,一屁股坐下,從袖中拿出小扇輕搖,遠眺美景。
「不知道長如何稱呼?」戚瑜問。
「過路之人不必留名,但戚爺如此熱情待客,貧道也當還禮一二。」中年道士回眸表示。
「還禮?」戚瑜一搖頭推辭,「道長,不必客氣。」
「呵呵,戚爺當我有什麼厚禮?我兩袖清風,一無錢財二無長物,不過近年來學了一套面相之術,不知感爺可有興趣?」
算命嗎?沈小意好奇地豎起耳朵。
說起來,世上的女子,比男子還喜歡算命。
「道長請講,戚某洗耳恭聽便是。」戚瑜似乎並不把這當真,只是出於禮貌,沒有拒絕。
「我看戚爺的面相,似乎早年喪母,父親身份顯貴卻不足為外人道,而且命也不長,雖有兄弟,卻十分疏遠,而且有閱牆之災,家門不幸啊!」中年道士搖頭歎息。
「胡說!」戚瑜尚未開口,阿四率先喝斥,「我家爺兒出身清清白白,瞧你說得像他見不得光似的,而且他從無兄弟姊妹,你不要信口雌黃!」
真是信口雌黃嗎?沈小意一怔。更少,他曾經有過孿生兄弟,這點不假。
看來這道長有幾分本事,不過也許是從哪里聽些風聲,故意跑到這裏賣弄,想騙些銀子也未可知。
「阿四,你退下。」戚瑜輕輕揮手,眼中泛起一絲隱動。「道長說的沒錯,我的確曾有個兄弟,而父親,身份也不方便對人說。」
「呵,貧道只是從面相上判斷,說對了,戚爺您聽聽就好,說錯了,也不必當真。」中年道士笑道。
「道長——」沈小意忍不住插嘴,「能幫我也看看嗎?」
戚瑜大名鼎鼎,要查他的家事或許容易,可她這樣不起眼的人物,若是也能說對,就證明這個道長真的懂面相,不是道聼塗説。
「哦?姑娘也感興趣?」中年道士笑問。
「道長,別怪我醜話說在前頭,若你能算得准,我就服了你。若算不准,我就會懷疑您此次前來的目的了。」她得意一笑,故意刁難。
「好啊,姑娘想問什麼?」中年道士再次莞爾。
「您也先說說,我家裏有些什麼人吧?」
「姑娘為寒梅苦命,自幼飽嘗寄人籬下之苦,母親又去世得早,雖有父在,卻形同虛設。所幸與姊妹感情極深,才過上一段平安的日子。」
這麼准?沈小意不得不詫異。
「那將來呢?」她再問。
「呵,我之前所說寒梅苦命,若非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姑娘此生,要遭遇一件坎坷大事,之後便能遇到如意郎君,白頭偕老。」
「什麼大事?」莫非是指她替姊姊報仇之事?
「天機不可洩露,不過,我可以告訴姑娘,與你有相同印記的人,便是你共度自首之人。」
印記?
聞言,沈小意臉上頓時蒼白。
至今為止,唯一與她有相同印記的,便是……戚瑜!難道,他會是她今生的如意郎君?
不不不,太荒謬了!別說他善惡未明,礙於姊夫這個身份,她也不該與他發生什麼啊……
她僵著身子,偷偷瞄了他一眼。
只見他沒有任何動靜,依舊閒適地坐著,但雙眸似乎黯沉許多,仿佛有無限心事在湧動。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7-29 00:08:14
第四章
她端著洗臉水走進屋裏,看到一向明豔的薩蘭獨坐在窗邊,一張嬌顏如大病一場般,因為落寞褪去顏色。
「薩蘭小姐,快來梳洗吧。」沈小意笑道:「我在這水裏放了一些草藥,是戚府裏老嬤嬤教的,說是可以活血美容。」
薩蘭不為所動,依舊怔怔地坐著。
「沒人看,再打扮也沒用。」許久,她才幽幽啟口。
「這話可不對,」沈小意勸道:「你看那牆角的花兒,誰去看它?可它卻越開越豔,把悉心種養的都給比下去了。」
「我真是弄不懂你們中原人的心思……」薩蘭失望地搖搖頭,「難道我不夠美嗎?」
「美!」沈小意連忙道:「連我是個女孩子,看到你都會動心呢!」
「可為什麼皇上不要我,王爺不要我,到了這府裏,連爺兒都不理我?」她委屈得想哭,「我每天精心打扮等他,可他一次也沒來過……」
「誰說的?」沈小意辯駁,「那天晚上,就是我摔下窗子的那天,爺兒不是來過嗎?」
薩蘭冷笑一聲,「呵,那算嗎?」
沈小意啞口無言。的確,那不算。
她真搞不懂戚瑜,到底他對美人的要求有多高?像薩蘭這樣的傾城絕色,他居然可以一連半個月都不聞不問,任她在此獨守空房……難道他身體有毛病?
「爺兒肯定是不喜歡我,」薩蘭差點落下淚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千萬別這樣想啊!」沈小意嚇了一跳。
「我也算是我們國內數一數二的美人,從西域來到中原,說是被選為送給皇上的禮物,何等風光,可惜就像一隻沒人要的小狗……現在被關在這籠子裏,就像在等死,還不如自行了斷算了!」
她坎坷的命運使沈小意的同情心油然而生。
「小意,你願意幫我嗎?」薩蘭忽然握住她的手,跪下哀求。
「別別別,薩蘭小姐,有話好好說,這樣可折煞奴婢了。」沈小意連忙將她扶起。
「我不想再像這樣在這兒住下去了。」
「怎麼,你想……逃走?」要她協助嗎?不知道爺兒發現美人失蹤後,會是什麼反應?
「不,」薩蘭搖頭,「我不走。」
「那……」
「小意,我求你,幫我在爺兒面前多說些好話,讓他常來看我……」
「什麼?」沈小意急急表示,「薩蘭小姐,你不是在開玩笑吧?爺兒怎麼可能聽我的話?」
「小意,你就別謙虛了,」薩蘭正色道:「爺兒讓府上的人知道我的存在,卻派你來照顧我,可見你是他的心腹。而且,那天你頂撞了他,他非但沒怪罪,反而奮不顧身地救你……這一切,我都看在眼裏,知道他是寵愛你的。」
寵愛?
戚瑜寵愛她?
天啊,這樣的事,她從來不敢想像。從小到大,寵愛她的,只有母親與姊姊,何況,一個傳聞如魔鬼般的男子,怎麼會跟「寵愛」兩個字扯上關係?
她搖頭,再搖頭,以為自己聽錯。
「小意,你就讓爺兒到我這兒來一趟吧……」薩蘭繼續懇求,「就算他不來,也別再讓我困在這閣子裏了,我想跟你一樣可以四處走動,而不是像個囚犯。」
這是最起碼的生存要求,就算再沒有同情心的人,也不會不答應吧?
的確,她不敢保證可以說服戚瑜愛上薩蘭,可是還薩蘭一個人身自由,相信不難做到。
眼中流露憐惜,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
「小意,在發呆啊?」阿四一邊收拾著書房的東西,一邊問道。
她有發呆嗎?
對啕,剛才一直在想該如何幫薩蘭,的確有些出神。
「墨磨好了嗎?爺兒就要回來了!」
墨?喔,磨著呢。
這些日子,她對戚瑜的生活習性已有了大致的瞭解,比如喜歡喝什麼溫度的茶,或是書寫的墨汁濃淡,還有關於衣服配飾喜歡的款式、顏色等等。
「小意,你有心事啊?」阿四察覺到她神色異常,關切地詢問。
「我是覺得薩蘭小姐怪可憐的……」她故意歎道。
「薩蘭小姐?」阿四一怔,「她怎麼了?」
「爺兒怎麼能這樣對待她呢?把人接來,卻不聞不問,還不許人家擅自出閣樓半步,這也太霸道無情了。」沈小意代為不平。
「你誤會了,爺兒不是不管薩蘭小姐,只不過是時機未到而已。」阿四立刻護主。
「時機?」什麼時機?莫名其妙!
「其實,我們爺兒對女人挺好的,從前那些妻妾,他都親手打造禮物送給她們呢。」
「哦?」還有這種事。「什麼禮物?」
「因人而異,大都是你們女孩子喜歡的飾品之類。」
「他親手打造?」
「應該說是爺兒親手繪圖,然後叫匠人打造。」
「他還會設計首飾?」真是匪夷所思!
「呵呵,設計得還挺美的呢。」阿四豎起大拇指誇讚。
「都是些什麼?」
「比如昌平郡主喜歡蓮花,他就設計一隻蓮花項圈;沈家小姐名字裏有個萍字,他就設計一片金制的浮萍葉,給她當腰飾,還有別的……反正挺多的,我都記不清了。」
如此說來,那個惡魔般的男子,還挺有情趣的嘛!
「小意,我不是跟你說了,爺兒其實足很善良的一個人,你別成天誤會他。」
阿四再次勸道。
她抿嘴沉思,半晌不語。
「啊,爺回來了!」忽然,阿四盯著門外興奮地道。
沈小意直覺回過頭,果見戚瑜一襲拂地披風,神情氣爽地走來。他今日似乎格外高興,俊顏綻放熠彩。
她開心地迎出去,邀功似的開口。
「爺,茶沏好了,墨也磨了。」
「你今年幾歲了?」戚瑜卻風馬牛不相及的問了一句。令人摸不著頭腦。
「我?」沈小意愣住,「十七吧……」
「是十八!」
咦?她自己的歲數,他倒還比她清楚?
「你忘了,進府的時候,你報過生辰八字的。你是五月初七生的吧?看看今天幾號?」他取笑道。
天啊,今天就是五月初七!她怎麼忘了自己的生日?
不過也不奇怪,滿腦子都是報仇的事,前一陣子更是被那個道長說的話佔據了所有心思,哪還會記得自己的生日。
「按照慣例,府裏有人過生日,我這個當家的得送你禮物。」他表情愉悅的宣佈,「來人,把東西抬上來。」
話剛落下,門外便有三個小廝抬著一個大託盤而入。
「這些……都是給我的?」沈小意不由得大吃一驚。
「小丫頭想得美!」戚瑜敲了她的頭一記,「只能挑一樣。」
「喔。」她吐吐舌頭,定晴朝那只託盤瞧去。
只見盤中有三件東西,一匹華麗的綢緞、幾錠白花花的銀子,還有……一支金簪?
她的目光立刻被那金簪吸引,再也離不開。
好漂亮的簪子,形狀獨具匠心,是她前所未見的,此刻以藍色絨布襯托,遠遠看去,像是一輪掛在藍空中的璀璨新月。
她的手差點就下意識抬起,將那簪子抓下,可忽然——
其實,我們爺兒對女人挺好的,從前那些妻妾,他都親手打造禮物送給她們呢阿四剛才說過的話浮現在腦際。
這簪子應該不是他親手設計的吧?呵呵,她一個小丫頭,不值得他如此勞心費神。
可心裏就是七上八下,仿佛有一種奇妙的直覺,在提醒著她。
那日與他踏青歸來,她一直不敢正視他,因為,有些不好意思。
那位道長說,她命中的如意郎君,就是與她有著相同印記的人……這個說法,害她面對他時有些尷尬。
不知他當時聽了那些話,有怎樣的感想?
戚瑜一向不動聲色,她也就無從得知。
此刻他送她金簪,應該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吧?可那月牙兒的形狀,又讓她狐疑。
昌平郡主喜歡蓮花,他就設計一隻蓮花項圈:姊姊名為「萍兒」,他就設計一片金制浮萍葉……那麼她手腕上的月牙形疤痕,會不會也是這枚金簪的靈感所在?
她不敢多想,只怕猜錯了,變成可笑的自作多情。
「想妥了嗎?」戚瑜望著她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追問。
「敢問爺兒……」她掙紮著,決定掩藏自己的心思,「這裏面哪樣最值錢?」
「都一樣值錢!」戚瑜不禁莞爾,「簪子可以用來打扮,綢緞做漂亮的衣服,至於現銀嘛,就由你自己喜歡什麼便買什麼了。」
「我……」她真的很想選簪子,但想到阿四說過的話,她就遲疑了。思索良久,她才答道:「爺兒,這些我都不想要。」
「什麼?」戚瑜眉一凝。
「小意,爺兒賞的,你就甭客氣。」阿四在旁勸道。
「我真的不需要這些。」她咬了咬唇。
「小意,」阿四著急的訓斥,「別任性……」
「算了,阿四,姑娘家喜歡什麼豈是我這大男人懂的?算我多此一舉吧……」
戚瑜自嘲道:「小意,既然是你過生日,你自己做主,想要什麼?」
「我……」當機立斷,她說出轉念所想,「我只希望爺兒能讓薩蘭小姐自由活動,別把人憋出病來。」
此言一出,阿四駭然,戚瑜的和顏悅色轉為陰霾。
「這麼說,你是責怪我虐待她了?」低沉的聲音似有慍色。
「奴婢不敢,只是覺得薩蘭小姐挺可憐的。」她不敢與他對視,因為,這話其實也是半真半假。
她同情薩蘭是真,可是想用薩蘭的自由作為「生日禮物」,是假。
她心中惦記的,其實是那支金簪。
「呵,你倒是挺有正義感的,」戚瑜的語氣中似有嘲諷,「送到面前的東西不要,卻一心想著幫助別人。」
「奴婢……」她無言以對,因為心虛。
良久,戚瑜忽然恢復微笑,揮揮手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允了你,明兒個放薩蘭出來。」
「爺兒,不瞞著府裏人了?」阿四大驚。
「總不能把人關一輩子吧?」他淡道。
「可是,若別人問起薩蘭小姐的來歷……」
「直說是王爺賞賜的。」只要他不親近對方,應該不會發生什麼事。
「好,小的明白了。」阿四無奈回答。
「多謝爺兒!」沈小意大大舒了一口氣,跪下謝恩。
然而,就在她低頭的瞬間,有什麼東西插到她的發間,帶來清涼觸感。
她一怔,抬頭發現是戚瑜在觸動她的髮髻,而盤中的金簪不翼而飛……
她馬上明白發生什麼事,不禁心驚。
「爺兒,不,奴婢不能要……」她連忙伸手,想把簪子拔下來。
「我命令你戴著!」戚瑜喝道。
「可是……」她不知所措。
「這東西我留著也沒有用,算是賞給你了。念在你這些日子照顧薩蘭辛苦的份上。」他早已轉身去打開一本帳冊流覽,似乎很無所謂地道。
真的嗎?真的是為了打賞她?
望著他的背影,為何覺得有一抹惆悵,自那英挺的身軀中彌漫開來。
***
「薩蘭小姐,請更衣。」沈小意將乾淨的紅紗鋪在床上,回頭道。
然而薩蘭卻遲遲沒有回應,似有難言之隱。
「怎麼了?」
「小意,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薩蘭支吾道。
「請說。」
「今天是我第一次公開露面,我不想讓府裏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她小聲地道出擔憂。
「呵呵,不會的。」嘴裏這樣安慰,可她心裏知道薩蘭的擔憂有些道理。這府裏的人都很八卦,來了新人,品頭論足半個月都算正常。
「他們會喜歡我嗎?」
「你這麼漂亮,怕什麼?」
「可是我這身打扮……」薩蘭瞥一眼那充滿異域風情的紅紗衣諾,「會被嘲笑的。」
「誰說的?」沈小意不解,「這身衣服多美啊!」
「剛進京,還在驛館的時候,我曾經偷偷出去過一趟,街上的人見了我這身打扮,都指指點點的。」
「那是覺得新鮮,沒什麼的。」
「小意,」薩蘭討好地拉了拉她的手,「我不想跟府裏的人有隔閡,你幫幫我吧。」
「怎麼幫?」她一怔。
「借一襲漢人的衣服給我穿。」
「啊?」沈小意霎時為難。這一時半刻的到哪兒找一襲漢族女子的服裝給她?
