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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醒冬] 男人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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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5 00:45:06
標題:
[醒冬] 男人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全文完)
本文最後由 鈞蝦逵人 於 2023-8-27 00:35 編輯
男人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作者:醒冬
【
內容簡介
】:
祁念一穿書了。
穿成了一本狗血修真文男一二三四的白月光。
書裡寫著:
她是龍傲天的白月光,將用自己的赫赫功績成就男主,助他問鼎仙道巔峰。
她是劍道至尊的青梅竹馬,將畢生劍道領悟悉數交付,助他成為一方劍尊。
她是上古妖皇的救命恩人,悉心照料重傷的妖皇,出謀劃策助他奪回妖皇之位。
她是仙盟少主的未婚妻,殫精竭慮發展仙盟,助未婚夫成為一方霸主。
而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龍傲天男主頂替了她所有的功績。
劍尊男配奪走了本應屬於她的神劍。
上古妖皇挑斷了她用劍的經脈。
最後,被未婚夫親手所殺,送去獻祭。
祁念一覺得這不能行。
然後,劇情在她的推動下,開始往走歪的方向策馬狂奔。
她扯下龍傲天救世主的假面,剝奪他一身榮光,自己成為真正的救世主。
她奪回神劍,成為天下第一劍修,劍尊男配甘心當她的劍侍。
她廢了妖皇的一身修為,讓他永遠作為一隻靈寵活下去。
最後,她將未婚夫的致命一劍悉數奉還,掀翻了腐朽的仙盟,自己成為新的主宰者。
等祁念一終於逆天改命成功,避免了自己被獻祭而死的結局之後。
發現她好像一不小心,就成了天下第一。
面對這群男人們依舊如痴如狂地追求,
祁念一只是慢條斯理地拭淨自己所有的劍,冷漠地拒絕了所有人:
「男人只會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劍修這輩子的道侶,只有劍。」
一句話簡介:神劍,老婆,貼貼
立意:打破既定命運軌跡,掌握自己的人生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5 00:46:11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一章 那個師姐
四月十九,宜出獄。
祁念一出獄時正值清晨,滄寰的獄峰之上已經站了好些個人。
有來迎接她出獄的,也有來押送她受審的。
一個月的獄峰生活並沒有改變她什麼,仍是一身清雅素淡的滄寰內門弟子服,衣擺不染塵,窄袖處露出一段白玉似的手腕,她手指很長,骨節分明,全身素淨得只有用來束髮的烏木冠勉強算是個裝飾。
黑色的紗帶覆於雙眼之前,陽光之下,那純黑的眼紗似有點點星塵閃爍,讓祁念一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來接她出獄的這群人,都身著深深淺淺的滄寰藍色弟子服,其中夾雜著一個不合群的黑色衣衫。
那黑髮黑衣的少年楚斯年背著一把黑色大劍站在正中,人和劍似乎合成了一道,像一把孤絕冷傲的黑色劍影。
他直望向祁念一出獄的方向,看到她的身影之後,眼眸亮了一瞬,快步迎了上去:
「你出來了。」
祁念一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一旁圍觀的師姐師妹們集體倒吸一口涼氣。
還聽見了那句被掩蓋在「你出來了」四個字下他內心真實的聲音。
[又有錢了。]
祁念一瞥了他一眼,還未開口,腦子裡就已經被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聲音。
[楚道友那麼冷一個人,看見小師姐的時候,眼神溫柔得要滴出水了,磕死我了磕死我了!]
祁念一面無表情地想,楚斯年瞧她的眼神分明是狗見了肉骨頭,貧窮劍修見到錢的眼神。
她正想繞過,又聽見了圍觀群眾中另外一句心聲。
[被封印靈力,卸下佩劍,收走了所有防具,在獄峰那個鬼見愁的地方待了一個月,出來時還能這麼光彩照人,不愧是滄寰小師姐。]
是不是光彩照人祁念一不在意,但有一句話說到了她心坎裡。
她被卸劍足有一月了。
作為一個劍修,這不能忍。
於是她又硬生生收回了步子,拐回到楚斯年面前。
站在一旁圍觀的師姐師妹們眼見這個畫面,恨不得當即煉一帖迷魂丹送這兩人入洞房。
[不行,我還得再去給他們投點仙緣箋。]
萬籟俱靜中,祁念一朝著楚斯年伸出手:
「我的劍呢?」
楚斯年冷著一張酷哥臉,絲毫看不出一大早守在這裡是為了幹借錢這種事,安靜幾秒,不負眾望地出聲:
「你的哪把劍?」
劍是劍客的道侶。
對於祁念一而言,她的道侶,可能大概有點多。
原本,出獄,應該是個非常值得慶祝的日子的。
如果她不是在今天知道自己是一本狗血愛情故事中的白月光女配的話。
……
在這個高危修仙世界生活的第十七年。
被關在獄峰的第三十天。
祁念一不慎被獄峰的罡風劈中了腦子。
傷倒是沒傷著,但被劈暈過去之後,她的氣海中莫名其妙鑽進了一本書。
那書的封面上亮著金光閃閃的幾個大字《替身情人:第一仙尊的落跑寵妾》,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書。
——男主謝天行出身農家,由寡母一手帶大,母子倆經常遭受村裡的非議。但他天賦卓絕,在遭遇了種種危難和挑戰,險些失去修仙機會後,遇到了天下第一大宗滄寰的掌門,一朝登天,成為了滄寰掌門的弟子。
之後,他憑藉自己絕佳的天賦,披荊斬棘,問鼎仙道巔峰。
祁念一不是這本書的女主角,她是男主謝天行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同時也是本文另外幾個男配們共同的白月光。
根據這本書的描述,祁念一分析了一下自己成為能白月光的原因——主要是死得早。
在書中,祁念一和男主謝天行同為天道命定的救世主。
謝天行成就不世之功,成為人人敬仰的第一仙尊。
但她卻只能在戰至力竭後,被同道暗算,淪為活祭品。
她死時身上的每一吋骨肉都被深淵之物撕咬殆盡,而她還保留著清醒的意識,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撕咬成碎片,獻祭給那些深淵之物們。
身死之後,為了讓謝天行能夠更好的聚攏人心,她生前所有的功績都被冠在了謝天行身上。
他踩著祁念一短短一生打拚下來的所有榮光,輕輕鬆鬆擔下了完整的救世之主的名譽,帶領仙道力克深淵。
除了極少數的幾個人之外,沒有人知道祁念一的犧牲。
她就像是個被遺忘的影子。
在成為了第一仙尊之後,謝天行偶爾會懷念當年那個同為救世命格,最終犧牲了自己,並且為了大局著想,心甘情願被抹消自己的一切存在的白月光,從前壓抑在心裡的感情再也控制不住。
然後他遇到了一個和白月光長得非常相似的女子,開始了《替身情人:第一仙尊的落跑寵妾》中的狗血替身故事。
對於這一切,祁念一只想對書中那個倒霉催的替身女主說兩個字。
快跑!
那本書是以替身女主的視角寫的,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隱藏著某些真相。
祁念一並不是心甘情願自我犧牲。
她在戰鬥中被放了冷劍,然後被暗算著成為了祭品。
她是被活祭的。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所謂的命格。
鬼谷批命中,享有救世命格的兩人,注定有一人要為天下蒼生而犧牲,而另一人則注定踏著另一人的骨血,成為世人眼中唯一的救世之主。
顯然,這個注定被犧牲的倒霉鬼就是祁念一。
再強大的劍者,也防不住同伴刺來的冷劍。
這本書現在就待在祁念一的氣海中,她頭一回知道什麼叫沉浸式閱讀體驗。
就是在她被放冷劍,被活祭,被深淵之物一口口撕咬盡每一吋血肉的全過程,她都親身體驗過了一遍。
直到現在接過劍之後,她身體隱約的顫抖才慢慢平復。
她從劍匣中拿出了她所有的道侶,哦不……所有的劍。
有清碧欲滴的竹劍,純白無暇的白玉劍,深淵玄鐵製成的重劍,漆黑的斷劍,璀璨剔透如鑽石的透明劍。
足足五把。
全是記錄在百兵譜上的當世名劍。
並且全都是同一人所鑄。
楚斯年在一旁看著,面上一片沉默看不出端倪,心裡饞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祁念一是個非常與眾不同的劍修。
眾所周知,劍修這種職業,全都窮得叮噹響。
祁念一與眾不同在——作為一個劍修,她非常有錢。
楚斯年眼中燃起的熊熊烈火都不足以斥責祁念一這種敗家子行為。
楚斯年:「我怎麼覺得,你不是去接受審判的,而是去打架的?」
祁念一慢條斯理地用一塊質地輕柔的紅綢一一擦拭著五把劍的劍身,削金斷玉的劍鋒沒有在紅綢上留下一絲痕跡。
赤煉紗。
一吋價值千斤靈礦。
把楚斯年的劍和他這個人賣了都買不起。
她居然用來拭劍。
楚斯年這番心聲完完全全被祁念一聽見了,但有錢的劍修無法理解貧窮劍修的苦惱,祁念一不鹹不淡的抬眸,輕輕嗯了一聲。
「一個意思。」
審判跟打架,一個意思。
既然知道了劇情,她當然是不允許現實按照書裡那樣發展的。
聽天由命?順其自然?
不存在的。
在入門的第一天,三個師兄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
——搞事。
等祁念一慢慢悠悠地擦完所有的劍,一邊刑峰等候的人才上前,跟祁念一說話的語氣親切又客氣:「小師姐,孟師弟已經醒了,掌門召集兩門三宗徹查上次誤殺的事情,正召您過去呢。」
祁念一頷首:「多謝師兄。」
隨後就聽見了那個她打死都忘不了的聲音。
「小師妹在獄峰受刑一個月,仍是風采依舊啊。」
來人一身白衣道袍,袖口似乎格外寬大幾分,走路時更顯得翩然若仙。
他聲音自有一番英氣逼人,能成為原書男主,當然是相貌不凡。
謝天行生了一雙勾人的桃花眼,唇角自然上揚,只是那樣安靜地看著旁人,都會讓人覺得深情款款,舉手投足都帶著瀟灑風流。
他靠近幾步,深邃英挺的輪廓令桃花眼格外有神:「原本我同師尊說,想要一道進獄峰陪小師妹,奈何師尊無論如何都不許,獄峰罡風凜冽,師妹受苦了。」
祁念一抬手,用劍柄抵住謝天行的肩頭,面無表情道:「不必,獄峰罡風對劍修修煉有益,你不行。」
謝天行無奈笑道:「師妹,不能隨便說男人不行。」
言罷,他笑容深了些,竟是帶了些欣慰:「小師妹竟會擔心我能否適應獄峰環境,我真是榮幸。」
祁念一:「忘了提醒你,我昨日進階築基境巔峰了。」
謝天行一愣,便聽見祁念一補充了一句:
「現在應該叫師姐了,謝師弟。」
他無奈地笑起來,眼神裡竟有一絲寵溺:「你這好勝心,真是讓人沒辦法。」
祁念一:……
好想讓他閉嘴啊。
要說謝天行這個人,讓祁念一最不耐煩的一點,就是他對所有女人都是這種親近的態度。
明明保持著安全社交距離,但是總讓人覺得,有那麼一點不舒服。
尤其是在看過那本書之後。
那本書的後期,已經成為第一仙尊的謝天行回憶起祁念一時,已然是把她當成自己的所有物,誤以為祁念一是因為心裡有他,所以才甘願犧牲自己成就他的。
這讓他對已經死去的祁念一更加念念不忘。
祁念一覺得書裡的謝天行好像有點子大病。
她每天寵幸自己的寶貝劍道侶後宮都寵幸不過來。
男人哪有劍有趣。
只會影響她出劍的速度。
……
前往明鏡峰接受審訊時,楚斯年原本想跟她一起去的。
他跟在祁念一身後,背著他的大劍,緊跟著祁念一,形影不離。
謝天行看著他的動作,不動聲色道:「楚道友和小師姐的感情真是令人羨慕,不愧是青梅竹馬,只是——」
「這次審訊是我們滄寰內部機密,楚道友不便前往。」
楚斯年絲毫不為所動地跟著祁念一,完全沒理會謝天行說了什麼。
沒想到,祁念一也對他說:「你先回去吧,不用跟我來。」
楚斯年抬頭,狹長銳利的鳳眼都瞪大了一些。
滿臉都寫著「你去打架居然不帶我」,仔細看甚至能從那張面癱臉上看出一絲委屈。
祁念一只是擺擺手,解釋道:「你還有別的架要打,去我竹屋等我。」
隨後便踏上了前往明鏡峰的路。
祁念一入獄一個月,純粹是因為一樁有嘴也解釋不清的破事。
一個月前,津溪秘境開啟,全大陸各大門派都派弟子進入秘境歷練,卻不慎遭遇一個上古大妖設下的陣法。
當時陷入陣中唯一還有反抗能力的就是祁念一,她自然是毫不猶豫的揮劍破陣。
那拼盡她全部修為的一劍確實是斬碎了陣法,她本人也因此力竭昏迷,醒來卻發現身在陣中的其餘十三人,十二人盡數身隕,僅存的師弟也是奄奄一息。
所有人的致命傷都殘留著祁念一的劍意。
而唯一存活著的師弟孟鴻雪,在被救後斷斷續續地說了半句:「不怪小、小師姐,她不是故意的,她是為了救……」就昏死了過去。
正是這句話直接把祁念一釘死成了殺人凶手。
但因為她身份特殊,身後不光站著三個又能打又護犢子的師兄,還頂著天下第一人墨君關門弟子的身份,旁人不敢擅動。
在滄寰掌門的力保之下,牽涉其中的各大門派一合計,同意滄寰先將祁念一帶回獄峰看守,待孟鴻雪醒來之後,再行追究她的罪責。
於是這一關就關了整整一個月。
按照書裡接下來的劇情,孟鴻雪轉醒,解釋祁念一本意是為救人,結果受到陣中的幻境蠱惑,誤以為身旁都是敵人,遂暴起殺人。
各大門派盛怒之下要求嚴懲祁念一,廢了她的修為和經脈,滄寰沒抗住激憤之下的眾怒,只得點頭。
但最後被廢修為斷經脈的卻不是她。
是她的二師兄。
是像親爹親媽親哥一樣把她帶大的二師兄。
他為了保住自己捧在手心當女兒一樣養大的師妹,自廢修為,替她承受了懲罰。
[那透骨釘在他身上釘了足足一百零八根,才算徹底斬斷這化神境體修的經脈,鮮血順著隕星峰的河淌下,連瀑布都一片血紅。]
看著書中亮起的這一行字,祁念一把手中劍握得更緊了些。
行至山窮,不一會兒,就能聽見明鏡峰激烈的爭論聲,謝天行低頭,看著身旁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女孩,眼神柔和了些:「這次審訊,不知小師妹、哦,是小師姐,可有應對之策。」
祁念一手指在劍柄上摩挲,她最終挑了那柄最為輕巧的竹劍。
竹劍不夜侯,輕靈而迅疾,劍過無痕。
是她所有劍之中,殺人最快的。
她垂眸想了想,答:「以暴制暴吧。」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5 00:46:28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章 天雷問心
祁念一在津溪秘境殺人一事所涉門派足有五個,都是東洲的名門大派,若不是看在滄寰這個東洲魁首的面子上,早在一月前,祁念一就應該被廢修為逐出師門了。
唯二的另一個當事人孟鴻雪是被人抬著進來的。
他傷得很重,丹峰殫精竭慮了一個月才給他把這條小命吊住,蒼白著一張臉,看著很是楚楚可憐。
見到祁念一時,還沒說話,先露出了一個抱歉的苦笑。
祁念一沖著孟鴻雪的方向,同樣緩緩笑了。
一旁滄寰弟子見了她這個稀罕的笑,跟見了鬼似的。
[小師姐這又是要作什麼妖了?]
祁念一沒在意這個小弟子心裡的吐槽。
上首的滄寰掌門靈虛子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一直闔上的雙目睜開了一隻,目光在祁念一手上輕點了一下,又閉上了,一副不願搭理作壁上觀的樣子。
祁念一感受到一道靈力在她握劍的手上嗔怪似的輕拍了下,像是教訓家中不懂事的孩子。
她隨即寧心精神,克制住了剛才那一絲險些外露的殺氣。
忍住忍住,現在還不能殺。
在眾人詢問之下,孟鴻雪抱歉地看了她一眼,滿是悲慼地說出了那一日所謂的真相。
和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劇情一模一樣。
「當時,大家都受到幻陣的衝擊,精神恍惚,只有小師姐元神強大,可堪一搏。但沒想到,她居然也受到了幻陣的影響,誤認為周圍的同伴是敵人,大家對她也並沒有設防……」說到這裡,孟鴻雪甚至忍不住抽泣了起來。
「沒想到,小師姐會因此鑄成大錯。」孟鴻雪看著堂下眾人,目光純潔而誠摯,「但我相信,小師姐拔劍的初衷是為救人而非傷人,雖然造成傷亡慘重,但還是懇請各位前輩念在她一片救人之心,能稍作寬恕。」
這番話簡直就是在對在座的各門各派的長老們說:
雖然我失手殺了你們的精銳弟子,但我畢竟是為了救他們啊,這當然是可以原諒的對吧。
「寬恕?寬恕個屁!」
「誰能證明她是欲救人,或許她本意就是要殺人呢!」
「聽說她前段時間還私自放走了一個妖族要犯,這分明就是叛徒之行。」
「各位長老,不是這樣的。小師姐雖然往日不乏暴行,但我能感受到她這次是真的要救人的,雖然出了意外……」孟鴻雪在一旁表演得真情實感眼淚漣漣,沒有注意到祁念一看向他的眼神。
大概也沒有人能夠注意到,畢竟黑色的眼紗蒙在她眼前,將她一切的神色都藏匿起來。
這一刻,祁念一藏在眼紗後的眼睛驟然變成純白一片,只剩眼白的雙眼中有一圈淺金色的光圈,瞧著完全不像個人類的眼睛。
她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堂前眾人,在她眼中,不再有具體的容貌,每個人都一團人形的光暈,有深有淺,顏色也各不相同。
每人頭頂還有一行小字,仔細看去,寫的正是每個人的姓名、身份和生平來歷。
祁念一不動聲色地往孟鴻雪身上掃了一眼。
他周身氾濫著幽深的黑。
這種顏色,祁念一只有在深淵之物身上看到過。
他的頭頂還有一行紅色的小字【高級深淵之物‧影禍】。
果然,一點沒錯。
也是看過那本書她才知道,孟鴻雪這個在滄寰備受寵愛的師弟,早在兩年前就被深淵之物吸食乾淨血肉,掏空了身體,只剩一具軀殼被控制。
控制他的是高級深淵之物,被人們俗稱為影禍,像孟鴻雪這樣被影禍吸食乾淨的人又被稱作影禍傀儡。
影禍在吸食血肉佔據人身之後,會繼承這個人的部分能力和記憶,它們極擅偽裝之術,讓人很難看出破綻。
在書中,二師兄代替她接受了廢除修為和根骨的懲罰,全身穴位被一百零八根透骨釘徹底毀壞,失魂落魄之際,被影禍趁機佔據身體,讓二師兄徹底淪為了傀儡。
此後,又是這個影禍,控制著二師兄只剩空殼的身體,利用二師兄的記憶,送出了無數滄寰重要的情報,讓他們在深淵之戰時連連敗退。
甚至直到最後也沒有放過二師兄,讓他頂著叛徒的名頭叛逃,在滄寰永遠背負罵名。
祁念一氣海內的書頁,有幾行在隱隱發亮。
是影禍控制了二師兄的身體後,它頂著二師兄的身體做出了背叛滄寰的事情,令二師兄徹底聲名狼藉,再不屑地說:
[原本當時的計謀只是想離間祁念一和滄寰,沒想到這個傻子一定要頂替師妹,反倒替我們解決了另一個大敵,真是蠢得沒邊了。]
祁念一稍轉頭,就能看她身旁的孟鴻雪。
他臉色蒼白不已,剛哭過,眼眶還是紅的,正殷殷勸慰著在座各門各派的長老們,放過她一馬。
這麼好的一副皮囊,卻是這個非人之物生生奪來的。
「靈虛子掌門,此女包藏禍心,其心可誅啊!」
「上次她放走妖族餘孽,還稱是意外,我就覺得可疑。」
「此女自幼便無法無天,無視滄寰規矩法度,眼下更是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還請靈虛子掌門嚴懲!」
座上,滄寰掌門靈虛子換了隻手托著下巴,懨懨地掀開眼皮:
「那依各宗各位長老的意見,我們滄寰的親傳弟子,你們想怎麼處置才好?」
有幾個長老礙於滄寰威勢,猶豫了一瞬,也有人不畏強權,義正言辭道:
「自然是廢除修為,斬斷經脈,毀去根骨,逐出師門!」
「靈虛子掌門,滄寰乃東洲魁首,背負的是抵禦深淵的重任,將這樣一個有叛敵之嫌的弟子留在門中,屬實是一禍根啊!靈虛子掌門難道想看到二十年前的事情重演嗎!」
那人提到二十年前,一旁其他人紛紛斂目,不敢再說話,唯獨靈虛子略略抬眸,瞥了那人一眼,輕笑了聲,轉頭問祁念一:「師侄,證據證詞都指向你,你可還有話說?」
「有。」祁念一朗聲道,「剛才孟師弟所言——」
「全是假的。」
孟鴻雪全身一震,難以置信地回頭:「我信任小師姐的為人,才認定小師姐雖誤殺同道,卻絕非本意,而是受幻陣影響所為,小師姐為何污衊於我。」
他難過不已:「小師姐此言,是認為我剛才在說謊嗎?」
孟鴻雪秀氣的臉很是蒼白,因祁念一的這番話焦急得眼淚含在眼眶裡,眉頭緊蹙,惹得在場不少人心中都有些擔憂。
有人勸慰道:「說不定此事是小師姐和孟師弟之間有所誤會。」
「孟師弟生性天真單純,又怎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就是!孟師弟向來善良柔弱,絕不會無端污衊小師姐的。」
祁念一淡笑:「柔弱者不會騙人,那便一定是我這個強者仗勢欺人了?這是什麼道理!」
「我們修行之人,什麼時候是誰弱誰有理了?」
孟鴻雪只是蹙眉,難過道:「鴻雪並非恃弱奪理,懇請各位師兄師姐,不要再為鴻雪爭吵了。」
他眼底閃過一道暗光,語氣堅定了起來,面向堂前長老和靈虛子,深深彎腰行禮:
「鴻雪在此以先父母的名義起誓,方才所說,絕無虛言。」
他此言一出,原本就有心偏袒他的人更加心疼,一時群情激憤,主張要嚴懲祁念一的聲音越來越大。
孟鴻雪出身清白,父母都是滄寰的修士。他生在滄寰長在滄寰,父母都是二十年前對敵深淵犧牲的烈士,孟鴻雪又自幼身體孱弱,滄寰內門上下都格外疼愛他,對他剛才所言深信不疑。
祁念一瞧著他的模樣,倒真覺得自己現在有點像個反派。
「鴻雪的為人我們都清楚,他怎麼可能故意說謊栽贓你呢!」人群中,突然冒出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況且,誰不知道,你祁念一是個瞎子。」
對方冷哼了一聲,不屑道:「瞎子的劍,如何能準?說不定你誤傷了同道,自己都不知道呢!」
祁念一循著聲音,朝說話那人淡淡點頭:「孫琿師兄,二月十三那日,我這個瞎子在問劍台上斬斷你的劍時,劍風可還夠準?」
此言一出,人群中名為孫琿那人的臉色更難看。
祁念一淡聲道:「我雙目雖渺,手中劍卻不盲。」
「這些年,我的劍染過誰的血,念一悉數銘記在心,從不敢忘。」
靈虛子手指在桌上輕點,神色不明。
到場的兩門三宗中,有一個長老卻按捺不住了。
「如今你們二人各執一詞,事關你們滄寰內部爭議,老朽不想管,但老朽只想為我兒討一個公道。」這人眼神冷厲無比,像刀子一樣從祁念一身上刮過。
祁念一眼中白光微作,呼吸間,就已經將這人身份和生平收入眼底。
——月讀宗執法長老盧勘,化神境,津溪秘境十二個死者其中之一就是他年近百歲時艱難得來的兒子,也難怪他如此激憤。
「靈虛子掌門,老朽只要一個結果,究竟是誰殺了我兒!」執法長老指著祁念一怒道,「你們滄寰已經保了此女一個月,如今還要再繼續包庇她的惡行嗎!」
靈虛子不言,瞥了下首謝天行一眼,領會到了師尊的意思,謝天行隨即躬身:
「盧長老暫請息怒,並非我滄寰有意包庇,而是眼下實情尚未查明,若要武斷對墨君的親傳弟子予以嚴懲,未免有失公允,想來,墨君也是不會同意的。」
墨君這兩個字,顯然讓在坐其他人有所考量,神色閃爍了些。
只有痛失愛子的盧勘仍怒喝道:「那要如何證明!入陣十四人只剩下他們二人活著回來,那白面小兒修為不過剛剛築基,又是符修,如何能瞬間殺死十二個和他境界相同的人!劍修本就是同境界戰力最強,你告訴我,凶手不是此女還能有誰!」
「還是說——」盧勘看向祁念一的眼神嫌惡之極,「要對他們搜魂,來辨明真偽?」
許多滄寰弟子皆是呼吸一滯。
搜魂就意味著,祁念一元神受損,極有可能會變成傻子。
孟鴻雪一怔,似是遭受了重大打擊一般,緩緩閉眼,對盧勘俯身:「為證清白,鴻雪願被搜魂。」
言驚四座,眾人紛紛勸慰他。
「孟師弟,我們都知道你不會說謊誣陷祁師姐的。」
「對啊,孟師弟不要衝動,一定是有誤會。」
祁念一平靜斂目。
這影禍手腕確實高超,影禍連元神都沒有,自然不會害怕搜魂。
他簡單一句願意接受搜魂就把她架在了高台上,如果她不願接受,就代表她心虛。
書中的她正是被這一招搆陷成功,再無翻盤餘地。
書中那個滿心赤誠純善的祁念一,見孟鴻雪這般肯定,甚至懷疑過是不是自己真的在幻陣的蠱惑之下誤殺了同道。
盧勘灰白的眼睛再次看向祁念一:「如何,你也願和你師弟一樣接受搜魂?」
祁念一不卑不亢地直視過去:「自是不願。」
盧勘怒極:「那你這是承認——」
「長老莫急,除了搜魂,還有一法可以明辨真偽。」祁念一不慌不忙,緩緩道來。
眾人皆側目看去。
祁念一朝靈虛子緩緩拱手:「懇請掌門師叔,開明鏡台。」
她笑了起來,嘴角的弧度很淺,月牙一樣的眼睛被眼紗遮住,無人看見。
「我要開明鏡台,引天雷問心。」
靈虛子愣了一瞬,而後笑了起來,玩味道:「天雷問心,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我滄寰明鏡台已有二十年未曾開啟了,你居然能想到這個。」
謝天行眼睛微亮,欣賞地看向祁念一:「明鏡台可引天雷洗淨心魔,若剛才兩位都所言非虛,則天雷不傷人身;但若是所言有假,天雷直劈魂體,魂飛魄散,絕不容虛。」
靈虛子:「各位意下如何?」
滄寰兩個親傳弟子都要因為此事開明鏡台了,他們哪裡還有不同意的道理。
就連對祁念一處處橫眉冷對的盧勘,在思索一會兒後,也同意了這個辦法。
「滄寰明鏡台,老朽也想領教一下,天底下除了渡劫外,唯一能引來天雷的地方。」
祁念一回身,不動聲色沖孟鴻雪道:「如何,孟師弟,這是減輕傷害的最佳方法了。天雷問心,你,敢不敢來?」
孟鴻雪聞言,身體幾不可見的顫動了下,深深俯下頭去,眼底湧現出深深的忌憚。
搜魂對影禍無用,但天雷卻是能直接將影禍魂體劈散。
滄寰明鏡台已有二十年未曾開啟,不少人都已經遺忘了此法,她此刻突然提及,莫不是懷疑了什麼?
祁念一,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好對付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5 00:46:40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三章 瞎子的劍
「這,不合適吧,萬一……」人群中有人小聲說,「萬一說的是假的,那可是要被連劈九道天雷的,比渡劫還要嚴重,孟師弟現在的身體……受得了嗎?」
「不說謊,自然就不會被天雷劈了。」
祁念一瞧了孟鴻雪一眼:「孟師弟既然堅持自己所言非虛,想必是不會懼怕天雷的,對吧?」
孟鴻雪神色不改,只是沉吟片刻。
祁念一泰然道:「該不會,孟師弟不敢接受吧?」
「如果真的擔心自己傷病在身,挨不住天雷的話,那再等等也未嘗不可。總歸我已經在獄峰閉關一月了,不介意再等上一個月的。」
獄峰的罡風與烈火之刑,被她說的倒像是簡單的閉關一樣。
「不必——」
孟鴻雪還未回應,門外傳來一道聲音,如寒泉擊石,清寒凜冽,卻又待著些懶洋洋的意蘊。
眾人循聲望去,來人身姿頎長,和凜寒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舉手投足間的慵懶。
這人一身當風的寬袍,只腰間一根繫帶,瑰麗的絳色勾勒出冷白的膚色。
他看著不像修行之人,反倒像什麼遊走人間的公子哥。
見他出現在此處,眾人神色各不相同。
有鬆了一口氣的,也有暗中忌憚的。
這人入門後就相當不客氣地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就在靈虛子下首,寬大的袖袍飄逸如風,眼簾懶洋洋地掀起來扔給孟鴻雪一個眼神,他說:
「不用再等上一個月,現在就去問心吧,我在這,他死不了。」
靈虛子低聲笑了起來:「你來得倒快,不是昨日還在西洲辦事嗎?擔心師妹?」
這人兀自給自己斟了杯茶,衣帶掀起一陣冷松似的熏風,手腕反轉,煮茶點水間,動作行雲流水,全然不看祁念一,頭也不抬道:「擔心她做什麼。」
「哦?」靈虛子支頤道,「淮瑜,你們隕星一脈可就只有這一個女孩,你就不怕她被廢除修為,逐出滄寰?」
溫淮瑜這才抬眸,他有一雙極黑的眼睛,眼神卻似溫入一捧雪,說不出的涼薄冷淡,他扯了扯嘴角:
「若真做出這等事,不用各位動手,我親自來為她打透骨釘。若沒有,她皮糙肉厚,獄峰再多待幾個月也無妨。」
感受到溫淮瑜紆尊降貴的眼神,皮糙肉厚祁念一才低聲喊了句:「大師兄。」
溫淮瑜似笑非笑:「等過了天雷問心,再喊大師兄。」
祁念一:「哦。」
靈虛子瞧著這師兄妹的對話,眼神仍是玩味:「也罷,有你這位醫仙在,鴻雪怎麼也不至於被天雷所傷。」
溫淮瑜眉眼微抬:「尚未得道飛昇,稱不上一個『仙』字 。」
醫修在眾人的印象中,都是素手白衣,質樸純善,溫柔脆弱不擅戰鬥。
直到溫淮瑜橫空出世,狠狠地打破了天下人對於醫修的刻板印象。
這位當世公認的醫仙,將醫道修行到了極致,但他不但不溫柔,還脾氣涼薄,說話刻薄,收費極高,並且暴力。
他的醫術和他的壞脾氣一樣有名。
靈虛子起身領路:「各位同我來。」
滄寰從遠處看是個駝形,兩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並立,明鏡峰就是其中一座。
明鏡峰終年飄雪,素白的雪色裹挾整個明鏡峰,而最險峻處,一道冰瀑傾瀉而下,迎向陽光,晶瑩刺目,宛若照徹天地的一片明鏡。
這也是明鏡二字的由來。
明鏡台便在那冰瀑之下。
台下碑上刻字「明鏡」,這碑非石非木,而是一塊堅冰製成。
千年來遭受過風霜雨雪,萬鈞雷霆,斑痕遍佈,也未曾倒塌。
靈虛子取出一道符,單指畫訣,不過頃刻,宛若天河倒懸的冰瀑驟然從中裂出一道縫隙,他合指輕擦過,三柱香在明鏡台上點燃。
待最後一根香燃盡時,明鏡台上雷雲密佈,遮天蔽日,讓這一方小天地看上去宛若黑夜,人站在地面上,也能感受到讓人呼吸緊繃的雷氣正在瀰漫。
靈虛子垂眸,拈起燃盡的香灰:「此峰以明鏡為名,立峰之時便立志,求的是正道公理,為的是除惡務盡。」
「這是滄寰開宗三千餘年,第七次開明鏡台。」
靈虛子回身,眸色一瞬深沉:「上明鏡台前,需立生死誓,你們二人,考慮好了?」
祁念一上前一步,率先立誓:
「滄寰隕星峰弟子祁念一在此立誓,我從未在津溪秘境誤殺過十二名同道者,今日引天雷問心,若所言有虛,則令天雷直斬魂體,魂飛魄散。上明鏡台後,死生自負,絕無怨言。」
她三指併攏成排,以橫切的姿態,利劍一般直指自己左心口。
這是劍修獨特的立誓方式。
脫口而出的話語在明鏡台這個特殊的地方,似乎應證了某種法則一般,產生了一種無形的約束。
再來,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孟鴻雪身上。
只見孟鴻雪面容蒼白,露出了一個笑容,他聲音極緩,帶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鬱氣:
「孟鴻雪在此立誓,我指證祁念一所言全部,無一有假,若違此言——」
說到這裡,他卻突然停住了。
祁念一隔著冰天雪地,看見孟鴻雪一瞬間變得全黑的眼睛。
他只簡單地微微一笑,雙手扶住了自己的頭顱。
天地一瞬,祁念一心有所感,她手中竹劍的劍尖剛挑起一粒雪。
孟鴻雪竟以迅雷之勢,扭斷了自己的脖子。
他要放棄這具傀儡!
眾人還來不及驚呼。
祁念一雙目再次變得純白,天地在她眼中是朦朧而紛呈的各種色彩。
其中最為深沉的一片黑色,正迅疾地奔往西方。
——是影禍逃離的方向。
她足尖在冰面輕點,移形換影間隱約的流光在腳底蔓延開,正是滄寰絕學身法虹光步。
頃刻間,祁念一竟是換了一把劍。
周身純白無暇的白玉劍名為丹歌,唯有劍身正中一道腥紅如火的血槽,豔豔奪目。
白玉劍丹歌入手竟是滾燙,祁念一多行快劍,但此時單純的快根本無法捕捉到並無實體的影禍,這把純白的劍材質特殊,能直斬魂體。
三柱香引來的雷雲蓄勢待發,悶雷之聲在天空不斷作響,旁人看不見影禍的實體。
驚變只在呼吸間,眾人還未來得及思考為什麼孟鴻雪驟然自盡,便看見祁念一飛身而上。
橫劍,偏鋒,落刃。
雷霆被劍光所引,在她手中炸開劈啪的巨響,祁念一整條右臂都被震麻了。她毫不在意,遮天蔽日的雷雲繼續往她一人的方向傾斜,萬鈞雷霆將她整個人包裹。
銀光落刃,席捲著九天劫雷,驚起一道如龍白練,狠而準地將其他人看不見的那道黑影穩穩當當地釘在了堅冰鑄成的碑上。
明鏡台前雷氣未散,祁念一落地,對上無數道震撼的眼神,不言不語,竟又掏出那張赤煉紗製成的帕子,慢條斯理地開始拭劍。
孟鴻雪被折斷的頭顱掉在一旁,臉上的表情定格在最後那個玄妙的微笑上,他的身體倒在一旁,在短短幾分鐘內,這具身體竟然像被抽空了一樣乾癟下去。
分明是生生折斷頭顱這般殘忍行徑,卻沒有一滴血液。
剛才他笑著折斷自己頭顱的那一幕,大概會成為在場很多年輕修者的心理陰影。
「怎、怎麼回事?」
「鴻雪他為什麼……」
溫淮瑜雙手攏在袖中,靠近打量了一下這具身首分離的屍體,涼聲道:「沒有血肉,只有骨架子,是個影禍傀儡,看骨骼顏色,早幾年前就已經被吸食乾淨了。」
靈虛子上前,饒有興趣地看著被白玉劍釘在碑前的黑影。
影禍無形無體,離開傀儡時格外孱弱,但因為尋常肉眼難以捕捉,甚至很少被人瞧見過真容,如今被這能直斬魂體的白玉劍‧丹歌一劍貫穿,才稍微從中顯露出一些面貌。
「你這把劍,有點意思。」靈虛子竟是先對祁念一的劍感興趣起來。
迷霧般的黑影在劍鋒之下扭曲著掙扎,它分明沒有發出聲音,但所有人的心裡都聽見了它在說話。
——「這一次,是我輸了。但你們猜,所謂的仙道聯盟,究竟有多少我的傀儡呢。」
靈虛子揚起眉峰:「只是個分魂,主魂並不在此。」
言罷,他伸出手拔下劍,竟是捏吧幾下,把這影禍的分魂捏成了一個皺皺巴巴的黑影糰子,扔進了隨時配在腰間的酒壺裡。
回身朝到場的兩門三宗其他人,尤其是痛失愛子的盧勘俯身:「此事,滄寰須向各位道歉。」
「門下弟子被影禍附體,多年未曾發現,造成此等大禍,是我們的疏漏。」
盧勘長老被這一聲叫得回了魂,目含痛色,竟是渾身靈力暴漲,朝天怒喝許久。
「我兒、我兒竟是死在那些骯髒的東西手裡。」
祁念一這時才細緻地拭完劍。
在她所有劍之中,丹歌最為嬌貴,愛乾淨。雖然剛才一點血沒沾上,但如果不擦一擦,回頭定會鬧脾氣。
一個好的劍修,是絕對不會惹自己道侶生氣的。
尤其像她這種,道侶略多的劍修。
要是每把劍都鬧脾氣,那她可遭不住。
就像她小時候不能理解自己父皇是怎麼能招架得住後宮裡那麼多女人的。
收起劍,她突然被狠狠按住肩膀,面前是盧勘血紅的眼睛。
「你,你是怎麼能夠看見影禍的!告訴我!」
不止他,在場所有人都想知道。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5 00:46:58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四章 救世滅世
雖然未曾言明,但這一遭下來,先前的事情哪裡還有不清楚的。
影禍吸取了孟鴻雪的記憶和能力,再利用自己最擅長的偽裝之能,趁祁念一昏迷時,偽裝她的劍法,殺死了在場沒有反抗之力的另外十二人。
目的在於嫁禍給祁念一,逼她同滄寰乃至整個仙道反目。
影禍天生無形無色,方才他們甚至沒有意識到,在自盡的瞬間,有什麼東西從孟鴻雪的身體裡竄了出去。
為何她卻能準確地一劍斬中?
祁念一星塵紗之下的雙眼已經恢復成了常人樣子,她平靜地看向盧勘,只是淡淡道:「我說過,我雙目雖渺,手中劍卻不盲。」
「雙眼看不見,但我的劍能看見。」
盧勘深深看著她。
這位已經明顯有了老態的長者,在痛失愛子的這一個月,鬚髮盡數變白了。
修行之人本不受歲月侵擾,生年數百面容仍如青年者比比皆是,但眼前這個強大的化神境修士竟然蒼老至此。
許久,他乾啞著聲音,眼中帶著審視對祁念一道:「早就聽聞墨君的關門弟子是個千載難遇的劍道天才,曾經老朽以為言過其實,現在才有緣一見。」
「但你現在,太弱了。」
如她這般能夠僅憑感覺斬中影禍的劍者,還太年輕,太弱了。
遠不足以成為抵禦深淵的中堅之力。
祁念一不卑不亢道:「我是很弱,但我年輕。」
「我還有時間來變強。」
雖然留給她的時間很緊。
盧勘只是長長的、疲憊的嘆息。
「希望吧。」
[這幾年,深淵蠢蠢欲動,那些暗處的影子,早就按捺不住了。
修為不及化神境,連臨淵而立的資格都沒有,如何能夠進入深淵屏障。
她如今不過少年游,要越過整整一個小重山,才能觸碰到一絲化神境的機遇。
時間不等人啊。]
祁念一將這番心聲記在心裡,平靜地頷首,在盧勘不明所以的表情裡,道了一聲:「多謝。」
……
出獄這一日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場鬧劇。
鬧劇落幕,參與其中的人卻不能放鬆。
東洲兩門三宗,乃至滄寰本身,迅速開始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清查。
影禍擅長偽裝,要辨別影禍傀儡,還尚有一番麻煩。
人群散去後,靈虛子招呼祁念一、溫淮瑜和謝天行都留在明鏡台,打量著地上身首分離的空架子屍體,涼聲說:
「同宗之誼,你下手倒是快準狠,毫不留情。」
祁念一沒再看地上的屍體,只是道:「被影禍附身的時候,這個人就已經死了,斬斷軀體,是結束他的痛苦。想必原來的孟師弟,也不想自己的身體被影禍利用,做出有害滄寰的事。」
就像書中被附身的二師兄。
在殘存的軀體被斬盡後,空蕩蕩的原野,似乎有「謝謝」兩個字在飄蕩。
想起方才靈虛子赤手捏起影禍的那一幕,祁念一又亮起眼睛,看了眼靈虛子的頭頂。
【滄寰掌門‧靈虛子-太虛境(巔峰)】
這位深藏不漏,平日裡看著總不太著調的掌門師叔,竟已不聲不響的太虛境大圓滿了。
距離大乘境僅一步之遙。
突然,祁念一愣了下。
她感到氣海中那本書,開始無聲地翻動起書頁來,最後在某一頁停下。
她開了內視,發現書頁正是停在原先祁念一被搆陷成功,二師兄替她接受懲罰挨透骨釘的那一頁。
很快,像是被潑上了清洗劑一樣,這一頁所有的字慢慢溶解消失。
原本黑底上的金色字型消失後,一行新的、純白的字跡冒了出來。
[影禍之主埋藏於滄寰的分魂被祁念一斬散,由靈虛子捕獲,仙道聯盟藉此發現了影禍之患,開啟了史無前例的肅查。]
在這一行字跡更替結束後,這本書閃了閃,又重回到祁念一的氣海中,歸於沉寂。
祁念一無聲勾起唇角。
她興致勃勃地回身看向溫淮瑜,卻神色一僵。
溫淮瑜頭頂的小字亮得刺眼,毫無遮掩地寫著——
【滄寰首座/滅世之人(進度12%)‧溫淮瑜-化神(藏鋒大圓滿)】
進度條怎麼還加快了?
她又看了看謝天行,跟她所想的一樣——【滄寰弟子/救世之主(二分之一|進度9%)‧謝天行-築基(大圓滿)】。
如果她能看到屬於自己的身份卡,不出意外的話,另外二分之一就是她自己了。
救世主與滅世之人齊聚一堂。
今日的滄寰,還是一樣的和諧呢。
是的,大師兄溫淮瑜,就是原書中最大的反派。
……
幾十年前,鬼谷批命,滅世災星與救世命星齊出。
災星落於極北之地,命星一分為二,皆歸於中洲。
這個滅世災星就是溫淮瑜。
按照批命,他這一生將遭遇無數坎坷,經歷無數背叛,至親之人視他為怪物,親友全都離他而去,最終黑化成一個無心無情的魔頭,拖著全世界一起下深淵。
所以多年前,知曉鬼谷預言的幾個當世強者,在溫淮瑜出生後不久就找到了他。
有一派主張當即殺死溫淮瑜,把危險扼殺在搖籃裡。
最後是墨君堅持要保下這個還沒有做過任何壞事的未來滅世之人,將他收到門下,成為了自己的開山大弟子。
天下最強者開口,其餘人也無法阻攔,但仍是對溫淮瑜做了諸多限制。
他一離開滄寰就必須接受監視,終身不能修習任何具有攻擊性的法術。
於是便有了今日專行醫道的醫仙溫淮瑜。
但在原書劇情中,原本在滄寰順利長大沒有絲毫滅世之心的溫淮瑜,因為師妹獻祭,兩個師弟慘死,最終還是黑化了。
拋下各種牽制的溫淮瑜強得可怕,所有人都不知道,一個從未修習過任何攻擊性法術的醫修,能讓當時公認是第一仙尊的謝天行險些命喪當場。
最後黑化的溫淮瑜是在全大陸各大門派的合圍之下,生生耗死了一批又一批強者,才力竭而死,成為了那一代修者心中永遠的陰影。
……
對於自己是救世主這件事,祁念一是並不感到驚訝的。
不是她自戀,連天聽天眼這等離譜的金手指都能擁有,那她能擁有一個神奇的身份也並不為過。
在她更小一些的時候,天聽這個能力給她帶來的困擾比幫助更大。
小孩不知如何趨利避害,融入人群,只會在聽見別人心聲的時候,下意識接下後面一句話,然後得到對方一個驚恐的眼神。
「小殿下當真只有三歲嗎,她看著我的時候,讓我感覺自己的一切都被看透了。」
「小殿下不是天生眼盲嗎?」
「只能說,不愧是在深宮裡長大的孩子,年僅三歲心思竟深沉至此,處處都能切中要害討人歡心。」
「小殿下的耳力也好的離譜,上次我在隔著一個花園說話,都被她聽見了。」
「瞎子嘛,看不見,耳力自然會敏感些。」
那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她能聽見一些別人不希望被聽見的東西。
其實她也並非是天生目盲。
在她幼時尚不能完全控制靈力的時候,能看到的世界,是一團又一團的彩色光霧,每個人身體裡都有光。
和常人眼中看到的世界,相差太大了。
那時她雙眼是一片慘淡的灰白色,便被認定是天生目盲。
這條覆眼的星塵紗就是三歲入滄寰時,溫淮瑜專門找來給她的,自那日後,十四年間,她從未摘下過。
……
「世人常說,滄寰是世間最高的山。」安靜許久後,靈虛子才如此說。
在場三人不知他意欲何為,便沒有人接話。
「若滄寰是世間最高的山,你們覺得,世間最高的峰是哪座?」顯然不打算簡單放過他們,靈虛子轉頭,笑眯眯地問。
謝天行笑了起來:「滄寰是天下之巔,明鏡是滄寰之巔,東洲無論哪家黃口小兒都知道這個傳言。」
「是啊。」靈虛子嘆道,「但傳言總是做不得準。」
「明鏡峰,不是滄寰最高的峰。」
他抬手指向東方,那一頭,另外一座山峰和明鏡峰並立,撐起了滄寰的脊樑。
那是隕星峰。
祁念一在滄寰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談及隕星峰,謝天行也不再多言。
畢竟那裡住著立於天下之巔的人,他所在的地方被稱作滄寰之巔,也是理所應當。
靈虛子又是一聲幽幽嘆息。
他生來一副少年相,最不顯老態,即便穿著沉穩端肅的道袍,也讓覺得只是個年輕修士,此刻卻因為這連連嘆息,無端生出些滄桑之感來。
奈何,這端重的滄桑感維持了僅僅幾秒鐘,立刻被打破。
靈虛子期盼地看向溫淮瑜:「淮瑜,你師尊準備何日出關?」
溫淮瑜涼聲道:「不知。」
這樣的對話在過往十幾年中已經重複了無數次,祁念一已經能熟練地略過了。
滄寰墨君,天下第一人。
公認的世間最強修者。
亦是天下唯一的大乘境修者。
說來奇怪,這百年以來,天底下竟然再未出過一個突破太虛進階大乘的修士,以至於大乘境已然成為修者口中的神話傳說。
因此,墨君這位活著的神話才顯得格外珍貴。
雖然現在已經有不少聲音開始懷疑,墨君究竟是否還活著。
雖然是墨君的關門弟子,但實際上,祁念一從來沒有見過他。
甚至連畫像都沒有看過。
因為墨君已經閉關二十載了。
十七年前,是大師兄溫淮瑜接到正閉關的墨君傳來的訊息,前往昱朝皇城,將祁念一收入門下,成為關門弟子。
這二十年,墨君從未入世,若非由溫淮瑜偶爾傳些消息出來,甚至有不少人猜測,是不是二十年前那一次深淵之戰,墨君傷重不治,已然羽化了。
靈虛子搖頭:「若非如此,他們今日怎敢直接逼問上滄寰,揚言要嚴懲念一。」
祁念一瞥了眼他頭頂小字的顏色,紅的。
心道這不是你有心縱容的嗎。
這些年下來,對於自己這雙天眼,祁念一已經能完全掌控運用了。
每人頭頂小字的顏色,代表了對方對她的態度。
綠色友好,黃色中立,紅色敵視。
還有如溫淮瑜這般明亮溫暖的橙色,是親人的顏色。
她這位掌門師叔,在先前那一遭,頭頂的字由綠轉黃再轉紅,最後搖擺不定地回到了黃色。
也不知經過了一番怎樣複雜的心理活動。
掌門師叔,一個捉摸不透的男人。
「這把劍,又是你師尊給的?」靈虛子不知何時又擠了過來,想要摸一摸祁念一的白玉劍丹歌。
卻不想丹歌竟是震了震,拒不配合地把靈虛子的手彈開了。
「謔,這把劍還挺有靈性。」靈虛子好奇道,「不知有沒有修出劍靈的可能。」
祁念一將丹歌收入劍匣,嚴肅道:「師叔,劍修的劍不能隨便碰。」
靈虛子:「……」
祁念一:「就像您也不會讓別人隨便碰您的道侶,對吧。」
靈虛子皮笑肉不笑:「你師叔我單身數百年,沒有道侶。」
祁念一面露同情:「真可憐。」
靈虛子表情開始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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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體系:
階段:少年游,小重山,見龍門,千秋歲
少年游:煉氣,築基
小重山:金丹,元嬰
見龍門:化神(出鞘 藏鋒)
千秋歲:太虛,大乘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5 00:47:11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五章 雲野的劍
「劍都是有靈的。」祁念一的每一把劍,都有自己不同的秉性。
「只是要修出劍靈,還是需要時間和機緣。」
天下劍修千千萬,卻無一人遇到過,擁有劍靈的寶劍。
這位將祁念一收入門下但十七年從未露面的師尊,對於祁念一而言,是個虛幻又飄渺的符號。
這些年他只做了兩件事。
第一便是給祁念一改名。曾經的昱朝小帝姬單名一個念字,在入滄寰後才被墨君添了個「一」,成了如今的名字。
第二就是自她十二歲那年起,每年都會給她送一柄劍。
起初,拿到手時,祁念一還只覺得師尊贈予她的是把好劍,後來她在每一把劍的劍柄上都找到了一個飄逸的古體字,是「野」字。
這個標記是百年前天底下最著名的鑄劍大師,神匠雲野所留。
雲野此人,經他手的每一把劍,無一例外都被納入了百兵譜,無一不是當世名劍,且相當有靈性。
江湖傳言,此間天地的靈氣不足以供沒有生命的死物成靈,所以劍無劍靈。
而經雲野之手鍛造出來的劍,都格外有靈性。
若說此間還有什麼劍能夠有形成劍靈的機會,或許就是雲野鑄的劍。
因此,百年前雲野羽化之後,他生前鍛造的所有劍都成了無價之寶。
說來慚愧,像這樣的無價之寶,祁念一足足有五把。
或許過幾日,就會有第六把了。
「我記得,下個月就是念一十八歲生辰吧。」靈虛子笑眯眯地說,「不知道這次師兄又給你準備了一把什麼樣的劍。」
祁念一心道,這次,確實是一把很特殊的劍。
是傳聞之中,能斬斷一切虛妄的,不存在的神劍——非白。
但在原書之中,這把劍並沒有被她拿到,反倒陰差陽錯的落入了楚斯年手中。
「說到這個。」溫淮瑜突然出聲打斷,「這次,取劍的方式不太一樣。」
「你得去無望海。」
……
無望海探鋒,是全大陸各大宗門的少年游弟子在即將破境的關頭,都會進行的一個儀式。
當修為超越少年游,邁向小重山,對於一個年輕的修士而言,她的新手保護期就到頭了。
無望海探鋒,就是這一群初出茅廬的少年修士們,下山的第一場試煉。
無望海百年一開,算起來,這是第三次開啟。
但去過無望海的人,無一不是成長為對抗深淵的中堅力量。
若有幸修為正好合適,便能趕上這趟試煉之旅,越過從少年游到小重山的這道無比艱難的門檻。
有些門派甚至將無望海探鋒的試煉,當作弟子是否有資格出師的評價標準。
有點像是修仙界的高考。
少年游,意氣風發,豪情蕩九州。
自然是要遠遊,才能稱得上少年游了。
「大師兄,你可曾去過無望海?」
回住所的路上,祁念一問道。
溫淮瑜:「我沒有,我們三人,只有老二去過。」
倒也是,祁念一瞭然。
大師兄一出滄寰就會遭到仙盟的監視,三師兄是個仙魔混血,如今仙盟眾人同魔域那邊的關係仍是微妙得緊,自然也是不會放他們兩人去無望海的。
這麼一看,他們師門四人只有二師兄是個根正苗紅正道好人。
「也好,現在二師兄應該還在我那,我去問問他——」說話間,祁念一推開了自己竹屋的門。
然後她愣住了。
這或許是一副完美到無可挑剔的人類軀體。
深灰色的衣襟不知為何大敞而開,露出內裡蜜色的肌膚,緊致地包裹住全身。因衣襟敞開,可以輕易看見這人鼓脹蓬勃的胸肌和結實的八塊腹肌,汗水沿著腹肌的紋理淌下。他反手被捆在身後,背脊彎起,宛如一隻被繃緊到極致的凶獸,正在不斷掙扎。
更因為被綁住的動作,黑色的繩索在他胸前結了三個繩結,讓他看上去像一道……美味佳餚。
還有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楚斯年,抱著劍站在一旁,認真打量著他的肌肉,像是在研究這麼好的軀體是怎麼煉成的。
祁念一進門的時候,屬實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的畫面。
「……大師兄,我讓你攔著二師兄,沒讓你把他捆成這樣。」祁念一嘴角抽搐,「看著,挺奇怪的。」
她其實是想說另外兩個字,考慮到這個屋子裡在場另外三個男人的心情,還是沒說。
溫淮瑜跟在她身後進來,攏手靠在門廊上,瞧著對方的樣子,嫌棄道:「不捆成這樣他早就溜去找你了。」
祁念一的竹屋裡不知發生過什麼,屋子裡劍氣密佈,這劍氣的主人顯然正在努力控制讓這些劍氣不要亂跑搞亂祁念一屋子裡的陳設。
「看樣子,是打贏了?」
正在努力控制劍氣的楚斯年:……
他額前的頭髮垂落著,跟著隨他點頭後又擺頭的動作一陣晃悠。
祁念一便懂了,打贏了,但不是靠自己贏的。
楚斯年聲音低了些:「打不過,靠靈器捆起來的。」
被捆在凳子上的男人悲傷地搖頭:「念念,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我都被你大師兄捆成這樣了。」
他悲傷完,立刻換了一副面孔,擺出棒打鴛鴦惡婆婆的臉對楚斯年道:「你聽聽你說的什麼話!你們劍修不是講究愈戰愈勇嗎,境界差的大你就不打了?這也能叫劍修?」
楚斯年冷漠擺頭:「等能贏你的時候,再跟你打。」
「化神境對築基境還輸了,也不知在得瑟個什麼。」溫淮瑜瞧著這男人的眼神像是在看個棒槌。
被綁在凳子上的男人立即眼淚汪汪地看著祁念一:「念念你說大師兄過不過分,我明明是被他的鎖靈環綁起來的,哪裡是輸給了那個愣子。」
對他,祁念一的脾氣明顯要好一些。
她上前給他解開繩索,那黑色的繩索化成一道流光被溫淮瑜收回去,顯然又是個什麼厲害的靈器。
隨後,祁念一隨手給他拉好了敞開的衣襟,把他那健美頎長的身體遮蓋好,眼神在那之上游移了一瞬,又很快劃走。
好大,比她的還大。
她的二師兄,晏懷風。
滄寰著名大胸男媽媽,哦不……是滄寰著名護崽好師兄。
「你倒是算準了,他這腦子裡長肌肉的會直接衝過去。」溫淮瑜涼聲笑了下。
晏懷風騰的一下站起來,圍著祁念一轉了一圈,仔細確認了她當真沒事,這才鬆了一口氣,聽祁念一慢慢講完了前因後果。
「孟鴻雪居然是個影禍傀儡,難怪他這麼針對你。」晏懷風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所以,這次是深淵在試探我們。」
祁念一:「不如說是試探師尊。」
「二十年前,師尊把他們打疼了,打怕了,這才有了二十年的蟄伏。」溫淮瑜輕笑了一聲,聲音涼薄無比,「果然,還是一群記吃不記打的東西。」
墨君,唯一一個令深淵狠狠痛過一次的名字,已經足有二十年未曾入世了。
深淵,就算是在世最為年長的修士,也說不清究竟是哪一年出現在大陸上的。
它橫亙於中洲和西洲之間,從地表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將大陸一分為二,如果把整個大陸比喻成一張人臉,那深淵就是盤踞於這張臉上,獰笑著的一張嘴。
人們也說不清從哪一年開始,深淵出現了一道登天梯。
深淵之物沿著登天梯從深淵之底爬了出來。
深淵上空飛鳥不渡,以裂口為中心,二十里內不能有人煙,否則會被深淵吸食進去。
就像盧勘說的那樣,必須要化神境以上的修為,才能有臨淵而立的資格。
那張深淵巨口,就像個貪婪無度的饕餮,無情地吞噬著一切。
沒有人知道,深淵之下,究竟是什麼。
自那之後,人類就再也沒有消停過。
但這一切,都距離這群即將下山遊歷,完成少年游最後一步的年輕修士們,還很遙遠。
溫淮瑜:「雖說老二去過無望海,但我覺得,你也別指望他能說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
晏懷風一聽無望海,便看了過來,瞭解了經過,對溫淮瑜嫌棄道:「你能不能靠點譜,一個生辰禮,以往明明都是直接給,今年居然還要千辛萬苦地去無望海跟人搶。」
「所以。」溫淮瑜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你這個靠譜且親自去過無望海的二師兄,給想個招。」
晏懷風:「師尊除了說讓她去無望海取劍,可還有說別的?可給了地圖,或者指了方向?她要取哪吧劍?」
他每問一個問題,溫淮瑜就搖個頭。
「什麼都沒說?」晏懷風額頭直疼。
「師尊只說,她若去了,自然會知道自己要取什麼劍。」
「應該是漏影春。」
晏懷風數著:「雲野羽化後留下來六把靈劍,已經有五把都給了念念,這剩下的最後一柄,就只有漏影春了。」
「若是這柄劍的話,念念確實比較容易找到。」
晏懷風看著祁念一腰間的竹劍。
因為,漏影春和不夜侯,是一套對劍。
「一竹一木,一曰不夜侯,二曰漏影春。不夜侯輕薄迅疾,宜行快劍;漏影春端肅樸沉,更配慢劍,一快一慢,相得益彰。」
「據說,這套對劍,是雲野最後一次鑄劍所得。」
祁念一不由得撫上身側的佩劍,正是竹劍‧不夜侯。
這是墨君贈予她的第一把劍,她學劍的最初,就是這把不夜侯始終陪伴在側。
世人只知雲野留下的六柄劍有五柄都歸滄寰墨君,唯獨一把漏影春還未現世。
甚至連墨君的兩個弟子都這麼認為。
但祁念一知道,但這次會出現在無望海的,絕不會是漏影春。
因為漏影春已經有主了。
它的主人,正是她十幾年從未謀面的未婚夫——玉笙寒。
對了,她那素未謀面的師尊,這十幾年裡還做了第三件事。
給她訂了一門婚事。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5 00:47:24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六章 下山取劍
滄寰沿海而立,從最高峰御劍而下,便能直撞入廣袤無垠的海域。
奈何,祁念一不會御劍飛行。
劍修要結成金丹後,才能御劍飛行。
故而這一趟,她得老老實實一步步走下山。
「無望海是數百年前人族和妖族的古戰場,後來兩族和談,劃海為治之後,無望海就被兩族聯手,移山平川,桑田化滄海,成為了如今廣袤海域中間的一座孤島。」
「無望海之行,被很多人稱作探鋒之行,不少修者都是在無望海找到自己的本名靈兵。」
晏懷風說到這裡,頓住了,他神情複雜地看了祁念一一眼,欲言又止,最後又憋了回去。
本命靈兵?
她那位便宜師尊是想讓她在這次無望海之行中,取得自己的本命劍?
本命靈兵同一般的武器不同,必須得立契才行。
如果不是同元神和功法十分契合的本命靈兵,對於修煉反倒無益處。
因此,許多劍修終其一生都在尋找自己的本命劍。
當然,對於祁念一這種劍略多的劍修而言。
本命劍就相當於是她的正宮皇后。
最關鍵的是,立契後定下的本命劍,會壓制主人其他所有的靈兵,她餘下的五柄劍就會遭到壓制。
和她並不想承認的婚約一樣,此次取劍之行,總讓她覺得……點包辦婚姻強嫁強娶的感覺。
墨君這位師尊,怎麼這麼喜歡給人搞包辦婚姻?
晏懷風這憋不住話的人立刻就說了:「念念,這次取到漏影春後,六柄雲野的劍,你準備用哪把當本命劍?」
祁念一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太難回答。
她現在有點瞭解自己父皇的感受了。
她只有六柄劍,尚且已經哪個都想要,哪個都放不下了。父皇坐擁後宮佳麗三千,果然很難抉擇。
於是她只能說:「無望海本質是一場試煉,一定爭鬥不斷,找不到自己本名靈兵的人也比比皆是,你們對我未免太放心。」
晏懷風笑了起來:「這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如今是築基境顛峰,只差一步就能破境,在此行之中,已是佼佼者。雲野的劍就在無望海的消息若是傳出去,定是會引起在場所有劍修的哄搶,但好在,畢竟此事只有我們幾人知曉。」
言罷,他轉頭厲色地看向楚斯年:「只要他不往外傳不打注意。」
楚斯年冷漠道:「漏影春不適合我。」
滄寰臨海,山下的黎城擁有整個東洲最大的碼頭,也是此去無望海的必經之路。
此時不同往日的清寂,黎城人潮湧動,不斷的有身著各門各派服飾的陌生修者往來,大部分都是築基和煉氣境,也有少數的一些金丹和元嬰境夾雜其中,身後跟著好幾個小弟子,神色匆忙。
就像是來送孩子去高考的焦慮家長。
臨別前,晏懷風只叮囑了一句:「觀你靈力充盈程度,怕是距離破境也不遠了。劍修越過少年游後,每一次破境都千難萬險,但你只記得一件事——若要在無望海結丹,一定要選擇白天,避開血月。」
「還有。」晏懷風少有的沉默片刻,「因為一些原因,以往所有從無望海出來的人,都無法說出自己獲取本命靈兵的過程,這或許會讓你有些難受,切記,把在那裡發生的一切,都當成一場夢便是。」
「最後……無望海危險重重,若拿不到劍,也不必強求,切記要安全活著回來。」
「我知道了。」祁念一回頭,淡定地擺擺手,「二師兄,回吧。」
送考家長晏懷風,望著祁念一負劍遠行的背影,忍不住悲從中來,蹲在山門的一角偷偷抹淚。
「她入門的時候還那麼小,我捧在手心怕化了,一轉眼都能自己一個人去無望海了,時間怎麼這麼快。」
「明明是和姓楚那小子一起去的,你瞎?」涼薄慵懶的聲線憑空出現,嫌棄道,「站起來背過去哭,太丟人了。」
「你說姓楚那小子我更來氣!」
晏懷風深灰色的衣襟也不知是什麼材質,一動就容易敞開,他抹了把眼淚的功夫,就露出了大片蜜色的光潔的胸膛和飽滿的胸肌,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我忠於本心,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像你。」晏懷風扯著嘴角,頗為不屑地看著一路都不見蹤影,卻在剛才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溫淮瑜。
「想送就送,偷偷摸摸跟在後面藏著,還掐了匿息術,你才丟人。」
溫淮瑜撣撣袖子,沒再拌嘴,無聲地目送祁念一遠行。
許久,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才緩緩勾起唇角。
「孩子大了,也該出去闖蕩了。」
……
碼頭邊,往來過客匆匆,今日分外熱鬧。
岸上很多是黎城的百姓。
黎城住著許多的普通老百姓,也不乏修士,或許是因為就建在滄寰山腳下的原因,老百姓們見過了各路素衣道袍的修者,面對往來飄逸的各路修仙者,也只是格外平淡。
一看就是一群見過世面的居民。
甚至,長此以往,勤勞智慧的勞動人民自行摸索出了一條生財之道——利用黎城靠山臨海的地理位置,販賣一些外來修士見不到的稀罕資源。
自己做的養護膏,靈礦和靈藥,用以交換的各種靈兵,靈器等等。因著參與的人實在太多,修士凡人均有,久而久之,黎城便自發的有了山海市的說法。
山市就開在滄寰山腳下,海市在這碼頭岸邊,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無數艘大船揚起了桅杆,各路修士呼朋引伴,正在「拼船」。
「拼船嗎,人均二十中品靈石,一百等三。」
「道友,我們這船只差一人就滿員了,趕緊的。」
「我們這船人均只要十八中品靈石,還差十人,速來。」
從黎城碼頭出發,要行駛足足三日才能到無望海,岸邊無數修士整裝待發。
怎麼挑選拼船的同乘者,也是一門學問。
還沒登船,祁念一的注意力就被路邊不知道什麼人吸引了去,她幾乎一眨眼就出現在了對方面前,楚斯年愣神了一瞬,又形影不離地跟著過去了。
剛一過去,就聽見了一個變聲期剛過,乾癟中帶著些尖刻的男聲:「什麼?!就這麼一小罐,值十顆上品靈石?你這老婆子開的怕不是黑店吧?!」
十顆上品靈石,確實不是一筆小數目了。
此方修仙界的貨幣換算體系,非常的簡單粗暴。唯一的通用貨幣就是靈石,靈石分下中上品和極品,換算方法皆取整百為進,一百個下品靈石可換一個中品靈石,以此類推。
通常,一個宗門對於門下弟子的月供是一月五十個下品靈石,這已經足夠一個少年游修者一個月的正常開支,畢竟修真者不食五穀雜糧,靈石無非也就是換些修煉資源用而已。
大些的宗門,如滄寰,祁念一輩分高,每月拿到手的月供也不過十個中品靈石,若沒有旁的資金來源,純靠月供,要攢夠八年三個月才能攢出來十個上品靈石。
雖然八年對於壽數動輒數百甚至上千的修真者而言,只是彈指一揮,但用這錢來買一個靈劍的養護膏,顯然還是太不划算了一些。
賣東西的老婆婆看著年紀不小了,脾氣也不小,只是道:「我這白梨霜向來就是這個價,且一月僅供一瓶,客官若嫌貴,可看看別的,這煙波膏就是三個中品靈石五兩,夠用很久的。」
那男修見老婆子一介凡人,質疑起來:「凡人做的,能是什麼太好的東西。」
老婆婆輕笑了下,臉上的褶子活靈活現地動了起來:「這裡是黎城,就建在滄寰山腳下。」
「仙長,我們這裡,最不缺的就是修士。」
這話把周圍的所有人都逗笑了。
說話間,祁念一越過這男修上前,老婆婆一見她,就笑得眯起了眼睛:「祁小娘子來了,還是和以往一樣嗎?」
「對,一罐白梨霜,兩瓶竹葉青,三兩煙波膏。」
「好嘞,小娘子稍等。」老婆婆見到她,彷彿格外親切些,「每月這一罐白梨霜,就等著祁小娘子來取呢。」
一旁熟悉些的修士起鬨:「傅婆婆,聽您這話,也太偏愛這祁小娘子了吧,瞧不起我們還是怎麼?」
傅婆婆笑開了花:「就算我這白梨霜不為祁小娘子留著,你們難道買得起不成?」
眾人甘拜下風連聲道:「那必定是買不起的。」
只有最初嫌貴的男修見狀,不解道:「真有人買這玩意啊?」
一旁的人好意解釋:「傅婆婆在我們黎城賣了十幾年的養護膏了,經她手做出來的養護膏,就沒有靈劍不喜歡的。」
男修無語:「劍乃死物,哪裡有喜歡不喜歡一說。」
此言一出,一旁排隊買東西的劍修都一臉你鐵定不是劍修的表情。
祁念一瞥了他一眼,卻在看到他頭頂的小字時,停頓片刻。
【仙道聯盟(副盟主莊鈞之子)‧莊不凡-築基(後期)】
仙盟的人。
莊不凡失魂落魄地走了,喃喃道:「你們劍修都是變態。」
她沒再理會,照例多給了傅婆婆一瓶生息丸,把買到的煙波膏分了一半給楚斯年,兩人準備找一艘船一同上去。
傅婆婆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滿臉慈愛。
碼頭上人影攢動,叫嚷吆喝聲起伏不斷,他們還沒確定要上哪艘船的時候,面前突然冒出來一道賊兮兮的聲音:「這位道友,地圖買嗎?」
祁念一面無表情正想越過去,又聽見對方說:
「我看兩位道友都是劍修,可知道此次無望海,神匠雲野所留的最後一把靈劍會出世,我這地圖包你們找到雲野的劍,五十中品靈石,划算吧!」
雲野的劍,地圖?
祁念一緩緩轉過頭看著這人。
對方信誓旦旦的保證:「我這地圖,保真!絕對能找到雲野之劍!」
祁念一:……
大師兄二師兄,取劍這件事,好像跟你們想像的不太一樣。
作者: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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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8-15 00:47:37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七章 三枚靈石
地圖販子見兩人因為自己的這番話停下了腳步,認為自己這番說辭非常管用,更加賣力起來:「原來兩位還不知道神匠雲野的劍會在此次無望海探鋒之行出世的消息嗎?」
祁念一:「……很多人都知道了嗎?」
地圖販子睜大了眼睛,點點頭,非常自豪地指著岸邊一大群背著各種各樣靈劍的劍修:「那當然了,他們都是在我手裡買的地圖,絕對不虛!」
說著,她掏出一打手札:「這可是我廢了老大的功夫才從靈霄殿弄到的地圖,貨真價實,兩位看看?」
祁念一眼神緩緩挪到這地圖販子的頭頂,亮著一行黃色的小字。
【散修/月下聽風樓幕後二當家‧蕭瑤游-築基(巔峰)】
月下聽風樓,聚集了全大陸最多的消息販子的地方。
幕後二當家竟然是一個修為僅築基巔峰的散修?