「什麼都行,比如你平常穿的就行。」
「我……我那是下人的衣服。」
「我如今在這府裏的地位,還不如下人呢……」薩蘭歎一口氣,
「你就答應我吧!」
沈小意猶豫半晌,終於同意。
「再幫我梳個中原的髮髻。」薩蘭大樂,連忙道。
「可是……沒首飾啊。」總得有支簪於吧。
「小意,你幫人幫到底,」薩蘭再次哀求,「再借些首飾給我吧。」
「我?我一個丫頭沒那麼貴重的東西……」
「上次我看你戴的那支金簪就很漂亮。」
「哪支?」
「像月亮一樣的那支。」
戚瑜送給她的月牙形簪子?
不知為何,她忽然有些不舍……他送的東西,她捨不得借給別人……
呵,她到底是怎麼了?一個大魔頭送的東西有什麼值得珍藏的?扔掉都來不及呢!
「好!」她故作爽快地答應,心裏卻一陣低沉,仿佛水流遇到巨石,不斷地迴旋。
找來衣服,取出金簪,在她的巧手下薩蘭變得容光煥發。
不過說實在的,胡姬畢竟是胡姬,中原女子的裝束穿在她身上,怎麼看還是覺得奇怪。
今天,是薩蘭第一次在府裏公開露面,敬安王爺賜了美人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按照戚瑜的意思,也不必過於正式,只需帶她到賞棲院走一趟即可。
所謂賞棲院,便是戚府下人平時幹活空檔歇息之所,每逢晌午與傍晚,上至管事下到婢女,紛紛到此小坐,一邊吃點心,一邊磕牙聊天,賞棲院可謂是戚府最熱鬧的地方,也是各種消息散佈的發源地。
只需帶薩蘭到賞棲院走一趟,府裏的下人自然全認識她了,也會明白她在戚瑜心中——其實沒什麼地位。
因為戚瑜若重視她,便會召集下人到她房中逐一拜見,就像昌平郡主與沈萍兒入府時一樣。
不過沈小意並不懂得這些人情世故,此刻,她樂呵呵地把薩蘭帶到賞棲院中,介縉給大家。
「各位,這便是薩蘭小姐,從此以後,她會在咱們府裏長住。」她朗聲道。
下人們紛紛微笑,上前對著薩蘭點頭鞠躬,而後互使一記眼色,躲在一隅咬起耳朵。
幾個管事,開始圍著薩蘭問長問短,但都是一些禮貌的客套話。
「小意——」繡球趁機把沈小意拉到角落,神秘地問:「聽說爺兒派你伺候這個胡姬,真的嗎?」
「嗯。」她點點頭。
「爺兒很喜歡她?」繡球開始八卦。
「不知道……」戚瑜吩咐過她,不准跟別人聊這個。
「我看爺兒很喜歡她。」繡球斷定。
「你怎麼會這樣想呢?」沈小意好奇。
「因為她頭上的金簪啊。」
「金簪?」就憑這個?
「你不知道,我有一個相好,叫阿福……」繡球羞怯道:「呵呵,他是專門給爺兒跑腿的,那日爺兒親自畫了這簪子的圖,叫他找最好的工匠,用最純的金子打了這支金簪。我見過那圖,一眼就瞧出來了。」
什麼?這是他親手所繪?
「小意,你到府裏的日子尚淺,不明就裏。聽說,咱們爺兒如果喜歡上哪個女人,一定會親手替她設計一款首飾,比如從前的昌平郡主,還有那死去的沈家小姐……」繡球鄭重道:「所以,我猜爺兒一定也很喜愛這個胡姬。」
真的嗎?他對她是懷著這種心思嗎?
沈小意心裏不禁蔔通一下,萬千滋味湧上心頭,她怪自己不該多想,可是繡球的這番話,卻讓她心慌意亂。
「奇怪了,既然爺兒這般喜歡那胡姬,為什麼不讓我們去她房裏拜見,反而叫她到賞棲院來自降身份?」繡球疑惑道:「沒道理啊……」
呵,答案很簡單,因為,那支簪並不屬於她。
「小意,爺兒叫你去一趟呢。」
子時已過,阿四卻忽然敲門向她傳話,讓剛剛睡下的她感到莫名其妙。
「出什麼事了?」她披件外衣開門問道。
「別多問,就是讓你去一趟,爺兒有話說。」阿四表情嚴肅,口風甚嚴,不似平時嘻嘻哈哈的模樣。
她點點頭,回頭胡亂紮好頭髮,便跟著阿四匆匆往戚瑜房間走去。
已是夜半,戚瑜卻似乎睡意全元,正站在窗前,面對荷塘美景,獨自飲酒。
沈小意忽然覺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惆悵的味道,不知是因為夜半的降臨,還是戚瑜身上的情緒感染了她。
「拜見爺……」她上前,輕聲道。
「你帶薩蘭去過賞棲院了?」沒有轉身,他淡淡地問。
「早去過了。」
「為什麼沒給我回話?」
「呃……」她咬咬唇,「我以為爺兒還在外面應酬……」
其實,她也說不清為什麼沒及時向他回話,似乎是有些害怕。
至於怕什麼,她也不清楚……
「把今天的情形說給我聽聽。」他聲音低沉,似有幾分慍色。
他到底在為什麼事情下高興?生意上遇到麻煩嗎?
「回爺兒的話,今天我把薩蘭小姐介縉給府中的人認識了,他們都很喜歡薩蘭小姐,很尊重她……」她笨嘴笨舌地答道。
「對於薩蘭的來歷,他們嚼舌根了嗎?」
「沒……」
「呵,你不必充好人,替他們隱瞞!府裏的情形,我會不清楚?」他惱怒道。
沈小意低下頭,不敢看他。
她跟繡球的關係一向不錯,不想連累了對方……
「沒有別的要向我報告了?」他話中有話地追問。
「爺,他們真的沒說什麼壞話……」
「我是說你!」他忽然一陣大吼,嚇她一跳。
「我?」她瞪大眼睛。
「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他逼近一步,殺人般的眼神在燭光不像一把閃著寒光的劍。
「沒有啊……」她納悶地搖頭。
「真的沒有?」戚瑜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力道不輕,讓她感到骨頭都要碎了一般。
「爺兒,真的沒有啊……」沈小意大叫。
「我給你的簪子呢?」他咬牙道。
簪子?
她心中一驚,只覺得周身一涼,仿佛謊話被揭穿時露出原形的窘態。
「我……放在屋裏了。」不知為何,她慌張胡謁。
「還在騙我!」他怒吼一聲,嚇得她瘦小的身子一滑,幾乎想遁逃。
「爺兒……」難道他知道了?天啊,這府裏的長舌婦果然多,這等小事也能流傳千里。
戚瑜居高臨下地瞪著她,眸中滿是不可遏制的怒火。「我送你的簪子,你居然隨隨便便給了別人?我這個主人在你眼中,就一點威信都沒有?」
「不不不……」她連忙擺手,「是薩蘭小姐向我借的,我不敢拒絕她……」
「剛才為什麼騙我?」
「伯爺兒生氣……」
「明知我會生氣,卻還是要撒謊?」他欺身靠近她,有一刻,她甚至覺得他就要掐死她了。
奇怪,一支簪子而已,既然已經打賞給下人,要如何處置,應該由著收禮的人吧,他用得著這般小題大做嗎?
「難道……」他眸中怒色忽然夾雜了一絲憂傷,「我送你的東西,你就真的那麼不在乎?」
什麼?她又是一愣。
她聽錯了嗎?為什麼他的口氣那般的憤懣,仿佛是一個……吃醋的情郎?
他生氣,只是因為誤以為她不懂珍惜嗎?
那簪子真是他親手設計?送給……心中喜愛的女子?
沈小意甩甩頭,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說啊!」他再次大吼。
沒錯,那簪於是他親手設計,一直以來,這樣的舉動只為他身邊親近的女子而做,比如昌平郡主,他的初戀;比如沈萍兒,他明媒正娶的妻。而她,是唯一一個例外。
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他卻願意給她如此殊榮,為什麼?
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辦法解答。
他只知道,自從看見她手腕上的月牙形疤痕,再聽著她講述她乖舛的命運,他就對她油然而生一股憐惜。
原來,世上真有「緣份」這種事。
他留她在身邊,起初只是因為好奇、憐惜,可久了,她的一顰一笑開始牽動他的心跳,變化在他不期然中發生了……
「爺兒,你到底要我說什麼?」沈小意無奈地回答,眼裏蓄滿著急的淚花。
「說你為什麼不珍惜我送的禮物,說你為什麼隨隨便便把它借給別人,說你為什麼要撒謊!」他連珠炮般的質問,讓她喘不過氣來。
「我……」沈小意結結巴巴的,在他的咄咄逼人中思維一片混亂,本不該說的話沖口而出,「我不想讓你誤會!」
「誤會什麼?」
「誤會我們有命中註定的緣份——」
天啊,她說了什麼?
話剛出口,她就後悔莫及。
一切只是她的胡思亂想,根本未經證實她卻拿來說嘴,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
本以為戚瑜一定會哈哈大笑,笑她的自作多情,然而俊顏反倒一沉,似乎刺中他某個要害一般。
他沉默,緩緩挺直身於,側過眸去,踱回窗邊。
他握拳抓住窗框,在皓月當空下,佇立,久久無言……
「你是指那個道長說的話?」屋內籠罩一片尷尬,終於,他開口道。
她不回答,算是默認。
相同的印記,就是緣份,她怎麼都忘不了這個預言。
「你信嗎?」他猛地反問。
「奴婢……不敢。」沈小意拚命搖頭。
「哦?」戚瑜回頭凝視她,「因為傳聞我是魔鬼?」
「不,奴婢身份卑微,不敢奢望。」
「豪門大戶,看到順眼的丫鬟,收為小妾,也是很乎常的事。」
「奴婢真的不配!」她力挽狂瀾。
為了姊姊,她也該如此……
「緊張什麼?是怕死吧?」戚瑜忽然苦澀一笑。
死?她抬起懵懂的眸。
「傳說跟我親近過的女子,必死無疑。」他冷冷道。
「不……」不知為何,在一刻,她是相信他的。「爺兒,奴婢不怕死,假如真的與心中所愛的人在一起,死又何懼?只是,齊大非偶,爺兒真的不是奴婢命中該嫁的人。」
她深吸一口氣,鎮定心神,勇敢地望向他,道出心中所想。
她的目光也誠摯無限,仿佛午夜蔚藍海水,發出一排排整齊凝重的波浪聲,聲聲打動著他。
他似乎被她震住,與她對視久久,話語堵在胸問。
「齊大非偶?」他再次澀笑,「好一個成語!看來,你讀過一點書?」
從前,姊姊教過她一些,雖然不好學,可還是懂得表達詞意。
「奴婢胡說的,爺兒不要見怪。」沈小意連忙掩飾。
「你說得很對,我怎麼會怪你?」戚瑜忽然歎息一聲,很輕很輕,幾乎不易察覺。
他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鬱悶地一飲而盡,仿佛要把剛才發生的一切都飲進肚中,當作什麼也沒發生。
「爺兒……」沈小意站在他身後許久,手足無措。
「夜深了,你回去吧。」他恢復從容淡定,輕揮衣袖。
「是。」巴不得離開這窒礙的空間。她扭頭就走。
「你知道嗎?」假裝隨意的話語卻從她背後再次傳來,「那位道長,我從前見過。」
什麼?沈小意忍不住回頭。
「是在我八歲那年,說來奇怪,這麼多年了,他一點也沒變,連穿的衣服都跟當初一模一樣,好像活神仙似的。」他凝眉道:「當年,他就說過……將來我會遇到一個與我有同樣印記的女子,與她白頭偕老。」
像一記重錘敲打了心尖一下,她屏氣凝神。
「不過你放心,我堅信,那個女子不是你。」戚瑜狠絕地表示,「這世上身上有傷疤的女人不只你一個。而且,我愛的女子,必須才貌雙全,出身高貴,你配嗎?」
不願意羞辱她,可眼下只能說一些羞辱的話,絕她的念,也絕自己的念。
像他這樣被詛咒的人,一生都不配擁有幸福,既然如此,何必耽誤了她?
再說,她還另有心上人吧?
出於嫉妒與尊嚴,他也只能如此絕情。
沈小意怔住,沒料到他竟會說出這種話。
呵,對,她不配,說到底,她只是自作多情……
好在她還有一點自知之明,這才免於失態。
「爺兒晚安,奴婢告退了。」她膝一曲,謙卑地行禮。
「別忘了到薩蘭那裏把簪子取回來!」戚瑜冰一般的目光投映在她臉上,「雖然我不喜歡你,可不代表我給的東西,就可以隨便給人。」
「是,奴婢明早就去取回。」
「不,」他一副強人所難的模樣,「現在就去!」
「現在?」她愕然,「現在薩蘭小姐該睡了吧……」
「睡了也把她叫起來!」他不容分說地命令。
好吧,她照辦。
點點頭,她掩門而去。
門外夜風正濃,像拂過樹葉的歎息聲。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7-29 00:08:28
第五章
她從來沒覺得戚府像今晚這般陰森過,月光被烏雲掩蓋,四周靜悄悄,仿佛末日來臨之前,萬物死寂一片。
她穿過空曠的花園、幽黑曲長的回廊,往薩蘭所住小樓走去。
夜風滑過她的衣袖,展現一種翩飛的姿態,仿佛女鬼在無聲無息地移動。
雖是夏天,她卻還是打了一個寒顫,端詳手中的燈籠,生怕被風吹滅。
小樓像一座山中的墳墓,孤獨矗立,此刻已經熄了燈,月兒微微探出頭,只有一個綽綽黑影,棲息在夜幕下。
沈小意不禁罵自己太怯懦——明明可以明早再來,為什麼偏偏那般聽他的話?
是怕他再生氣嗎?
呵,就算明早再來,他也不會知道,怎麼會生氣?
或者說,是她對他有一份愧疚,所以才會照他的吩咐,摸黑幹這件無意義的事吧?
真是可笑,前來尋仇的她,居然會對仇人產生內疚?
上蒼在開玩笑嗎?
她拉拉衣襟,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逕自前行。
「啊——」
忽然,她聽到一聲尖叫。
女子的尖叫仿佛女鬼的厲嚎,在夜半驚起一群安睡樹間的飛鳥。
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
沈小意煞住步子,愣怔片刻,馬上領悟——小樓!
那聲音就是從薩蘭小姐所住的小樓中傳出的。
不好,難道薩蘭小姐有危險?
她顧不得許多,展開腳力,一陣急促的奔跑,來到樓前。
「薩蘭小姐!薩蘭小姐!」
她大聲叫喚,故意將門狠狠一推,發出砰然聲響。
假如真有人想加害薩蘭小姐,也會被巨響嚇走吧?