蕭瑤游全然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經完全暴露,仍然在竭力推銷她的地圖:
「誠然,買地圖的人多了些,強手如林,二位也不一定能奪到雲野的靈劍,但無望海那麼大,拿一份地圖在手裡總是不虧的嘛。」
這話確實有理,祁念一掏出靈石,從蕭瑤游手中買了兩份地圖,又看著她屁顛屁顛的跑去找別人推銷她的地圖了。
楚斯年鎖著眉:「有內鬼?」
祁念一思忖片刻,搖頭:「我知曉這件事也不過幾日前,兩個師兄和掌門師叔都不會洩露消息,約莫是師尊給大師兄傳信的過程中走漏的風聲。」
到現在為止,她天眼都沒有看到任何熟悉的人身上標記了【叛徒】或【內鬼】的字樣。
但無論雲野的劍要問世的風聲是如何走漏的,此行無望海,怕是不會輕鬆。
……
入夜後,最後一批前往的船也出發了,碼頭岸邊的海市漸息,傅婆婆才背著裝買了金貴的靈劍養護膏的背簍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裡。
剛推開門,才發現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
她先是驚了下,而後又笑開:「少主,您怎麼來了。」
屋內燈火很暗,他坐在窗邊,手指輕拈,續上了新的燈油。燈影搖曳間,透過窗隙漏入一道月色,正好落在他肩上,撒下深邃的寂靜。
他抬眼望向月亮,便是霽月清輝一樹白,自帶了三分空寂。
「閒來無事,來看看您。」
傅婆婆欣喜不已,又開始忙活著給他燒水斟茶,被男子攔住了:「您歇著,我坐一會兒就走。」
知曉他只是要尋處安靜地方,傅婆婆便也停了下來,由他自己找清淨。
許久,待男子準備離開時,老婆婆才笑著說:「今日,祁小娘子又來買養護膏了,她最喜歡用白梨霜,每次來都要買,奈何供應太少了,一次只得一瓶。」
「是她的劍喜歡用。」男子抬手,不慌不忙地挑動著燈芯。
傅婆婆笑呵呵的:「區別也不大。」
她好奇地問:「少主,為何不讓祁小娘子知道,白梨霜是您親手做的?」
昏暗的燈火下,傅婆婆凡人的眼睛,沒看到男子在聽見祁念一的名字時,眼底滑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厭惡。
他道:「沒有必要。」
傅婆婆失落地嘆氣:「祁小娘子人美,心也善,見我老婆子年紀大了,每次來都會送我一瓶生息丸,助我延年益壽。她是墨君親傳弟子,出身與您也般配,若是夫人在天有靈,知道您的未婚妻是一個這樣好的小娘子,定也會替您高興的。」
而男子只是動作微頓,低聲道:
「婆婆,早些休息。」
……
祁念一最後是被在謝天行的熱情邀請下上船的。
通往無望海的船,每一艘都建得相當大,能容納數百人,上下三層房間,二層還有一個很大的露天茶水台。
「我原以為小師妹不會來無望海的。」謝天行此時靈力格外充盈,他前幾日同樣也已晉陞築基巔峰,按照以往的習慣,便又叫起了小師妹。
祁念一淡淡道:「師命而已。」
此言一出,在場幾個滄寰弟子都面露驚色。
「墨君又有傳訊了嗎?」
祁念一淡淡嗯了一聲,不再多言。
「據說,無望海探鋒,死亡率非常高啊。」
「那又如何,我們修行之人,若害怕這一點風險,又何必走此一遭呢。」
大宗門的弟子,手頭多少都寬裕些,他們住的都是三樓的單間,但此時此刻都聚集在三樓的廊道上,聽著二樓平台的高談闊論。
滿滿一船人足有好幾百,各門各派的服飾都有,但更多的還是散修。他們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此起彼伏的聲音正猜測著關於無望海的一切。
「此次入海者竟已有數千人,不知其中築基巔峰者有多少。」
「據我所知,仙盟的少盟主玉笙寒,青蓮劍派的小劍骨楚斯年,九轉音闕的妙音仙子,西洲明家那位明大小姐,雁鳴劍黎雁回,早在去年就已晉陞巔峰了。」
「滄寰首徒謝天行前些日子也已晉陞巔峰了。」
「還有極北那位佛子。」
眾人議論紛紛的這幾人,顯然是重點被觀察的對象。
祁念一倒是慶幸,自己雖然頂著墨君關門弟子的名號,但外名聲不顯,此時反倒能落個清淨。
說來神奇,除了滄寰本宗弟子之外,外界都只知道墨君收了個關門弟子,是個劍修,其他的諸如年紀相貌出身等等,一概不知。
她這十幾年來的行徑和蹤跡就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一般。
本以為此行能清淨點,奈何她想尋個清淨,有人偏不讓她找清淨。
「我好像聽說,這次無望海,墨君的關門弟子也會同行?」
聽到這句,謝天行忍不住笑了起來,揶揄地看了她一眼。
「天底下唯一大乘境修士的關門弟子,不知實力如何,又會是何許人也。」
「我隱約記得,曾經也有過她是劍道天才的說法,只是似乎沒有流傳太久,難不成是個半吊子?」
「這就不知了,這十幾年她深居簡出,鮮少外出遊歷,也沒什麼能看出實際水平的戰績。」
「傳言是否有誤?我怎記得東洲聲名最盛的少年游劍修,便是青蓮劍派的小劍骨楚斯年,別無他人?」
「聽聞他天生劍骨,是千年以來除了青蓮劍尊本人之外,第二個天生劍骨的人。與他相比,任何人想要自稱劍道天才,都要多掂量掂量。」
「此行劍修似乎不少,應當有很多人是衝著神匠雲野的靈劍去的吧,當真是強敵環伺啊?」
謝天行偏頭問道:「小師妹,聽他們如此議論,就沒有想要辯駁一番的衝動?」
祁念一抱劍,神情平靜無波:「閒言碎語,有什麼好計較的。」
「關於墨君的關門弟子,你們就有所不知了——」
明朗的聲音自樓下靠近,眾人好奇之下循聲望去。
祁念一站在暗處,揚了揚眉,抱臂看著這人準備說些什麼。
這明朗的聲音帶著一種格外的瀟灑和張揚,引來不少目光。
祁念一一眼就發現,這人正是之前在碼頭攔住她賣地圖的人。
眾人循聲望去,在看到對方普通得甚至有一點破爛的打扮時,又不屑地收回了眼神,只是仍伸著脖子好奇地聽著,看這人能說出些什麼關於墨君弟子的情報來。
若不是這一身零碎破爛宛若丐幫弟子一樣的打扮,這女子分明生的鮮妍明媚,一雙張揚的杏眼裡似跳動著火光,格外明亮,再看她那一身雞零狗碎的打扮,似乎也覺得不那麼難以接受了。
「據我所知,墨君閉關二十載,他的關門弟子是由大弟子溫淮瑜領了口信,代為收入門下的,在她入門時,也曾有過傳言,稱此女乃不世出的劍道天才。正如剛才這位道友所說,這個傳言並沒有流傳多久,就平息了下去,此後,墨君這位關門弟子,在外界便再無消息了。但是——」
她說到這裡,刻意頓了頓,眼睛一轉,看到周圍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過來,滿意地勾唇,又道:「一等秘密情報,惠承三個下品靈石,哪位來付一下先?」
祁念一神色沉了下來。
這下,在一旁圍觀的滄寰眾人加上楚斯年,看了看祁念一的臉色,齊齊後退一步。
這位不知名的道友好膽魄。
廊下眾人都不屑地看著這穿著破爛的消息販子:「瞧她那樣,能說出什麼像樣的話來。」
「散了吧散了吧,又是個騙錢的。」
「滄寰把墨君小弟子的消息藏得太深,若此刻是月下聽風樓的人在此,我倒是能信上一信,但此人看樣子就是個騙子而已。」
這身著破爛的女子偷偷撇了撇嘴,眼底浮現起一抹深色,正欲轉身,卻發現,她面前伸出一隻手,手心放著三個下品靈石。
彷彿橫空出現一般,在場眾人都沒有意識到身邊什麼時候多了個人。
但他們的目光都忍不住聚焦在這隻手上。
像是秋月映梨花,透著一股乾淨的冷白,卻絕不纖弱,反而顯露出勁瘦的力量。那手指格外的長,甚至和身型都有些不搭,但絲毫不削弱這雙手的美感。
她看見這個橫空出現的人,眼前一席蘊藏星芒的黑紗,叫人辨不清面目。
祁念一遞給她三個下品靈石,語調有些微妙,拖長了聲音,玩味得很:「三個下品靈石,說說看,你知道些什麼。」
蕭瑤游不知為何,呼吸滯了一瞬,她謹慎地從祁念一手裡接過三枚靈石,深呼吸了下,這才朗聲道:
「據我所知,墨君的關門弟子,是個瞎子。」
作者: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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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8-15 00:47:50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八章 孤山雁回
這句話像一滴水濺入了滾燙的熱油中,驚起喧嘩聲一片。
「不可能吧,她不是劍修嘛?瞎子怎麼使劍?」
「應該說,瞎子要如何修行吧。」
「墨君選弟子的眼光竟如此獨特?」
祁念一深深看著面前的消息販子,對方頭頂閃爍著偌大的【月下聽風樓】幾個字,她便記住了。
「瞎子也好,那這次無望海之行,奪劍的競爭對手就又少了一個。」
「看來這位道友也是衝著雲野之劍去的。」
「在場這些劍修,難道有誰不是?」
「雲野之劍,天下劍修所求的至寶不外如此」
墨君小弟子是個瞎子的事迅速在這艘船上傳開來,說話這人穿得破破爛爛,也不知是何出身,這話當作說笑聽聽,倒也沒多少人當真。
但一層甲板上有個黑衣女子聽了這句話,臉色慘白了一瞬。
「瞎子……她,她竟是個瞎子?」這黑衣女子不可置信地低喃道。
這女子臉上有一道極深的疤痕,從左眼蜿蜒直下頜,在臉上難看的扭曲著,顯得她半張臉格外可怖,一眼望去,甚至讓人完全忽略了她另外半張臉其實生的極為美麗。
尤其是完好無損的右眼,似是蘊了清泓一彎,透亮清澈。
她身旁有個身著蒼朮谷弟子服的男子擔憂道:「師妹,你怎麼了?」
黑衣女子慘淡一笑,並未答話。
蕭瑤游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祁念一的臉色,哂笑了聲,準備退開又被另一個人攔住了。
那人生了張一看就是凜然正氣的英俊臉,只是臉上沉色遍佈冷若冰霜。
他問:「你剛才所說是真的?」
蕭瑤游茫然:「我說的哪句啊?」
「墨君小弟子目不能視這句。」
這人說話好生委婉。
祁念一偏頭看去,對方頭頂上寫著【孤山/雁鳴劍‧黎雁回-築基(巔峰)】
蕭瑤游還沒開口,便聽見身邊的眼紗女子輕笑了聲,道:
「是真的。」
這下,蕭瑤游和黎雁回兩人便都向她看去。
黎雁回先是她看向那雙修長有力適合握劍的手,而蕭瑤游卻是先注意到了星芒閃爍的眼紗。
她愣了一瞬,才意識到,黑紗覆眼,說明這人……目不能視物?
「你、你……你就是墨君的——」
蕭瑤游一聲驚呼還未脫口,就被不知何時出現在身旁的楚斯年摀住了嘴。
祁念一和楚斯年四目相對。
幹不幹?
幹!
青梅竹馬的默契不是蓋的,電光火石間,兩人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楚斯年捂嘴,祁念一迅速用劍柄敲暈了蕭瑤游,兩人身影一閃,便從廊下消失,出現在了某件廢棄的貨物間裡。
「說說吧。」祁念一慢悠悠地拿出劍,把蕭瑤游弄醒。
「說、說說什麼?」蕭瑤游驚慌道:「雖然我賣出了你的消息,但是這不是你自己花錢買的嗎,我可沒有——」
祁念一反手握著劍尖,用竹劍的劍柄挑起蕭瑤游的下巴。
「說說,我為什麼只值三個下品靈石這件事。」
楚斯年抱劍立於一旁,聞言幫腔:「至少也要是五十個中品靈石才行。」
祁念一:……
蕭瑤游要崩潰了:「這是重點嗎?!」
「額……打擾一下。」混亂的場面之中,黎雁回出聲打斷,「在你們刑訊逼供之前,能不能先讓無關人士離場?」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
祁念一看向楚斯年。
楚斯年無辜道:「他在當場,如果說出去了怎麼辦。」
只能把這人一併帶來,一起封嘴。
黎雁回:……
他感受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不由得握緊了劍。
蕭瑤游趁此機會迅速溜了老遠,讓自己遠離那柄一看就封喉不見血的竹劍,大聲道:
「你們兩個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大宗門出身,為什麼搞刑訊逼供封口銷贓這種事這麼熟練啊啊啊——你們劍修都是變態嗎?!」
祁念一淡定點頭:「對,我們是。」
在場三個劍修,黎雁回看著另外兩個一臉反派的人,感覺自己有點無辜。
「你真是墨君小弟子?」他問道。
祁念一:「我是。」
得到這個回答,黎雁回眼神又一點點沉了下來。
他拔出配在腰側的劍,長劍一吋寸出鞘。
他的劍是原始而古樸的銀白色,這把劍的劍身格外細長,不足兩指寬,卻至少有三尺長,看著不像劍,倒像一條銀白的長鞭。這柄劍的劍格也很有趣,兩側劍格的形狀就像振翅騰飛的雁。
「孤山黎雁回,前來討教。」
祁念一眉峰一揚:「船身不牢,不宜拔劍,不如入島再比?」
黎雁回思忖片刻,道:「有理,入島後再行比試。」
縮在一旁的蕭瑤游迅速把這個名字對上號了:「孤山黎雁回?」
「你就是那個為了拜入墨君門下,自五歲時抱劍日夜不離,花了整整一年徒步走上滄寰三萬階步雲梯的黎雁回?」
祁念一還不知道有這樁事,驚了下,便見黎雁回頷首,坦坦蕩蕩:
「習劍要誠,拜師亦是,我以畢生誠懇待之,相信墨君會感受到我的心意。」
「但……你不是沒被墨君收入門下嗎?」楚斯年疑惑道。
黎雁回平靜的面容一吋寸裂開,他語氣中帶有一絲不甘:
「是啊,墨君不僅沒有收我入門下,還轉頭不知道在哪裡撿了個徒弟,並且宣稱這就是關門弟子,我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所以我拜入了孤山習劍。」
黎雁回緊緊盯著祁念一的眼紗,「沒想到,墨君竟是選擇了一個……目不能視者。」
蕭瑤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剛被祁念一用劍柄挑起,那冰涼的觸感彷彿還留存著,她小聲念叨:「我感覺她眼睛好得很。」
說話間,船身發出一陣驚人的震顫,搖搖欲墜,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浪掀翻了。
四人目光一撞,迅速躍向甲板。
海面上朔風凜凜,呼吸間,數百修士已經齊聚向甲板。
剛見天光,便是當空一排黑刃齊齊襲來。
在利刃即將穿透飛舟時,碧色劍影閃過。
那劍光比風還要輕,掠至身側時都讓人感受不到任何殺意。
「叮、叮、叮——」幾聲清響。
虹光掠影,流星颯踏。
稍慢一步的蕭瑤游出來時正看見突襲而來的黑色利刃被祁念一悉數斬落。
她呼吸一窒,驚愕地看著這個自稱是個瞎子的劍修只用一劍便斬落了漫天刃雨。
緊接著——
七道符影從船身周圍無聲浮現,燃起幽藍的符火,顛簸不已的船身迅速被穩定下來。
另一頭,正是此次同行者中,滄寰符峰的弟子曲微。
桅杆頂上,淺金色的陣紋從謝天行腳下綻開,他單手掐訣,三步連踏,靈力暴起,陣紋運作時暗芒時隱時現,如同一道最穩固的屏障,護住了在搖搖欲墜的船身。
祁念一反手挽了個劍花,從密密麻麻的黑刃中截下一枚,細看後發現這黑刃竟細如鋼針,尖銳無比。
【逸龍黑鷹(翼羽)‧儺藍-元嬰(巔峰)】
「不是武器,是妖修的羽毛。」祁念一聲音微沉,「大家當心,是元嬰巔峰的妖修。」
「無望海是人族與妖族領地的分割線,我們此刻還沒有進入妖族海域。」蕭瑤游迅速道。
雲層蔽影,眾人只遭到了攻擊,卻完全看不見深深雲影中究竟是哪裡在攻擊他們。
唯有祁念一純白的眼瞳中,隱約能看見遠處雲層裡正無數團光影正廝殺得激烈。
「恐怕,我們是被捲入高階妖修爭鬥的池魚。」
祁念一如此說,蕭瑤游立刻反應了過來:「是了,聽聞最近妖族出了些亂子,老妖皇羽化,小妖皇繼位,但妖族的幾個大供奉對小妖皇似乎不太滿意,如今正內鬥著。」
言罷,蕭瑤游狐疑地看著祁念一:「為什麼我們一群眼睛完好的人還沒你一個瞎子看得清楚。」
「哦。」祁念一彈了下劍,平靜地敷衍,「大概因為我們瞎子眼睛不好使,所以聽力格外好吧。」
「倒是你——」
祁念一挑起眉峰:「你一個散修,如何能消息靈通到連妖族內亂的事情都知道。」
蕭瑤游尷尬地咳了一聲:「我也就是一般靈通,一般哈……」
另一頭傳來幾聲低笑,是方才七張符紙便立刻穩住了船身的符修曲微。
曲微腕上纏著的紫木珠串正燃著幽藍的符火,拍了拍蕭瑤游的肩膀,調侃道:「這位道友,我們滄寰小師姐變態的聽力,你再多和她相處一段時間就知道了。」
「曲師姐的朗月幽符也不遑多讓,頃刻便穩定住了船身,讓我的陣法有鋪開的餘地。」磁性深沉的聲音從空中接近,正是謝天行從桅杆上躍下,加入了調侃祁念一的隊伍。
曲微:「小師兄不愧是滄寰最有天賦的陣法師,有這金罡陣相護,便不用擔心船會再次無端遇襲了。」
謝天行桃花眼含笑,一副深情款款的眼神,微微頷首,接受了曲微的誇獎。
曲微身長玉立,眉眼鐫著清霜般的冷意,一笑便如霧消散了,站在祁念一身邊,十分順手地摟住劍修的肩膀。
祁念一歪頭看了眼,她抬頭時才能夠到曲微的肩膀。
於是她默默的掙開了曲微摟著她的手,不動聲色的後撤一步。
不要緊,她才十七,還能長高。
「這就是天下第一大宗精銳弟子的實力嗎……」蕭瑤游低聲嘆著。
臨危不亂,頃刻便穩定了局勢,還能在危局之中談笑風生。
眾人四下望去,發現周圍其他的船也遭遇了同樣的事情。
那群在雲海深處激烈纏鬥的妖修,似乎將整個天空都當成了自己的戰場,鬃毛和鋼羽齊飛,雲層竄動,罡風和羽針不斷從空中落下,攪得所有船都不斷地顛簸。
但總能找到些能人異士,不一會兒,所有的船身都亮起了符火和陣紋,用以穩定和加速,迅速衝出了風波之地。
祁念一回看了眼,空中激烈的纏鬥似乎已經有了結果。
最後是一道白色的光團從空中狼狽地墜落。
瞧著它墜落的方向,正是無望海。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5 00:48:03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九章 無望之海
無望海雖以「海」字為名,但實際上是廣袤海域之中,唯一的陸地。
更是一座孤島。
眾人下船是正值深夜,海面上只有一道孤冷的月光,照得無望海格外的荒涼慘淡。
這群人上島的時間卡得極好,待到第二天旭日東昇之時,無望海就會正式開啟。
「談筆生意吧。」剛一下船,蕭瑤游就像條泥鰍一樣準備溜走了,奈何被祁念一拎住了命運的後脖頸。
蕭瑤游一聽是談生意,就來勁了:「早這麼說我不就不跑了嗎。」
她笑眯眯的,明豔的臉上露出張揚的笑容:「要無望海內部的消息是吧?沒問題,一分價錢一分貨,我絕不會虧你的。」
祁念一思忖片刻,淡聲說:「這樣吧,我買你。」
蕭瑤游:「……?」
她愣神許久,後退一大步,抱著胸口:「這位道友我可不賣身的啊!」
「買你所知道的關於無望海的所有消息。」祁念一盯著她,「還有,關於我的所有消息。」
言下之意便是,以後不准再向其他人外傳了。
蕭瑤游搓搓手指:「獨家買斷啊,這就得看能出什麼價——」
話音未落,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祁念一從介子囊裡拿出三個袋子,每個裡面都裝了至少百枚極品靈石。
祁念一挑眉:「賣不賣?」
「賣!」
……
「雖說各大宗門的精銳弟子齊聚,但據我所知,修為已至築基境巔峰的,應當只有八人,其中劍修四人,你、小劍骨、黎雁回,以及西洲明家的明然。」
「按照你如今築基巔峰的修為,若要奪雲野之劍,真正能算得上對手的,也只有他們三人,既然小劍骨不會同你爭這把劍,便也只有黎雁回和明然會成為威脅了。」
祁念一在原地調息,安靜地等待天光大亮,無望海開啟,邊上是蕭瑤游喋喋不休的聲音。
蕭瑤遊說完後,喝了口水,見她穩坐泰山的樣子,著急道:「你聽進去沒啊!」
祁念一目光奇異:「你這麼著急做什麼?」
蕭瑤游無語道:「我收了你的靈石啊女俠!我這個人做生意很有原則的,接了活一定要辦到底的。既然我賣了身……不是,既然你買了我的時間,那我一定要服務到位了才行!」
祁念一似笑非笑:「你的原則,就值這麼點靈石?」
蕭瑤游壓低了聲音:「姑奶奶,那可是三百個極品靈石好嗎!夠買下一整個中型宗門了!你到底是哪家隱世大族出來的散財童子啊?!」
祁念一淡定道:「祁家啊。」
蕭瑤游嘆了口氣:「就是因為這個姓氏實在是過於平平無奇,據我所知沒有哪個修真世家姓祁的,所以我才疑惑你到底是哪裡蹦出來的,我的情報網居然沒有覆蓋。」
祁念一想了下:「我們家,應該還算是有點名望的。」
全大陸最大的消息販子深感自己的職業素養遭到了懷疑,怒道:
「縱觀天下,就沒有一戶修真世家姓祁,若一定要算,就只有昱朝的國姓是祁了!那你說,還能有哪個?!」
祁念一平靜地望著她:「就是你說的那個啊。」
蕭瑤游驚道:「昱朝?國姓?你是昱朝皇室出身?!」
祁念一點頭:「在我入山修行之前,是個帝姬來著。」
蕭瑤游艱澀地擠出幾個字:「前朝的?」
祁念一無語地看了她一眼:「本朝的。」
「在任的景帝是您的……?」
「堂兄。」祁念一支頤,遠眺了一會兒,「我父皇膝下僅我一女,若不是我修了仙,現在興許是個女皇吧。」
蕭瑤游木著臉不想再跟這個該死的有錢人說話。
昱朝乃是當今五洲最大的皇朝,盤踞中洲許久,中洲的各大宗門乃至仙盟,背後都有昱朝的影子。
蕭瑤游其實還有滿腹的話,比如即便祁念一沒有修仙,女子要為皇可能性還是不太大,但想了想祁念一的性子,她把這句話又收了回去。
說不定祁念一會直接把那些阻攔她登基的人都砍了。
她收回前言,墨君真會收徒弟。
「難怪你是劍修還這麼有錢……」
蕭瑤游的聲音酸澀起來,被祁念一用劍柄戳了一下:「繼續講。」
蕭瑤游委屈地開始給有錢人打工:
「無望海是一個很特殊的秘境,三百年前被人為的封印起來,裡面所有的人修和妖修,都是從三百年前開始就生活在裡面,能進不能出。因是三百年前,所以靈氣格外充盈些,並且存有許多數百年前遺留的靈兵。」
「除了尋找本名靈兵之外,其實有許多人此行的目的是契約一隻靈寵。」蕭瑤游叼著一根不知道哪來的狗尾巴草。
「你也知道,人妖兩族劃海而治之後,大陸上幾乎所有的妖獸都被帶去了妖域,普通的人族修士想要契約一隻靈寵,也只有在這無望海還能窺有一點希望了。」
東邊逐漸有一絲淺淡的微光冒了頭,所有登島的人,都緊盯著那微弱的光,心跳加快了些許。
黑夜之中,楚斯年冷然的聲音從旁傳來。
「一起?」
「一起。」
她回答的很爽快。
話音方落,楚斯年身邊傳來一個委委屈屈的少年音:「師兄,師尊說了這次不准你一個人跑到滄寰的隊裡去。」
楚斯年看著他,竟是有些疑惑,他指著青蓮劍派跟在他身後的一大群人:「我沒有一個人來。」
身後跟著一串呢。
盧滄海看楚斯年的眼神,就像在看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他把楚斯年扯到一邊,恨鐵不成鋼道:「師兄,做人不能戀愛腦,做劍修更不能!」
然後,他便眼見著楚斯年伸手,接過祁念一從芥子囊中掏出的一塊極品磨劍石:「給你的。」
上次他幫忙攔住晏懷風時答應他的贈禮。
楚斯年心滿意足地收下。
一旁圍觀人群不知道他們兩人私下的鬼祟交易,看見這一幕,直接理解成了看見了富婆包養小鮮肉窮鬼劍修的畫面。
盧滄海悲憤地想,完蛋,他們青蓮劍派小劍骨,東洲劍修未來的希望,終於還是失去節操,敗給了窮神嗎!
他這般想著,又扯著楚斯年的袖子,小聲問了句:「師兄,你覺得祁師姐能看上我這樣的嗎?」
這廂,青蓮劍派的眾人跟著自家小劍骨浩浩蕩蕩地坐在了滄寰的旁邊,外人看來只是青蓮劍派和滄寰這東洲兩大宗門的友好會晤而已。
仙盟這頭,有人低聲道:「看來,滄寰和青蓮劍派交好是事實了。少主,您看……」
玉笙寒放下手中的書卷,瞥了一眼。
祁念一在人群之中,身邊站著的儘是東洲同齡修士中的佼佼者,她雖寡言,但一身風姿仍然引得不少人好奇,此人是何來歷。
她異性緣倒是很好。
玉笙寒垂下眼睫,淡聲道:「我們此行目標只有神劍,旁人不必理會。」
正在閉目養神的祁念一睜開眼,目光不動聲色地在玉笙寒身上落下。
她身側的不夜侯正發出輕鳴。
玉笙寒帶上了漏影春。
在場,或許也只有他知道,此次要在無望海出世的劍,絕不是眾人以為的漏影春。
海上,太陽出來得總是快些。
很快,天光大亮。
祁念一手撫在不夜侯的劍柄之上,純白裹著淺金的眼瞳之中,整個世界都是各色的光團。
而就在日光升起的這一刻,她眼前的世界驟然黑暗下來。
頃刻間,濃重的血色在她眼前瀰漫開。
無望海,開啟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5 00:48:15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十章 曾經戰場
「小娘子,新入境的?」
無望海大得根本就不像一個島嶼。
還沒從這個玄妙的陣法中回過神,祁念一就聽到有人叫自己。
她抬頭,打量了一圈周圍的環境。
「咦,怎麼還是個眼盲的小娘子?」說話那人走進幾步,聲音有些急促,扔給了祁念一一條白練,「牽著另一頭,千萬別鬆手,跟著我走,妖獸潮要來了。」
祁念一抓緊白練的一頭,跟著說話的女修一路不停息地疾馳了十幾里,進山後,腳步才稍微平息一點。
「小娘子眼睛不行,體力倒還不錯。」女修靠在一棵樹上,粗喘著氣,「你是誤入到這裡的嗎?還是被送進來的?」
祁念一清楚地看見,天空寫著一行黑色的大字。
【無望海】
——「無望海百年一開,持續三十日,期間我們所有人在這裡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活下來。」
「無論你要取的劍對你來說有多重要,活下來才是第一位的。記住,每百年入無望海的修士中,死亡的可不在少數。」
在無望海開啟之前,消息販子蕭瑤游秉持著自己的職業操守,最後叮囑了這樣一句話。
祁念一出現在這裡的時候,是隻身一人,面前除了這個陌生的女修,一個熟悉的人都沒有。
【雲娘/前孤山弟子-金丹(中期)】
雲娘身上的褐色短打已經和泥水分不清了,她牽著白練的另外一頭,笑起來的時候,眼尾泛起笑紋,她看著祁念一腰側的劍,笑了:「你這小娘子,莫非是個劍修?」
祁念一默默點頭。
雲娘長嘆了一口氣:「你師門也不知怎麼想的,竟把你這眼瞎的築基小兒都送進來了,築基境在這無望海能頂什麼用,妖獸潮一來,元嬰之下,都是送死的命。」
祁念一眉心輕輕一跳,問道:「這裡的妖獸,很厲害嗎?」
雲娘瞥了她一眼,疲憊道:「來之前沒打聽過嗎?問這種傻子話。妖獸一旦進入成熟期便都擁有金丹境初期的實力,這無望海中的五個妖族統領都是元嬰境中後期的實力,一旦妖獸化為人形成為妖修,便都是化神境。」
她頓了一下:「當然了,我們這兒是沒有化神境的大能妖修,但五個元嬰境的妖獸,已經讓我們犧牲了一大批同袍了。」
祁念一安靜地聽她說著,卻發現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雖然她從天眼看到雲娘的修為是金丹境中期,但她實際感受到對方的修為卻約莫是剛金丹境初期的樣子。
雲娘說著,神情突然緊張了起來,聲音也突兀地停下來了。
很快,祁念一發現了變化。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但無望海的天黑的迅速,很快,太陽就沒入了海面,取而代之升起的是一輪紅月。
那顏色猩紅如血。
祁念一頓時想起了晏懷風的叮囑。
——「不要在血月之下破境。」
這血月有什麼蹊蹺?
還沒來得及思索,耳中掀起驚風。
「當心!」
不夜侯出鞘,快劍無聲,切開風浪。
「吼——」
腥味撲面而來,這妖獸渾身鬃毛就像鋼針一樣堅硬。
祁念一飛身而上,一腳正踏妖獸的鼻尖,不夜侯平舉,對準妖獸的眼睛。
一呼一吸間,連斬三十劍。
妖獸在死前發出一聲哀鳴,祁念一收劍入鞘時,發現妖獸的左眼被玄水擊中。
是方才雲娘掐的訣。
她看著雲娘淡定地上前,用一把小刀像切豆腐一樣切開一身鋼筋鐵骨的妖獸屍體,從中挑挑揀揀,剝離出一具剛硬的骨架和完整的獸皮,再剖出妖獸內丹,隨手扔給了祁念一:「喏,金丹境初期的七星斑虎,還不錯的東西。你殺的,歸你。」
祁念一接過,盯著七星斑虎的屍體,有些不解。
【七星斑虎(被你殺的)‧金丹(初期)】
她斬殺這隻妖虎的時候,也只覺得對方和自己境界相仿,頂多築基巔峰,絕對不是金丹境的實力。
看來,這無望海中有一種力量,能讓原本就在此境中的修士和妖獸的修為都往下壓了一個小境界。
興許,也正是這個力量控制著無望海,讓它每百年開啟一次,且只有金丹境以下者才能進入。
「你這個小娘子劍法不錯嘛,我瞧著,似乎是滄寰劍?」雲娘誇讚一句,又牽起白練,「你趕緊吸收了妖丹,我們迅速離開這裡,血腥味會吸引來更多的妖獸。」
說是妖丹,但並沒有一絲妖氣,而是充盈的靈氣,甚至都不用打坐,很快就被祁念一吸收。
吸收完妖丹,祁念一感覺自己原本就已經接近飽滿的靈氣更加添了一筆。
雲娘拉著她在夜裡疾馳。
頭頂的血月閃爍著詭異的色彩。
在疾馳之下祁念一說話仍然沒有起伏波瀾:「對,滄寰的滄浪劍法。」
雲娘看了眼祁念一還稍顯稚氣的臉:「像你這般的年紀,如此修為,哪怕是在滄寰也是數一數二的天才了,滄寰竟捨得把你送到這種吃人的地方來。」
祁念一眼眸微垂:「歷練而已。」
「每一個到這裡來的小崽子都這麼說。」雲娘朗聲笑起來,「卻不成想,就這麼輕易的把命丟在了這裡。」
「血月時,妖獸會格外躁動,這種時候不要單獨外出。」
兩人在曠野上奔跑許久,接連遇到了七波妖獸襲擊,祁念一手上已經捏了七個渾圓的妖丹。
等到進入人族駐地時,兩人渾身都是血跡,險些被守門的修者誤以為是渾身染血的人形妖修闖來了。
「雲、雲娘?」守門者抖著嗓子辨認了下,這才鬆了一口氣。
雲娘笑罵道:「阿茂,就你這膽子,可別幹巡邏的活了。」
名為阿茂的少年瞧著甚至比祁念一還要小上一點,他委屈道:「雲娘您不知道,今天城裡來了好多陌生的修士,說什麼自己是來歷練的,非要闖進來。」
祁念一問道:「他們在哪?」
雲娘瞭然:「原來是和同伴走散了。」她問阿茂:「那些人呢?」
阿茂磕磕巴巴地說:「全、全都被朗大哥關起來了,說要確認身份。」
雲娘啐了一聲:「這棒槌!」
而後又拽著祁念一快步朝著阿茂所指的方向走過去。
雖然兩人已經一起經歷過了一整夜的戰鬥,但雲娘似乎仍然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目不能視的少女,走到哪牽到哪。
「當心,前面有台階。」
雲娘牽著祁念一,讓她在原地稍等,自己則敲開了一個房門進去了。
祁念一觀察了下這座聚集著人修的城市。
瞧著和尋常的凡人城鎮沒有什麼區別,但城牆建得格外高,且相比凡人的城牆要厚上好幾倍,往來其間的修士,最少都是築基境,也有不少金丹境初期的人。
如雲娘那般金丹境中期,已然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看起來,雲娘在這城裡的地位不低,大概因為她是雲娘帶過來的,鎮子上的人看她的眼神倒也沒有太過防備。
但祁念一注意到,她進鎮子的時候,彷彿有某種力量在保護這裡,讓這裡不受妖修侵擾。
「女俠!」
「小師姐。」
「祁道友。」
一轉眼的功夫,雲娘也不知做了些什麼,城裡竟是放出來了一批人。
正是一同進入無望海的其他人。
祁念一略微一看,這約莫三十多個人中,熟人竟還有不少。
曲微等一眾滄寰的同門。
蕭瑤游,以及……玉笙寒。
祁念一眼神在他身上微頓了一下,玉笙寒此時正好抬頭,清寒如霜的眼眸漠然從祁念一身上劃過。
旁人絲毫看不出,這兩人竟是一對未婚夫妻。
曲微快步上前,語氣有些急促:「小師姐,我們一入此境就遭遇了一大波妖獸襲擊,眾人倉促之下被打散,楚道友幫我們引走了大部分的妖獸,如今下落不明。」
祁念一眼神微動。
雲娘安慰道:「無望海中一共有三座人族之城,若有修士誤入,只要驗明身份,確認並非妖族奸細,城中的巡邏隊一定會施以援手的。」
祁念一瞭然,下巴輕點,示意蕭瑤游到一旁:「為何無望海中還有這麼多妖獸?」
蕭瑤游輕嘆:「據說,三百年前兩族鬥了個兩敗俱傷,和談之時,無望海作為戰場,似乎出了點怪事,為安全起見,兩族聯手將此地封印,除每百年一開的那一天,其餘時候都是進出不能。」
「你是說,無望海中的人和妖獸,被封鎖在這裡三百年,不得而出?」
蕭瑤游看著她,眼神中藏著悲哀:「是啊,此境人族和妖修一起被封鎖其中,便也整整鬥了三百年。」
兩族勢力本就相當,不然三百年前也不會落得個兩敗俱傷後和談的下場。
可想而知,無望海中的人類,究竟是怎樣渡過了這三百年。
祁念一沉默片刻,又問:「無望海探鋒之旅,會持續三十日,無論發生了什麼,必須要等到三十日後我們才能出去,可是真的?」
蕭瑤游嘆息:「千真萬確,所以我才說,此次歷練,最為重要的其實是保命啊。」
祁念一垂眸思索片刻,沉聲道:
「如果,我們幫此境人族,贏了這場戰爭呢?」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5 00:48:34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十一章 算來能打
「你想怎麼贏啊?!」蕭瑤游用一種你是不是妖族奸細的表情看著她。
「無望海共有五個元嬰境的妖修,兩個元嬰境初期,兩個中期,最強的一個是元嬰境後期,我們這一群築基境的,哪怕加上這三座城裡的人修,也僅有一個元嬰境,怎麼打,拿什麼打?」
「此處所有妖修都被壓了一個小境界,如此算來,兩個金丹境後期,兩個元嬰境初期,一個中期。」祁念一扳手指數完,滿臉正色,「能打。」
蕭瑤游感覺自己又要崩潰了:「……你怎麼得出能打這個結論的?」
「在場這些人,你、我、仙盟那個,都在破境的關口了,再多吸收幾個妖丹,破境也就是這幾日的功夫。」
祁念一分析完,卻聽見一旁有人嬉笑道:「快聽聽這兩個在說些什麼荒唐事,她們居然想要鬥敗五個元嬰境妖修,贏得這場戰爭,簡直痴心妄想。」
祁念一神色冷了下來,她偏頭看向那名男修,對方手中拿著一個海螺狀的靈器,顯然就是用這個偷聽到的她和蕭瑤游的對話。
「九轉音闕教你音修之法,就是讓你來偷聽別人談話的?」祁念一冷聲道。
【九轉音闕弟子‧薛堰-築基(後期)】
薛堰表情有一瞬的不自在。
他在船上時就發現,這個穿的跟乞丐一樣的女修似乎消息非常靈通,且肯花靈石在這女修手中買下消息的,似乎正是這蒙了眼紗的人,於是便猜測,這女修約莫確實有些門路,便盤算起來偷聽一下,看能不能打聽到一些靈兵的門路。
沒想到竟然聽到如此驚天的秘密。
薛堰的驚呼引來眾人,大家聽聞後,紛紛譏諷出聲:「我說,你也把這個試煉太當回事了吧,三百年來都沒人能改變無望海的封印,我們只在這裡三十天,又能做什麼?況且——」
「你知道我們面臨的是多麼可怕的妖修勢力嗎?」
「就是,我觀道友年紀尚小,已有築基修為實屬不易,不要異想天開啊。」薛堰的師姐紀之柔也在幫腔。
「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更有人阿諛道,「玉少盟主還在這呢,不如,請玉少盟主來當我們此行的主事人,如何?」
玉笙寒聞言抬眸,仍是一副寂寂清寒的模樣,微微頷首,便算接下了這遭邀約,他淡聲說:
「諸位,我想我們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找到合適的本命靈兵。然眼下靈兵在何處,還無人可知,最好便先留在城內,瞭解情況,對於人妖兩族戰事不過多插手,各位覺得如何?」
玉笙寒說這話時,目光片刻不離祁念一。
祁念一甚至能感受到,因為距離靠近後,她身側的不夜侯和他所配的漏影春發出的震顫。
他神色不改:「想來有不少道友關心漏影春的下落,不如我們在城內找人多打聽打聽。」
祁念一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倏爾無聲勾起嘴角,嚇得一旁觀察的曲微心頭一顫。
小師姐這又是被誰惹到了?
這一行人或多或少都是名門正派的弟子,被驗明並非妖族奸細之後,雲娘就給他們鬆了束縛,找了個合適的地方安頓下來。
「我們這裡,是人修與妖修的第一道戰線,條件差了些。」介紹之下,大家才知道,此城名為靖安城,雲娘就是這座城的城主。
「說是城主,其實就是個守城人。」雲娘把碎髮掖到耳後,笑出眼下一抹紋路,「其實最初無望海只有散落的村莊,沒有城池的,後來老百姓為妖獸所害者越來越多,我們這群有自保之力的修士聯合起來,也就有了如今的人族三城。」
雲娘抱歉道:「查驗身份是新入城者都必經的流程,朗河性子急,衝突了各位,還請不要見怪。」
玉笙寒端起茶杯嗅了下,沒有喝,直接放下了,徐聲道:「城主客氣,是我們叨擾了。」
雲娘下首坐著一個極其高大的男人,臉上橫臥著一道疤痕,破壞了那張原本英俊的臉,常年的同妖修廝殺讓他渾身瀰漫著血色煞氣,眼神冷厲如刀。
【朗河/前孤山弟子-金丹(後期)】
一對上弦月形的彎刀被他立於身側,看來是個慣用刀的人。
他聽著雲娘這麼說,也沒否認,冷厲的眼神一一從在座眾人的身上掃過,懷疑仍然沒有打消。
「如今已經驗證,各位確實是外面送進來對抗妖族的,我也不瞞你們。」雲娘嘆了口氣,「我們在這也支援不了多久了,先前得到消息,五大妖王預備聯手發起總攻,按照如今的形式,我們的力量是不足以對抗的,還好有各位,讓我們贏下這場仗多了點希望。」
眾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他們都知道,自己只會在無望海留三十日,這場戰爭的勝負與否,也只與終身只能滯留在無望海的人們相關。
到了夜間,雲娘給他們各自安排好了地方住下,祁念一才聽見一些低語。
「為何雲城主說我們是外面送進來對抗妖修的?」有人不解。
「據說,兩百年前,無望海第一次開啟時,境中之人才發現自己根本出不來,但境外卻有人可以趁此機會進去,那是第一批進入無望海的人,本想解決掉無望海被封存的問題,奈何過了三十日之後,這批人被全部傳送出來。」
「他們便帶出了無望海中人族與妖族仍在對抗的消息。」
「自那之後的又一個百年,上一批進入的修士,便是以幫助他們對抗妖族為由,進入此境歷練的。」
「原來如此。」
「管那麼多幹什麼,總歸多殺一個妖修我們又不虧,你不覺得今日吸收了幾個妖丹,靈力都上漲了不少嘛。」
確實,大家都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入的無望海。
原書中,謝天行、楚斯年和玉笙寒三個人,正是在無望海中一戰成名。
他們三人各自選擇了一座人修城池同妖修對抗,血戰守城足足直到要離開的最後一日,同在場的所有人都結下了深厚的同袍之誼。
他們這一批進入無望海的人,同以往兩次都不一樣。
這一次,在三十日滿,他們即將離開的那天。
五大妖王發起了瘋狂的反撲,入境的人修付出了相當慘烈的代價,才勉強將五大妖王擊退,離開無望海。
直到原書的最後,無望海都是一個沒能被解決的問題。
被困在其中的人們,依舊只能被困在境內,時刻要遭遇妖獸的威脅。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仙盟以玉笙寒為首已然集結完畢,清點完這邊的人數後,準備結隊外出尋找其他散落於野外的同伴。
無望海大得很,南部是呈三角狀互相拱衛的三座人類城池,北部是五大妖王的地域割據,中間是一段遼闊平坦的曠野,昨日祁念一已經跟著雲娘走過。
他們的想法卻被雲娘阻止了。
「各位初來此境還不知,血月時,妖獸會陷入狂暴,此時離開城內非常危險,不如明早再做打算。」雲娘勸慰道。
一行人中,有個九轉音闕的音修反對道:「但我們好多同伴獨自散落在外,豈不是更危險,我們結對外出,還能稍微安全些。」
「小師姐。」曲微在她耳邊低語,「滄寰也還有十幾人不知去向。」
「一群沒腦子的!」雲娘厲呵道,「若要送死,你們現在就去,沒人管你們。你們師門將你們送到這裡來,是為了幫助我們抵抗妖修,我自然會盡我所能保你們性命,但你們若不聽指揮執迷不悟,便任由你們好了!」
先前雲娘給他們留下的都是溫和的印象,此刻厲聲呵斥,倒是真的唬住了一群人。
聽她這麼一說,便有些人打了退堂鼓,但仍有人堅持,一定要出城去尋同伴的蹤跡。
「我師弟還在外頭呢,我不能不管他。」
正值此時,祁念一兀地抬手:「先別說話。」
對方被祁念一說的一愣,見面前是個素未謀面名聲不顯的修士,更是不悅:「你誰啊。」
卻見祁念一偏著頭,靜聽片刻,快速道:
「有妖獸,數量很大,正往這邊過來。」她語速飛快,問雲娘,「血月之下,是不是更容易爆發妖獸狂潮?」
雲娘一愣,呼吸急促起來:「是這樣,難道……」
「你誰啊,你說有妖獸狂潮就真有?」
「你該不會是幫著城主框我們呢吧。」
雲娘沒在管這些閒言碎語的抱怨,掏出一個哨子,尖銳的聲音迅速響徹整座城市。
「妖襲——」
「備戰——」
隨著兩聲暴呵,城內所有修士全都集結起來。
這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隊伍,如此倉促的通知也沒有一絲倉惶之色,一刻不到,城內的所有修士已經盡數歸位,各司其職。
符修聯手燃起了捍衛符紋,城中最大的陣法由七名陣法師共同結成,立於陣中央的陣法師是城內除了朗河之外,第二個金丹境後期。
雲娘單手結印,立於城門之上遠望,窺見了北邊由遠及近的漫天黃沙。
她面沉如水:「聽著,小崽子們,無論你們是因為什麼來這裡,現在都給我拿起你的武器。」
「妖獸狂潮要來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5 00:48:46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十二章 靖安血戰
生長於三百年後的少年修士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妖獸,竟然是在戰場上。
黃沙亂捲,塵煙瀰散。
天眼難以分辨,祁念一索性直接用肉眼,入目是深深淺淺的紅色光團在曠野上成群結隊疾馳而來。
天眼之下,所有生靈都有著自己獨特的光芒。
人是白色的,深淵之物是幽深的黑,而妖,則是紅色的。
血一樣的紅色。
在原野上狂奔的妖獸足有上千,修為最低的也有築基境中期,最高者為金丹境後期。
來勢洶洶,極為可怖。
朗河兩把彎刀揮得如同月輪,帶領一群金丹境初期和築基境巔峰的修士戰至最前線。
雲娘一人立於城牆中央,不過眨眼的功夫,肉眼甚至無法看清她雙手究竟掐了多少訣,只能見一道又一道法術飛出,每一道法術都能在妖獸群中炸開血花。
年邁的老年陣法師立於大陣中央,他身側還有三個陣法師維持著小型陣法,源源不斷的靈力從陣法灌輸到老年陣法師的身體裡,陣法每維持多一刻,他頭上的白髮便多添一縷。
他竟是用生命力在養陣。
城內其實還有一部分的凡人,全都不哭不鬧,全都快步躲進了地窖裡,母親抱著孩子,父親牽著老人,不過片刻,就趕在戰火燃起之前把自己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絕對不給戰鬥中的修士添亂。
初入此境的眾人眼見,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薛堰喃喃道:「他們……他們這裡的築基境巔峰,竟有如此可怕的戰力?」
「不僅如此,他們的配合堪稱天衣無縫。」曲微沉聲,她目光盡頭是城中的所有符修,「符修人數越多,要結成符陣就越難,他們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結出由十三名符修組成的符陣,據我所知,目前東洲還沒有人可以辦到。」
「西洲也沒有。」
蕭瑤游輕嘆:「三百年前的修士,竟如此強大嗎。」
眾人想要入陣去幫忙,卻發現自己很難插手進去。
——城中的修士配合太默契了。
就像一個精巧的齒輪,嚴絲合縫,任何一個外人想要插手,都有可能會打亂他們的節奏。
「既然如此,我們還是改為單兵作戰,直接去城外會——」玉笙寒話沒說完,便看見祁念一早已飛身而上。
她落腳在城樓上,僅憑足尖立於城牆邊,身體彎成一個驚人的弧度,遠遠望去像是搖搖欲墜的彎月,即將從城樓墜落。
不夜侯劍鋒輕挑,在妖獸爪縫斬出連聲「叮——」響,讓人一陣齒寒。
竹劍劍身崩得極緊,上弦彎月,碧影搖曳,似是掀起雲濤陣陣。
雨落,刃落,血落。
影獅獸臉上猶帶著猙獰,碩大的頭顱卻已經與身體分離,轟然倒地時,血花四濺。
雲娘愕然回首,竹劍正從她面前劃過,替她擋住了從身後襲來的影獅獸。
薛堰愣神了半天才道:「這、這好像是……滄浪劍?她是滄寰的人?」
曲微已經捏著七枚朗月幽符衝了上去,在薛堰旁邊留下了一聲不屑地輕笑:「這是我們滄寰小師姐。」
……
但是,無論是滄寰的小師姐,還是仙盟的少盟主,都無法阻止妖獸彷彿沒有盡頭的瘋狂。
妖獸生來便有利齒和利爪,無比強大的身體,一掌揮下就能頃刻要了凡人的性命。更何況它們還沒有理智,沒有任何恐懼退縮的念頭,只想要撕咬乾淨面前每一個人類。
到底是各大門派的精銳弟子,經過了最初的不適應後,自發組成了配合。
符修以曲微為首,未經磨合的陌生符修短時間內難以組成符陣,他們便分散開來,儘量讓自己的符擴散到戰場的全部範圍。
薛堰和他的師姐紀之柔一琴一笛,共築《破陣曲》一首,眾人頓時覺得精神振奮。
玉笙寒領著一眾法修在雲娘身邊排開,法修十指飛快變換著掐訣,一個又一個法術如瀑般傾瀉。
狂襲而來的妖獸足有三千,這座城裡所有的修士加起來甚至不足五百。
這道加寬加高的城牆是人類最大的屏障。
在場劍修,僅祁念一一人。
眾人眼見她千鈞一髮之際救下了雲娘,星紗蔽眼,餘下半截冷白的膚色上沾染了腥羶的妖獸血。
衣袂翻飛,她竟是直接從城樓飛身而下,衝入了妖獸群之中。
雲娘著急地怒罵:「這渾不吝的!給我回來!」
不夜侯揮動,幾乎以目不暇接的速度貫穿一個又一個妖獸的身體。
青翠欲滴的竹劍不知被雲野以怎樣的手法鍛造過,總能在被鮮血盡數染紅的下一刻,又重新恢復成碧綠的顏色。
短短一刻,不夜侯至少揮舞了數千次。
城樓之上有人驚嘆:「滄浪劍,竟能快到這般地步嗎。」
祁念一也已經收割了至少一百多顆妖丹。
氣海中,靈氣幾乎在被抽空的瞬間又被妖丹補足了靈氣。
本就已經在突破關頭的氣海愈發圓渾,已經隱隱能窺見氣海開始逐漸壓縮,為結丹做準備。
氣海緩慢的變化,她不是沒有感受到。
但是,每當質變快要發生時,氣海中那本金色的書就開始閃動,結丹的異變就被壓制了下去。
還差一點。
結丹需要道心圓潤無暇,她還差那一線裂縫需要補圓。
祁念一又一劍割開紫金貂的喉嚨,紫金貂鮮血噴濺,發出不甘的尖嘯,卻不慎被身後襲來的尖牙咬中肩膀,回首一看,竟是一條幽紫色的巨蛇。
手腕輕抬,祁念一翻出一個劍花。
但劍鋒還沒斬下,空中驚風掠來,將巨蛇斬成兩段。
祁念一緩緩抬眸,對上城牆之上玉笙寒深邃的眼神。
吹夢東風。
玉家的家傳法訣。
兩人的對視僅在瞬間,很快又被下一波的獸潮吞沒。
天上血月眼神更加深沉,祁念一用肉眼看去,人影和獸影之中,天上的月亮周圍儘是黑光,幾乎要和夜幕融為一體。
就在此刻,月亮中幽光大盛,又在下一秒回落。
幾乎同時,她感覺到獸潮動作遲滯了一瞬。
就在這一瞬間,一千多隻妖獸的眼睛同時閃爍妖異的紅光,竟然是自發的集合了起來,開始集中力量向某一個薄弱點突破。
「丫頭,到我身後來。」
朗河說話時,臉上的疤痕跟著一起猙獰地動了起來,他聲音粗糲無比,說的話卻讓人感到安心。
祁念一收劍,飛躍至朗河身後,卻意外地發現,和她一樣深入妖獸群的修士還有一人。
是個和她年齡和她相仿,比她稍微高些的女修,對方一襲黑衣,手執一把三環長刀,臉上可怖的刀疤從左眼一直蔓延到下頜,破壞了那張原本應該清麗絕倫的容顏。
看著她臉上的疤痕,祁念一心中有某種奇異的感覺一閃而過,她沒能捕捉到。
朗河兩輪圓月彎刀揮舞得如同一個銀色圓盤,掀起的罡風屏障一樣擋在城樓之前。
「收收力,這是一場拉鋸戰,這群陷入瘋狂的畜生們,只要還能站起來,還能咬人,就絕對不會放棄從人類身上咬下一塊肉,今夜且還有得熬。」
他得空後,凶悍的眼神從祁念一和黑衣女修身上掃過。
「你們兩個小女娃,倒是不錯,有膽。」朗河收刀,對黑衣女修道,「女娃,你也是刀修?」
黑衣女修搖頭,說話間反手一刀捅向妖獸,冷淡道:「我是醫修。」
朗河凶狠的臉上有一瞬間的茫然。
他扯扯嘴角,揮刀捅進妖獸的肚子裡,不解道:「是我太久沒離境了,現在外面的醫修都拿刀了嗎?」
祁念一也愣了下,她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原書之中什麼時候有這樣一個用刀如此厲害的人物。
說話間,城樓傳來尖利的呼嘯聲,是雲娘的號角在召喚他們回去。
孤月無星,一夜過半。
鏖戰已經持續了兩個時辰,所有人的靈力都是抽乾了又用妖丹補齊,氣海撕扯得生疼。
眼下,剝奪妖丹的速度,已經趕不上他們靈力消耗的速度了。
薛堰吹笛子吹得喉嚨裡都是血腥味,疲憊地靠在城樓一角:「妖獸狂潮究竟會持續多久?它們都不會累的嗎?」
朗河從喉嚨裡擠出啞笑:「還早呢,血月不散,妖獸不退。」
要到天明,至少還需要兩個時辰。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5 00:48:58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十三章 本命靈兵
「道友,你怎麼樣!」符修中已經有人倒下了,曲微見狀,又增加了一枚符紙替補上空缺。
所有人都不免升起一股無力的疲憊感。
難怪最後這裡會被人為封存,成為一片死地,連名字都改成了無望海這樣絕望的詞彙。
這還只是一群築基境佔多數的妖獸,就已經讓他們打到甚至開始失去希望,此境中金丹境妖獸無數,更有五個元嬰境大能妖修。
這樣的戰爭,還要持續三十日嗎?
他們真的能撐過三十日嗎?
容不得片刻休憩,妖獸再次成群發狂似的撲了上來。
祁念一揮劍時,感受到氣海靈力旋轉似乎有一瞬間的停滯。
似乎是氣海出了什麼問題,她沒空深究,執劍而上。
這約摸是初入此境的少年游修士們,人生中最漫長的兩個時辰。
不斷有人倒下又補上,妖獸的襲擊如浪潮一般似乎看不到盡頭,此行唯二沒有參戰的兩人——醫修雲玨正手忙腳亂地治療所有受傷的同伴,蕭瑤游叼在嘴裡的狗尾巴草早就不知道去哪裡了,她戰鬥力不強,但身法極快,所有受傷的人員,需要的補給,全由她一個人補上。
直到朦朧的光暈從地平線出現,血色的月輪悄然隱去。
祁念一的右臂已經酸脹得完全抬不起來了,她今夜至少揮出了十幾萬劍,吸足了鮮血得不夜侯發出鋒利的嗡鳴。
她清楚的聽到,此刻每一個人心中都只有一個念頭。
[終於結束了。]
是啊,終於結束了。
少女劍修沒有收回她的劍,開始緩慢旋轉起氣海中的靈力。
但靈力的旋轉速度越來越慢,甚至在慢慢消彌。
沒等她搞清楚自己身體變化的原因,就聽見城牆上傳來的痛呼。
「師姐!!」
「老徐——」
薛堰又驚又慟地抱住紀之柔癱倒下去的身體,她胸腔破開一個大洞,兩條被斬斷的巨蛇,竟然爆發出臨死前的怒擊,蛇頭猛地竄出,直襲向距離最近的幾人。
被紀之柔撲開時,薛堰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然後他就看見師姐慘敗的笑,永遠的定格在了臉上。
另一頭,蛇頭咬住了老徐的喉嚨,鮮血狂湧,只在瞬間,老徐就已經生機奄奄。
「讓開,都讓開,我是醫修,讓我看看——」在場唯一的醫修雲玨背著醫藥箱踉踉蹌蹌的跑來,卻在看見老徐和紀之柔的情形時,難過地搖頭。
老徐似乎還有一線意識沒有消散,他正是城中組織眾人結成符陣的符修,他望向雲娘,慘淡的扯扯嘴角,卻沒笑出來,喉嚨被咬斷,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了,雲娘只能從他的嘴型勉強看出他想說什麼。
雲娘不忍地轉頭,眼眶鮮紅,卻沒有落淚,只是啞著嗓子說,對曲微說:「丫頭,你過來。」
曲微茫然地走近,看著先前還並肩作戰的符修前輩,他精妙的符陣手法還令她傾佩不已,她踉蹌地跪坐在老徐旁邊:「徐前輩……」
老徐眼神逐漸失焦,但仍然用力地看著曲微,像在考量什麼,而後釋然一笑,用最後的力氣,握住了曲微的手,沒了氣息。
令眾人震驚的是,老徐死後沒有留下屍體,他的身體竟是化成一道光。
那光芒漸漸聚攏,凝成了九張符紙的樣子,匯入曲微的身體裡。
曲微難以置信,啞聲說:「這是,本命……靈兵?」
在本命靈兵的契約下,曲微築基境後期的修為很快來到築基境巔峰,只差一線便能結丹。
城樓上一片死寂,連驚呼都被壓抑住。
祁念一就算用天聽,也只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心跳和呼吸。
她轉過頭,深深閉上眼睛。
「那是什麼……」
「為什麼他死後,化成了靈兵?」
所有人的眼中都是震撼和難以置信。
就連玉笙寒,清寒凜冽的眼底,都掠過一絲震動。
祁念一平靜地轉頭,靜默不過片刻,耳畔又想起了眾人的心聲。
——無外乎,是關於靈兵的討論。
這場名為無望,目標探鋒的試煉,終於向這群尚且稚嫩的少年游修士,撕開了最殘忍的面紗。
雲娘的聲音,平靜得彷彿這種事情早就習已為常。
朗河冷笑一聲,從旁走過:「每次有外人進來都是這樣,還不清楚我們這是個吃人的地方嗎?」
雲娘淡然地指揮手下人收拾城外的一地狼藉,垂眸說:「小娃子們不知道此境凶險,情有可原,你脾氣別總是這麼差。」
朗河別過臉去,不再多說。
雲娘看著被驚得說不出話的眾人,漠然解釋:「這裡是一個被詛咒的地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裡的月亮就變成了紅色,像血一樣。從那之後,被血月照射過的人修,死後不會留有屍體,而是會化成魂兵。」
「魂兵凝聚了這人生前的所有修為,是當世能夠出現的,最高品階的靈兵。」
雲娘看著他們,平靜地笑了:「你們不是很多人都是為此而來嗎?」
眾人心中都泛起一陣涼意。
城牆那頭,薛堰終於在親眼看到紀之柔化為魂兵,成為他的本命靈兵之後,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一夜戰亂,所有人的體力和精力都繃到了極限。
戰場被打掃完後,城內有人送來了處理乾淨的妖獸屍體。
妖獸的利齒、皮毛、骨骼、妖丹,甚至眼睛,毒液。
這些東西在境外都是千金難求的寶貝,但眼下他們連碰都不想碰。
太陽升起,但戰鬥了一夜的眾人,都沒有心思睡覺。
祁念一漫步在城內,觀察城中的一切,然後突然被人拉了過去,她蹙著眉,把自己的領子和袖口拍服帖,發現面前站著的是蕭瑤游和薛堰。
她不解地挑眉。
薛堰還沒從極度的悲傷中回過神,蕭瑤游神色無比沉重。
薛堰,這個在一開始偷聽譏諷她異想天開不自量力的音修,現在雙目赤紅,緊緊抱住紀之柔化成的琴。
「你打算怎麼做,我跟著你。」薛堰一字一句,聲音嘶啞之極。
他原本以為,這不過是和其他秘境一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試煉而已。
儘管總有傳言說無望海的死亡率很高,但他也沒有往心裡去。
九轉音闕身為大陸七大宗門之一,他身為九轉音闕尊主之子,自然有不懼的底氣。
然後他這麼輕鬆著來,本想輕鬆著離開。
沒想到,師姐……師姐就這麼沒了。
短短一日,這個年輕的音修彷彿老了好幾歲,他木然道:「無論你想怎麼贏得戰事,我都幫你,我只要報仇。」
蕭瑤游拍拍他的肩,無聲嘆息。
紀之柔生前的武器是七絃琴,而薛堰是竹笛,這本不相通,其實並不適合做薛堰的本命靈兵。
但師姐弟的心意在那一瞬間無聲共鳴。
他不願師姐死後的魂兵都沒有歸處,不如用他自己的身體來接納。
從今往後,他琴笛雙修,帶著師姐一起活下去。
「所以,此前進入無望海的人,全都嚴格保密本命靈兵的由來,就是因為這個嗎。」蕭瑤游眼底蒙著一層陰翳,「怕如果我們提前知道了本命靈兵的真相,有心之人會大開殺戒,在無望海刻意謀殺人修,對嗎?」
祁念一搖頭:「我不知道。」
「剛才我研究過了你賣給我的地圖,如果地圖所指的方位正確的話,那我要找的劍,在無望海的最北邊,元嬰境後期妖修——踏雲貔貅的領地。」
蕭瑤游沉聲:「我不能告訴你我消息的來源,但我能保證地圖是真的。」
「你不願說,那我便不問。」祁念一緩緩道。
「那你為何想要幫此處人修贏得戰事?」
「我要去北境妖域尋劍,不想一直耗在這裡。」祁念一冷靜道。
「若是此境人修死後會化為魂兵,且能被妖修以戰利品的方式收存起來,那就證明貔貅的領地,除了雲野之劍外,還有更多的魂兵。」祁念一轉身離開時,聽見蕭瑤游這樣說。
「你只是不想要人修無謂的犧牲,對吧。」
從最初相識起就吊兒郎當,笑容彷彿面具一樣掛在臉上的消息販子,此刻終於露出了一絲沉重而真心的笑容。
「陪你瘋一次吧。」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5 00:49:11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十四章 分道揚鑣
無望海的夜,比白天還要難熬得多。
儘管今夜並非血月,回想起前日無休無止的獸潮,眾人心中仍是一陣後怕。
這次,祁念一再提出想要主動出擊的想法時,支持者明顯多了起來。
除了提前來找過她的薛堰和蕭瑤游,滄寰的同門,還有幾個散修,也都站到了她這邊。
這麼一算下來,同意插手無望海人妖兩族戰事的人數,竟然和堅持明哲保身三十日後便離開的人數形成五五之勢。
玉笙寒看著面前的少女劍修。
她個子不高,身形清瘦矯健,一張臉原本就只有巴掌大,三指寬的星塵紗遮住眼睛,便也遮住了半張臉,叫人看不清面目。
任何人第一眼見到她,都只會注意到她的手。
一雙修長有力,適合握劍的手。
[可惜了,我們之間,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這句心聲,正好一字不落的被祁念一聽見。
她想起了書中,這位未婚夫從背後刺來的一劍。
她覺得很有意思。
玉笙寒的父親,現任仙盟盟主玉華清,正是鬼谷批命的知情人之一。
玉華清不僅是對大師兄最堅定的主殺派。
對於她這個注定會被犧牲的救世主,也只想要把她當成一個廢物養著,不讓她學任何的東西,等時機成熟,需要她為天下而死的時候,就送她去深淵赴死。
書中玉華清的那句話,她一字不落的記在心裡。
[讓她修習仙法又有何用?難道讓她修煉變得強大起來後,有能力反抗了,不願赴死了,脫離我們的控制嗎?不如就把這個孩子金尊玉貴的養起來,給她最好的生活,讓她懵懂無知的活著,連死都不知道是什麼最好。
這樣,她赴死之時,才不會猶疑,不會有痛苦。]
這便是玉盟主,對於她短短一生的所有安排。
祁念一覺得甚是感謝那位素昧謀面的便宜師尊。
至少他不光保住了大師兄的命,也讓她能夠在滄寰,自由的成長。
像個人一樣。
玉華清口中那樣的日子,對她來說,活著還不如死了。
那麼,玉華清又為什麼會讓自己的嫡長子、仙盟的少盟主、中洲玉家的寶樹,和她這樣一個必死之人締結婚約呢?
「你等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堅持。」玉笙寒如此說。
他淡色的曈眸注視著別人時,總讓人心頭泛起一陣涼意。
但仙盟眾人對他顯然無比信服,出言反駁的,正是祁念一在海市見過的莊不凡。
莊不凡不忿道:「此境中被困的都是三百年前的人,即便不化為魂兵為我們所用,困在裡面也只有死路一條,何必傷春悲秋。」
曲微涼聲道:「所以在莊道友心裡,這些為人族血戰了三百年的修士,不值得我們尊敬,只是你眼中的魂兵,如此而已?」
莊不凡自然不敢承認,被噎得說不話來。
祁念一道:「既如此,不如我們就此分道而行。玉少盟主守你的城,我們去攻妖王域。」
玉笙寒聞言,薄唇抿成一線,神色似有不渝,但又好像多了些隱晦的期待。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中甚至能聽見劍風嗡鳴。
一時劍拔弩張,令眾人不敢說話。
在場唯一的醫修雲玨左看看右看看,抱著自己的醫藥箱不知何去何從。
結果便看見自己的師妹毫不猶豫地走向祁念一。
面容帶疤的黑衣女修站到祁念一身邊,聲音清冷,旁人聽著,甚至覺得這兩人聲音有些相似。
她說:「我跟你走。」
她緊緊盯著祁念一,甚至因為臉上的疤痕,顯得表情有些怪異凶狠。
[讓我看看,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祁念一聽見這句,心有所動,亮開了天眼。
卻在看見黑衣女修頭頂那一行小字時,愣在了當場。
【蒼朮谷內門弟子‧慕晚(再世之魂)-築基境(後期)】
慕晚。
《替身情人:第一仙尊的落跑寵妾》這本狗血巨作的女主。
那個在她死後,被謝天行、玉笙寒、妖皇,還有其他好多人當成她的替身的人。
祁念一從怔愣中回神,想翻閱一下氣海中的書冊,確認劇情的發展時間。
她可以確認,自己死於整本書開始之前,很多未來劇情的發展都只能通過書中人的回憶和對話中的隻言片語來推斷。
但可以確認,她跟慕晚從未見過面。
為何慕晚會出現在這裡?
她臉上的疤又是怎麼回事?
奈何氣海中的書冊剛剛亮起,還沒來得及被翻閱開,她的整個氣海彷彿銷聲匿跡一樣,和她失去了聯繫。
祁念一動作微頓,眼前成了完全白茫茫一片,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成了不同顏色不同樣式的光團。
她的靈力消失了。
便也沒有靈力用以支撐她毫無障礙的視物。
她又變回了真正的瞎子。
祁念一只有在三歲之前體會過,一個真正的瞎子是什麼感覺。
三歲她入滄寰後,能夠控制靈力的使用,是第一次完整清晰的看到這個世界。
只要有靈力傍身,她就能夠看得見。
到如今十幾年,像這樣徹底失明的狀況,還是頭一次。
思及之前氣海的異狀,她覺得,恐怕在前夜的戰鬥中,自己的身體出了些問題。
祁念一面不改色,同玉笙寒一干人等道別。
少女劍修轉身離開,背脊筆直,腳步極穩,沒有任何異狀。
他們離開後,選擇留下守城的人群中,也有人低聲感慨。
「起先還覺得那小叫花子是空口瞎扯,沒想到竟讓她說中了,墨君關門弟子,滄寰小師姐,竟然真是個瞎子。」
「叫我說,這墨君收徒,眼光也是非常獨到的。那日守城之戰時,只有她和那疤面女敢衝進獸群之中,她揮劍時那叫一個英勇,哪裡像個目盲之人。」
「這大概就是天賦異稟吧,我確實聽說,有些目盲者,其餘四感都格外敏銳,祁道友興許就是如此。」
這群人已然不記得先前聽聞祁念一這個瞎子想要贏得戰事的宏願時,是如何在內心瞧不上的了。
甚至有人暗自想過,原來墨君收徒的要求這麼低,懊惱當時自己應該也去滄寰試一試的,說不定也能搏成天下第一人的關門弟子。
如今看祁念一殺敵的風姿,也只能慚愧,自己連個瞎子都不如。
人群散去後,莊不凡不忿地對玉笙寒說:「寒哥,那個女人,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嗎?哪有用這種態度對待自己未婚夫的人!真不像話。」
玉笙寒收回目光,淡聲道:「因為她首先是墨君的弟子,滄寰的小師姐。」
「她需要在此時,撐起滄寰的脊樑。」
莊不凡不解道:「寒哥,她這般駁你的面子,你怎麼好像,還很能理解她的樣子?」
玉笙寒轉身垂眸,掩蓋掉眼底複雜的殺意,聲音中竟是有些自嘲。
「不,我是羨慕她。」
這一夜,祁念一和雲娘暢談一番,徹夜未眠。
翌日一早,雲娘親自送上了一份詳細描繪了無望海山勢地形和妖獸群分佈的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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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解釋一下,關於念崽的眼睛。
她眼睛有三種不同狀態。
正常狀態,不用任何靈力的純肉眼,就是真瞎,看活物是各種光團,看路和死物是什麼都看不見的,所以她基本不否認別人說自己瞎。
用靈力的時候,眼睛可以正常視物。
開天眼的時候,能看見人頭頂寫著生平來歷狀態和立場的小字。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5 00:49:29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十五章 不想放棄
雲娘這份地圖一看就比蕭瑤游賣的那份精細多了。
蕭瑤游聞言在一旁罵罵咧咧地跳腳。
「祁小娘子的計畫雖然冒險,但若能成功,定是無望海開天闢地的大事。」雲娘出神地望著北方,「我曾經也想做些什麼,後來發現一切都不過是徒勞,只能在這座城枯守著,能活一天就守一天。」
祁念一看著眼前的女人。
失去視力,失去天眼,她看到的屬於雲娘的光團,外圈是淺淡的紅色,中心卻只剩下慘淡的灰白,連她身上的光都顯得懨懨的,毫無生機。
「就沒想過,要去改變這一切嗎?」祁念一問。
雲娘回身,只是笑笑,反問她:「小娘子,你信命嗎?」
她沒等祁念一回答,又自顧自說道:「我曾經也是不信命的,但後來卻發現,天命這東西,由不得你不信,無論如何掙扎,好像都會被命運裹挾著,推向既定的軌道。」
「你看,像我們這樣,被封存在無望海的人,是不是就是被天道所放棄的一群人?」
雲娘說到最後,語氣裡只剩疲憊了:「我們原本,也不是這裡的人。只是因為當時聽聞了些凡人被妖獸所擾的傳言,又正好距離此處近,年輕氣盛,覺得天下所有不平事,都能靠自己的一腔熱血來解決,便來到這裡,想要解救此處百姓於妖獸之口。」
「沒想到這一來,竟不敢走,也走不了了。」
雲娘茫然地看著高掛的日頭,悵然道:「有時候我會想,我們最初來到這裡的修士,都是為救人而來,為什麼不僅被天道所棄,更被同胞所棄呢。」
停戰後,人妖兩族終於意識到了無望海這個地方的不對勁,於是合力將此處封存,這些人便再也無法離開,只能等待著百年為期,一輪又一輪的境外修士入內,想要的,卻是他們身死後化作的魂兵。
「我不信命。」
祁念一的聲音平靜而堅定,「我親眼見過天命,但我不信命。」
這個世界的天命化成一本書,現在正在她的氣海裡不安分的待著。
天命寫著,她活不了幾年,就會被以拯救天下蒼生的名義裹挾著,在深淵被自己的未婚夫贈與一道冷劍,被深淵之物啃咬致死。
沒有人會記得她。
「修者吸納天地靈氣,修行本就是逆天而為,我不信天命,只信我自己的路。」
低著頭的少女劍修不知想到了什麼,竟少見的笑了起來。
「若我信命,或許我現在也該好好的遊山玩水幾年,然後在某個時刻,放棄一切,甘心赴死才對。」
這就是天命之中,她這個救世主該有的命途。
「但我想,我來這人世間走了一遭,修行了數十載,不悖逆天命去爭上一爭,總有點不甘。」
雲娘目送祁念一一行人遠行,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朗河,你說……她是不是真的能夠終結這一切?」
面帶刀疤的凶悍男人悄然出現在她身後,他摩挲著自己的刀柄,久久無言。
……
「說起來,你和雲娘的計畫究竟是什麼?」
出城走了十幾里後,蕭瑤游才回過神,意識到了這個關鍵問題。
祁念一淡聲解釋:「簡單來說就是,集合全境的人修之力,逐個攻破五大妖王的防線。」
蕭瑤游側耳傾聽了半天,還等著她的下文,沒想到就只等到了這兩句話,她瞪著祁念一:「就這?」
「就這啊。」祁念一回答得坦坦蕩蕩。
在蕭瑤游又要怒罵的時候,一旁傳來清冷的聲音,竟是慕晚輕瞥了一眼,說道:「所以你想先出城,集合所有分散在野外的修士,再聯合另外兩城的力量,拿下較弱的三個妖王?」
祁念一:「沒錯。」
蕭瑤游捂著臉,誠懇地問慕晚:「你是怎麼能從她那兩句話裡分析出這麼完善的方法來的?」
慕晚反問:「這不是很容易看出來嗎?」
蕭瑤游小聲:「到底哪裡容易了……」
祁念一道:「此次我們入境約有三千五百餘人,築基境巔峰九人,後期一百三十餘人,中期五百餘人,初期兩千餘人,餘下八百多人,都是煉氣境。」
「雲娘告訴我,三城共有元嬰境一人,金丹境後期三人,中期七人,初期二十五人,築基境巔峰兩百人,後期九百人,不在計的中期初期約有兩千多人,煉氣境五千餘人。」
蕭瑤游咂舌:「……三百年前被滯留在無望海的修士,竟然這麼多嗎?」
「三百年前只會更多。」祁念一的聲音透著冷意,「無望海內還有凡人,他們的壽數根本就活不到三百年,還有當年不計其數的煉氣境修士,壽元也不足三百,這三百年間,不知有多少人枉死在妖獸嘴下。」
慕晚低著頭,不知想了些什麼,低聲道:「他們,真的是被放棄了嗎?」
「不知道。」
祁念一抬頭,望向無邊曠野外,盤踞著五大妖王的北方。
「至少,我不想放棄他們。」
……
在城內只看到三十多人的時候,祁念一就知道,大部分的境外修士入境,都分散在曠野上了。
事實證明她想得沒有錯。
他們出城在南部曠野走了不過一個白天,就已經找到了三十多個多名散落在外的同伴。
這些人被前日血月的妖獸狂潮追著四處奔逃,能活下來的,都是各有本領的,如今終於見到了活人,哭天喊地要跟著他們一起走。
從白天到黑夜,他們的隊伍從十五人壯大到了五十人。
——「想跟我們一起去攻打妖王域的,就入隊;不願的,往南走四十公里,那裡是靖安城,同仙盟一道去守城。」
甚至曲微還會細心地叮囑,如果要入城,記得結伴而行,畢竟血月何時會出現,完全無法預測。
就這樣,人來人往,這一日過去,竟也有七十多人選擇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去向妖域進發。
入夜後,每一個人身上散發的光,更加的亮眼。
在祁念一眼中,和白晝毫無區別,閃得她幾乎無法入睡。
就地紮營後,她想了想,把慕晚叫了出來。
慕晚身上的光,非常奇特。
最外一層瀰漫著血色,中間卻是黑白交織混雜,如同白紙上被隨意潑上的墨,根本無法析出黑白,但正中心,靠近心臟的地方,是不斷閃爍跳動著的、清亮的金色。
複雜的構成,但又毫不意外。
慕晚看向祁念一的眼神總是非常複雜,蕭瑤游甚至暗自揣測過這兩人莫不是從前有些什麼微妙的糾葛,半夜裡被單獨叫出來,她也不解,問道:「何事?」
祁念一:「你說過,你是醫修,對吧?」
慕晚單手拿著大刀,冷淡點頭:「對,我是。」
沒想到祁念一壓低聲音:「正好,你幫我看看。」
在慕晚不解的眼神中,祁念一淡定的說出:「我沒有靈力了。」
就連慕晚這等清冷淡漠的人,也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她立刻拉著祁念一的手,搭在她腕上診脈,一邊壓低聲音:「你現在是我們的領袖,你怎麼能沒有靈力了?!」
祁念一冷靜道:「顯然,這不是我自己能夠決定的,這取決於你,慕大夫。」
慕大夫診脈後,冷著臉不由分說扳過祁念一的身子,扯開了她左側的衣領。
冷白的膚色在月光之下顯得清幽如玉,她左肩上兩個鮮紅的血洞已經止住了血,但明顯是中了毒,正泛著不正常的青黑。
「蠍蛇之毒,中毒者會靈力斷絕。」慕晚抿唇道,「你現在這樣,隨便一個煉氣境的小妖都能殺了你!」
「那你想殺我嗎?」祁念一平靜地反問。
上一世,慕晚被當成她的替身,被謝天行騙感情,被玉笙寒強行要求模仿她的樣子,被妖皇捋到妖域關起來,被切斷經脈,修為盡毀。
要接受所有人透過自己都是在看著別人,無法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被關在滄寰成為第一仙尊謝天行的夫人,畢生修為再無寸進。
重生而來的你,會想要殺了導致自己如此命運的源頭嗎。
慕晚愣了一瞬,聲音冷且靜默:
「不想。」
「我不想殺你。」慕晚垂著眼眸,幫祁念一處理肩上的傷口。
「我是來救你的。」
最後這句,低到幾乎埋入深深夜色之中。
但好在,瞎子的耳朵總是格外靈敏些。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6 00:50:06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十六章 碧海潮聲
手持三環長刀的醫修,竟然也是帶了醫藥箱的。
她在裡面挑挑揀揀不知道怎樣鼓搗了一番,最後祁念一感覺到有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貼在了自己的傷口上。
「清理餘毒還需要三天,這幾天不要暴露自己失去了靈力的消息,遇到妖獸的時候站在我身邊。」慕晚冷聲說。
她不解地看著祁念一,這人此刻竟然在笑,看著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
[奇怪的人。]慕晚心想。
蕭瑤游偷偷摸摸地走過來,正好撞見慕晚扯開祁念一的領口,在她頸邊動手動腳,嚇得她倒吸一口涼氣,連自己要說什麼都忘了。
慕晚收拾好自己的醫藥箱轉身離開,留下硬邦邦一句:「剛才說的話,你給我記住了。」
作為一個被祁念一險些拿劍削掉鼻子的人,蕭瑤遊目光驚恐無比地看著祁念一,此時格外聽話地點頭:「哦,知道了。」
蕭瑤游傾佩地看著慕晚放完狠話揚長而去,一時竟然不知道該佩服誰。
「怎麼?」祁念一面不改色地拉好衣領。
「剛才有人回城前,說自己見過小劍骨的蹤跡。」蕭瑤游這才回神,「你不是在找他嗎?」
「他在哪?」
蕭瑤游面帶疑惑,也非常不解:「他說小劍骨和師弟被妖獸潮沖散了,他往北去赤面七尾狐的領地尋師弟去了,好像……好像被赤面狐瞧上了,要留他下來當壓寨夫婿。」
祁念一:「……」
她想起來了。
書中這把原本該屬於她的神劍,是如何被楚斯年拿到的。
因為她中途救妖皇被絆住了,而楚斯年被赤面狐擄走。赤面狐的領地裡踏雲貔貅最近,他逃出來後,趁著踏雲貔貅離境和人修決戰之時,撿漏撿到一把神劍。
妖皇誤事。
這次她絕不會救什麼妖皇。
五天時間,他們即將達到下一座城。
中間遇到過零散的妖獸襲擊不計其數。
慕晚倒真是嚴守她的話,每當有妖獸襲來時,都牢牢守在祁念一身邊。
然後眼睜睜看著祁念一腳踩妖獸手持竹劍,身影在獸群中來回翻飛。
失去靈力的這幾天,讓祁念一的感覺非常玄妙。
她此時全身空空如也,除了手中劍,一絲靈力也無。
反倒因為這樣,對於劍法的領悟,更上一層。
她只習過滄寰劍法,且是所有滄寰弟子都要學的,最基礎的滄浪劍。
滄浪劍共五式,起手式也是她最常用的一式——碧海潮生。
此招源於滄寰山腳下生生不息的潮聲。
碧海無垠,浪花拍岸,風浪疊生。
碧海潮生起手,行劍平,劍鋒如立於潮頭,劍風盪開寒涼如水花四濺。
這本是一個面向多數敵人的群攻劍式,劍式席捲起的清寒潮氣本應成包裹式圍繞在劍鋒周圍,殺傷力本不強,卻被祁念一這擅長快劍的劍者逼成一線,每一絲潮氣都如同一道利刃。
如今的她,一息能斬三十三劍。
三十三劍,劍身潮氣瀰漫,化雨如刃。
只需一息,便能把敵人斬成篩子。
密密麻麻的血點噴濺而出,祁念一抹去了臉上的血漬,面前的驚角犀身上除了劍傷,還有七道極其細小的貫穿傷,正是被她凝聚的潮氣。
但還差一點。
十三道,三十三道,乃至更多。
待她能控制數百潮氣時,滄浪劍的第一式,才算是真正的大成。
冷月皎皎,慕晚在不遠處看著祁念一和她的劍,心中仍難以克制的,震撼許久。
——「小晚,劍是君子之器,劍修亦是所有武修中最強者,你身具無上劍骨,習醫豈不浪費?」
慕晚還記得那時天真的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呢?
「劍修雖強,但至剛至強者,也終有受傷的一日,我們醫修或許不強,但卻能成為傷者的堡壘。再說了,你不會讓我受傷,對不對?」
當時她沒有注意到,她拒絕習劍時,那人眼底隱約的失望。
——「你終究不是她。」
多天真,把一腔真情,自身安危,全都託付在一個男人手裡。
那時,她因為那人的多次暗示和催促,對於習劍這件事生出一些難以言喻的抗拒。
那時,她還不知道祁念一的存在。
如今親眼見到祁念一使劍,她才能稍微理解,上一世那些直到最後也對祁念一念念不忘,仍意難平的男人們。
一劍霜寒,一眼天光。
真是強啊,她月下揮劍血戰,絲毫看不出是一個靈力盡失的人。
靈力分明是一個修士的命,但對祁念一來說好像不是。
她只需要一把劍。
慕晚臉上猙獰的疤痕隨著她露出的一絲淺笑而扭曲起來,她右臂灌滿靈力,飛躍至祁念一背後,四尺三環的長刀祭出,長刀悍然一刀斬三獸。
「昨晚的話,你沒有照做。」慕晚聲音還是一如往常的冷。
「好歹打完這場再找我算賬吧,慕大夫。」
他們在曠野上停留了五日,隊伍從最初的十五人,變成現在的一百三十多人。
按照雲娘給的地圖,他們避開了曠野上有強大妖獸聚集的地區,儘量尋找失散在曠野上的同伴。這次進入無望海降落地點完全隨機,只有極少數的幸運兒落在了距離人族三城比較近的地方。
僅僅五日而已,他們見到了無數的慘劇。
血月之下,親眼目睹同伴被妖獸撕咬致死,身邊只留下一地魂兵。
有的是陌生人的,有的則是同行親友的。
分明前幾日,他們還在船上談笑風生,暢想天下大事凡我所想無所不平,沒想到,只需一場血月,一個活生生的人,片刻就能成為魂兵。
有人抱著親友留下的魂兵,加入了北上妖域的隊伍。
有人抹乾眼淚,佝僂著身軀,狼狽地向靖安的方向逃竄。
入夜後,為了防止引來妖獸,沒有人敢點火,就著清冷的月光席地而坐,有人抱著同門親友身死後化成的魂兵嚎啕大哭,被蕭瑤游拍拍肩膀,往手裡塞了一塊肉乾。
「吃吧,吃了才有力氣殺妖。」
「師兄,師兄本來可以活下來的。」他胡亂抹著眼淚,一口一口惡狠狠地咬著烤製好的妖獸肉乾,「都是因為我。」
他抱著師兄師姐所化的玉筆和紅纓槍,眼眶通紅,哽咽道:「其實我自己都覺得,我們這一群金丹境都沒有一個的人,要去殺五個元嬰境妖修,實在太異想天開了些,但不為師兄師姐報了這仇,我這輩子都無法鬆開這口氣。」
夜空很靜,人群中有人鬱鬱出聲:「是啊,我也不是不害怕,但如果親眼看見同門師兄弟,多年好友就這麼死於妖獸之口而不去做些什麼,怕是修行之途,終身也就止步於此了。」這人沉沉笑了一聲:「我可還想破境邁入小重山呢。」
少年游千山,小重山只不過是第一道檻。
眾人一路拚殺,到淮安城時,已是日暮時分。
城外三公里時,祁念一就感覺到不對。
不遠處塵煙瀰散,她靜聽之下,能聽到接連不斷的拚殺聲。
「妖獸同淮安城內修士在交戰。」
她說完,便拔出了劍。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6 00:50:18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十七章 貓熊幼崽
為首的是淮安城年邁的城主,他身側腳下每三步都能升起一個不同陣法的,正是謝天行。
即便祁念一如今沒有完整的視力,但謝天行身上的光同樣獨特到讓她無法忽略。
這一波的妖獸數量更為龐大,遠遠望去似乎都看不到頭,而且比起前幾日靖安城遇到的那一批,修為整體都要上升一個幅度。
淮安城守得便也更艱難。
謝天行這輩子都沒有同時指揮過這麼多個防禦陣法過。
他此刻幾乎已經把腦子分成了十幾份,才能保證防禦陣法固若金湯地守在眾人面前,他不敢分神哪怕一瞬,因為只要有一息的機會,妖獸都能破開防禦陣法衝進來。
而他身旁,淮安城最強的修士城主歐俊明就在剛才重傷。
明明今夜並非血月,為何妖獸仍舊攻城?
沒有人知道。
這個城守得住嗎?
也沒有人知道。
「最近兩個月的妖獸狂潮一次比一次更猛,這幾個妖王是瘋了嗎!」淮安城內原有的修士惡狠狠地斬落敵首,他荒謬地看見,不停衝襲的妖獸群之中,甚至有不少的數量,都還是妖族中的幼崽。
「它們以前從來不會讓幼崽上戰場的!」
血戰不過剛剛開始,就已經面對如此狂潮,眾人心中都不免生出絕望。
但就在這瞬間,它們感覺,前方妖獸的威脅似乎小了不少。
有人遠遠望去,見到妖獸潮的另外一端,似乎有人影閃動。
「好像……是援兵。」
援兵?
無望海雖大,但人修屈指可數,不是縮在城裡就是散落在曠野,什麼樣的人能夠殺的眾多妖獸都有所退懼?
「真的是援兵!」
謝天行咬著牙,用僅剩的靈力再次繪出一道陣法,人修這處瞬間爆開刺眼白芒,猶如天光重現。
趁著這一瞬的光,謝天行終於看清了。
妖獸狂潮的另一頭,是一群人修。
他見過的,沒見過的。
而人群之中,那個他無比熟悉的身影,無比熟悉的、瀰漫著水汽和潮聲的劍法。
謝天行捂著自己生疼的氣海,心臟怦怦地跳動著。
是她來了。
又是一夜血戰,祁念一能夠控制的潮氣從七枚變成了十一枚。
氣海中的書冊,自她決定要幫無望海的人們戰勝妖修起,就沒有終止過閃爍,金光紅光相間,像是在提醒祁念一——你又逆天而行了。
祁念一才不管這些。
她道心的縫隙,皆因天命而起。
如今違逆天命救無望海中被困之人,不過是應心而行。
她隱約感覺到,因為自己違逆天命救人之舉,她道心的那一絲縫隙,正在悄然補圓。
她有預感,她快結丹了。
就連淮安城年邁的城主都沒想過,他們這次能勝。
歐俊明被攙著坐下的時候,深深地喘了口氣,然後指著滿地狼藉的戰場,抖著嗓子說:「快、快——」
他手下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散落了一地的妖丹收了起來。
老城主看著面前橫空殺出的滿身腥血的救星,渾濁的眼眸裡迸射出不符合年紀的精光。
這群人影影幢幢,自曠野集結而來,因這些日子斬殺的妖獸太多,總是衣衫染血,便全都換上了一席黑衣,自內向外都散發出肅殺之氣,甚至有著遠超築基境的戰鬥能力。
他們不像修士,更像是一群戰士。
「你們出城那日,我就接到雲娘的傳信了。」歐俊明脊背佝僂著,看著像一個完完全全的老人,絲毫讓人感受不到,他是一個金丹境後期的修士。
「確實是一個很瘋的想法。」老頭子艱難的支起腰,眯著眼睛,目光最終定格在了祁念一身上,又落到她手中的竹劍上,「雲娘說她在曠野撿回來一個小棒槌,現在看來,她分明是撿了一把劍。」
有人開始熟練的打掃戰場,甚至撿回來很多沒有被殺死的妖獸幼崽,這些幼崽以往都狠好地被護在族群內,但最近不知為何,妖王顯然有些不對勁,就連幼崽都放出來攻城了。
幼年期的小獸看著還有幾分可愛,也並不會傷人,因此成為了無望海人修簽訂靈寵盟約的最佳選擇。
人總是難以抵抗毛茸茸又弱小無力的生物,即便這些看似軟萌可愛的小獸在長大之後,就會化為襲向人群的利齒。
歐俊明在知道玉笙寒帶領仙盟眾人守在靖安城不願外出時,毫不意外:「三百年前,把我們這群人封在無望海的,就是仙盟。他們撒了一個彌天大謊,騙我們一定放我們出去,結果呢,三百年過去,當年同仙盟立誓之人,都已經死的只剩下我一個了。」
祁念一這才知道,為什麼這群馳援無望海的修士會心甘情願被封鎖在境內。
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個騙局。
「我在城內張榜問過了。」歐俊明擺手,「先停一下,都過來。」
祁念一看著數百人正從城內各個地方趕來,站在歐俊明身後,巧合的是,雙方都是一襲黑衣,眼底有著同樣的質疑和戰意。
「少年人一身是膽,竟也有這麼多人願意一起去執行你那個瘋狂的計畫。」歐俊明笑笑,「還有三分之二的人選擇退守城中,我們就在這裡,守著人類最後的領土。」
他身後,有個眼神格外不羈的男修說:「就算我永遠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樣子,但好歹我要讓我娘不再每天都擔心妖獸會把孩子叼走。」
這是個在無望海內出生長大,從未見過外界的人。
「老頭,你放心吧,我們去探探就回來。」他說,「如果回不來……就當是給你們做先鋒了。」
歐俊明長嘆一聲:「我們這樣一群被天道所棄的人,又是何必呢。」
「你們這是在逆天而行啊。」
「那又如何呢。」祁念一突然出聲,沾染血色的臉龐,映襯的冷白膚色如月姣姣。
「為眾人抱薪者,最終被圍困於風雪。若天道是這樣的天道,逆了它又何妨。」
氣海中的書冊不滿地連翻好幾頁。
再次上路時,一百三十人變成了四百五十人。
由於歐俊明老爺子熱情的款待,祁念一帶來的這一百三十多人,有大半都已經獲得了本命靈兵,甚至有不少靈感較強的人,還契約了一隻毛茸茸在地上打滾的靈寵。
前往北境妖域前,祁念一讓人清點了下全部人數,卻發現了一個沒有被人契約,跟著人群偷跑出來的妖獸幼崽。
「這幼崽生的甚是怪異,從未見過,也沒有半分靈力,契約了也無用。」
祁念一盯著那幼崽看了半天。
她現在本應該是看不見的,但這隻幼崽身上的光實在過於眼熟。
耳朵、四肢、和眼部一圈黑色,其餘地方皆白。
這不是每天在她竹屋附近的竹林裡打滾的貓熊嗎?
她拎起貓熊幼崽的後脖頸,圓滾滾一團,結實得很,瞧著是個愛乾淨的小傢伙。
見祁念一把貓熊幼崽收下了,旁人也就沒再多說什麼,一行人朝著北境妖域進軍。
唯一有些異樣的,是慕晚。
她想著上一世發生的事情。
妖皇姬玚,在祁念一身死之後,把她抓到妖域,生生廢了她診脈施針的功法,強行令她學劍,導致她一身修為盡廢的罪魁禍首。
姬玚和祁念一的緣分便是在無望海結下的。
她此行無望海最大的目的,便是阻止祁念一在無望海救下姬玚,並且找姬玚報仇。
但……慕晚抿唇盯著那隻奇怪的黑白相間的圓形生物看了半天。
算了。
姬玚能夠化為人形,想來早已化神。
雖沒見過姬玚的獸身,但妖域皆稱妖皇的本體是比獅狼虎豹更為兇猛的獸類。
怎麼可能長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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玚:音同唱,古代祭祀宗廟時,用以灌地降神的一種禮器。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6 00:50:36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十八章 親自來殺
無望海曠野上,無數黑色身影在聚集,浩浩蕩蕩地向妖王域進發。
其實祁念一和雲娘的計畫非常簡單。
「五大妖王中,最弱的便是赤面七尾狐,元嬰境初期,它肉身實力比較弱,但天賦神通的能力很棘手,人修一旦靠近,非常容易被幻境所蠱。」
雲娘告訴她:「其次便是猲狙,元嬰境初期,但此境中猲狙有兩隻,是夫妻,他們聯起手來也不好對付。我建議你們先去殺吞天蟒,元嬰境中期,它習慣獨居,巢穴附近沒有其他小妖。」
祁念一原本打算一個個打過去,卻被雲娘阻止了。
這個中年女修在祁念一頭上揉了揉:「還是個小女娃呢,有些責任,也可以讓我們大人背一背。」
「沉寂了這麼久,挨打了這麼久,我們也該做些事了。」
空中傳來嘶鳴,祁念一抬手接過玉玦,其中記載了朗河此時所到之地。
他們兵分兩路,朗河帶著無望海中的修士去截殺那對猲狙夫婦,祁念一帶人去深入吞天蟒的巢穴。
人族三城,她還沒有來得及踏足泠安城。
但歐俊明卻告訴她,不用去了。
在她帶隊離城之前,雲娘已經給淮安泠安兩城都傳了信。
泠安城內有著無望海境內最強的人修,亦是無望海中唯一的元嬰境修士。
「在易承安離城前往北境妖域的第二日,泠安被屠城了。」
歐俊明說這話時,祁念一甚至無法分辨那悲慼究竟來自他顫抖的聲音,還是來自北境妖域呼嘯不停的凜冽風聲。
……
中洲,仙道聯盟。
現任仙盟之主玉華清斟茶,眼神深不見底:「天機子到訪,真是貴客啊。」
他面前的男人,竟然和祁念一一樣,由星塵紗覆眼。天機子一頭黑髮沒有束起,垂下直至腰間,額前有一縷顯眼的白髮。
天機子沒有動面前的茶盞,他手指凌空虛撥,片刻後道:「兩位天命之人,如今都在無望海中。」
玉華清動作停頓了下,又復笑道:「那女孩兒本就是必死之命,這命還是您親手所批,怎麼如今在您口中,又成了兩位天命之人了?」
天機子:「神劍現世的消息,是你傳出去的。」
玉華清頷首:「如此神劍,由一個活不過五年的女人來執掌,屬實浪費。」
「若命數有變呢?」
天機子此言一出,玉華清緩緩抬眸,眼底竟是無盡殺意。
吞天蟒的巢穴,有著很濃重的腥味。
築基戰元嬰。
祁念一帶了五百人,僅僅四個築基境巔峰。
即便吞天蟒元嬰境中期的修為,會被結界壓製成初期,他們之間也跨越了整整一個大境界。
隊伍中,有些人從進入巢穴開始,腿肚子就在打哆嗦。
「來了。」祁念一平靜地睜開眼睛。
白茫茫一片的視野裡,一道兇猛的紅光正急速朝他們襲來,肉眼甚至難以捕捉到對方的速度。
腥臭的味道撲面而來,長達五十米的巨蟒破土而出。
謝天行在隊伍的正後方結陣,緩速、重壓、烈焰,一個又一個陣法炫麗的在地面綻開。曲微這幾日硬是磨合出了一個三個符修組成的符陣,老徐用生命結出的本名靈符盤旋在眾人身側,七道符,能為所有人防禦七次猛攻。
薛堰在謝天行身後席地而坐,七絃琴橫臥膝上,琴弦錚然而動,一首《破陣子》彈射出森然殺意。手持三環長刀的黑衣醫修連揮三道烈風,巨蟒吃痛之下盤捲起來,巨大的頭顱驚雷般彈出,快到肉眼幾乎看不見影。
祁念一把肩頭圓滾滾的貓熊幼崽往遠處安全的地方一扔,她用了巧勁,並不會傷到貓熊。
沒有半分靈力的貓熊幼崽被扔到半空,驚得短粗的四肢亂擺,被扔到樹枝上後,才長舒一口氣。
祁念一睜著純白的眼眸,竹劍平舉。
沒有靈力,沒有視力。
她只剩她自己,和五把劍了。
茶室中,兩人氣氛有些僵硬。
「命數有變?」玉華清笑了起來,又很快收起嘴角的弧度,「我不允許命數有變。」
天機子眼前是閃爍著光芒的星幕,在那星幕之上,無數條經緯線交織。密集錯亂的命線之中,有三條緊緊纏繞在一起的線,開始無聲地變動起來,竟是有解開的徵兆。
玉華清卻是面帶微笑。
「天機子閣下,二十年前,是您親手寫下的批命,此女獻祭,能壓制深淵到下一個二十年。」他嘴角的弧度慢慢放下,一字一句,尾音有些輕慢,「我們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您莫不是這一次,心軟了?」
天機子望向虛空,想起了上一個被他的批命送往深淵的犧牲品。
那也是一個女孩,儘管雙手筋脈盡斷,卻很愛劍。
劍風凜凜,祁念一虛空一踏,步步都踩在謝天行鋪好的陣法上。
少女身軀繃成一道彎月,騰空回身,九十九道劍風齊齊斬落。
卻只是在巨蟒堅硬的皮甲上留下淺淺的白痕。
謝天行擰著眉:「冰凍不住,火燒不穿,遲滯效用很低,這皮甲實在太厚。」
當空一桿紅纓槍飛來,正中巨蟒張開的大嘴,駱陽眼底剛生出一絲希冀,便見師姐所化的魂兵紅纓槍被巨蟒的尖牙彈出,連一絲傷痕都沒有留下。
「這樣不行,根本無法傷到它。」慕晚咬牙,長刀一撼,頂上腥臭的巨口,刀柄上竟然出現了一絲裂紋。
潮汽漸消,祁念一輕巧地落地,不夜侯繃到極限都無法劃破它的表皮。
無論如何鋒利,不夜侯畢竟是竹劍。
祁念一深吸一口氣,不夜侯收歸劍匣。
取而代之的,是她手中另一柄劍。
如非必要,她平日裡很少用這柄劍。
看到這把劍時,即便是在戰鬥中,眾人都忍不住發生驚呼。
這柄劍實在是太大了。
它立於面前時,劍身比祁念一的臉還要寬,劍長四尺六吋,加上劍握與劍格,這把劍竟然和祁念一差不多高,劍身通透幽黑無光。
它出鞘時,重逾百斤的悶聲令人呼吸都忍不住一滯。
重劍‧沉淵。
世上唯一一把,由深淵之鐵鍛造而成的劍。
天機子並未靜默太久,問道:「即便,最有天賦的嫡長子要因此而陪葬?」
玉華清抿了口茶,淡笑:「與天下安危相比,一個兒子而已。」
他眼底藏著深意:「我兒同那女人的婚約,是墨君一力主張,為的就是防止我們私下對那女人動手,但如果墨君羽化了呢?」
此時,天光終於大亮。
祁念一感覺到沉寂了三天的氣海中的靈力終於開始重新轉動。
不僅如此,靈力在被毒素壓制三天後,以極其強勢的姿態騰轉又壓縮。
白光逐漸凝聚壓縮,微蒙的金光乍現。
祁念一在眾人驚駭的眼神中單手舉起了沉淵。
滄浪劍第二式——晚來風急。
微蒙潮汽席捲成朔風滾滾。
眾人只覺一陣驚人的靈力飆升,幽黑的重劍在空中似乎劃開深淵般的裂縫。
玉華清緩聲道:「她若不願甘心就死,我親自來殺。」
天下五位太虛境強者之一,如此說道。
祁念一落劍的同時,氣海裡書冊不明緣由地瘋狂掙扎著。
「哧——」聲極輕。
只見吞天蟒的巨口被劈開一道裂縫。
其實是算不上輕的。
但眼下,已經沒有什麼聲音,比結丹的劫雷聲更重又更動聽的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6 00:50:49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十九章 金丹終成
結丹的雷雲在上空凝結,吞天蟒終於感受到了威脅。
這群築基境的小兒在它眼中不過是玩具而已。
但這把重劍出現的時候,它感受到了一絲不安。
這點不安在空中傳來悶雷之時被放大了。
五十米長的蟒身在地上盤旋掙扎,把所有人都掀出老遠。
祁念一單手握著和她人一樣高的重劍,重劍牢牢地釘在巨蟒身上不鬆。
她抬頭看向陰雲密佈的天空,劫雷即將降臨。
這把怪異的劍不知道是什麼材質,雖沒殺死它,卻讓它完全無法掙扎脫離。
吞天蟒驚懼之下口吐人言:「人類,你若再不放手,抵禦雷劫,我們都會被天雷劈死的!」
祁念一輕笑了下。
重劍引來雷氣,已經開始發出滋滋的聲響。
她反手把重劍往吞天蟒身體裡又捅深了一點,血液噴濺。
她面無表情地說:「我這個人,最不怕的就是被雷劈。」
她聲音不大,被掀開很遠的眾人沒有聽見。
慕晚焦急地大喊:「別管蟒蛇了,快應對天雷!」
誰也沒有想到,祁念一會在此刻突然結丹。
謝天行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見這個臉上有疤的黑衣女修焦急不已,便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道友放心吧,小師妹是變異雷靈根,她不怕天雷的。」
沒想到慕晚竟是對他退避三尺,眼神防備之中還帶著嫌棄。
慕晚看見他這張臉就想起前世種種。
妖皇廢了她的功法,謝天行又何嘗不想讓她模仿祁念一的樣子執劍呢。
第一仙尊的夫人又如何,她再也沒有證得大道的希望了。
而這個人還覺得,給予了她無上榮光。
多可笑。
「離我遠一點。」慕晚冰冷道,「也離她遠一點。」
謝天行手僵持在空中,尷尬地收回,笑了笑。
他看著祁念一獨自迎向天雷的身影,目光怔怔。
明明他才是滄寰首徒,被譽為滄寰玉璧。
但在修行一途上,卻總是差她一截。
他入門時,一個月引氣入體,三年煉氣,引得舉世矚目。
但世人不知道,祁念一引氣入體,僅僅用了一天,煉氣也只用了半年。
如此驚駭的天賦,卻不知為何,就像被刻意隱藏起來一樣,永遠無法傳出滄寰。
但也讓他鬆了口氣。
築基升金丹,要承受五道天雷。
足以把吞天蟒劈成烤蟒蛇。
「瘋子!人類中怎麼會有你這種瘋子!!」吞天蟒被沉淵死死地釘住,無法動彈,只能硬生生和祁念一一道直面天雷的暴擊。
無望海上空劫雲密佈,茶室中的兩人,氣氛沉凝一觸即發。
天機子眼眸看向虛空,星幕之上,屬於祁念一的命線金光大盛,在這一刻,掙脫了另外一條命線的纏繞。
他眼神微動,並沒有把這些異動,同玉華清提及。
那個注定無法跨越小重山的孩子,竟是要結丹了嗎。
終於,伴隨著驚天的雷聲和吞天蟒驚恐的尖叫,五道天雷狠狠劈下。
祁念一絲毫不懼,單手執劍鎮壓吞天蟒,另一隻手竟徒手去迎向天雷。
可怖的天雷直劈向她的右臂,在眾人驚駭的眼神中,雷氣纏繞她的全身,右臂頓時化成一團焦黑,又在下一刻裹挾著碎裂的金色重塑出冷白如玉的軀體。
「變異雷靈根千年難遇,天生不懼雷劫。」 蕭瑤游深吸一口氣,「這瘋子,竟是算好了自己會在此刻結丹,打算用天雷來對付吞天蟒。」
「不然我們這群築基,不知道要在吞天蟒的口中死多少人。」
慕晚眸子烏沉著:「但為何這個結丹雷,竟然堪比結嬰雷的威力?」
氣海中靈力翻滾壓縮的同時,那本承載著天命的書也翻動了起來。
這次,書中足足有二十多頁的字被溶掉了,空出黑色的紙張,待人書寫。
這部分書頁,正是所有人回憶中,關於無望海發生的一切。
靈力壓縮到極致的時候,一顆圓潤清靈的金丹終於成形。
祁念一只覺得通體舒暢,格外輕盈,好像下一秒就能騰飛。
她緩緩睜開眼,眼底還瀰漫著淡淡雷氣。
小重山,金丹境,初期。
天雷滾滾而落時,赤面狐的領地,有人訝然睜眼。
「這鬼地方,竟然有人破境了。」這人手持一把長劍,眉尾橫斷,眼波卻自帶笑意,說話時自帶一股風流桀驁的勁,「你們三個小子,還能動嗎?」
十幾米長赤面白狐被捅了上百個血洞,狼狽倒地,留下一個冰冷的屍體。
從入無望海後就一直失蹤至今的楚斯年此刻正靠在樹上,右臂軟軟地搭在身側。
他身旁,橫七豎八的躺著黎雁回和盧滄海,兩人都進氣比出氣少,就連另一頭劫雷落地的動靜,都沒有餘力睜眼去看了。
楚斯年低啞道:「是她,她結丹了。」
斷眉男人挑起眉峰:「你認識這個敢在我們這鬼地方結丹的勇士啊?」
楚斯年不解,便聽斷眉男人解釋:「無望海有結界,在此處渡劫,天雷會比平日強上兩倍都不止。」
躺在地上的盧滄海聞言,掙扎著爬起來:「什麼?那祁師姐會不會出事啊?我們快去找她。」
黎雁回也愣了一瞬:「在渡劫的,是墨君關門弟子,祁道友?」
楚斯年輕聲:「她不怕天雷。」
易承安卻在此時猛地轉頭:「你說,在渡劫的人,是誰的弟子?」
……
吞天蟒果不其然被劈成焦黑一團。
祁念一落地時,對上了眾人的眼神。
「真、真死了?」
「我們成了?」
「贏了!!我們贏了!」
祁念一感受著前所未有過的充盈靈氣,甚至想要當場就表演一個御劍飛天。
慕晚給她敷的解藥此刻起了作用,她的靈力也回來了。
「恭喜結丹。」慕晚走近,眼神寬慰而又複雜。
上一世,唯一一個在無望海結丹的人,是謝天行。
她不知道改變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但,終究是不一樣了。
見這兩人似乎有話要說,蕭瑤游非常識相的離開,帶著隊往猲狙夫婦領地的方向前進,把祁念一和慕晚兩個人留到了最後。
慕晚思考了很久,才開口:「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
「你說。」
慕晚抿著唇:「在離開無望海前,如果你遇到一個叫姬玚的男人,無論他狀況有多慘,都請不要救他。」
祁念一聽完,便點頭應了:「好。」
「你不問為什麼?」
「我為什麼要干涉慕大夫的私事?」祁念一反問。
慕晚低著頭哦了一聲,摸著自己臉上的疤默默不言。
祁念一便開了內視,檢視起了結丹後自己的狀況。
一行浩浩蕩蕩幾百人,向著猲狙的領地急速進發,去馳援朗河。
毛茸茸圓滾滾的靈寵幼崽跟在後面,顯得畫面格外可愛。
祁念一心有所感,開啟了天眼。
結丹後,她感覺到天眼的能力似乎又有所提高。
環視一番,正想試試新的能力,眼神卻在靈寵幼崽群中的某一隻身上頓住了。
黑白相間,四肢短粗,兩個顯眼的黑眼圈。
這隻沒有靈力,沒有人結契的大貓熊幼崽,頭上頂著鮮紅的、閃亮的幾個大字。
【妖皇‧姬玚-元嬰境(顛峰)】
說好的邪魅狷狂瘋批小妖皇?
說好的真身兇猛野蠻稱霸妖域?
祁念一沉默半晌,拎著姬玚的後脖頸,盯了他半天。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6 00:51:03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章 八方來人
姬玚被盯得心頭一陣涼意。
為什麼一個瞎子能有這麼銳利的眼神?好像一切都被她看透了一般。
祁念一確實是在用他試驗自己的天眼。
她看著姬玚,貓熊幼崽的心口處像是亮著紅燈一樣,一閃一閃地給著提示。
此處是他的致命弱點。
她有預感,等到結嬰的時候,天眼所能看到的東西,應該更多。
元嬰,小重山的第二道檻,對她來說是一個命劫。
畢竟在那本書中,祁念一根本就沒有活到能結嬰的時候。
祁念一在姬玚黑豆豆小眼睛驚恐的眼神中,招呼來慕晚:「慕大夫,你們醫修有沒有什麼封鎖修為的法子?」
「當然有。」慕晚面無表情地從醫藥箱中掏出一排長針,「你要鎖誰?」
魔鬼!這兩個女人是魔鬼!
貓熊幼崽‧姬玚眼睜睜看著那根長針離自己越來越近。
他從繼位之後就一路被追殺到逃出妖域,又倒霉掉進無望海裡,重傷失去了所有修為。
妖域誰不知道無望海裡的妖修都是一群瘋子,瘋起來同族都吃。
好不容易修為回覆了一點點,混在幼崽堆裡,跟著這群人修前往北境去找老貔貅,想辦法離開無望海,結果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居然又要封鎖住他的修為!
他堂堂妖皇冕下,從前對這種金丹境初期的小兒,都是一口吞一個。
如今居然要經受如此屈辱的事情。
長針落下之前,祁念一問:「慕大夫,如果你碰到了那個叫姬玚的男人,你會怎麼做?」
現在還是一團貓熊崽的姬玚掙扎的動作停頓了下。
慕晚想了想,冷漠道:「廢了他雙手的經脈吧。」
這是上一世姬玚對她做的。
她只求如數奉還。
祁念一看著姬玚不斷揮動的貓熊爪爪,沉吟片刻:「這個操作,暫時有點難,這樣吧——」
在慕晚不解的眼神中,祁念一從芥子囊中找了一條鎖靈環,把貓熊崽姬玚結結實實的捆了起來,四肢都捆在一起,一副五花大綁的模樣。
「暫時先這樣,等從無望海離開了,你再找他算賬。」祁念一拍拍手。
慕晚驚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道:「它、他他是姬玚?」
「對啊。」
慕晚清麗的眼和貓熊崽姬玚的黑豆豆眼睛裡都寫滿了問號。
「你是怎麼知道的?」
祁念一神秘地勾起唇角:「慕大夫,我也有我的秘密。」
慕晚盯著貓熊半晌,憋出一句:「好憨。」
姬玚氣得四肢亂蹬。
她憋了半天,抿著唇,拎著鎖靈環的另一端,遛狗似的牽著貓熊崽,在姬玚的死亡瞪視中,低聲說了句:「不知道為什麼,對著人型的妖皇恨得牙癢癢,對著這麼個玩意兒,居然有點下不去手。」
這麼個玩意兒:「……」
那你倒是鬆開我啊!
姬玚完全想不通自己到底什麼時候得罪這個兩個女人了。
一行人跑到中途,接到了朗河的傳信,祁念一頂著眾人期待的眼神拿出玉玦,用靈力一探,裡面只有兩個字——告捷。
只是朗河受了重傷。
對於這個結果,大家甚至都沒有太過意外。
一邊是築基對元嬰,一邊是金丹對元嬰。
他們這一行人原本應該打得更艱難才是。
沒想到祁念一當場結丹,吞天蟒被天雷劈死,原本設想的損傷至少三分之一變成了現在滿員毫髮無傷。
吞天蟒或許是死的最憋屈的妖修大能了。
他們甚至對自己產生了一種謎之自信。
說不定我也能在無望海結丹,用劫雷劈一劈元嬰妖修。
當然,這也就是想想而已。
他們可不是千年難遇的變異雷靈根,遭雷劈還能越劈越強。
兩撥人馬集結,正欲往赤面狐的領地出發時,意外又得到了一個消息。
無望海唯一的元嬰境修士易承安提前幾日去獨戰赤面狐了,如今赤面狐領地被抓的很多人修都逃出來了,說明易承安勝了。
赤面狐也有些怪癖,它抓了為數不少的人修,但卻不吃他們也不殺死他們,而是把他們關在自己的領地,有事沒事遛出來玩點小遊戲。
當然,在它眼中是小遊戲,對於人修而言,卻是致命的。
即便還沒有見面,祁念一也已經聽過了無數次易承安這個名字。
他是無望海所有人修的定海神針。
如此一來,就只剩下踏雲貔貅了。
無望海五大妖王的最強者。
元嬰境後期的妖修大能。
「那頭貔貅有個癖好,喜歡收集人修死後化成的魂兵。」朗河的喉嚨被猲狙劃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醫修毫無辦法,整整三天血也沒有止住,他臉上的疤本就猙獰,再看著不停淌血的喉嚨,便更是嚇人,「若此戰能勝,你們應該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本命靈兵。」
「聽說你們這撥人,有很多都是要去那裡尋劍的?」朗河嗤笑一聲,「劍有什麼好,有我的刀霸道嗎?」
「你別說話。」慕晚手中銀針不斷,她想盡了所有辦法給朗河止血,但猲狙的尖牙本就帶毒,傷口又深,她恨自己醫術還不夠精,只能眼睜睜看著一條性命在手中流逝。
「算了,治不了的。」朗河擺擺手,他現在說話都帶著一股血腥味,「丫頭,我問你個事,你想醫刀雙修嗎?」
慕晚茫然了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雙刀,都是魂兵,一個是我妻子,一個是我女兒,都是被猲狙咬死的,我活著就是為了找那對畜生報仇而已,如今心願了了,沒遺憾了。」
難怪在計畫兵分兩路時,他就提出一定要讓他去對付猲狙。
朗河拂過刀身,鐵血硬漢眼底終於是有了一點柔軟,「我死後,應該也會化成一把刀。」
「你是個用刀的苗子,你心裡有恨。」
慕晚握著三環長刀的手在顫抖。
祁念一起身,把空間讓給朗河和慕晚。
但無論避得多遠,天聽也會把曠野上所有的聲音全都灌輸到她耳中。
「別矯情。」朗河狠狠地瞪了這群人一眼,「老子不會死在報仇成功的前夜。」
不知不覺,他們在無望海,已經待了二十多天了。
目睹那日祁念一破境後,這幾日,陸陸續續又有人有破境的徵兆,但因為無望海的結界壓制,若要強行在此處破境,雷劫恐怕無人能夠承受,便壓制了下來。
五大妖王如今死的只剩一個的消息短短幾天內就傳遍了整個無望海。
人們聽聞這樣的消息,對於妖似乎都沒有那麼恐懼了。
陸續又有人從不同的地方趕來。
祁念一不知道,易承安此刻帶著楚斯年黎雁回和盧滄海趕來和他們匯合。
這次,祁念一見到了此行無望海中最後一個築基境巔峰的劍修,明然。
據蕭瑤遊說,祁念一和明然見面的那一天,連草原都要凍成冰川。
主要還是因為明然。
西州世家派系林立,明家作為西州修真世家之首,千年歷史不遜色於任何一個名門大派,明然身為明家這一代的嫡長女,年輕一代的主事者,確實有她驕傲的底氣。
她入隊時,冷眼瞥了祁念一一下,擦肩而過,一句話都沒說。
連慕晚都小聲問她是不是和明然有過節。
祁念一回想了下,自己似乎從來沒見過明然,更談不上得罪二字了。
蕭瑤游解釋:「明大小姐不是針對你,她是討厭所有滄寰的人。」
她壓低聲音:「據說明大小姐以前鍾情於你們滄寰首徒來著,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後來不了了之。」
祁念一和慕晚齊齊出聲:「她是不是瞎?」
然後詭異地對視一眼,紛紛移開視線。
蕭瑤游愣住:「……我看謝道友,應該還不錯?」
與此同時,明然剛走到謝天行面前。
看著面前冷豔高傲的女子,謝天行桃花眼微垂,苦笑道:
「阿然,好久不見。」
但祁念一終究沒能順利聽到謝天行的八卦。
南邊塵煙滾滾,來了很多人。
她遠遠望去,帶頭的人青衫飄逸,一身清寂。
而玉笙寒到了之後,眼風一掃,徑直走到了祁念一面前。
祁念一:……晦氣。
作者: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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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8-16 00:51:15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一章 婚約真相
祁念一和玉笙寒之間那種詭異微妙的氛圍,其實大家都感覺到了。
礙於權勢和拳頭,並沒有人戳破。
現在又來了個明大小姐,西洲明家也是惹不起的主,一群人左看看右看看,發現兩個瓜自己竟然一個都不配吃,頓時失落地散開。
「玉少盟主不是不願干涉無望海中的一切?怎麼如今我們把敵人解決的差不多了,反倒來了。」祁念一平靜地問。
玉笙寒眼中毫無情感波動:「本也不想來,但怕你死在這。」
無論人修還是妖修,修為一旦到元嬰,每一個小境界之間的差距都天差地別。
祁念一想起他在書中在背後給了自己一劍,把她送去深淵獻祭的那一幕,怎麼都不相信這句話是真的。
但離奇的是,無論天眼還是天聽都告訴她,玉笙寒沒有說謊。
他是真的怕她死在這裡。
祁念一覺得男人這種生物都很難理解。
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那就謝謝玉少盟主關心了,作為回報,我從無望海出去了,定和玉少盟主解除婚約。」
玉笙寒離開的腳步邁出一步,又因為這句話,停住了。
他扯起嘴角,回頭看著祁念一,眼神極盡嘲諷:「我怎麼不知道,墨君會教出這麼天真的弟子。」
「你最好祈禱,這婚約能保留的長一點。」玉笙寒遠望,眼神有些空洞,「這婚約可是你的保命符。」
[也是我的催命符。]
耳朵動了動,終於聽到了玉笙寒心底一句真話。
他果然知道鬼谷批命之事。
也知道在批命之中她活不過五年。
但催命符又是什麼意思?
「你的意思是,這門婚約是我師尊同你父親的交易?」祁念一思忖片刻,突然明白了原因。
玉笙寒靜默片刻:「你果然也知道批命的事,所以你這麼拚命要救無望海中被困之人,是因為救不了自己,想要在別人身上補回來。」
「你又怎麼知道,我救不了我自己?」
玉笙寒涼薄道:「因為我的父親。」
「他即便犧牲掉我這個嫡長子,也一定要送你去死。」
玉笙寒緊盯著她:「在你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我父親和墨君通過鬼谷批命測算出了你的出生地,你血脈特殊,如果將你送去深淵獻祭,能夠將深淵吞噬大陸的時間延後二十年,我父親當即便打算在你出生後直接在昱皇都搶人。」
——「但墨君不同意,他不同意將無辜嬰孩獻祭的來延緩深淵吞沒大陸的時間,所以他在我身上下了同心契,用一門婚約困死了我,也絆住了我父親,我們是同生共死的關係。」
祁念一怔愣許久說不出話。
玉笙寒眼中是一片虛無的死寂,他緩緩勾唇,這樣的動作讓他周身的清寒又覆上一層陰冷。
「還不明白嗎,因為有這門婚約的存在,你才能安然無恙的活到今天。」
「我也很期待,你要怎麼救你自己,但在此之前,我不會讓你死在無望海。」
玉笙寒走了。
祁念一終於明白,為什麼書中,最後給了她一道致命暗劍的是玉笙寒。
但書中他殺了她之後,並沒有因為同心契一道赴死,而是好好的活到了很久之後,甚至還在一群把慕晚當作替身的男人中也佔了一席之地。
但玉笙寒嘴上這麼說,心底的情緒並不完全是這麼想的。
結丹之後,天聽的能力果然也得到擴展了。
以前能夠聽見別人的心聲,能夠辨別旁人說話的真偽。
如今,還能夠鑑別出對方說這話時的心情狀態。
玉笙寒還有事沒有說。
但也很好猜。
他在此刻從靖安城趕來,除了為保她不死之外,還是為神劍而來。
神劍非白。
傳說中的虛無之劍。
雲野生前留下六把靈劍,全都聞名於世。
世人只知六把劍皆歸滄寰墨君。
但究竟有沒有第七把劍,一直沒有定論。
有人說非白是雲野為斬斷深淵的登天梯所鑄,問世後便一直被藏在某個地方。
也有人說神劍非白不過是個傳說,是有心人編造出來的,是神匠離世前,給世人留下的一個幻想而已。
之前,祁念一也懷疑過,所謂的神劍究竟存不存在。
後來那本書裡給了她答案。
非白是真實存在的。
只是在書中,原本屬於她的劍,陰差陽錯被楚斯年拿到了。
玉笙寒,他的目標也是神劍。
……
「易前輩,為何我們不先去和他們匯合?」
四個人從赤面狐的領地出來時,一身衣服全都被血染紅,滿是腥味。
但托祁念一他們的福,五大妖王倒了四個,現在剩下的小妖全都惴惴不安,忙著逃難去了,只要不是血月,他們即便一身血腥,也不會引來其他的妖獸。
不然盧滄海要撐不住了。
楚斯年和黎雁回一人一邊架著盧滄海,可憐小盧同志堂堂一個青蓮劍派的劍修,被赤面狐一抓撓廢了一隻手臂,現在握劍的手完全動彈不得,得找一個醫修才能緩過來。
但易承安卻帶著他們一路狂奔,眼見就已經要到踏雲貔貅的領地了。
易承安薄唇緊抿:「兩百年前,我答應一個人,要把那把劍給他的徒弟。我等了一百年,他確實有一個徒弟進了無望海,卻根本不是劍修。我又等了一百年,這次五大妖王發起猛攻,我以為我無法完成這個承諾了,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有個弟子是劍修。」
易承安垮著半截袖子,鳳眼一掃,單手拎起盧滄海,他們的速度便更快了些:「我給朗河去了信,他們會直接跟我們匯合,省時間。」
他灌了口水,晶瑩的水珠從喉結滾落:
「那貔貅有天賦神通,能瞬移,麻煩得很,他們人多,一起上怕是貔貅能跑的影都沒,我們先去攔截它。」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6 00:51:27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二章 決戰貔貅
「那貔貅是無望海中修為最高的妖,但其實膽子小的很。」易承安嘴裡嚼了個果子,還反手給盧滄海嘴裡也塞了一個,「修復傷勢的。」
盧滄海被酸得齜牙咧嘴。
「我很多年前和它交過一次手,當時我元嬰境初期,它後期,要不是它膽子小,見我不要命也要給它刮一層皮,嚇得溜了,我當時就死在它手上了。」
易承安笑了起來。
當年沒有弄死他,這不就讓他有了反撲的機會嗎。
「那個人的弟子啊,真想看看是個什麼樣的劍修。」他垂眸輕聲道。
無論踏雲貔貅在易承安這個現在已經是元嬰境中期的強大修士口中是如何的膽小,至少對於目前無望海中的人修來說,確實是一個大敵。
在決戰之前,祁念一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她要吸收吞天蟒的妖丹。
妖獸一旦升入元嬰境,妖丹中所含的靈氣便完全不是同一個質量。
至少需要祁念一入定後慢慢去吸收,不能像當初靖安守城之戰時,把築基金丹境的妖丹當補藥吃。
對於這顆妖丹的歸屬,大家都沒有異議。
畢竟吞天蟒確實是死在她手上。
玉笙寒和祁念一之間的異樣太過明顯,慕晚上一世聽說過某些傳聞,便對玉笙寒格外忌憚,在祁念一吸收妖丹的時候,甚至在一旁給她護法。
妖丹靈氣氤氳,祁念一感覺小小一顆金丹,比之前一整片氣海能夠容納的靈氣要高得多。
吸收完,就連祁念一自己都有些驚訝。
這枚元嬰妖丹直接讓她從金丹境初期到了中期,跳了整整一個小境界。
不僅如此,稍遠些的地方,劫雷聲音漸息。
也不知道明然大小姐的出現究竟讓謝天行發生了什麼樣的心理變化。
三日過去,他竟然也破境結丹了。
蕭瑤游抱膝坐在祁念一旁邊:「二十多天前,入無望海時八個築基境巔峰,竟然有兩個人在這個鬼地方承受雙倍威壓的雷劫破境了。」
「你們滄寰都是些什麼怪物啊。」
一行人修整到狀態最好的時候,距離三十日的期限,也只剩下三天了。
數千修士整裝待發向踏雲貔貅進軍時,完全不知道,已經有四個膽大包天的劍修,趁著夜色,提前去攔截它了。
……
羽煙裊裊,熏香沁人。
貔貅的領地被它裝點得跟人間仙境似的。
但絲毫不能遮掩現場的殺氣。
易承安手中劍發出令人膽寒的嗡鳴,劍尖挑起潮浪和寒氣,旋身、斬落,平地似乎都被他掀起了陣陣潮聲。
楚斯年愕然道:「碧海潮生,滄浪劍?你是滄寰的人?」
易承安吐出嘴裡酸得要死的果核,劍身高揚,凜冽風聲開始凝聚:「怎麼,你還見過有人用滄浪劍?我進無望海以來,許久都未曾見到過滄浪劍了。」
黎雁回不解道:「易前輩既見過墨君,又為何會沒見過滄浪劍?」
易承安躍至樹梢,反手便是一招潮平岸闊,聞言答道:「他的劍法很雜,雖有滄浪劍意,但蘊藏更多的,卻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劍法。」
黎雁回那把極細極長的長劍甩起來時像條鞭子,在踏雲貔貅如虎似豹的身上連抽三劍。
黎雁回是個和祁念一截然不同的劍修。
他喜歡行慢劍。
滄浪劍似海,那孤山劍就如同山嶽。
他那把不過三指寬的劍能揮出的劍氣就如山嶽一般沉穩莊肅,劍氣平地拔高,像一堵牆一樣牢牢攔在踏雲貔貅的面前。
貔貅被打疼了,巨大身軀一頓,發出震天的怒吼。
「人類!你們該死!」
四爪重踏,地面泛起似霧似煙的鬼火,迅速瀰漫開來,頃刻間便已燎原。
「貔貅的鬼火沾上了就無法熄滅,當心點。」易承安說完,自己御劍騰飛,把主戰場拉到了空中。
下面三個築基境的劍修齊齊傻眼。
易前輩,我們還不會飛啊!
三人各自執劍,劍鋒橫斬,劈開席捲而來的鬼火,偌大一片森林,只有他們三人所立之地還在沒有被鬼火點燃。
踏雲貔貅原本被易承安引導了空中,沒想到貔貅只不過在空中跳了一個來回,身影竟瞬間出現在了地面上,踏著自己的鬼火,瞬移到了楚斯年三人面前。
離得最近的是黎雁回。
雁鳴劍纏住貔貅的獨角,惹得貔貅更怒,巨口一張,鬼火竟是要當面襲上黎雁回全身。
黎雁回來不及防備,怔愣了一瞬。
要死了嗎?
劍修從不懼死,但就這樣死在這個地方,總還是有些遺憾。
來不及多想,他感覺到衣領被什麼人拎起來,下一秒就把他扔飛了出去。
緊接著,利劍破空之聲趕到。
漆黑重劍在一瞬間撕裂了空氣中瀰漫的鬼火,落地時發出巨響,掀起一片塵浪,鬼火煙波盪開一圈熱浪。
全身漆黑的巨大重劍正好落在楚斯年面前。
易承安看著那柄劍,鳳眸微眯,他把黎雁回扔下來,看著勁瘦的少女劍修輕輕鬆鬆地單手拿起了這把數百斤的重劍。
眨眼間,朗河帶著後面的人已經趕到。
「易承安你搞什麼鬼!」朗河捂著流血不止的脖子,嘶聲大罵,「帶著三個小鬼自己跑過來了!」
踏雲貔貅意識到人數太多,幾乎從未在旁人面前展開過的翅膀終於展翅騰飛,倉惶往西南方向逃竄,結果卻在半空中撞上了一個無形的結界。
謝天行身影悄然出現在結界之後,掌中數十道陣盤蓄勢待發。
易承安斷眉輕佻:「有陣法師啊,不錯,記得把上空也封住。」
謝天行淡笑頷首,手腕一甩 ,十幾個陣盤齊發,一個密不透風的陣網便把貔貅侷限在狹小的範圍內。
「前輩放心,不會讓它瞬移逃走的。」
易承安眼風終於落在祁念一身上。
「滄浪劍?」
祁念一偏過頭,感受著此處潮氣密佈,瞭然道:「你也是?」
易承安輕呵一聲:「三百年前入無望海後,這是我第二次見到滄浪劍。」
「那你現在第三次見到了。」
易承安垂眸,打量了半天眼前的少女劍修,實在沒忍住,好奇道:「你的身高用這把劍,不會重心失衡嗎?」
祁念一週身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
星塵紗遮住了祁念一的死亡視線,她收起沉淵,又換上了不夜侯。
踏雲貔貅沒有吞天蟒那麼厚的皮甲,它速度快,不夜侯也快。
以快制快,她最擅長。
祁念一和易承安一東一西,幾乎同時使出滄浪劍的第二式——晚來風急。
懂劍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這兩人劍法基礎都極強,只是易承安修為更深,劍風更強,但祁念一的劍意卻更加精純。
易承安起了興致:「他倒是收了個不錯的徒弟,沒浪費他那一身劍術,你師尊如今修為幾何?當年我見到他的時候,他以築基境贏了我金丹境,靠得便是這一手精純的劍意。」
聽清易承安說了些什麼之後,境外之人都驚得說不出話。
這人說兩百年前他同墨君交過手,那時的墨君僅僅築基境?
那墨君豈不是只花了一百多年就從築基境升至大乘境。
祁念一淡定道:「我師尊如今修為嗎?還不錯。」
易承安燃起了些戰意:「他化神了?」
他問出這話,便發現周圍眾人齊齊噤聲,甚至動作都停頓了下。
祁念一平靜地搖頭:「那倒沒有。」
「那便同我一樣,是元嬰——」
「他大乘了。」祁念一一字一句地說。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6 00:51:40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三章 魂兵兵塚
易承安一陣詭異地靜默。
他感覺自己好像聽錯了些什麼。
大乘?是他理解的那個大乘嗎?
眾人心中此起彼伏的驚嘆聲,吵得祁念一一陣頭疼。
一瞬之間,不夜侯連斬三十三劍,劍劍命中踏雲貔貅的獨角。
天眼看到,踏雲貔貅所有的生命力,都匯聚在額前的獨角上。
這個角似金似玉,堅硬無比,尋常刀劍根本傷不了它。
自己的致命處被進攻,踏雲貔貅被困在陣法囚籠裡,發出暴怒的吼聲:「人類,你們會為今天的行為付出代價的!」
「人妖兩族,早在三百年前就已休戰了。你們膽敢傷害妖族的供奉,妖族絕不會放過你們!」
它放完狠話,本以為這群人類會稍有收斂,沒想到略微停頓後,竟是攻擊得更猛烈了。
朗河每揮一刀,都能咳出一口血痰,血裡甚至夾雜著一些內臟碎片,慕晚跟在他身旁,眼神裡藏著擔心。他譏笑:「妖族十三個供奉,死在我手上三個了,多你一個不多。」
「若停戰盟約在這無望海裡真的有用,我們何至於打了三百年?」朗河又啐了一口血,「我的妻子女兒,又何至於全都死在你們這群畜生嘴裡!」
薛堰眼眶通紅,笛聲驟變,殺氣騰騰。
是啊,如果妖獸真的把停戰協議放在了心上,那師姐又怎麼會死!
玉笙寒默默注視著祁念一,她不知道,自己每揮一劍,都能引起他手中漏影春的震顫。
旁人都只當他玉笙寒是法修,從未見過他執劍。
偏偏他手中的劍,無時無刻都在因為不夜侯的出鋒而戰慄不已。
玉笙寒單手掐訣,幽幽玄水盪開,暫時壓制住了生生不息的鬼火,擋下了從祁念一背後襲來的一擊。
曲微五指輕撥,九枚符紙無聲散開,燃著幽幽符火,送抵祁念一身側。
祁念一劍身平舉,翻出個劍花,吸附上九朵符火。
符火、潮聲、劍氣、水汽。
祁念一此刻心情平靜到了極致。
天聽也無法再將外界的任何聲音灌入她的腦中。
心臟和劍氣同步跳動,共譜一曲絕響。
只在這一劍。
滄浪劍第三式——潮平岸闊。
就在此時,另一個威勢更加強勁的潮平岸闊襲來,裹挾著滾滾洪流,一劍清平。
「哧——」
踏雲貔貅的獨角被斬斷了。
眾人心裡終於鬆下一口氣,又隱隱湧出一些難以言喻的興奮。
築基和金丹,真的能戰元嬰。
這口氣還沒回落,踏雲貔貅在地上止不住地翻滾,發出瀕死之前的痛擊,鬼火掀翻了整個森林,喉中的尖嘯足以擊穿元神。
謝天行的陣法囚籠終於支撐不住,元神被強勢震盪之下,吐出一口血,面若金紙,從空中狼狽墜下,被明然擲出一把劍,透過衣領把他釘在了樹上。
謝天行狼狽地看著自己的衣領,吊在樹上哭笑不得。
趁著聲浪掀翻眾人,踏雲貔貅爆發出了臨死的掙扎,瞬移神通大作,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它逃了!」
「小子,陣法功夫修煉得還不到家啊。」易承安調侃道。
謝天行無奈拱手:「抱歉,是我的問題。」
明然收劍,對著易承安冷眼道:「讓一個金丹境初期的人獨自守陣,他做得已經很好了,怎麼不反省一下自己,作為在場唯一一個元嬰境,竟也讓貔貅在你眼皮子底下逃了。」
易承安被懟得一愣,偏過頭壓低了聲音對謝天行道:「這位小友,眼光甚是獨特。」
他瞥了眼明然:「好潑辣的小娘子啊。」
明然倒眉怒目,一張冷豔的臉煞氣橫生。
謝天行只得苦笑:「易前輩說笑了,我同明道友是正經的道友之誼。」
明然的臉便冷了下來,還沒說話,卻被祁念一打斷了。
她平視著東南方:「它往那邊逃了。」
明然擰著眉質疑道:「你一個瞎子怎麼會知道?」
祁念一平靜道:「明大小姐,瞎子也有耳朵,能聽得見。」
明然不屑地切了一聲。
祁念一準備去追時,卻被易承安攔住了:「它受了重傷,暫時不敢興風作浪,三城不會有危險,先去辦正事吧。」
朗河嘴囁嚅了下,沒敢在此刻對易承安說,你離開之後,泠安被屠城了這種話。
「什麼正事?」
一場鏖戰過後,眾人都十分疲憊。
朗河的傷拖不住了,被慕晚扶到一旁的樹邊靠著,啞聲說:「你們莫不是忘了,貔貅收集了很多人修化成的魂兵,為了這些魂兵,它還專門打造了一個兵塚。」
「就在前方不遠處,你們自行去取自己想要的魂兵吧,你們這群人,進無望海來,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他拍拍慕晚的手,聲音很輕:「丫頭,你就在這,等等我吧。」
慕晚牙關緊咬,不忍地轉過頭去。
眾人面面相覷,竟是無人敢上前。
或許,他們一開始進入無望海,為的確實是尋一把本命靈兵。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們經歷了親友同門的生死別離,經歷了三十天日夜不休的浴血奮戰,真到了這一刻,面對著生前同樣是人類的魂兵,竟然連靠近的勇氣都沒有。
靜默之中,祁念一邁出一步。
眾人看著她獨行的背影,雲玨忍不住道:「祁道友,當真忍心接納魂兵?!」
祁念一腳步停住,回身,平靜地問道:「為什麼不能?」
眨眼間,楚斯年已經走在她前面了。
雲玨紅著眼睛,不忍道:「如此一來,他們能安詳入土的機會都不曾有。」
「幼稚。」明然嗤笑一聲,率先邁步前往。
「不是這樣的。」
祁念一認真地說:「不是像你說的這樣。」
「這些人,生前是英勇無畏的戰士,死後也能化作絕世神兵。無望海不是他們的歸塚,若要安眠,此處更難安眠。」她一字一句地,認真說道。
祁念一話少,鮮少有這等停留下來解釋的瞬間,只怕也是因為對方此刻的柔軟心腸。
當今天下,殺伐果斷者甚多,如此這般心地善良柔軟的,倒是少之又少。
她看著對方,眼底浮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
雲玨身側,慕晚淡聲說:「師兄,莫說傻話。」她在對方肩膀輕輕推了一下,「快去吧。」
【蒼朮谷內門弟子‧雲玨-築基境(後期)】
唯一讓穿書而來的祁念一和重活一世的慕晚都放下心防的人。
書中祁念一最好的朋友,也是在她慘烈赴死之後,唯一對慕晚真心以待,並沒有把慕晚當作她的人。
醫者仁心,他總是誰都想救。
但上一世,無論是她,還是慕晚,他終究誰都沒能救回來。
踏雲貔貅的兵塚建得相當豪華,堪稱富麗堂皇。
推開沉重的大門時,幾百人已經克制住了方才的悲傷,轉而一點興奮之情湧上心頭。
他們終於也要擁有本命靈兵了!