她彎身,從綁腿中拔出匕首,提刀緩緩步入薩蘭的臥房。
淡淡月光投進房中,床上空無一人。
薩蘭小姐呢?夜半三更的,一個弱女子會去哪里?
剛才那聲慘叫是幻覺還是真有其事?
她正迷惑著,忽然感到背後有人影一閃。回眸之際,只見一隻黑色大鳥正馱著一個女子,躍窗而去。
不,不是大鳥,而是一個輕功了得的人。
那人身著黑衣,寬大的衣袖在夜風中仿佛大鳥的羽翼。
他所馱的女子,在月色映照下——蒼白的臉清晰可辨,不是薩蘭又會是誰。
原來,剛才兇手就躲在門後,等到她步入屋內,趁其不備,躍窗而逃。
沈小意下意識跟著奔下樓梯,追趕黑影而去。
此刻真恨自己輕功下如人,若也會飛簷走壁,定能追上救助薩蘭。
但見黑影健步如飛,她拚盡全力,也無法拉近距離,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越行越遠,心裏焦急萬分。
該死,此刻,她應該怎麼辦才好?
「來人啊——來人啊——」她邊跑,邊聲嘶力竭地喊。
可惜正值午夜時分,府中諸人都已安睡,無人聽到她的叫喊。
呼喊讓她不由得喘息,步子越來越慢了,黑影一陣風似的,消失在夜色中。
薩蘭小姐……
她懊悔,痛恨自己怎麼這樣的不爭氣,兇手近在眼前,卻讓他跑掉!
那個人有可能就是殺害姊姊的人,她進府為的就是手刃仇人,可偏偏讓機會從指小大流走……
沈小意狠狠地跺腳,不能原諒自己的無能。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難道她只能眼睜睜等著看薩蘭落得跟她姊姊一樣變成一具腫脹不堪、泡過水的屍體……
等等,泡過水?
對,湖!
從前昌平郡主和姊姊都是死在湖中,假如兇手要再次行兇,肯定會使用同一種方法故布疑雲,讓人誤以為這是一個永遠也無法解開的古老魔咒。
她深吸一口氣,大步奔向傳說的湖邊。
那個湖前陣子她悄悄去過,湖水灰色深沉,是府中人都不願意靠近的地方,她在湖邊小坐了一會,覺得姊姊的冤魂在水中掙紮,或許,就像薩蘭此刻一樣。
姊姊,保佑我!
她心中再次念道,只希望上蒼有眼,能讓她一睹兇手的廬山真面目,救薩蘭於千鈞一髮之際。
步於越來越急,終於,她看見了……
月光下的湖水,恍如寒潭,泛著令人膽顫的顏色。一抹高大的黑影,此刻就蹲在湖畔,仿佛在看著什麼。
是他!兇手!
薩蘭就躺在他的面前,寧靜安詳的,不知生死……
「惡魔——」沈小意忍不住大喝~聲,手中的匕首一射,準確無誤地刺入黑影的背脊。
軀體大震,這才察覺她的到來,暴怒地回眸,兩道兇惡的目光投在她的臉上。
「啊——」
這瞬間,沈小意大駭,驚叫出聲。
不敢相信,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半張她所熟悉的臉登時刺痛了她的雙眸。
雖然今晚月色蒙朧,可化成灰她也認得,那是戚瑜……
是他殺的……原來,人都是他殺的……
虧她還解除了對他的懷疑,事到如今,才知道是被他偽裝出來的良善模樣給騙了。
黑影嘶吼一聲,原想撲向沈小意,可那把匕首讓他傷得不輕,稍有動作竟疼得他齜牙咧嘴。
只見他將匕首從背後拔出,擲到地上,而後,飛躍而去。
怔忡間,沈小意已經失去他的蹤影。
她在原地立了半晌,這才步履踉艙地奔到薩蘭身邊。
美人已經死去多時,脖間,有深深的指甲紅印。
***
「小意、小意。你怎麼了?」
常寬不曾見過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這副模樣,心中不禁焦急。
剛才,天剛濛濛亮,守夜衙差便敲門說有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來找他,他直覺就想到沈小意。
只是她不知從哪里跑來,灰頭土臉的,鞋子電跑掉了一隻,一改從前直爽的性格,見了他也不說話,只是不斷地啼哭,讓他心急如焚。
「小意,說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忍不住再次催問。
「是他……他是兇手……」她終於開口,淚珠卻落得更加厲害。
「兇手?」常寬大駭。「你是說戚爺?真的是他?」
沈小意咬咬唇,默默點頭。鐵證如山,讓她不能再自欺欺人。
曾幾何時,她盼望查出真相,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她卻寧可是假的。
「你怎麼知道的?」
「我親眼所見。」
「你看到他的臉了?」
「對。」月光下,明白無誤,化成灰她也認得常寬站起來,焦灼地踱著步子,似乎有些左右為難。
「怎麼了,常寬哥哥?」沈小意不明所以,「你不是說,一有線索,就來通知你嗎?你……會替我做主的嗎?」
該不會是怕了戚府有錢有勢,到頭來臨陣退縮了吧?
「小意,你放心,」沉默片刻,似下定決心,他果斷道:「這事交給我了!」
她苦笑著,都到衙門來報了案,還有什麼下放心的?
可是,她的一顆心為何沒有半點得報大仇的喜悅,反而往下沉淪,一直沉到湖底……
***
他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清晨家丁便來稟報,說是在湖邊發現了薩蘭的屍體。
他披上薄衫,匆匆趕到湖畔,果然,看到了氣絕的面孔,蒼白無色地倒在草叢中。
是第幾次看到這幕情景了?從昌平郡主開始,他已經記不清
恐怖而悲傷的回憶竄上心頭,他害怕看到灰色的湖水、沾滿露珠的草地,還有蒼白的美人臉。
是那支金簪害死了她!
如果,不是他一時心血來潮,親手設計了那支金簪,就不會陰差陽錯的害死了她!
兇手一定以為薩蘭是他的新歡吧?關於那支簪的殊榮,已經在戚府裏廣為流傳了,兇手日夜監視,又怎麼會不知道?
「爺兒——」阿四倉皇地從遠處奔來,「不好了……」
「有話好好說!」他保持冷峻,只為了讓自己的一顆心不那麼忐忑。
「衙差……衙差來了。」阿四喘著氣報告。
「他們怎麼來了?」俊顏為之一凝。
「不知道啊……」
「請他們到前廳飲茶,我一會就過去。」
「爺兒,當務之急,是處理好薩蘭小姐的屍體……」
「暫時安置到地窖裏,用白布裹好,加些冰塊封凍,不可冒犯死者的遺容。」
他吩咐道。
「是。」阿四得令,帶著三名下人,辦事去了。
戚瑜回到房中,換上正式衣服,端詳鏡中的自己與平常再無異樣,才緩緩來到前廳。
幾個公差坐在廳裏等待,一見到他,立刻站起,擺出必恭必敬的客氣姿態,然而,他卻有種來者不善的預感。
「給戚爺請安。」常寬抱拳道。
「這位差爺,從前沒見過。」戚瑜鎮定回應。
「呵,小的剛調來京城沒多久,戚爺覺得面生也是應該。」常寬微笑。
「不知差爺到此,有何貴幹?」
「若是小事,也就不敢打擾戚爺了,只因為聽說昨夜貴府發生了一件命案,小的只好過來看看。」
消息竟傳得這麼快?
戚瑜淡淡一笑,「怕是誤傳了,我這府裏安寧得很,哪有什麼命案?」
「請戚爺見諒,是有人報案,我們才敢前來的。」
「哦?誰報的案?」他眉一凝,意識到這次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可以敷衍了事。
「是貴府上一個丫鬟。」
「丫鬟?」他心間再次一悸。
「我把她叫進來,戚爺便知道。」常寬擊了擊掌,瘦小的人影便出現在門口。
逆著光,看不清她的臉,可是戚瑜一見便明白了。
是她……果然是她……
從一開始,他就猜到她的來歷不簡單,雖然她一直裝出傻乎乎的模樣,可處處挑釁、故意找碴,就知她暗藏心機。
誰派她來的,並不重要,戚瑜只恨自己明知有鬼,偏偏對她另眼相看……
這些日子,他待她不夠好嗎?兩人的朝夕相處,還讓她看不清他的人品嗎?
為什麼她仍舊以為他是兇手?做再多的事,也打動不了她嗎?
呵,還說什麼有相同的印記是一世的緣份,真是可笑可悲,為什麼居然連一次辯白的機會也不給他就跑去報宮?
他在她的眼中就這般的活該千刀萬剮嗎?
心中湧起怒火的同時,又平添一份寒涼,比清晨湖邊的霧色,更令他顫慄。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以前哪怕再難過,也不像這次,似乎有人拿著一把小小的鋸子,在他的心尖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無止無休……
「敢問戚爺,這位是否是您府上的丫鬟?」常寬問。
「是。」他冷冷地看了沈小意一眼,「她是我的貼身丫鬟。」
「既然是她報的案,應該不會錯吧?」
「她都說了些什麼?我想聽聽。」他故作悠閒,傭懶地問。
「她說……」常寬剛想回答,卻被一聲大吼給頂了回去。
「讓她自己說!」只見剛才還懶洋洋的人,瞬間臉一沉,氣勢逼人地命令。
沈小意感到自己的身子在顫抖。
不知為何,她不敢面對他,哪怕他真是兇手,她也不敢面對。
她垂眸,低聲道:「昨夜我看到了薩蘭小姐的屍體。」
「昨夜幾時?」他黯黑的瞳緊盯著她。
「子時過後。」
「子時府中上下均已歇下,你何要去薩蘭房中?」
「爺兒,是你吩咐我去拿那支簪子的,你忘了嗎?」她抿了抿嘴唇。
「哼,從來沒見你這樣聽話!」戚瑜冷笑,「接著呢,你看到了什麼?」
「我來到薩蘭小姐房中,發現一條黑影將她擄去,我跟蹤到湖邊,看到了她的屍體,還有……」
「還有什麼?」他逼近一步,陰沉地質問。
「還有你。」就算不願意面對,也到了這一步,她不能再逃避了。眸一抬,與他四目相對。
兩人不只一次處於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可卻是第一次,她如此嚴肅地與他四目相對,不再是從前那個裝傻的丫頭。
「我?」戚瑜眉一挑,再次笑了,「你確定是我?」
「雖然只看見側面,可我一眼就認出。」她冷靜地回答。
他沉默,半晌之後縱聲大笑,「一眼就認出?原來,你跟我如此熟悉……」
是笑,也像是嘲諷,還有一種苦澀的滋味。
沈小意的胸中忽然泛起酸疼,似乎在憐惜他此刻的癲狂。
「戚爺,能讓小的在貴府上搜搜嗎?」常寬恭敬地問,「例行公事,望戚爺見諒。」
「不能。」戚瑜重新坐回椅上,徐徐飲一口茶,截然回絕。
「戚爺,」常寬陪笑,「有人報了案,衙門必須受理,否則小的回去不好交代啊……」
「這丫頭在說謊!」戚瑜冷冽道。
呵!沈小意不由得苦笑,她就知道,他一定會抵賴,為什麼還對他於心不忍?
像他這樣的魔頭,幹刀萬剮也不值得同情……
「敢問戚爺憑什麼說沈姑娘在撒謊?」
「因為我昨夜並不在家。」戚瑜從容回答。
「敢問戚爺去了何處?」
「敬安王爺府中。」他的答案石破天驚,「我一直與他在飲酒,直至天明,如果不信,可請王爺過來一問便知。」
常寬與沈小意面面相覷,同來的衙差也是鴉雀無聲。
「那好,如此只能請王爺前來作證了。」常寬猶豫片刻,點頭道。
「阿四,去把王爺請來!」戚瑜發話吩咐,「一五一十地告訴他這府裏發生了什麼事,就說勞煩他老人家了——」
「等等!」常寬打斷他,「我得派個衙差跟您的僕人同去。」
「怎麼?」他諷笑,「怕我們與王爺串供不成?」
「不、不敢……」說是不敢,其實的確在提防。
「好吧,」戚瑜故作大方地揮揮手,「同去就同去!人家堂堂一位王爺會為了我這一介草民作偽證不成?」
雖然不知道敬安王爺與戚瑜到底私交如何,但沈小意的確害怕他們會串通一起作偽證,不過此刻有人跟著,倒是讓她減了幾分擔憂。
只見常寬的手下跟阿四一同去了,雖然戚府與敬安王府極近,卻花了將近一個時辰,眾人馬才回來。
「本王來遲了,對不住,對不住!」敬安王爺一副老好人的模樣,樂呵呵地步入廳中,與常寬寒暄道:「是常捕頭吧?久聞大名,今日終於得以一見啊!」
「王爺如此誇讚,小人驚恐,」常安施禮道:「若非事關人命,小人也不敢勞煩王爺。」
「我都聽說了。」敬安王爺撫須道:「誤會!全是誤會!昨夜戚瑜在我府上喝酒呢,從傍晚一直到天明,怎麼會有時間犯案呢?」
沈小意倒吸一口冷氣。果然,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從傍晚直至天明?」常寬鎮定問:「從未離開過半步?」
「嗯,讓我想想,」敬安王爺故作思考,「期間如廁幾次,來回不過短短數分鐘,也不至於能往返戚府一趟犯案吧?」
「王爺真的記清了?」
「呵呵,常捕頭,別說他沒有時間犯案,就算有時問,這案子也不成立。」敬安王爺一派從容地說。
「王爺,何出此言?」
「因為沒人被殺,又哪兒來的案子?」
「什麼?」常寬與沈小意皆是一怔,「敢問王爺,這是何意?」
「不是說薩蘭被殺了嗎?那薩蘭本是我送給戚瑜的侍妾,她如今還好端端地活著,哪里遇害了?」敬安王爺道出驚人之語。
四周一片沉默,諸人陷入震驚。
「薩蘭小姐……沒死?」沈小意詫然道。
不,她確定,昨夜薩蘭已經窒息身亡,她探過屍身,摸過她的鼻息,搭過她的脈搏,還聽過她的心跳……
「昨天戚榆帶她回我府上小聚,說就算是回娘家探訪,我留薩蘭小住幾天,與她從前那群歌姬姊妹敘敍舊。一聽說發生命案,我這不就馬上帶她回來了!剛才就是為了等她梳妝打扮,才折騰了一個時辰。」敬安王爺如慈父般地回答。
「薩蘭……還活著?」常寬難以置信地道。
「人就在外面,我喚她進來。」
敬安王爺話才說完,只見一身覆紅紗的西域美人,已姍姍而入。
「義父,不必叫了,薩蘭在此。」美人盈盈笑道。
她?薩蘭?
沈小意瞪大雙眼,久久僵立。
除非她瞎了,否則,她可以證明,眼前的美人,絕非薩蘭!
雖然穿著同樣的紅紗衣,也有著胡人血統,可那張臉,完全不像!
「她不是!」沈小意叫起來,「她不是薩蘭!」
「小意姑娘,」那美人卻逕自朝她走來,「怎麼一日不見,就不認識我了?」
「你……」
「我知道,你怨我借了你的金簪,」美人從發間拔下一支簪子,遞到沈小意手中,「現在完壁歸趙了!」
這……這不是她的金簪,不是月牙形的金簪!
沈小意拚命地搖頭。
陌生的美人歎了一口氣,「爺兒怪罪你把簪子借給了我,數落了你幾句,你心中埋怨他就是了,何必編造出這樣離奇的謊言來陷害他呢?咱們是自家人,關起門怎麼吵架都不為過,可把外人叫來,還鬧上衙門,那就太過份了。」
不不不,這一切全然不對!