眾人一齊湧進去,祁念一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麼,回身看向蕭瑤游。
「你不去?」
蕭瑤游一向吊兒郎當的笑臉收了起來,她蹲在地上,身邊圍了一圈毛茸茸的妖獸幼崽,在她身後,被鬼火燒死的樹木花草抖抖枝椏,似乎要開始重新煥發生機。
在祁念一的天眼中,蕭瑤游的靈力同身後的森林毫無阻障地連成一片,如果閉上眼之感受靈力,甚至會完全感受不到蕭瑤游的存在。
「我不去。」
她蕭瑤游垂眸看著腳邊打滾的妖獸幼崽,輕笑,「我已經得到了最寶貴的。」
祁念一瞭然。
難怪蕭瑤游不過築基境卻能成為月下聽風樓的二當家,擁有著如此得天獨厚的消息管道。
原來她是傳說中能夠以靈力溝通萬物生靈的靈修。
自深淵登天梯出現之後,已有近千年再未出現過的,靈修。
於是祁念一沒再問她,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兵塚。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6 00:51:55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四章 兵塚之爭
祁念一踏入兵塚的時候,氣海裡的天命書又開始不滿地翻頁翻得刷刷作響。
這本書比以前靈活多了,從前它表示不滿的方式只有發光,現在沒事還會翻翻書給祁念一解悶,說不定等她修為再高一點的時候,這本書還能在她氣海裡游個泳。
能把書泡散了最好,祁念一默默想著。
書緩緩地翻動到其中一頁,開始心不甘情不願地溶解掉原本的字跡,並書寫上新的內容。
畢竟,在書中,祁念一從未真正到過兵塚。
這雖然是祁念一邁出的一小步,但卻是天命書被迫自我改寫的一大步。
兵塚囊括了貔貅領地的大半個山頭,洞裡光線很暗,肉眼甚至連路都看不清,以至於祁念一此時成了兵塚之中視力最好的人。
明然大小姐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她嫌棄地「嘖」了一聲:「什麼鬼地方,人修英靈化成的魂兵居然被那頭畜生扔在這種地方,呀——」
伴隨著一聲輕呼,在幽暗的甬道裡摸黑行走的明大小姐被地上的不明物體絆了一下。
她眉心跳了跳,表情分外不爽地繼續往前。
如果甬道中的光能更明亮一些,或者明然被絆倒時稍微摸一摸,都會發現,立在地上絆倒她的,是一把通體赤紅的長劍。
一路不時有磕磕碰碰的聲音傳來,甬道很黑也很長,明然打頭,祁念一押尾,走了約莫半刻後才豁然開朗起來。
見到眼前這一幕,在場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發出驚呼。
實在是太震撼了。
數以千計的魂兵懸浮於半空,這個山頭竟是全部由魂兵堆砌而成。
刀槍劍戟、陣符丹琴。
甚至還有玉如意、筆、拂塵、大錘和鞭子這等少見的魂兵,幾乎囊括了在世所有的武器種類。以奇詭的方式堆疊在一起,從遠處看去,根本無法想像這鐵灰色的山頭之上,竟全是神兵利器。
感應到有人進入,無數的魂兵開始發出震顫,它們無聲散開,整個空間裡儘是魂兵碰撞發出的哐啷聲,清脆和悶聲交雜,讓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心跳快了起來。
倏然,魂兵們原本微小的動靜逐漸變大,聲音變為刺耳的尖嘯,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一陣強烈的衝擊撕扯得元神一陣鈍痛。
祁念一忍不住按著太陽穴,無數個不同的聲音在她腦中呼喊,那些聲音根本就雜亂無章,只是些胡亂的痛吟,一股腦地全都灌入腦海中,令她太陽穴猶如針刺般疼痛。
「呦,你們動作還挺快。」
從背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經歷了長時間戰鬥的眾人警惕不已,都霎時拔出武器回身望去。
卻是易承安攏著袖子,緩步走了進來,他「嘖」了一聲:「搞什麼,一驚一乍的。」
一見是他,眾人才鬆了口氣,暗自心道明明是你一聲不響跟在後面,怎麼還好怪別人一驚一乍。
但礙於易承安元嬰境中期的修為,無人敢開口,也沒有給人給他更多的注意力。
人群中有人問:「易前輩,我們該如何選擇本命靈兵?」
他們進來之前,也沒想到兵塚裡居然有這麼魂兵,讓人不知該如何下手。
易承安瞥了他一眼,掏掏耳朵,不耐煩地說:「師門沒教過?問這種白痴問題,你師門還敢放你出來遊歷?」
對方悻悻不敢言,便聽易承安略帶深意道:「最適合你的,就是最好的,收起靈力,用元神去感應。本命靈兵,最忌諱強求,得雙方都全身心地接納,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就像薛堰,即便他不學琴,但他師姐所化的七絃琴和他心意相通,他們彼此都願意無條件接納對方,如此,即便是沒有學過的樂器,在他手中也能發揮出最強大的力量。
雲玨眼底有幾分不忍:「這麼多魂兵,這三百年,無望海究竟死了多少人修啊。」
「只會比這更多。」易承安冷聲說。
不安和驚恐過去之後,大家終於放下心,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起自己想要的靈兵,肉眼可見地興奮了起來。
明然冷笑了一聲:「最好的,就是最適合我的。」
她目光掃視過在場所有的劍修,傲然道:「在場哪位劍修敢說,自己不是為雲野之劍而來。」
雲野兩個字像是點燃了某些戰火的訊號。
黎雁回漠然瞥了眼這位聞名四海的明家青年一代主事者,淡聲道:「黎某不是。」
明然嘴角噙著譏諷的笑:「哦?那你為何來此?」
黎雁回垂眸望向自己手中極細極長的雁鳴劍,不卑不亢道:「黎某已經擁有了最心儀的劍。我的劍道,畢生所求不過一個誠字,我與雁鳴乃是最佳搭檔,此生絕不擇二劍。」
他溫柔和緩的語氣彷彿在訴說著什麼含蓄的情話,一副弱劍三千只取一把的模樣,讓在場不少人都打了個哆嗦。
你們劍修,果然都是拿劍當道侶的吧。
背著五柄劍的祁念一:……感覺自己被內涵了。
莊不凡再次無語地低聲說:「劍修果然都是變態。」
明然呵呵了聲,下巴一抬:「既如此,就別在這佔地方,可以先走遠點。」
祁念一覺得她想說的是可以先滾遠點。
黎雁回抱劍站到一旁:「黎某為諸位護法。」
明然有些意外他竟真的不要,眉峰挑動一下,扯著嘴角道:「那看來,剩下這幾位,都是要奪雲野之劍的了?」
玉笙寒作為法修,此時不出所料地被明然排除在競爭對手之外,他身側,莊不凡有些著急了,壓低聲音:「寒哥,我們——」
卻被玉笙寒一個眼神止住了,讓莊不凡肉眼可見得焦急起來。
除開黎雁回,在場共有十三個劍修,修為最高的便是祁念一,其次就是楚斯年和明然。
其餘幾人互相對視幾眼,不約而同地在明然身側站定,而楚斯年和盧滄海,也默默站到了祁念一的身旁。
祁念一未曾執劍,按揉著太陽穴,神情有些不好。
自從她築基之後,天聽再也沒有像今天這般磨人過,成千上萬的魂兵之聲如影隨形,讓她一瞬間有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錯覺。
明然笑了起來:「看來,你們滄寰是執意要同我明家作對了?」
謝天行輕咳一聲,摸摸鼻子,在明然的死亡瞪視下,也站到了祁念一身側。
「抱歉了,阿然,我是滄寰首徒。」
明然面無表情看了他半晌,一字一句冷聲道:「謝天行,你很好。」
下一秒,她便把嫌惡的眼神轉到了祁念一身上。
「拔劍吧。」明然用高傲的姿態掩飾住了剛才那一瞬間的狼狽。
「既要奪劍,那便以劍定勝負。誰勝,誰取劍!」
明然緊緊盯著祁念一,見她終於把按著額頭的手放下,接下來的動作,卻並不是拔劍,而是又側著頭,彷彿在認真聽些什麼東西。
明然怒了:「你——」
祁念一豎了支手指在唇前:「噓,明道友最好不要如此這般高聲說話。」
這一瞬,她被遮掩住的雙眸似乎能穿透星塵紗迸射出強烈的情緒。
祁念一道:「會吵醒亡魂的。」
「他們死後連魂魄都沒留下,全都化成了靈兵,哪有什麼亡魂。」明然不屑地擰眉道。
祁念一耳朵動了動,聽見了洞口傳來的某些動靜,她意味深長說:「再者,明道友又怎能確定,你就是雲野之劍想擇的主人,或是……還有其他的靈劍對明道友比較感興趣呢?」
明然冷冷一笑:「劍不願意又如何,我願意,誰也攔不住,強扭的瓜,最甜。」
她說這話時,眼睛的餘光飄到了謝天行身上,顯然意有所指。
祁念一搖頭:「看來是談不攏了。」
那便只能拔劍了。
兩方同時出手,看得周圍圍觀的法修丹修醫修符修全都倒吸一口涼氣,然後躲得遠遠的。
在他們心裡,劍修=瘋子。
現在這裡有十幾個瘋子,打群架!
此時不躲更待何時。
明然冷笑拔劍,她身側,另外八個劍修同時拔劍,其中不乏有跟著祁念一一路從曠野拚殺過來的同伴。
「抱歉了祁道友,雲野的劍,對任何一個劍修而言,都是天大的誘惑,我等也不能免俗。」
祁念一倒是非常能理解。
說實話,他們也不願這樣直接站在她的對立面,更何況在場唯二兩個金丹修士都是滄寰弟子,平心而論,無論是明家還是滄寰,他們這樣的散修都開罪不起。
便只能先聯合起來對付劍修之中的最強者。
「嗯?你們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個劍修。」易承安突然道。
他的劍尖橫在兩撥人中間,見是他,明然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你也要奪劍?」
祁念一也有些驚訝。
憑易承安元嬰境中期的修為,即便他無法獨自擊殺踏雲貔貅,要到貔貅的領地偷點東西走卻是不難的,如果他也對雲野之劍感興趣,那這把劍根本就輪不到這百年一次的無望海開啟,他早就可以收入囊中。
「這倒不是。」易承安眯眼打了個哈欠,「因為我答應了一個人,要把這把劍,完好無損的交到她手裡。」
他手指著的,就是祁念一。
明然咬牙切齒:「好,好。」
她舉劍怒斬,卻在劍鋒尚未落下之時,發現面前悄然飄過來一把劍。
通體赤紅,劍身流暢通透,十分精美華貴。
這把劍飄到她面前,就賴著不走了不走了,飄來飄去,把明大小姐所有的攻擊路線全都擋住。
易承安忍笑:「這把劍叫飛紅,就愛暴脾氣的美人,明大小姐覺得如何?」
他表明立場,餘下人明顯就忌憚了起來。
一個元嬰境修士的重量,和兩個金丹境可完全不同。
僵持不下時,祁念一似有所感地回望,看見了玉笙寒深邃的眼神。
他沒有像之前那樣將漏影春佩戴在腰側,腰間只有半枚玉玦。
玉笙寒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她身後,靠近她,用極低的氣音問:「你對神劍勢在必得?」
「當然。」
「可惜了,我也是。」玉笙寒道,「或者說,仙盟也是。」
他先說了他自己,再稱仙盟,便是無形拉開了他這位仙盟少主同仙盟之間的聯繫。
祁念一瞥了他一眼。
「此處只有你我知道所謂雲野之劍的真相,要不要做個交易?」玉笙寒彷彿在蠱惑她,「我的……未婚妻。」
說話間,更多的魂兵當空飛來,停在了那些釋放出元神,小心翼翼試探著的修士面前。
雲玨怔然看著停在自己面前的一排粗細不一的長針,輕輕伸出手去觸碰了下。
他好像聽見了空中傳來一聲輕笑,而後這排長針便化作流光,鑽進了他的體內。
甚至就連先前對峙的幾個劍修面前,也各自都飄來了一把劍。
整個場面如同一個大型畢業雙選會。
玉笙寒微微笑了:「我不是劍修,我對神劍其實並不感興趣,但如果這些人知道這裡藏著的劍,並非是漏影春,而是傳說中的神劍,你說,他們會不會不顧一切也要爭搶?」
當然會。
祁念一低語道:「你想怎麼交易?」
「我保守秘密,助你拿到神劍,而你……在拿到神劍後,同我解除婚約,破除同心契。」
玉笙寒嘴角噙著玩味的笑,像是在問祁念一:如何,每一個劍修畢生追求的神劍和自己的命,你怎麼選?
祁念一靜靜地看著他片刻,啟唇:「好。」
玉笙寒臉上有一絲驚愕,似乎難以置信她為了劍當真這麼不要命。
與此同時,聽到他們對話的莊不凡急了,他扯著玉笙寒的袖子:「寒哥,盟主說了——」
玉笙寒淡淡道:「不干你事,別說話。」
莊不凡急得頭上冒汗,看見玉笙寒陰沉著臉,緩緩勾唇:「一言為定。」
另一邊,明然還在和那柄赤紅色的長劍纏鬥,烈女怕纏劍,祁念一覺得她短時間脫不了身。
而在場的其他劍修,一部分在送到面前的靈劍和雲野之劍兩者間掙扎不定,另一部分卻已經非常有效率的開始找起了劍。
「漏影春是一把烏木劍,這麼特殊的劍,定然很顯眼。」
「你在那邊看看。」
確實,當世的劍多為鋼鐵所鑄,但雲野似乎偏愛用各種常人想像不到的材質鑄劍,不夜侯用竹,漏影春用木,丹歌用白玉,沉淵用深淵玄鐵,鑄劍風格堪稱五花八門。
在一群或鋼或鐵的魂兵之中,一柄木劍一定相當顯眼。
但可惜,神劍非白,這把虛無的、僅存在於傳說中的神劍,就連在場唯二知情的祁念一和玉笙寒,也不知道究竟長什麼樣子。
祁念一的腦海中灌滿了各種聲音,但其中有一道聲音,卻格外清晰,始終在不停地呼喚她,去往它身邊。
此時,盧滄海小同志不知道碰到了什麼,兵塚裡爆開驚天巨響,盧滄海一臉驚恐跌坐在地上:「我什麼都沒幹啊。」
祁念一閉著眼睛,徑直向某個地方走去,冥冥之中,她能感應到,那把神劍,就藏在那個地方。
而玉笙寒站在她身側,有一搭沒一搭地為其他劍修提供一些「線索」,比如指著某把木劍,非常友善道:「那把劍似乎是木質的。」
然後引起一陣哄搶。
莊不凡見狀,急得額頭直冒汗。
他緊張得牙齒不斷打顫,幾次想要勸說玉笙寒搶奪神劍都被玉笙寒岔開了話題。
莊不凡無可奈何,最後一臉豁出去了的表情,運用靈力讓聲音擴張到所有人都能聽見:
「各位道友,我有一事相告。」
眾人眼神隨即看去,便聽莊不凡一字一句,鄭重道:
「被埋藏在兵塚中的雲野之劍,並非漏影春,而是傳說中的神劍,非白。」
此言甚至讓在場所有人都靜默半晌,驚得久久不能言語。
像是還嫌這個場面不夠熱鬧一般,莊不凡又添了一句:「不僅如此,仙盟玉盟主讓我轉告大家,仙盟將答應神劍之主一個無條件的要求,無論他是否是仙盟中人,只要……」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看向祁念一:「只要,神劍不被此女奪得。」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6 00:52:21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五章 神劍非白
此言完全打破了現場的局面。
玉笙寒緩緩扭過頭,用一種極其陌生的眼神看著這個從小跟在自己身後面像個尾巴似的弟弟。
祁念一驟然睜眼回頭。
就連易承安臉上都有一絲驚訝,顯然他雖在兩百年前答應了墨君將這把劍交給他徒弟,卻並不知道這究竟是一把怎樣的劍。
楚斯年、黎雁回、明然全都在這一刻看向莊不凡。
最終,是黎雁回打破了沉默,他用劍柄敲了敲莊不凡的肩,看了眼在場局勢,鄭重問:「這位道友,可能確定?」
莊不凡不敢看玉笙寒,偏過頭去:「千真萬確。」
祁念一沖玉笙寒低聲道:「這就是你要和我做的交易?」
玉笙寒眼中氤氳著風暴,他眼神未曾從莊不凡身上移開,艱澀地說:「非我所願。」
祁念一當然能看出來。
只能說玉笙寒確實慘,十七年過去,當年因為父愛而容忍了她這麼久的玉華清盟主,看著她一步步成長起來,終於是坐不住了,情願不要這個兒子,也一定要置她於死地。
在書中,她為了救姬玚而耽誤時間,但分明也是有餘力前往兵塚的,但這一路,她遇到了無數的襲擊,受了重傷。
一個重傷的她,和重傷未癒的姬玚,根本無力參與到神劍的爭奪戰中,她便被姬玚半是救半是挾持著離開無望海,前往妖域,並在妖域渡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現在看來,這其中,應當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這位玉盟主的手筆。
明然終於擺脫了那柄赤紅色長劍的糾纏,幾乎是瞬移到莊不凡面前,厲聲問:「你再說一遍。」
莊不凡嚥了下口水,破罐子破摔一般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明然眯起眼睛,質疑道:「既如此,為何這話不是由玉笙寒來說?你們仙盟的少盟主就站在這裡,怎會輪得到你?」
這也是很多人的疑惑。
莊不凡喉結上下滾了滾,艱難地看向玉笙寒。
心道如果不是寒哥不願聽從盟主的指示,寧願不要這條命也要違抗一次盟主,他也不至於出來做這個惡人。如果他現在不這麼做,以盟主的脾氣,寒哥回去可能真的會脫半條命。
他不願看到這樣的結果。
再說了,一把劍而已。
他眼神遊移瞥向祁念一,又很快移開。
之前他也看到了,她拿出來用過的兩把劍,都是當世罕見的神兵利器,這把神劍讓出去又怎麼了。
見莊不凡不說話,明然立刻轉而看向玉笙寒:「玉笙寒,他說的可是真的?」
玉笙寒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但已經不重要了。
此刻,不否認便是默認。
明然當即就明白了:「神劍非白,原來是這把傳說中能斬天梯的劍,難怪仙盟如此重視。」
「我之前還不解,為何雲野之劍出世的消息,會傳得如此沸沸揚揚,原來是仙盟在背後做推手。」
戰意一觸即發,所有人都拔出了劍。
而先前誤以為出世之劍是漏影春,爭奪得最為激烈的明然,此時得知此處的劍是神劍非白時,竟是莫名地平靜下來了。
明然輕笑一聲,反手握住了一直在她身後蹭來蹭去的赤紅長劍,就連飛紅劍本身都驚得震了震。
下一刻,光芒大作,本命劍契約成。
明然竟是放棄了神劍的爭奪。
「斬天梯。」明然譏笑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兵塚,「你們想清楚了,這把劍可不是什麼寶貝。」
黎雁回看著明大小姐的背影,有些驚愕。
祁念一心中輕嘆。
確實,關於神劍非白的傳說,沒一個是好的。
傳聞它曾經有過好幾個主人,無一例外,都是死於非命。
這個傳言從未得到過證實,但在書中,楚斯年拿到非白之後,即便在非白從未真正認主的情況下,他也還是墮仙入魔了。
沒有認主的神劍非白,終究沒有能完成它斬天梯的使命。
餘下幾個劍修彼此對視,心下瞭然,只能道:「抱歉了祁道友,若是神劍非白,我們勢在必得。」
言罷,齊齊拔劍。
幾乎同時,不夜侯出鞘,一夕之間抗下八柄襲來的劍。
勁風裹挾著聲浪,在祁念一臉上劃破一道細長的口子。
旁人不知她遮眼的紗究竟是什麼材質,竟是沒有絲毫損傷。
虹光步乍現,祁念一閃現至八名劍修身後,手中劍頃刻間換成了沉淵,漆黑的重劍避開劍鋒,橫拍向八人,一瞬間竟爆發出險些將這些人身體拍斷的可怕威勢。
與此同時,腦海之中那個聲音不斷地呼喚著祁念一。
這個聲音彷彿已經等待又或是尋找了她很多年,乍一相逢,對她的吸引力簡直無法控制。
似乎每一聲呼喚都在告訴她,快來取走我,我天生就是屬於你的。
圍觀者甚至也有不少並非劍修的人加入了戰局。
神劍或許對他們而言吸引力不大,但他們只要做到任何人搶到了神劍,都能找上仙盟,換來一個無條件的承諾。
修仙界最強大的修士聯盟組織許下的無條件承諾,千金難換。
於是祁念一要面對的敵人,從八人變成了八十人甚至更多。
數百個築基能耗死元嬰。
當然也能耗死她這個金丹。
她腳踏著襲來的劍鋒,反躬身在空中倒懸,身體崩成一道彎月,沉淵捲起勁風和悶響,載著可怖的威力拍向眾人,帶起一陣狂浪濤聲。
滄浪劍第四式——驚濤拍岸。
又一個強勢的浪潮拍來,祁念一抬頭,看見易承安沉色的臉,還有他冷靜之極的聲音:「還不快去找,這有我。」
他不算高大的身軀擋在她身前,劍尖縈繞著水汽。
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滄浪劍。
時光微妙,冥冥之中,將這樣一個三百年前不曾留名的滄寰修士送到她身邊,在她不知情的時候,為師尊和她守了兩百年的劍。
一旁,幽幽符火悄然將易承安包裹,曲微神色凜然衝她點頭,她未曾說話,卻用行動表明了,快去吧,我一定幫你守著他。
謝天行見狀,無奈的搖頭,那雙格外勾人的桃花眼中還含著笑,卻是笑意不減地低頭,咬破了自己中指的指尖。
「以血繪陣,我可是連陣法師保命的底牌都拿出來了,小師妹啊小師妹,你可欠我一個大人情……」
他低語著,手中動作不停,以血為牽引,凌空畫出一個極其罕見的陣法圖。
畫到最後一筆時,指尖的血跡有些乾枯,收陣的最後一筆開始瘋狂吸收著謝天行的靈力,他很快便臉色蒼白起來。
陣法師的修習是眾所周知的難,也因此讓陣法師這一職業在各大職業中成為了人數最為稀少的一種,陣法師中廣為傳言,入陣法一途,全靠一個悟字。
顯然,謝天行的悟性,是各種佼佼者。
下一秒,煙霧迅速瀰漫開,將整個兵塚全都包裹住,無人可以看清任何東西。
待眼睛緩過來,眾人才發現,自己早已不在先前的兵塚中,而是彷彿置身於萬頃桃林間,落英紛飛迷人眼,原先數以千計的魂兵,竟是完全看不見了。
就連身側的同伴也消失了,整個桃林之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滄寰這一代最為精彩絕豔的陣法師,以血為引,竟然畫出了在陣法師之中號稱最難繪製的幻陣。
繪製完這個陣法,謝天行面若金紙,努力壓下了喉間湧上的血腥味,他低聲道:「這個陣法,就連施陣者本人都會被迷惑,小師妹,我相信你的直覺,可千萬不要迷失方向了啊……」
這個幻陣的真實程度極大的證明了謝天行確實是有潛力在未來成為第一仙尊的書中男主。
若不是祁念一的天眼天生就能堪破所有迷障,她大概也會被這萬頃桃林所震撼。
此刻,世界在她眼前分割成了兩端。
左眼中,萬頃桃花、落英繽紛,世間最是清雅柔美。
右眼中,兵塚魂兵、四散奔逃,滿目倉惶蕭瑟兵戈。
她平靜地從一撥又一撥人身側路過,對方完全迷失在桃林之間,無法感受到她的蹤影。
謝天行繪的,竟是一個迷蹤幻陣。
幻陣中,在場其他人的心聲都淡了下來,少了人類的聲音,魂兵的聲音就變得更加清晰,而唯一她能夠聽清的指引,也就愈漸明晰。
當一切迷惑選項都不再是困擾時,那唯一的目標就更加一目瞭然。
她左右眼兩端不同的景沿著她的步伐交疊,穿過茂密的桃林和懸於頭頂的魂兵,她眼中的景,最終只剩下了一棵樹。
一棵直入雲端的樹。
這棵樹的樹幹或許需要十幾人連起來才能環抱,抬頭望不到雲端之中的樹頂,無盡的花瓣堆疊在一起,像一團柔軟的粉白色棉花糖。
而那棵樹幹正中,有一個巨大的空洞,洞口周圍纏繞著鐵青色的藤蔓和倒刺,以及泛著枯黃和鏽色的老化紋理。
洞很深也很黑,中間反射出一絲耀眼的明光。
那是一把劍。
祁念一不受控地伸出手去,輕輕地觸碰了一下那把劍。
像是水滴落入了平靜的湖面,盪開一陣清漪,破壞了澈如明鏡的劍身原本的一身清明。
她聽見一聲輕鳴,那是劍出鞘的聲音,是她這麼多年來,最愛聽的聲音。
還有憑空出現的男聲,對她說:
「你是誰?」
……
幻陣的可怕之處就在於,連施陣者本身都會被迷惑。
謝天行靈力耗盡,累得手都抬不起來,他就地找了一棵樹靠著坐下,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摸索著去尋找幻陣的破陣點。
每一個施陣者在繪陣時,都會設定一個破陣點,這是陣法師的基本規則,也是陣法師每一個陣法師獨一無二的無聲之言。
只要能夠找到施陣者的心魔所在,便能打破這個陣法師所繪製的陣法。
但那又如何呢?
謝天行如此想著,席地躺下,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旁人看現在的他,都稱讚玉樹蘭芝、清和風雅,就好像入滄寰之後,他所有的過往全都可以不用在意,他是如何從泥地裡背著娘親爬出來的過程,也無需在意了。
現在世人眼中,只有滄寰首徒,沒有當年中洲小漁村裡的謝天行了。
心魔?
謝天行輕笑一下。
滄寰首徒,不允許有心魔。
「小鬼,你再不起來去找本命靈兵,就真的要被人搶先了!」
他氣海處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讓謝天行又嘆了口氣。
哪怕如今不在幻陣之中,這個聲音,也只有他一個人能夠聽見。
「江老,本命靈兵應順心而為,強求不得的。」話雖這麼說,謝天行仍是撐著腿,晃晃悠悠站了起來。
他氣海中的聲音是一個蒼老的男聲,除了聲音聽著蒼老之外,別的方面倒是絲毫不顯老態,尤其是罵起人來,那叫一個精神。
前提是被罵的對象不是他自己。
奈何江老作為一個沒有軀體的遊魂,附生於他體內,平日裡也只能罵罵他來解悶了。
江老恨鐵不成鋼道:「還被人稱作滄寰玉璧呢,修為屢屢被人壓一頭,你心裡就不虛?」
謝天行沉默了下來。
知曉自己戳到了他的痛處,江老也停頓了下,又語重心長地說:「小謝,你資歷之高是我生平罕見,即便是靈氣充盈的千年之前,你也能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陣法天才,你和那丫頭不一樣,我雖看不透她的命途,卻能看見她命數中纏繞著的黑氣已經快要把她整個人都淹沒了,你真的甘心落於這樣的人之後?」
謝天行靠在樹上,茫然地望著天空。
許久之後,他才說:「我不甘心落於任何人之後,與她是什麼樣的人,沒有關係。」
「那你為何廢了這麼大修為布心血陣也要助她去取神劍?!」江老急了。
謝天行手遮在眼前,擋住了耀眼的陽光,他聲音低喃,如同夢囈:
「我只是覺得,我們分明是戰友,若因為命數這種莫須有的原因,我不幫她,這也太過卑劣了。」
江老只是長長地嘆息,最後落了一句:「天真小兒啊,你與她之間的命數彼此纏繞,此消彼長,你若不殺伐果斷搶佔先機,便會被她遠遠拋下,再無回轉餘地,你且看吧。」
謝天行垂眸,眼中風暴氤氳,陰晴不定。
不知多久之後,他終於緩緩邁步,向一個方向走去。
江老問:「你找到焚天雲圖了?」
謝天行不置可否地嗯了聲,聽見江老在他氣海中哇啦哇啦興奮地不停念叨:「焚天雲圖可是陣法師一途的開創者——封瀾仙尊的本命靈兵,陣法師可用的本命靈兵種類繁多,你若能拿到梵天雲圖,實力定會大增,這趟無望海來的不虧……」
江老後面說了些什麼,謝天行半點沒聽進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埋頭在地上挖了多久。
正如謝天行自己所說,本命靈兵要隨心而動,他跟隨自己的心意走到了這裡,直覺告訴他焚天雲圖被深埋在地下。
他需要用手,一抔一抔挖開泥土。
直到天幕甚至都出現了星光,謝天行雙手全都是血,他顧不上江老在腦子裡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直到疲憊到恨不得就地躺下休息時,終於感覺到,指尖碰到了一方柔軟的質地。
謝天行心頭一動,便看見自己指尖上髒污的血不慎蹭到了雲圖上,又在下一秒被雲圖吸收不見。
以血為引,契約成。
謝天行抱著柔軟滾燙的雲圖,埋頭倒在土地裡,望著無邊星空,深深閉上了眼睛。
……
此處,桃花瓣似乎被什麼東西碾過,落在泥裡,碎裂滿地。
玉笙寒踏著滿地殘紅走來。
他腰側掛著漏影春,這麼多年以來,十分少見的,保持著安靜。
想來是因為不夜侯也安靜了下來。
她那邊應該遇到什麼事了吧。
十幾年,他因為一門婚約,從備受矚目的仙盟少盟主,淪為一個可憐的陪葬品。
劍本是利器,但對於他來說,卻是枷鎖。
玉笙寒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他眼底透著一絲薄藍,便映得著雙眼格外淡漠。
沒有人知道,這雙手,生著號稱千年不遇的無上劍骨。
如果不是這門婚約,他本該是個劍修的。
如今的他,卻只能佩劍但不握劍,感受著多年以來被不夜侯牽動的漏影春每一次的震動,卻連感受這其中的劍意,都做不到。
但如果兩個字,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遺憾。
法修的本命靈兵選擇範圍,就更廣了,畢竟法修的主攻方式是法訣,雙手就是他們最大的依仗。
他身側漂浮著無數個魂兵之引,都是被他吸引而來的。
玉笙寒原本不打算在此次無望海之行擇本命靈兵的,他原本就是為奪神劍而來,更何況,他也不想把自己的未來寄託在一副魂兵的身上。
但這一刻,他改主意了。
他在此刻,突然也想要擁有屬於自己的本命靈兵。
揮袖屏退一眾魂兵,玉笙寒漠然撫上自己左手小指的指節。
皮肉之下,是無人所知的天生劍骨的骨節。
他面無表情的硬生生折斷了自己的小指,骨節染血,從皮肉之中刺穿出來。
玉笙寒拈起被折斷的一截指骨,吹了吹,也沒能吹掉覆蓋在上面的血肉,他面不改色,臉上甚至連一分疼痛之色都無,只餘滿面清寂。
用這永遠無法問世的天生劍骨,來做一枚骨戒,似乎是本命靈兵的不錯選擇。
他無法相信別人化成的魂兵,他只相信自己。
……
楚斯年身側,劍影重重。
他身後常年背著一把黑色大劍,雖說和沉淵看著很像,但其實只是青蓮劍派每年都會給弟子發的劍。
批次製作,用完憑藉任務積分還能重新去領,質量也好,堪稱青蓮劍派上上下下一眾窮神最愛用的劍。
他是和劍一起長大的。
也是和祁念一一起長大的。
他最初其實並沒有想過要修道,他小時候身體很差,連跑幾步都氣喘吁吁的,更別提像現在一樣仗劍天涯。
但後來,一直和他在一起的小殿下,突然有一日不見了。
他無論去哪裡,都找不到小殿下的蹤影,宮裡那些人告訴他,小殿下被仙人帶走了,他便去到處尋仙人,但小孩一個,身體還不好,上哪裡去尋仙人。
他不過剛摸索著走到城門口,便被家裡人截了回來。
但也正是這時候,遇上了青蓮劍尊。
對方喝酒喝得醉眼朦朧,伸手隨意往他腕上一搭,含著酒意說:「呦,這小子天生劍骨,要不要跟著我修仙啊?」
他聽到修仙,以為可以去找小殿下了,連連點頭,但家裡人卻不同意。
奈何青蓮劍尊解釋,說他身體這麼差,就是因為凡人的體魄無法支撐起這具千年難遇的無上劍骨,若不走修行之道,他活不了幾年。
於是他就這麼沒頭沒腦的成了青蓮劍尊名下的親傳弟子,那會兒他甚至尚未引氣入體,更不知道自己眼前這個滿臉鬍茬不修邊幅的人,實則是當今大陸上,僅有的五位太虛境強者之一。
他問了一個問題。
「青蓮劍派離滄寰遠嗎?」
青蓮劍尊掏掏耳朵,眯著眼睛想了會兒,自通道:「不遠,一點都不遠,都在東洲南邊。」
去了之後楚斯年才知道,青蓮劍派在東洲最西邊,而滄寰臨海,在東洲最東邊。
青蓮劍派的師兄弟們不太好意思地偷偷告訴他
——青蓮劍尊,是個路痴。
但他和念念兩人分開幾年,卻都陰差陽錯的走上劍者之道,說來確實是冥冥中自有定數。
楚斯年無比確定。
他愛劍。
但卻並不像祁念一那樣,眼中除了劍道再無其他,她於劍道,是一個純字。
也不像黎雁回那般,滿懷赤誠永不消減,他於劍道,是一個誠字。
自從決定要來無望海尋本命靈兵那日起,他就開始思考,他楚斯年自己的劍道是什麼。
劍於他而言,又是什麼。
滄浪劍是海,浪濤滾滾、亙古不斷。
孤山劍是山,擎與天高,千載屹立。
那青蓮劍是什麼呢?
號稱當世三大劍法,青蓮劍對於他而言,又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在剛入無望海時,他都還沒有答案。
同赤面狐一戰時,他才隱有所感。
青蓮劍自在恣意,飄逸靈動,讓人覺得,眼中所見並非實際所感,是旁人看得見卻永遠都摸不透的劍法。
那時楚斯年望著天邊令人不由心生燥意的血月,突然明白了。
是月。
明月朝朝,人生代代,無窮已。
楚斯年終於確定,這就是他要追求的劍道。
心意已定,便如同撥開雲霧,尋劍,不過是片刻的事。
魂兵之中,一柄劍出現在他的面前。
楚斯年感覺似乎有一陣清風撩動他的髮梢,頭頂,明月依舊高懸。
但他知道,明月已經在他手中。
……
本命靈兵的立契形式各有不同,但同樣的事情,在這片桃林之中,陸續發生著。
有人小心翼翼捧著手中的長針淚濕眼眶;有人艱難地抱起一個巨大的丹爐,暫時還沒找到把丹爐縮小的方法;有人翻轉手腕甩了甩長鞭,宛如劃開夜色的一霎明光。
兵塚之外,夜色降臨。
蕭瑤游隱與山林間,身側是一群還茫然不知人妖兩族爭端的妖獸幼崽,在她手邊打著滾,爭搶吃食,她含笑看著這一切,聽著樹林裡傳來的風聲告訴她,兵塚中已有結果了。
慕晚手中,出現了一把此前從未見過的長刀。
刀長四尺八吋,上有九環,刀身是漂亮的亮銀色,乾淨無瑕,只是赫然三道血槽格外奪目。
慕晚知道,這三道血槽代表朗河還有他的妻女。
晚風很寂靜,她身側再沒有別人了,那個和她一樣臉上有著刀疤的男人已然化作一道流光,成為了她手中刀。
慕晚說不上悲傷,只是有些悵然,她連一個像樣的葬禮都給不了朗河。
但轉念一想,像朗河這樣的人,也不在意這些。
他如今為刀,便也算重新活過了。
天又陰沉了些,待到天幕徹底亮起的時候,就到了他們這些人要離開無望海的時間了。
慕晚把朗河一直用的他妻女所化的雙刀收起來,和長刀放在了一起,也算是讓他們一家人團圓了。
如今兵塚之外,只有她和蕭瑤游兩個人。
她們倆看著明然提著一把赤紅的長劍走出來,後面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抱劍緩行的黎雁回。
「三個時辰過去了,兵塚裡仍是只有他們兩人出來,不知道裡面什麼情況。」蕭瑤游抱著一隻三尾狐幼崽,緊張得在對方頭頂薅了一把,惹得小狐狸不滿地叫了好幾聲。
見狀,慕晚緩緩把眼神挪到一旁,被她和祁念一拴起來的貓熊妖皇身上。
姬玚感受到她的視線,感覺自己好像有點危險,抖抖身上的毛往後退了一步,又被慕晚無情地揪住了後脖頸拎起來,在他柔軟的毛髮上狠狠揉捏了幾把。
姬玚不斷掙扎,慕晚面無表情地繼續擼。
她想,祁念一說的沒錯,這麼做確實很減壓。
……
巨樹之前,祁念一伸出去的手僵住了。
「你是誰?」
一直在冥冥中指引她前往的男聲此刻清晰無比,祁念一確定,就是這把劍發出來的聲音。
她心頭跳了跳,緊張了起來。
這把劍……會說話?
思及至此,便又聽見面前的這把劍又開始說話了:「你為何來此?」
祁念一深吸一口氣。
這把劍真的會說話。
會說話的劍代表什麼?
祁念一不敢往下深想,她安慰自己,還不確定的事情,先不要高興太早,萬一不是劍靈呢。
於是,她清清嗓子,鄭重道:「我為你而來。」
這次,面前的劍緩緩吐出一句:「哦?真的嗎?我不信。」
祁念一語氣便又誠懇了些,她一字一句,彷彿面前的劍是她此生摯愛一般,認真地說:「千真萬確,我是來取你的。」
「娶、娶我?」劍大驚失色。
這下,劍沉默了很久,久到祁念一以為他要裝死不說話並且開始思考要不要奪劍了直接離開時,才聽見劍輕咳了一聲:「這……這不好吧,小娘子尚且年輕。」
祁念一眼睛都亮了些。
她暗自思忖,不愧是傳說中的神劍,說話做事果然非常有效率,這就已經開始進入下一階段的討論了。
她想了想,覺得自己既然要取劍,而且是本命劍,對她來說也就是正宮皇后了,確實應當拿出些誠意來,於是她說:「不算小了,我剛滿十八,我家那邊,許多和我年紀相同的小娘子,都已經議親了,我們修行之人不計較年歲,不然我這都算晚了。」
她說完,試探著問:「我這個年紀,你意下如何?」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劍開始發燙,隱約的熱意連她都感受到了,沒等她搞清楚原因,劍又道:「小娘子這般行事,家中長輩可允許?」
祁念一立刻道:「當然允許了,就是師尊令我來取你的,這件事我整個師門都知道。」
劍又詭異的沉默片刻,似乎被這荒謬的事情驚到說不出話。
見它沉默,祁念一想了想,覺得只怕是自己誠意還不夠,畢竟是大名鼎鼎的神劍,她如今僅僅金丹境,對方怕是會覺得這個劍主實力太弱,不願同她立契。
她站在原地,開始數起自己的身家來歷。
「我姓祁,名念一,中洲人士,家中有點小財,也算有些名望,因此我手頭還算寬裕,若跟了我,你不必擔心物質條件。」
祁念一說完,又開始反思初次見面說這些是不是顯得太俗氣,神劍會不喜歡,又迅速說:
「我是滄寰弟子,師門在隕星峰,上面有三個師兄和一個從沒見過面的師尊,修行十四載,學劍十四載,無一日間斷,如今滄浪劍五式已學成四式,修為金丹境中期,在東洲也算是還不錯的天賦。」
她目含期待地看著這把劍,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對方,她問:「所以……你能否現身一見?」
她問這話也不過是試探,試探神劍究竟是否擁有真正的劍靈。
畢竟她從未見過擁有劍靈的劍,對於劍靈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形式,她也並不是特別清楚。
只是猜測,這樣僅能說話,會思考的,便算是這把劍的劍靈,還是說……對方是有靈體存在的,只是尚未露面?
剛想到這,她便聽到了頭頂傳來幽幽一聲嘆息。
「我劍長三尺七吋,於這無望海中已有三百年,無親無友,無過往也無未來,我是一把被詛咒的劍,我的歷任劍主全都死於非命,即便如此,你也要娶我?」
祁念一怔然看著空中半透明的身影,久久不能言語。
她十八年的生命力,見過美景珍寶無數,但沒有一種,能敵此刻一眼。
面前的男人一席玄色寬袍,衣袂上閃爍著點點星芒,整個寬袍如同一片星幕,他這件外衣,竟是由千金不換的星塵紗所製成。男人黑髮半束,瞳色相比尋常人更黑,對視時便如同撞入夜色之中,讓人難以抽離。
他眉眼掀開,便見山海。
他聲如流泉撞冷石,又自帶一種很輕的、讓人難以分辨的沙啞,這聲只有細聽才會明顯,那是一種低吟般婉轉的磁性。
祁念一眼神就像定格了一般,沒有離開過。
她覺得這個男人身上的氣質非常神奇,他眉眼分明是冷的,眼風襲來,便如驚濤,但他因無奈而微微皺起的眉頭,以及薄唇噙著的笑,讓他身上混雜著凜冽、溫雅、和一種奇異的如同山嶽海浪一般的沉穩和包容。
祁念一盯著他,喃喃道:「你們劍靈也穿衣服的嗎……」
非白耳根悄悄爬上紅色,他臉上的無奈更明顯了些:「那你還想看什麼樣的?」
祁念一立刻清醒過來,無比堅定地說:「你怎樣我都喜歡。」
這句話絕對的發自內心絕不摻假。
這可是劍靈啊。
天下獨一無二的劍靈。
祁念一笑了起來,問他:「考慮好了嗎,要不要跟我走?我很好,對我的劍也很好,成為我的劍,是一件不錯的事。」
非白垂眸,仔細看著眼前的少女劍修。
她個子不高,身姿卻格外挺拔,像極了一株修竹,矇住了眼看不見她的眼睛,但他卻感受得到,她此刻的真誠和坦蕩,以及獨屬於少年人的那一份熱烈。
於是他說:「我說自己被詛咒,並不是嚇你的,是真的。」
祁念一也說:「我說自己來取你,也是真的。」
最後,非白凜冽的眉眼柔軟下來,他似乎在笑。
「這樣看來,我似乎沒有其他的選擇?」
祁念一也笑了下:「但該有的流程還是要有的。」
說話間,她右手握在了劍柄之上。
非白雖是傳說中的神劍,但僅從外觀看上去,比起其他雲野所鑄的劍,倒是要顯得普通不少,又或者說是正常不少。
這就是一把看上去同其他所有劍材質都相同的鐵劍,只是劍身上的花紋如同水紋,鐫刻著一些祁念一看不明白的符文。
但在觸手的這一瞬間,她感覺,這把劍像是活著的,是溫熱的。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和非白的震動重合了起來。
這是一把有生命的劍。
祁念一深吸一口氣,緩緩拔出劍。
非白飄在她前方,凜寒的眼片刻不離地注視著她。
長劍離開巨樹的那一刻,倏然雷動。
原本就夜色已深,此刻卻在突然間,彷彿天幕之上又添了一筆暗沉。
整個大陸在這一瞬間同時雷雲密佈,驚雷之聲響徹天穹,整個世界都彷彿陷入極暗之中。
只有祁念一和她手中的劍是有光亮的。
祁念一感覺自己心跳聲越來越重也越來越快,應和了手中塵封數百年的長劍,終於能夠得見天光的興奮。
她抬眸看向非白,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在天命書中,楚斯年拿到了神劍,卻終身沒能讓神劍認主。
神劍的意志,自然也是劍靈的意志。
並不是楚斯年無法讓神劍認主,是劍靈不願認主。
她無聲望向非白深色的曈眸,想要問他,她要如何他才願意認主。
沒想到非白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那眼神說不出的認真。
然後衝她笑了笑,飄向她手中的長劍,身影便這樣消失在了空中。
祁念一感受著手心滾燙的熱度,有一瞬間的難以置信。
非白竟然,毫無反抗地認主了,即便是普通的靈劍都不會這麼快這麼順利。
就在此刻,兵塚之外,突然傳來劇烈的震動。
祁念一回身望去,見到了隱約的鬼火幽幽。
她還未邁步,便聽見腦海中,出現了流泉似的聲音。
「去吧,你我共同的開鋒之戰。」
……
全大陸都陷入極暗後,又轉瞬恢復了正常,有行者在驚恐過後不解究竟剛才發生了什麼。
滄寰,明鏡峰。
生著一張娃娃臉的掌門手中的棋子停頓在了棋盤上,只差一釐便能落下。
但靈虛子終究沒有放下那枚棋子,白子在他指尖轉了一圈,最後被他輕輕一丟,扔下了滄寰背後的萬丈懸崖之中,再無蹤影。
靈虛子攏袖站在懸崖邊,望向和明鏡峰並立的隕星峰的方向。
他輕嘆了聲:「師兄啊,希望你的決定是對的。」
中洲,仙道聯盟。
玉華清背著手,望著極深的夜色,臉色也如同夜色一樣難看。
天機子已經離開,但天機子此番前來的目的,卻讓他無法釋懷。
那個孩子,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
神劍之主又如何,他不允許計畫有變。
西洲,明家。
明家那位在後院閉關幾十載未曾露面的老太爺,此刻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盤腿坐在石床上,皺紋遍佈的臉發著灰,和一身粗陋的灰衣融入了這灰黑的陋室之中,宛若一個沉默的雕像。
片刻後,他在石床上連敲三下,不一會兒便進來一個明家家僕。
明老太爺垂著眼,漠然道:「該叫洛兒出關了。」
孤山,萬仞峰。
孤山道人手指在自己的長眉上輕點幾下,片刻後,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看著方向,正去往深淵。
青蓮劍派,朗月峰。
青蓮劍尊從滿地的酒罈中清醒過來,輕笑了聲。
「就知道這小混蛋拿不到神劍。」
他言罷,又灌了一口酒,沉默片刻,舒了口氣。
「罷了,他拿了也無用。」
……
兵塚之中,謝天行手忙腳亂地收起焚天雲圖,還沒有研究透雲圖的用法,巨響之後,鬼火在一瞬間蔓延開了。
此刻所有人都在陣中,幻陣僅由謝天行一人維持,本就難以持久,如今在踏雲貔貅的全力衝撞之下,再也無力維繫。
陣眼破,陣法滅。
被幻陣迷惑的所有人都如夢初醒,有些人看著自己在這段時間一時腦熱便擇定的本命靈兵,有些懊惱,還沒來得及對謝天行怒目相向,踏雲貔貅的怒吼聲就已經把他們掀翻。
謝天行氣海中靈力盡數被焚天雲圖吸收走,這一刻經是抽不出任何靈力來應對,他眼睜睜看著貔貅的巨口朝自己猛衝而來,一瞬間真的以為自己要完了。
千鈞一髮之際,銀光撕裂黑夜,劍意如同白晝。
當空一劍飛來,正中踏雲貔貅的左眼。
祁念一隨後趕來,長劍在刺穿貔貅的左眼後,在空中飛了一個來回,又回到了祁念一手中。
非白飄在她身後,雙手攏在袖子裡,看見這一幕,想了一會兒才恍然:「原來是那個貔貅。」
他面露嫌棄:「也不知它有些什麼愛好,把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我那扔,臭死了。還特別喜歡哭,沒事就被攆得到處亂竄,擾人清夢。」
祁念一回神,潮平岸闊橫拍向踏雲貔貅。
沉寂數百年的神劍,終是飲血開鋒,朝世人揮出了最奪目的一劍。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2:00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六章 提劍斬月
如此可怕的劍意,她竟是以金丹修為,一劍斬元嬰。
祁念一不可思議地撫摸著手中劍。
這就是本命劍的感覺嗎。
沒有任何阻隔,彷彿自己和劍完全融為一體,用手臂來形容都略嫌不夠,她甚至覺得,這把劍就像她的思想。
心之所及,劍之所往。
她撫摸得太專注,沒注意到身後非白一直在不自然地抖動,他生了一張凜寒鋒銳的相貌,此刻卻是從脖子紅到了耳根。
這、這如今的小娘子,都這般、這般……
非白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
他感受著那雙覆有薄繭的手仔細輕柔地從自己全身拂過,帶起一陣陣酥麻和癢意。
當著這麼多雙眼睛。
她居然在愛撫自己??
在祁念一回頭看他的瞬間,非白滿臉正色地又飄到她身後,不讓她看見自己。
祁念一不解,便聽非白一本正經地解釋:「我是一把有原則的劍。」
「所以?」
「劍靈跟隨在劍主身後,是劍靈應當遵守的規則。」
祁念一心道你剛才明明天上地下到處飄,哪裡老老實實跟在她身後了。
眾人也沒想到,她拿到神劍之後,實力上漲竟如此巨大。
一時間又是驚懼,又是羨慕。
神劍既如此厲害,那如果拿到神劍的是他們呢,是不是也能像她一樣,擁有金丹斬元嬰的可怕實力。
但現下她是在場所有人中修為最高者,要從她手中奪劍,難度未免有些大。
人群中,幾個劍修再次集合,站在了祁念一的對面。
還是那句:「抱歉了,祁道友。」
祁念一:「我同神劍已經締結本命契,你們此刻對我下手也無用。」
對方卻是不信:「祁道友這話說來就有些好笑了,普通的靈劍都需打磨至少一月才肯認主,傳說中的神劍,又怎會在當場就認主。」
祁念一認真地說:「但他真的認主了。」
周圍所有人都一臉你不要騙我的表情。
玉笙寒站在一旁,臉色有些蒼白,神情卻暗藏著一些病態的欣喜,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
他身邊的莊不凡,滿臉如喪考妣,顯然是在害怕自己任務沒能完成,不知回去之後會遭受盟主怎樣的懲罰。
玉笙寒輕輕拍了下他手臂:「回吧。」
莊不凡滿眼寫著驚慌:「寒哥,我……」
「我知道,回吧。」玉笙寒漠然說,「這次任務失敗,我一力承擔。」
莊不凡這才注意到玉笙寒左手小指,有一節指骨不見了,破損的皮肉軟軟的掛在上面,極為可怖。
他這句話沒說出來,便被玉笙寒帶著離開了這裡。
離開前,玉笙寒回頭看了眼祁念一。
她一人一劍,面對著近百個對手,臉上卻只有認真,毫無懼意。
可惜了。
玉笙寒再一次這麼覺得。
真的可惜了。
祁念一並不知道此刻玉笙寒所想,當然,就算知道了,也會隨便聽聽就過去了。
她修行到如今,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不需要旁人可惜。
她閉著眼睛,眼前的每一團火光都在她心裡躍動著,她握著長劍非白,感受著劍每一次震動的聲響。
再睜眼時,她眼中只餘平靜。
對面的每一道劍風都像慢動作一般在她面前展現,她能夠清晰地看見利劍破空時在風中斬出的紋路,也能看見盤旋在非白劍鋒之上,數萬滴細小的水花,利針一般,時刻等待著蜂擁而至。
第四式——驚濤拍岸。
狂浪掀驚濤,拍岸不分晝夜。
以往,她用這一式時,都會換成重劍沉淵,以求更強大的力量。
但現在,祁念一覺得,非白並不算寬大的劍身,竟也能發揮出如同山嶽一般巍峨的壯麗威勢。
一劍,又只有一劍。
這一劍掀翻了向她攻擊而來的所有敵人,甚至斬斷了試圖同她爭搶非白的八名劍修的劍。
這八人臉色難堪之極。
劍修劍斷,便如同人被打斷了脊樑骨。
她能斷劍,便能殺人。
說明此刻他們還能站在這裡,已經是對方留手了。
圍觀者驚呼聲此起彼伏。
「這般威勢,竟是比幾天強了好幾倍都不止。」
「難道神劍真的當場便認主了?」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八人中,有人難堪地當場甩袖離開,有人拾起地上的斷劍,躬身向祁念一鞠了一禮。
「謝過道友,道友成為神劍之主,當之無愧。」
為首的八名劍修散了,玉笙寒帶著莊不凡離開了,其餘人互相看看,發現自己似乎也沒什麼好爭搶的,便也陸續拱手道別。
距離離開無望海還剩兩個時辰,人群散得很快,沒一會兒,就只剩了他們最初的這幾人。
蕭瑤游抱著一群不太聽指揮的妖獸幼崽,行動非常艱難,抱起這隻那隻就跑了,狼狽地跟在眾人身後:「你們好歹等一下我啊。」
慕晚手裡牽著貓熊妖皇,背著朗河化成的長刀,祁念一瞥了一眼,沒再多問。
這個只有幾面之緣的刀疤臉漢子,終於得償所願,在報仇後和他的妻女團聚了。
謝天行把焚天雲圖收了起來,旁人還沒來得及問他究竟拿到了什麼樣的魂兵。
只有他自己知道,江老日復一日的灌輸,終究還是在他心裡留下了一個不深不淺的烙印,只要想起來,就會忍不住撕扯著烙印留下的疤痕。
楚斯年的劍攀明月得到了全場圍觀。
無他,這把劍實在是太美了。
美到不像楚斯年這種茅坑裡的臭石頭會用的劍。
這把劍似乎蘊藏著明明月光,溫瑩爛漫,劍身勾繪著波浪般的晶瑩線條,揮動時如躍清波,月輝盈盈。
即便祁念一這樣擁劍無數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咦,攀明月啊,確實是把好劍。」再想多看一眼的時候,便聽見耳畔非白拖長了聲音,慢悠悠地這樣說,「這把劍的原身,是當時無望海中最美的人,他化成的劍,自然也成了最美的劍。」
祁念一立刻收回視線,再不多看,迅速道:「不及你。」
語氣那叫一個誠懇。
非白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又重新飄回空中去。
是了,比起來時,她身邊又多了一把劍,和一個劍靈。
離開的時間就快到了,幾人隨口聊了下,竟都有未完成的事情要去做,於是幾人就地分開,各自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你想去做什麼?」非白問她。
他雖然看著十分成熟,但實則是一個足足三百年未曾入世的劍靈,如今見了什麼都覺得新鮮,無論去哪裡都覺得高興。
當然,非白本人堅決否認他有如此幼稚的行徑,認為這都是祁念一杜撰的。
祁念一也隨他。
自家劍靈,還不得自己寵著。
她帶著她的劍,還有從踏雲貔貅身上割下來的獨角,正飛速向靖安城趕去。
她說:「我要去見一個人。」
……
修為升入金丹境之後,御劍飛天對祁念一來說都不用學習,稍一嘗試,便能成功御劍騰飛。
感受著風聲呼呼往臉上刮過來,祁念一學著一些前輩將手背在身後的樣子,慢慢加快速度,又在空中盤旋了一圈,從密林之間穿梭出來,最後全速向靖安城飛去。
非白飄在她身旁,幽幽說道:「我有兩件事不太明白。」
「明白什麼?」
非白怪異地瞥了她一眼,在空中側了個身,落在祁念一身後,和她一同站在劍身上感受了下,他說:
「我不明白,升入金丹境之後,修士本人便能夠御空,不需要劍的輔助,甚至御劍比起本人直接御空還要更麻煩一些,既然如此,為何你要堅持御劍?」
祁念一神秘地回答:「你不懂,這是劍修的職業素養。」
非白無可奈何地點了頭,又道:「好吧,我確實不懂,還有第二個問題,你既已擁有了本命劍,為何要用別的劍來御劍飛行?」
他看向兩人腳下的重劍沉淵,語氣有些納悶。
祁念一一本正經地胡謅:「那是因為,我不捨得把你踩在腳下。」
她絕對不會說,是因為沉淵劍身最寬最大,能讓她御劍飛天的時候能夠站穩。
非白面不改色地聽完祁念一胡扯之後,露出一個冷靜的笑容:「很好。」
他說:「看來我的劍主,還有很多事情是我所不瞭解的。」
祁念一寬慰道:「時間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良藥,我們總能熟悉起來的。」
非白挑了下眉:「哦?既然這樣,那您是否能告訴我,您究竟同時用著幾把劍呢 ,我的劍主?」
祁念一咳了幾下,清了下嗓子:「這個……說來就話長了,我慢慢跟你講。」
非白的表情就像和丈夫結婚之後才發現對方在老家已經有了未婚妻,並且還不止一個,而他還該死的不能離婚。
他意有所指:「你對每把劍,都是這樣的說辭嗎?我是說,來娶你這句話。」
祁念一搖頭:「當然不了,我只對你說過。」
畢竟以前的劍都是師尊給了大師兄之後,她直接從大師兄手裡拿的,親自來取的,還真只有非白。
非白的表情顯然並沒有被安慰道,他幽幽長嘆:「現在的小娘子,都這般讓人無法招架嗎。」
御劍飛天的速度很快,祁念一築基境要五天才能走完的路,如今她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飛到了,她落地時,雲娘已經在城門口等著她了,像是知道她一定會來一樣。
雲娘站在城門口,就像那日她送他們離開時一樣,簡單的布衣荊釵,笑起來時眼尾有親和的笑紋,城門後,阿茂在探頭探腦地往這邊張望。
祁念一從芥子囊中翻出一個包裹:「給你的。」
雲娘打開,臉上閃過一絲愕然。
這是一根質地似金似玉的獨角,正是祁念一從踏雲貔貅身上斬落的。
雲娘把一縷碎髮掖到耳後,笑得有些靦腆,但更多的是傷懷:「給我這個做什麼。」
祁念一只是把包裹推過去:「你拿著便是了。」
她聽朗河說過,雲娘的女兒,死在踏雲貔貅手上。
他們這一批人,被困在無望海中無法離開,幾百年過去,留在此地生兒育女,牽絆太多,便更加無法離開了。
雲娘轉過身,偷偷抹掉了眼淚,再回頭嗔怪道:「最初在曠野見到你時,哪能想到我撿到了這麼厲害的小娘子。」
入城時,雲娘又想牽著她引路,想到祁念一即便眼盲也毫不影響她奔波殺敵,又尷尬地收回了手。
還沒撤回時,被祁念一攥住了,她反手握住雲娘的手:「要帶我去哪?」
感受到掌心的溫度,雲娘愣了一瞬,又牽著祁念一去了她家裡。
她從櫃子裡翻出來一個大包裹,不好意思地說:「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我們在這裡三百年了,也不知道外面有了些什麼樣的變化,這些是我們這群人的信物,你能不能把這些東西送回到我們在外面的家裡去?」
雲娘猶豫著,包裹攥在手中,沒好意思給祁念一,她抿唇道:「我知道,這事很麻煩,畢竟已經三百年了,這些地址還能不能找到我們的家人,甚至他們還在不在都不一定,但是……」
祁念一從她手上拿過包裹,問:「地址和名單呢?」
雲娘紅著眼眶,遞給了她一枚玉玦。
「前兩波人來的時候,我們也不是沒想過要這麼做,但當時妖獸之患沒解決,萬一信送出去後,我們哪一日死在妖獸手中,讓境外的家人無望地等待下去,未免也太過殘忍了。如今好了,妖獸之患被解決,我們能安全地在這裡生活,哪怕永遠見不到面,知道我們還活著,他們也能好受些。」
「我還有一點私心。」雲娘啞聲說,「如果我家人都已經不在了,就為我女兒立一個衣冠塚吧,她死前都想看看外面是什麼樣子,定是不想被葬在無望海的。」
祁念一粗略看了一眼,玉玦中的委託人,竟有好幾百,若要一個個尋過去,一定是個大工程。
但她只是接過,鄭重地承諾:「好。」
雲娘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氣。
祁念一瞧著她的樣子,好像最大的心事沉吟片刻,輕聲說:「我也有一件事要拜託你。」
雲娘握著她的手:「你說,你為我們解決了生存大患,你若有要求,無望海傾全員之力,也一定辦到。」
祁念一輕笑了下,「如此,還得拜託雲娘,讓無望海中的其他人,再撐一段時間。」
祁念一望向天空中光輝皎潔的月亮,它在沒有被血色染紅之前是那麼美。
雲娘如釋重負的表情讓她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一個無牽無掛的人,心頭唯一記掛的事情被解決了,那她未來的生活要怎麼走呢?
祁念一一字一句,無比鄭重地提出自己的請求:
「請你們,努力活下去。」
雲娘淚如雨下,她激動地有些說不出話,只能輕輕點頭。
就在此刻,空中捲起陰雲,剛才還皎潔的月亮染上一縷血色,雲娘在此刻臉色大變。
「妖王不在了,剩下小妖不足為懼,一段時間就能清掃乾淨,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血月出現,會怎樣?」雲娘聲音有些顫抖。
驚變只在一瞬間,幾乎是眨眼間,整個月亮都被染紅。
今日是滿月,血紅的圓月高掛空中,令人心頭一陣發寒。
耳邊驚風掠過,易承安聲音比人先到了。
他看都沒看祁念一,先關切地問雲娘:「沒事吧?」
雲娘搖頭推開他,牙關緊咬,正準備拿出號角出來召集城內所有人。
祁念一感覺到這次的血月似乎有些不對,她睜開天眼,空中那輪月亮,分明還是同從前一樣,纏繞著滿滿的黑色,無法掙脫。
但這次,祁念一明顯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這東西連她的天眼都無法看見,只能靠敏銳的感覺來判斷。
「先別急。」易承安看見了祁念一此刻的樣子,他阻止了雲娘想要召集眾人的動作。
祁念一閉上眼,把自己的全身心都放在了手中劍上,天聽全開,沒有放過無望海中任何一個角落的風吹草動。
但沒有,她什麼都沒有聽到。
這種明明察覺到了異樣卻無法找到任何東西的感覺讓她非常難受,甚至有些煩躁。
這不同尋常的煩躁出現時,祁念一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不對。
若是往常,她握劍時,哪怕是再困難的局面,她都從未有過這種無法平靜的情緒。
「放緩呼吸,閉眼,別再看血月。」非白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像一陣清風,吹散了祁念一的躁意。
平靜下來之後,她開始慢慢感覺天聽在恢復作用。
她聽見了遠處蕭瑤游帶著的妖獸幼崽在地上打滾的聲音,聽見了風吹過慕晚為朗河搭建的衣冠塚,聽見謝天行翻開雲圖的聲音,以及城牆另一端,楚斯年靜默著拭劍的聲音。
最後,是隱藏在所有聲音之下,極其輕微的、彷彿什麼有東西裂開了。
碎裂的聲音很快消失,祁念一平靜地睜開眼睛。
易承安問:「如何,你發現什麼了?」
雲娘更是著急:「會不會再有妖獸狂潮,我要不要叫人。」
他們倆的問題,祁念一都沒有回答,她像是出神了一般,呆愣地看著月亮,不知在想些什麼。
易承安細聽了一會兒,安慰雲娘道:「放心,沒有妖獸狂潮。」
他話音未落,便看見祁念一提劍騰空,動作快到連他都來不及阻止。
高空氣溫很低,祁念一除了自己的心跳聲和非白的聲音,其餘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心中此刻有一個奇異的直覺。
她覺得這輪血月,似乎能夠被斬落。
不巧的是,她的直覺一向很準。
於是她提劍,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銳利。
「看來我的劍主想做一些驚人的事情。」
非白仍飄在她身後,目睹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沒有太大的驚異之情,語氣一如既往,甚至還有些調侃。
「是啊,那你會幫我嗎?」
非白輕笑一聲,從身後靠近她。
祁念一看著他半透明的手從身後覆上自己的手,兩隻手同時握住了非白的劍柄,凜冽清冷的力量頓時灌滿她全身,和她本身灼燙的靈力交織。
耀眼劍光劃破天際,直向天邊血月而去。
無望海所有人都看到了此刻,那道驚天劍意。
祁念一連斬七劍,每一道劍風落在之前揮出的劍風之上,互動裹挾著往高空愈加推進,被第七劍推至頂峰。
雲娘摀住嘴發不出聲音,易承安怔然看著高空,倏然想起了兩百年前他和那人交手時的場景,和今日竟是如此相像。
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無形的黑氣從無望海的每一吋土地出現,觸手一般悄悄纏繞上楚斯年和謝天行的身體,而他們本人對此事無知無覺。
只是覺得剛才有一瞬間的頭暈。
緊接著,便看見了祁念一提劍斬月的姿態。
黑氣順著他們的腳下一直蔓延至脖頸,他們的眼底無聲浮現出妖異的紅光。
劍風飛掠的同時,整個無望海都劇烈的顫抖起來,地震一般。
雲娘迅速召集城內的青壯年保護好老人孩子。
易承安緊緊按著雲娘的肩膀:「別怕。」
雲娘擔憂道:「我感覺,好像有什麼很可怕的東西想衝出來。」
震動持續片刻,劍光已至。
無論多久之後,在場的人,都不會忘記那日那一劍。
更不會忘記那天,有個人,試圖斬落月亮。
就在劍光觸碰到血月的那一刻,祁念一聽見了清晰的裂開的聲音。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原本在謝天行和楚斯年身上肆意蔓延生長的黑氣似乎被什麼阻斷了,他們兩人眼底的紅光褪去,黑氣蔓延到脖子之後,停住不動了,但仍然纏繞在他們身上,沒有散去。
與此同時,橫亙於大陸數千載的深淵,爆發了百年以來第一次暴動。
輪值深淵的所有化神境修士險些被吸進去,倉惶逃出來之後,有人面色沉重,正欲聯繫外接求援,卻被橫空伸出的手攔住了。
他回頭,見身後是一個穿著古舊道袍的長眉道人,立馬行禮:「問道尊安。」
孤山道人擺擺手:「都退後。」
所有化神境修士被他屏退,他拂塵一掃,深淵黑洞般的吸力被壓制得平息下來。
身在無望海的祁念一併不知道外界的動靜。
她只知道,在斬中血月的瞬間,她似乎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變數,你竟真的找到了變數……」
聲音十分模糊,一閃而過。
祁念一看著自己的雙手,剛才她似乎……破壞了什麼事情?
這一刻,所有人望著天空,連呼吸都忘了。
所有人都看見,無望海三百年來所有人類的噩夢,血月,真的被一個金丹境的修士斬出一道裂縫。
但血月並沒有消失,只是慢慢褪去了血色,回歸正常。
此刻,距離天光大亮,眾人被傳送出無望海,只剩下半個時辰。
「修為還是太低了。」祁念一有些不甘,若此刻她已化神,絕對能夠將血月徹底斬落。
非白:「做人還是不要太貪心啊,劍主。」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從空中墜落,失去了所有意識。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2:24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七章 抹消蹤跡
眾人既目睹祁念一斬月,自然也看見了她從空中墜落。
楚斯年和謝天行一怔,同時往那個方向奔去。
但他們趕到時,卻發現慕晚躍至半空接住了她。
黑衣女修抱著比自己稍矮一些的少女劍修往回走,和他們兩人擦肩而過時,一個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謝天行/楚斯年:……不知道為什麼,感覺自己被嫌棄了。
祁念一轉醒時,是在雲娘的房間裡。
見她醒來,雲娘鬆了口氣,房間裡滿滿當當站著好多人,全都關切地湊過來。
「小師妹醒了,感覺身體怎麼樣?」
「祁道友你還好吧?」
「祁道友剛才那一劍,真是漂亮。」
祁念一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靈力都被抽乾了,一點都擠不出來,她四下環顧一圈,看見非白飄在床沿邊上直勾勾看著她。
果然,其他人是無法看見非白的。
雲玨換上了新的長針,給祁念一診過脈之後,非常嚴肅地說:「祁道友,日後萬萬不可再如此衝動了,肉身即便再強勁,也經不住這麼折騰,氣海中靈力抽乾是極危險的事,會埋下一大堆身體隱患……」
雲玨這人就是這樣,碰到不聽話的病人,總是不厭其煩地叮囑。
但在他所有病人之中,祁念一或許是最不聽話的一個。
她聽著醫囑,連連點頭,彷彿自己真的會照做一樣。
雲玨施完針後,又遞給了她一些瓶瓶罐罐裡面裝著的丹藥,她服用完才感覺靈力稍有恢復。
房間裡人散去後,只有易承安留下了。
他抱劍站在床前,眼中儘是打量和質疑。
他是個說話不會拐彎的人,有什麼便直接問了:「你為什麼會想去斬月。」
祁念一坦然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一瞬的直覺,告訴我應該這麼做,我便這麼做了。」
易承安盯著她片刻,自嘲地笑了:「枉我在無望海三百年,因血月的緣故,不知和妖獸廝殺過多少次,卻從未想過,要真正卻解決導致我們如此境地的源頭。」
「或許人身處其中,才更難看清,有時候,眼盲倒不是沒有好處。」
祁念一是真心這麼覺得的。
易承安笑了幾聲,沒再言語,拖了把椅子坐到祁念一面前:「你師尊現在如何了?」
祁念一搖頭:「不知。」
「不知?」
祁念一便老老實實搖頭:「實不相瞞,我入門十四載,從未見過師尊。」
易承安不可置信道:「那你的劍法是誰教你的?」
祁念一不解:「滄寰教習啊,前輩你也是滄寰弟子,滄浪劍難道不是滄寰學堂教習都會教的嗎?」
易承安眉頭緊鎖:「我說的不是滄浪劍,是你的劍意。」
「但我只學過滄浪劍。」
「你修為不及我,滄浪劍也只學了四式,在劍道之上,本不該如此強,但你劍意極為精純,堪稱當世罕見,你的劍意從何而來?」
祁念一垂眸思索了一會兒。
對於劍修而言,劍法是基、劍式是招、劍骨是本、劍意是魂。
當世劍修將這四者並稱為劍者四心,四心皆具,方能成就無上劍尊。
如今世人公認的,天下唯一的劍尊,青蓮劍尊,就是具備了劍者四心。
其中,劍骨也分先天與後天,先天劍骨千載難逢,到如今也只有青蓮劍尊和他的親傳弟子楚斯年擁有,天生懷有劍骨的人,在劍道上天生便比旁人更加有優勢,他們的身體就是當世罕見的神兵利器。
祁念一並非天生劍骨,她習劍之時就知道。
大師兄那時就提醒過她,以她的體質,其實並不適合習劍,她天生靈感敏銳,更適合做法修,但她拒絕了。
「我的劍意……來自我自己。」
來自她盲眼在修行之路上跌撞的每一次感悟。
「這不可能。」易承安果斷道,「劍修習劍,最難的便是第四心劍意。」
「劍法能學,劍式能練,劍骨能鍛,唯有劍意極難形成,一個劍修,至少也要到化神境出鞘期,才能夠勉強摸到劍意究竟為何物,如你這般年輕的劍修,通常都是師長魂授劍意才能夠領悟,你怎麼會——」
他沒說完,看見祁念一平靜的神色,這才想起來。
兩百年前,他同她的師尊交手時,對方也不過築基境,卻也憑藉一手精純的劍意,越級勝了他。
那他如今為何不能相信,他的弟子也能做到一樣的事情呢?
只是……
「你和他的劍意真的太像了,很難相信你們只是名義上的師徒,他沒有教過你。」
祁念一坐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我師尊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話問一個外人似乎很奇怪,但祁念一也沒有別人可問了。
她對於墨君這個人所有的瞭解,都來自於江湖傳聞。
師門的三個師兄是絕不會告訴她的,靈虛子掌門對於師尊的事情也很避諱,不會在她面前講太多,她所知道的墨君的事蹟,全都來自於道聽途說。
比如他高冷寡言,時常身穿一件玄色長袍,戴著銀色的面具,無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那時祁念一還不理解墨君這兩個字在大陸上意味著什麼,她還天真地問大師兄,既然無人見過,豈不是很容易被冒充?
那時溫淮瑜和晏懷風笑得肩膀直抖:「傻念念,天底下唯一的大乘境修士,誰敢冒充?」
傳說中的大乘境,身體不動便能神念萬里,天下萬物盡收眼底,天下萬事盡納耳中,若有人膽敢冒充墨君,最先知道的,就是他本人。
對於墨君究竟是什麼職業,外界傳言也沒個定數。
有說他坐擁萬法,乃當世第一法修,也有人說他丹陣雙修無可避敵。
當然,傳言最多的,還是劍修。
據說二十年前同深淵一戰,他當空劈下一道劍光,令深淵傷筋動骨蟄伏二十年。
雲野所留的七柄曠世靈劍都由他一人所得,他若不是劍修,折騰這些做什麼。
但真相究竟如何,也無人能夠證實。
易承安回憶起當年發生的一切,肯定道:「他絕對是劍修,並且有一顆無比純粹的劍者之心,不然,他不會擁有這樣的劍意。」
她和易承安說話時,非白就坐在桌邊嗑瓜子。
他一個劍靈,只有靈體,自然是無法真正磕到瓜子的,於是百無聊賴地把一整盤瓜子翻來覆去數了一遍,實則豎起耳朵聽著八卦。
還時不時插一句:「他說的這人,聽著還挺厲害。」
當著易承安的面,祁念一無法和非白說話,便坐在他旁邊開始剝瓜子。
沾了她靈力的東西,非白就能碰得到。
易承安的表情有些不解,顯然不知道為什麼她剝個瓜子還要用靈力。
不一會兒就剝了滿滿一碟,非白避著易承安,時不時撈一把,為了掩飾他的行為,祁念一也只能一邊和易承安說話,一邊抓幾顆瓜子扔嘴裡。
「說來奇怪,那時他不過築基境,就好像能預見到很多未來發生的事情了,在打敗我之後,讓我幫他守著一把劍,交到他未來的弟子手中。」
祁念一剝瓜子的動作頓了下:「然後你便就這樣守了兩百年,等一個不一定會出現的人?」
「那是自然,我答應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
祁念一低頭笑了。
像易承安這麼有趣的人,怎麼在滄寰從未聽說過呢。
天光終於亮起時,祁念一發現自己的身影變淡了,成為了和非白一樣的半透明狀。
在易承安的注視下,雲娘闖了進來,她看著祁念一,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最後卻一言不發。
「雲娘。」
「你說。」
在身影徹底消失在無望海之前,祁念一說:
「要好好活著啊,等著我,一百年之後,回來替你們斬了血月。」
雲娘張嘴說了些什麼,祁念一已經聽不到了。
但看嘴型,她辨認出來,雲娘說的是:「好。」
……
再次睜眼時,祁念一已經離開無望海,出現在了境外。
明明是同一座島,此刻他們的感覺卻格外不同。
岸邊,同時被傳送出來的修士們三三兩兩相互擁抱奔走著歡呼,慶幸自己活了下來。
前來和祁念一道別的人很多,她一時還有些驚訝。
慕晚突然走過來,把手中綁著貓熊妖皇的鎖靈環的另一端給了她。
祁念一不明所以地接過:「不是說了,它由你處置?」
慕晚面無表情在貓熊崽的頭頂薅了一把,瞧著姬玚生無可戀但已經逐漸習慣的表情,想來這段日子慕晚沒少擼它:
「我用針法鎖住了他雙爪的經脈,也算是以牙還牙了,眼下他還不能死。我在蒼朮谷不同於你在滄寰,不能自由行事,我把它帶回蒼朮谷是個負累,不如交給你,聽說你家後院,有很多這種長得奇怪的動物。」
祁念一便接過鎖靈環:「它們叫貓熊。」
「嗯,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慕晚猶豫片刻,臨行前,終究還是說出來了。
祁念一:「你問。」
慕晚緊緊盯著她:「我的眼睛,是不是和你長得很像?」
祁念一愣了一瞬,她當即就明白了慕晚想說的是什麼。
原書之中,無論是謝天行還是姬玚,起初都有所收斂,小心翼翼隱瞞著,不讓慕晚知曉他們將她當作替身的事情,直到這一切被戳破後,他們反倒肆無忌憚了起來。
慕晚忍不住撫上從左眼橫貫到下頜的疤痕。
謝天行曾不止一次的撫摸著她的眼睛,用令她生厭的纏綿聲音說:「你知道嗎,你和她有五分相似,但唯獨這雙眼睛,像了有九成。」
她固執地看著祁念一,想求一個答案。
祁念一臉上有著一閃而過的荒唐,她甚至有些不忍開口,卻又覺得,自己必須要給慕晚一個答案,這樣慕晚才能徹底拋開過去的一切噩夢,真正重新開始。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無法回答你。」
慕晚愕然。
祁念一點了點眼前的星塵紗:「你知道的,我是個瞎子,雖然偶爾用一些手段能讓自己短時間內看得見,但本質上,我還是個瞎子。」
「我遮眼所用名為星塵紗,從三歲那年戴上後,無論是當著旁人,還是獨自一人時,我都再沒有摘下過,因此我自己的眼睛究竟生的什麼模樣,我自己不知,旁人更不會知曉。」
慕晚根本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她站在原地,捂著自己臉上的刀疤,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片刻後,笑出了淚來。
「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就像個笑話。」
祁念一平靜地看著她,頓了頓說:「不是這樣的,你的醫術不錯,刀也很好,你會治病救人,也能提刀斬不平。」
還願意對她伸出援手。
這次,不會再有人因為那些原因,毀掉你的修行之路。
「你很好,你也可以相信,自己很好。」
慕晚抿唇:「我明白了。」
她抹掉了眼淚,然後果決地轉身離開。
她明白了,為什麼上一世,在祁念一死後,那些男人都追悔莫及,將祁念一永遠奉為心尖上的白月光。
慕晚覺得,那些男人都錯了。
祁念一不是高不可攀的月。
她是月光落在地上的那一截。
雲玨在不遠處茫然地抬頭,看見慕晚獨自走遠,沖祁念一匆匆點了個頭,背著醫藥箱喊道:「師妹你等等我啊。」
非白在空中飛了一圈,又回到祁念一身側,看著慕晚離去的背影:「她是什麼人?」
祁念一垂眸:「是醫者,也是刀客。」
非白眼神有些瞭然,勾了勾唇,笑著問:「那她是你什麼人?」
祁念一便也笑了。
不愛笑的人,乍一露出笑容,便如春山融雪,清麗璀璨。
她說:「朋友,她是我的朋友。」
或許是因為這三十天,祁念一在無望海確實結識了不少人,此刻大家紛紛道別時,她這邊一時間人滿為患。
「來找祁道友說句話還得排隊了。」黎雁回打趣了一句,同她道別後,臨行前問道:「半年後的南華論道,你會去的吧?」
祁念一:「自然,全天下修行之人的盛會,我怎會錯過。」
黎雁回頷首:「那便好,你我尚未完成的一戰,便留到南華論道,如何?」
「沒問題。」
聽見黎雁回提到了南華論道,其他人也興奮起來,祁念一陸陸續續和其他人道別時,都聽見他們在談論南華論道的事情,彼此相約屆時好好再戰一番。
來接他們的船已經緩緩靠岸,這些人呼朋引伴的樣子和三十日之前相似又不相同,經歷了這段時間的生離死別,終究還是讓人改變了不少。
祁念一拒絕了其他人一同乘船的邀請,準備獨自御劍回滄寰。
離開前,她見過的最後一個人,是蕭瑤游。
蕭瑤游看著她手裡牽著的貓熊崽,驚嘆道:「這不是慕晚的靈寵嗎,怎麼給你了?」
再聽到靈寵這樣的詞彙,姬玚已經連生氣都懶得生了。
他黑豆眼一轉,思忖起如今已經順利離開了無望海,應該考慮怎麼擺脫這個女人,恢復修為殺回妖域的事了。
祁念一拎著他的牽繩,面無表情說:「慕晚嫌他長得奇怪。」
姬玚氣的恨不得撓花她的臉。
「嗯……確實有點奇怪,但看久了還怪可愛的。」蕭瑤游忽略了這個話題,把祁念一拉到一邊,見人少了,關切道:「這些年,你所有的消息,都被人為地抹消過,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她說完,看見祁念一鎮定的表情,於是輕嘆道:「你知道。」
蕭瑤游:「我之前就覺得奇怪,你三個師兄全都聞名於世,你作為墨君的關門弟子,怎麼會如此籍籍無名,哪怕你自己有心不願張揚,這些年,應當也有很多像我這樣的人,時刻關注你的消息。」
她說的像她這樣的人,就是那些時刻盯著隕星峰的消息販子,這些人無孔不入,哪怕是挖到哪些人最近吃飯口味是否有變化,都能夠分析出一些不為人知的蛛絲馬跡。
蕭瑤游沉聲說:「但你入滄寰十幾年來,對外界而言,你就像是一個不存在的人,你任何的事情從來都傳不出滄寰,若非我功法特殊,能夠探聽到一些不為人知的消息,墨君的關門弟子天生眼盲這種驚世駭俗的事情,外界也不會知曉。這樣一來,即便哪天你消失了,也無人知曉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
她不解地看著祁念一:「我原先以為,你的消息是被滄寰刻意隱瞞的,畢竟一個眼盲者想要習劍,得付出相比其他人千百倍的努力,當時我覺得,或許是你修為低下,滄寰擔心你的消息被外界獲知,會有損墨君威名,於是有意遮掩。」
祁念一問:「那現在呢?你又如何覺得?」
她很想聽一聽,這位天下消息最為靈通的消息販子,是怎樣看待這件事。
蕭瑤游也順手在姬玚頭頂揉了幾下:「現在,我看過了你的劍,也看見了滄寰上下對你的態度,我覺得此事並非滄寰所為,但滄寰的主事者,一定默認了這種行為。」
如果不是不合時宜,祁念一簡直想給蕭瑤游鼓掌。
不愧是最厲害的消息販子,僅憑這些線索,就已經將事情基本還原了出來。
她自己也是在看過那本書之後,才知道靈虛子掌門一直以來對她的奇怪態度從何而來。
對於她,靈虛子掌門時而懷抱殺意,時而又當她是自己的師侄多有疼愛,在這兩種極端情緒之下,靈虛子掌門默認了這件事情,他不願自己動手,卻也無法忽視心底裡那一絲期盼。
期盼真像批命中所說,她的死能解決深淵的隱患。
如果不是她所有的消息被人刻意隱藏起來,在書中,她在深淵外圍戰場堅守三年,立下赫赫戰功的事蹟,也不會完全無人知曉,最後悉數被謝天行所頂替。
其實祁念一也不理解,為何他們要如此對待一個以身為祭,獻出生命拯救了世界的人。
他們分明可以將這件事公之於眾,以當時謝天行的威望,她那點微不足道的事情,並不足以影響他的地位。
但他們偏偏這樣做了,讓她死去之時,連一個名字都不能留下。
「看來你知道做這件事的人是誰,也知曉原因,我就不操這閒心了,南華論道再會。」
哪能不知道呢,她出身不凡,能調動這麼大的力量將她的消息完完全全封鎖在滄寰境內的,除了仙盟,還有哪個勢力能有如此的權力。
但更多的,她也不便同蕭瑤游透露了,不然,以玉華清對她殺意之堅決,怕是會連累蕭瑤游。
現在,祁念一是真的對她那位素未謀面的師尊開始感到好奇了。
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二十年前他又預見到了一些什麼樣的事,能讓他冒天下之大不韙,收了這樣幾個麻煩的徒弟。
島上的人陸陸續續都離開之後,仙盟一眾人才離開。
他們確實排場夠大,連離開之時,都是派了專船來接的。
祁念一御劍飛天,從高空往下,和玉笙寒遙遙相對一眼。
玉笙寒眼眸蘊藏著深不見底的黑,莊不凡失魂落魄,順著玉笙寒的眼神看過去,看見空中的祁念一時,更加沒了好臉色。
「寒哥,你該不會真的對這個女人——」
他話沒說完,瞥見玉笙寒的臉色,閉上了嘴。
這些年寒哥有多討厭這個女人,他最清楚了,這怎麼可能呢。
玉笙寒嘴唇微動,正轉身離開的祁念一沒有看見,莊不凡垂著頭也沒注意到,他無聲說了三個字:
「快逃吧。」
……
在無望海訓練了幾日,祁念一御劍飛天的技能越來越熟練了。
在非白的眼神暗示之下,祁念一最終還是踩著非白返程的。
她覺得自己的本命劍有些讓人無法理解的習慣,居然喜歡被人踩著。
非白坐在劍的末端,翹著腿,暢快地將海天之景收入眼中,眯著眼,表情隱約有些愉悅:「劍主,你御劍飛天,不用自己的本命劍,還想用哪把劍?況且,你對本體做什麼,又不會影響到我這個劍靈。」
祁念一頓時感受到了自己父皇的苦惱。
「居然感受不到嗎?」她有些驚訝,足尖在非白劍身上來回輕輕地劃拉,「我還以為劍靈和本體之間是有感應的。」
她足尖來回輕輕地摩梭,比之前撫摸他劍身時還要癢。
非白忍著全身酥麻的癢意,一本正經道:「並不會,是你想多了。」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
海面上,即便是小雨,天也陰沉得很快。
烏雲蔽日,海風變成了陰風。
祁念一摸了摸自己忍不住起的雞皮疙瘩:「總覺得這樣的日子,非常適合搞暗殺。」
雨中,海上。
若是乾淨俐落地一招斃命,屍體墜入海中,連痕跡都不會留下。
非白提著袖子接雨水玩:「劍主當心壞話成真,那可不好——」
他話音未落,眼神沉了下來。
幾乎同時,祁念一腳踩劍鋒,偏身在劍身橫點兩步,反手握住劍柄,倉促仰頭。
冷厲箭影一瞬間穿透她的髮絲,四箭齊發,恰好封住了她所有退路。
若不是躲得及時,那一箭應該正中她雙手雙腳。
完全足以卸去她的行動能力。
非白飄在空中,和她背靠背,防禦另一側的攻擊。
同時無奈嘆息:「劍主,我該誇你言出必靈嗎?」
祁念一眉心直跳:「那就不必了!」
她渾身汗毛倒豎,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感湧上心頭。
這是在無望海越級戰元嬰時都未曾有過的壓力。
海上無垠,遼闊千里,一望無際。
連天眼都捕捉不到攻擊者的蹤跡。
祁念一深深吸氣,緩緩握緊非白,心臟瘋狂跳動。
化神境。
居然是化神境。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2:39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二十八章 拐賣團夥
如果用一種簡單的語言來形容修仙每一個階段不同的水平的話。
那煉氣境是幼兒院,築基境是小學,金丹境是初中,元嬰境是高中。
化神境並非大學本科,而是研究生,博士那種。
世人用化神之下皆螻蟻來形容元嬰和化神之間的巨大差距,足以見得化神究竟有多強大。
據說全天下化神境修士不足一千,祁念一也不知道這個資料從何而來,可不可信。
非化神不臨淵,這是所有修行之人都默認的規則。
每一個修士渡過化神境的雷劫後,一定會成為神機的一員,輪流執行駐守深淵的任務,無一例外。
如若逃避這個責任,將會被所有的化神境修士追殺,不死不休。
因此,外界確實很難見到化神境修士。
雖然祁念一的大師兄和二師兄都是化神境,但此前她修為太低,她也基本上沒有同化神境交手的經驗。
這次,是她第一次對戰化神。
又是三枚箭矢襲來,仍是之前那種能讓她重傷失去行動能力,卻不致死的招式路數,如此一來,祁念一便明白了。
想要活捉她而不是殺她的,也只有仙盟那位了。
玉華清,開始急了。
竟然派人埋伏在她回滄寰的途中。
只用稍微一想,便能夠理解玉華清的想法。
莊不凡受他指使,也是只令人阻止她取劍。無望海的結界有修為限制,能夠克制她的人無法進入。此時出了無望海,若任由她順利回到滄寰,玉華清便再難對她下手了。
今日若是被俘,被帶回仙盟,再要脫身就難了。
說不定往後的日子,真就像書中玉華清所說的那般,被當成廢物養起來,五年後押送到深淵去獻祭。
如今玉華清是太虛境。
五年,金丹至太虛,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若讓旁人知曉,祁念一真的曾經考慮過這件事,怕是會笑掉大牙。
這人看上去是個使弓箭的高手,根本不屑同祁念一正面相抗,而是躲在暗處,一箭一箭消磨她的靈力和精神,等待她精神緊繃時間過久後放鬆警惕,再下手將她活捉。
在空中她就是個活靶子,祁念一立刻反應過來,向海裡逃去。
剛觸碰到海平面,五支箭矢裹挾著雷霆在海面織了一張雷網,想要阻攔她的去路。
祁念一當即確定了,對方此行來的倉促,應當是玉華清知曉無望海行動失敗後的臨時決定,因此對方並不知道她不懼雷霆的體質。
那箭矢雖快,卻總是透露著一股貓捉老鼠的閒適,將祁念一當成成為他手中的玩物,用箭矢當逗貓棒使,讓她沒有任何反抗餘地。
這種被人逗弄觀賞的感覺讓她十分不適。
封鎖住海面的雷網甫一形成,緊接著又是四道裹挾著朔風的箭矢當空而來,封鎖住了她所有的退路,像是刻意在逼她去往某個方向。
祁念一眼神一厲,索性用靈力包裹住全身,悶頭直接紮進了海裡。
她紮進海裡時,海面的雷網劈得她全身泛起焦黑,又被令人驚異的體質瞬間復原,全身激起焦黑後復原的金色顆粒,絲線一般包裹住她。
三公里之外,獨眼男人訝然站了起來,他眯著僅剩的一隻眼睛,手中的弓比他本人身高還要長,被他單手持著,穩如泰山。
「膽子很大啊。」
男人吐出口中的野草根,兩指在箭簇上一劃,一瞬間七箭齊發。
這個季節,雨後入海,即便她用靈力防禦,也仍然冷得打了個哆嗦。
在海邊長大的人,水性沒有不好的。
但事情依然超乎所料。
對方的箭矢穿過海面,雖然威勢被水流削減些許,但化神境修士射出的箭矢,每一根都帶著化神境修為最純正的道心,只需一箭,就能將祁念一徹底擊垮。
巨大的修為差異,讓她即便聽到了對方從哪裡傳來的動靜,也根本無法近身。
這簡直是天生的暗殺者。
七根箭矢接連襲來,一根推動著前一根爆發更強大的力量,細看之下,有些像祁念一斬月之時所用的劍意。
箭矢破開海浪,祁念一直接閉上眼睛,身體宛如游魚在水中靈活竄動。
箭矢受阻,她的劍在水中卻靈活自如。
滄浪劍應水而生,她每天在海邊揮劍數萬次,對於海水和海風已經熟悉到刻入骨髓。
「劍主,我發現你這個人運氣不太好。」
非白如此說這,卻仍是靠在她身後。
有劍靈的劍和沒有劍靈的劍區別究竟在哪裡,祁念一終於感受到了。
非白單手輕抬,玄色寬袍掀起水波,本體劍的靈力護層驟然增厚了一圈,將她整個包裹起來。
祁念一感覺萬千劍意從手中劍灌入她的身體。
對於劍者而言,最難求得的劍意,此時悉數沖進她的腦海中。
她閉著眼睛屏住呼吸,甚至沒有經過任何的思考,一道又一道可怕的劍意從她手中迸射而出。
如果此刻祁念一有意識,就能發現,她跟隨這種玄妙的感覺,用出了她此前從未學過的劍招。
劍隨影動,水波逐流。
七根箭矢被她一一彈開。
恍然間,她似乎看見曾經有人也手持非白,立於萬人中央,同萬人為敵。
那人似乎同樣也是一個女人,和她不同的是,對方身後並沒有一個飄蕩著的劍靈,但身側並肩而立一個男子。
對方所用的劍式和劍意,正是她現在被帶動著舞出的劍招。
劍意吸納完,祁念一猛地睜眼,七根箭矢應聲而斷。
海面掀起巨濤陣陣,遮掩了對方的視線。
三公里之外的獨眼男人冷笑一聲,張弓將弦拉至滿月。
這一箭上沒有附上任何的符棣效果,只是最為單純的一箭。
但比此前所有的箭矢都更為恐怖。
幾乎瞬間,箭矢就來到祁念一面前。
無法抵擋。
只一眼,祁念一就做出了判斷。
海中驚濤絲毫沒有對這枚箭矢有任何影響,箭矢只有純粹的力量,讓人幾乎在瞬間失去抵抗的能力。
她當即將劍橫於胸前,非白也在此刻擋在了她身前。
第一次,祁念一見到這個除了聽八卦偷吃和飛來飛去看風景之外的劍靈,露出如此沉重的表情。
可怖的靈力從非白的身上傳到祁念一的身上。
小雨轉為雷暴雨,驚雷陣陣,海中炸開的波濤掀起好幾丈高。
連遙遠的岸邊,也有人聽見了動靜,頻頻回望。
最終,祁念一再也握不住劍,劍身傾斜一瞬。
那枚箭矢毫不留情地貫穿她的右胸口。
她失去意識前,只感覺到非白輕柔地抱住了自己。
「壞了!」獨眼男人驚呼著往海面飛去。
中了他噬魂箭的人,就沒有能活下來的。
剛才那箭是為了逼她離開海裡,沒想到這女人竟然如此堅決,寧願受死也不願被俘。
獨眼男人看著海面漸漸湧上來的血跡,臉色陰沉不已。
……
西洲,明家。
離開無望海後,明然隻身一人乘坐飛舟回到了家中。
她背後掛著飛紅劍,赤色長劍通透無暇,和明然的紅衣交相呼應,更顯得她招搖明媚。
只是她此時,臉色卻不太好看。
「大小姐,您回來了,無望海之行可還——」對方在看見她背後的赤紅長劍時頓住了,尷尬地問,「這把劍,似乎從未聽說過。」
如此被小覷,飛紅劍不滿地閃了閃,被明然指尖輕叩,安撫了下來。
明然眼神斜過去,聲音微冷:「劍名飛紅,乃無望海的英魂所化,怎容你這般質疑。」
對方有些為難:「但老太爺說……」
提到這個,明然臉色更是陰沉。
「帶我去見老太爺。」
進了後院,明然剛邁入一步,鋪天蓋地的靈壓就將她壓得全身不得動彈,每一吋肌理都猶如撕裂般得疼痛,但明然只是臉色稍白,彷彿習以為常的表情。
蒼老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你可知錯。」
明然抿唇,解劍後提起裙襬,於中庭俐落一跪。
「太祖父,阿然有一事不明。」
後院之外,駐守著的老僕輕聲嘆息,把門掩上了。
若此刻有外人見到這一幕,定會驚訝,作為明家青年一代主事者,明家下一任家主最強有力的競爭人選,明然似乎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般地位超然。
她跪了許久之後,屋內蒼老的聲音才緩緩道:「何事?」
明然深吸一口氣,固執地看向屋簷那端,清亮的眼底燃燒著火光,一定要尋一個答案。
「太祖父可知此次在無望海現世的雲野之劍,並非漏影春,而是神劍非白。」明然一字一句地問。
蒼老的聲音緩緩道:「知曉,又如何?」
明然笑了聲,眼圈通紅:「所以,您明知神劍非白會吞噬劍主的魂魄,持劍者會迷亂心魄失去自我,除非神劍劍主持劍斬斷深淵登天梯,否則神劍劍主只有落得墮仙入魔的下場,也要令我去強取神劍嗎?」
這一次,明然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答案。
她咬著下唇,跪到了第二日白晝之時,院內屬於太虛境的可怕威壓也持續了一夜。
明然面若金紙,搖搖欲墜,木門這才吱呀一響,踩著草鞋的老者邁步而出。
「阿然,若我告訴你:是,老夫知曉。即便如此,我也要讓你奪取神劍,我們明家需要神劍,你作為這一代嫡長女,理應承擔這個責任,你待如何?」
明然揚起一抹慘淡的笑,跪地衝老者深深一拜。
一滴淚珠滾落泥裡。
再抬頭時,明然眼底只餘冷然。
「太祖父,阿然明白了。」
……
祁念一知道自己此時在做夢,但她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
她像一抹遊魂,始終跟在一個女修的身邊。
大抵夢中的人總是看不清臉的,祁念一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卻像被什麼力量束縛了,無法去到這個女修五米之外的地方,只能一直跟在身邊看著她。
這個女修生於月讀宗,長在月讀宗,踏入修行之道後,也一直都在月讀宗生活,性子有些天真不諳世事,祁念一有時瞧著,都有些替她擔憂。
「師姐,琅華仙尊來挑選弟子,師姐靈感法術如此出眾,一定能當選的。」
祁念一面無表情看著對面和女修說話的無臉人。
這個夢境裡沒一個人有臉,起初她甚至覺得這是一場噩夢,緩了好一會兒才能習慣。
女修有些遲疑:「但……我想學劍,我不想當法修。」
師弟說:「但此次琅華仙尊和凌霄劍尊同時擇徒,且都僅擇一人,若師姐去習劍了,以我這般天資,怕是很難被琅華仙尊選中。」
祁念一聽著那師弟的語氣,暗藏著一些不耐煩,女修明顯沒有感覺到,她說:「師弟太過謙了,你明明是我們月讀宗這一代弟子裡法相天賦最高的人,為何老是說些喪氣話。」
師弟笑了幾聲,又開始軟聲懇求。
看到這裡,祁念一就在心裡嘆氣。
她已經能預料到女修絕對會同意了。
因為月讀宗現任宗主,是這師弟的親爹,他若不想讓女修去學劍,女修便學不成。
後面的事情,果然和祁念一預料的一般——女修被師門勒令去參加琅華仙尊的擇徒會,被選為琅華仙尊的弟子,而她的師弟則被凌霄劍尊選為徒弟,如願成為劍修。
祁念一開始生氣,就像在天命書中看到慕晚悲慘的遭遇一樣生氣。
她還想接著往下看,眼前的畫面卻開始模糊,祁念一預感到,她或許是要醒了。
偏偏事情發展到這裡,她不能看到之後發生的事情,還是有些遺憾。
祁念一努力睜大雙眼,卻只能勉強看到些走馬燈似的碎片場景。
清醒之際,祁念一在夢中看到了一幕,頓時令她全身發寒。
她看見,夢中的師弟,將女修踩在地上,一刀一刀,親手剜出了那女修的骨頭。
師弟甚至還一邊剜她的骨頭,一邊笑著,緩緩對她說了些什麼。
奈何此時夢境的抽離感愈重,她沒聽見對方說了些什麼,就離開了夢境。
祁念一猛地坐起身,頭頂一痛,才發現自己縮在一個十分狹窄的地方,就連坐直身體都能碰到壁頂。
她茫然四顧,發現自己現在正在一架搖搖晃晃的馬車裡,即便是如今尚帶清寒的初春,馬車內也仍然一陣悶熱。
此時應是黑夜,馬車裡沒有點燈,十分昏暗,祁念一環顧四週,差點嚇出冷汗。
馬車內密密麻麻擠滿了人,烏沉沉的車廂裡,此起彼伏都是呼吸聲,還有幾雙眼睛在此時向她看過來。
祁念一冷靜下來,細看之下,發現車廂裡全都是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
「你醒了啊。」祁念一身側,有個少女壓低了聲音,傾身過來關切問道。
祁念一看著這詭異一幕,總覺得自己像是誤入了什麼人口拐賣團夥,於是同樣也壓低聲音問:「這是在哪裡?」
她分明記得,失去意識之前她還在從無望海回滄寰的途中,遇到了化神境殺手的伏擊,被對方一箭穿胸。
祁念一低頭看著自己的右胸口,淺藍色的衣裙上血跡遍佈,稍有一點動作就撕扯得生疼:「嘶……我怎麼會在這?」
「我們路過時,見你從海上飄來,還以為是具屍體呢,把你撈上來之後才發現你沒死,竟然還是個小娘子,便帶著你一道上路了。」旁邊的女孩兒輕聲解釋,「我叫盈夏,你呢?」
「依依。」因情況不明,祁念一便隨口報了個假名。
她想著得趕緊脫身回滄寰,試著運轉了一下靈力,卻發現自己與氣海怎麼都聯繫不上,連同金丹一道,宛如沉入死水。無論怎麼掐訣,都無法使出一絲靈力。
和之前中毒失去靈力還不同,現在她感覺得到自己的力量尚存,卻用不出來。
祁念一:……
她面無表情的原地思考了三秒,最後確定。
她好像,修為被封住了。
「不用試了,被化神境殺手全力射出的箭正中胸口,你還只是重傷暫時失去修為,已經是萬幸了。」
非白的聲音出現在她腦海中,祁念一併沒有發現他的蹤跡:「你在哪?」
「回到本體裡去了,馬車裡太擠。」非白的聲音聽上去非常疲憊,比平時說話聲音要微弱很多,像是經歷了巨大消耗之後還沒有恢復。
「靈體狀態還會覺得擠啊?」
非白呵呵幾聲:「靈體不配有靈權了?」
又嘗試了調動靈力仍舊無果,祁念一感受了下,確實是胸口受傷的地方讓她靈力運轉出現滯澀,右胸口的傷像一個緊閉的大壩,將靈力封死在體內。
她此刻空懷一身金丹境的修為,卻無法使用出來。
好在境界仍在,不影響她用眼,否則此刻境況或許更糟。
祁念一回想起自己中箭時,似乎被什麼力量保護了,以至於原本奪命的一箭只是令她氣血受阻,修為被封,並沒有真正傷害到她。
「是你救了我嗎?」
得益於本命契約,即便她如今修為被封無法呼叫靈力,也能在心中和非白交談。
「是啊,反正都被你騙走了,當然要拼盡全力保護我的劍主了。」
非白的聲音透露一絲懶洋洋的味道,似乎沒有把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但祁念一還是發現了他極力隱藏的虛弱。
剛才救了她,應該讓非白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不用擔心,我已經是劍靈了,不會再死一次了。」非白聲音就像寒夜裡的一碗溫水,「好好養傷吧,劍靈的狀態和劍主的修為息息相關,等你重獲修為時,我就會好起來了。」
也只能如此。
「唉……」非白幽幽長嘆一聲,「我有些後悔了。」
「後悔什麼?」
「我的劍主,似乎比我想像得還要麻煩一點。」非白心痛地說,「這門生意我也太虧了。」
祁念一點頭,笑了起來:「似乎是這樣,但你已經來不及後悔了。」
「看你毫不意外,應當已經知道是誰要殺你了?」非白問。
「有了點猜測了。」祁念一如此回答,只是她現在更加關心另一件事,「非白,你的上一任劍主是什麼人?」
會是她在夢中見過的那個女修嗎?
夢中的女修,最後又為什麼會被師弟剜去一身骨骼。
非白卻說:「不記得了啊,我沒跟你說嗎,我失憶了。」
一個劍靈還能失憶就很離譜。
但祁念一能聽出來非白並沒有騙她,他真的失憶了。
她於是更加不可置信:「那我取劍之時你說你被詛咒了,你的每一任劍主都死於非命又是怎麼回事?」
非白淡定道:「哦,我騙你的,我對每一個前來取劍的人都會這麼說,為了把他們嚇走。」
沒想到祁念一是個不要命的,嚇都嚇不走。
這下,連祁念一自己也無話可說了。
「依依,你為什麼會從海裡飄過來,還受了這麼重的傷?」
車廂裡太擠,盈夏只能貼在祁念一身邊,和她手臂挨著手臂,說話時呼吸就噴在祁念一的耳畔。
祁念一從小就不喜歡和人太過親近,此時非常不自在,她藉口傷口不舒服和盈夏稍微離得遠了些,開始瞎編:
「我是黎城人士,家中捕魚為生,前日出海時遭遇大風浪,漁船被掀翻了,我有幸撿回一條命,被沖回了岸邊,被你們搭救。還沒問過救我的恩人名諱?為何這馬車內有這麼多人?」
盈夏聽完她的遭遇,萬分同情,拍拍她的手:「真是可憐,我家裡也窮,三個阿弟吃不上飯,阿爹都想要把我賣掉了換點糧,還好徐師搭救,給了我們一條活命的路子,準備帶著我們上西京。」
祁念一愣了一瞬,驚道:「我們要去西京?」
盈夏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激動:「是啊,徐師說我們如今距離西京只有兩日路程了。」
祁念一木著臉轉過頭。
西京,昱朝帝都。
昱朝位居中洲,滄寰則在東洲臨海極東之地,兩者之間的距離若要以馬車為交通工具,至少要全速跑上一個月才能到。
非白的聲音適時出現:「忘了告訴你,你已經昏迷了將近一個月了。」
祁念一皮笑肉不笑:「你再晚一點告訴我,其實就可以不用說了。」
果然人生的境遇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在她成為神劍之主的第二天,向人生巔峰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遭遇化神境修士襲擊,掉進海裡昏迷一個月,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被人販子團夥拐帶到距離滄寰三千公里外的西京,修為還被封了。
「徐師……又是誰?救了我的人嗎?」祁念一輕聲試探道,「待天亮之後我可否一見,我想向他當面道謝。」
盈夏眼神警惕了起來:「你不會想要找徐師走後門吧?我告訴你啊,徐師說了,我們這兩車人,都是平等的,他絕不會因為誰向他示好便徇私的。」
聽著更不像什麼正經勾當了。
祁念一耐著性子問:「敢問,我們去西京是要做什麼。」
這時,擠在盈夏另一邊的少女似乎被她們的聲音吵醒,不耐煩的動了動肩膀,盈夏便聲音更小了,同祁念一耳語道:
「上個月,西京宮中的長樂公主生了急病,宮裡的太醫誰都拿她的病沒有辦法,眼見著就要重病不治了,好在青陽道長用仙法將公主的病勢暫緩,並拿出一個方子,只要找到命理相合的人,以對方的血肉為藥引,便能讓公主好起來。故而宮中發了佈告,在全境遍尋和公主年齡相仿的女孩,只要經青陽道長驗命能於公主相合,就能從此留在宮中,享盡榮華富貴。」
祁念一聽聞這個消息,沉默了很久。
她的想法從一開始的「以血肉為藥引一聽就是什麼邪術」到現在的「長樂公主?為什麼是長樂公主?」
感受到她激烈的心理活動,非白又冒了頭,好奇問道:「怎麼,你認識那個長樂公主?」
祁念一沉重地點點頭。
「當然認識了。」
非白:「她你什麼人啊,情緒波動如此之大,你斬元嬰時都未曾有過。」
祁念一掩面,沉痛地說:
「我就是長樂公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2:55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二十九章 月下聽風
說到長樂公主,就不得不提起祁念一還未入滄寰時,在宮中的那幾年。
她父皇靈帝是個好皇帝,卻一直身體不好,子嗣單薄,大臣們從來不擔心皇帝作妖,只擔心他沒有子嗣。
但無論他再怎麼廣納後宮努力耕耘都沒用,不僅沒有兒子,連其他女兒都沒有。
偌大的一個皇宮,就只有祁念一這一個孩子,偏偏又天生目盲,無緣皇位。
就算他有心冒大不韙將這唯一的孩子培養成女帝,朝臣也絕不會接受一個瞎子皇帝。
誠然,長大後的祁念一能有不同意她登基就硬打上去的氣魄,小時候的她卻是對這些毫不瞭解的,靈帝便也就徹底放棄這個念頭,轉而開始尋找秉性天資不凡的宗室子弟培養。
對祁念一,他就只希望她能平安喜樂,遂賜她封號長樂。
十幾年前她離開皇宮去滄寰修仙後,靈帝對外稱長樂公主去往渭城行宮修養身體,此後,西京再無長樂公主的消息。
如今,宮中怎麼會又冒出個長樂公主來。
非白有些感動:「沒想到你父皇這麼掛念你,或許是他同你心靈相通,感應到了你在海上遇襲重傷,他慌亂之下,用了些邪術。」
祁念一眉心直跳:「我父皇在我離宮去滄寰修行的第二年就病逝了。」
這下,連非白也沉默了。
半晌後,非白說:「實不相瞞,我不是很明白……」
祁念一撐著臉思索:「我也是。」
她怎麼不知道自己病重垂危?
非白問:「那現任皇帝又是你什麼人?」
「是我四伯祖父膝下次子同曾姑祖母的外孫女的第三子,在家受盡冷眼,也不知從哪被我父皇挖出來的。」
非白感嘆:「你們家的關係真複雜。」
已經把他這個孤家寡劍搞暈了。
祁念一抹了把臉:「不用在意這些。」
知曉她實際是去修仙的人,也只有在任的景帝,父皇千挑萬選接班人時有一個標準,一定要對他女兒好。
景帝這個遠方堂兄也算是她如今唯一的親人。
如若此刻宮中真有那樣一位公主存在,只能說明一件事,景帝如今的狀況怕是不好。
另一邊,盈夏見她沒反應,推了推她肩膀,語氣暗藏炫耀:「你該不會不知道青陽道長是誰吧?那可是仙人,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仙人。」
這姑娘定是個話簍子,祁念一無比確定。
但也正好解了她現在的燃眉之急,她問:「如何才能算與公主命理相合呢?」
盈夏左右看了看,聲音壓得極低,「我告訴你,你可千萬不要跟別人說啊,徐師私底下偷偷告訴我的,據說只要摸一摸骨頭就能確定,我也不知道這骨頭要怎麼摸,或許是仙人有什麼仙法吧。」
祁念一心中添了些沉色。
盈夏不瞭解這些,她卻瞭解。
盈夏口中所說的摸一摸骨頭,應該是探根骨,幾乎每個仙門招收弟子的時候,都會對新入門的弟子探根骨,以確定對方的修行潛質。
若只是為了給公主治病,取血肉當藥引就行了,探人根骨做什麼。
祁念一想起了她在夢中最後見到的那一幕,女修的骨頭被她的師弟剜下。
「劍主,你是不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非白輕輕問她。
祁念一閉上眼睛。
根骨之於武修,就相當於靈根之於法修,都是決定一個修士修行之路起點有多高的東西。
每個人的根骨和靈根都是與生俱來,無法改變的。
除非使用一些邪術。
幾百年前,人妖魔三族感到深淵威脅無法抵擋,決定停戰,聯手解決深淵隱患。
為彰顯停戰誠意,時任魔尊重瀾下令,將魔族的三大禁術永久封存,其中一個禁術,便是根骨和靈根替換。
使用這一禁術,需要生生剖出修士的骨骼、靈根,整個過程中,對方必須要保持意識清醒,且不能死亡,一旦被施術者死亡,則替換中斷。
不僅如此,要完成替換的儀式,還需要抽出被施術者所有的血液,浸泡七日,才能讓骨骼靈根真正融入自己的身體中。
這種術法實在過於殘忍,因此被魔族列為禁術,將該術的法訣秘笈銷毀,一旦發現有人使用,魔族定會追究到底。
雖然休戰盟約過後,魔族舉族搬遷至漠北,但曾經魔族的威望也絲毫不容小覷,令人族聞風喪膽數百年,魔族在人們的心中,比妖族還要可怕。
所以當年知曉這一禁術法訣的人,也不敢輕易使用,
沒有人敢冒被魔族越境追殺的風險。
數百年過去後,關於當年的三大禁術,也隨著魔族將秘笈銷毀,知情者緘口沉默,逐漸湮沒在歷史中,變得無人知曉。
祁念一能知道這麼清楚的內情,還是因為她的三師兄,隕星峰另一個麻煩人士,是個人魔混血。
如此一來,這個所謂的青陽道長,還有宮中冒出來的那位假的公主,就顯得非常可疑了。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吧。」祁念一靠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聽著耳畔盈夏的呼吸聲。
西京啊。
自從父皇過世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那你如今打算如何,還回滄寰嗎?」
以她的身手,就算是如今修為被封,要離開這樣一個全都是凡人的車隊也並不困難,但非白覺得,她在聽說了剛才的事情之後,就不那麼想回滄寰了。
祁念一未答,非白心下瞭然,便說:「既然如此,不如隨他們一道去西京吧。你修為被封的原因來自於胸口傷勢淤積堵塞靈穴,需要至少元嬰境以上修為的醫修來幫你打通,才能回復修為,西京應當能找到元嬰境醫修吧。」
祁念一靠在車壁上,輕輕嗯了聲。
沒一會兒,她身邊亮起只有她一人能看見的瑩瑩光芒。
非白無聲的出現在了她身邊。
祁念一瞥他一眼,輕笑:「不是嫌擠嗎。」
非白抖抖袖子,半透明的身體有一半和她交替重疊起來。
平日看他,只覺得他眉目間透露著劍意凜冽。
今夜在黑暗中看,才顯得他鋒銳眉眼之中,眼神蘊藏著的沉默包容。
祁念一從前只覺得,劍能有劍靈,這很好。
這一刻卻覺得,她能有劍靈,這很好。
……
很久沒有在這樣的環境中待過,祁念一一夜未眠。
到早上的時候,馬車的簾子被人粗暴的掀開,扔上來一箱食物,有人對車裡喊:「別喝太多水,待會兒又一個個喊要如廁。」
祁念一看著滿滿當當一車熟睡的少女們此刻瞬間清醒了過來,一擁而上哄搶著吃食。
在看到盈夏熟門熟路的抱著兩人份的食物一邊咬了一口,再呵呵笑了幾聲,不好意思地抬頭問她:「抱歉依依,忘了你,你還要吃嗎?」
說著遞來被她咬了一口的饅頭。
祁念一滿臉難以言喻地搖頭:「你吃吧。」
她算是知道,為什麼盈夏對她如此關照。
推開簾子跳下車,天光回落。
祁念一回頭,看見身後不遠處還有一家馬車,算來,這一行足有三十多個少女。
兩輛馬車之間,有一個身著靛色道袍的中年男子,他眉細眼長,手中拈著一截拂塵,瞧著面容平平,但是這麼一打扮,倒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想來,這就是盈夏口中說的徐師了。
【江湖騙子/人販子‧徐二狗】
祁念一頓了下,她想,如果是自己,確實也不願意讓人叫這種名字。
「這位小娘子,看著不像是貧苦人家出身啊。」徐二狗拈著鬍鬚,一語道破。
在他面前,祁念一就不能再像對著盈夏那樣隨口胡扯,於是她說:「不瞞恩人,家中有些小財,只是日前落了難,跟貧苦二字也差不離,十分狼狽,讓您見笑了。」
祁念一編了一套十分完整的出身,儘管細想之下或許有漏洞,但要短時間內瞞過徐二狗,想來也不是難事。
徐二狗搖頭晃腦:「如此年輕漂亮的小娘子,遭此大難,屬實令人心疼啊,不如就跟著我這車隊一同前往西京?」
他心裡則想著[還好,雖然出身好一點,但也是個好騙的,不然還真擔心她鼓動別人一塊兒跑了。]
「敢問徐師,這青陽道長為公主挑選藥引,可有標準?如何才能算與公主命理相合呢?」
徐二狗端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煞有其事說:「天機不可洩露,批命之事,怎能輕易言明,若是能推算命途者,人人都洩露天機,知曉天機者,借此去提前干涉一些事情,豈不是擾亂了旁人的命途?」
祁念一頷首:「徐師其言善也。」
心中卻是好笑。
連一個江湖騙子都懂的道理,鬼谷那位天機子和玉笙寒卻不知曉。
祁念一和徐二狗,一個本著搭個順風車去西京一探究竟,另一個想著能多騙一個是一個,於是十分順利的就此事達成友好協商。
車隊又行駛了兩日,期間,為了不引人注意,祁念一還是領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食物,但她都偷偷塞給盈夏了。
她早已辟榖,雖然平時也喜歡四處尋覓些吃食,真要不吃時也並不影響。
被溫淮瑜冷笑評價為:「辟榖了,但沒完全辟榖。」
盈夏眼淚汪汪:「依依你真好。」
盈夏吃東西時像個松鼠,或許是因為經常挨餓的關係,一定要把嘴裡塞滿才能有安全感,她嘟嘟囔囔地問:「依依,你為什麼要在眼睛上蒙一層黑布啊,家中有人去世了嗎?」
祁念一梗住了,非白又笑得整個靈都在抖。
她設想過如果盈夏問她為何看似眼盲但生活完全不受影響這種問題時,她要怎麼回答,但沒想到盈夏的腦回路完全跑偏。
祁念一只能說:「你……可以這麼理解。」
她撫摸了下眼前這把楚斯年賣了都賠不起的星塵紗,心道委屈你了。
這兩日,祁念一坐在車廂內調息,試圖衝破左胸口傷勢處氣血的滯障,奈何無果,她便只能閉目開始回想起那日對戰化神時,腦海中突然出湧現的玄妙劍意。
那是種同她自己所悟的,截然相悖的劍意。
雖說那日斬月之時,易承安覺得她的劍意已經足夠驚豔,但祁念一自己心知,她的劍意還並不成熟。
祁念一自己的劍意,起源於她天生眼盲,但仍執著追求一條屬於自己的路的堅持。
滄浪滾滾,怒海驚波,大海每日都在。
唯一不變的,只有變化本身。
她作為蒼茫天地間的渺小人類,要在日復一日的變化中尋求一條出路,能做到的,唯有不變。
盲眼人總愛一條道走到黑,因為他們眼前本就只有黑色。
但那又如何呢,若走到盡頭仍然漆黑無光,她就提劍斬出一道光來。
這便是她尚且稚嫩的劍意。
最是極致的執著,與一往無前的決絕。
但她在夢中所見的玄妙劍意,又讓她有了更多的領悟。
她自己的劍意之決絕,更多的來源於她無法看清世界時的無措和茫然。
但夢中的劍意,讓她感覺,在那一瞬間,她天地萬物上下千載,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那是一種心與眼皆通明透徹的暢快感。
是祁念一十幾年裡,從未體會過的暢快。
非白撐著臉在一旁,發現祁念一竟然在擠擠攘攘的馬車這樣糟糕的環境下入定了,無奈地嘆息一聲,懸在她身側,開始給她護法。
劍主到底知不知道,入定被打擾會是什麼後果啊。
非白感覺自己認主之後,嘆息的次數明顯變多。
並且對於祁念一說的自己家世來歷等等產生了一絲懷疑。
非白托著下巴,打量著祁念一入定的模樣。
這般不挑不揀,要不是一身氣度不凡,真不像是皇室養出來的孩子。
兩日後,祁念一從馬車木板透過的縫隙,看到了不遠處莊嚴巍峨的西京城門。
她捂著胸口,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久違了,西京。
……
因是宮裡下的佈告,這幾日從各地都有運送少女的車隊前來西京,因此城門的關口只是稍微查了下徐二狗的通關文牒便放他們進城了,徐二狗顯然熟門熟路,直接帶著女孩子們住進了一個稍顯破落的小院子。
祁念一無比確定,裝腔作勢一身修仙者打扮的徐二狗是個實打實的人類,頂多有些功夫底子傍身,即便她如今空有境界,一身修為無法使用,徐二狗也絕對拿不住她。
於是她趁著夜色,從小院子裡溜了出去。
西京夜裡是有宵禁的,如今街巷很是安靜,空無一人。
非白飄在她身邊,在夜色之中,彷彿全身都閃著光,格外耀眼。
祁念一招招手:「非白,你走我前面。」
非白滿臉不解地飄在祁念一身前,聽見她滿意道:「嗯,亮多了。」
非白面無表情地轉過頭。
呵,女人。
說要娶他的時候,舌燦蓮花滿腔赤誠,恨不得把心掏出來。
如今劍到手了,就不認賬了,連個正經聘禮都沒有。
十幾年沒來過西京,祁念一費了一番功夫找路,終於摸到了一幢小樓。
小樓瞧著是個平平無奇的酒樓,在凡人之中的眼中,也確實是個酒樓。
但對於修仙者而言,這棟樓的名字就有些特殊。
樓上掛著烏木牌匾,篆刻著幾個飄逸率性的大字
——月下聽風樓。
整個修仙界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也只有到了這裡,才能看到西京城中有人來人往,夜間出入這裡的,多半都是修士,為探聽一些不欲讓旁人知曉的消息。
祁念一剛邁步進去,就聽見門口豎了木牌:此乃聚靈陣,注入靈力,門自然開。
她如今怕是進不去。
所謂聚靈陣,便是要修士注入靈力到壓陣石上,只要靈力能夠將壓陣石灌滿,大門就會自然打開,築基之下則無法將壓陣石灌滿。
既能替月下聽風樓擋住一些財力或者實力稍有不足的客人,還能將壓陣石中的靈力抽出來,以作它用,可見月下聽風樓行事之雞賊。
在天眼窺探到蕭瑤游是月下聽風樓的二當家之後,祁念一便不覺得奇怪了。
月下聽風樓的行事作風,和蕭瑤游這位二當家如出一轍的雞賊。
但也因為這樣,她想到了能讓如今用不出靈力的她進入月下聽風樓的辦法。
祁念一站在陣盤之前,在芥子囊裡掏了掏。
非白看著她掏出一個黑色布袋,不緊不慢地從袋子裡拿出一把靈石。
一把,極品靈石。
她手指修長掌心寬大,這一把約莫抓了有五十多個極品靈石,隨手往聚靈陣裡一扔,晶瑩剔透的靈石像不要錢的糖豆一樣,在陣盤上散落。
樓內半晌無人回應。
祁念一也不著急,又掏出一把靈石,扔在陣盤之上。
她耳朵微動,聽見了從樓裡傳來了倒吸涼氣的聲音。
但仍是無人來開門。
祁念一輕輕嘆氣,手腕一翻,直接將整袋極品靈石倒在了陣盤之上,不算大的聚靈陣盤被極品靈石鋪滿,在西京的夜色下,顯得這個平平無奇的聚靈陣格外的尊貴。
這下,樓裡的呼吸聲更重了。
不僅如此,祁念一還聽到身邊的非白也倒吸一口涼氣。
祁念一轉頭,對上非白複雜的眼神。
他說:「我現在相信你是皇家公主了。」
尋常人家,哪裡經得住這麼散財。
「但似乎還沒有人來開門?」非白指著仍舊緊閉的大門。
祁念一微微一笑,朗聲說:「可惜了,看來月下聽風樓不願掙我這筆錢,那便告辭。」
她嘴上這樣說,卻仍是站在陣前不動,只是修長的手指又重新拈起散落一地的靈石,扔回袋子裡。
她動作很慢,又帶著些漫不經心,彷彿並沒有將這點小錢放在眼裡。
[師兄、師兄!使不得啊,樓裡規矩不能亂!]
[放手,別攔我!規矩?我今日再教你一招,在咱們樓裡,錢就是最大的規矩!]
在祁念一慢悠悠地撿起了四分之一的靈石時,大門哐啷一聲打開了。
門裡兩個年輕男子臉上都掛著十分職業化的笑容,正好露出八顆牙,完全看不出前一刻還在爭執要不要給她開門。
稍顯年長些的男子悄悄踹了下師弟的屁股,一邊給他使眼色——還不趕緊去撿靈石,一邊連忙上前迎接祁念一,連聲道:「抱歉抱歉,方才在樓頂沒聽見聲響,怠慢貴客了,容三給您賠不是,您千萬見諒。」
祁念一便站起身,拍拍袖子,沖目瞪口呆的非白微微一笑。
三百極品靈石就能買下蕭瑤游三十天的時間。
還怕用錢敲不開這月下聽風樓的門?
非白跟在她身後飄進去時,痛心疾首道:「沒想到三百年後的修仙界,已經如此見錢眼開沒有原則了。」
然後在祁念一反手遞給他一袋靈石時,閉了嘴。
劍靈也是可以吸收靈石的。
非白掏出一顆啃了一口,安慰自己——沒關係,他們之間是求娶和被求娶的正當未婚夫妻關係,而且按照他們劍靈界的標準,認主了就是已經定契成婚了,他這不算是被包養。
雖然他們劍靈界暫時還沒有出台關於劍主和劍靈之間關係確立儀式的相關準則。
但鑑於劍靈界暫時只有他一個劍靈,他自己說什麼就是什麼,所以沒關係。
靈石真香。
祁念一被容三一路引至二樓的雅座,客間茶香氤氳,邁入二樓時,腳下有些許的阻力,和隱約陣盤閃過的光亮。
祁念一不動聲色地看向滿臉帶笑的容三。
月下聽風樓的人,不說旁的,眼光確實很是毒辣。
容三帶她來的,是金丹境的客人專用的客間。
月下聽風樓的收費方式,和他們的消息管道一樣有名。
築基是入樓的標準,那從築基往上,修為境界越高者,交易的價格就越高。
金丹境修士,在這裡做一單生意,所要付出的金額,是百枚中品靈石起步。
容三看著祁念一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座發光的靈石礦,他笑容不改:「不知貴客此來,想要問什麼?」
祁念一豎起三根手指:「問三件事。」
她扔下一袋靈石,被容三迅速扒拉進自己懷裡:「您問,我們月下聽風樓的規矩,收了錢就是有問必答。」
祁念一:「第一問,如今西京城中可有元嬰境的醫修,能解氣血靈力滯澀之症,幫我找這樣一個人,若能治癒,重金酬謝。同時事成之後,再多付你們三成佣金。」
容三略一思索,立刻點頭如搗蒜:「確實有這樣的醫修,三日後,我帶他來見您。」
祁念一又掏出第二個靈石袋,扔在桌上:「第二問,青陽道長,是什麼人?」
容三拿靈石袋的動作慢了一拍,但停頓片刻,仍是把靈石袋撈進了自己懷裡。
這次,容三假模假式的笑容稍微收斂了些,正經道:
「青陽原是月讀宗執法長老盧勘的棄徒,五年前被盧勘逐出師門後,突然出現在西京,只用了兩個月,便成為宮中國師,深受朝廷上下和皇室的青睞,如今約莫元嬰境初期的修為。」
聽見熟悉的名字,祁念一眉峰微挑:「棄徒?他做了什麼有違門規的事嗎?」
不然以盧勘那樣剛正不阿的性格,怎麼會無端將弟子逐出師門。
容三垂眸思略片刻:「傳聞,是因他擄掠了一個凡人女子。」
祁念一拖著下巴,靜看他片刻。
容三忍不住頭上冒了冷汗。
眼前蒙紗,說明此人不能視物,卻讓他生出一種被看透的感覺。
但祁念一併沒有深究上一個問題,而是又掏出一個靈石袋扔下。
容三忍不住鬆了口氣,剛才緊張的心情連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議。
面前這女修,修為分明比他要低才是。
容三剛伸出手,就聽祁念一問:「第三個問題,宮中的長樂公主,生的究竟是什麼病,又要用什麼方法才能醫治?」
這句話尾音拖得有些長,連帶著容三的心也被提了起來。
聽清祁念一的問題後,容三的手指,停在了距離靈石袋一釐之差的上空,沒有落下。
半晌後,他收回手,將靈石袋退回到祁念一面前,緩緩道:
「抱歉了,這位貴客。這個問題,超出我們的範圍了,恕我無法回答您。」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3:18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章 王府夜探
從月下聽風樓出來後,再摸回小院子裡,沒一會兒,天就大亮了。
徐二狗又用擁擠的馬車載著他們一行人匆匆離開,再下車時,祁念一和其他少女一道,被引入了一個道觀中。
昱朝以道教為尊,一向崇尚修仙,皇族自己就供養著為數不少的修仙者,以法修居多。
按照朝廷的規定,凡昱朝人士,有修行天賦者,一律上報朝廷,由朝廷出資出力送其前往與昱朝交好的仙門修行,只要修行結束後,回朝廷任職十年,一旦修為達到煉氣境,還能奔個不錯的前程。
十年對於修仙者而言,不過匆匆一瞬,自然有很多人願意。
如今他們進入的道觀,便是朝廷專門用來管理修仙者的部門。領頭人,就是他們口中所說的,青陽道長。
祁念一起初還覺得驚訝,修為不過元嬰境初期,竟然能夠擔任昱朝的國師了嗎?
非白飄在祁念一身後,最近他愛上了給祁念一編小辮,經常把她的頭髮打散又一縷一縷的重新編好,祁念一不知道這麼做的趣味在哪裡,但也由著他。
非白一邊玩著祁念一的頭髮,一邊說:「你天資卓絕,即便在滄寰那樣天才遍地走的地方,也是個中佼佼者,身邊又是英才雲集,接觸到的都是五洲年輕一代修行者中最出色的人物,確實也很難理解,但即便是在三百年前,能夠升至元嬰境,就已經擁有了被尊稱一聲大能的資格。元嬰境初期的修為,即便是在中洲一個實力相當的中型宗門,也能夠撐得起掌門之位了。」
祁念一稍稍默想:「是我眼窄了。」
非白趁祁念一不注意,偷偷把自己腕上的紅繩繫在了她髮尾,一邊輕聲說:「不是眼界窄,是劍主你眼界高了。」
滄寰是天下第一宗,滄寰的掌門如今是太虛境圓滿,他們都站的太高,眼界自然也高了。
祁念一成功被安慰道,轉頭看著非白:「我覺得,你越來越有賢內助的感覺了。」
去無望海尋劍本是遵照師命,沒想到有了非白這樣一個意外之喜。
非白動作微頓,他理解了一下在人類口中的賢內助是什麼意思,反應過來之後,非白耳根又慢慢爬上了紅色,輕咳一聲:「這不是我應當做的嗎。」
雖然尚未正式成婚,但畢竟都已結契了,他提前承擔一下未婚夫的職責,也是應該的。
畢竟都讓劍主一個女孩上門求娶了,後面的事情他主動一點,也沒什麼。
祁念一真心實意地誇讚:「能有你這樣一位搭檔,真的很好。」
非白聽著覺得有些不對,哪有管未婚夫叫搭檔的。但想想她的性子,覺得這或許是她取的獨特的愛稱,如此一來,便也覺得搭檔二字動聽了起來。
下了馬車,一群年齡相仿的少女被徐二狗帶著往裡走,入內開闊後,大家驚訝地發現,道觀裡的女孩子,比她們想像的還要多得多。
滿目望去,至少有上千人,都是被人帶著從昱朝境內各地趕來,等著為公主提供藥引,奔一個好前程。
但道觀裡的一些人對她們的態度委實不算好,有一些提前過來,已經在道觀裡住了好些日子的女孩趁機問:「我們還需要多久才能被批命啊?」
角落裡還有個更小一些的女孩,縮在角落怯生生地問:「我姐姐什麼時候能回來,她是被公主選中,所以不要小雪了嗎。」
道觀裡,一個身著青衣的侍女冷眼瞪過來:「沒給你們講過規矩嗎?到這裡了就不准多問一個字。」
這青衣侍女眼神冷厲的可怕,宮中待了多年的老嬤嬤眼神怕是都沒有她來的有威脅。
祁念一站在眾人身後,用天眼看過去。
【安王暗衛‧影七-金丹境中期】
安王?
祁念一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好像是有這樣一位王叔來著。
安王的暗衛怎麼會在青陽的道觀裡辦事呢?
女孩子們被推擠著,像在轟趕一群驚慌的小羊,沒一會兒,女孩子們全都被關在了道觀的後院裡。
直到晚上,整個道觀裡甚至都沒有任何人被允許和她們說話,那個叫影七的暗衛也只出現過一次,來警告她們不要亂跑。
祁念一在道觀裡足足待了一日,一波又一波女孩被帶進後院。
但同時,被影七帶走後再也沒有見過的女孩,也越來越多。
人越多,時間越長,不安的情緒蔓延地越快。
祁念一在道觀裡住得生無可戀,腦海裡充斥著大大小小的女孩心底的哭聲和擔憂。
盈夏默默抱著祁念一不肯撒手:「依依,你說我們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祁念一只是在她肩上拍了拍:「會沒事的。」
這天夜裡,影七出現,又帶走了四十九個女孩。
那些女孩都是被帶走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儘管已經預料到這件事情一定有貓膩,祁念一也沒想到,皇城之中,天子腳下,這些食朝廷俸祿的人敢公然打著朝廷機構的名義行不軌之事。
到第二天白日,被帶走的終於輪到了她。
祁念一混在一群女孩中,被影七帶著前去接受青陽道長的批命。
一進門,祁念一就感受到青陽的住處門口繪了一個測靈陣,用來探查入門者的靈力高低。
奈何祁念一此刻用不出任何靈力,便也和其他女孩一樣,混在裡面若無其事的走了進來。
被奉為昱朝國師的青陽,瞧著確實有些國師的樣子。
「所有人,按照編號,一個個入內,不要擁擠爭搶,違者一律趕出去。」影七給女孩子們一個個發編號排,發到祁念一手上時,狠狠瞪了她一眼。
後院裡,最不老實的就是她。
祁念一只當無事發生,低頭看了眼,發給她的編號正好是十一。
入門後,祁念一開始細細打量起青陽。
他瞧著分明是青年模樣,卻鬚髮皆白,瞳色比尋常人要淺很多,看著人時,總是透露出一種無機質的冷漠,似乎站在他眼前的不是一個活著的人類,而是什麼物品一般。
白髮童顏,這等相貌,確實很能唬人。
祁念一又想起他被盧勘逐出宗門的原因。
——「據說他擄掠了一個凡人女子。」
若是盧勘知道他的棄徒在判出山門後,竟然公然搞起了人口販賣這等事,怕是要氣得當場羽化升天。
「編號?」
青陽緩緩開口,他沒張嘴,略帶奇怪的聲音從腹部發出來,這聲音齒音過重,像是蒙著一層紗跟人說話,有些悶。
竟然是腹語。
祁念一這才發現青陽的喉嚨處有一個深深的疤痕,喉結處完全凹陷進去,極為可怖。
祁念一遞上編號牌,青陽掃了一眼無誤,便說:「抬起右手,手腕搭在這,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反抗。」
非白蹙眉,輕聲喚:「劍主?」
右手腕是每個用右手使劍劍修的命門。
祁念一將手搭在台上,斂目在腦海中輕聲安慰道:「無事,放心。」
青陽直接探手,祁念一咬緊牙關,才忍住了沒有暴起痛揍青陽一頓的衝動。
青陽探根骨時手很重,祁念一感覺手腕像是被鐵錘碾過,一陣尖銳的刺痛感。
片刻後,青陽的表情有一絲驚疑不定,他皺眉道:「左手給我。」
在祁念一的左手上也探過一遍後,青陽的神情從驚疑不定變成了狂喜。
她聽見青陽心裡的想法。
[絕世根骨,難得一遇的絕世根骨啊!]
祁念一心道,日復一日鍛骨十四載,若這根骨還不好,哪裡對得起她之前那麼多努力。
青陽又拿出一個固定好的陣盤,下巴一抬,指示祁念一道:「手放上去。」
貼上去後,陣盤上捲起雷聲滾滾,刺得青陽手往後一縮。
這下,他看著祁念一的眼神,就像看見了什麼絕世珍寶。
[千載難逢的雷靈根。若能換給師弟,也算是報得師尊教導之恩,勉強讓我有顏面回去求得師尊的原諒。]
祁念一心想,你師尊應該只想把你頭擰下來。
這群人果然是在暗地裡做換骨換靈根的勾當。
青陽有些激動地起身關門,連此前那種清冷疏離的感覺都沒了:
「你同公主命理相合,今日就不用回道觀了,留在我這裡,明日我帶你去見公主,為公主取藥。」
他內心已經開始迅速盤算起來[雷靈根凶悍,取之不易,怕是短期無法換靈根成功,況且我還沒有勸服師弟接受換靈根,若是讓安王那個瘋子發現此女,恐怕這雷靈根我就拿不到手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他想得專注,也絲毫沒有把祁念一這樣一個沒有半點修為的凡人放在眼裡,背對著祁念一關緊所有門窗時,突然感覺到背後抵上了一個尖銳冰涼的硬物。
背後傳來深不可測的修為靈壓,不知高出他這個元嬰境多少。
至少也是化神境。
青陽這一瞬間腦中閃過很多念頭,西京哪裡來了這樣一個陌生的化神境修士,他此前從不知曉。
此處根本沒有任何能夠克制化神境修士的人存在。
青陽當即冷汗就下來了。
祁念一緩緩勾唇,將劍尖又往前壓了一吋,激得青陽渾身緊繃,當即軟聲道:「敢問道友偽裝前來,有何貴幹?」
祁念一拖長了聲音,涼聲道:「為靈根而來。」
她說著,在青陽看不到的背後,歪著頭沖非白笑了笑。
非白此時和她身影相重疊,他的手包裹住祁念一的手,同時握在劍柄之上,作為一個沉睡多年的劍靈,非白身上隱藏著極其強大的靈力,雖然他人本根無法使用。
除非借劍主的手。
但在眼下這種關頭,用來偽裝一下,還是十分有用的。
就是不知為何,非白的手有些抖。
在祁念一不明所以的眼神中,非白轉過頭,不自在的輕咳一聲:「無事,不用在意。」
還好她不知道,劍靈和劍主同時碰到劍的本體時,他是能真正碰到她的。
雖然只有一瞬。
有著非白在後面扯大旗,祁念一此時一個修為幾乎沒有的人,開始大搖大擺地威脅起元嬰境的青陽來。
「我要見安王,不是當面見,要做什麼,你明白。」
劍尖抵在他的脊骨處,只需再用力三分,他後半生都不用再站起來了。
剛才被被他探過根骨的素白纖手當空劈來,青陽腹部遭重擊。
再抬頭時,青陽發現,自己剛才似乎吞進了什麼東西。
「前些日子弄到手的新玩意,放心,在你完成我交代的事之前,這東西還不會在你體內爆炸。」
青陽當即雙腿一軟,栽倒祁念一跟前。
……
當晚,新挑選好的一批少女就已經送至安王府。
走了暗道,又是夜裡,相當避人耳目,祁念一走在這群少女的最末端,耳朵裡聽著少女們內心此起彼伏的聲音。
有的是欣喜,自己被選中了,能去宮裡享福了,也有人害怕和擔憂。
她們此刻還不知道,自己會被送去什麼樣的地獄。
暗道盡頭,有人見接了人,有些驚訝:「今日怎麼是國師親自來送人?」
青陽高深莫測道:「有些事情要同王爺商議。」
守門人頷首,差人領著女孩子們往一邊,自己帶著青陽去往另一個方向去,沒有人注意到,少女這一隊的末尾,有一個身影悄然消失在了夜色中。
她在夜色中疾馳,靈巧身影越過一重又一重的衛兵巡視,落在了距離青陽進去的房間略有些距離的暗處,此處便於藏身。
隨著修為升高,她天聽的範圍也擴大了。
只消在此處,就足夠將安王和青陽的動靜全都納入耳中。
也是到了這裡,祁念一才想起來安王這麼個人。
安王是他高祖父那一輩封的王,原本在上一代就該降爵了,偏偏上一代安王府出了個化神境修士,也就是現任安王他爹,於是這個王位也就沒有削,順利保留到了這一代。
祁念一記得,就在她離京前,安王還是個安靜老實的閒散王爺,為何十幾年過去,他在西京竟有了如此隻手遮天的勢力?
並且……祁念一心中不安的預感越來越濃。
在她眼中,整座安王府就像被一團巨大的黑雲籠罩在其中,這黑雲糾纏在安王府每一個人的身上,若是旁人能看見,只會覺得連呼吸都困難。
祁念一心慢慢沉下去。
這樣濃稠陰邪的黑色,她只在深淵之物身上見到過。
這安王府,已經完全被深淵之氣佔據了。
若光聽聲音,甚至會覺得安王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但知曉了他在背地裡的勾當,祁念一只覺得他的聲音裡透著一絲陰邪。
「國師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青陽激動道:「回稟王爺,這一批送來的女子中,有一個千載難逢的雷靈根,若能給公主換上,可保公主百年性命無憂。」
祁念一眼眸微垂,聽青陽的意思,這宮中竟然真的還有一個公主?