這麼短的時間,他們到底是怎麼串供的?還找來一個胡姬,合演這樣一出完美的戲!
沈小意只覺得自己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你就是薩蘭?」常寬邁前一步,問道:「誰能證明?」
「敬安王爺能證明,這府裏所有的下人也能證明。」美人巧笑地回答。
是呵,所有的人全都串通一氣,讓一具屍體在人間蒸發,她和常寬哥哥勢單力薄,又怎麼會是他們的對手?
沈小意覺得自己錯得離譜。千不該萬不該去報什麼官,早知如此,乾脆捅戚瑜一刀,還爽快些……
對了,刀傷!
昨夜,她曾刺了他一刀!證詞可以胡編,傷口可不會這麼快就癒合了吧?
「對不起,我還有一條線索!」她牙一咬,豁出去了。
「你還有什麼線索?」戚瑜斜睨她,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昨夜,我傷了兇手,他背上應該有刀傷。」
「哦?」他挑眉道:「倘若我沒有呢?」
「那我就承認自己是故意誣陷你。」沈小意咬唇笞。
「好!」
「刷」的一下,衣衫當眾撕開,他光潔的背脊呈現在眾人眼前。
沈小意只覺得「嗡」的一聲,腦袋被炸開一般,化為一片空白。
沒有,什麼也沒有。
別說刀傷,就是一顆痣,都沒有……
他的背脊像玉一般,散發溫和的凝脂光芒,完美無瑕。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7-29 00:08:44
第六章
常寬走了,沒有帶她一起。
他是不會扔下她不管的,可是,當她當眾承認自己是誣蠛戚瑜的時候,他還能說什麼呢?
「她是我府裏的丫鬟,簽了契約的,不能說走就走。」戚瑜宣示道。
理虧的她,只能留下。愛莫能肋的常寬,歎了口氣便離開了。
留下來,大概只有一死了吧?
沈小意站在書房裏,腰椎直立,卻帶著一顆必死的心。
她明自,戚瑜要她留下,只是為了折磨她,或者,親手殺了她
咿呀——
書房的門終於被推開,她在午夜的薄涼之中,看到了最不想面對的人。
兩人相對,撕下偽裝,久久無語。
「你到底是什麼人?」戚瑜串先打破沉默。
「薩蘭的確死了,對嗎?」她不答,反而質問他,「你把她的屍體弄到哪兒去了?」
他坐下,半晌徐徐道:「地窖裏。」
沈小意一陣寒顫,痛恨自己與一個惡魔朝夕相處這麼久。居然沒有識破他的真面目,甚至還對他產生了側隱之心……
「你為什麼要殺她?」眼淚止不住流下來,害死那樣一個美麗的女子,他怎麼忍心?「薩蘭很喜歡你!她向我借金簪、穿漢服,就是為了融入這裏,以便能夠親近你!你如果討厭她,送她出府好了,為什麼要殺了她?」
身子不斷激顫,語調益加激昂,她真恨不得再給這個惡魔一刀,為喪生的無數女子報仇。
「為什麼殺她?」戚瑜淡淡~笑,「既然你認定我是兇手,不如你來告訴我,為什麼要殺她!」
「我就是不明白、不明白!」她大叫道。
「對啊,我其實沒有殺她的動機,為什麼你執意認定是我?」戚瑜換了嚴肅神情,凝視她。
「因為我看見了……」昨夜的一切歷歷在目,她死都無法忘記。
「有時候,看見的,未必是你所想的那樣。」他話中有話地道。
「難道我瞎了?我瘋了?」沈小意忽然大笑起來,「對啊,你是希望我瘋了,所以找敬安王爺演了那出戲,找人假扮薩蘭,讓所有人都以為我瘋了——」
大庭廣眾之下,洋洋自得的他,此刻卻完全變了一副模樣,沒有笑意,沒有逃脫罪責的僥倖,只是一副哀戚的面孔,似乎無限傷心感慨……
「別裝了,這裏沒別人!」沈小意繼續罵,「你可以高興了,你贏了!只是我擔心你是否睡得安穩,你作夢的時候,難道不會夢見那些死去女子的臉?那些蒼白的臉,我只看過一次,就覺得害怕……你殺了她們,難道沒有半點感覺?」
他凝眉,不語。
害怕?的確。他從來不敢回憶那些茵茵碧草中掩藏的屍體,還有被湖水滌蕩的長髮,水草似地飄拂著……
「她們那麼美麗,你不去親近,反而殺了她們……」沈小意的淚水再次滑落,「為什麼?呵,我想我懂了。還記得薩蘭一直在等你去親近她,可你偏偏疏遠她,你一定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殘疾吧?」
戚瑜一怔,猛地抬眸。
「我說中了?」她諷笑,「那就一定是有了,見到美人不動情,肯定是身有殘缺吧!」
他不語,死一般可怕的沉默著。
「你想得到她們,偏偏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你苦惱、不甘,無從宣洩,於是你殺了她們,看著她們在你身下痛苦地死去,就像是變態地佔有了她們,唯有這樣你才有快感,才能得到滿足!」
「是嗎?」他苦澀一笑,緩緩地向她靠近,「你真的這麼想?」
「你想幹什麼?」她不禁害怕地退後,「你要是過來,我就對你不客氣!」
「好啊,」戚瑜似乎無所畏懼,「反正我是殺人兇手,什麼事幹不出來?你說我有男人的缺陷,我大可現在就向你證明……」
這個惡魔,他在說什麼?證明什麼?
「看你的樣子,應該還是處女之身吧?」他不懷好意地笑著,「你的小情郎,就是那個常寬吧?他還沒要了你?」
「閉嘴!」她堵住耳朵,不讓汙言穢語流入,「你再說,我就讓你好看!」
「好看?」他仍舊笑著,「可以啊,我倒要瞧瞧,到底有多好看!」
他一步步逼近,沈小意一步步倒退,直至背心觸到牆壁,無處可逃。
「不過,先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是什麼人?我們從前有仇怨嗎?」他用一絲只有她聽得見的氣聲問。
「有……」她悄悄將手伸入腰間,那裏藏有昨日刺傷兇手的匕首。
算他倒楣,又遇到這利器。
雖然,她一直不解,為什麼昨夜明明刺人他背脊,卻一小傷口也沒留下……
「你真想知道我是誰?」她咬唇道。
「想。」他目光灼燙著她的眼眸。
「我是——沈萍兒的妹妹!」
她不動聲色地道出真相,話剛落下,利器出鞘,「鐺」的一聲,在雪亮的光芒中,直入他的心臟。
戚瑜像是萬萬沒料到她還有這招,完全沒有防備,身軀一怔,刀刀沒入。
兩人都僵住了,對視著彼此,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忽然,鮮血從戚瑜胸中滲出,汩汩流淌下來。
他膝一曲,半跪到地上,疼痛讓他俊顏變了色,連聲音都痦了。
「你……原來是萍兒的妹妹……」他緩緩地道。
「沒錯,」沈小意點頭回答,「我潛入戚府,就是為了替姊姊報仇。」
「現在……如願了?」他忽然澀笑,目光裏滿是釋然。
「姓戚的,你死到臨頭了!」現在,該換她痛快地淩遲他,然而,她卻笑不出來。
「如果……我告訴你,你姊姊不是我殺的……薩蘭也不是……你信嗎?」他眼中懷有一絲渴盼地問她。
什麼?這個時候,他還在撒謊?
「姓戚的,難道下了地獄,在閻王爺面前,你也還要裝嗎?」沈小意悲痛的質問。
「呵……對,我快下地獄了……那我又何必再撒謊?」他反問她。
沈小意愣住,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麼說。
心又軟了嗎?只因為他的一句話?
「你快走吧……」他虛弱地說:「被人發現是你幹的,就跑不了了……」
他說什麼?勸她快逃?
明明命喪她的刀下,卻替她的安危著想?這又是什麼詭計?
「姓戚的,你又想搞什麼鬼?」她厲聲道。
「這個時候……我還需要搞鬼嗎?」他再次笑了,蒼白無血色,就像那湖畔的屍體。
心似乎被刺痛了一下。
「快逃……」他眼皮益發沉重,微微地閉上,拚盡全力的最後一句話,像是給她的臨終贈言。
然而,她卻佇立原地,沒有逃。
不知為何,她竟不忍離去,就這樣丟下性命垂弱的他,哪怕他是殺人兇手。
大仇得報,她卻完全沒有快感,塵異反而覺得沮喪倉皇,仿佛被劍掉一塊肉似的疼痛。
像被一股魔魅的力量牽引著,她緩緩地回到他的身邊,蹲下身子,關切地望著他。
「怎麼還不走?」他在意識昏沉中發現她的流連,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我姊姊真的是你殺的嗎?」這一刻她居然不再那麼肯定了。
「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用?」他苦澀一笑,「人已經死了,是不是我殺的,終究是我的責任……身為丈夫,照顧不了妻子,本就罪無可恕……」
這淡淡的一句,為什麼傳人她的耳裏卻帶來深沉的心痛?
她的手不覺伸過去。將他攙扶起來。
「你在幹什麼?」他的身子往後一縮,「別忘了,我是殺死你姊姊的兇手!」
「我去叫大夫!」她聽見自己如此回答。
天啊,關鍵時刻,為何要心軟?她日盼夜盼,不就是手刃仇敵的這一瞬間嗎?
為什麼這樣沒出息……
「不、不能叫大夫,」他卻一把抓住她的手,「叫阿四……請敬安王爺來。」
「王爺?」沈小意有些膽怯。
這個時候,叫王爺來,是想當場將她處死,連刑部都不必去嗎?
「傻丫頭,你想到哪去?」戚瑜似一眼看穿她的心事,歎息一聲,再次澀笑,「我要殺你,剛才就動手了……」
呵,對,是她太多疑。無論他對她再好,她總是懷疑、不領情,處心積慮地傷他、害他……
「去請王爺……不要驚動旁人。」他氣力終於耗盡。卻仍不住叮囑。
鮮血染紅他的衣襟,朝四周溢去,呈現一片猙獰的景色,他仿佛倒在一個血包的湖泊中,沉溺無法自拔。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站在岸上。看他淪陷在滅頂之災裏,情不自禁湧出淚花。
當溫暖的淚水滴在手背上,沈小意才察覺,原來,對這個惡魔,她已經日積月累有了感情,如同湖中水草羈絆,讓她無法離開……
***
熱騰騰的湯端到床前。墊好枕頭,她扶著重傷的人坐起身來。端詳他的臉色,似乎比前幾天好上許多,可傷勢依然不減,每日裏只能躺著,腳不沾地。
「今天煮的是什麼湯?」戚瑜微笑問。
「蓮蓬湯。」沈小意冷冷地答道。
「只吃過蓮子湯,沒聽說過蓮蓬湯。」他似乎十分感興趣。
「蓮子湯是曬乾的蓮子煮的,蓮蓬湯是將整個新鮮蓮蓬拿去燉。」
「那豈不是很苦?」
「是苦,不過很清涼。現在大暑天,得吃些清涼的東西化解熱氣,讓你的傷好得快些。」
「怎麼,不想讓我死了?」戚瑜再一笑,俊顏傾城。
沈小意垂下眸,不敢看他迷死人的臉。都怪自己太「好色」,臨到頭卻捨不得殺他,反而被迫在他床前照顧起居飲食。
「我勸你找個真的大夫看看吧,那個敬安王爺,他懂醫術嗎?治了這麼久都不見起色。」嘴裏不由得嘀咕。
「關心我?」他欣慰地挑挑眉。
「我是希望你快點好,免得我整天伺候你,哪兒也去不了!」她狠狠瞪他。
「你有所不知,這天下若論醫術,沒人比得過敬安王爺。」戚瑜歎一口氣,換上嚴肅的表情。
「是嗎?」沈小意一怔,「他一個王爺,怎麼會懂這些?」
「他雖是王爺,可自幼愛好醫術,還得到行匿江湖的曲神醫真傳,皇上、娘娘們生病了頭一個就找他,比宮裏的禦醫還強呢。」
「真的?」沈小意將信將疑,「身為王爺整天吃喝玩樂就好,卻跑去學醫,真是怪事。」
「別以己之心,度人之志。」戚瑜道。
「好好好,我是小人之心!」她忍不住又與他拌嘴。
「你啊,」他望著她搖頭,「就是喜歡瞎猜疑。」
「我哪有瞎猜疑?」
「比如懷疑我是兇手。」
「你不是嗎?」她一肚子火再次讓他挑起來,「我親眼看到的。」
「你看仔細了?」他刁難問。
「我看見你的臉了!」
「那我倒要問問,你說那晚刺傷了我,為何第二日我安然無恙?」
「你……」沈小意不禁語塞,「誰知道你施了什麼妖術!」
「既然我會妖術,現在為何還要躺著?」他繼續追問。
「好了好了!」自知鬥不過他,只得認輸,「也許是我認錯了……」
這些日子,她把那晚的情形想了又想,雖然迷惑,可終究還是相信了戚瑜的清白。
不只因為他背上離奇癒合的傷,他在關鍵時刻,沒有聲張,反而要放她逃走的行徑也讓她不得不重新看待這件事。
最重要的一點,則恐怕是——對他,她已有了私心,打從心底希望不是他。
真不該昕了那道長的話,說什麼有相同印記的人就是一生的緣份,還有他,幹麼對她那麼溫柔,搞得她芳心蕩漾,與敵為友,本該有的堅持都灰飛煙滅了……
「這湯真好喝!」他端起碗,幾乎是一飲而盡,「明兒個再燉吧?」
好喝?他不嫌苦嗎?