室內,安王眉頭輕佻:「哦?雷靈根啊……確實是適合給長樂治病。」
青陽恭敬道:「王爺,雷靈根清正剛厲,剋天下一切陰詭之物,公主的身體,已經無法再負擔那雙眼睛了,若王爺不同意將公主的眼睛摘取下來,便只能早日替公主換上雷靈根,才能保公主不受邪氣吞噬而亡。」
「我考慮一下,那個雷靈根的女孩,你給我嚴加看守。」
祁念一眼中閃過一瞬間的不可思議。
她想要靠得更近一些,一探安王究竟,卻被安王的心聲止住了腳步。
[可惜了,若是早幾年找到可替換的雷靈根,或許還能保那丫頭多活幾年,但如今,那丫頭的身體崩潰之勢,已經無法承受替換靈根了。害得我要多費功夫,催熟她的眼睛。]
祁念一心臟開始狂跳,是一種預感自己即將知道某些駭人聽聞事情的緊張和激動。
[白澤之眼,果然不是尋常凡人能夠承受的東西。]
這句話像是一記重錘敲在祁念一頭頂,她向著安王的住處狂奔而去,身影在夜色中根本無法捕捉。
天眼大開,地面上所有的陷阱陣盤都被她避開,直至她躍至安王和青陽房間的屋頂,心臟幾乎快要跳出胸口的感覺都沒有淡下來。
非白跟在她身後,眼神裡充滿了擔憂。
祁念一捂著胸口,放緩了呼吸,靠在屋簷上開始接著聽。
青陽離開後,安王的內心活動就豐富了起來。
祁念一先是聽見了他在翻動書冊,隨後動作停了下來,片刻後,屋內甚至發出駭人的笑聲。
[父親這卷手札,只記載了有關白澤的傳說,父親當年靠著白澤的一截骨頭都能突破天賦桎梏,成就化神,如今我找到了白澤的眼睛,但這不夠,只有眼睛還不夠,等到我將白澤心臟重塑成功之時,便是我問鼎大乘之時。]
祁念一深深埋下頭,摀住眼睛。
自從她進到這個屋子的範圍內,眼睛就如同被刀剜針紮似的劇痛,耳鳴聲不斷,聲聲猶如喪鐘高鳴。
但也正是在這裡,她感覺到,自己天聽和天眼的能力範圍,又被加強了。
祁念一不知道原因,但心中湧現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
她抬起頭來,怔怔望著月亮。
非白的臉出現在了月亮之前。
他極黑的如同一汪化冰的湖泊,半透明的手慢慢探過來,碰上祁念一的臉。
祁念一還怔然無法回神,她聽見非白說:
「念一,你落淚了。」
一滴淚,落在非白手裡。
就在這滴眼淚滴落的當下,安王府的另一邊,地表埋伏著的陣盤急劇旋轉起來,陣盤上殺網陣陣,祁念一只看見一個身著王府侍女衣服的女子敏捷如飛鷹,從無數個交疊的陣盤中閃過,不留半點痕跡離開了王府。
安王在瞬間破門而出,手中杯盞摔碎,整個王府的防禦陣法頃刻間亮了起來。
祁念一愣了,和非白對上眼神。
「這算不算是無妄之災?」
非白無奈搖頭:「你真該去拜拜了。」
方才的侍女踩中了陣盤後順利逃竄,卻驚動了王府上下,留祁念一在這王府等著被甕中捉鱉。
祁念一迅速奔逃,踩著方才那侍女逃離的路線,好在她身法夠快,王府中的修士修為也算不上多高,只給安王留下了一個黑色的背影。
逃離的剎那,祁念一似有所感的回頭,看向安王。
安王全身都籠罩著黑氣,和當初的孟鴻雪相比,只少了頭頂糾纏的傀儡線而已。
【影禍傀儡(半成品)/安王‧祁貫軒-金丹境(顛峰)】
安王神色陰晴不定,望著她即將逃走的背影,右手一抬,手心出現一個黑洞似的漩渦。祁念一感受到背後傳來巨大的吸力,就要將她吸回去。
就在此時,一條長鞭凌空襲來,捲上祁念一的腰間,將她從安王手中拽入深深夜色。
安王望著自己落空的掌心,還算英俊的臉色陰沉無比:「封城,把這兩個女人給我搜出來。」
說完,他按著額頭,似乎又聽到了腦中隱約傳來聲音,催促著他。
安王晃晃頭,企圖把不適之感甩走。
他心底升出一絲不安來。
看來,得把計畫提前了。
……
西京街上此刻安靜無一人。
祁念一被長鞭捲著腰拉出來後,就一直跟著侍女奔逃,跑了一截她開始發現不對勁。
「這位道友,這裡我們剛才來過了,再往前走又要繞回王府了。」祁念一試圖拉著前方埋頭奔跑的侍女,給她指個方向,卻被侍女迅速閃避開,躲得老遠。
這女子一身淺粉的侍女服,勾勒出不算婀娜的身姿,用面紗裹住了整張臉,連眼睛都沒有漏出來。
祁念一覺得,她剛才跑錯路,是因為根本沒有眼睛看路。
祁念一也不惱,確實就有很多人不喜歡旁人的觸碰:「是我失禮了,但道友似乎對西京不熟悉,不如我來帶路吧。」
聽聞此言,侍女緩緩回身,點頭同意後,竟是又後撤了幾步,站在離祁念一三步遠的地方。
意思很明確,你帶路,但離我遠一點。
她循著記憶帶著身後女子穿過三條街巷,和無數個七彎八拐的岔路,越跑越覺得身後女子不對勁。
剛才沒仔細看,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身後這個侍女,個子也太高了些,比起非白也只稍矮一點點,在男修中都能算得上高。
祁念一見過不少身材頎長的女修,也從未見過如眼前這個女修這般個頭的。
況且……她的骨架似乎也太大了點。
在即將到目的地之前,祁念一心頭生了些懷疑,偷偷回頭開了天眼看過去。
【滄寰隕星峰弟子‧宮凌州-元嬰境(巔峰)】
祁念一突然停下了腳步。
身後女子一個來不及,差點撞上她,全身都表示著不滿。
深夜裡,祁念一指著侍女顫聲驚呼:
「三、三師兄?!」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3:35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一章 白澤傳說
宮凌州一把扯下面紗,看著祁念一的眼神像是要殺人。
祁念一沒忍住喊出口後,就立刻閉上了嘴。
深沉夜色擋不住宮凌州鋒銳豔麗的容顏,他眼尾飛紅,額心纏繞深紅的魔紋,宛如一尾芍藥,將要把夜色燒灼,斜飛的丹鳳眼波光瀲灩,此刻如同躍動著火光,耀眼奪目。
而且,是暴怒的火光。
祁念一仔仔細細打量一番,摸著下巴:「三師兄,這身衣服還挺襯你。」
安王府的侍女服是粉色,宮凌州平日裡喜著黑衣,壓住了眉宇間的豔麗,此刻穿上安王府粉色的侍女服,只需三分,便能襯出宮凌州的天姿國色。
要按祁念一的想法,她三師兄最適合的應該是鮮豔的大紅色。
但這些話她是不敢說的,不然一定會被宮凌州一頓暴揍。
沒辦法,修為差太大,她打不過。
果然,宮凌州扯下面紗後大馬金刀地邁步前來,愣是把粉色的裙子走出了虎虎生風之感,叉著腰,逼視祁念一:
「今日之事,你若是說出去,三個月前你偷喝光了大師兄的藏酒庫還讓二師兄幫你頂包的事情,我可就不幫你瞞著了。」
祁念一立刻換上真誠笑容:「三師兄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把你穿著女裝在王府裡當侍女的消息說出去讓別人知道的。」
她豎著手指保證:「我也絕對不會笑你的。」
身旁非白笑得整個靈都在顫抖,已經替她笑完了。
宮凌州拳頭緊了。
他在祁念一頭頂狠狠敲了一下:「快帶路,要躲去哪裡?」
非白笑完,還幸災樂禍:「哎呦,被打了。」
祁念一捂著頭,帶著宮凌州又繞了幾個彎,最後在一條紅牆綠瓦的院牆外停下,這裡夾在兩座巍峨府邸的中間,面前是一條格外寬闊的小巷,從外望去,裡面是空曠一片,只是時不時傳來清幽梅香,瞧著遠處總顯得有些模糊。
每日來來往往的人,似乎從未覺得這裡這條巷子有些過於空曠和寬敞了。
宮凌州指著小巷邊的兩座府邸問:「翻哪個?」
祁念一聞言,滿臉一言難盡地瞥了宮凌州一眼:「三師兄,我怎麼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呢?」
她往前走了幾步,憑著記憶很快就撞上一道無形的隔膜,便將掌心按了上去,空氣中,陣盤無聲亮起,這個寬闊的巷口像是拉開了無形的帷幕,在空氣的扭曲波動中,眼前的一切清晰了起來。
無形隔膜消失,宮凌州跟著祁念一走了進去。
邁步進入的瞬間,他發現,自己竟是身處一座極其豪華的宅邸中,方才巷口的竟是一個偽裝禁入的結界,只有限定的人才能進來。
在他們進入後,巷口的陣法關閉,空氣再次扭動起水波似的斑紋,恢復成了空無一人的小巷。
深紅的院牆上匾額高掛,上書三個大字——公主府。
祁念一撣撣袖子上不存在的灰,看向院內,有些悵然。
「這裡還沒來得及建成,我就離宮了,回來送走父皇時來過一次,走的時候就被大師兄布了個陣封起來了,這還是第二次回來。」
宮凌州四下望去,這座公主府沒有皇家的威嚴,但處處的設計都非常有心,整座宅邸沒有一處台階,道路四通八達,且每處都有引路的扶手,顯然是考慮到她當時目不能視物。
「挺好的。」宮凌州輕聲說。
祁念一也同樣放輕聲音,像是擔心打擾了什麼。
「是啊,真好。」她看著這裡的一切,「其實這些年,我應該多回來看看的。」
現在她能看清自己的公主府了,家裡等她的人卻不在了。
雖然離京之前年紀還很小,但是對於父皇的很多記憶至今都仍然清晰。
因為她天生眼盲,父皇就讓人將整座宮城的台階和門檻全都去掉了,宮裡的每一個湖泊水池都有圍欄,就是擔心她誤入後掉進去。
高高在上的人皇,在她面前只是個好父親而已,如若不是言官屢屢勸誡,他甚至想在她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抱著她上朝。
他也確實是個好皇帝,在任十幾年時間,昱朝國力一度到達數百年來最鼎盛的時期。
但好人總是不長命。
明明離京前,她抱著他的脖子不肯撒手,貼在他耳邊說:「父皇,聽說我的大師兄是全天下最厲害的醫修,等我跟他混熟了,就帶他回來幫您治病。」
那時父皇笑呵呵地滿口答應:「好,那父皇等著念兒回來給我治病。」
她當時根本不知道,像父皇這樣的天生不足之症,注定只能溫養,無法痊癒。
臨行前,父皇還跟溫淮瑜扯皮,讓她每三個月回家一趟,溫淮瑜滿臉無語:「修行之人隨便閉關就是數載,三個月回一趟家,她就不用修煉了,你讓掌門把滄寰搬過來得了。」
兩個人扯了好幾天,才終於達成一致,讓她每年回家待半個月。
那時她眼睛還看不見,是被溫淮瑜抱回滄寰的,化神境修士御空飛行,只是一瞬間,她就再也感受不到身旁父皇的氣息了。
誰也沒想到,那一日就成了永別。
宮凌州瞥了她一眼,在她後腦勺拍了一下:「帶路,我要換衣服。」
祁念一這才想起來,宮凌州還穿著一身粉色裙子招搖過市。
公主府她也是第二次來,除了自己的房間,其他地方根本摸不清,好在房間夠多,隨便找了一處讓宮凌州重新換好男裝,祁念一忍不住問:「三師兄,你怎會在此,而且還……打扮得如此婀娜?」
宮凌州豔麗的眉眼氣得倒豎:「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出來探查消息時半點偽裝都不做,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隕星峰弟子是不是?」
祁念一淡定地搖頭:「我和三師兄你不一樣,你比較有名,出去誰都認識,但沒人認識我啊。」
宮凌州一時無言以對。
他也想起來這回事了。
「況且。」祁念一用手在胸前比劃了下,語氣微妙,「三師兄你偽裝的思路,挺特別。」
宮凌州警告道:「把你今晚見到的給我忘掉,記住了嗎。」
祁念一伸出手:「三枚魔域洗劍石。」
眾所周知,漠北魔域煞氣很重,經受煞氣洗禮的洗劍石效果最佳,五洲之中任何地方出產的洗劍石都比不上漠北魔域。
奈何魔域隨不像妖域隔海,也同人族交往甚少,一枚洗劍石可抵靈石千枚。
宮凌州「嘶」了一聲,用一種你是人還是吞金獸的眼神看她:「老四我發現你最近口味很大嘛。」
祁念一語重心長道:「沒辦法,我是有本命劍的人了,要養家餬口,三師兄你這樣的單身漢是不會懂的。」
非白坐在一旁,微笑著煞有其事地讚同點頭。
宮凌州冷笑:「你要養的劍確實有點多。」
非白的笑容瞬間就沒了。
祁念一:「三師兄,你還沒說去安王府查什麼。」
宮凌州灌了一口水,眉頭蹙起:「你是不是也在查用魔族禁術換骨之事?」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宮凌州聲音沉了下來:「上個月,魔族接到暗報,西京城中疑似有偷用禁術的情況,正好我回滄寰要途徑西京,便順道過來查看一番,發現事情確實如此。這段時日,有大量的女子以取藥引為由被送入西京,起初我以為是那個叫青陽的搞的鬼,查了一段時間發現他也不過是個棋子,真正擁有禁術的,是安王。」
宮凌州垂眸,有些不解:「查了一段時間後,我發現他們其實從很早就開始私下進行了,但是最近不知為何行動突然急躁了起來,大肆送年輕女孩入京,若非如此,魔族怕是還沒有得到消息。」
漠北距離中洲太遙遠,若不乘飛舟,像宮凌州這樣元嬰境巔峰的修士全速飛行,也至少需要好幾個月才能到達,若是私下行事,西京的消息要真正傳到魔族去,可能所需更久。
祁念一沉吟片刻,想起了剛才在安王府聽見的事情,沉聲說:「或許,我知道為什麼他們最近行事急躁了。」
對著宮凌州不解的眼神,祁念一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三師兄,你知道白澤的傳說嗎?」
宮凌州一愣:「傳說中的靈獸白澤?」
他回憶起自己聽到過的版本:「靈獸白澤,是天生天養的神物,生來懷無暇仁善之心,居於仙界。萬年前的大陸,滿目瘡痍,處處苦難,白澤不忍世人受苦,遂從仙界來到人世間,以自身神力拯救世人於苦難。這就是我們所最初知曉的,飛昇仙界的來源,也是萬年以來人們修行的最終目標。」
關於白澤的傳說,不知流傳了多少年,到現在幾乎口耳相傳,每一個稚童都聽聞過白澤下凡拯救世人的故事,現在甚至有不少家裡都有人供奉著白澤的神像。
祁念一支頤,目光悠遠:「白澤生而通曉世間萬物,上下萬載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後來,為了拯救世人於苦難之中,白澤神力耗盡,消散於天地間,傳說中,它回到仙界去了,對吧?」
宮凌州讚同道:「我聽說的版本,和你這個差不多。」
祁念一輕輕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天生神物的白澤,它的雙眼又為什麼會存在於人世間,又為何會邪氣橫生到讓人無法抵禦,必須要靠雷靈根來克制呢?
還有安王內心所想的,他想要重塑白澤心臟。
如果真的有傳說中的靈獸白澤存在,那它在人世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才會絕跡於人間,卻留下殘存的肢體和器官。
將今晚在安王府的所知盡數告知宮凌州後,他眼中驚異不已,皺眉道:「等等,你說安王的父親是通過白澤的一塊骨頭,突破了天賦的桎梏,升至化神境?」
「化神境是最大的一道檻,即便是太虛境的丹修也無法保證自己煉製的丹藥能有這樣幾乎逆天改命的效用,若白澤的骨肉真有此等效果,那——」
祁念一接過宮凌州沒說完的話:「那萬年之前,白澤真的是神力耗盡,回到仙界去了嗎?」
兩人對視,都感到一陣心頭發涼。
祁念一輕輕撫上自己的雙眼,今夜在安王府,雙眼灼痛的感覺仍然清晰。
「安王府,必須再去一次。」
……
有了宮凌州這個強大戰力,祁念一行事便更加大膽了起來。
翌日一早,就到了同容三約定的時間。
宮凌州陪著祁念一一同去到了約定的地點。
並不在月下聽風樓裡,而是近西京城門口的坊市,容三解釋道:「這裡是西京修仙者往來最多的坊市,那邊是我們聽風樓的地方。」
他指著一個此處坊市客流量最大的茶樓,茶樓正前方有一個小塊的空地,立著各式各樣的木牌,若是凡人肉眼,便只能看見上面寫著今日坊市哪些攤位有特價出售,只有修士用靈力覆眼才能夠看到木牌上真正的內容。
容三滿臉自豪地解釋:「我們二當家說,只靠自己人探聽消息,即便我們消息管道再靈通,也還是有所不足的,所以在聽風樓所有分部全都成立了這樣的地方,往來於此的各路修士都能夠在木牌上明碼標價自己知道的消息,或者放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請知情者來解答。」
「當然了,若交易成,也只需給我們交付一成中介費即可。」容三眉飛色舞道,「兩位要是有獨門消息,也可以單獨售賣給聽風樓,我們出價絕對比私人出價高,還能保證客人的安全。」
祁念一盯著人來人往的木牌小廣場看了許久,心下感嘆。
到底還是小看了蕭瑤游的商業頭腦。
遠在西洲的蕭瑤游打了個噴嚏。
容三給她找到的醫修名為傅崇山,出自蒼朮谷,元嬰境中期的修為,與慕晚和雲玨同宗不同脈。
慕晚和雲玨明顯更擅針法,但傅崇善更擅行氣推脈,確實是解決祁念一身體現在問題的最好選擇。
傅崇山穿著蒼朮谷天青色弟子服,下繡一枝紫芫花,象徵他的醫修水平已經到了第二階。
順便一提,第一階的醫修衣擺處繡的是蓮花,能到醫道第一階的醫修,天下只有兩人,一個是蒼朮谷現任谷主,另一個就是溫淮瑜。
當然,這個所謂的醫道階位,本就是蒼朮谷自己搞出來的,當初蒼朮谷出了此等標準來用以評判醫修的水平時,廣為告知天下,還給溫淮瑜送了一套下繡蓮花的衣服過去。
那套衣服後來被溫淮瑜送給了山下負責靈植種植的老田,被老田扯起來給稻草人穿上,用來嚇唬小動物了。
用溫淮瑜的話來說,治病救人還分等級,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不過是欺世盜名罷了。
自那之後,蒼朮谷就一直和他不太對付。
一見這樣的情況,宮凌州把祁念一拉到一邊,低聲問:「你怎麼不傳信給大師兄,找大師兄來給你治?」
若讓大師兄知道,她斥重金找了蒼朮谷的人來給她治病,怕是她回師門要被痛揍一頓。
祁念一有些緊張:「我也不知道他找的人是蒼朮谷的啊,前兩日我靈力都用不出我拿什麼聯絡大師兄。」
她說著,連忙警告:「這件事你不准告訴大師兄!」
宮凌州緩緩勾起唇角:「上次二師兄親手給你做的弦絲指套,我覺著不錯。」
祁念一忍痛從介子囊裡掏出一副指套:「拿走拿走。」
非白忍不住揚眉:「你們師兄妹之間,都這麼互坑的嗎。」
驟然失去心愛的寶貝,祁念一表情有些懨懨:「也沒有,就只是跟三師兄這樣。」
宮凌州和她一樣,是大師兄接了師命代為領進門的,從沒見過師尊長什麼樣,算起來也就比她早入門十年左右。
大師兄和二師兄則年長許多,祁念一曾經還問過大師兄他們究竟年歲幾何了,在看到大師兄似笑非笑的表情後,非常有眼力見地再沒問過這個問題。
後來二師兄偷偷告訴他,她的年紀,連大師兄年齡的一個零頭都比不上。
在他們師門裡,大師兄是爹,二師兄是媽,她一個都得罪不起,只能和宮凌州互坑。
「背過去,收氣歸海。」傅崇山瞧著眉目冷淡,話也少,每次吩咐都只是簡單幾個字。
祁念一照做後,很快就感到一股溫熱的靈力衝進自己體內,沿著體內靈脈不斷衝撞著胸口傷處氣血滯障處,體內傷處被靈力橫衝直撞反覆拉扯,劇痛無比,祁念一臉迅速變得慘白,冷汗順著纖細的脖頸淌入領口。
非白看著那一滴汗水,不知為何有些心虛地背過頭去。
他張開手,手心躺著一顆晶瑩的淚珠,不知為何,當時落入他手中後就凝固成了這個樣子。
傅崇山最後在祁念一背後三個大穴處連拍三掌,祁念一感到一股強勁的靈力衝開了胸口滯澀的傷處,積壓已久的靈力噴薄而出,一口鮮血也隨之吐出。
傅崇山調息後,拿出三個藥瓶,冷淡道:「白色的晨服,滴入溫水中服用;紅瓶裡的丹藥一日一枚,服用七日;藍瓶的外敷,六個時辰一換,用完為止,半月後傷勢就能痊癒。」
祁念一抹了抹嘴角的血跡,拱手道謝,誰料傅崇山眼皮都不掀,淡聲說:「上品靈石三千,概不賒賬。」
容三倒吸一口涼氣,這醫修收費好高。
這下,沒等祁念一自己打開芥子囊,宮凌州便遞了一袋靈石過去。
在容三「又看到了金主」的眼神裡,宮凌州偏過頭,低聲對祁念一說:「師妹,就當是方才指套的回禮。」
他眨眨眼睛,眸色瀲灩,用氣聲說:「你雖是公主,但誰還不是個皇子呢。」
人魔混血的魔族三皇子如是說。
拿到靈石,傅崇山神色緩和了些,甚至還和容三和宮凌州都打了個廣告,讓他們日後有需要就找他,治病八折。
祁念一看他們倆的表情,應該並不是很想有這種需要。
下樓時,適逢茶樓二層客流量正高,祁念一正準備離開,便聽見茶樓一群修士高聲談論:「各位可知,最近有三件大事,鬧得是沸沸揚揚啊。」
一旁有人搭腔:「怎麼,除了南華論道外,還有旁的什麼大事?」
那人眉飛色舞道:「南華論道當然是近幾個月頭等的大事,但除此之外嘛,還有另外兩件事,大家難道未曾聽說?」
他的話把一群人的興致勾了起來,紛紛起鬨讓他快說,那人道:
「這第一件事,就是號稱第一醫修門派蒼朮谷谷主的親傳弟子,最近叛谷了。幫他叛逃的還有同為蒼朮內門的一個女弟子,蒼朮谷谷主那可是勃然大怒,誓要將這兩個逆徒抓回谷,嚴懲不貸。對外稱,只要有人能將此二人活捉,蒼朮谷從今往後無條件為他治病。」
祁念一和傅崇山都因為這句話停住了腳步。
蒼朮谷谷主的親傳弟子不是雲玨嗎,他那樣的乖孩子居然會叛谷?
叛離師門在修行之人的眼中,可是和勾結深淵同等嚴重的罪行,做出這樣的事,他定會聲譽盡毀,被天下修行之人視作叛逆之人,遭眾人排斥。
祁念一迅速開始回想天命書中的內容,但無論怎麼翻找,都找不到這件事的存在。
在原書的劇情中,雲玨最終成為了天下聞名的醫仙,受萬人敬仰。
究竟出了什麼變故?
傅崇山在原地停留片刻後,聽那人說完,快步離開此處,看背影極為匆忙,連招呼都沒有再和他們打一聲,容三見狀,便也告辭後先行離開了。
就在祁念一驚疑不定時,她聽見對方又說:「這第二件事,就更加驚人了。據傳,上個月在無望海中,神劍非白問世,被墨君關門弟子奪得,成為神劍之主。」
他此言一出,眾人便沒了興致:「這不算新鮮事了吧,上個月神劍認主的消息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那人搖搖手指,神秘道:「諸君且慢,此事還有後續。聽聞神劍之主隻身離開無望海後,在海上遭到強大妖修突襲,她修為不敵妖修,已被當場擊殺,墜入海中,屍首不存。」
堂內一陣驚呼。
祁念一緩緩轉過頭,對上宮凌州似笑非笑的表情,艱澀道:「這個,我可以解釋……」
「敢問道友這消息是真是假?墨君的關門弟子,還是神劍之主,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被妖修擊殺,滄寰竟會一點反應也沒有?」
還有人暗喜:「神劍之主若已身死,那神劍豈不又成了無主之物?」
非白對祁念一連連擺手表示自己絕無再嫁之心。
「滄寰作何反應尚且不知,但我能保證消息一定是真的。」那人肯信誓旦旦道,「因為這是仙盟放出的消息。」
仙盟,又是仙盟。
宮凌州在祁念一耳畔輕笑:
「還是我這個師兄不太稱職,幾個月不見,連師妹的死訊都不曾聽聞,罪過罪過。」
完蛋。
三師兄生氣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3:55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二章 夜探皇宮
祁念一來不及還手,就感覺自己的衣領被一把提起,宮凌州輕輕一拋,將她扔回了三樓雅間:「躲好。」
再轉眼時,宮凌州已經如脫韁的野狗一樣衝了出去。
——「看來,最近仙盟很閒啊。」
黑色兜帽之下,眉心妖異的魔紋展露無遺,半張面具遮住了他下半張臉。
宮凌州慢悠悠邁步上前,正好抵上說話那人的足尖,幽黑的火焰送腳下升起,將他們兩人同時包裹其中。
對方兩腿發抖:「您、您是?」
宮凌州嘖了一聲,眼鋒挑起:「仙盟還讓你去哪裡散播這一消息?」
對方訕笑:「前輩說笑了,仙盟怎會讓人做這種事?」
宮凌州垂眸,認真看這面前的男修,他眼眸逐漸變成赤紅,男修瞬間冷汗就下來了。
宮凌州指著腳下包圍住他們兩人的黑炎:「煙炎隔音,旁人無從知曉我們說了些什麼,仙盟自然也不會,但你現在若不說——」
他紅眸一轉,涼笑:「我們魔修噬心蠱的滋味,或許你想嘗嘗?」
旁人只看見一個魔修突然出現,一團黑炎瞬間包裹住方才說話的男修。
魔修在人族境內實在凶名遠播人人喊打,眾人迅速緊張起來,利刃法訣齊出,一時間二樓靈光劍光齊飛。
宮凌州碾碎一顆魔珠,化神境巔峰的威壓毫不遮掩的釋放,頓時,整個樓裡都的人都被鎮壓到難以呼吸。
「魔、魔族?!」
「魔族怎麼會出現在西京!」
「居然是化神境的魔修,人族境內何時混入了化神境魔修?!」
但眾人來不及有所動作,茶樓二層黑炎爆開,升騰起黑色煙霧,待看清時,方才的魔修已經杳無蹤影了。
一眨眼的功夫,祁念一連人帶劍被拎著衣領扔回了公主府。
祁念一站穩了撣撣衣領,這就是她不願意和三師兄一起出門的原因。
若是跟大師兄出門,雖然要當狗腿,但大師兄的大腿足夠硬足夠粗,抱的穩。
若是換成二師兄,那二師兄會把她生活起居所有的方面都考慮到。
只有三師兄,仗著自己個高手長,喜歡把她到處拎來拎去,修為還低,只有元嬰境,不像前兩位師兄,修為已經化神,跟在他們身邊安全感十足。
進入公主府後,宮凌州才鬆了口氣:「差點露餡了。」
祁念一用表情譴責了宮凌州一秒鐘,又問:「問清楚了?」
宮凌州頷首:「一顆棋子罷了,他也不知道太多,是仙盟中有人告訴他這個消息,又稍做了些暗示,他便覺得此事有利可圖,主動請纓出來散播消息了。」
祁念一並不驚訝:「仙盟目前還不想和咱們撕破臉,定然不會明著行事。」
「他居然說仙盟是擔心神劍的去處。」宮凌州冷笑一聲,「南華論道在即,我怎麼不記得,仙盟還有功夫操心你那點事。」
宮凌州聲音透著涼薄的冷意:「除非……這本就是他們下的手,不確認你是否已經身死,刻意放出消息,引你現身。」
他生在漠北魔族那種混亂的地方,身為魔尊親子,卻又是人魔混血,對於其間這些污糟事,早就摸得不能再清楚了,一聽此言,就察覺出了其中的漏洞。
祁念一:「所以我才不能現在就讓他們得逞啊。」
「仙盟的人為什麼要對你動手?」宮凌州眉頭皺起,顯得眉心的深紅魔紋鮮豔璀璨,他眼神狐疑,「你該不會是在外面養了野男人,被你未婚夫發現了吧。」
祁念一眼神遊移了下,認真思考起來,覺得非白是本命劍,是正妻,跟野男人三個字完全不搭邊,果決地否定道:「絕對不是。」
「我同玉笙寒都有退婚的意向,不是他動的手,是玉華清。」
宮凌州沉默片刻,問:「還是因為批命?」
祁念一聳聳肩:「不然呢。」
她說完,這才若有所悟地回頭:「三師兄,批命這件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更重要的是。
「你知道居然一直不告訴我。」祁念一不滿道。
大師兄和二師兄從不和她說起此事,若非機緣巧合之下看到了天命書,她甚至會一直被他們隱瞞下去。
宮凌州心虛道:「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嗎。」
他也說完才意識到:「聽你這意思,不也是早就知道了嗎?你好意思說我啊祁小四!」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偃旗息鼓,重回正題。
祁念一斜眼看他:「你現身,仙盟該不會把矛頭指向隕星峰吧。」
宮凌州緩緩勾唇,自信滿滿:「放心吧,絕對不會。」
他攤開掌心,躺著一枚烏亮的魔丸,蘊藏著濃烈的魔氣。
「父君給我防身的,很純正的魔修之氣,蘊藏著化神境巔峰魔修的威壓,跟我這半魔完全不一樣,懷疑不到我身上。」
但很有可能會懷疑到魔尊身上。
祁念一半晌無言。
她真情實感道:「三師兄,你真坑爹。」
她說完,頭又被宮凌州敲了一記,他紅眸森冷,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
「祁小四,以後再在外面受了欺負,對方以大欺小太過不要臉的時候,記得回家找家長,記住了嗎。」
而此時,祁念一不知道,她的兩位家長,正因為她,爆發迄今為止最為嚴重的家庭危機。
滄寰,隕星峰。
溫淮瑜看著端到自己面前的清水煮白菜、清水煮蘿蔔和筍乾,眉頭一挑,用扇子指了指,問面前的人:「你真打算在小四回來之前,每天讓我吃這個?」
晏懷風抖抖圍裙,面無表情頭也不回:「怎麼,想吃山珍海味?你配嗎!」
溫淮瑜忍了下:「不就是沒讓你去找她嗎,你慣會衝動,腦子還沒有小三好使,去了有什麼用。」
晏懷風反手把圍裙扔到了溫淮瑜臉上,推門進了側屋:「我哪像你,聽到師妹的死訊,一點反應都沒有。」
溫淮瑜攏起袖子,靠在側屋的門欄上,指著屋內長明著的一排焰色:「你一日要來看個十幾次,能看出別的嗎?她魂燈不還是活蹦亂跳的,好得很嗎。」
晏懷風又確認了一遍,祁念一魂燈安然無恙,不僅如此,還躍動著明快的火焰,這才放下心。
他背對著溫淮瑜,沉默半晌,最終將側屋的門一合,頭也不回的往山門外走去。
「去哪?」溫淮瑜倚在廊前問他。
晏懷風回身,體修不需要武器,他的身體就是最強的兵戈利刃,他一身麻衣,腰帶仍然像不起作用,總是冷不丁地滑下來,露出鼓脹飽滿的蜜色胸膛。
「去替念念和你,討個公道。」
溫淮瑜絳色寬袍隨著輕風舞動,落葉拂過眉尾,他眼眸微彎,笑得涼薄:「你想怎麼討,這世間,又何來真正的公道?」
晏懷風體魄無比強勁,隕星峰三個男人,只有他看上去最成熟穩重。
但他偏有一雙眼,澄澈如赤子,從不相信陰暗詭譎能當得大道。
「師兄,我從不覺得你會成為所謂的滅世之人,就像我不認同犧牲念念一人,就能徹底解決深淵的隱患一樣。」晏懷風字字鏗鏘,「深淵埋藏在我們這個世界近千年,若真的輕輕鬆鬆死一個人就能解決,這個問題早就解決了,又怎會拖到今日。」
「我輩修士,又有何顏面苟活於世。」
溫淮瑜眸中斂著薄光,聽完這番話後,只是輕輕一笑。
「但世人不會都如你這般想。」
他素白的一截手腕從絳色袖底探出,直直指向中洲,仙盟所在的方向。
「若鬼谷批命的消息散播出去,那些人不一定會來殺我,但一定會先去抓小四。」溫淮瑜譏笑道,「走慣了捷徑的人,怎會輕易放棄眼前的既得利益,去放眼長久的未來。」
「你以為他們沒想過要另尋他路嗎?但比起這些冒險的選擇,他們更願意抓住小四這根救命稻草不放手,因為他們不敢賭。」
溫淮瑜緊繃的那口氣堵在胸口,最後輕輕一鬆,落進雪堆裡。
「還有,老二。」他抬眸,蘊著深深沉色,「我也不像你說的,絕不會成為滅世之人。」
「或許只是那個契機還沒有出現。」
晏懷風專注地看著他,最後啟唇:「那就讓它永遠不要出現。」
他背過身,緩緩朝山門之下走去,聲音漸遠。
「無論如何,師兄。」
「你有你的緣由,我有我的方式。」
溫淮瑜目送著晏懷風離去。
他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多少次,目送著師弟師妹們離開家。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連溫淮瑜自己都忘了時間,有人叩響了門。
門外站著謝天行,還有一個身著仙盟道袍的小弟子。
對方見了他很是驚恐,謝天行解釋道:「首座,南華論道報名將止,小師妹仍舊未歸,不知打算作何處理?」
溫淮瑜睫羽輕抬:「契書何在?」
謝天行雙手奉上,溫淮瑜正欲簽下,仙盟的小弟子急了起來:「仙盟有規定,南華論道契書必須要本人簽下才能生效的。」
他說著,便見溫淮瑜在指尖輕劃,用一粒血珠寫下了祁念一的名字。
溫淮瑜將寫有祁念一姓名的契書交到他手裡,漫不經心道:「放心吧,她一定會去。」
「對了,記得給你們盟主回句話。」
溫淮瑜沒有看這個被推出來的小弟子,而是回眸,看向仙盟的方向。
「叫玉華清莫忘了,隕星一脈,還有長輩在呢。」
「成日裡逮著小輩為難,丟人。」
……
仙道聯盟。
玉華清收到消息時,只是笑了幾聲。
傳信人當然不敢按照溫淮瑜的原話轉告,只是稍微暗示一番,玉華清便也理解了。
他看著那封薄薄的契書,玩味道:「一個戰力低下的醫修,哪來的這麼大底氣呢。」
副盟主莊鈞笑道:「狐假虎威罷了,且看哪日墨君若是不在了,他溫淮瑜一介醫修,哪還敢有膽子同我們仙盟較勁。」
玉華清搖頭:「也不能這麼絕對,至少靈虛子還是不好對付的。」
莊鈞便笑得更輕鬆了:「但靈虛子,可不一定會護著他們啊。」
玉華清闔眸,眼中閃過玉笙寒此行無望海歸來後,異樣的反應,心緩緩沉了下去。
「此女確實有些怪異,還是早日抓回來嚴加看管為上。」
莊鈞深以為然,卻有另一點擔憂:「赤祿的噬魂箭百發百中,箭出必亡,她真的還活著嗎?」
玉華清長嘆:「南華論道,且看吧。」
……
西洲,月下聽風樓總樓。
蕭瑤游在琳瑯滿目的資訊流中來回掃過,卻在看到某一條從西京傳來的消息時,欣喜不已。
「她還活著,太好了。」
她瀟灑地扔下手頭事務,坐上飛舟,直向中洲奔去。
另一頭,一男一女帶著一個相貌怪異的女孩在夜色中狂奔。
這個女孩頭頂生著羊角似的雙角,在臉上怪異地凸起兩個鼓包,十分醒目。
女子替女孩探了下脈,沉聲道:「她還在高燒,我們得找個地方停下來,讓她退燒才行。」
男子背著長角的女孩,倉促看了眼身後,不停喘著粗氣:「應該暫時把他們甩開了,但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女子想了想,目光慢慢堅毅起來。
「去滄寰。」
這兩人,正是被蒼朮谷通緝的雲玨和慕晚。
……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同樣的話,宮凌州也這樣問祁念一。
祁念一淡定道:「沒事,現在仙盟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該著急的是他們,至於我們嘛——」
她笑了起來,到房間裡翻出一身黑衣換上後對宮凌州自信地說:「現在我修為回來了,可以做一點大膽的事了。」
打死宮凌州都想不到,祁念一所說的大膽的事,竟然是夜探皇宮。
「宮中防衛森嚴,處處都是至少化神境陣修布下的陣法,你我一個金丹一個元嬰是吃飽了撐的來這裡?」
宮凌州話雖這麼說,但仍然跟著祁念一來了。
祁念一不以為然地擺手:「三師兄,你放心跟我來就是了。」
知道她視力和聽力都各有特異,宮凌州放下心跟著祁念一避開了所有路上的巡視和陣法,順利的抵達一個狗洞前。
宮凌州站在一旁,臉黑了下來 ,厲聲道:「祁小四你要敢讓我鑽狗洞你就死定了。」
祁念一同情道:「三師兄,你個子太高,得委屈一下。」
宮凌州忍住把祁念一拎起來暴打一頓的衝動,盯著那個狗洞半天,神情莫測道:「鑽狗洞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的。」
「那三師兄你在這等我,我去去就來。」
宮凌州眼睜睜看著祁念一瘦小的身體迅速鑽過狗洞,一點阻礙也沒有。
半晌後,宮凌州跟祁念一一起走在了宮牆之內。
比起西京城,這座宮城她其實更為熟悉。
隨便走走就能發現,父皇仙逝後,宮城裡的的格局建築並沒有什麼變化,仍然是四通八達的大道,處處設有扶欄,無一台階和門檻。
不同的是,宮裡多了很多陌生修士的氣息。
從金丹至元嬰,數量相當龐大,並且氣息冗雜,不同於從前宮中由修士構成的暗衛。
是外人。
祁念一更加確定,景帝一定出事了。
她對於這些年這位遠房堂兄的事情瞭解的並不多,但偶有關注時也曾聽聞,父皇找的這個繼任者,確實沒選錯。
以父皇對於修士的防備和看重,景帝定不會在這方面有所疏漏。
聽音避開了所有的防衛,祁念一在摸到景帝的寢殿時,卻發現光是他的寢殿門口,就有兩個元嬰境後期的修士來回巡邏。
宮凌州:「我去引開他們,你盡快。」
兩人配合默契,巡邏的人被宮凌州故意弄出的聲音吸引走,祁念一趁機翻入景帝的寢殿裡。
進去之後,寢殿裡的這一幕,將祁念一深深震撼了。
天眼之下,無數的黑氣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偌大的寢殿裡,只有床鋪下方被金色的陣盤防住,沒有讓黑氣侵襲。
景帝躺在床上,瞧著呼吸倒是平穩,但天眼提示她此刻景帝是中咒的狀態。
咒術這東西她是真的不瞭解,便想上前仔細察看一番,走了兩步卻尬住了。
床上睡著的不止景帝一個人,還有一個女人,穿著單薄的寢衣,非白已經非禮勿視地背過身去。
再往前一步,一把劍無聲搭上了祁念一的頸間。
「何人擅闖。」
身後人氣息她終於熟悉起來,剛露出笑容,床上的景帝便醒了,揉了揉眉心:「又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皇帝真不是什麼人幹的差事。」
床上的女子嚶嚀一聲,被景帝安撫幾下,又接著熟睡過去。
「陛下,此人如何處置?」
「砍一隻手給朕的好皇叔送回去。」
祁念一感覺到頸間的劍鋒又往前進了一吋,連忙道,「疼,卓叔,疼。」
身後人愣了下,景帝也被這一聲吸引過去,他摸著下巴打量一番。
卓青呼吸急促起來,一些熟悉的回憶湧上心頭,他扳過祁念一的身子,把她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難以置通道:「小殿下?你是小殿下!」
景帝翻身下床,竟是光著腳小跑而來,興致勃勃地問:「卓叔,你說的不是被我的好皇叔找來的那個皇妹吧。」
卓青難掩激動,他看見了祁念一眼前所蒙的星塵紗,想碰卻不敢碰:「是小殿下,真的小殿下,您回來了。」
祁念一嘆息:「是啊,我回來了。」
闊別十四載,她看著這座熟悉的寢殿,真的有些近鄉情怯。
看卓青一臉想感懷但不敢的樣子,景帝道:「我們應當見過幾次的,不知皇妹是否還記得,但我想,皇妹深夜來此,應該不是為了敘舊。」
她向景帝看過去,這個據說在被父皇找出來之前在家裡毫無地位的庶子,此刻滿身高華難以掩飾,天眼之下,即便黑氣不斷地在試圖向他靠近,也會被他身上無形的金光打散。
這是龍氣。
「我來問安王一事。」祁念一道,「他在西京鬧得沸沸揚揚,又打出了給我治病的名號,當年皇兄你是知道我入了仙途,如今的長樂公主明顯是假的,但佈告是宮中放出來的,不就是想引我過來嗎。」
景帝有些驚訝,斂著一雙鳳眼看她,竟是笑了:「意思沒錯,原以為消息傳到滄寰,怎麼也需要一些時日,沒想到你來的這麼快。」
祁念一心想,因為她陰差陽錯搭了躺順風車。
「所以,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卓青沉吟片刻,他順手布了個隔音陣:「此事說來話長。」
「您入仙途後,先帝便對外宣稱,您去了行宮養病,並將整個渠州化為您的封地,從那之後,西京便再無長樂公主這個人了,這您是知道的。」卓青解釋,「後來陛下登基後,覺得需得有人守在行宮,才能將這個秘密更好的隱瞞下去,於是找了個暗衛,在行宮中以公主的名義行事。」
「但三月前,渠州傳來消息,說長樂公主被山匪劫走了,鬧得沸沸揚揚,適逢當時安王正在渠州剿匪,救了公主後,就將她順道帶入了西京,我和陛下後來發現,他送回來的女子,和我們當初安排的暗衛,生得一模一樣,沒有半點區別。回京時,安王稱公主在匪窩裡受了驚嚇,見不得光,一直用布條蒙著公主的眼睛。」
卓青悵然道:「說來慚愧,在看見這個公主也雙目有疾時,我真的懷疑過是不是您回來了。」
祁念一大約明白了:「你們無法得知我在滄寰的消息,又想知道這個被安王帶入宮的公主究竟和我有沒有關係,所以趁安王和國師提出要廣尋少女為公主治病時,大肆將長樂公主的事情傳揚了出去,為了把真正的我引來。」
她輕嘆:「卓叔,辛苦你們了。」
景帝笑道:「卓叔還有所懷疑,但我確定她一定不是你,我的好皇叔帶回來的假皇妹,實在太聽他的話了,這不像父皇能教出來的孩子。」
祁念一無奈。
安王不知長樂公主從頭到尾都是個假的,而又正巧需要用這個假長樂公主的身體來溫養白澤之眼,所以將對方的眼睛蒙上,便讓唯二知曉真相的景帝和卓青都產生誤會,一步步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但好在,一切的巧合撞在一起,將整件事情順利戳破。
她擰著眉,不解道:「十幾年的時間,安王在西京城中,勢力竟以如此龐大了嗎?我進來時,看到帝寢外竟有外人值守,還是兩個元嬰境後期的修士。」
卓青目光沉了下來:「安王這些年不知用了些什麼邪術,修為竟躥得飛快,不消幾年已是元嬰境初期的修為,不僅如此,他還用此法招攬了一批散修,那群散修也在短時間內修為上漲得很快,他手中修士人數多,陛下只能暫且韜光養晦,試探一下安王的最終目的。」
祁念一腦子轉得飛快,已經大致分析出了事情的真相。
安王和青陽利用魔族的換骨禁術來給手下人做換骨換靈根,提高實力,同時還將各處收集而來的優質靈根和根骨販賣出去。
而安王本人則用換骨禁術中的以血養骨的方法來養著白澤的眼睛,白澤是天生神物,它的雙眼凡人的身體無法承受,需得以血來養,才能保證那個假公主不會立刻爆體而亡。
祁念一皺眉道:「但他為什麼非要帶她回京呢?」
安王若想以白澤雙眼來重塑白澤的心臟,以求突破修行之巔峰,私下偷偷進行就好,為何非要冒著暴露在魔族眼前的危險,撒了個彌天大謊把假公主帶回京?
景帝眼波一轉:「或許,是這宮中有什麼能讓他徹底達成目的的東西。」
但這件東西是什麼,他們暫時還不知道。
知曉她的來意後,卓青有些愧疚:「用這樣的方法將小殿下您引回來,屬實無奈,安王的修為增長太快,我如今已然不是敵手,若小殿下是隻身前來,還是回滄寰求救來得安全。」
「沒關係。」
祁念一將長劍立於身前,指尖在非白的劍身上輕彈,絕世神劍在夜色中發出輕靈的錚鳴。
「金丹戰元嬰,我也不是沒有打過。」
與此同時,無數個身影從安王府迅速向整個西京擴散。
青陽低著頭,接受安王的怒罵:「廢物!連她的真正修為都沒有看出來,不過一個金丹境的小兒,竟被她騙得團團轉!」
他手腕一甩,數十個陣盤散落空中,循著其中某一個指引方向,飛奔而去。
帝寢中,祁念一也正問及:「那個假的公主,現在在哪裡?」
「我要去,取一雙眼睛。」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4:20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三章 白澤雙眼
天剛濛濛亮,伴隨著一聲更響,西京街頭人影攢動,人們陸陸續續出門,開始今天一日的耕作。
只是今天走在路上,覺得莫名氣氛有些冷颼颼的。
無人知曉,數百名修士從安王府離開,將整座西京城包圍住,這些修士下至築基上至金丹,其中甚至有三四個元嬰境修士。
若細論,安王一個人手中的修士勢力,竟能媲美一個修仙宗門。
祁念一聽見宮中腳步聲亂了起來,氣息也愈發雜亂。
「安王發現了。」她迅速道。
景帝指著帝寢背後距離最近的一個宮殿。
「他帶回來的假公主,就在這背後。」
只需稍微靠近一點,祁念一就已經感受到了。
劇烈的灼痛感從雙眼處蔓延,她眼前模糊起來,直到走到景帝所說的宮殿前時,她就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無論再怎樣用靈力覆蓋雙眼,她也無法像從前那樣看清。
宮內氣息雜亂,各路人馬應聲而動,只消片刻,就已經將帝寢和公主所在的宮殿包圍。
為首之人,正是青陽。
「陛下,深夜叨擾,真是抱歉,此行目的並非陛下,陛下若是此刻退避,便能保往後無憂。」青陽說這話時,皮笑肉不笑,顯然沒有半點抱歉的意思。
青陽身後跟著數百名修士,以築基境為主,金丹境也有近百人,只怕是仙盟見了都要驚訝,分明連劫雷都不曾聽聞,這中洲,何時多出這麼多金丹境的修士來。
景帝將青陽背後的這一眾人等收入眼底。
其中不乏世家大族送進禁軍的子弟,原本也都是凡人,不知何時竟多出來了一身靈根,身上燃著輕微的靈力光芒,在夜色中格外惹眼。
「很好,一個個的,終於漏出馬腳了。」
人群中有人說:「修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人可抵千萬凡人。修士為凡人提供庇護,凡人自然該俯首,陛下一介凡人,妄圖將昱朝的修士全都拘在俗世間,好沒道理。」
景帝眼簾掀開:「我記得,當初你家貧到連飯都吃不上,是朝廷出資送你去修行的吧。」
「從凡人裡走出來,卻又瞧不上凡人,將他們當做可以任意拿捏的螻蟻,這天下,沒有這樣的事情。」
景帝穿著一身玄色寢衣,還光著腳,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總覺得有些不雅,但此刻也已經顧不上許多了。
「你站在朕的寢宮前為非作歹,卻讓朕退避,好生沒道理。」
青陽好言相勸:「陛下這又是何苦,陛下一個凡人,這滿宮城的禁軍,也同樣都是凡人,何必與我們修士苦苦相抗呢?待今夜過後,陛下照樣做您的人皇,仙人和凡人之間互不打擾,豈不妙哉?」
景帝冷笑一聲:「身為修仙者,大肆干涉世俗之事,一定會遭到反噬的。」
「天道好輪迴,國師且看。」
青陽嗤笑道:「總有人不識好歹。」
他此刻只想趕快把那日騙他上套的女子捉拿,討回面子。
景帝神情莫測。
他太知道超脫世俗的修仙者重回世俗對於一個王朝是怎樣毀滅性的打擊了,這一年來,他受制安王,處處無暇自顧,如今,終於到了反擊的時候。
景帝背在身後的手,輕輕捏碎一枚丹丸。
丹丸碎裂的同時,整座宮城的影子扭曲了一瞬。
青陽心底生出些異樣感,卻不知眼前這凡人皇帝,究竟哪裡來的底氣。
卓青站在景帝身側,目光鋒銳,長刀已然出鞘。
元嬰境初期的修為展露無遺。
他是先帝留下來的一把好刀,也是如今景帝身邊最鋒利的刀。
青陽來勢洶洶,但卓青一人一刀,可抵千軍萬馬。
祁念一其實聽見了不遠處的對峙聲。
但她此刻顧不上。
越靠近,眼睛的灼痛感越強。
她徹底陷入黑暗中時,以為自己會什麼都看不見了。
但卻發現,她竟仍然能看見非白。
非白就飄在她的後方,只要她回頭就會發現,他一直安靜地注視著自己。
儘管她很少回頭。
但那目光足夠包容和有力,有這樣一把劍在身後,她可以衝鋒陷陣,肆無忌憚。
「好奇怪,我看不見了,卻還能看見你。」
推開門之前,祁念一這樣說。
非白垂眸看著她,輕聲說:「沒關係,我來當你的眼睛。」
其實,即便此刻看不見,祁念一也能精準地摸索出這座龐大的宮殿中每一絲細節。
因為,這是她曾經所住的地方。
推開宮門時,發出一絲沉悶的嗡響。
她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向前走去,眼前一片空無,什麼都沒有,只是感受到了向著哪一個方向,她能找到她想要的東西。
「是有人來了嗎?」
待祁念一循著殿門進入到臥室時,才聽到這樣一句話。
這女聲微弱無比,奄奄一息,似乎深呼吸一下就能立刻斷氣。
這應該就是安王找來充當白澤雙眼容器的人。
景帝被安王所制,將明知是假的公主安置在宮內,為了將戲演全,他甚至直接下令不許任何人進入公主的宮殿,好讓安王認為他是真的懼怕。
包括景帝在內,根本無人知曉這個被帶回來的假公主,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態。
「非白,她現在是什麼樣子?」祁念一在心裡問他。
非白久久沒有說話。
他看著面前的女孩,怔然到無法言語。
臥室的床榻,整個被改造成了一方血池。
女孩躺在血池裡,全身皮肉被泡得蒼白,遍佈著泡水過後的褶皺,若不是她胸口微弱的起伏,他或許真的會懷疑,躺在這裡的人,是一具屍體。
她的眼睛也被蒙著一層黑色的布,吃力地想要轉頭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但是連這麼簡單的的動作,她都做不到。
她四肢浸在血池中,是異常的扭曲的瘦弱纖細。
非白怔怔看著她被黑布蒙上的眼睛,明明躺在血池裡,這樣可怖的一幅畫面,但他仍然覺得,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
好像,曾經也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她……快死了。」非白喉嚨發堵,艱澀地說,「劍主,你的正前方,有一個血池。」
血池中,被蒙著眼的女孩輕聲說:「如果有人來了的話,麻煩幫我把房間的熏香點上。今日來給我點香的人沒有來,我有點疼。」
她說著我有點疼時,臉上卻沒什麼痛苦的表情,似乎已經完全習慣了這樣的劇痛。
祁念一看不見,自然無法去幫她點熏香。
她忍著眼睛的灼痛,向血池的方向伸出手。
「我帶你出來。」
血池裡的女孩輕輕笑了一下:「謝謝你,但我出不來的。」
非白沉重地說:「她的身體已經瀕臨崩潰了,必須趕快把白澤雙眼取出來,否則只能用血池裡抽取來的同靈根的血液,來幫她穩住那雙眼睛。一離開血池,她很快就會死。」
祁念一沒有說話。
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面對這樣一個將死之人,並拿走她的眼睛。
祁念一順著非白指引的方向,又向前走了兩步,就在快要碰到血池的時候,被一個無形的結界攔住了。
說來可笑,同樣的禁入結界,設在了她自己的寢宮裡,將她攔在了外面。
「你是從外面進來的嗎?」女孩虛弱地說,「能不能幫我問問,為什麼這幾日父親都沒有來看我?」
「你父親是誰?」祁念一心裡堵得慌,壓在胸口十分難受,「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有些驚訝,笑著說:「我叫祁萱,我父親是安王。」
她皺著眉,有些不解:「不知道為什麼,這幾日父親來見我的次數變少了,會不會是我住在宮裡,給父親添麻煩了?」
祁唸一聲音有些啞,她顫聲問:「那……你父親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要把你送進宮來?」
祁萱艱難地長抒一口氣,咳了幾聲,血池裡的血波順著蕩了下:「父親說,陛下要封我當公主,但長樂公主不是先帝長公主的封號嗎,我不想用別人的封號。」
非白不忍地轉過頭去。
祁念一試了一下,這個禁入結界無法強行闖入,必須要找到破陣之法才行。
只是現在不知,破陣點在哪裡。
就在此時,祁念一猛地回頭。
世間萬物在她耳中,此刻萬籟俱寂。
只剩下了宮門被推開的悶聲。
而後,是一個人的腳步聲,漸行漸近。
祁念一也不知為何,這次失去視力,比從前還要嚴重,肉眼視物時,連曾經眼中出現的一個個光團都無法看見了。
「看來,這裡還有一個漏網之魚。」
安王的聲音逐漸靠近。
祁萱聽見他的聲音,驚喜道:「父親,你來看萱兒了。」
安王漫不經心地敷衍道:「嗯,萱兒如今住在宮裡,父親要進來,很是費了一番功夫,陛下不太高興呢。」
祁萱一下擔心了起來:「那……其實萱兒也不需要父親每日來看的,萱兒會乖乖聽話的。」
安王便笑了:「那萱兒今日有沒有聽話,好好地餵養眼睛?」
「有的。」祁萱細聲細氣地說著,艱難地舉起自己的右臂,比幾歲小兒還要細瘦的手臂上,滿是刀痕,最新鮮的刀口還沒癒合,被泡的傷口外翻發白。
「萱兒每天都有好好的用血塗抹眼睛,但是最近有點痛,擠不出更多的血了。」
安王滿意道:「沒關係,很快,萱兒就可以不用再痛了。」
他這才把眼神放到祁念一身上。
祁念一緩緩回身,眼神有些發散,但仍然凝聚在了安王身上。
看清她的臉,安王有一瞬加的愕然。
無他,只因為祁念一和祁萱一樣,黑布遮眼,乍一眼看過去,就像同一個人站在他面前。
反應過來之後,安王暗笑自己。
像是像,但萱兒生來體弱多病,又替他養著白澤之眼,一身血肉餵了個乾淨,連站起來都困難,哪裡像眼前這個女修,持劍時風姿凜然。
祁念一在一片漆黑中,握緊了手中劍。
「非白。」
「我在。」
安王元嬰境的修為在殿內蔓延開,他腳下出現一個銀色陣盤,陣盤以內,颳起了無聲的罡風。
非白聲音微沉:「劍主,他是陣法師。」
全修真界最不願意對戰的兩種職業,一是陣法師,二是劍修。
不願同陣法師對戰,是因為陣法師手段太多,陣盤進能攻退能守還能輔助,被沾上了甩都甩不開。
陣盤一出,腳下處處是陷阱,更別提此刻祁念一的雙眼是前所未有的瞎,從前她能靠天眼避開所有的陣法陷阱,但此時,她真的只剩下手中劍了。
但好在,她是個劍修。
大家不願同劍修對戰的原因很簡單。
——因為劍修,都是戰鬥瘋子。
祁念一收緊了星塵紗,輕闔上眼。
劍尖凝聚起潤澤水汽,一息之間,三十三道劍影橫掠,削下安王一縷髮絲。
安王有些驚訝:「不過金丹境,竟真打算越級對戰元嬰?」
祁念一冷聲道:「不巧了,我最擅越級對戰。」
「他身邊有四個陣盤,分別是緩行、罡風、極溫和禁入,其中有兩個已經將你包圍。」非白的聲音穩定的從背後傳來。
他附在祁念一身後,高大的背影將她完全包裹,兩人身影在這一刻徹底交疊。
正前方,一個陣盤將祁念一包裹,劇烈的高溫將她髮絲燙得捲起來。另一個陣盤疊加,無數罡風席捲而來,霎時就割裂了她持劍的手腕。
安王愣了下,高聲大笑起來:「竟還是個瞎子,如此還敢說要越級戰元嬰?可笑!」
祁念一只要一動,身旁的罡風就會割傷她,極度高溫讓她連呼吸都困難,汗漬浸滿了手心。
她不為所動,閉著眼睛,腦海中再次出現了那日夢中她見到的玄妙劍意。
萬物通明,上下千載在她眼前流水般劃過。
劍身如橫秋水,濯濯春月映清江。
她靈力傾瀉而出,在背後形成一道磅礡的虛影。
安王反手揮出三道陣盤,將祁念一包圍。
再向前揮劍時,便如泥牛入海,如同斬在一團空氣裡。
很快,她意識到,腳下的感覺不對。
非白焦急道:「是沼澤陣,你在往下陷。」
「確實是把好劍,但現在,本王沒工夫陪你玩。」
安王看出了面前的女修眼睛有問題,只需要控制住她的移動範圍,她便再也無力掙扎。
劍修又如何,戰力再高又如何,還不是要被他的沼澤吞噬。
根本無法靠近他。
安王笑聲中藏不住的得意。
他向血池走去,右手輕抬,五指每個指尖都綻放出一個微小的陣盤,沿著他的掌心落入血池中,血池就像擁有了生命力一樣,翻滾起層層波濤。
祁萱有點害怕,但還是欣喜地試圖看向安王的方向。
安王笑著說:「萱兒不要怕,父親這就來結束你的痛苦,很快你就不疼了。」
祁萱乖乖點頭。
「我有個問題。」
安王眼中滑過一絲不耐,回身看去,祁念一持背對著他,像是根本沒有弄清楚他的方向,仍是對著大門的方向在說話。
「整件事中,我唯獨想不明白一個問題。」祁念一自顧自說著,彷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她又往下沉了一截,但臉上並無驚慌之色。
「為什麼,你一定要帶她回宮?」
回到這座,她曾經的寢宮。
「這座寢宮裡,究竟有什麼,能夠讓你利用白澤之眼,重塑白澤之心的東西?」
安王低笑兩聲:「沒想到,那個凡人小皇帝知道的還挺多,他連白澤秘聞都知道,又怎會不知這座寢宮,這方臥榻之下,藏著什麼東西。」
他仍以為祁念一是景帝派來阻止他的計畫,他往血池裡扔了一瓶藥,血池瞬間沸騰起來,漫不經心地說:
「這個寢宮曾經的主人,是長樂公主,先帝唯一的孩子。那個孩子生下來就是個瞎子,但天賦卓絕,一身根骨足以讓所有武修都夢寐以求。我曾經勸他,不過是個瞎子,又不能繼承皇位,不如就將那個孩子的根骨換到自己身上,能保他那病秧子身體長命百歲。」
祁念一面無表情地聽他回憶起當年,握著非白,輕微側鋒,劍刃指向安王所在的方向。
「但先帝是個傻子啊,無論如何都不同意這件事,甚至要銷毀我們一起拿到的換骨禁術。」安王說,「後來,他還異想天開地說,想要治好他那瞎子女兒的病,他女兒天生眼盲,哪裡有治癒的可能,但我們拿到的那卷魔族禁術手札中,提到了一條。」
安王說著,竟覺得有些可笑:「你知道,這世上最能養人的是什麼嗎?」
他指著帝寢的方向,神秘地說:「是龍氣啊。」
「龍氣養人,昱朝存在近千年,這片土地上滋養出來的龍氣,能讓元嬰境的修士都拿小皇帝沒辦法,而他明明只是個凡人而已!」
安王滿意地看著祁念一被困在陣法中不得而出,只能被沼澤慢慢吞噬,滿意道:「你問我為什麼要帶她回宮?因為只有這裡才能讓我重塑白澤之心成功,只有這裡。」
他指著腳下,原本是祁念一臥榻的地方。
「先帝那個傻子用自己的心頭血為引,繪了一個陣法,能讓已死之物重獲生機,只有沾染了龍氣的血才能夠做到這一點。」
「但他想不到,他沒能治好女兒的眼睛,反倒讓我得了便宜。」
安王看向祁萱的眼神滿是貪婪:「一雙眼睛怎麼夠呢,只有被奉為至寶的心臟,才能送我飛昇。」
祁念一深深閉上眼。
她捂著自己的胸口,血液沿著心臟跳動正將這股難以克制的怒意帶往全身。
通常,她都是先平復情緒後,再握劍的。
但此刻,她的怒氣,根本無意平復。
「抱歉,非白。」
非白輕輕撫上她的眼睛。
「沒關係。」
沼澤已經吞噬到了她的腰際,在安王心中,她必死無疑,他便不再理會,專心的催動陣法。
祁萱在血池中發出微弱的痛吟:「父親,萱兒好痛,好燙。」
她彷彿被放在滾燙的岩漿中炙烤,血池淹沒她遮眼的黑布,黑布融化後,露出那雙和祁萱的臉格格不入的眼睛。
分明是在血池中,但這雙眼睛通體閃爍著神聖的光澤,虹膜是清亮的淺金色,中間鑲嵌著一圈純白。
這是一雙極美的眼,但祁萱眼眶乾枯,周圍遍佈皸裂的血紋,彷彿她原有的眼睛被硬生生摳下來,又塞進了現在的金色雙眼。
任何人看到這雙眼睛,心中都會生出不敢直視的念頭。
連安王也偏過頭,暫避光芒。
祁念一若有所感的回頭,正撞入那雙眼的視線之中。
金色的眼睛不知為何,凝聚起了淚意。
卻讓她覺得,似乎是自己在落淚。
靈帝凝聚龍氣以血繪製的陣法終於亮起,深藏在血池之下,讓整個宮殿都開始發燙。
安王死死盯著這一切:「對,對,就是這樣!萱兒別怕,熬過現在就不痛了。」
祁萱已經痛到說不出話。
她單薄的身體開始被血池融合,從無數個和她相同靈根的女孩身上抽出來的血液像是深淵巨口,開始吞噬祁萱的血肉,細瘦的手臂,很快就只剩下白骨。
祁萱無力地看向安王的方向,不知從何而來,爆發出瀕死前的最後一點力氣。
「父、父親,萱兒還是好痛。」
「能不能帶我……」
直到最後被血池吞沒,只留下一顆心臟,她也沒說完這句話。
最後,連那顆心臟也融在了血池之中。
那頭,沼澤已經湮沒至祁念一的胸口,她舉步維艱,連手中劍都一同被埋在沼澤中。
非白在一旁焦急的聲音她也聽不見了。
她腦中閃過,她在這宮中過於短暫的歲月,想起父皇抱著她問:「父皇給念念把眼睛治好,好不好?」
「好啊,那我就能看清父皇長什麼樣子了。」
無數回憶交織又慢慢淡去,到最後,連同她在夢中所見的劍意也一同淡去。
只剩下屬於她自己的,一往無前的鋒銳劍意。
安王原本心滿意足地等待著從血池裡重新凝聚出一顆心臟,但過了許久,血池就像吃飽後要休息一樣,再沒有反應。
「怎麼可能?!這不可能!」安王狀若癲狂,直接衝進血池裡翻找,「前面所有的步驟都對了,按照父親的手札,這就是最後一步!怎麼可能,為什麼會在最後一步失敗!」
他一頭栽進血池中,沒有注意到身後祁念一全身燃起了蒼白的靈焰。
虹光步不能用,沼澤已經吞沒到胸口,她還看不見任何東西。
此刻,她就像和這把劍合為一體。
她即是劍,劍即是她。
祁念一的元神和非白相碰,一瞬點燃萬千焰色。
劍氣凌空,驚若蛟龍。
此刻別無雜念,甚至沒有思考。
全憑本能的這一劍,破開了沼澤,斬裂所有陣盤,血池怒掀驚濤,將安王甩出陣外,被祁念一一劍,當胸橫貫。
血池炸開血霧,將身影遮擋,恍惚間,似乎有濤聲陣陣,一劍橫拍上安王的臉。
滄浪劍第四式——驚濤拍岸。
薄霧中,她背後立著一道虛影,同樣持劍,神色凜然。
一劍破萬法。
她只擅這一種劍意。
一劍,足以。
反手擲出沉淵,比人高的重劍正中安王的腹部,將他釘在地上,如死物一般。
祁念一緩步上前,似有所感地,伸手去迎接那雙金色的眼睛。
她眼前的星塵紗不知何時被摘下了。
空洞的眼睛裡,只有純白色閃爍。
金色的雙眼眨了眨,撞進她的身體裡。
那一眼,蘊藏著無限的純善。
雙眼的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體一直以來的缺失被補全的滿足。
祁念一聽見有水珠低落的聲音。
再一次落到了非白手上。
眨眨眼,重歸光明。
她抬頭,撞入非白看著她時心碎的眼神。
原來,真的是她自己在落淚。
血池回歸平靜。
祁念一躬身,血水從指縫中漏走。
她輕聲說:
「現在,真的不痛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4:37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四章 傳說真相
吸收完白澤雙眼後,祁念一一直處在一種玄妙的感覺中。
她明明仍然看不見,但卻覺得心中寬廣無垠,似乎只需心念一動,便可通曉天地。
聲色萬重,鴻蒙千古,只在一眼中。
連她本人的情緒都被短暫的抽離。
「劍主。」非白在她身邊轉來轉去,無論怎麼呼喚,她的眼神都無法聚焦,只是茫然的看著前方。
「念念?」非白又輕聲問了一句。
而後,他看見祁念一空洞的眼睛動了起來,緩緩地看向一旁被釘在地上的安王。
安王胸腔還有微弱的起伏,元嬰境的修士就是命硬。
祁念一擲出沉淵時避開了他體內重要的臟器,狠狠瞄準了他氣海中的元嬰。
儘管他此刻還未身死,但也活不了太久了。
她金色的眼睛輕眨,一瞬間,竟似高居雲端的無情神明。
非白的心兀地提了起來,看著她腳步有些遲滯地走到安王身邊,用腳尖踢了踢安王的腦袋。
安王吐了口血,清醒過來,迷濛地睜開眼。
祁念一席地而坐,聲音輕慢而涼薄。
「我問,你答。」
安王口中吐出血沫,嗤笑道:「我一將死之人,你哪來的自信,我會這麼好心回答你的問題。」
祁念一也不看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聞言,手腕一落,又在他身上捅了個窟窿。
安王吃痛,額頭青筋暴起。
「沒關係。」祁念一終於收回眼神,目光在他身上聚焦。
「我會知道的。」她如此說。
安王不屑地轉過頭去,就聽見了祁念一的第一個問題。
「你和我父皇,是從哪裡拿到的白澤傳聞的手札?」
安王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眼前這個瞎子,竟然是當年先帝費盡心思也要救的孩子。
「原來你還沒有死。」安王一邊咳血一邊說,「怪我當年心慈手軟,沒有直接動手。」
「若真能飛昇成仙,皇權算什麼。」
他顧左右而言他,祁念一也沒有理會。
「哦,原來並不是你找到的手札,是你父親找到的。」祁念一淡淡說。
安王眼中閃過一絲愕然,又聽見祁念一問:「為什麼選擇你的親生女兒來作為容器?」
安王臉色愈發難看,祁念一剛問完,又自問自答起來:「原來是因為,以血親的骨肉為容器,養出來的東西,能更好的讓你吸收。」
安王胸膛深深起伏著:「先帝知不知道,自己生了個什麼樣的怪物。」
祁念一微笑了下。
「最後一個問題。」
她金色的眼睛裡閃過無機質的光澤,看向安王泛著灰白的瀕死的臉。
「那卷手札,現在在哪裡?」
問話的同時,祁念一眼中看見二十多年前,年少的父皇和安王在安王府中翻出來的一卷手札。
看到他們倆的爭執。
看到最後,父皇將那卷手札,放入了渠州行宮的藏書閣裡。
手起劍落。
安王頭頂,一直沒有將他完全纏繞的傀儡絲,徹底斷開。
只留下半具還沒有完全被影禍蠶食的軀體。
他瞪著眼睛,至死不瞑目。
……
深淵之中,突然爆發一陣激烈的動盪。
一團黑色無形鬼影竄動,身後黑影如同披風罩在身上。
黑影發出瘖啞的嘶吼:「是你,又是你!又一次破壞了我的計畫。」
黑影翻騰,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從他的身上又散出數道傀儡絲,散落到大陸的各個角落,無聲纏上一些人的身體,開始蠶食。
這其中有一群人,正不遠萬里,不約而同向著同一個方向前進。
宮裡的廝殺聲一直響到日頭高掛。
景帝還是穿著昨夜那一身寢衣,光著腳,差人搬了凳子坐在寢殿之前,看樣子十分悠閒自在,就差讓人送上早膳來。
丹丸捏碎後,隨著整座皇宮的影子扭曲的那一剎,無數黑衣人從皇宮的影子裡出走來,影影幢幢,形同鬼魅。
青陽驚愕地發現,這一群人,竟都是修士。
非常強大的修士。
景帝端坐高位,摩挲著手中的令牌。
父皇離世前留下的最大兩張底牌。
一個留給了他心愛的女兒。
另一個,留給了他親自擇選的繼承人,讓他繼續保護著這個王朝。
今日停了早朝,宮外時不時有大臣緊張地張望,不知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都被禁衛軍擋了回去。
戰事方息,景帝平靜地踏過滿地鮮血,穿行過亭台樓閣,在長樂公主的寢殿門口停下腳步。
他不解地看著祁念一坐在宮門前,撐著下巴,目光茫然地望向遠處。
「皇妹?」
聽見聲音,祁念一緩緩抬頭,反應了下後才輕聲說:「皇兄,我要去渠州行宮,找一個東西。」
她反應有些遲鈍,景帝看著她那雙異樣的金色眼睛,心中有些許擔憂。
他慢慢靠近,蹲下後,溫和地說:「你要找什麼,皇兄幫你去找。」
見有人來了,非白鬆了一口氣。
劍主保持這種奇怪的狀態已經整整一個時辰了。
一動不動也不說話,眼神沒有焦點,似乎根本就看不見他。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白澤仍有怨氣或者是眼睛沾染上了什麼髒東西,影響了她。
詳細地描述完她要找的東西,祁念一撐著腿踉蹌著起身。
彷彿是吊著最後一點精氣神,強撐著要去做的那件事有了去處,心終於放下了。
她閉上眼,徹底失去了意識。
……
滄寰,隕星峰。
晏懷風走了之後,偌大的隕星峰就只剩下了溫淮瑜一個人。
桌上溫著一盞茶,他在庭院裡,自己和自己對弈。
雖然三個糟心的師弟師妹都在家的時候,也並沒有人陪他對弈就是了。
三個武夫。
溫淮瑜抖落衣襟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獨自起身,從他的住所離開。
穿過祁念一的小竹屋,在瞥到她竹屋後面竹林裡那一堆黑白相間的圓形生物時,不雅地抽了抽眼角。
糟心師妹總是喜歡一些他不能理解的奇怪東西。
他沒有用任何法術和靈力,徒步走上山巔。
隕星峰之巔。
傳說中,天下唯一的大乘境修士,閉關的地方。
素白如玉的手指拂上山巔的石門,那裡覆上了一層深厚的雪。
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在這裡放過東西。
溫淮瑜拂開石門前的積雪,將掌心按上去。
門後,許久不見回音。
溫淮瑜輕嘆。
「師尊啊,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他正欲轉身,隕星峰山腰處的側間,一陣燈影搖曳。
那裡存放著他們師兄妹四人的魂燈。
溫淮瑜臉色霎時間難看至極,身影一閃,就消失在了原地。
側間中,屬於祁念一的那盞魂燈,明亮的燭焰突然熄滅,但燈盞中的燈芯,卻還執著地亮著,好似要用這一點殘溫照亮長夜。
燭火在溫淮瑜眼中明明滅滅,耀如孤星。
他想起晏懷風離開時他所說的。
——我也不像你說的,絕不會成為滅世之人。
溫淮瑜神色不明地拈起桌上的一抔燈灰。
眼中閃過晦暗的沉色。
這叫什麼呢?
一語成讖。
絳紅色的衣擺擦過雪地,沒留下半點痕跡。
踏出山門時,溫淮瑜感受到了暗中盯著他的眼神。
他淡淡笑了下,寬袖一擺,所有隱藏在暗處的人霎時失去了意識。
如果祁念一在這裡,定能看到,溫淮瑜頭頂的那行小字上寫著的黑化進度,已經飆升到了30%。
靈虛子知道此事的時候,隕星峰已經空無一人了。
溫淮瑜從百年前起就嚴守著仙盟立下規定——若是離開滄寰,必定要有至少化神境以上的修士從旁監視,並且要提前上報滄寰和仙盟。
這次居然不聲不響地就離開了。
謝天行看著空落落的隕星峰,心漸漸沉了下來。
風雨將至啊。
……
祁念一很難回答,現在的自己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跟之前她受傷時,成為某個女修的背後靈一樣,她感覺自己又沉浸在夢境中,難以抽身。
她此前覺得,天眼已經是上天對她的獎勵了。
可能因為老天爺收走了她一雙眼睛,所以給了她另外一雙,能夠看得更清更深的眼。
在這之前,天眼在她修行之路上屢有助益,一眼就能看清許多人的修為、來歷、真實身份,很多東西在她眼中都做不得假。
再配合上天聽,能聽清旁人的心底之言,只要心中所想足夠強烈,就能夠被她捕捉到。
這兩者相加,對她來說幾乎是無往不利。
但當白澤那雙金色的眼睛融入到她的身體中時,她才真正的感受到,什麼叫天地萬物,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只要她睜眼,就能將這人從出生到現在生平歷經的所有事情一覽無餘。
他的所知所想所愛,他的弱點,他不欲人知的所有陰暗心思,全都被她看在眼底。
祁念一覺得,在這種狀態下,無論是怎樣的敵人,她都能一劍破之。
不僅是人,更是世間萬物。
原來這就是天生神物的力量。
她問出三個問題時,根本不用安王回答。
人是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腦子的。
在她問出來的瞬間,安王的思想,就已經主動告訴她答案了。
但這種玄妙的狀態,對於現在的她而言,只能持續幾分鐘而已。
明明她的元神已經足夠強大,但儘管如此,金丹境的修為仍然無法支撐這樣的狀態太長時間。
剛才問完安王三個問題,已經到了她的極限。
結束後,就自行進入了那種大腦放空的狀態。
好像整個元神都被抽走,茫然無知無覺,更沒有思想。
能堅持到景帝出現,已經是她多年戰鬥經驗留下的最後一絲身體本能。
睡吧,睡一會兒。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恍然間,她似乎聽見有人在耳畔這樣對她說。
於是,她終於沉沉睡去。
其實夢中也算不得安穩。
她時不時能看到各種各樣的人出現在她的夢中,打擾她的安眠。
多半時候是曾經她在夢裡見過的年輕女修。
她終於看清了年輕女修被師弟一刀一刀剜下骨骼的那一幕。
她聽見師弟對女修說:「師姐,你本就是將死之人,不如將這一身劍骨留給我,還能算是有點用處。」
而女修狠狠地啐了他一臉唾沫。
「我的骨頭,你用得起嗎。」
也不知是修仙者確實身體強勁,還是這女修命大。
她被剜出一身骨骼後,竟還沒有死,而是被兩個男人救走了。
在夢中,祁念一看不清這兩個男人的臉,只是覺得其中有一個的背影她有些熟悉。
女修奄奄一息,艱難地說:「又是你們啊,我都這樣了,你們怎麼還不放棄呢。」
兩個男人對她說了些什麼,祁念一就聽不見了。
她還看見,女修被救走後,癱軟著一身沒有骨骼的軀體,看著面前的劍,再也無法握住,眼中滿是惆悵。
她躺在床上,聽見萬物復甦,開闊通明。
從未拿過劍的人,橫生劍意三千。
無形的劍氣從她身體綻開,每一道劍氣中,似乎都有人持劍相迎。
「雖然很遺憾,但也只能如此了。」
最後的一幕,是祁念一看著她不知哪裡來的力量,竟用靈力支撐起了自己這具沒有骨骼的肉體。
艱難地,向著遠處走去。
徹底消失在了祁念一的視線中。
這次,祁念一終於感覺,自己不再被束縛在這個女修的身邊無法離開了。
她望著女修踉蹌遠去的背影,想要跟上去,卻被什麼力量拽住了,無法上前。
於是她躬身,向女修深深一拜。
當謝三千劍意,萬仞劍魂。
那女修的劍意,被祁念一在腦海中勾勒無數次,直到她已經對這劍意如臂使指,瞭如指掌的時候。
靈魂被抽乾的感覺才慢慢的補圓。
耳畔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響,讓祁念一有些不適地皺起眉頭。
最後試圖睜開眼,被眼前奪目的天光刺了一瞬,又緊緊地閉上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直接感受到過清晰的世界了。
此前,用靈力讓眼睛短暫的能看見時,都恍若隔著一層紗。
還沒來及的感懷,就被一陣喧鬧聲吸引了注意力。
「醒了醒了,小四醒了!」
「皇妹,感覺怎麼樣?」
「怎麼感覺呆呆的。」
祁念一艱難地撐著身子坐起來,捏了捏眉心,剛想轉頭看過去,就聽見所有人都退避三尺:
「等等,先別睜眼。」
祁念一坐在床上,茫然地閉著眼,感受到自己額頭被狠狠地彈了一下。
「什麼奇怪的東西都敢往身體裡放,誰教你的?」
這語氣涼薄聲音卻華美尊貴。
她吃痛摀住額頭,欣喜道:「大師兄!」
溫淮瑜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祁念一感覺眼前暗了下來。
「要學會控制自己的力量。」溫淮瑜的聲音近在耳畔,「感受到了嗎,要如何控制你的眼睛,你自己最清楚。」
祁念一這才意識到,她只要一睜眼,就會有難以控制的力量外洩。
她感到體內靈力的運轉變得比以前更加通暢,甚至連經脈都被拓寬了,充盈的靈力在她體內活躍,她試著控制了一下,用靈力撫平雙眼的躁動,這才感覺外洩的力量被壓制住。
「感覺怎麼樣?」溫淮瑜問她。
祁念一想了下,形容道:「很奇怪,感覺……眼睛靈活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溫淮瑜涼聲道:「本來就不是你的。」
祁念一緩緩睜開眼,控制著過於活躍的眼睛平息下來。
第一次,用自己的肉眼,真正的徹底看清了這個世界。
她下床,走到室外,貪婪地呼吸著,用眼睛感受這個世界的每一處細節。
她看見大師兄皮膚上細密的紋理,看見景帝沒有梳齊的頭頂有些毛躁的髮茬,看見西京城中公主府的門前,開了一朵白色的小花,看見風吹過非白的衣擺。
看了很久,她才回身,發現剛才的房間裡,滿地狼藉,東西全都被掀到了地上,像是被什麼強烈的氣流吹過。
「這是……我幹的?」
屋內所有人齊齊點頭。
宮凌州摸著下巴:「小四現在這雙眼睛也太閃了,看著好不習慣。」
景帝看著他赤紅的雙眼,覺得宮凌州也沒有什麼立場說這句話。
溫淮瑜從背後狠狠給了他一掌,險些把宮凌州拍的坐在地上,滿臉無辜地抬起頭。
當即聽見溫淮瑜對他涼聲說:「跟在師妹身邊,還讓人成了這副德行,回門禁閉三個月。」
宮凌州難以置信:「大師兄,你太雙標了吧!」
溫淮瑜面無表情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拒不承認自己雙標。
他重新給祁念一檢查了下眼睛,最後確定:「融合的很好,但你得學會徹底控制它。」
祁念一老老實實點頭。
她現在可以在天眼和肉眼之間無縫切換了,雖然平日裡天眼能看到的東西更多,但是在每個人身上能看到的消息實在太多,若是人一多,便眼花繚亂起來,因此如非必要,她輕易不會動用天眼。
更何況,天眼還能看到很多旁人不欲宣告的秘密。
她也不想隨意去窺探旁人的秘密。
至於先前,剛拿到眼睛時,那種玄之又玄,萬物通明的狀態,以她現在的修為,消耗實在太大。
若使用一次,就會像被抽乾一般,失去意識好長時間。
這代價太大,她暫時還不敢輕易使用。
她有預感,等她到了元嬰境時,能進入那種狀態的時間就會長一點了。
等到哪日晉陞化神,甚至更高境界時,才能徹底掌握這個能力。
眨眼間,非白飄到了她面前。
他好奇地盯著祁念一的眼睛,想要伸手碰一下,卻又不敢,手頓在半空不上不下。
然後被祁念一握住手,輕輕挨上她的眼睛。
薄薄的眼皮下,眼珠靈活的轉動,眼皮是溫熱的,足以灼燙他的指尖。
祁念一驚訝道:「非白,我好像能碰到你了。」
非白也感受到了,他訝然看著自己的雙手,覺得尤嫌不夠,乾脆俯下身,用側臉貼上了她的側臉。
感受著臉頰上的溫度,非白輕呼:「我能碰到你了。」
祁念一被臉頰驟然貼上來的觸感碰到,愣了一瞬。
溫淮瑜腳步停留在她背後,將星塵紗重新繫在她眼前。
「記住,別讓外人看見你的眼睛。」
得窺天光一瞬,她已經很滿足。
重新繫好後,祁念一才發現星塵紗的質地如此特殊。
黑金的紗,外人看不見她的眼睛,卻絲毫不影響她視物。
為了讓她更好的休息,眾人一會兒就散去了,離開前,景帝將從渠州行宮找到的手札給了她。
這卷手札古舊,因存放了太長時間,落滿了灰塵。
她在安王的記憶中看到,他和父皇是在安王府找到的老安王留下的手札。
陽光灑在窗棱上,屋內沒點熏香,瀰漫著溫柔的花香,是從桌上花瓶裡傳來的。
祁念一坐在窗棱邊,翻開手札,非白從空中落下,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跟她一起看。
直到將整本手札翻完,兩人都遲遲沒有說話。
看完後,祁念一靠在窗邊,一縷陽光落在她的鼻尖,她獨自一個人想了很久,甚至沒有注意到身旁非白有些異樣的表情。
她設想過很多,有關於白澤的真相。
但始終想不到,或者是不敢想,真相竟真的如此殘酷。
——「誰能想到呢,最早一批飛昇的祖師爺們,編織了如此駭人的驚天騙局。」
手札上如是寫著:
一千多年之前,天生天養的瑞獸白澤現身人間。祂的神力為當時陷入苦難中的大陸帶來希望,從此生機盎然、萬物復甦。
但後來,因為一個意外,白澤受了傷,在大陸上的一處險境中,被意外割下一塊肉。
那只不過是個小插曲,但誰也沒想到,那塊肉被隊伍裡一個妖修偷偷吃掉了。
妖獸本就以人類為食,能在人群中堅持許久不露出本性已是不易,那塊送到嘴邊的肉,哪裡能輕易放過。
沒想到那妖修吃掉了白澤的肉後,突然修為暴漲,突破到了妖修的極限,一躍成為大陸的最強者。
那個妖修,成為了大陸上第一個大乘境修士。
那時天真純善的白澤,並不知道,因為這個意外,祂被一些人默默惦記上了。
以至於後來,她被圍捕,被一刀一刀剜下血肉分食。
白澤天生擁有神力,又擁有極其可怕的復生能力。
為了防止祂復生後回來復仇,那群修士將祂的身體拆解成好多的部分,分別埋在大陸的各個角落,用陣法鎮壓起來。
祂的眼睛,就遺留在了中洲。
分食乾淨血肉之後,人們發現白澤那瑩白如玉的骨骼,無論用怎樣的神兵利器都無法拆解開,便將整塊軀幹骨一同埋葬。
祂的角被沉入海底,祂的皮毛被剝下,織成了刀槍不入的法衣。
但是那顆最珍貴的心臟,應該歸屬於誰,修士們始終有爭論,就在大家爭執不休的時候,祂的心臟被人偷走了,從此下落不明。
自那之後,天地間出現了第一批飛昇成功的修士。
他們編織了一個謊言,告訴人們,白澤神力耗盡後,回到仙界去了。
老安王找到的,就是祂的遺落在外的,四肢骨的其中一塊。
後來他研究了很多年,靠著那塊四肢骨,成功晉陞化神後,將自己多年研究的經驗記錄在這本手札中,被她父皇和安王發現了。
老安王為了研究白澤的骨頭如何使用,苦心鑽研了不少魔族秘法和禁術,所以手札中才會出現一些被祁念一視作陰詭邪術的秘法。
最關鍵的是,老安王的手札中記載了一個不知真偽的猜測。
——「雖然已經沒有人能說清,深淵究竟是何時出現在大陸上的了。但我敢肯定,白澤現世前,大陸上並沒有深淵的存在。在第一個飛昇的修士出現後,深淵也隨之出現了,我想,這或許是白澤的復仇吧。」
祁念一看完後,只覺得噁心。
她無法想像,人為了飛昇,竟然能夠做出這樣噁心的事情。
她靠在窗邊,聽見非白輕聲問:「你覺得,深淵真的是白澤在復仇嗎?」
祁念一怔然地撫上自己的眼睛,啞聲說:「我不知道。」
如果真的是,那這雙眼睛為什麼,沒有絲毫怨氣呢。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4:52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五章 見個家長
這卷手札一直記錄到老安王死前。
化神境修士的壽數長至五百,身體又極為強勁,若非出了意外,是很難自然死亡的。老安王是加入神機後,在一次深淵爆發中離世的。
不得不說,老安王確實是個人才,若是把這門心思用到正道上,保不齊就是個當世科研大家。
手札最後的記錄,寫著老安王的一些猜測。
自從第一批飛昇的修士出現後,千百年來,人們一直在尋求真正的飛昇之法。
但千年以來,除了當年飛昇的那一批修士,竟再無人飛昇過。
不僅如此,近百年來,甚至連一個突破到大乘境的人都不曾有。
如今的五位太虛境強者,無一不是卡在太虛境多年,不得晉陞。
而唯一的大乘境墨君,也停留在大乘境多年未曾飛昇。
一大乘,五太虛。
這樣的狀態似乎已經不知不覺保持了一百多年。
這一百年裡,唯一一個由化神境晉陞至太虛境的,便是青蓮劍尊。
除了這個以劍入道的劍修外,這百年內,天地間,再無一個人晉陞太虛。
——「或許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定數,白澤是天生天養的靈獸,在祂死後,風靡一時的靈修徹底消失,深淵開始吞噬大陸,一心飛昇的修士終身晉陞無望。在祂死後,天地再無真靈。」
看完這卷手札,祁念一也還是有很多地方不懂。
不懂白澤和她究竟有什麼樣的關係,為什麼白澤的眼睛能填補上她出生就缺失的雙眼。
不懂為什麼慘死後的白澤留下的雙眼,仍然這樣乾淨無瑕,不染半點怨氣。
如果深淵真的是祂的傑作,祂真的能做到這樣完全不怨恨嗎?
還有最後一個她沒想通的是——為什麼是她呢?
鬼谷究竟是如何算到,獻祭她能夠將深淵吞噬大陸的趨勢暫緩,又是如何確定,這個獻祭是有用的呢?
祁念一想不出答案。
但她心中隱隱有有個猜測。
仙盟和鬼谷如此肯定獻祭是有用的,只能說明,他們早就已經做過這樣的事情。
她並不是第一個,更不是唯一。
線索太過雜亂,祁念一將此事暫且擱置,卻感受到自己的肩頭一片濡濕。
她驚異地回過頭,看見非白剛擦乾淨眼淚。
祁念一輕嘆:「劍是利器,怎麼會有像你這樣心腸柔軟的劍靈。」
非白低垂著頭,一頭烏髮因他坐著的動作曳下,散在窗邊的小塌上,他身影本就是半透明的,此刻落下的淚,襯得他皮膚似乎有了些實體,讓祁念一有點想戳一戳。
非白轉過身子,擦乾了眼淚後才轉回來,皺著眉說:「不知道為什麼,看了白澤的事情,有些難過。」
祁念一於是揉了揉他的頭頂:「大概因為,你雖然是劍靈,但卻有著人的感情。」
「而有些人,明明身而為人,內心卻同野獸無異了。」
她從小塌上起身,迎向外面的日頭,開始練劍,沒注意到背後非白在那一刻深邃下來的眼神。
不是的,他自己心裡清楚,並不是這樣。
他在更早的時候,聽到白澤這兩個字時,就已經開始難過了。
非白在背後,望著她的背影。
他自己都不能確定,他失去了過去的記憶,究竟是外力導致的,還是過去的記憶太痛,他自己都不願再回想起來。
如今能這樣陪伴在她身邊,足以。
自從重歸光明之後,祁念一就格外喜歡曬太陽,她喜歡那種直視著光的感覺,哪怕眼睛會被刺痛。
一輪劍式練完,祁念一歸氣斂息。
徹底融合完白澤的雙眼後,她的修為已經到了金丹境後期。
是一個連溫淮瑜看了,都要問她有沒有吃什麼奇怪的藥的晉陞速度。
她迎向太陽看著手中的非白本體,覺得這把長劍在太陽之下,顏色似乎淺了些,最外那一層光滑的鐵面褪去,顯露出似玉非玉的質地。
很神奇,不同於在無望海初見時,普通鐵劍似的樣子,這把劍似乎隨著她修為的提高,在逐漸展露出原本的面貌。
祁念一摩挲著劍身,感受不出這把劍真實的質地如何。
非白又被摸得有點癢,他忍不住抖抖衣襟,引動劍身上閃過隱約光斑,便聽見祁念一問他:「非白,你本體是用什麼材料打造的?」
非白兩手一攤:「不知道,你忘了嗎,我失憶了。」
也是,他是個失憶的劍靈。
祁念一細細打量過非白的本體,他的劍身上有著細密的紋路,篆刻著一些她不認識的符文,手摸上去並不像看上去那般光滑,而是有一點磨砂感。
她將劍橫在眼前,看得專注,呼吸均勻地灑在劍身上。
非白摀住不受控地紅起來的臉,輕柔的呼吸像小刷子,一會兒在他脖子上吹過,一會兒又是耳蝸和胸口,讓他完全沒有辦法克制自己的顫抖。
祁念一發現手中的劍不知為何突然震顫起來,她不解地回頭,看見非白平靜地向自己走來,目光瀲灩深邃。
「這是怎麼了?」她指劍突如其來的震顫。
非白輕輕笑了起來,柔和了眉眼間的銳利,如秋水橫波中,曳下一地蕭瑟劍影。
「可能因為,它很喜歡你。」
祁念一不知道,他背在身後的雙手,已經被自己掐出了一圈深紅的指印。
「難得閒暇,我帶你認識一下我的家人吧。」
祁念一想起,自從將非白從無望海取出來後,她面臨的就是一場接一場的戰鬥,完全不容她停下來喘息片刻,如今真的是難得的閒暇時光。
身為劍修,取到了自己未來人生中最重要的伴侶,當然要正式一點的。
非白愣了下:「這、這麼快嗎,我需不需要準備些什麼?」
他問完,才意識到自己是個劍靈。
這方天地間,只有他的劍主才能看得見他。
對於其他人而言,他不過是一團空氣,或者是名為神劍的虛無榮光而已。
非白垂下眸子,飄到了祁念一身後,卻被她握住了手。
她唇角自然地勾起,雖然表情不顯,但他清楚地感受到,她此刻興致盎然。
非白覺得,這段時日,她笑的頻率似乎高了些,於是,他也覺得自己心情好了起來。
——但很快,他心情就不好了。
非白不明所以地看著祁念一擺出一個長桌,然後從自己的芥子囊裡,掏出了一個又一個劍匣。
她拿了足足五個,將劍匣整整齊齊地排在長桌上,還十分珍惜地撣了撣劍匣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非白面無表情地看著祁念一興致勃勃地給自己介紹她手中一共有哪些劍。
她打開第一個匣子,裡面裝著一柄青翠欲滴的竹劍,竹劍劍身很薄,也不長,拿在手中像一柄短匕,側鋒格外鋒利輕靈。
「這是我的第一柄劍,名喚不夜侯。」她拿起竹劍,回憶道,「我最開始學劍用的就是這柄劍,它伴我度過的時間最長,我用起來也最順手。因為它,才能成就我如今的快劍,我家後院就是一大片竹林,我在那裡練劍的時間最長,用它也最合心意。」
非白於是明白了。
這柄竹劍,是她的初戀。
非白眉心跳了跳,他斜瞥一眼道:「劍長一尺三寸,以水鍛法重塑竹體,封以靈礦芯作為外殼,防竹身易折斷,劍身比尋常靈劍都要薄三分,為的就是令這柄劍更適宜行快劍。」
他甫一說完,就愣住了。
轉頭就看見祁念一驚喜的神情。
「非白,你怎麼會知道這些?」祁念一的聲音裡難言驚色。
當世鐵匠不少,但專注鑄劍的優質鑄劍師卻太少,如楚斯年,以青蓮劍派的勢力遍尋大陸,也找不到一位能夠給他鑄造本命劍的鑄劍師,讓他只能去無望海闖蕩。
鑄成的所有劍都成為當世名劍千古流傳的鑄劍師,千百年來,也只有一個雲野。
劍者是懂劍的,像祁念一這樣的劍者,比起尋常鐵匠,對於靈劍的鍛造方法,甚至要更懂一些。
但即便如此,她也無法一眼就看穿她所擁有的這些靈劍是用怎樣的手法鍛造而成。
非白竟然可以。
這怎能讓她不驚訝。
非白摸了摸鼻子,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他偏偏在看到這些劍的第一眼,就能看出它們的鑄造手法,彷彿鐫刻在身體裡的一些本能。
祁念一又打開第二個劍匣,這次是一柄白淨無暇,通體散發著溫潤光澤的白玉劍,劍身一道赤紅的血槽豔豔奪目。
「這是我拿到的第二柄劍,名喚丹歌。」祁念一含笑抽出這把劍,「最初拿到的時候,我完全都不敢用,這可是白玉,生怕斬一劍就碎了。後來才知,這柄劍專斬無形之物,深淵影禍、無主之魂、妖魔之氣,它都能一劍斬盡。」
似乎是感受到了祁念一在誇自己,丹歌歡快地震顫了下,以作回應。
祁念一笑道:「就是性子很嬌,但這也很好,每把劍都有自己不同的秉性。」
非白靠坐在了長桌上,撐著下巴,面無表情地看著祁念一給他介紹丹歌。
他明白了,剛才的竹劍是初戀,現在的白玉劍便是美妾。
非白又瞥了一眼:「劍長三尺,劍身主體是是一種僅涼山雪域出產的燃晝白玉,這種白玉在當地產量雖大,但你手中這把劍所用的材料卻不易取。它的劍身裡藏了一截軟玉劍芯,只有三百年以上的燃晝白玉才能出產,一整塊玉中只能摘取一粒,那軟玉劍芯是赤紅色的,它血槽的紅色就來源於此。」
說著,非白興致上來了些,又細緻翻看一眼:「鍛造手法很有意思,這柄劍沒經歷過水火,是赤手生磨成的劍丕,沒有用任何其他的附加材料,燃晝玉本身和玉芯內外相抗產生的合力,就是這世間最為堅固的東西之一。」
祁念一用指節在丹歌的劍身上輕叩,打趣道:「竟然未曾經歷過水火,難怪性子如此嬌氣,真是幸運。」
「第三把,是沉淵。」
祁念一打開第三個劍匣,因為沉淵不同於其他劍的大小,它的劍匣是找人特製的。
它放在桌上也很是顯眼,其他劍匣都只佔了長桌的三分之二,唯有沉淵的劍匣超出長桌幾尺有餘,橫在桌上,散發著沉默古樸的氣質。
這次,不等祁念一介紹,非白就眯著眼睛道:「我記得,從無望海回來的時候,你是用它御劍飛行的,而不是我。」
祁念一正經道:「做劍不能太記仇。」
非白回以一個幽幽的眼神。
初戀,美妾,如今又來個了藍顏知己。
他被祁念一戳了戳:「說說沉淵。」
他們兩人都沒意識到,此刻他們的身份竟調換了過來。
原本是祁念一要向非白介紹她其餘的劍,但非白此刻展露出來的鑄劍功底,竟似比她還要瞭解這些劍的來由。
「是深淵玄鐵。」非白聲音沉了下來,「生於深淵裂口結界內,一塊便重逾千斤的玄鐵,密度極大,確實是鑄劍的好材料,但是玄鐵水火不進,除非強行用外力破壞,否則根本沒有辦法融成劍丕。」
他從祁念一的手中接過劍,若是此刻有旁人經過,看著院內便是一把重劍懸浮在空氣中:「鑄劍者本身,應當修為不凡。深淵玄鐵不融於火,只能以重錘將其生鍛成如今的模樣。看這把劍的大小,至少也是一個完整的原石,重逾萬萬斤,如此算來,鑄劍者在當時,至少也是化神境藏鋒期的修為,甚至更高。」
更高,那便只有太虛境了。
打開第四個劍匣時,連祁念一自己都有些困惑。
「其實,這第四把劍我只用過一次,還是在暗處,給旁人照明用的。」
非白有些好奇地看過去。
只一眼,便頓住了。
第四個劍匣裡,躺著一柄過於璀璨奪目的劍。
這把劍通體透明,劍身散發著隱約的紫色,祁念一完全不知質地材料為何,只覺得這把劍只是看著像被做成了劍形,但實際上還是華美昂貴的紫水晶。
如今在陽光的照射下,劍身兩端,甚至能夠折射出祁念一的手指。
時常有劍修嘲笑一些世家公子小姐所用的鑲滿了寶石但華而不實的寶劍。
祁念一覺得,自己這第四把劍,比起那些昂貴的寶劍,有過之而無不及。
它真的一看就很貴。
而且,也真的很美。
這柄劍到祁念一手上後,從未飲血開鋒,她總覺得,像這樣的劍,更像是一個藝術品。
祁念一困惑道:「這麼些年,我也沒弄清楚它的用法。」
作為雲野之劍的唯一使用者,她大約也能摸到雲野鑄劍的思路,他所鑄的每把劍都是有特定用處,或者是專門針對某一種劍路的。
非白表情變得有些奇異。
他將劍身翻轉過來,迎著光,果然看見劍格正下方有一行細小的古老文字,他明明沒有過去的記憶,但是一眼就認出了這行文字的意思。
「這把劍裡,難道有什麼秘密?」她觀察著非白的神情,「大師兄將它轉交給我時,說這把劍沒有名字。」
他支支吾吾地說:「這把劍,沒什麼特別的,更沒有特殊的用法,你無需過多在意。」
非白用指尖劃過紫水晶劍的每一吋,果然,在劍握最底端找到了一個鐫刻上去的符號,是一抹流雲似的印記。
他眸光晦暗一瞬,將那個印記牢牢記住了。
見他不願說,祁念一也不強求,而是打開了第五個劍匣。
「最後這把劍,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劍。」
她神色凝重地將這把劍拿出來。
她手中一共有五把雲野的劍,但後兩把一直都很少用。
最後的劍匣中,是一柄斷劍。
劍身從三分之一處折斷,橫截面上殘留著深紅的血痕,銀色的劍身曜如寒星,折斷處橫著一截銳利的豁口,儘管已經被折斷,也完全能感受到這把劍可怕的煞氣。
這是一把殺人之劍。
「它名喚——殺破狼。」
祁念一皺著眉:「外界傳言,神劍煞氣過重,會慢慢蠶食劍主的魂魄,直到劍主神魂散盡,逐漸瘋魔,所以神劍的歷任劍主都死於非命。但相比起你,這把劍讓我感覺煞氣更重,更無法接近。」
最後這把斷劍,非白連碰都沒碰。
他眼裡含著深深的忌憚,手攏在袖子裡,不願靠近。
聲音微凝,非白猶豫道:「這把劍……曾經殺死過非常強大的人,對方的怨氣纏繞在劍上,經年沉積,逐漸形成這般煞氣。凡出劍即斃命,它非常危險,就連使用者自身也會非常危險。」
他說著,頓了下,意有所指道:「但劍主,你還是得習慣你的本命劍,日後和你相伴時間最長的,是它。」
他嘴裡說著是它,意思分明在說是我。
祁念一瞭然,將斷劍收歸匣中,將五個劍匣整齊地堆在非白面前,笑著說:
「以後大家都是好兄弟,要和諧相處啊。」
非白的笑容一寸寸裂開。
好兄弟。
還挺會玩。
他覺得自己現在挺像家中的正妻,剛被娶進門沒多久,家中的鶯鶯燕燕就一個個上門,歡迎他加入這個大家庭。
他似笑非笑道:「如此也好,只是我管理起來,或許會有些過於嚴格,弟弟們短時間內恐怕不能適應。」
祁念一誠懇道:「你儘管放手做,我支援你。」
剛一說完,她就感覺到佩於腰側的非白本體無聲震動了下。
一股強烈的威壓從劍身散發出去。
剛才還意氣風發的五把劍,同時沉寂下來,躺在劍匣中,如同五塊沉鐵。
祁念一看著這一幕,沉默了。
非白作為當家主夫,似乎真的非常嚴格。
「為什麼你會如此瞭解鑄劍的事情?」她仍是想不通。
鑄劍一途學問太多,就連很多劍修都只是一知半解,唯有專精此道的鑄劍師才能瞭解其中關竅。
問及這個,非白眼眸低垂,輕聲道:「或許因為,天底下,只有我這一個劍靈吧。」
非白他不知想起了些什麼,表情有些發黑,又道:「冒昧問一下,往後我可還會有其他的好弟弟?」
祁念一竟然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思考了起來。
非白無言以對。
這竟然是什麼需要思考的問題嗎?
片刻後,聽她說:「可能……還真有一個。」
非白按著額頭靠在桌上,自暴自棄道:「還有哪些野花野草,一次性說了吧。」
他現在就是不解。
非常不解。
現在的劍修,怎麼還能這麼不專一。
這話若說出來讓祁念一聽見了,她一定有義正言辭的反駁——我專一的是劍道,而不是哪一把劍。
非白隨便一想都能猜出她會說些什麼話。
「總感覺上了條賊船。」他低聲說。
祁念一道:「雲野的七把劍,還有一把遺留在外,名為漏影春。它是當時師尊給我和玉笙寒訂親時,交換的訂親信物,我若去退婚,自然能把信物收回,這樣一來,也算是將雲野的七把劍集齊了。」
非白卻問:「雲野,是鑄這些劍的人嗎?確實,看手法和鍛造思路,這五把劍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祁念一卻有些奇怪:「雲野不僅是鑄這五把劍的人,也是鑄造你的人啊,你對他沒有半點印像嗎?」
非白沉默片刻,只是搖頭:「不可能的,生而有靈的神劍,是無法被人為鑄造出來的。」
他確實感覺,雲野這個名字,有些說不出的熟悉。
但無論是誰,居然敢給他的劍主寫那些東西,若日後他見到雲野,定要好好教訓一番。
「等等。」他突然反應過來,「你還有未婚夫?」
祁念一坦然道:「是啊,但我是一定會去退婚的。」
非白有些茫然。
他覺得自己的劍主並不是有了未婚夫後還會來求娶他的那種人。
總覺得,是不是哪個環節出了什麼問題。
收起劍匣後,祁念一又打算帶非白去見兩個師兄。
但剛要去牽非白,卻發現自己的手再次從非白半透明的身影穿過去,不再像先前那樣,可以碰到他了。
非白無實體的身體漏過明暗光影,朝祁念一無奈道:「看來,現在還不是見他們的時候。」
若劍主能碰到他,那以劍主為媒介,即便看不見他,旁人或多或少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但今日顯然是不能了。
「也罷,總歸我們往後的時間還很長。」
「來日方長嘛。」祁念一笑眯眯地對他說。
原本祁念一還想在宮中修養兩日,鞏固境界,順便再研究一下老安王的手札中一些沒有被她發現的細節。
結果日落時分,西京凌空飛來一隻金鵬,展翅時猶如遮天蔽日,讓整座城在瞬間暗了下來,如同黑夜降臨。
祁念一提劍準備看看是誰這麼囂張時,從金鵬背上下來一個人。
是蕭瑤游到了。
她不解地看著蕭瑤游從金鵬背上下來後就紅了眼眶,一下撲過來抱住她,好一會兒才道:「沒死就好。」
祁念一便笑了:「活得好好的呢。」
蕭瑤游紅著眼瞪她:「你知不知道,墨君關門弟子死於妖修之手的消息已經在外面傳得沸沸揚揚了,有好多人不相信,都說要等著南華論道時你若真不出現,才肯相信。」
「南華論道,我確實也期待許久了。」
她感受著自己金丹境後期的實力,經此一遭,修為上漲不少,非白也蠢蠢欲動,期待著拭劍開鋒了。
蕭瑤游焦急道:「那你還不趕緊出發,距離南華論道開始只剩不到十天了。」
祁念一茫然地看著她。
她從無望海出來時,距離南華論道還剩半年多的時間,就算受傷昏迷一月,算起來怎麼也不至於只剩下十天了啊。
「南華論道時間提前了?」
溫淮瑜邁步而來,正好聽見這句話,便說:
「是你已經昏睡五個月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5:08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六章 何為飛昇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
她醒來已經兩天了,居然完全沒有人告訴她已經五個月過去了。
難怪說修行無寒暑,閉關動輒十幾年。
邁入小重山,每一步大小境界的晉陞都是一個峻嶺需要攀登。
需越山千重,才有窺見龍門的希望。
通常人們升入小重山後,晉陞一個小境界的時間,都是以十年為計,境界越高,晉陞越難。
如她這般,睡了五個月就晉陞金丹境後期的離奇遭遇,只怕是說出去都沒人會信。
祁念一真情實感地說:「大師兄,你說我之後會不會再一覺睡幾年,醒來就發現自己已經見龍門了。」
溫淮瑜瞥她一眼:「這麼能做夢,怎麼不美死你。」
這次南華論道的舉辦地距離中洲太遠,十日之內要趕到,就必須要即刻出發了。
按照一些往日的習慣,祁念一又跑到溫淮瑜面前轉悠。
「大師兄,我如今已經小重山了,是不是能學滄浪劍的最後一式了?」
滄寰作為一個綜合性的門派,門下道法丹符劍陣武醫八門齊聚,各領風騷,滄浪劍也被譽為當世三大劍法之一。
但真正上滄寰習劍的劍修,人數其實很少。
提到劍修,人們最先想起來的總是青蓮劍,或是孤山劍。
無他,只因滄寰沒有千秋歲的劍修。
青蓮劍派的青蓮劍尊專修劍道,煉就通明劍心,一朝太虛,攪亂風雲。
他的橫空出世打亂了大陸數百年的格局,一個千秋歲修士,能做的太多了。
後來他成立青蓮劍派,門下只有劍修,因為他的存在,青蓮劍派一個新生的門派在短短百年之間迅速成為大陸上數一數二的大宗門。
孤山的那位道尊就更有意思一些。
他是劍道雙修。
據說道尊最初其實只是道修,也從未想過要改修其他職業。
道修修心,他天生一顆道心無暇,比起其他道修,晉陞不知順利了多少,可以說是得上天眷顧,天生就適合修道。
但他走得太順,也引起了旁人的嫉妒。
在他即將突破至化神境的關口,被人暗算。
對方是一個元嬰境的劍修,和道尊有些舊怨。那劍修覺得自己不過一將死之人,也不願單純赴死,便在臨死前暴起,將自己苦心多年煉化的劍氣悉數灌入道尊體內,企圖以劍氣毀他經脈,斷他道途。
天生道心通明的人,若是摻雜了旁的氣息,便容易身毀道消。
道尊確實也經歷了一段痛苦的日子,體內劍氣於靈氣相抗,身體瀕臨崩潰。
但後來不知想了何種辦法化解,竟然吸收了體內所有的劍氣,在已經將道途修至元嬰境時,開始從頭習劍。
不到百年時間,劍法大成。
成為了當世五位太虛境中,唯一一個劍道雙修者。
比起這兩位千秋歲的劍修,滄寰就缺一個能撐起滄浪劍門楣的太虛大能。
滄寰上一個太虛境的劍修,是墨君和靈虛子的師尊——無涯劍尊,也是滄寰的上一任掌門。
他老人家在幾百年前一次對敵深淵中重傷不治,已經羽化多年了。
滄浪劍就是由他所創,幾乎所有滄寰的弟子都要修習,如今已然成為滄寰弟子的必修課,但除了正兒八經的劍修之外,其他職業的弟子只是習劍來強健體魄而已。
無涯劍尊仙逝後,滄寰再無能掌握滄浪劍精髓的人。
滄浪劍一共五式,滄寰教習傳授前三式,後兩式由各峰峰主自行傳授。
墨君閉關多年,溫淮瑜一直都是隕星峰的代峰主,祁念一的第四式滄浪劍便是由他傳授的。
是的,溫淮瑜雖然是個醫修,但好像沒有他不會的東西。
隕星峰師門弟子四人,大弟子溫淮瑜是醫修,二弟子晏懷風是體修,三弟子宮凌州名義上是個法修,但祁念一瞧著他還是魔道修得更好一些,么徒祁念一又是個劍修。
可以說一門上下,五花八門,沒一個一樣的。
但萬能的大師兄,什麼都能教。
宮凌州和祁念一從未見過師尊,溫淮瑜雖說只是大師兄,但同他們的師父並沒有區別。
此前,溫淮瑜一直告訴她,以她現在的修為,還不夠修習滄浪劍第五式。
他總說還不到時候,也不知如今她修為已至金丹境後期,小重山越了三分之一,有沒有到大師兄認為的可以傳授的時候。
但這次溫淮瑜仍是搖頭:「還不到時候,小四。」
祁念一不解。
為了這最後第五式,她去偷偷翻過滄寰的藏書閣。
滄浪劍作為必修課,每一個劍招每一個細節都明明白白寫在玉玦上,在藏書閣中不知道有多少枚相關的玉玦,免費看,連靈石都不用付。
還有不少滄寰劍修交流的習劍心得。
祁念一發現,他們無一例外,都沒有學第五式。
她曾經猜測,該不會滄浪劍根本就沒有這第五式,或者是第五式失傳了。
但若是這樣,溫淮瑜也不至於騙她。
這對於一個一心劍道的劍者而言,實在太讓人心癢。
溫淮瑜卻是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
「真是令人驚訝,你居然也會沒信心?」溫淮瑜低聲揶揄,「想要劍式徹底圓滿後再去南華論道,是因為對現在的自己不放心?你從前可不會這樣畏手畏腳的。」
被一語道破,祁念一沉吟片刻。
「或許是有些。」她思忖道,「一無所有時,總覺得天地寬廣,無所畏懼。如今擁有的多了,反倒拘束起來。」
溫淮瑜用靈力溫了壺酒,將酒壺遞給她。
祁念一猶豫了下,便聽溫淮瑜意味深長道:「往日在家成天偷我的酒喝,還讓老二幫你頂包,如今給你,卻不敢接了?」
祁念一自己也覺得好笑。
她接過酒壺,暢飲一口後,長抒一口胸腔的鬱氣。
確實,自從知曉了白澤傳說的真相後,她心中就像壓著一塊巨石,讓她忍不住懷疑自己究竟是為何修行。
救渡苦厄的白澤被親手所救的人們殺死,分食,魂消骨散不得善終。
人們卻在吃了祂的血肉後,飛昇仙界了。
若飛昇是修行之人的最終目的的話,那這樣得來的飛昇,未免過於可笑。
她將白澤一事原原本本同溫淮瑜講完,溫淮瑜卻連眼波都未曾有過變化,似乎早有預料。
「大師兄,我能用白澤的雙眼,而且這雙眼睛對我沒有絲毫的排斥,我又會是誰呢?」
她有些迷茫。
溫淮瑜慢悠悠地煮起了茶,用的是前幾日景帝送他的中洲珍品茶葉春山醉,滿屋茶香氤氳,他倒了一杯遞給祁念一,被她一飲而盡,飲完還要說好燙,得了溫淮瑜「如此牛飲實在浪費」的白眼。
「我怎麼不知,你還有叛離師門的念頭?」溫淮瑜斜眼看她。
祁念一滿臉無辜,不知溫淮瑜哪裡得出來的結論,立刻反駁:「我從未有過。」
「這便是了,你是令我頭疼的小師妹,是隕星峰成日裡上房揭瓦下塌挨打的魔星,是這偌大王朝的帝姬,你有父親有兄長有師兄,如果這些還不能讓你明白自己是誰,那你的劍總能讓你想清楚。」
溫淮瑜聲音淡淡的,說話時總透露出一種似乎在嘲諷的涼薄感。
「你若心有不甘,就去找、去查,去憑自己的本事給白澤討一個公道,就像你二師兄那樣。」溫淮瑜說著,想起現在不知蹤影的晏懷風,又頭疼了起來,「你若不願被捲入其中,那白澤之事本就與你無關,你又不是祂。」
他垂眸,眼神落在祁念一的側臉上,輕聲道:「但你若真全然不為所動,也不會因此而迷茫了,不是嗎?」
祁念一輕嗯了聲。
看完那卷手札後,她如今一閉眼,就會想到白澤被分食而死的場景,儘管未曾見過,光想一想,也覺得足夠觸目驚心。
她輕聲說:「我想讓天下人都知道,那些飛昇的所謂大能老祖究竟做過些什麼醜陋噁心之事,想讓他們都嘗到這份因果業報。不僅如此,我還想上仙盟,替被無辜封鎖在無望海的人問一句公理,替他們斬去那輪血月,想看著慕晚走上全新的人生,還有你我,大師兄——」
她回身看向溫淮瑜,唇角彎起。
「我還想讓鬼谷,讓仙盟,讓當初因為一個批命就將你我視為死物的那些人看一看,我們能活成什麼樣子。」
溫淮瑜支著下頜,聽得竟然笑了起來。
「雄心壯志不小啊。」
祁念一點點頭,又悶頭喝了口酒:「酒壯人膽嘛,若是酒後都不立一些壯志,清醒的時候更說不出來了。」
溫淮瑜連連搖頭:「你平日不喝酒時,就已經夠膽大包天了,若是再喝點酒,指不定哪日要把天捅破了去。」
「捅破了天,把那些飛昇的人拽下來?」祁念一想了想,「似乎也不錯。」
她越說越沒邊,又被溫淮瑜一把拍上腦門,打了個趔趄。
「白澤一事所涉門派甚廣,都是曾經有過飛昇修士的大宗門,底蘊非同一般,揭露此事,便如同將他們最深的醜惡翻出來給人看,對一個宗門聲譽是毀滅性的打擊,你若要做這件事,只怕他們都不會放過你,屆時,或許會被群起而攻之。」溫淮瑜提醒道。
祁念一從門廊圍欄上一躍而下,腳步歡快到稱得上凌亂了,也不知是心情好還是喝多了,背對著溫淮瑜在地上踩了一串凌亂的腳印。
她臉上翻著酒後的薄紅,歪著頭在非白的胸口蹭了蹭,其實也碰不到,但她突然就很想這麼做,非白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寬袖落在她身側搖起光影錯落。
溫淮瑜看著她奇怪的姿勢,垂眸低笑,聽著她說:
「大師兄,我找到我的劍道了。」
尋求大道便如同漫漫長夜中追逐黎明,極暗之時,總會忍不住迷茫,質問自己在一片黑暗中目的究竟何在。
好在,少年人迷茫時,還有傳道授業的親長能為之解惑。
這也是他們師門從不曾言明的習慣。
遠行前,總要到大師兄面前轉轉,或許也不一定非要說些什麼,只消一同喝杯小酒,看看月亮,就足以安心。
她倒完苦水,拍拍屁股就走人,留下溫淮瑜一人在原地,喝完了整壺茶,竟覺得自己似乎真有些醉意。
許是這名為春山醉的茶,真能醉人。
他藏了一窖的美酒,總能看見老二和小四老鼠似的摸進去偷喝幾口,威脅老三在外面放風,又若無其事地打掃乾淨現場,裝作無事發生的好笑樣子。
他們三個都不知道,其實他從不飲酒。
他輕笑一聲:「這醉鬼。」
溫淮瑜將杯中最後一盞茶一飲而盡,眸光晦暗不明。
或許,他真的可以在小四身上,找到一些問題的答案。
……
臨行前,景帝十分大方地送了她一大堆稀罕玩意兒,靈石寶器丹藥一應俱全。
祁念一推說自己用不著,結果景帝指著自己鼻子:「那我一個凡人,更用不著了啊。一些零花而已,皇妹若是這麼客氣,我就不高興了。」
似乎很有道理,祁念一便收下了。
一旁圍觀的蕭瑤游聽見「零花」二字時,流下了窮人的眼淚。
其實她怎樣也算不上窮,但是白手起家的人,看著祁念一和景帝這一家子散財童子的行為,總是覺得有些肉疼。
聽到蕭瑤游的所想,祁念一道:「確實是零花啊,我真正的家底不在這,在渠州。」
蕭瑤游思索片刻:「就是那個號稱天下靈礦出渠州的渠州?」
祁念一點頭:「渠州是我的封地。」
蕭瑤游就去自閉了。
這次南華論道的舉辦地點選了個非常微妙的位置,在中洲西洲漠北和涼州的交界處。
中洲是仙盟的本家,也有著昱朝這個最大的凡人皇朝,大大小小各類宗門數不勝數,如九轉音闕和凌霄宗都是大陸上極有威望的名門大派。
西洲則有著諸多的修仙世家,底蘊深厚的千年大族林立,雖然如今表面看著一派和諧,但內裡早已暗潮洶湧。
漠北原是一片荒漠,如今已經完全成了魔修的地界。
而涼州和漠北毗鄰,中間僅隔著恆川沙漠。涼州已是大陸的極北之地,終年冰封不化,聚集著大陸最多佛修的感業寺屹立於涼州。
魔族和佛修之間的經年恩怨難解,漠北和涼州又太近,北方時常傳來一些不安定的消息。
這些不安定因素,讓這次的南華論道顯得更加刺激。
舉辦地在偃陽川,以她們的速度,乘金鵬前往,也正巧需要十日。
蕭瑤游看著地圖:「過了中洲之後禁飛,我們便不能再乘金鵬了,如此一來時間會來不及,最快的路線是乘金鵬到盧蘇城,那裡有昱朝所設的飛舟點,隨後我們乘飛舟過去。」
祁念一看著她毫不遮掩地召喚出金鵬:「似乎是你在無望海收服的妖獸幼崽之一?」
「是啊,當初還只是雛鳥,沒想到長得這麼快。」兩人乘上金鵬,平地掀起颶風,不遠處,祁念一的親友們在向她揮手道別。
她拿出一把空劍鞘,朝他們揮了揮。
空鞘無劍,便是劍者遠行,一念山川。
待長劍歸鞘時,便是劍者歸家。
金鵬展翅時,後背寬闊得完全能容納兩個人並排坐下,蕭瑤游帶著她躺下,感受了一下金鵬的翎羽柔軟的觸感,祁念一就已經發現蕭瑤游的御獸之法和別人的相差甚遠。
通常只要一個修士元神足夠強大,是可以同妖獸簽訂契約,讓其成為自己的靈寵的,但以人類元神的韌度,也最多只能契約一隻妖獸,並且妖獸對於修士而言,更多的像是一個消耗品。
修士能夠在戰鬥時指揮靈寵輔助,或是以靈寵為代步工具,其實靈寵對於人類修士的幫助相當有限。
但千百年前,有一個職業,被稱作靈修。
當年靈修風靡一時,彼時滄寰凌霄都尚未成立,以靈修為主的七星門便是當時最強大的門派,遺留下傳說無數,如今翻開歷史典籍,還能從中找到輝煌一時的七星門的記載。
道修修心,法修修術,靈修修魂。
靈修一脈,講究的是以自身靈力溝通天地,再回饋於天地。他們可以不用立契,就直接控制自然萬物,但凡有靈的生物,都能夠被靈修操控,其中就以靈植和妖獸為主。
不僅靈植和妖獸,對於靈修而言,天地萬物皆有靈。
他們研究出了一種相當駭人聽聞的功法,用以錘煉元神,只要元神足夠強大,一個靈修,甚至可以控制和自己修為相當的人類。
自那之後,靈修就開始讓人們感覺到恐怖,眾人聯合起來,對他們時有排擠和打壓。
但這樣的情況也並沒有持續多久。
深淵出現之後,靈修一門突然衰敗下來,他們發現自己無法再感應天地萬物,靈修最引以為傲的功法失效了。
靈修一脈,從此就成為一個傳言,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
看到了老安王的手札,祁念一才明白原因。
——白澤死後,天地無靈。
以靈為生的靈修自然無法再控制萬物生靈。
她已經可以預見到,已經消失近千年的靈修突然出現在南華論道上,究竟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你當時不是也帶了一隻長相奇怪的妖獸離開嗎,那隻妖獸呢?」
蕭瑤游這一番話,把祁念一都給問愣住了。
「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來著。」
她把貓熊妖皇帶出無望海了。
然後……?
她轉頭看向非白,非白想了想:「你當時給它簽了個靈寵契約,然後就把它扔進靈寵空間裡,再也沒有放出來過。」
祁念一扶額思索一番,終於想起來了這件事。
她莫名有些心虛。
六個月過去了。
哪怕是個未開靈智的小獸都該悶壞了。
姬玚……該不會在靈獸空間裡關傻了吧。
這麼一想,祁念一又有點放心了。
在原書中,妖皇姬玚是有點大病在身上的。
她救了他,他便想要把她強行擄回妖域,為了阻止她離開妖域,姬玚挑斷了她右手經脈,讓她無法握劍。
無法握劍的劍修,自然沒有辦法隻身殺出妖域,於是她被迫在妖域待了很長一段時間,錯過了大陸上很多重要的事情。
在書中,因為姬玚的意外出現,她沒能在無望海揚名,沒能奪得非白,沒能趕上南華論道,修為也一度跌落一個境界,以至於在仙盟要對她下手時,她除了師門別無任何助力,甚至連修為都有所不及。
在她死後,姬玚又見到了慕晚。
他瘋了一樣想把慕晚搶回去拘在自己身邊,又如法炮製了一番,毀去慕晚的雙手,讓她無法再行醫道。
可以說,對於姬玚,祁念一是沒有任何同情的。
但現在的姬玚,對她而言,還有很大的用處。
第一個吃了白澤血肉飛昇的,就是妖修。
她翻看天命書時,也在書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她可以確定,妖域一定有她要找的東西。
如此一來,她說不定真的要按照天命書中所說,出謀劃策,幫姬玚奪回妖皇之位。
但——
祁念一表情有些微妙。
這天命書是不是太高看她了。
身為一個劍修,打架鬥毆這些事情她擅長。
但權力紛爭智計謀略這些東西,跟她完全無關啊。
她可以確定,在這一方面,自己是沒有任何天賦在身上的。
也不知書中的她和現在的她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畸變。
想到似乎許久未曾看過天命書,祁念一進入了內視狀態。
沒想到,這趟遭遇後,不僅天命書,連她的氣海都發生了巨變。
原本的氣海,靈力形成的氣旋包裹著中心那顆渾圓的金丹,天命書高懸於上空,黑色為底金色字跡的書頁無不顯露出一種天命不可違的威嚴。
而如今,她氣海中瀰散的靈力氣旋已經完全收攏起來,緊貼在金丹周圍。
那枚璀璨清亮的金丹在五個月間逐漸增大,如今已經縈繞起了微微紫氣,是金丹即將大成的徵兆。
而天命書……從高懸上空,落到了氣海最底端。
攤開書頁,無力地躺平,自暴自棄一般,十分虛弱。
祁念一伸出神識探了探,天命書的書頁從中翻開。
祁念一驚訝地發現,除了先前她已經重新書寫上的部分之外,整本天命書上連一個符號都沒有。
記載著他們未來命途的書,在此刻,盡數清零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5:24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七章 盧蘇一夜
翻開天命書的黑色外殼,裡面原本的金色字跡完全消融,只剩下了她拿到天命書後,重新書寫上去的白色文字。
連原本的書名都已經被抹消。
從她破解孟鴻雪的陰謀,自救成功開始,一切就已經不一樣了。
她下山去無望海,拿到了書中本與她無緣的神劍非白,見到了重生而來的慕晚,她仍然救了姬玚,雖然似乎和常規理解中的救不太一樣。
她回想起自己在書中為數不多的劇情,竟多半都是從其他人的回憶中才能找到一絲蹤跡。
畢竟這本天命書的故事,是從她死後開始的。
但現在,她似乎開始在天命書上重新書寫自己的故事了。
雖然書中的五年命劫還沒有渡過,但至少是個不錯的開端。
「幾個月前,你身死的消息就被仙盟傳得沸沸揚揚,現在幾乎是無人不知,滄寰至今沒有出面正式回應這件事,幾個月過去,風聲已經變了。」蕭瑤游提醒她,「現在大家在觀察滄寰的動向。」
「天下第一人的關門弟子,又是神劍之主,以如此荒唐的方式死在妖修手上,若是滄寰還沒有任何反應,事情就有些離奇了。」
祁念一明白了她的暗示。
「你是說,仙盟是在試探,我師尊如何了?」
二十年前,墨君痛擊深淵,自己也被重傷,自那之後他閉關不出,再未現世,將自己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首徒溫淮瑜打理。
時間一長,關於墨君究竟是不是已經身死道消的傳言甚囂塵上。
現在,一些心思各異的宗門世家,包括仙盟也起了心思,開始試探關於墨君的消息了。
溫淮瑜常年不出滄寰,晏懷風本身毫無漏洞可抓,且他們二人都已經見龍門多年,如今也不知在化神境的哪一階段,總之修為很高,都不好惹。
如此就只剩下宮凌州和祁念一兩個年紀稍輕一些的弟子。
奈何宮凌州背後站著魔族,縱然他是個半魔,那也是魔尊親子。
就只有從祁念一這個出身不明,深居簡出的關門弟子身上,能探得一些墨君如今的狀況。
祁念一記得在原書之中,墨君這個天下第一人也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
在書中,她被獻祭身死,二師兄成為影禍傀儡,三師兄被永封鎮魔塔之下,大師兄在經歷這一切之後黑化,立志滅世,一整個師門都不得善終。
即便如此,墨君也未曾出現過。
連祁念一自己都要懷疑,這個便宜師尊是不是還活著了。
「準確的說,他們打的是一石二鳥的主意。」
蕭瑤游閉目躺在金鵬的背上,一切看似不相關的資訊在她腦海中匯聚起來,聚沙成塔,逐漸累積出一個個推論:
「本屆南華論道,仙盟可是下了血本的,前三的獎勵品,無論哪個說出去都會引起鬨搶。」
「是什麼?」祁念一有些好奇。
蕭瑤游豎起三根手指:「第一、在蓬萊仙池接受洗禮的機會;第二、鬼谷天機子允諾回答三個問題;這第三……是雲野手札。」
祁念一直接坐起身:「雲野還有這種東西?」
「此前我也不曾聽聞,但仙盟既然能拿來當獎勵品,就說明確有此物。」蕭瑤游輕嘆,「一代神匠的手札,也不知會記載了些什麼東西。」
祁念一興趣上來了:「這三個獎勵品,分別對應哪個名次。」
「並未分配,三個獎勵由頭名先擇,次名隨後,第三名就沒有選擇的機會了,只能挑剩下的。」蕭瑤游嗤笑一聲,「話雖這麼說,但無論被剩下哪個,都已經足夠令人稱羨了。」
「所以,這次仙盟打的是踩在你這個天下第一人關門弟子的名聲之上,直接推他們小公子走上巔峰的主意。」
「哪位小公子?」祁念一不解。
「玉重錦。也是你此行最大的敵人,據說是個天降奇才,出生便身具仙骨,如今不過十八歲,就已經元嬰境了,這晉陞速度,比你還可怕。」
祁念一:「這般天賦修為,哪裡需要踩著我上去?」
蕭瑤游搖頭笑道:「這也足以看出,他們究竟有多忌憚墨君了。」
蕭瑤游數了數:「細算下來,雲野手札甚至算是這三者其中並不算那麼珍稀的一個。另外兩個,都是千載難逢的好機遇。」
「蓬萊仙池鍛仙骨,仙骨若成,這從小重山到見龍門的路也就走完了一大半。仙盟這回,是將晉陞化神的機遇直接擺到了大家面前。以至於,這一屆參加南華論道的人數,是往屆的好幾倍,就算是通過初篩者,都已經超過了五百人。」
祁念一不解道:「如說蓬萊仙池的洗禮機會珍稀倒也罷,鬼谷天機子的三個問題又能算什麼,費盡心思拿到的前三名,換來的竟然是問三個問題這種不重要的東西。」
蕭瑤游用一種「你未免也太不識好歹」的眼神譴責她:「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前往鬼谷只為求見天機子一面嗎?」
這祁念一還真不知道。
「幾乎每日,都有不下數百人去前往鬼谷,只求能問天機子一個問題。」蕭瑤游輕嘆。
「問前途,問姻緣,問今世,問來生,傳聞天機子能窺天命,無所不知,但幾乎從不輕易開口。他若開口,必是天命,這些年還從未有人能從天機子口中窺得天機。這次南華論道給出的,不是向鬼谷天機子問三個問題的機會,而是三問天道的機會,怎能不讓人心動。」
沒想到,祁念一聽完,只是輕呵了聲。
「他算什麼天道,天道在我肚子裡呢。」
蕭瑤游給了她一個白眼。
祁念一只能無奈。
這世道,果然是有些荒唐事,連真話說出去都無人信了。
如今天命書,可不就是在她肚子裡嗎。
她說:「天命本就不可窺,因為天命從未有真正的定數,雖說是天底下最為神秘的門派,鬼谷也就是個算命的地方,算的還不準。」
蕭瑤游揶揄道:「怎麼,鬼谷給你算過?說人家算不準。」
她原本不過開個玩笑,沒想到祁念一竟真的說:
「算過啊。」
「算的什麼結果啊?」
祁念一闔眸笑了起來。
「道消魂散,不得好死。」
……
在金鵬的背上待了一日,祁念一就躺不住了。
她御劍飛天,和金鵬保持相同的速度前行。
又這般飛了七日,終於到了盧蘇城。
巨大的金鵬落地時,引得旁人紛紛側目。
蕭瑤游捻了道靈訣,金鵬突然收了法相,回歸到普通鳥兒的大小,立在蕭瑤游肩頭。
祁念一便知這次她是有心不打算隱藏了。
消失多年的靈修再度現世,這麼一想,這次的南華論道確實非常精彩。
到了盧蘇城,就能看到不少從各地趕來的修士紛紛從各地趕來。
盧蘇城已經到了昱朝的邊境地帶,同樣也是中洲的邊境,從這裡到西洲的偃陽川,其實直線距離並不遠,若是繼續由她們自己飛行,再飛上三日也能到了。
但前方有深淵。
深淵裂口橫貫五洲,其中,中洲和西洲之間,是裂口最寬的地方。
深淵上空,飛鳥不渡。
他們無法從這裡穿行過去,必須要從這裡繞行到南境,再由南境抵達偃陽川。
三天之內穿越三洲,除了飛舟也沒有別的能夠做到。
這盧蘇城就是相距最近的飛舟點,也是昱朝境內,相對來說修行氛圍比較濃厚的一個城市。
或許是因為距離深淵太近,這裡的人們都是從小就開始修行,大了之後就加入護城衛中一起防備深淵來襲,路上所見行人,有不少都是修為在身,煉氣境者甚廣,其中不乏築基金丹境的修士。
「你皇兄是個好皇帝。」
她們到時,已是夜間。
盧蘇城臨近深淵的方向,每十米就有一個哨口,夜晚時都耗著靈石點燃符火,徹夜不眠的輪值。護城衛都至少是煉氣境中期的修為,領頭的小隊長都已經築基。
但臨淵而居,這裡的居民們臉上也不見終日緊張帶來的焦慮,相反,這裡的居民身上都格外有種超脫俗世的淡然之感,放眼望去,大家即便在深淵的威脅下,依然在很好的生活。
「等往後想退隱養老的時候,這裡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蕭瑤游正說著,轉眼就發現祁念一人不見了。
還沒到宵禁的時間,祁念一在路邊買了串糖葫蘆,趁蕭瑤游不注意,指尖搓了一道靈力遞給非白。
非白左看右看緊張兮兮地接到手裡,斯文地用寬袖遮住下半張臉,一口在裹了糖霜的蘋果上咬下來一口,焦糖色的碎糖塊沾到下巴上,被祁念一用手指沾過,輕嗅了一口:「嗯,聞著就很甜。」
「好吃嗎?」
非白的身體是虛是實的時間完全讓人捉摸不透,正巧此時她又能碰到非白了,便買點甜的給他嘗嘗。
她總覺得,對待像非白這樣在無望海一睡就是三百年,醒來已然忘卻前塵往事的空巢老劍,她身為劍主,確實應該多給予一些關愛才是。
非白笑起來時,狹長的鳳眼就像一道彎月。
「很甜。」
他飄在她身邊,開始專心致志地啃蘋果,糖葫蘆小攤上還剩下一根山楂的,她愛吃酸,便摸出幾文錢準備把最後一根糖葫蘆也買下來。
錢還沒給到老闆手裡,最後那根糖葫蘆就被另一個人提前拿走了。
祁念一順著那隻手往上看,卻愣住了。
蕭瑤游趕到時,驚異地看著祁念一的面前,站著一個跟她造型裝扮有八分像的男子。
為了出行方便,祁念一穿著一身簡單的水墨長衫,曳下的裙襬處從淺到深氤氳著水墨煙波,舉手投足間,都能看到墨色暗流湧動,外面罩著玄色的寬袍,只用白色的衣帶繫著。
而她面前的男子,和她穿了一身顏色極為相近的水墨長衫和玄色寬袍,不同的是,男子身材瘦高而不纖弱。
相似的衣服,祁念一穿起來便顯得簡約精緻,而這男子就顯得飄逸神秘。
更何況,他們兩人眼前都繫著黑紗,上有點點星芒閃爍,乍一看,竟像是同一個人不同的男女版。
蕭瑤遊走到祁念一身邊,輕聲問:「這是哪位?」
祁念一心說我哪知道。
男子似乎聽見了蕭瑤游的話,微微側頭,含笑道:「在下薄星瑋。」
他說話的方向雖然是對著她們,但她們卻明顯能感受到,他的眼神並沒有聚焦過來,而是隨著側頭的動作,向著斜前方。
祁念一看了他片刻就能確定。
他是個真瞎子。
是個五感非常敏銳的瞎子。
這人雖然用黑紗覆眼,但光看下半張臉,都能看出俊逸不凡的面容,更因為眼前的黑紗,添了幾分神秘感。
眼下,同一時間出現了兩個這樣奇異裝扮的人站在一起,引得旁人紛紛側目,盧蘇城裡好些小娘子看著薄星瑋,都忍不住投來好奇的眼神。
終於意識到了些什麼,薄星瑋抱歉道:「小娘子莫不是也想要這糖葫蘆?方才沒有看見小娘子,還望莫怪。」
他說著,將手中的山楂糖葫蘆遞過來。
祁念一淡聲道:「你先拿了,便是你的。」
薄星瑋抿唇思索片刻,從善如流地應下,右手持著盲杖,咬著糖葫蘆離開了。
蕭瑤游有些愣神:「這人怎麼看著和你這麼像?」
倒也不是相貌,畢竟這兩人都遮著半張臉,根本看不見容貌。
祁念一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奇異。
衣衫,星塵紗,眼盲。
突然出現一個和她如此多地方都相似的人,很難不讓人多想。
但她還沒來得及用天眼確認這人的身份,城外哨口突然傳來尖銳地鳴笛聲。
鳴笛聲後,整座城都驚動了起來。
所有家裡在瞬間亮起了燈火,滿城燈火通明,主城最中心的地方亮起了防衛陣法,各處小型陣盤亮起,照的整座城如同白晝。
城中巡夜的護城衛迅速集結,沒有防備之力的凡人全都由人帶領著躲進了地下,其餘城內的修士自發結成了衛隊,跟在護城衛的身後,整裝待發。
「號聲一長兩短,是魑魅。」
幾乎是同時,祁念一看到無數個漆黑扭曲的身影從深淵爬了上來,飛撲上城牆,又被城牆外的防衛陣法攔住,畸形的身體貼在防衛陣法凌空構成的光壁上,數以千計,極為可怖。
這種生物頂著一顆碩大的頭顱,頭顱上有兩個黃色小燈一樣的東西勉強能稱作是眼睛,那黃燈一樣的眼睛裡濁液激盪,遍佈血絲,彷彿只需要戳一下,就能擠出一大泡噁心的膿水。它們的四肢異常地瘦小,縮在巨大的頭顱身後,身軀宛如一道乾柴,上面黏著四根不知是不是四肢的東西,蜷縮在枯瘦的軀幹下,靈巧的擺動。
魑魅,最低級的深淵生物。
也是為數最多的深淵生物。
祁念一也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東西。
「這、這是……」蕭瑤游一時啞口無言。
她們都是第一次直面深淵之物,在此之前,對於深淵之物的瞭解僅限於外界的口耳相傳,再可怕的東西,沒有親眼見過,只能憑想像,總是少了些直觀的衝擊和震撼。
她總覺得,修行之人少年時便四處闖蕩,什麼樣的危險沒見過?無望海的妖獸潮、大陸上一個又一個秘境、如果深淵之物比這些還要可怖,那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盧蘇城的護城衛持起重裝鐵甲,在城牆邊緣豎起,沖天的靈力凝結成牆,牢牢捍衛著這座城,城中心豎起了巨靈車,由護城衛的首領操控,尋常法訣經由巨靈車發射出去,威勢會被放大近百倍。
祁念一手中劍已出鞘。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城外的魑魅,將他們的樣子牢牢記在心中。
魑魅、魍魎。
兩種以人為食的深淵之物。
在原書中,她被獻祭,就是被這兩種東西一口一口啃咬至死。
巨型護城陣連接起的小型陣法一個接一個的亮起,各色陣光在黑夜裡如同星光連成一線,此起彼伏。
但很快,最外層的陣光就黯淡了下去。
數以千計的魑魅揚起它們巨大的頭顱,露出口中細密的利齒,竟是狠狠地對準陣法光壁咬了下去。
光壁在細密的利齒中咀嚼,原本是無形之物,在它們口中卻像是有形的實體一般。
祁念一想起來了。
深淵之物最令人恐懼無力的一點——它們能夠吞食靈力。
無論是陣法符棣還是法訣,都是以靈力為主體,但魑魅能夠將這些靈力生吞。
儘管它們吞食靈力的也是有承受極限的,但每個修士也是有自己的極限的,一旦靈力耗盡,就只能任由深淵之物撲上來將你啃噬。
故而,這千年來,武修一脈迅速崛起。
其中,又以號稱武修之中戰力最強的劍修為甚。
刀槍劍戟,以武入道者手中利刃,是對抗深淵之物的最有力武器。
護城陣光在下一刻碎裂。
數以千計的魑魅在地上扭曲蜿蜒爬行,但速度奇快無比,迅速就到了人們眼前。
護城衛齊聲怒吼震撼蒼穹,分為三列,將入口處斜圍,最後一列卸下重裝鎧,手腕一抖,盾牌竟是重新拼裝,由盾化利劍,陣型迅速變換,頃刻間,劍陣已成。
不同於尋常劍陣的集多人於一人之力,這個劍陣是吸納城內儲存的靈力,能夠更多的分散到每一個劍修身上,讓他們有餘力去應對數量過於龐大的魑魅。
祁念一手中長劍發出輕鳴,跟隨著城內的散修,加入了對敵的隊伍。
劍尖一挑,她腳踏虹光,七色光亮起前三色,三步扶搖直上。
水墨色的衣擺盪起墨雲,劍光水色搖曳,便是鶴唳雲巔。
長浪徐徐,湧潮逐月。
蕭瑤游發現,這次,祁念一的劍,和幾個月前在無望海所見,又有了區別。
無望海的她,初出山門,朝氣蓬勃,抱一往無前之勢,懷一腔孤勇之心。
所以她那時的劍更鋒利,更決絕。
現在,或許因為心態和從前不同。
她的劍收斂了一身少年銳氣,添了幾分深沉包容。
過去的她似逐月的浪,全憑滿腔氣魄,一鼓作氣,人全部精魂皆繫一劍之間。
而如今,更像是人和劍完美的融合了起來。
此前,一往無前時也更剛過易折。
現在,似乎更加廣博深邃。
如同深海。
浪頭不再逐月,而是要化為深海,將月亮包容。
夜風瑟瑟,似有一粒雨滴落在蕭瑤游的鼻尖。
而空中的祁念一並沒有太多雜念。
劍峰裹挾著朔風捲起千層浪,她立於潮頭。
劍橫三分,偏鋒一寸。
逐浪夜,豈能無風。
第二式——晚來風急。
護城衛之上,精妙的劍陣中吹來徐徐清風,帶著劍陣中所有的力量一同向前。
風捲塵浪,長風萬里。
千萬里外的風聲吹渡盧蘇城,似輕似急,又似輕聲細語中最溫柔一劍。
霎時,數百魑魅,被一劍同時斬下了碩大的頭顱。
污黑的血液浸入泥土,很快消融不見。
不同於以往她用此劍式時的驚急洶湧,此時這一劍輕柔和緩,像是剛好吹過一陣夜風。
祁念一伸手,一粒水珠落入她掌心,她才恍然,第二式已成。
一場戰鬥持續到白日,祁念一收劍歸鞘時,才發掘自己腹中早已唱了許久的空城計。
她回身,歪頭朝同樣疲憊不已的蕭瑤游道:「走,吃早餐去,聽說城南的雞湯小餛飩很不錯。」
蕭瑤游懨懨道:「昨夜剛經歷了一場大戰,是什麼讓你覺得今天早上還能吃到雞湯小餛飩?」
但還真有。
兩人漫步從城西走到城南,發現五更過後,竟真的陸陸續續有人們出門勞作,開始了同往常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叫賣聲逐漸熱烈,她們到了地方,正好撞上賣雞湯小餛飩的店晨時開店,便搭了把手。
兩人要了一碗豬肉餡和一碗雞肉餡,撒上蔥花,先抬起碗喝了口湯,然後四目相對,都忍不住笑了。
蕭瑤游調侃道:「原來天下第一宗出身的名流,也不辟榖啊。」
祁念一坦蕩道:「若連一口熱乎的湯飯都吃不到,修行還有什麼意思。」
似乎修行對她而言,也是只一件只為自己快樂的事而已。
祁念一又多點了一碗,放在旁邊,預備著什麼時候偷偷塞給非白,蕭瑤游見了,奇道:「看不出你還挺能吃,怎麼不見長個呢。」
在祁念一散發出危險氣息之前,蕭瑤游閉了嘴。
臨走前,她們要同老闆娘結賬,卻被拒絕了,老闆娘笑呵呵地說:「兩位昨晚都幫護城衛抗擊那些鬼物了吧,按照我們城裡的規定,兩位在盧蘇城期間的一應吃喝住宿全都免費。」
蕭瑤游好奇道:「昨晚剛擊退一批魑魅,你們早上又如期出攤了,不害怕嗎?」
老闆娘一臉少見多怪的表情:「這有甚好怕,哪怕是打過來了,也有護城衛頂在我們前頭,他們若頂不住,我們怕也無用。像我們這樣的凡人,好好過好日子就行了,哪裡容得上擔心這麼多。況且,那些鬼物,跟化緣似的,一個月總要來上幾次,若要天天害怕,人還活不活了。」
兩人聽完這番話,雙雙對視著,紛紛感嘆。
「總覺得,凡人似乎比我們要活得通透。」
「凡人一生短短幾十年,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明白自己要過什麼日子,可不就是比我們要通透嗎。」
「是這個理。」
原本她們在今晨的飛舟開了便能走,臨行時卻被發現參與了抗擊戰中,臨登上飛舟的前一腳都被熱情好客的盧蘇城市民朋友們拽了下來,愣是做了一番登記,成為了需要上感謝名單的榮譽市民後,才趕上下一班飛舟。
事實證明,出遠門就是不能卡時間點,否則在遇到這種意外情況發生時,就會來不及。
如此一來,距離南華論道第一日開賽,就只剩下一天半了。
上了飛舟,消息販子又準備開始給祁念一科普南華論道裡裡外外的注意事項和八卦,就聽見飛舟外傳來「咚」的一聲,似乎是有人摔倒了。
兩人循聲望去,卻見那人眼前纏著黑紗,額前一縷顯眼的白髮垂下,一身水墨長衫曳地。
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發紅的下巴,低聲道:「好痛。」
蕭瑤游盯著他看了片刻,跟祁念一咬耳朵:「你比他靈活多了。」
此人正是前日所見的薄星緯。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5:40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八章 南華論道
確實,眼前這個五感敏銳的瞎子,似乎有那麼一點點,不太靈活。
他這種不協調應該是因為不習慣,這人和她不一樣。
她是從出生就看不見,多年下來早就已經習慣了不依靠眼睛去生活,但如果是習慣用眼後,在某一天突然眼盲,就會像這個男人一樣,非常不習慣。
蕭瑤游過去把他扶了起來,薄星緯輕聲道謝後,拄著盲杖落座。
待飛舟啟航,他又從懷中掏出絲帕包裹著的糕點,桂花和牛乳的香味迅速在飛舟蔓延開,一時間清香撲鼻。
薄星緯旁若無人的拈起一塊桂花糕,倉鼠一樣吃起來。
蕭瑤游只當這個奇怪的男人是個插曲,轉頭就和祁念一說起了這次南華論道的事項,但祁念一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刻。
金色眼睛中流光瀲灩,天眼開啟的瞬間,蒙眼男人眉頭蹙起,似有所感,偏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又緩緩轉回去,手上動作沒停,又往嘴裡塞了一小塊桂花糕。
他吃東西的姿態很優雅,咀嚼動作倒是很快,沒一會兒就把絲帕上的桂花糕吃完了,但他還沒停下,又掏出一盒核桃酥,甚至還就著核桃酥給自己倒了一杯牛乳茶。
飛舟裡更香了。
連蕭瑤游都忍不住頻頻回望,這人怎麼帶著這麼多吃的。
而且,他怎麼能一直在吃。
嘖,有點香。
似乎感受到了蕭瑤游的眼神,薄星緯將核桃酥挪過來一點:「小娘子可要嘗嘗?天香居的核桃酥和牛乳茶,味道還不錯的。」
蕭瑤游尷尬道:「不,不了,多謝。」
內心卻是咂舌。
天香居確實是香名遠颺,但唯一的店開在東洲,他是如何帶著遠在東洲的天香居茶點跑到中洲邊境的盧蘇城來乘飛舟的?