沈小意默默接過空碗,忽然道:「明日……換別人來伺候你吧。」
「怎麼?」他一愣,「你不舒服?」
「明日我要離開了。」沈小意的答案石破天驚。
「離開?」戚瑜似乎始料未及,「好端端的,為何要走?」
「我留下來,只是為了看你幾時死!現在你一時之間應該死不了了,我還待下去幹麼?」她嘟嘴表示,「真把我當成你的丫鬟了?」
他笑了,仿佛洞悉她說的反話。
不是看他幾時死,而是擔心他會死,所以留下細心照顧,直到如今轉危為安。
「你打算去哪里?回家嗎?」他輕柔地問。
回家?不,她已經不想再回那個家了。
這些日子在戚府做事,也掙了些銀子,夠她浪跡天涯一陣子。她打算去看看那些名山大川,吃遍各地美食,逍遙逍遙。
但她不會老實的跟他說,因為她心中已經有了別的主意。
「我……我要嫁人了!」
縱然他不是兇手,他們之間也是不可能的,不如讓自己絕念,也讓他絕念。
「嫁給誰?」戚瑜俊顏猛地一沉。
「還有誰?你見過的。」她信口胡謅。
「那個姓常的捕快?」
她不答,讓他以為自己猜對了。
「你要嫁給他?」戚瑜的語調急切起來,「他一個小捕快,有什麼好的?能給你什麼?」
「我相信他會是一個好丈夫,而且我不需要什麼,只要平安快樂就行。」她沒多想的回答。
「我明白了。」他怔住,似被刺痛一般,半晌才道:「你說得對……這世上再多的榮華富貴,也比不過平安快樂。」
沈小意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無疑是在影射諷喻。但話已說出口,既然也都決定要走,那就這樣吧……
兩人一陣沉默。無數曲折徘徊的心事,在這寂靜之中跌宕。
「我們主僕一場,你要出嫁,我也不會虧待了你。」只聽戚瑜終於道:「明日到帳房支些銀子,就當是你的嫁妝……再讓廚房準備晚宴,就當是為你餞行吧。」
她咬住唇,良久才點了點頭。
眼中忽然蓄滿淚花,背轉身去,假意收拾碗盤,不讓他看見。
***
「傷口早已癒合,為何還要裝病?」
敬安王爺拆開他的繃帶,仔細查看之後,不禁笑問。
「最近太累,找個藉口歇歇。」戚瑜敷衍地回答。
「你倒好,躺在床上享福,我這個王爺卻是日夜為你的傷勢擔心。」他故作微慍地薄斥。
戚瑜臉上旋即泛起歉意,「說起來,那日真是多虧王爺幫忙……」
「舊事別提了,」敬安王爺揮手道:「那日阿四帶著公差到我那兒,我就料到發生了什麼事,又聽說是薩蘭出事,當下便找了個胡姬冒充她,幸好我府裏西域的伶人眾多。」
「那支金簪的事,王爺是怎麼知道的?」
「也是阿四說的。他當著那公差的面,把你府上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說了。那公差不疑有他,我卻聽得明白他話中的含意。」
戚瑜感激一笑。
他該慶倖在那關鍵時刻,還有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人,在這世上,敬安王爺就像他唯一的親人,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瑜兒,那個告發你的丫鬟,要如何處置?」敬安王爺卻忽然問他。
「處置?」他愣住,連忙擺手,「算了,一個不知情的小丫頭,饒過她吧!」
「不知情的小丫頭?」敬安王爺眉一挑,「據我所知,不僅如此吧?」
「王爺聽說了什麼?」戚瑜不由得緊張。
「不是聽說,而是猜到。刺傷你的人,也是她吧?」
他靜默,一時間找不到應對的話語。
曾幾何時,遇事從容的他,居然會變得如此慌亂?為了掩護~個恨他的人……
「瑜兒,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敬安王爺突如其來的問話,仿佛一記重錘敲在他的心尖,讓他久久不能反應。
「京城大夫那麼多,你這傷勢雖然不輕,可也不至於非要我來不可,」他繼續推測,「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你不想受傷的事張揚出去,給她帶來麻煩。」
戚瑜不語,良久,終於承認,「是,我不想給她招來官非。」
「你看,我猜得對吧!」敬安王爺得意地笑,「瑜兒啊,昌乎郡主死後多少年來你不曾再對人動過情,當然,我也明白原因是什麼,但怎麼就栽在她手裏了?」
他能說是因為那個月牙形的印記嗎?
就因為牛鼻子老道的一個預言,是否太可笑?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預言只是一個開始,與愛情無關。
不過他真得感謝那枚印記,如果不是它,也不會引起他對這個丫頭的注意,不給他們朝夕相處的時光,愛情也不會有了土壤生根發芽。
只能說,命中註定的,是兩人相遇的契機,而非相愛的情愫。
「瑜兒,你到底喜歡那丫頭什麼?」敬安王爺萬分不解,「漂亮是挺漂亮,可也就是一個鄉下丫頭,無才無藝,還不如薩蘭呢!」
「我不知道……」他搖頭,連自己都迷惑,「大概是因為……她簡單吧。」
「簡單?」
「對,她無才無藝,沒有傲人的家世背景,也不夠高雅,嫵媚妖嬈更是與她八竿子打不著,她甚至有些粗魯,整日莽莽撞撞的。可我就是喜歡她……」他吐露傷心的肺腑之言,「跟她在一起,我的心很平靜。」
就像近來,她每日為他燉湯煎藥,守在床邊伺候他,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偶爾鬥鬥嘴,讓他覺得生活中瑣碎的小事,變得如此有趣。
童年的遭遇讓他討厭大風大浪,他就想跟這樣一個簡單的女孩子在一起,廝守一生。
她接近他,雖然心藏殺機,可是所有的愛恨情仇都寫在臉上,讓他可以一眼看穿。
世間的女子,比她優秀的或許大有人在,可是,對於討厭複雜的他來說,單純的她,是最合適的人。
「可惜……」他聽見自己語音有些哽咽,「她要嫁人了。」
「嫁人?」敬安王爺一驚,「怎麼,你捨得?」
不捨得,又能如何?他不能再連累一個無辜的女子了……
遇上心儀的花朵,只能遠觀,不可親近。
「瑜兒,難得你這樣喜歡一個人,」敬安王爺勸道:「機不可失啊!」
輕輕拍著他的肩,似在警示。
的確,機不可失,與有緣人在生命中錯過,可能會一輩子後悔。
「難道你真的願意就此孤獨終老?」敬安王爺苦口婆心,「你知道孤獨終老,意味著什麼嗎?」
戚瑜不禁打了個寒顫,仿佛看到了未來的日子一片黑暗,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孤獨,從小就品嘗,這二十多年來,他已經受夠了。
真要這樣下去嗎?
第一次,他對自己的決定產生了疑問。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7-29 00:09:01
第七章
這是什麼地方?
頭昏昏沉沉的,只覺得四周彌漫著一股奇異的香味,令人聞了,全身乏力,骨骼酥軟,卻又有種懶洋洋的愜意。
她好像躺在一朵輕柔的雲裏,又似有溪水滑過肌膚,給人絲綢般的撫慰。
眼皮很沉,半晌也睜不開,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使得雙眸撐開一條縫。
好像是午後,她看見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金黃的顏色,帶著一抹暖意。
她撐起身子,感覺自己仿佛沉睡了一百年,周逍完全變了樣,不知身在何處。
「有人嗎?」她張嘴叫道,聲音也很虛弱,大概,因為睡得太久的緣故。
沈小意緩緩地下床,四周竟找不到一雙可以穿的鞋,她便赤著腳,在清涼的地板上行走著,踱到門邊。
門一推,刺眼光線直入眼眸,她的視野裏一片白茫,過了好久,才變得清晰。
這個院落她從前沒有見過,只見此處環境清幽,幾株花樹在牆邊靜靜地開著,有鳥雀跳躍啾嗚。
這也是戚府嗎?是戚府的哪個角落?
又是誰把她帶來這裏?
陽光照得她有些眩暈,她不由得蹲下身子,雙手撐著腦袋。
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太陽下被拉得老長,像一根竹竿。
這些日子,她瘦了,從前無知無慮的女孩子,現在為了個好壞不明的男子,瘦了一大圈……
咿呀——忽然,她聽見院門響動的聲音。
她猛地抬眸,看到剛才還在腦中盤旋的人,此刻就站在面前。
他正深深地望著她,半晌不語,似有幹言埋在胸中,卻難以表達。
是一場夢嗎?
她憶起昏迷之前的最後情形……
戚瑜說要給她餞行,吩咐廚房做了好多菜,她大吃大喝,忽然,就昏倒了……
現在想來,難道是那飯菜被動了手腳?
天啊,他真是個不改本性的魔頭!迷昏她有何目的?要殺j’她嗎?
「這是哪兒?」她聽見自己冷冷地問。
「我特意為你準備的住處。」戚瑜答道。
「特意?」沈小意眉心一蹙,「為什麼?」
「因為……你說你要離開。」
「所以你就把我囚禁起來嗎?」她盯著他,想看透他的心事,仿佛有什麼就要感觸到了,可又像秋千那樣蕩漾開去,無法捕捉。
「小意……」他忽然靠近,伸手撫摸她的發絲。「你難道……不懂嗎?」
「懂?」傻乎乎的她一陣糊塗,「懂什麼?」
「我不想讓你走,」他的聲音溫柔似水,「我希望你留下來——」
「留下來幹什麼?」她愣住,被他越弄越糊塗了。
戚瑜像是無可奈何般,沉沉地歎了口氣。
猛然間,他湊上前,托住她的下巴,火-一般的唇攫住了她的小嘴。
一切突如其來,她往後仰著,久久僵立,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你你你……你在幹什麼?」好不容易,當他吮吸停止,舌頭滑出她的嘴巴,微微地喘息著,她才傻傻地問。
「你說呢?」他不覺莞爾,指尖輕輕撫摸著她花辦似的唇,剛才,被他吮得櫻紅。
「你想羞辱我嗎?」沈小意羞憤難當,「要殺便殺,你再敢無禮,我就咬斷你的舌頭!」
羞辱?天啊,他癡心一片,卻讓她如此誤會,真叫人哭笑不得。
戚瑜無奈地搖頭,「小意,你真的不明白嗎?」
一定要他說出那三個字嗎?他剛才的表達,真的那樣軟弱無力,讓她半點也感受不到嗎?
「小意,我喜歡你……」終於,他像是用盡全身力量的道出,卻只是氣若遊絲的一句,剛好傳入她的耳中。
「你……什麼?」她一怔,僵在原地,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戚瑜歎息,力臂一伸,將她納入他寬大的懷中。
「這樣,還不明白?」他的大掌緊握住她冰涼的手,完完全全地覆蓋著。
沈小意只覺得自己腦中轟地炸開了花,好半晌,都不能思考。
他喜歡她?他是真的喜歡她?
又驚又喜,她的表情變幻萬千,最後一朵紅雲浮上。
「小意,你還記得嗎?我們有相同的印記,我們是註定的緣份——」戚瑜在她耳邊低語,抬起她的手,親吻那月牙形的疤痕。
她怎麼會忘記?只是刻意不願意想起,因為兩人之間的阻隔,似乎萬重山……
「一你不是說過,不會喜歡我的嗎?」她聽見自己滿是嗔怪的語氣。
「我撒謊了……」他卻大方地承認,說得情真意切,「小意,我要你留下,不想讓你嫁給別人……」
這句話就像是關鍵的一擊,讓她所有心防潰堤。
他捨不得她?
呵,她難以遏制內心的狂喜,嘴角往上一彎,露出一抹甜笑。
「小意,你願意留下嗎?」戚瑜情難自禁,湊近她的耳際,吻她的頸問,輕輕的,癢癢的,似乎陽光融化冰霜。
「我——」不知為何,她有種落淚的衝動,「你是我的姊夫啊——」
多渴望留下,可理智卻讓她在猶豫中徘徊。
「小意,」戚瑜凝視著她,深情款款的說:「院門是開著的,如果在明白我的心意之後,你仍舊想離開,我絕不強人所難。」
她應該離開嗎?千萬個理由要她離開,但看著那扇一旦跨出就會與他永別的院門,她忽然卻步了。
留下,也許是萬劫不復,可她願意與他一起沉淪。
「我不走……」終於,她開口回應。
「什麼?」一陣驚喜,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明明聽到了。」她一笑,嬌嗔道。
「小意,你是說真的嗎?」戚瑜再次湊近,指尖摩挲著她的臉頰。「我怕藥效還沒完全過去,你腦袋昏昏沉沉說了胡話……」
「我很清醒。」她抬起頭,看見澄藍的天,宛如她此刻的心境,再清明不過。
「我願意,留下來。」
一字一句,聲聲入耳,這一回,他終於確定了她的心意。
狂喜的擁她入懷,恨不得揉進他的骨肉之中……
她終於是他的了!
***
看著清晨的陽光灑進屋子,沈小意托著下巴靠坐在床頭,怔怔發呆。
昨夜的一切刻骨難忘,可是,當她從夢中醒來,卻不得不面對現實的困擾。
姊姊在天之靈,會原諒她嗎?
「在想什麼?」有人捧來熱水,擰幹毛巾,輕輕擦在她汗濕的額間。
是戚瑜?
沈小意聽到這聲音才猛然回神。天啊,他幹這種下人的活?
她趕忙就要搶過毛巾自己來,他卻堅持要「伺候」她。
「我來就好。」
「怎麼了?」他又擰幹了毛巾,注意到她微微出神,湊到耳邊關心地問:「從剛才就魂不守舍的,在想什麼?」
她蹙眉,半晌才道出心中顧慮,「我怕……」
「怕什麼?」
「怕姊姊知道了不高興……」
原本,是為了替姊姊報仇才入戚府的。結果仇沒報成,還搶了姊姊的丈夫……
天啊,她真是罪不可赦!
「傻瓜,」放下毛巾,他捧起她的小臉,「就算你姊姊在天之靈也不會怪你的。」
「怎麼不會?」難過地吸吸鼻子,「就算她不怪我,我也不能原諒自己……」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說了。」戚瑜歎了一口氣。
「什麼?」
他一向不願意提起過往的女子,因為心中對她們有無限尊重,而且,她們還是因為他而死的,更加應該保守秘密。
可是,小意心結這麼重,他若不據實以告,只怕她會被自責給淹沒。
「你的姊姊,沈萍兒,從來沒有真正成為我的妻子……」
「什麼?」沈小意大駭,「為什麼?」
「自從昌平郡主和我幾個侍妾死了之後,我就一直不敢親近女子,生怕連累了她們,」他幽幽道來,「可在一次應酬裏,我認識了你的父親,當時他想到京城開拓事業,有求於我,於是……」
「於是就把姊姊嫁給你了。」這個她知道。
「不,他沒有徵得我的同意。」
什麼意思?她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
「他設宴招待我,席間把我灌醉了,而後就要你姊姊到房裏伺候我……」
沈小意眸中劃過震驚,張大嘴難以置信。
「不……」爹怎麼能這般的厚顏無恥?而且女子名節何等的重要!
「我當時酒醉,並沒有對你姊姊做出不軌的行為,只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生怕影響了她的名聲,只得娶她。」戚瑜苦笑道。
「那……我姊姊呢?」是什麼反應?一定很恨父親吧?
「她說,她是自願的。」
什麼?姊姊居然跟父親……串通?
難怪有一回姊姊跟著爹親上京城幾天,回來就公佈了她要嫁人的喜訊,全家上下一片歡喜。
「我娶了你姊姊以後,告訴她她只能當我有名無實的妻子,她哭著說願意等我回心轉意……可惜,沒過兩個月,她就出事了……」
想到沈萍兒的死,他一直很愧疚。
她就像薩蘭一樣,是無辜的犧牲者,她們跟他甚至連夫妻之實都沒有,卻要遭受這樣的災厄……
「瑜——」沈小意忍不住喚道。
第一次,用這樣親昵的稱呼,卻這般自然地脫口,仿佛她已經在心裏喚過他千萬次。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娶了她,卻不敢親近她?還有薩蘭,殺害她的,到底是誰?為什麼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心中的困惑,一直得不到解答,讓她更加胡思亂想。
「我孿生兄弟的鬼魂。」戚瑜澀澀一笑,說出不可思議的答案。
真的嗎?已經第二次聽到這樣荒唐的說法了,她應該相信嗎?
可眼前,她除了選擇相信,什麼都不願多想。
因為愛情而讓步,是世上大多數女子會犯的錯誤。
***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沒有喜婆,沒有花轎,只有她坐在鏡前,獨自拿著梳子,嘴裏吟唱著姊姊出嫁時聽來的歌謠。
這些日子,她過著一種見不得人的生活,似乎是戚瑜的秘密情婦,被鎖在這座偏僻的院落裏。
其實,她也的確很害怕出去面對繡球等一干她所熟悉的戚府中人,就怕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
可是,再多的顧忌也擋不住一顆待嫁少女心。她渴望披上霞帔,坐上花轎,跟心愛的男人正式拜堂,哪怕只是做他的小妾。
「你在叨念什麼?」戚瑜從外面回來,一身風塵僕僕的。
這些日子,他很忙嗎?怎麼兩三天才回一次家?
「瑜,我想做一件新衣服。」沈小意猶豫地道出。
「好啊,明兒個我叫阿四拿些料子來給你挑,再請個有名的裁縫師過來。」
「我想……」她咬咬唇,「要件大紅色的衣服。」
「大紅?」他一怔,「我記得你不穿那麼花稍的。」
「人家想要一件……嫁衣。」她吞吞吐吐,總算道出意圖。
戚瑜不由得笑了。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當下了你的正妻,可就算是妾,也要有個儀式吧?」
這樣偷偷摸摸住在一起,算什麼?
「傻瓜。」他歎一口氣,將她攏入懷中。「我戚瑜今生若再娶妻,只會娶一個人——她的名字叫沈小意。」
真的?他不是哄她開心吧?
「那為什麼現在不娶?」她不解。
「你不知道,」他耐心地解釋,「皇上最寵愛的一個妃子前幾天死了,現在算是國喪期間,不能娶妻納妾的。」
「真的?我怎麼沒聽說?」她瞪大眼睛。
「你鎖在這個院子裏,與世隔絕,哪里會知道?」他捏捏她的小鼻子。
喔,那倒也是。
「你放心,等這陣子過去,我一定用八人大轎抬你進門。」他保證道:「還要修書到你老家通報,讓你爹和大媽一起來京城喝喜酒,替你揚眉吐氣。」
「啊?那倒不用了……」她最怕見這些人了。
「怕什麼?」戚瑜摸摸她的臉頰,「有我在呢!」
呵,她就喜歡他這種霸氣口吻,讓她覺得今生今世都能活在他的羽翼保護下,再也不是孤苦無依一個人。
輕輕依著他的肩頭,兩人相擁,靜靜呼吸。含情脈脈的一刻。
「瑜……」她一直想問一件事,可好幾次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此刻寧馨的氣氛,讓她忍不住開口,「你從前……」
「什麼?」他摟住她的腰,輕撫她的長髮。
「你從前很喜歡昌平郡主嗎?」
「嫉妒了?」戚瑜眉眼含笑地問。
「沒有……」
「你嫉妒我倒高興了,」他托起她的下巴,「這說明,你在乎我。」
「快回答人家的問題。」她嘟嘴嬌嗔。
「想聽實話?」他挑挑眉問。
「不想聽實話,何必問你?」
「沒錯,」他老實回答,「我是很喜歡她。」
「喔……」說不吃醋是假的,她禁不住神傷。
「傻瓜,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你才多大?」他忍俊不禁,「咱們又不是從小就認識,而且就是先遇到了她,你讓我怎麼辦?」
沈小意一怔,立刻領悟了他話中的含意。
的確,人生的相遇總有早晚,重要的不是過往,而是此刻。
她的確不該去吃一個去世女子的醋,毫無意義,幼稚可笑。
如此想著,心問便已釋懷,眷戀地貼住他的臉頰,沉溺屬於自己的幸福。
***
「小意姑娘,料子給您送來了。」
知道她現在是爺兒鍾意的女人,阿四現在也不敢直呼她的名字,托著幾匹布,他氣喘吁吁地邁進來,累得滿頭大汗。
「咦,阿四哥?府裏有這麼多小廝,這等小事,何必自己動手?」沈小意詫異道,連忙迎上前去。
誰都知道阿四是戚瑜的心腹,只管伺候戚瑜的生活起居,平日在府裏從來不幹其他粗活,最近卻常往她這個院落跑,替她打雜、張羅所需,今兒個更是替她扛來布匹,對此,她其實有些受寵若驚。
「我正巧從庫房過來,反正這料子也不重,就不叫別人了。」阿四四兩撥千斤的回道。
一看他累得像只驢一般,就知道他這是客套話。
「這些都是庫房的料子?新得很啊。」
都是彤霞一般的紅色,圖案有龍鳳呈祥、牡丹花開,還有萬字流雲,都很適合做嫁衣。
「呵呵,咱們戚府每月進的料子堆積成山,新一點不奇怪。」阿四笑道。
「你跟爺兒的時間久,知道他喜歡哪種圖樣嗎?」
「以我看,小意姑娘喜歡的,爺兒都會喜歡。」
「對了,不是說還有個裁縫師要來的嗎?」
「明天,明天才能夠來,」阿四連忙解釋,「最近出閣的人多,有名的裁縫師都忙不過來。」
出閣的人多?沈小意不禁眉心一蹙。不是說國喪期間,不得娶妻納妾嗎?
剛才看到布料的那番好心情猛地跌宕下來,疑慮爬上心頭。
「阿四哥,爺兒最近在忙什麼呢?怎麼三天兩頭不回家?」她不動聲色地問。
阿四反應快,旋即丟出一個答案,「生意忙,應酬多。」
「他不回家,都在哪里歇息?」
「設宴主人的府上吧……」
「從前爺兒也三天天出門應酬,可從來沒有在外面留宿的。」沈小意忽然笑容一斂。
「小意姑娘,你可別誤會……」阿四連忙擺手,「爺兒真的只是在設宴主人的府上,沒去什麼煙花柳巷!」
呵,說她誤會?其實,是對方沒明白她的意思吧?
「阿四哥,你跟我說實活,爺兒他是不是……不想娶我?」咬了咬唇,終於道出糾結於心的疑惑。
「啊?」阿四嚇了一跳,「小意姑娘,你可不能想歪了啊……爺兒對你是真心實意的。」
「那為什麼騙我宮裏的貴妃死了?」她不依不饒地追問。
「啊?的確……是有妃子薨了……」
「撒謊!你剛剛才說出嫁的人多,裁縫師忙不過來!」
「我……」阿四一時語塞。
「他把我關在這院子裏,不讓我出去,我就知道不對勁……」沈小意垂目,黯然地道:「他若有苦衷,我可以理解,也從來沒指望能當上他的正妻……可他不能騙我……」
想起他那日的信誓旦旦,她就傷心。
這樣相信他,為什麼還要要花招?她逼過他什麼嗎?難道一個小妾的身份,也這麼難嗎?
「不行,我得親口問問他……」說著,便往外走。
「小意姑娘,別,別爺兒還沒回府呢!」阿四連忙上前阻擋。
「我今天一定要見著他!」
「是,我馬上出府通報……」
「何必勞煩阿四哥呢,我親自去!」提著裙子,邁開步子,不容分說。
「小意姑娘,爺兒吩咐了,不能讓你出這院子的——」阿四張開雙臂,擋在門口。
「為什麼?怕我出去丟人現眼?」
「不就是怕府裏的人嚼舌根嘛,」阿四苦口婆心,「等你跟爺兒完了婚,想去哪兒都成!」
她不信,這個理由太牽強了,一昕就足現編的謊話!
「鑰匙拿來。」她攤開手掌,逼向阿四。
「小意姑娘……」他面露為難之色,「爺兒說不能給,您這不是嚶我的命?」
「阿四哥,別怪我不客氣!」趁他不備,她一把從他腰間扯下鑰匙沖到門邊。
「小意姑娘……小意姑娘……」
阿四欲加阻攔,可她畢竟學過一些拳腳功夫,才三兩下,他被她絆倒在地,而她已經打開了院門。
門打開的刹那,她不由得驚呆了。
這是哪里?分明不是戚府。
只見門外一片荒涼,仿佛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外,空中飄蕩著一股空曠的氣息,半人高的野草在門前路邊搖晃。
「這是怎麼回事?」沈小意回眸,質問阿四。
「小意姑娘……你在這兒住了這麼久,怎麼半點也沒察覺呢?」阿四無奈地歎一口氣。
「這是哪兒?」
「鐵山。」
「哪兒?」她聞所未聞,眉心更蹙。
「京城附近的一座山。」
「這兒怎麼會有房子?」
「是爺兒從前置產的一所別院。」
「我怎麼會在這兒?我幾時到這兒來的?」
「小意姑娘,你忘了,那晚吃了餞行宴後,你就昏迷了……就是那時候,爺兒把你帶到這兒來的。」
原來他早有預謀!他就是想把她藏起來,不讓世人發現她的身份,免得丟了他的臉……
他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打算娶她吧?
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從她面容上滴落。
「小意姑娘,你別誤會……」阿四手足無措,「爺兒是為了你好啊……他真的很疼你的!」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他會三天兩頭不回家,因為這裏本來就不是他的家!
她也終於明白,為何阿四哥要親自照顧她的起居,因為戚瑜只信得過他,他不要他包養她的消息走漏!
「爺兒每天處理完商務,都會快馬加鞭過來看你。這裏離京城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來回奔波,耗程至少要一日。爺兒這樣不辭辛苦,是為什麼?」阿四繼續勸道:「你開口要大紅的布料,他就把京城裏各種時興的紅布都買了一匹,任你挑選……他是真心喜歡你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把你留在這兒的!」
苦衷?什麼苦衷?害怕孿生兄弟的鬼魂來迫害她嗎?
呵,她早聽膩了。
為什麼要騙她?
為什麼?忽然間感到一陣昏眩,她身子一軟,失去了知覺……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7-29 00:09:36
第八章
「小意、小意……」
耳邊是熟悉的輕喚,可是,她不想回答,打算就這樣裝睡下去,一輩子不要面對他才好。
「我知道你醒了,」他躺到她的身側,伸手摟住她的腰,在她發際低語,「還在生我的氣嗎?」
沈小意執意不回答,淚水撲簌簌滴落,浸濕了繡花枕頭。
「到底要怎樣才肯原諒我?」戚瑜歎了一口氣,無奈地問。
「我要離開這裏……」半晌,她才低低開口。
「好,我們明天就離開。」他強行扳過她的身子,討好地對著她微笑。「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真的?」他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好說話了?不會又在騙她吧?
「真的。」他看似誠懇地答。
她咬唇不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我要回戚府呢?」她眉一挑,故意刁難。
「戚府有什麼好的?」他果然又在敷衍,「人多口雜,不如找個清靜的地方,就咱們倆……」
「我不要!」她一把將他推開。
「小意,聽話,你現在得顧著自己的身子,」戚瑜耐心地哄,「知道你現在不是一個人嗎?」
「什麼?」她懵懂。
「呵,還不明白嗎?大夫說……你有喜了。」他咬著她的耳朵宣佈。
電擊一般,沈小意愣住,眼睛瞪得大大的。
難怪,她一向健康好動,怎麼會忽然昏倒?原來,是肚子裏的寶寶在鬧脾氣。
她本來可以什麼都不在乎,什麼委屈都能承受,可現在,為了孩子。她不能再沉默了。
「我要回戚府。」她猛地坐起來,不容分說地表示。
「小意,我剛才已經說過了……」
這個時候,他更加不能讓她回去。
當初,把她送到這偏僻的地方,就是為了護她周全。一旦那個人發現他又結了新歡,肯定會對她施以毒手……
可是,他又不能告訴她關於那個人的秘密,縱然他對他無情,他卻不能無義。
畢竟,是他欠那個人的,一輩子都彌補不了的愧疚,只能用一輩子的夾縫求生來償還。
「我不僅要回戚府,還要你當眾宣佈,我是你的妻子!」沈小意心意已決。
戚瑜怔住,沒料到她態度會這麼強硬。
「你當然是我的妻子,」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只不過現在還未到宣佈的時機……」
「你總這樣說!」她不能再等,再等下去,孩子會變得跟她一樣。得過著見不得人的生活。「如果真的喜歡我,真的在乎我肚裏的孩子,就照我的意思去辦!」
他沉默,好半晌都沒能給出答覆。
「另外,我要你明媒正娶、八人大轎抬我進門,我不要我的小孩有被人瞧不起的可能,那種苦我一個人承受過就夠了!」為母則強,她仿佛一頭母獅子,護著自個兒的孩子免遭一絲受辱的可能。
「小意,我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情,可現在還不能……」他面露為難。
「那什麼時候能?」含淚的眼眶流下一絲淚,隱忍的堅強恐將潰堤。
「我……」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依舊守口如瓶。
「戚瑜,你不要再騙我了!」她大聲泣道:「你從來沒打算娶我,對嗎?我在你眼中,只是你的玩物,玩一玩就可以棄之如草芥!」她愛錯了嗎?
他眉一抬,看著情緒崩潰的她,眼中流露難言痛苦的神色,微微搖頭,「小意,我的心思……你會感覺不到嗎?」
「感覺不到!」她不再等著他了,翻身下床,「我只知道你用迷藥把我強行帶到這兒,花言巧語欺騙了我的感情,連我懷孕了,也不打算給我還有孩子一個名份!你要我的孩子像我這樣,永遠不得見天日嗎?」她辦不到!
沈小意打開衣櫃,將為數不多的衣物一古腦地掃進布囊,意志堅決地打著囊結,一副要遠走高飛的樣於。
「小意——」戚瑜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將她從背後抱住,力臂收緊,「我不能讓你走……不能……」
「那為什麼不娶我?」
「給我一點時間,不久以後,我一定、一定……」
攸關生死危機,他好為難!
「我不要再等了!」她不願再待在死胡同裏,被動的坐以待斃,既然他不願給她個明確答案,那就由她來決定。「你放我走吧!」
戚瑜無奈地看著她,眼裏滿足悲傷,心尖有什麼激顫著,彷佛一個賭徒死到臨頭時的旁徨。
該立即娶她嗎?那豈不是把她置身於危險當中?
可他真的捨不得放她走,還有他們的孩子……況且,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他是不該讓他們母子這麼委屈過日子。
「留下來,小意。」思慮再三,戚瑜終於沙啞地允了她,「我馬上修書到你家鄉,接你爹進京觀禮。」
***
終於如願以償地出嫁了。
沈小意坐在花轎上,聽著簾外鑼鼓的喧囂,她知道自己今天是京城裏最受矚目的新娘。
伴隨噴呐鑼鼓聲,迎親隊伍繞城一周,排場之大,更勝當年戚瑜迎娶昌平郡主時,而且,為了讓她顏面更加有光,戚瑜特地請敬安王爺收她做義女,迎親的隊伍便從敬安王府出發,直到終點。
花轎搖晃間,她迷迷糊糊,仿佛在作一個如真似幻的美夢。
「啊——」
忽然,她聽到簾外一聲女子的尖叫,接著,便是一片混亂。似乎有什麼妖魔鬼怪從天而降,圍觀的群眾驚嚇四散。
迎親隊伍中,戚瑜派了不少護院夾藏其中,只為保護她的安全,此刻只聽鐵錚出鞘之聲下絕於耳。
「快,保護夫人!」有人如此叫道。
沈小意揭開紅蓋頭,正想瞧瞧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頭頂猛然一陣光亮,陽光直射下來。
人在轎中,怎麼會遇見強烈的陽光?
她半眯雙眸,下意識地抬頭,只見一片刺眼的光線中,轎頂不知被什麼撕裂出一條巨縫,有一黑色大鳥棲落其間,鷹眼緊盯著她。
大鳥的爪像樹枝一般乾瘦,倏忽抓住她的衣領,將她整個人騰空帶起,飛離花轎。
「射箭——」一護院嚷道。
「別,會誤傷了夫人!」另一人趕緊阻止。
人質在手,刺客有恃無恐,發出一聲冷笑般的嘯鳴,揚長而去。
風在沈小意耳邊呼嘯,她怔愣了半晌,才意識到擒住她的,不是什麼怪異的大鳥,而是一個身著黑衣的人。
此人輕功了得,此刻健步如飛,穿林扶柳、飛簷走壁,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對……是他!
電光石火間,她駭然領悟。
薩蘭遇害的那晚,她看到的兇手,就是他!
她抬頭,想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無奈他卻蒙著面巾,難以窺視。
沈小意奮力掙紮,可三腳貓的功夫哪里是這人的對手,最後只能束手就擒。
黑衣人前行一段,只見前方出現一間荒郊古廟,他進入廟中,將她扔到篝火之側。
只見已有另一人質被縛在柱上。
「王爺?」沈小意定睛一看,大驚失色。
怎麼回事?敬安王爺不是在戚府等待觀禮嗎?為何也被擄到此地?
「小意姑娘……」敬安王爺見了她,沒有半點的意外,只是淡淡苦笑,似乎早已預料得到今天的遭遇。
「這到底……到底……」她想問個究竟,可就在她回眸一瞬,張開的嘴再也闔不攏。
只見那黑衣人緩緩將面巾撕下,露出眉目。
那半張左臉,跟戚瑜一模一樣,宛若複製。
然而,當他側過身來,他的右面,血肉模糊,似乎天生沒有完整的人皮,只是蝦肉糾結,疤痕累累,如同魔鬼。
他是誰?為何這般長相?他跟戚瑜……到底是什麼關係?
看到她瞠目結舌的模樣,戚坤冷冷一笑。
「估計戚瑜馬上就到,」他的聲音沙啞恐怖,如同指甲劃過樹皮般難聽,「你那天刺我的一刀,我會加倍奉還。」說著,他展開烏雲般的披風,轉身離去。
廟門「鐺」的一聲鎖緊。
「那天晚上……我看到的,就是他?」震驚過後,沈小意喃喃問道。
「沒錯。」敬安王爺點頭回答。
「他是誰?」顫聲問出心中迷惑。
「戚瑜的哥哥,戚坤。」
「哥哥?」真有個孿生兄弟?「不是說……已經死了嗎?」
「那是對外的說詞,」敬安王爺澀笑,「他這副模樣能見人嗎?」
「他的臉……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他輕歎一聲,「只能說,造化弄人。」
「王爺,你就明白地告訴我吧!」她懇求道:「這個疑惑在我心裏已經很久很久了,我不想再誤會戚瑜了……」
現在看來,是她誤會了戚瑜,她真不該那般的錯怪他……
「這事要從戚瑜的母親說起。」敬安王爺頓了頓,娓娓道來,「當年,玉娑國進貢給先帝一個妃子,是該國皇族之女,身份高貴,美貌無雙,而她便是戚瑜的母親。先帝見了她,十分喜愛,納入後宮,日夜寵倖。皇后十分嫉妒,便叫大臣散佈流言,說此女是異域妖婦,恐給中原帶來不幸。」
「謠言惑眾,怎能當真?」沈小意道。
「沒錯,平安無事的時候是謠言,可一旦發生了什麼,世人就會相信皇后所言無誤。」
沈小意心中不禁一緊,預感即將聽到可怕的皇室秘辛。
敬安王爺繼續說道:「不久之後,這名玉娑國的妃子懷孕了,皇后再次勸諫先帝,說是異族血統詭譎,恐會產下孽根禍胎。先帝不信,執意要愛妃生下孩子,並派我去照顧她……」
「是,小意聽說過,王爺醫術高明。」
「呵,若真的醫術高明,也不會造成日後的悲劇……」大抵深受其苦,談起這段往事,他仿佛瞬間蒼老許多。
「怎麼,生產不順利嗎?」沈小意疑問。
「不,很順利……可是誕下的胎兒,卻……」話凝在喉間,怎麼也出不了口。
「卻怎樣?」她不禁急問。
「那名妃子誕下一對孿生兄弟,便是戚瑜和他的哥哥戚坤。」
沈小意凝神定氣,靜靜聆聽,感覺駭人的真相就在這一、兩句話之間。
「他們是對很特殊的孿生兄弟——出生的時候,兩人連在了一起。」
「什麼?」她瞪大驚恐的雙眸。
連體嬰兒?
她聽說過,在他們老家,也有類似的嬰孩,可一旦降生,世人便會把他們當成妖孽,立即淹死。
「當時,我與先帝守在產房外,聽見產婆的驚叫聲。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第一次見到他們兄弟時的情景……」敬安王爺的手在顫抖,當年之事歷歷在目,猶如惡夢般難以擺脫。
「那麼,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戚瑜才被養在民間嗎?」她很快的做了聯想。
「對,他們的存在根本是不可以公諸於世的秘密,先帝駕崩時,托我照顧他,他能成為一方富甲,也多虧了朝中效忠先帝的舊部幫忙。」
也是,若是白手起家,恐怕幾輩子也達不到今日的地位。
「王爺,你剛才說,戚瑜和他哥哥是連體,可是……」
「對,是我動刀,將他們分割了。」
分割?
如此一個詞,用在屍骨上尚覺殘酷,何況是對一雙剛剛誕生的嬰兒?
很疼嗎?
她不敢想像。
「當年先帝太愛他們的母親,雖然見到他們兄弟的異狀,卻沒有命人將他們溺死掩埋。恰巧我跟曲神醫學過醫術,先帝便問我,可有方法將他們兩人分離……我當時年輕氣盛,便衝動一試,雖然沒有傷及他們兄弟的性命,可卻害了戚坤的一生啊……」
「為什麼戚瑜完好無損,他哥哥卻……」想到那張猙獰的臉,她就禁不住打一個哆嗦。
「因為,當年他們兄弟連體的部位很奇怪,戚坤的臉連在戚瑜的背上。」
嚇!那是怎樣觸目驚心的一幕……
「你們放棄了戚坤,選擇保全戚瑜?」
「不,我也不想毀了戚坤的臉,可當時那一刀連著戚瑜背上的關鍵部位,若是深一點點,便會傷及心肺,性命不保啊!」
他要做的,是挽救兩人的性命,若不能如願,只能犧牲一人的容貌了。
「從此以後,你們便對外聲稱,戚瑜的哥哥死了?」
「那是先帝的意思,他怕世人看到戚坤那張臉,會以為他是妖魔鬼怪。為了保護他們兄弟的安全,便將他們送出宮外,建了戚府,托我代行父職。」
「那麼,戚坤也是住在戚府中,你們如何能夠瞞住這麼多人的耳目?」
「如你有印象的話,應該記得戚府有個禁地臥龍閣,那裏就是戚坤的住處。他終年過著與世隔絕、不能見人的生活,偶爾趁著黑傲在花園裏閒步,卻被當作鬼魂……」
「所以,他從小便憎恨他的弟弟?」沈小意終於恍然大悟,
「對。簡直恨之入骨,他怪戚瑜搶走他的一切,英俊的外貌、萬貫家財、自由的生活……更嫉妒戚瑜身邊美女如雲。」
「所以,無論戚瑜親近哪個女於,他就殺了她?」
她懂了,此時此刻,完全懂了。
這對命運不同,卻同樣坎坷的兄弟。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啊……
戚瑜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他此刻沒有什麼奢望,但求牽掛的人還活著,哪怕要了他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按照約定,他隻身前往古廟,沒有帶上任何兵器。
這麼多年來,與兄弟的恩怨糾葛,總算可以有個了結了吧?這樣提心吊膽地活著,他早就膩了。
遠遠的,他便看到古廟前燃著篝火,他至親至愛的兩個人被綁在樹上,等待他的救援。
戚坤一身漆黑,坐在篝火前飲著烈酒。他肌肉扭曲的半張容顏,在火光的跳躍中更加恐怖。
「還以為你不敢來呢?」戚坤聽見他的腳步聲,並不抬頭,只是冷冷地笑道。
「大哥,好久不見了……」他駐足,輕聲道。
「好久不見?呵,我就住在你府中臥龍閣裏,你居然還對我說這樣的話?」戚坤諷笑,「也難怪,像我這樣的一個人,跟幽靈沒有什麼分別,你當我死了也是應該。」
「大哥……」戚瑜哽咽,不想與他爭吵,可是每次見面,都是這樣劍拔弩張。
他承認是自己欠大哥的,若不是害怕傷及他的心臟,也不會毀了大哥的臉。
他的大哥,本是可以跟他一樣顯貴的人,卻因為他,而要像鬼一般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
若換作是他,也會怨恨吧?
所以這些年來,無論大哥殺死多少他身邊的女子,他都沒有聲張……
「二弟,近日哥哥我閑著無事,又修練了一套拳法,」戚坤陰笑道:「想不想見識見識?」
不,他不想,因為他知道只要他一出拳,便是一條人命。
「唉,誰叫哥哥我從小就被關在臥龍閣裏,也沒什麼消遣呢!只好練練拳腳,證明自己還是個活人。」戚坤陰陽怪調,提起一根枯枝,朝敬安王爺所在的方向一指,「我把王爺也請來了,你不介意吧?」
「大哥,你我之間的仇怨,與王爺無關……」
「無關?」戚坤似被觸怒,一躍而起。「當年若不是他想在父皇面前邀功,在我臉上動刀,我電不會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有今天,頭一個要怪的就是他!」
鷹爪一伸,掐住敬安王爺的脖子,險些讓他窒息。
「大哥,有話好說!」戚瑜連忙勸道。「你到底要我怎樣?死嗎?可以……我揮劍自刎便是。」
「不!」被縛著的沈小意不禁大喊。絕對不能因為她無知的任性,而害了他的性命。
「死?」冷冷掃去一眼,戚坤轉過頭,忽然諷刺一笑,「死算什麼?像我這樣活著,才是最痛苦的。」
「大哥,你到底想怎樣?」戚瑜無奈問道。
「有三個選擇。」戚坤踱著步子,語調益發寒涼,「第一,我砍了這多事老頭的手!」
天哪,敬安王爺對戚瑜而言,是等同父親一般的存在啊!沈小意望著戚瑜臉上痛苦的表情。
「第二,我在你這小美人的肚皮上戳一個洞,把你們的孩子取出來。」戚坤邪笑著道出變態的威脅。
孩子?他知道她懷孕了?
沈小意不由得一驚,目光與戚瑜相對,滿是悔疚。
呵,她真不該,不該不聽他的話,執意要成親,還要鬧得天下皆知。
他不娶她,原是為了保護她,只要戚坤不知道她的存在,就威脅不了他們的幸福,也傷害不了他們的孩子。
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眼眶一紅,水霧彌漫。
「第三,」戚坤繼續道:「這兒有一壇燒酒,據說其性毒烈,能摧石焚木。你將酒澆在自己臉上,變得跟我一樣,讓咱們哥倆做一對真真正正的雙眙胞。」
三個選擇,最後一個,才是關鍵。
他知道,戚瑜定不會連累他人,會乖乖照他的意願就範。
果然,只見戚瑜忽然綻放微笑,俯身自篝火旁拾起那壇毒酒。
「我選第三。」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不——」沈小意撕心裂肺的叫道。
是她導致了此刻的僵局,怎麼可以讓他獨自承擔?要懲罰,也是懲罰她吧?
她奮力一掙,只覺得手上的繩索即刻鬆開了。
怎麼會?難道戚坤沒有綁緊?
電光石火間,她明白了。是故意的吧?他故意如此,料定她會掙紮,為了戚瑜寧可墮胎……
呵,他可真是貪心,要傷她肚裏的孩子,也要毀了戚瑜的臉。
地上插著一把匕首,一看便知是戚坤故意放在那兒的,他果然料事如神。
可是此刻的她,敵不過這個惡魔,唯有與他交易,換回心上人的平安……
「你想要什麼?」沈小意拾起匕首,一步步逼近戚坤,含淚地笑道:「我的孩子嗎?如果我的孩子出生了,看到他有個像你一樣醜陋的父親,我寧可他不要來到世上。」
戚瑜和敬安王爺驚呆了,沒料到她會有此突如其來的舉動。
就連戚坤,也是~怔,不過他是因為她的話語。
「你說什麼?」他~陣暴怒,「你敢再說一遍?」
「我要孩子的父親安然無恙,」她無畏地又道:「不要他變得像你一樣面目猙獰。」手一抬,用盡全身氣力,她將匕首刺入小腹。
她忽然感到有種解脫的暢意。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是戚瑜的累贅了;他再也不必為了她受到威脅。無用的她,總算可以為他做一點點事情……
「不——」她聽見戚瑜痛心的嘶吼,看見他被悲傷沖刷得扭曲的容顏。
「瑜……」在倒下的那一刻,她輕輕地喚他,道出糾結於心的一句話,「對不起……」
是呵,對不起。
若非她的誤會和多疑,就沒有此刻的困境,她欠他這一句。
「不——」
又是一聲厲吼,她忽然看到一團火光,在悲憤的氣氛中竄起,朝戚坤所在的方向擲去。
是那毒酒?
傷心欲絕的戚瑜,再也顧不得兄弟之情,衝動之下,擲出那個酒罎子……
戚坤慘叫一聲,隨著酒壇的碎裂,忽然全身都籠罩在火海之中。
毒酒燒著他的衣,燒著他發,還有他僅存的、另一半完好的臉
他在烈焰中掙紮,化為一顆火球,朝山澗的那一邊,滾落下去。
仿佛幽魂被地獄吸納,火光忽然完全消失,一切,歸於平靜。
多年的仇怨就在這黑夜中了結,也許,對於一個形同幽靈的人來說,這才是最好的解脫。他的身體、他的心,將不再受苦。
戚瑜怔怔地望著山澗,悲傷但不後悔。
假如,他早點邁出這一步,或許那些女於就不會逐一慘死,是他的縱容,害得她們年紀輕輕就消香玉殯。
他回過頭,飛奔到沈小意身邊,一把抱起垂死的她,深深的擁在懷中。
「小意,小意——」他迫切地呼喚著她的名字,生怕她一閉上眼睛就再也醒不過來。「聽見了嗎?回答我!」
她還有一點意識,在他的呼喚中強撐著。
「小意,不要睡,敬安王爺在這裏,讓他給你把把脈,看看我們的孩子——」
他繼續在她耳邊大喊,緊握著她的肩頭,仿佛稍稍鬆手,她就會從懷中飛走一般。
他眼中噙著淚花,凝重的喘息,汗濕的衣衫,哪怕在與人對決的生死關頭,也沒有這般的憔悴狼狽。
她依在他的懷中,微微地睜開雙眸,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那個永遠屹立不倒的戚瑜,一陣刺痛湧上心口。
如果不是她的任性,怎麼會有這樣的結果?
倘若安逸地待在那間山居小屋裏,乖乖養胎,幾個月後,他們就會有一個可愛的寶貝降臨……可現在,都被她給毀了。
她痛恨自己,如果,這世上還有誰該千刀萬剮,不是戚坤,不是任何人,而是她自己……
「王爺,快,你給她把把脈,把把脈——」戚瑜急促地道。
「瑜,沒用的……」沈小意忽然淡淡一笑。「我們的孩子飛走了……「
「不,他還在,」戚瑜吻著她的耳垂,溫柔地低語,「噓,別說話,讓王爺瞧瞧。」
他何嘗不知道,這個孩子一定保不住了,但他現在要保的,是她的精神支柱。
他不能讓她的意志在傷心中崩潰。
「瑜,你又在騙我了……」只是這一次,她對他的欺騙感到欣慰?「我看見我們的孩子飛走了……」
她頭埋進他的懷中,漸漸的,閉上雙眸。
她也無顏再見他了,孩子沒了,就算這一次能保全性命,他們倆也註定有一道過不去的門檻……
冰冷的寒風從山谷中吹過來,她感到自己的幸福就在利刀般的風中,一點一點流逝。
一去不回。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7-29 00:09:43
第九章
就像是奇跡一般,她活了下來。
然而孩子沒了,敬安王爺說,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懷孕。
對,敬安王爺說的,當然不是當著她的面說。戚瑜甚至想繼續營造孩子還在她腹中健康活著的假像。
可她不是傻瓜,只要稍加打聽,一切都明白了。
幾個月過去,她的傷勢好了,但總覺得身體被掏走一部份,永遠無法複元。
站在窗前,看著凋落的花樹,她時常會幻想那個孩子的模樣。他只是個未成形的胎兒,可在她腦中,卻是個白白胖胖的男生,五官像戚瑜,性格卻像調皮的她。
她想著想著,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眼中泛起淚花。
「又發什麼呆啊!」尖刺的聲音傳來,沈夫人帶著一隊奴婢款款而入。「今天的活幹完了嗎?」
沈小意回神,低眸答道:「大媽,還沒……」
「那就快幹啊,就知道傻站著,太陽都快下山了。」沈夫人狠狠地瞪她。
「是。」她柔順地蹲下身去,繼續擦拭濕漉漉的地板。
不知為何,自從失去那個孩子,從前生龍活虎的她時常腰酸背疼,仿佛提醒著她那段悲喜交加的過往。
京城,已經離她很遠了。
與戚瑜不辭而別,歸家的這段日子,她一直活在大媽的淫威之下,過著連下人都不如的生活,但她不覺得委屈。
她的神經已經變得麻木,像是行屍走肉般的活著。
「你說說,你就這點出息!」沈夫人看著她乖柔的模樣,非但沒有消氣,反而更加怒火滔天。「去了一趟京城,把我們家的臉都給丟盡了!你誰不好勾搭?偏偏勾搭你姊夫!你叫萍兒在天之靈,如何安寧?」
的確,一切都是她的錯。
不該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跑去報仇,不該放縱自己的感情愛上戚瑜,更不該誤會他……她的確是個掃把星,就像大媽從小罵的那樣。
「你若嫁成功了,固然給我們沈家爭了一口氣,偏偏上了花轎卻讓別人退了回來!」沈夫人戳戳她的眉心,「現在全京城,不,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的事,叫我們沈家還有何顏面做人?」
罵吧,罵吧……她心中默默念道。
無論遭遇多大的折磨,對她來說,反而是一種補償,當是贖罪,可以讓她的心好受一些。
「今天不把地板擦完不許吃飯!」沈夫人踢一腳她面前的水盆,氣呼呼地揚長而去。
呵呵,她本來就沒胃口,這些日子吃得比貓兒還少。
看著水盆裏自己的倒影,與從前判若兩人。
那個簡單的女孩子眼中多了一絲複雜的神色,容顏披上滄桑,仿佛經歷了一次痛苦的輪回……
她怔怔地,又開始發呆。
忽然,有人緩緩朝她靠近,無聲無息地站在她的身後。
戚瑜?
為何在水盆裏,她似乎看到了他的倒影?
是幻覺吧?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念他,會看到他的幻影不奇怪……
「為什麼不告而別?」身後的人輕輕問。
「因為……」她抿唇回答,「我無法再面對你……」
「無法面對?」他似乎不解。
「孩子沒了……你的大哥死了……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怎麼是你?」他迫切地替她辯解,「不關你的事!」
「不,」她閉上雙眼,淚水無聲拂落。「因為我貪心,想當你的妻子,用孩子威脅你,所以導致了那樣的結果……」
「孩子是大哥害死的,他罪有應得!」
「孩子本來可以保住的,只要我相信你,聽你的話……至於你大哥,從前他殺了你多少心愛的女子,你都沒有動他,這一次,都是因為我、因為我……」
「小意!」戚瑜俯身,與她一同跪在濕漉漉的地上,從後面擁住她。「這不是你的錯,不是——」
為什麼會感到溫暖?明明只是一道幻影……
沈小意在那懷中沉迷了一會,猛地領悟。這、這是真人?
她倏地跳起來,回頭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怎麼像見了鬼一樣?」戚瑜不覺微笑。
「你……你怎麼在這兒?」後退一步,差點踢翻水盆。
「我來接我的妻子回家,不可以嗎?」他打趣地說。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你有心躲我,一定會去一個你不願意去的地方。從前,你常常說再也不回家了。」
呵,原來他這樣瞭解她。的確,為了躲他,她回到這個自己最討厭的地方,寧可遭受大媽的辱駡,也不想讓他再找到她。
「傻丫頭,」他上前撫撫她淩亂的發絲,「你以為令尊會替你保守秘密?」
沈小意一驚,霎時,怪自己想法太簡單。
的確,她那個見利忘義的爹親,巴不得她從此成為戚府的女主人才好,怎麼會放過她?
「我接到他的信,就趕來了。」披星戴月,一路上想著哄她回心轉意的話,忐忑不安的。
「瑜……」她推開他,默默搖頭。「我們不能再在一起了,你懂嗎?」
「我不懂,」他執著地說:「告訴我理由!」
「我不能再有孩子了……」
「呵,」戚瑜不禁笑了,「我當是什麼理由,原來就這個?如果沒有遇到你,我將孤獨終老,也同樣沒有孩子。」
「可是……那不同!」她依舊後退,「我們在一起會一直記得那晚發生的事,一直記得你大哥是怎麼死的,一輩子活在陰影裏……總有一天,你會對我厭倦,沒有孩子,你會更嫌棄我。」
她怕,怕他的寵溺會消失。不如就這樣分離,在他腦中至少還有一個美好的記憶。
就在最幸福的時刻畫上句點吧,她沒有勇氣面對漫長未知的未來……
「你走!你走!」她轉過身去。不敢再看他,彷佛多看一眼就會不舍。「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浪費時間?戚瑜不禁澀笑。呵,她不明白,時間對他來說不算什麼,能哄得她回心轉意,他願意耗盡一生呀。
可現在,他知道不是最佳時機。
暫時聽她的話,轉身離開,卻不代表就此放棄。
***
姊姊已經死了多久?為何這墳頭都開始長草了?
輕輕將野草除掉,擺上鮮花素果,跪在墓前,沈小意心中默默祈禱。
這些日子,除了沒日沒夜地幹活,就是到姊姊的墓前,傾訴自己的心事。
她不知道人死後是否真有靈魂,不過傾訴一番,總能讓自己平靜許多。
姊姊已經原諒她了嗎?
風劃過她的耳邊,彷佛溫柔輕語——應該,已經原諒了吧?
「姑娘真是有緣人,沒想到居然在此重逢。」忽然,有入爽朗地笑。
沈小意詫異,愕然回眸,卻見一穿著道袍的男子,立在曠野處。
「道長,是你?」那個會算命的中年道士?
「呵,姑娘還記得貧道啊。」中年道士莞爾地說。
「道長是雲遊至此嗎?」她忍不住多問幾句。
「姑娘,遇到與你有相同印記的人了嗎?」他卻不答反問。
她一怔,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怎麼,遇到了?」呵,他倒猜得準確。
「道長高明,早已預見,只是……」說他們有一輩子的緣份,卻不太准。
「怎麼?遇到什麼困惑了?」中年道士十分有耐心,循循善誘地問她。
「我若與他在一起,會是一生的遺憾。」她咬咬唇,透露心思。
「哦?此話怎講?」
「我……無法生育。」
他一怔,隨即仰頭大笑。
「道長為何發笑?」沈小意不禁微慍。要知道,這是她一輩子的傷痛。
「那又何妨?他介意嗎?」
「就是因為他不介意……」所以,不想連累他。
「姑娘,緣份天註定,就算你再躲再藏,他也會追到天涯海角。人生苦短,還是順從命運,及時行樂為好。否則,耽誤你的青春,也耽誤了他的年華。」
「可這樣的姻緣……總有遺憾吧?」
小小的遺憾倒也罷了,生兒育女,何等大事,她怎麼忍心讓他膝下無子承歡?
「姑娘,我來告訴你一個妙法,可以化解你心中的遺憾。」
「什麼?」她好奇不已。
「你與他,有著相同的印記,便以此為信,下一世輪回再相聚,彌補今生的缺失。」
什麼?輪回?
人真有來世嗎?她很懷疑……
她不能把戚瑜的幸福綁在這樣縹緲的諾言上吧?
「姑娘,不論你信與不信,下一輩子,你們還會糾葛在一起。因為上蒼知道你們相愛至深,頗為感動,可惜此生你們命中註定無子。」
這道長瘋瘋癲癲、來歷撲朔,他的話,真的可信嗎?
沈小意凝著眉,半晌不語。
「姑娘,命中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中年道士撫著鬍鬚,再次仰天大笑,長袍拂風,穿林而去。
看著弛的背影,沈小意怔怔站在原地,繼續迷惑著。
她不知道,當這中年道士穿過樹林,早已有一隊人馬在那裏等待。
「道長,辛苦了。這些銀子,就算是答謝。」戚瑜揮揮手,命阿四奉上數百兩酬勞。
那中年道士並不推辭,將銀子全數納入囊中,依舊笑著。
「道長威名在外,卻為了我而撒謊,戚某真是覺得愧疚。」
要知道,是他派人眾裏尋他,才找到了這名雲遊四方的道士,安排他與小意見面,只為騙得心上人回心轉意。
「呵,你以為我在撒謊?」中年道士忽然道。
「怎麼?」戚瑜微怔。
「若不是你們真的有緣,我也不會多管閒事。我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假。」中年道士轉身前行,揮揮衣袖,瀟灑暢意。
「道長,請留步,這話什麼意思?」戚瑜追上前問。
「你們今生有緣,可惜命中無子。來世若以印記為信,找到對方,定能成就另一段美滿姻緣,彌補此生缺憾。」
「什麼?」戚瑜眉一蹙,還想細問,不料,中年道士已經不見蹤影。
才一會工夫,此處又沒有地洞,他去哪兒了?
戚瑜深深困惑,方才聽到的那番話仍在耳邊不斷盤旋。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她望著眼前銀亮的瀑布,不敢相信在黑暗中,可以看到如此壯麗的景色。
這是哪兒?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眼前的瀑布似從天際直落而下,而她立在一座小巧玲瓏的橋上,迷失了方向。
不時有過客從她面前掠過,卻不似真人,只是一道道幻影,行走問步子飄移,如幽幽鬼魂。
「姑娘,你還在猶豫什麼呢?」忽然,有道蒼老慈薯的聲音問道。
小橋邊,瀑布下,立著一個披著斗篷的老太婆,躬背屈身,手裏拿著一隻白色瓷碗。
那瓷碗,似玉一般,在黑暗中散發溫潤瑩亮的光。
「我在等人。」沈小意回道。
「等誰?」
「我相公……」
「他叫什麼名字?」
「戚瑜。」
「你們約好在這裏見面的嗎?」
「對……」
可是,為何他沒有來?等來等去,都是她孤獨一人?
「姑娘,說不定他改變主意,不再來了。」老太婆眼裏露出狡黠的光,「把這碗水喝了,忘了前世,快快投胎去吧。」
投胎?
「婆婆,這是哪里?」她不禁一驚。
「這是黃泉路,奈何橋。」對方笑答,「我姓孟。」
孟婆?
沈小意盯著孟婆手裏的碗,這才明白。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孟婆湯……
喝下去,就忘了一切,忘了他的名字,忘了他們來世的約定?
不,她捨不得,就算被閻王爺重罰,她也捨不得……
「姑娘,聽話,快喝吧!你看,人人都喝了!投胎要趁早,否則投不到好人家喔!」孟婆逼近一步,利誘加威脅。
「不不不……」她猛地搖頭,「我不喝!不喝!」
她不知不覺地退後,猛地腳下一踏空,整個人跌入河中。
雪白瀑布從她頭頂籠罩下來,還沒等她呼救,就瞬間將她淹沒。
「啊——」她大叫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
剛才,那是夢嗎?
為何那夢境如此真實?仿佛真是她去世之後的遭遇……
拂去頭上的冷汗,她打開窗子,任夜風吹進房中,驅散方才的恐懼。
什麼味道?
好香啊……仿佛烤野味的熱香,在夜半的風中,勾起人肚中的饞蟲。
這麼晚了,會是誰在她的門外烤肉?
沈小意心生好奇,披上薄衫,推開院門,往那空曠的林問望去。
隱約有一點火光,她熟悉的身影在篝火中現出英挺的輪廓。
「瑜……」這一刻,她不禁熱淚盈眶,飛奔上前。
若不是剛才夢見了他,體會到失去他的心情,她此刻怎會真情流露?
「想吃宵夜嗎?」戚瑜似乎在等待她的到來,轉身,鎮定從容地詢問。
她不語,只是隔了一段距離,默默啜泣。
「怎麼了?」注意到她臉上的淚花,他下由得心焦地問她。
「剛剛,我作了一個夢……」
「呵,我當是什麼呢。」他不覺莞爾,「一個夢,怕什麼?」
「我夢見自己死了……」
「傻丫頭,那只是一個夢。」
「我夢見奈何橋邊,我在等你……可是,你一直沒有來。」她忍不住哇地大哭起來,依偎到他的肩頭。
「這麼說,你還是捨不得我?」雖是個惡夢,可對他來說,卻是歡喜的消息。
他一把擁住她,輕輕地以指尖梳理她的秀髮。
「我捨不得……」她終於承認,「可又有什麼用?我們此生會有遺憾……」
「來生再彌補吧,」他抬起她的手腕,「看,我們有相同的印記,來世很容易找到對方的。」
「你……」沈小意一怔,「你說的話……」
「是否曾有高人跟你說過?」戚瑜微微一笑。
「你怎麼知道?」
「別問我怎麼知道,」他食指擱在唇問,「只要告訴我,你是否願意相信?」
她願意,一百個願意……可光是願意,有用嗎?
「瑜,我們下輩子,一定能找到對方嗎?」她擔憂地問。
「只要我們想著對方,應該不難。」他信心滿滿地回答。
沈小意無言,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願意跟我一起等待來生嗎?」他誠摯地問,「今生,還很長,我怕沒有耐心等。」
的確,很長的一段時光,需要一個傾心相愛的人作伴,才不會寂寞。
「你在烤什麼?」她卻不直接道出心中所想,逕自繞到火邊,輕聲問。
「你喜歡的野兔。」
「怎麼想到半夜三更在我房門外烤野兔?」
「希望這熟悉的香味能把你引出來。」他坦言。
她笑了,終於,釋懷。
「要是我以後想天天吃烤野兔呢?」她話中有話。
戚瑜霎時呆住,而後,明白她的意思,感慨的俊顏禁不住流露狂喜。
「那我就天天烤。」他表示,「不過,不是在這兒。」
在哪兒?
不用問,她已經知道了答案。在他們攜手白頭的地方。
火光映著她如出嫁時彤紅羞澀的臉,緩緩握住他的掌,她感受著他比篝火還滾燙的溫度。
月光映著兩人的影子,長長的,交織在一起。
人生真有來世嗎?
不知道。
但至少,今生可以掌控,不讓幸福在指尖流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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