她轉頭正想和祁念一說些什麼,卻發現祁念一眉頭緊皺,盯著薄星緯目不轉睛,臉色有些難看。
「怎麼了?」蕭瑤游低聲問。
祁念一轉過頭:「無事。」
方才她想用天眼看清這個自稱名為薄星緯的男人的真實身份。
沒想到,天眼竟然完全無法看穿他的身份。
天眼之下,他整個人都是一團虛無。
姓名、身份、修為、過往種種,她什麼都看不見,目光盡頭,只有越過無數時間空間後,永恆的星幕,交織著無數相互糾纏的星線。
她收回目光時,薄星緯已經將整壺牛乳茶飲盡,擦了擦嘴角,倒頭就開始睡。
祁念一有些不信邪地用天眼環視一週,在看到其餘所有人時,都如同往常一樣。
也就是說,並非是天眼失效了,而是天眼只對眼前這個男人不起作用。
他究竟是什麼人?
蕭瑤游設了個隔音結界,本著自己消息販子的本職,開始給祁念一講起關於這場南華論道的事情。
「你若是奔著前三名去的,那倒還好說,據我所知,此次南華論道元嬰境有三人,是你最大的威脅。」
蕭瑤游數了起來:「除了先前說過的玉重錦之外,還有九轉音闕的妙音仙子,上陽門的陸清河,陸清河已是元嬰境中期,他和玉重錦是此次南華論道頭名的最熱門人選。」
南華論道每十年舉辦一次,是修仙界舉世聞名的盛會。由仙盟牽頭,大陸各大門派從旁支援,每屆參與人數都相當之多。
說是論道,但仙道八門,道修只佔其一,其餘七門除開醫修外,個個都是打架鬥毆的好手,尤其是為數甚多的武修,他們的論道方式,就不是耍耍嘴皮子的事了。
南華論道雖說是盛會,但到底也是年輕人的盛會,仙盟規定每屆參與者年齡不得超過五十,修為需得在見龍門之下,且每人只有一次參與機會,若是從前參加過的,這次便不能再參加了。
十年對於一個修行者而言,其實非常短暫,若是能夠重複參加,想必每屆南華論道上都能看到好些熟悉的面孔,對初出茅廬的年輕修士就不太公平了。
當然,如今還沒有出現五十歲以內就晉陞化神者,所以後半條規定等同於沒用。
其實早些年,仙盟的規定是三十歲以內才可參加,畢竟南華論道是一個讓年輕修士嶄露頭角的賽場,但人們卻是對「年輕」二字爭議不休。
有不少人都提出,修行之人,壽數動輒數百甚至上千,若以三十歲為限,未免過於狹隘,對於修行者而言,五十都算是相當年輕的,於是南華論道的年齡限制便改為了五十歲。
蕭瑤游狠狠道:「你說這是不是有點無恥。」
「確實。」祁念一附和道。
修行時間對於修為而言是非常大的影響因素,將年齡限制放寬,也就意味著很多年長的修士在南華論道上會更加佔優。
但這些微不足道的影響對於一些天才而言,是不存在的。
玉重錦如今年方十八,和她同歲,就已經元嬰境。
陸清河三十有六,如今元嬰境中期。
妙音仙子二十二,也已是元嬰境初期。
像他們這樣的天才,距離五十歲的年限還差的遠,說不定在五十歲時,就已經見龍門了。
祁念一突然興致勃勃地問:「妙音仙子,是不是就是那個傳聞中天下第一美人?」
蕭瑤遊興奮地點頭:「對啊對啊,東洲相傳已久了,妙音仙子天生冰肌玉骨,其聲泠泠,眸似秋水翻波,總之我聽聞過所有形容人美的詞,都聽人形容過她。」
祁念一期待地問:「你見過嗎?」
「沒有,她深居簡出,極少離開九轉音闕,連很多九轉音闕的弟子都未曾見過她。」蕭瑤游語氣頗有些遺憾,「這次能見到了。」
「據說,妙音仙子是九轉音闕唯一不以樂器為本命靈兵的音修,她的武器,就是她的聲音。她的聲音似乎有如同幻陣一樣的效果,但至今沒有流傳出她真正同人對戰的消息,所以她真實的戰力如何,還不得而知。」
「陸清河也是上陽門成名已久的少年天才了,又是最難對付的陣法師,他掌握的陣法原圖應該比你們滄寰的首徒還要多,非常難對付。」
陣法師是公認最難修習的職業,因為陣法師的一身功法皆繫於陣圖,而陣法原圖中凝聚了每個陣法師的法則原理,每張所包含的細密紋理足有千萬條,陣法師需要硬生生背下來,不能出錯,否則陣法就無法建構成功。
一個陣法師掌握的陣法原圖越多,他在戰鬥中能用出的手段也就越豐富。
蕭瑤游咂舌道:「說起來,居然真的會有像上陽門這樣以陣法師為主的門派,那麼變態的修習方法,竟然還能有一整個門派那麼多人。」
在她眼裡,能當上陣法師的,腦子都是非同一般的好使。
「玉重錦呢?」祁念一問道。
這是她最關心的一個對手。
在書中,似乎也沒有提到玉笙寒這個弟弟的事情,以至於她都不知道,玉家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天縱奇才的存在。
蕭瑤游:「他啊,他是個劍修,未曾聽聞師從何派何人,此前仙盟將他的消息藏得很深,若不是今年開始為了南華論道造勢,怕是也不會對外公佈。」
「半年前,他曾追擊一夥殘忍虐殺凡人的修士,那群人躲進雲崖山裡,仗著雲崖山草木茂盛,賭玉重錦找不到。
誰料玉重錦便直接揮劍了,他劍帶驚風吹皓月,那凜凜朔風將雲崖山刮了整整一夜,春日的雲崖山在那一夜過後草木凋敝,只餘枯枝,那群人無處可躲,只能認栽。
自那日後,人們便稱他浩然劍,以記那日春日雲崖的十里枯枝。」
蕭瑤游三言兩語,就勾起了祁念一的興致。
「看來,是個很強的對手。」
她開始有些期待南華論道了。
沒一會兒,飛舟上的乘客都開始休息,祁念一便進了內視狀態,開始練劍。
沒有場地,手中無劍,在腦海中也能練劍。
滄浪劍五式,如今有兩式已經大成,還餘最後第五式她沒有學。
而劍意,她也已經凝出兩道。
一則是少年意氣,快哉千里,滿腔孤勇無所懼的決絕之劍,一劍可破萬法。
一則是心如明鏡,天下清平,山河萬里秋毫一釐皆歸於心的通朗之劍,揮劍則心與眼皆通明。
祁念一決定將這兩道劍意定名為「斬月」和「一葉知秋」。
在她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她就已經走出了每一個劍道大家都做過的事情。
——自創劍意。
這源於滄浪劍,卻又不等同於滄浪劍的劍意在她腦海中日復一日的演練,終於在離開無望海半年後,終得圓滿。
祁念一沉浸在內視中,專注著凝練劍意,直到被飛舟一陣震動驚醒,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到了南境。
南境民風熱烈淳樸,這才剛下飛舟,祁念一和蕭瑤游就被路邊的年輕小公子塞了兩朵簪花在手上。
她們面面相覷,看著不遠處的薄星緯已經快要被一群小娘子拉去當場成親了。
祁念一喃喃道:「南境人熱情似火,果然名不虛傳。」
準確的說,這裡名義上屬於南境,卻並非真正意義上南境的地區,而是由昱朝聯繫西洲一同建立的一個外城,僅做飛舟點的轉乘使用,時間久了,圍繞著這個飛舟點,也漸漸聚集起了不少人在此處生活,被不少凡人統稱為「南境」。
在這座城的更往南的地方,有一片從未見天日的廣袤地區,那是他們修行者眼中,真正的南境。
薄星緯艱難地掙脫了過於熱情的小娘子們,在重新回到飛舟點時,身上不復此前的糕點香,而是帶了滿身的香粉回來。
他倒是無論何時都挺香的。
聽見蕭瑤遊說話,薄星緯才道:「這兩位小娘子,也是要轉道去西洲的?」
「是啊,我們去參加南華論道。」蕭瑤游對這個和祁念一打扮有八成相似的男人還是有些感興趣的,兩人這便聊了起來。
薄星緯笑道:「實不相瞞,在下也是。」
他蹙眉道:「只是如今從這邊轉道去偃陽川,怕是時間有些趕了。」
確實,按照飛舟的速度,他們在西洲下了飛舟再趕赴偃陽川,正好能趕上南華論道第一日開賽。
「說起來,今日是不是要抽籤了?」
蕭瑤游如此問完,三人便都愣住了。
……
西洲,偃陽川。
作為西洲歷史深遠的一座古城,偃陽川有著能被選為本次南華論道舉辦地的獨特優勢。
偃陽川有著整個西洲最大的比武看台。
南霄看台是一整座山脈,連綿起伏,溝壑密佈,也不知幾百年前是哪位人才提出,這裡非常適合被打造成一個看台,偃陽川就開始著手修建,足有百年,才成了如今的樣子。
演武場就設在群山溝壑之中,由陣法構築的雲層和靈石礦砌成,所有演武場都懸於空中,對於不能御空的修士會非常危險。
為了讓為數更多的少年游修士能夠參加,仙盟特地請了許多元嬰境修士守在場外,若是有不能御空者跌下擂台,會有人負責將他救上來。
而看客們就坐在群山之中,起伏的山巒各處都能是觀賽點。
當然,有些視角絕佳的地方,就格外搶手一些。
山間氣溫低,清晨總顯得雲霧繚繞,似在仙境之中。
滄寰的一行人早早的就到了偃陽川,此刻住在仙盟為參會者安排好的院子裡。
「今日就要抽籤了,但小師姐還沒來。」曲微有些擔憂。
在她身邊,一個梳著留仙髻的女修從丹爐裡抬起頭來,翻了個白眼。
「這幾日,外面都把小師姐還有咱們滄寰都傳成什麼樣子了。」
盧秋桐是滄寰丹峰的丹修,滄寰仙道八門齊聚,尤其以丹修一脈冠絕天下,她此行剛到偃陽川,便收穫了不少關注。
「我昨日還看見隔壁賭坊開盤,賭小師姐究竟死沒死。」曲微搖頭輕嘆。
「我看他們是想賭,若是小師姐已死,那下一個神劍之主會是誰。」盧秋桐嗤笑一聲:「我還看見有人開盤賭墨君是否還在人世的呢。」
她說話過於大膽,被曲微瞪了一眼後,這才悻悻不言。
謝天行帶著兩個師妹和其餘一干人等前往抽籤地。
這次南華論道的人數遠超以往歷次,初篩結束後擁有正式參會資格的也有五百多人,一輪一輪的比試過來實在太慢,仙盟便按照人數將所有參會者分了四個組,最後只有四個組的前四能夠進入最終的對決。
這次抽籤,便決定了大家在哪個分組。
盧秋桐去抽籤時,嘴裡一直默念:「不要蒼朮谷不要蒼朮谷……」
蒼朮谷的醫修就在不遠處也準備抽籤,曲微用眼神暗示盧秋桐先別說了,沒想到盧秋桐頗為嫌棄地看著蒼朮谷弟子的方向:
「若是碰見蒼朮谷的醫修,指不定又會被拉著在演武場上論起半日的丹醫之爭,非要論出個何為正統來才算罷休,晦氣!」
她抽出籤後,四處望了望,在看到某個身影時有些不解。
「他們兩個怎會在一起?」
曲微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也愣了。
「那不是青蓮劍派的楚師兄嗎?」曲微眨眨眼,「他身邊那個,似乎是慕道友?慕道友怎會穿著青蓮劍派的劍侍服?」
盧秋桐無奈道:「師姐你這一看就是不關心外界傳言。幾個月前,蒼朮谷谷主唯一的親傳弟子雲玨叛谷,還盜走了谷中至寶,被谷主下令全大陸追緝,當時還有一個助雲玨逃跑的女修也在追緝名單上,那個女修就是她。」
曲微難以置信:「他們……盜寶叛宗?」
盧秋桐攤了攤手。
說話間,蒼朮谷的弟子就已經發現了慕晚。
蒼朮谷為首者施群的衣擺同樣繡著一朵紫芫花,和在西京城給祁念一治傷的傅崇山一樣,也已經是蒼朮谷認證醫術二階的醫者。
施群帶著蒼朮谷弟子立刻圍了上去,楚斯年卻默默上前一步,將慕晚擋在了身後。
「青蓮劍派的各位道友,為何管我蒼朮谷清理門戶?」
楚斯年烏沉的眼睛盯著施群,嘴裡說的話算不得好聽:
「因為我們管的起。」
好囂張!
但因這位名揚天下的小劍骨說話一貫如此耿直,又或是因為他的師尊是如今五位太虛境強者之一,眾人便也只覺得,這位小劍骨少年意氣了些,也不妨事。
施群臉色陰沉:「我倒是不知,青蓮劍派的手這麼長,能管到蒼朮谷的頭上來了。」
他甫一言罷,楚斯年身後跟著的一大群青蓮劍派的劍修已然長劍出鞘。
劍修,最喜歡的就是挑事,最不怕的就是打架。
這群被外界稱作瘋狗的青蓮劍修在山門被關的時間長了,現在好不容易被放出了,見誰都想拔劍過過招。
楚斯年未曾拔劍。
他只是道:「慕晚如今是我師尊的劍侍。」
無需多言,只此一句,便能讓一眾蒼朮谷弟子退避。
千秋歲,太虛境。
只需一個名字,就能讓這群蒼朮谷的弟子放棄清理門戶這件事。
盧秋桐摸著下巴:「幾個月前蒼朮谷下了追緝令後,雲玨和慕晚就消失了,一直沒有人發現他們的蹤跡,按理來說是不應該的。彼時還有不少人懷疑他們是不是已經被蒼朮谷抓回去了,但蒼朮谷的追緝令一直未撤,證明他們還在外流竄,沒想到居然是劍尊插了手。」
這世上,說起劍尊,也就只指青蓮劍尊一人了。
這廂,仙盟負責指引抽籤的小童提醒道:「各位道友,貴宗還有一人未曾抽籤。」
曲微連忙說:「抱歉,她如今還未到偃陽川,不知可否代為抽取。」
自是可以的,她方才就已經看到不少讓友人和師門代為抽取的,如今這麼問,也不過是客氣一下。
得到肯定答案後,曲微正準備上前去替祁念一抽取編號,卻被謝天行攔住了。
她愕然回望,卻見謝天行桃花眼瀲灩生波,笑容滴水不漏。
「我來替她抽吧。」
曲微自無不可,給謝天行讓出位置,回頭跟盧秋桐咬耳朵:「我就說,小師兄果然也對小師姐有意,連抽籤都執意要他親自來抽。」
盧秋桐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我還是覺得楚師兄更有希望,回頭我再去給他們倆投幾張仙緣箋。」她說說完,還去問一旁另一個滄寰男修:「寧師兄覺得呢?」
寧瑾輕咳一聲:「我覺得……兩位師妹投出去的仙緣箋,只怕是都回不了本。」
他頂著兩人質疑的視線,小聲說:「小師姐心裡,怕不是只有她的劍。」
盧秋桐和曲微對視一眼,莫名沉默下來。
「也、也有道理。」
謝天行已經站在抽籤箱前很久了。
將手伸進去把寫著編號的玉玦從箱子裡拿出來這樣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他此刻卻覺得非常艱難。
他腦中那個蒼老的聲音還在說:「抽個籤而已,就這麼難嗎?!」
老頭又道:「方才我都說了,拿左下角的那枚玉玦,那枚是一百一十一號,分在第一組,這組強敵環伺,她要從中出頭不容易。」
謝天行眼中浮現起掙扎,老頭又說:「我知道你對她有點心思,但聽我一句勸,你們就不是能走到一起去的命,你們二人命理糾纏,此消彼長,天地間靈氣逐日斷絕,你若不爭,她便會踩在你頭上,道途之爭,容不得半分心軟,否則便是飛昇無望。」
謝天行艱澀道:「既然靈氣將斷,那千年前的你們又是如何飛昇的,而你既爭了,又為何沒有飛昇成功。」
老頭氣憤道:「我那是被人暗算了!不然我如何會以這般形態被你喚醒。」
仙盟那小童看見謝天行停在抽籤箱前許久了,不解問道:「仙長可有疑惑?」
謝天行喉結上下滾了滾:「無事。」
謝天行腦海中想起了他們在滄寰的一切。
他和祁念一入門時年紀都尚小,初入滄寰時甚至還不算真正入道了,滄寰本以修為輪稱呼高低,但因他們倆師尊輩分高,為顯尊敬,便被滄寰上下戲稱小師兄和小師姐。
其實他比她入滄寰要早幾年的。
他少時過的太苦,一朝進入滄寰,被滄寰上下視作天才陣法師,最初的忐忑過後,就不免飄然起來,生出了些少年意氣。
「天才」二字總是能給人一些憧憬和遐想。
他在出鞘閣上連設三陣,揚言誰若是能破了他三個陣法,他便將滄寰一年的月俸都拱手獻上。
他那時自詡天才,自認為滄寰弟子中無人能破他的三星連陣,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心中自得,就看見,一個梳著丫髻的三歲小童艱難地抱著劍爬上了出鞘閣。
然後,一劍破三陣。
那一劍,不僅斬破了謝天行引以為傲的三星連陣。
更將他的自信與自負,一同斬碎。
三歲小童眼前裹著黑紗,聲音還很稚嫩:「我不要你的月俸。」
「那你要什麼?」少年謝天行神色難看地問。
小童抬頭看他,面容冷淡而稚嫩:「我要你做我的陪練。」
這一陪,就是十幾年,不曾間斷。
而他的心魔也不斷加深。
十幾年來,他從未在祁念一手上佔得真正的上風。
她讓他知道,什麼是真正承天運的天才。
若大道真的只容一人同行,那他……
他狠狠閉上眼,將手探進去,抓起來左下角那枚編號一百一十一的玉玦,聽見老頭在他腦海中發出了滿意的笑聲。
那他,也只能如此。
他睜眼的瞬間,隱約的黑氣從眼底浮現,很快又消失。
翌日,南華論道第一日開賽。
抽籤結果公佈後,滿堂驚呼。
仙盟玉家的兩位公子玉笙寒和玉重錦,參會者中修為境界最高者陸清河,傳聞中已死的神劍之主祁念一,五大太虛境強者之一孤山道尊的親傳弟子雁鳴劍黎雁回,還有那位從感業寺而來據說天生懷有佛心的佛子,全都分在了第一組。
按照南華論道的規定,每組都會將組內編號打散,由一凡人稚童在箱內隨意抽取兩枚玉玦,作為對手,一輪結束後,勝者進入下一輪,直到決出每組的前四人,才算罷休。
也就是說,組內對決賽,一場都不能輸,否則就無緣最終的決戰了。
如此一來,強者紮堆的一組被戲稱為死亡之組,沒抽到一組編號的人紛紛鬆了口氣。
而這一切,祁念一都並不知曉。
彼時她才下飛舟不多時,正飛速御劍趕往偃陽川。
雲海之中,號角聲響。
第一日的比試正式開始。
曲微擔心道:「遲到一刻後便算是自行棄權,小師姐怎麼還沒到。」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5:57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九章 三人交鋒
伴隨著南霄山脈的雲霧裊裊,南華論道第一日比試,打得甚是熱鬧。
因參會人數實在太多,為了節省論道的總時長,有好幾場引人注目的比試都是同時開賽,讓人看客萬分糾結,不知該擇哪一場觀看才好。
第一日,有一些比試堪稱精彩紛呈。
比如道尊的親傳弟子雁鳴劍黎雁回初戰,劍式之中蘊藏道法三千,以劍式論道法,將對面來自曦和宗的道修打得啞口無言,甘心拜服。
又比如西洲世家之首明家青年一代最傑出的姐弟倆一同參會,仙盟玉家的兩位公子同樣也是一同參會,還正好雙雙抽到了同一個組裡,決戰之前就可能會面臨族內手足之爭。
又或者九轉音闕那位天下第一美人,究竟是怎樣的玉質天成,風姿綽約。
第一日正午,備受矚目的玉重錦、黎雁回、楚斯年和妙音仙子同時比試,狠狠地給觀賽者出了個難題。
大家思慮再三,最後齊齊選擇圍觀傳聞中的天下第一美人。
以至於妙音仙子那處雲台邊一時人滿為患,小重山境界以上的修士甚至施展了御空之術,艱難地擠在雲台外圍,試圖一睹台上美人風姿。
當時整個南霄看台幾乎三分之二的人都擠到了妙音仙子那邊,剩下三分之一沒去的是因為實在擠不進去了,其他所有的雲台邊都只剩下論道者的親友還本著最後的情分在場外陪伴。
愣是把仙盟氣了個好歹。
為了他們小公子的第一日亮相,仙盟不知提前預熱了多久,浩然劍的名聲也打響了,就等著第一日讓小公子一劍絕塵,結果小公子這邊沒幾人在看,其他人的雲台邊更少。
對於此事,玉重錦本人倒是並不在意。
他第一場的對手並不強,一劍足矣,從上台行禮到戰勝對手下台,也不過幾分鐘時間,他戰勝對手時,妙音仙子那邊甚至還沒開賽。
他回到仙盟那處院落之中,又生出些熟悉的頭疼之感。
初夏多雨,偃陽川午後便下了一場大雨,院落裡濕意淋漓,些微泥土的腥味泛起,又帶著些青草的沁人,本應是一副宜人之景。
——若是他的親兄長沒有跪在院中的話。
玉笙寒的長衫濕透,以他如今的修為,隨意掐個訣就能將全身理淨弄乾,不留半點痕跡,但他卻沒有這麼做。
應該說,他現在做不到。
還算寬闊的院落中,無數道無形的劍氣狠狠壓在玉笙寒的身上,他只要稍動一點,就是萬千劍氣加身,將他割得皮開肉綻。
他眼中蘊著一層朦朧的灰,總顯得清寂淡漠,但玉重錦知道,他這個兄長,內心究竟偏執到什麼程度。
其實說來,也並非兄長的錯。
他從玉笙寒身旁路過。
少年劍修第一場勝利,雖勝得容易,但也不免顯露出些意氣風發,便和跪在院中的玉笙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院落中只有有兩間屋子,仙盟特地給兄弟倆安排在一個院子裡,兩間屋子並立,每日推門便能見到。
只是此刻屋中多了一人。
玉重錦內心連連搖頭,腳步一邁,踏入了劍氣之中,屋中人來不及收回劍氣,便見玉重錦薄藍的短打裂開兩道豁口,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如此一來,無形劍氣迅速被收回,跪在地上的玉笙寒也感到壓力一鬆,呼吸鬆快了起來。
跪地的玉笙寒眼眸緩緩動了下,在感受到屋中的動靜後,又復沉寂下去。
「混賬!這般明顯的劍氣你感受不到嗎?非往裡闖,是要故意氣我!」
玉華清的怒吼從屋裡傳來,很快就到了兄弟倆的面前。
玉重錦衝他爹一笑,得意道:「我就是想試試我如今能不能接下爹的劍氣。」
玉華清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這父子倆的親近,彷彿與玉笙寒無關,他只是安靜地跪在一旁,眸光暗淡,連頭都不願抬。
玉重錦心中五味雜陳。
他對玉華清認真道:「爹,是我讓兄長報的名,契書也是我幫他找來的,我就是想在南華論道上和兄長光明正大的比一場。」
玉華清眉頭擰著,闔眸許久,語重心長道:「重錦,你該知道爹為了這一日謀劃了多久。」
「知道啊。」玉重錦毫不猶豫地紮他爹的心,「但那不也沒成功嗎,可見精心安排的劇本總是趕不上天降的意外與巧合。」
玉華清堂堂太虛境大能,被親兒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況且,我本就無意仙盟,一心只為證劍道巔峰,九死不悔。爹如此行事,我認為不妥。」
玉重錦字字鏗鏘,令玉華清臉色愈發難看。
許久,玉華清才看向仍舊跪在地上的玉笙寒,沉聲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參會吧,好好比,贏得漂亮點,別丟了仙盟的顏面。」
直到玉華清離開後,他也未起身,是送父親離開的玉重錦見了,無奈上前把玉笙寒攙扶起來,聚靈力於掌心,給他揉了揉退,玉笙寒這才覺得自己的腿有知覺。
「兄長。」玉重錦低頭給玉笙寒揉著腿,拿劍的手用來療傷也十分合宜,「今日我所言,句句發自內心。」
玉笙寒低咳幾聲,淡聲說:「是我自己執意要參加論道,你大可不必替我頂罪。」
玉重錦擰著眉:「若是一個修士想要參加論道都成了罪,那這世上還有什麼不是罪的嗎。」
玉笙寒起身,回屋將自己關起來,淡聲說:「但在他心裡,我這麼做,就是罪。」
他只給玉重錦留下一個背影。
過了一會兒,屋內才傳來聲響:「你想要神劍嗎?」
風露漸起,玉重錦握緊了手中劍。
他朗聲道:「若讓我說實話,那便是想,普天之下,哪個劍修不想成為神劍之主。但我不想用父親所說的方式,我想要神劍,我自己去取!」
「若她還沒死呢?」玉笙寒靠在門上,一闔眸,腦中就是她在無望海揮劍斬月的樣子。
「那我就同她光明正大的比上一場,以全了我一試神劍鋒芒的願望,便也無憾了,無論是贏是輸,自那之後,我就尋自己的劍去。」
門外,玉重錦意氣風發,眼裡含著憧憬微光。
門內,玉笙寒清寂疏冷,眼底晦暗不見亮色。
笙寒,重錦。
似乎從名字開始,他們二人就注定要走上兩條不同的道路。
玉笙寒垂眸,看向自己掌心的紋路。
他身懷這天生劍骨,卻被雪藏,不被允許習劍。
錦弟天生仙骨,本是有望成為仙尊的絕頂法修天資,卻偏偏一心向劍。
父親竟也縱容他成為劍修,甚至要幫他奪得神劍。
連如何消解神劍反噬的法門都已經備好。
玉笙寒緩緩攥緊手心。
……
這廂,祁念一和蕭瑤游下了飛舟,正御劍飛速趕往偃陽川。
飛舟中間出了些意外,算來算去又耽擱了些時間,以至於原本正好踩點到的行程又晚了一步。
「我傳信令人代為抽籤了,對方傳回消息,滄寰的人已經幫你抽過籤了,一百一十一號,第一場比試在下午,對陣凌霄宗的武修,咱們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祁念一覺得,蕭瑤游真對的起自己給她親封的修真界第一消息販子的名號。
金鵬再次被喚出,兩人乘上金鵬的背上,蕭瑤游想起同行還有一位朋友,便好心地邀請薄星緯:「這位道友不如同我們一道?從此處走陸路去偃陽川,至少還需得兩日才行,你若是要參會,怕是來不及。」
薄星緯下了飛舟之後,拄著盲杖,慢悠悠地在她們身後走著,聞言便道:「二位小娘子先行一步,薄某不急,想稍慢些去,能看看這沿途風景。」
去往偃陽川的這一路確實是西洲少有的風景名勝,但也不知他一個瞎子能看些什麼,蕭瑤游還欲再勸,卻被祁念一在背後輕輕掐了一下。
思及這男人身上的古怪,蕭瑤游便也放棄了,只是客氣道:「既然不急,想必薄道友的比試在後面幾日,那便不叨擾你賞景了。」
薄星緯輕笑著頷首:「倒也並非如此,只是薄某前往偃陽川,並非是去參會的。」
蕭瑤游不解道:「不參會,那你去做什麼?」
只見薄星緯不緊不慢從衣襟裡掏出一塊玉牌,那玉牌上刻有仙盟八門靈符的徽記。
他想了想說:「他們給我送了這個,邀請我去當掌教,我想能順道旅個游也不錯,就答應了。」
蕭瑤游的眼睛慢慢瞪大。
掌教,南華論道確有其事。
是仙盟為證論道公允,從各地請來的見龍門大能,一共五位,共掌南華論道裁決一事。
換句話說,眼前這個蒙著眼一路吃個不停走路還會摔的瞎眼男人,至少也是化神境大能。
蕭瑤游迅速道:「您慢慢賞景,我等不打擾了。」
言罷,驅動金鵬向著偃陽川的方向展翅高飛。
薄星緯站在原地,金鵬展翅時掀起的狂風撩動他的衣擺,他手指拈了一枚胡桃仁扔進嘴裡,望向她們兩人離開的方向。
在他眼底,無數的星線交織纏繞,在其中一個少女身上聚合起來,零散的星光會聚起來,近乎奪目。
薄星緯低喃道:「多個變數開始向著同一個方向匯聚了。」
他掌心出現一個星盤,似將整個宇宙鴻蒙都囊括在內,千萬條命線在某個時刻匯聚交錯,又奔往另一個方向。
「究竟是怎樣的變數呢。」
……
正午休賽,南霄山脈裡各處茶肆酒樓小館都已經坐滿了。
果然,即便都是早已辟榖的修士,但也並不影響大家略享口腹之慾。
茶肆中,道修與佛修對坐論道與佛法,醫修和丹修仍在為究竟哪一脈才更加具有立竿見影的療效爭論不休,法修圍坐在一起討論著如何提高掐訣的速度,陣法師索性擺了攤,呼朋引伴的招呼著有沒有人能交換手中的陣法原圖,武修倒是安靜,只因他們此時若過其招,這茶肆興許都要保不住。
酒足飯飽後,不聊些八卦,怎麼對得起這閒暇一刻。
不知是誰起了頭,眾人聊起今晨的比試,多少覺得意猶未盡。
「可惜,實在可惜,今日對戰小劍骨、玉小公子和雁鳴劍那幾位,連一個來回都沒撐過就敗下陣了,我還想看看這幾位的劍路。」
「這話說的,好像你看清了劍路就能贏了他們一樣。」
「除了方才的三位,明家的姐弟倆也是相當有看點的,明大小姐的飛紅劍一出鞘,便如原上野火,生生不息,相當難纏。而明小公子的寒蟬筆卻如雨後寒蟬淒鳴,冷雨蕭殺。同出一家的姐弟,風格竟如此迥異。」
「今日不是還爆了冷門,月讀宗的桑緒寧以金丹境初期的修為,一劍斬斷了凌霄宗奪魁熱門向安之的靈脈,聽聞向安之下了雲台就被凌霄宗的人送回去搶救了,不知靈脈還能不能補救回來。」
「說到劍修,滄寰那位是不是仍然未到?」
「難不成,此前的傳言竟是真的,神劍之主真的已經死了?」
說到這個,茶肆裡討論得更加熱烈了,並沒有注意到茶肆三樓,身著滄寰道袍的一群人有些難看的神情。
盧秋桐夾了塊紫蘇雞塞進嘴裡,含糊不清道:「別愁眉苦臉了,快吃吧,小師姐一定會在開賽前趕過來的。」
曲微撂下筷子:「你倒是一點也不擔心。」
盧秋桐囫圇嚥下雞肉,這才道:「她可是我們小師姐啊,雖然年紀小了些,但這些年下來,但凡是重要的事情,何時見她搞砸過。」
曲微蹙眉道:「說是這麼說,我就是聽了不舒服。」
她話音剛落,樓下又熱鬧起來。
「要我說,滄寰那位不過是沾了墨君的光,才能成為這神劍之主的。誰人不知雲野大師的前六把劍皆歸墨君,若是最後這把神劍也是如此,那她能順利拿到神劍也不奇怪,若我有這樣一個好師尊,我也可以。」
「確實,滄寰那位若真是個有些真本事的劍修,又何至於這麼多年下來都聲明不顯。方才諸位提到的幾個劍修,哪個不是少年成名,哪個不是曾有一劍驚鴻的過往。劍本是世間最鋒利的兵刃,若能做到一劍出即天下聞,才算是不負神劍威名。若要我看,她哪裡配得上神劍。」
曲微越聽越生氣,正欲下樓爭辯一番,卻發覺兩道分明是金丹境,但氣勢卻遠超尋常金丹境的威壓一上一下向討論得熱火朝天的二樓鎮去。
曲微愕然看向端坐一旁的謝天行,他若無其事地夾起菜,但卻沒能將菜送入口中,手頓在半空,眸色沉了下來,氣息外放,似乎正在交鋒。
而樓下的威壓,澈如明月高懸,疾如江河奔湧,來勢洶洶。
上下兩道不同威壓交會在茶肆二樓,方才那幾個大放厥詞的修士此事冷汗涔涔,心臟狂跳,被威壓相逼連呼吸都困難。
最後,三樓拐角,傳來清脆一響。
是竹筷落入碗底,敲出叮噹脆響,神來一筆,震散了上下同時而來的兩道威壓。
謝天行抬眸看去,正巧對上三樓拐角處一個清寒寂寥的眼神。
是玉笙寒。
腳步無聲,很快,方才那在一樓放出威壓的人影出現在了三樓入口。
黑衣銀劍,長髮高束,極深的眼窩中鐫著一雙烏沉的眼,他若不開口時,便是一個沉默的倒影。
正是楚斯年。
三人眼神交匯一瞬,又頃刻錯開,只需一瞬,對方的某些心思便已了然於胸。
謝天行腦中又想起老頭的聲音。
「既忌憚她,又要幫她,心裡還惦記她,搞不懂你。我再提醒一遍,若要證得大道,兒女情長是最要不得的。」
「夠了,閉嘴。」謝天行在心底不耐道。
盧秋桐擦了擦嘴,緩步下樓,停在那個可憐的被三個男人嚇得冷汗直冒的修士面前,遞去一瓶丹藥。
「清靜丹,獨門秘製,吃了會好受點。」
那散修打了個哆嗦,這才從雙重交加的恐怖威壓中緩了過來,連聲謝道:「多謝,多謝仙子!」
盧秋桐生的頗具幼態,圓臉杏眼櫻唇,笑起來眼如彎月,不僅顯得年紀小,更顯得親善喜人。
她緩緩笑了起來,對面修士心已經開始怦怦跳了,思索這嬌軟可愛的仙子是不是有什麼旁的意思時,盧秋桐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
「吃點藥,醒醒腦子,省的成日肖想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盧秋桐笑眯眯的,說的話卻令人心裡發寒。
「若還有人旁人對神劍有異想的,下午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我們滄寰小師姐,傳聞中的神劍之主,究竟有怎樣的劍。」
她擲地有聲,不太擅長言辭的曲微恨不得即刻起立鼓掌。
人群散去後,曲微滿眼傾佩:「盧師妹,從前竟不曾知曉你如此能言善辯。」
她話音方落,就見盧秋桐狠狠鬆了一口氣,癱軟在她肩上,顫聲說:「頭一回放這種狠話,嚇死我了,腿都軟了,師姐快扶著我些。」
曲微:「……」
她滿臉複雜地摻起盧秋桐,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聽盧秋桐小聲念叨:「小師姐可一定要趕上啊,不然我臉都要被打腫了,那也太丟人了。」
她腳軟了一陣終於緩了過來,想起方才的事情,就開始和曲微咬耳朵:「師姐,剛才你看見了嗎。」
曲微興奮地點頭:「對上了,真的對上了!而且是為了小師姐對上的!」
盧秋桐低聲尖叫:「怎麼還憑空冒出來一個玉少盟主,這下我的仙緣箋真的不夠用了!」
見這兩個師妹又開始說一些自己聽懂了但並不能理解的東西,寧瑾便低頭看著自己的劍,似乎要把靈劍看出個洞來,生怕師妹們再問他「師兄你覺得楚道友和小師兄誰和小師姐更般配」這種話來。
他萬分沉重地想,按照今天的局勢,日後師妹們給他提供的選項中,似乎又要多出一個玉少盟主了。
當師兄好難。
都怪月下聽風樓搞的那勞什子仙侶奇緣賽。
那廂,正火速趕往偃陽川的祁念一和蕭瑤游不約而同打了個噴嚏。
……
日照當頭,稍作休息後,下午的論道正式開始。
不同於上午幾位少年英才齊出的震撼,下午的賽事就略顯平平。
此次南華論道修為境界最高者陸清河的比賽又早早結束,他只隨意布了一個陣,便將對手困在陣中,直到一場論道時間結束,對手都沒有破陣而出。
這場比賽近乎血虐,看人困獸一般在陣法中尋不到破陣點實在無聊,眾人一翻賽事表,發現滄寰那位神劍之主的論道也在今日下午,對手還是凌霄宗的高徒,便起了興致,紛紛往神劍之主的雲台邊湊過來。
三聲鼓響,論道開始。
凌霄宗的武修名為江濤,他個頭奇高無比,手握一桿烏金槍,槍的長度比不少男修還要高,尖頭紅纓招展,散發著肅殺血氣。
褐色短打遮不住鼓脹的肌肉,他舉手投足間,簡單的動作都能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衝擊,是駭人的身材優勢帶來的。
他一上雲台,觀賽點眾人又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聽聞滄寰神劍之主是個女子?能撼動這人嗎?」
「還真不好說,槍又是武修靈兵中最為凶悍的一種,這人修為已是金丹境中期,我看對手懸了。」
「懸不懸的,好歹先登台吧,這連面都不漏,莫不是害怕露怯了?」有人如此調侃。
凌霄宗亦是大陸赫赫有名的宗門,門下武修冠絕當世,雖不如青蓮劍派一樣專修劍道,但在其他武修道路上,也是頗有建樹。
凌霄宗的武修,就如同青蓮劍派的劍修,上陽門的陣法師,蒼朮谷的醫修和滄寰的丹修一樣,只要說出去,那便是金字招牌。
雲台上的滴漏逐漸見底。
在最後一滴水落下時,如果祁念一還未出現,這場比賽便算她自行棄權了。
江濤臉上浮現起一抹難以置信的笑容。
第一戰就抽中神劍之主,他不是不緊張的,在來之前還試圖作了一番功課,但關於神劍之主的消息藏得實在很緊,他根本打聽不出什麼,因此上雲台之前很是忐忑了一番。
沒想到老天竟然如此眷顧他,初戰的勝利,竟然要白送給他。
江濤忍不住笑了起來,對不遠處觀賽點的滄寰眾人朗聲道:「你們的小師姐呢,不是說要讓大家好好見識一下嗎?」
他此言一出,雲台外也開始起鬨。
「就是啊,還神劍之主呢,是不是不敢來了!」
「天下第一大宗,竟也有棄權之人嗎?」
盧秋桐閉著眼睛,努力將外界的聲音屏退,專心道:「小師姐快來快來快來……」
曲微也忍不住擔憂起來。
謝天行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頭還安慰他道:「你看,即便你讓她到了競爭最激烈的一個組,也根本影響不了她,她自己都不來,怪不到你身上。」
雲台上,江濤緊盯著滴漏,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就在最後一滴水晃晃悠悠從滴漏瓶中落下的瞬間,眾人感覺,似乎起風了。
風勢驟烈,伴隨著朗日當頭的一聲悶雷。
南華論道數百名劍修的佩劍,同時震顫了起來。
和靈劍心意相通的劍修自然感受到了,這是他們的佩劍在發出驚懼和臣服的戰慄。
一劍出,萬劍滅。
烈日晴空下,清耀劍光飛逝,裹挾著直擊蒼穹的蓬勃戰意,正落於雲台中央。
風捲塵浪,雲台從中裂開蜘蛛網般的裂縫。
人未到,劍先至。
呼吸間,水墨色的身影在空中劃出墨色煙波,髮梢拂過雲尾。
雲層之中,七色虹光乍現。
少女長髮高束,踏著滄寰獨門身法虹光步,頃刻間從雲端越至雲台,擦過登台梯時,伸手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在契書上按下指印。
參會契約成。
此時,最後一滴水正好落下。
祁念一單手拔出立於雲台中央的長劍,看向對手,淡聲道:
「抱歉,晚了些。」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7 01:26:15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章 一劍封喉
她額間還留著薄汗,似乎真的是一路疾馳而來。
觀賽點的人群靜默一瞬,觀察了祁念一片刻,又低聲私語起來。
祁念一都懶得聽,但聲音仍然往她耳中灌。
無外乎是一些「原來這就是神劍之主嗎?」「不知實力如何」之類的話。
這些議論她渾不在意,只是在聽到一句「外貌看上去似乎配不上神劍的高大威猛」時,瞥了眼非白。
非白攏著袖子飄在一旁,興致勃勃地到處打量,還扯著祁念一的袖子驚呼:「那個門派的服裝好難看啊。」
這到底哪裡高大威猛了。
她移開視線後,非白才勾起唇角,那是一抹得逞的笑。
他掌心一壓,氣勢愈沉,在場所有的靈劍同時戰慄起來。
萬千劍修驚駭地看向祁念一,發覺自己竟然無法鎮壓下本名靈劍不受控的震顫,油然而生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感。
觀賽點上,盧秋桐抱著曲微低聲尖叫。
曲微滿臉自豪,拽著盧秋桐低聲說:「師妹,矜持點。」
眾人都沒察覺的地方,謝天行心裡鬆了一口氣,又被老頭唾棄了一番,覺得耽於兒女情長之人不會有大出息。
另一處稍微清靜些的觀賽點,只有玉笙寒和玉重錦兩人。
身為仙盟的少盟主和小公子,參加自家舉辦的論道會,多少也是有些特權的。
比如會有人替他們安排好視野絕佳還無人打擾的觀賽點。
玉重錦眼神先落在了她的劍上。
「這就是神劍非白嗎。」
他腰側的佩劍仍然震動不休,發出陣陣低鳴,那是敬畏,也是戰意。
「你也期待同神劍一戰嗎?」
佩劍出鞘,發出一聲清嘯,似在回應。
聽聞神劍之主如期出現,在其他比賽中看得百無聊賴的觀者紛紛趕來,卻發現自己已經佔不到好位置了。
觀賽點上私語陣陣,一時驚訝她竟還活著,一時是見到傳聞中神劍的驚呼。
慕晚抱著長刀,幾個月的時間,她氣質更為冷沉,青蓮劍派的劍侍服也是一身黑衣,衣擺處用銀線繡著一朵蓮花。按理說,劍侍本該一刻不離的守在劍者身邊,但她卻沒有出現在青蓮劍尊身邊,而是拋開自己原本蒼朮谷弟子的身份,以青蓮劍侍的身份參加了南華論道。
她來此前,正結束了自己的第一場論道。
楚斯年站在她的身邊,兩人都是一襲黑衣,少言寡語,湊在一起時,能好幾天都不說上一句話。此時因為祁念一,倒是能多聊上幾句。
「她的劍,比起從前又強了。」慕晚眼神在看向台上時柔和一瞬。
楚斯年點頭,非白甫一出鞘,楚斯年就感受到了攀明月非同尋常的戰慄。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其實若算上過往十幾年,他算是同她交手次數最多的人,但眼下,想同她在正式的場合一決高下的念頭,比起以往只會更加濃烈。
楚斯年眼底某種隱約的黑光閃過,他搖了搖頭,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狀態不對,趕緊鬆開握劍的手。
慕晚輕輕搖頭:「絕不會比我更久。」
她從上一世開始,就已經在期待這一天。
等待這一戰的不僅他們二人。
東南方的看台,瘦高的身影抱劍而立,他的劍格外細長,比起劍更似長鞭,劍格若大雁振翅騰飛,正是黎雁回。
而後看客們便發現,最高處的雲間看台,也無聲靠近了。
那裡原本是本次南華論道五位掌教的看台,如今尚缺席一位,其餘四個掌教原本分散在各處,如今眼見著都已經往這邊聚集了。
墨君之徒的初次亮相,就算她是個廢人,也足夠吸引旁人。
此時這方雲台,算得上萬人矚目。
兩方行禮後,按照規定,需向對手報上自己的姓名宗門和修為幾何。
江濤抱拳道:「凌霄宗玄武一脈弟子,江濤,三十五歲,所持槍名缺月,小重山金丹境中期修為。」
金丹境中期的修為,在此次南華論道中也算得上處於前列,三十五歲的年紀能有如此修為,看來江濤在凌霄宗也算是十分被看好的苗子。
看台上,凌霄宗的長老感受到江濤滿腔氣勢,眼中劃過滿意。
祁念一右手將劍立於身前,兩指併攏,從劍尖緩緩擦至劍身三分之一處,這是劍修獨有的行禮方式,足可見她對這場比試的認真程度。
「滄寰隕星峰親傳弟子,祁念一,十八歲,所持劍名非白,小重山金丹境後期修為。」
聽清她的年紀和修為後,看台上炸開了鍋。
「這怎麼可能!哪怕是名滿天下的天才陸清河,也是在二十歲那年金丹境後期,又在金丹至元嬰的關口『危橋』這一關卡了足足三年,才成功渡劫晉陞元嬰,她這般年紀,竟然就已後期嗎?」
瞭解情況的人更是驚詫:「半年前她在無望海渡劫結丹,我們親眼所見,為何僅僅半年就能晉陞至金丹境後期,她……她這是吃了什麼藥了嗎?!」
也有理智者分析道:「劍修殺氣重,『危橋』最是難渡,結丹之後還需得一步步踏實走來,穩固劍心,方才是最優選擇,如她這般急功近利,怕是會給未來埋下隱患。」
這番話得到了不少人認可,當然也有人反駁。
「仙盟的玉小公子年初結嬰時也不過十八歲,彼時引起天下震動,同樣晉陞速度快,為何對他就不談劍心不穩了?」
但無論旁人如何評判,最終的勝負,還是要交給台上兩個人。
江濤烏金槍一震,已是天極槍訣的起手式——排山。
武修之中有靈兵一寸長一寸強的說法,槍在長度上,多少都能在各類靈兵之中名列前茅。
有人說,劍者利,刀者烈。而槍在這其中,佔了霸道二字。
強的,便是勢。
江濤起手勢如排山,氣魄浩蕩,餘響不絕。
山霧繚繞,欲迷人眼。
而他置身其中,滿腔氣蘊胸膛,槍尖挑落奇石怪峻,敢撼群山!
長兵相接,爭的便是「勢」。
江濤這一招起手式甫一出手,就已奪了半場的「勢」,勢運在身,槍鋒只會更凶。
他這一手實在漂亮,觀賽點發出此起彼伏的叫好聲。
就連一旁曦和宗向來眼高於頂的道修也不由讚歎,對凌霄宗長老道:「傅老,凌霄宗此子,當得青年一代翹楚。」
凌霄宗長老眼中盡是滿意,嘴上卻客氣道:「還欠缺些磨練。」
祁念一只是平靜地閉上眼。
她沒有去爭「勢」,烏金槍橫掃之下,其勢如滿月,已經補上了缺月槍所缺的最後一撇。
祁念一腳下已經綻開虹光步的第一縷紅雲。
虹光步是滄寰的獨門身法,卻也是滄寰的基礎身法,和滄浪劍一樣,幾乎所有的滄寰修士都會修習。
這門身法勝便勝在輕盈靈巧,且愈踏愈快,若是踏出最後一步紫雲時,便是身如輕風,肉眼幾乎無法捕捉。
排山之勢鈍而凶悍。
虹色雲橋輕靈無形。
眾人都以為她會退。
對手起手佔先,勢如破竹的形勢下,急流勇退是最好的選擇。
不僅能暫避鋒芒,還能暫壓一下對手一鼓作氣之時的氣魄,令其下一手有所收斂。
但祁念一併沒有退。
不僅如此,她腳踏虹光,甚至向前踏了一步。
這一步,紅雲消彌,無形劍風蓄起,分明置身群山之中,空氣中卻似乎有海浪聲泛起驚濤。
江濤心中壓力愈甚。
外人感受不到,但他身處雲台之上,直面這年輕的對手,心中卻只餘驚駭。
原先準備的一切打法在此刻都已無用,他心中警鈴大作,遵循自己最直接的本能,拋卻戰術,槍尖回轉。他雙臂肌肉暴起,靈力盡數湧入槍鋒,以足心為軸整個人翻騰起來,呼吸間,已經躍至祁念一的頭頂。
槍鋒當空刺下,便是天極槍訣的第二式——倒海。
你劍起滄海,那我便倒了這海!
渾厚山勢襲來,雲層捲動,將稍有勢頭的濤聲壓制下去,「勢」又重新回到江濤的掌握之中。
凌霄宗長老嗔怪道:「這孩子,還是性子急了些,起手大盛,即便不接這倒海一式,也已經手握勝——」
他話音未完,就因雲台上這一幕而怒目圓睜。
向前一步後,祁念一出劍了。
非白劍身閃過緞面似的光澤,她手腕平舉,周身氣勢迅速升騰。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非白劍身燃起蒼白的靈焰,劍鋒冷厲,徐徐推出。
她動作稱得上慢,甚至平靜到掀不起波濤,不同於江濤浩蕩的聲勢,她只是抬腕,斬出最平靜無波的一劍。
他孤身一人意圖排山,而她卻攜千重浪而來,橫流滄海。
落劍式——驚濤拍岸。
這是滄浪劍的落劍式,以落劍式對起手式,一起一落,當得圓滿。
江濤沒有再敢動哪怕一步。
他緊張地看著自己喉間,凌厲而冰冷的劍氣只要再進一寸,便能斬斷他的脖子。
倒海的聲勢重新沉入海中。
祁念一的劍也沒有再進一寸,穩穩當當停在江濤的頸前。
——一劍封喉。
凌霄宗的長老那句話還沒說完,卻也不必再說了。
這一刻,連觀賽點的呼吸都靜默下來。
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在那樣勢同山海的勝意下,祁念一究竟為什麼簡單推出一劍,便能一劍封喉。
但觀賽點的看客,卻也感受到了方才那一瞬間,連呼吸都近乎凝滯的沉悶空氣。
是由她的劍帶來的。
直到江濤僵硬地收起烏金槍,祁念一平靜地歸劍入鞘,看向一旁的評判員時,評判員才如夢初醒,深吸一口氣,公佈了這一場論道的結果。
兩人再次躬身行禮,這次,江濤卻再不復先前的意氣風發,祁念一仍是不為所動,就好似贏下這一場對她來說只是尋常。
但確實也是尋常。
結果宣佈後,靜了足有五秒,靜謐的氛圍才被打破,滄寰眾人所立的這方觀賽點爆發出驚人的歡呼聲,聲音最大的就是盧秋桐。
她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尖聲高呼:「小師姐我愛你啊啊啊!!」
好在曲微在後面拎著她的衣領,才沒有成為南華論道史上第一個從因為聲援過於激動而從看台跌下雲海的小重山修士。
曲微滿臉引以為傲中摻雜著一點尷尬——因為她正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拎著盧秋桐。
「師妹,你矜持點啊,給咱們滄寰留點面子吧。」
好歹他們是眾口相傳的天下第一宗,這樣真的很沒面子。
但曲微環視一圈,已經有人男男女女開始往雲台上扔簪花和雲符了,其中竟然是以女修佔多數。
男佩雲符女帶簪花,這是南華論道的規矩。
而若是有修士論道之姿實在漂亮的話,觀者便會摘下身上的雲符和簪花,在論道結束後扔向雲台,以表欣賞之意。
而祁念一剛才那劍,也確實是漂亮。
任對手掀風攪雨排山倒海,她自巋然不動,不驚不興徐徐一劍。
便一劍封喉。
滄寰一行人中,謝天行看完她拿下這場勝利後,就隱入人群,背向遠走。
曲微在擠攘的人潮中回看:「小師兄,你去哪?」
謝天行微微側頭回身,輕笑著,桃花眼低垂。
「回去準備我下一場論道。」
曲微茫然地點點頭。
她回憶起滄寰眾人的賽事表,謝天行抽籤在第三組,雖然有個橫空出世的桑緒寧算得上一匹黑馬,還有據說和小師兄有不知是舊情還是舊怨的明大小姐。
但他金丹境中期的修為,在第三組應是最高的,著實不用擔心些什麼。
曲微傾佩心想,沒想到小師兄如此認真謹慎。
從登台起心境就平如鏡湖的祁念一在聽到同齡女修的激情告白時,才露出滿臉驚愕無措的表情。
感受到一個硬物當頭扔來,她內心警惕未消,側身避過,一看才發覺是一枚雲符。
緊接著,花香此起彼伏襲來,數百朵簪花劈頭蓋臉的扔在她身上,讓祁念一感覺自己被香粉包圍了,伴隨著叫好聲和偶爾能夾雜在其中的表白。
讓她感覺……似乎還不錯。
仙盟的小仙童上雲台收拾完雲符簪花後,會送往她的住處。
她直接從雲台上飛身前往,和許久沒見面的滄寰同門一一問候過去。
而人群中神情最激動的,居然是寧瑾。
他仗著身高手長擠開一眾同門到祁念一面前,激動地問:「不只是『驚濤拍岸』,還有『晚來風急』對不對!」
滄寰專修劍道的人不多,寧瑾就是其中之一,修習滄浪劍二十多年,對這門劍法的瞭解同在場同輩人相比怕是無人能出其右。
「確實有『晚來風急』,我前日盧蘇城一戰,對這一式有了些感悟,悟出了些暫不成形的劍意,所以想著在這一戰中試著用一用。」
曲微聽了,臉色一變:「盧蘇城一戰?小師姐你怎麼在盧蘇城還打了一架?半年前無望海一別,中間這麼長時間你去哪了。」
滄寰同門七嘴八舌地關心著,而云上看台地幾位掌教,也看出了剛才那一劍的個中真意。
「以『晚來風急』的風,掀『驚濤拍岸』的浪,最終鎮山壓海,蓋了『排山倒海』一重。年輕人啊,半點退卻之心都無,你若強那我就更強,以勢打勢,用更強的勢壓你一頭,一劍定天下,不愧是高居群山之巔的隕星峰。」
掌教之中,一名老者撫掌讚道:「數百年前無涯前輩仙逝後,多少人認為滄浪劍傳不下來了,如今看來,還是我們老了,目光貧瘠,想像不出如今的年輕人能給我們帶來怎樣的驚喜。」
也有掌教潑冷水:「鋒芒畢露,我看不是什麼好事。」
若祁念一往雲上多看一眼,便能發現,這人正是莊不凡的父親,仙盟的副盟主莊鈞。
「少年人,不正是展露鋒芒的時候嗎。」另一個掌教是個雲鬢鳳釵的美婦人,她含笑看著眼前一幕:「身為劍修,若連出劍都要畏首畏尾,那她的劍,也定然不是什麼好劍。」
莊鈞冷哼一聲:「我不同婦人計較。」
美婦人看都懶得看他:「我不同蠢貨計較。」
但欣賞也好,不贊同也罷,這場論道竟真像盧秋桐所說的那般,讓眾人見識了神劍之主的劍。
儘管只有一劍而已。
曲微低聲數著:「在無望海時她斬貔貅只用一劍,一人戰八人也只用了一劍,現在南華論道首戰,又是一劍,她這一劍是有什麼秘密嗎?」
寧瑾解釋道:「其實是有道理的,武修對戰中,都會爭『勢』,而起手式就是『勢』最盛之時,若是實力相差不大,第一劍便是決定勝負之時。」
曲微若是知道她在盧蘇城戰數千魑魅時,也同樣只用了一劍,只怕更會驚嘆。
雲隱雲現,江濤被同門攙下雲台後,遙遙朝祁念一拱手,祁念一躬身回禮,和滄寰同門相約後,回身就看見了慕晚和楚斯年。
她先是驚訝,而後便關心問道:「先前聽聞你和雲玨離開遇險時,我自己也脫不得身,如今看你無事,就放心了。」她指著兩人,「你們倆怎麼會在一起,還穿著青蓮劍侍的衣服?」
慕晚幾乎同時開口:「看來死訊是假,我便放心了。」
兩兩相望,而後失笑。
在慕晚的解釋之下,她才知道慕晚和雲玨叛宗出逃後,都經歷了些什麼。
「我們原本馬上就要被抓回去了,但是入谷時偶遇了劍尊和小劍骨,是劍尊呵退了追拿我們的人,又將我們帶回青蓮劍派,暫時充作他的劍侍,如此便可保我和師兄短期無憂。」
慕晚垂眸,沒看祁念一的眼睛,三言兩語就解釋清楚了此刻的狀況。
祁念一聽出了她話語中仍有隱瞞,並且是重大的隱瞞,但剛才的那一番話卻並沒有騙她,於是便移開了話題。
她看向楚斯年,只一眼就皺起了眉。
不知為何,楚斯年此時給她一種令人相當不適的感受。
和平日裡的楚斯年不同,現在他的身上似乎纏繞著一些不祥之物,牽絆住他的腳底,狠狠地在他身後拖曳。
而楚斯年的神情,雖然看不出太多端倪,卻也不同從前,顯得有些焦躁。
她心下有些警惕,便問道:「劍尊和你去蒼朮谷幹什麼?」
楚斯年回答得很簡單:「治病。」
「你怎麼了?」祁念一問。
她甚至根本沒有考慮是劍尊要治病的可能性,若是劍尊身體出了問題,只怕此時青蓮劍派早已經上下一團亂了。
楚斯年捏了捏眉心,甩了下頭,那種不舒適的感受仍在,他如實道:「劍心出了問題。」
這可就不是什麼小事了。
劍者之劍道,全繫一顆劍心。
四心俱全,方能凝結出一顆純粹的劍心,攀登劍道巔峰。
若是劍心出了問題……
祁念一有了些不好的感覺:「怎麼回事,具體說說?」
楚斯年的眼神從她腰側佩劍上艱難地移走,狠狠閉上眼睛。
這半年,他只要閉上眼,就能聽到一個聲音,那個聲音不停地不停地在對他說:「去搶走它,搶走那把神劍。她對你不設防心,你很容易就能奪得那把劍。」
「那可是神劍,拿到它就能成為天下第一的劍修,就能斬斷天梯功成名就,成就一番霸業,像你師尊一樣,成為人人敬仰的劍尊。」
「太可惜了,無望海是你最好的機會,你錯過了。但沒關係,以你和她的關係,你以後還有很多機會……」
「除了劍,你不是還惦記她嗎?奪走她的劍,讓她無神兵可依,這樣她就會臣服於你。」
楚斯年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
自無望海回去之後,他只要一閉眼,心中就會升起這樣的念頭,那聲音若隱若現,聲音同他自己沒有任何區別,他甚至懷疑這一切就是他自己的臆想,為他想要奪得神劍找的一個藉口。
回到宗門之後,他當即就告訴師尊,他的劍心出問題了。
只要這些陰詭的念頭還纏繞他一天,他就不敢握劍,怕做出什麼後悔終身的事。
在無望海聽聞出世之劍並非漏影春,而是非白時,他不是不心動的。
非白是師尊至今最大的遺憾,也是每個劍修終其一生追究的目標,他若能拿到,那當然很好。
但對手是她。
就像那個聲音說的那樣,他們青梅竹馬相伴十幾年,甚至連他走上修行之道,最初都是為追隨她而去,他怎能對像她這樣對自己毫不設防的人生出這樣骯髒的念頭。
楚斯年面容有些痛苦,有一隻乾燥溫暖的手心,突然按上他的額頭。
這觸感太暖,驅散了半年以來無時無刻不在纏繞著他的陰暗感,他茫然睜開眼,眼中血色與黑氣交織閃過一瞬,又很快消彌。
但祁念一捕捉到了那一瞬間。
她睜開天眼,楚斯年頭頂的身份標識出現了變化。
【青蓮劍派親傳弟子(不完全傀儡污染狀態)‧楚斯年-金丹境初期】
他全身被黑氣纏繞,腳下地面上,無數隻鬼手伸出,死命將他往地下拽,頭頂和四肢纏著數根尚未完全控制的傀儡線。
這是影禍的另一種控制方式。
她輕聲說:「站著,別動,無論我對你做什麼。」
楚斯年依言站好。
一旁的慕晚愕然看著祁念一舉起劍,劍峰所向,正是楚斯年。
理智和暗語交織,讓楚斯年難受至極,他眼睜睜看著祁念一劍峰對準自己,竟兩手張開,毫不設防,目不轉睛看著劍峰刺向自己的胸膛。
在慕晚的輕呼聲中,祁念一拔劍怒斬,徐徐驚風撩過楚斯年的髮絲。
這一劍至輕至柔,卻包含著無盡洶湧的劍意。
數道劍風從他身旁擦過,掀起衣擺的青蓮紋路。
這一刻,楚斯年感受到自己身體驟然輕鬆了起來,腦海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而在祁念一眼中,她的劍風割斷了無形的傀儡絲線,斬向天際。
遙遠的深淵,再一次爆發出陰森的怒吼。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8 01:28:04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一章 劍侍之約
雲翻墨浪,孤月南渡。
從高空俯瞰深淵,感覺像是一張獰笑著的巨口,又像是一隻太過狹長的漆黑眼睛,無聲地凝望著你。
深淵正上空除了千秋歲大能外,無人能御空而行,即便在外界眼中有改天換地呼風喚雨之能的化神境修士,也只能暫避鋒芒,避開深淵結界後,才能從上空凝視深淵。
即便如此,這樣的行為也不被允許時間過長。
為防被深淵所同化。
是的,同化。
這是上個月他們才發現的情況。
還是因為神機中有一個妖修,因著原身是鷹,化神後雙眼變異,能看見一些無形之物,某日他巡視上空時才發現這一現象。
不知從何時起,深淵時而會散發出幽深的黑霧,從裂口向五洲大地散播,會在人毫無防備的時候纏繞上人的身體,逐漸侵蝕他們的思想,將人們內心最渴望的、最深的慾望和邪惡面無限放大。
這黑色霧氣修士肉眼根本無法捕捉,若不是神機中這名妖修雙眼變異,也不知何時才能發現這一狀況。
晏懷風臨淵席地而坐,雙腿懸於深淵裂口邊,彷彿伸手就能碰到深淵上空無形的吸力。
他在巨石上擺了一壺酒,望著高懸孤月,悶頭灌了一口,覺得比起大師兄的多年窖藏還是差了點味道。
「令主,最近深淵波動的頻次越來越高了。」他身旁坐著一群男男女女,全都是外界很難見到的化神境修士,此時紛紛圍在晏懷風身邊席地而坐,搶著唯一的一壺酒喝。
晏懷風手搭在膝蓋上,卻是望著西洲的方向,算算時間,念念南華論道的第一場已經開始了,雖然知道她肯定能贏,但總是免不了擔心。
他和大師兄不一樣,做不到每時每刻都克制情緒,他太知道自己在天才環伺的師門裡,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俗人。
但俗人也有自己保護親人的方式。
晏懷風隨意應了聲,讓觀測員寫下了這一次深淵波動的記錄。
根據記錄看,深淵波動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每次間隔的時間也變短了。
近日,他屢屢能收到神機的成員傳來的消息,深淵最外圍的範圍又擴張了,這道裂口,正在以肉眼不可見的緩慢速度,無情地吞噬著他們賴以維生的大陸。
「說起來,令主現在不是輪休嗎,怎麼又突然跑來了?」一個女修調侃道。
晏懷風靠在巨石上,衣襟大敞,蜜色肌膚紋理勻稱,一旁不少女修都露出暗藏期待的眼神。
「怎麼說都是你們的令主,來看看不奇怪吧。」
對方笑作一團:「你可是神機令主啊,當然是想來就來了。」
女修又頓了下,嘆道:「若是這深淵,我們也能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就好了。」
晏懷風輕笑一聲:「你想的倒是挺美。」
「還不興讓人做夢想想了!」
那當然是可以的。
只是這句話,又讓他想起了師尊把神機交到他手上之前說的話。
——「神機,是抵禦深淵的第一道屏障,若是哪日深淵擴張到無可挽回的時候,你們這群化神修士,即便是用肉身,也要擋在前面。」
師尊還說:「終有一日,我們能把那道小口子當成一個域外的清淨地,想去便去賞賞景,想家了就回家。」
因為他那句話,全天下的化神境修士才聚在這裡。
賭上自己的性命,去拼一個看不到希望的前途。
但現在說那句話的人,他到底在哪呢?
「裴泓,現在還是只有飛鷹一人能夠看見那不知名的黑色霧氣嗎?」晏懷風問道。
他身旁,一個身穿黑色斗笠,穿著一身佛門袈裟但留著頭髮的佛修。
裴泓緩緩點頭:「飛鷹這段時日用眼過度,有些受不住了,若心境有漏洞,很容易被黑霧污染。」
晏懷風又灌了一口酒:「這個月,被污染送離結界的有多少人?」
「三十五人。」
不是個小數字了。
整個神機也不過八百多人。
已經是大陸所有化神境修士的總和。
僅一個月的時間就損耗了三十多人,往後的時間還長,而他們甚至找不到任何對抗這黑色霧氣的辦法。
裴泓手指不斷撥動念珠,念了句佛號,又道:「三十五人中,有三十人都是還未過心魔劫的修士。」
化神境並不像之前那樣分前中後和顛峰四個階段。
已經躍上龍門的化神境,只有兩個階段:出鞘,藏鋒。
出鞘到藏鋒之間,有一個心魔劫,堪稱化神境修士的生死關。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那三十五人被送離結界後,有一部分借此機會渡過了心魔劫,狀態有所好轉,另一部分……」裴泓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晏懷風垂眸思索:「那我是不是可以認為,原本就心境有漏洞的人,更容易被黑霧污染?若是心境圓潤無暇,並無心魔,即便是黑霧也很難成功污染,但若就心有魔障,即便已經送往感業寺度化,也不一定有用?」
裴泓讚同點頭。
晏懷風又想起了念念那雙奇怪的眼睛。
她從小就能看到一些旁人看不到的東西,這件事師門三個師兄都知道。
這會是她成為批命中當選之人的原因嗎?
晏懷風不敢卻又不得不細想。
說話間,一人緩步而來,拍了拍晏懷風的肩膀。
「飛鷹今日好了些,我帶著他來邊上轉了轉,他發現一個神奇的事情。」對方指著地表這道裂縫,「飛鷹說,他看見一部分黑霧又退回到了深淵之中。」
晏懷風愣了一瞬:「退回去了?」
對方肯定地點頭。
晏懷風望向無盡深淵,從這裡看過去,其實只能看見無邊無際的黑暗。
深淵深處,一個扭曲糾結的黑影捲起層層煙浪。
那道黑霧回到他身體之後,它原本逐漸凝實的影狀軀體又淡了些,似乎一陣風就能吹散,顯然是遭到了削弱。
崖邊,晏懷風深深皺起眉。
「這是為什麼……」
這個問題,或許千里之外的祁念一能給他答案。
斬斷傀儡絲之後,她看到楚斯年身上的黑影翻騰蜷縮起來,最後成為一縷黑霧,裊裊升騰,向著深淵的方向飄去。
嚴格算來,這是她和那位影禍之主的第三次交手。
第一次是在滄寰,對方控制了孟鴻雪的身體,想要給她安上一個殺害同門的罪名。
第二次是在皇宮,同安王的那次交手,彼時的安王和現在的楚斯年一樣,尚未被傀儡絲完全控制,只不過安王的污染程度,顯然比楚斯年要深一些。
眼下,便是第三次。
「什麼感覺。」她認真問道。
看到眼前黑色霧氣,她才有些瞭然,書中那個和她所認識的天差地別的楚斯年,究竟從何而來。
早在看到天命書時她就有所疑惑,她和楚斯年相識十幾年,在彼此都還沒踏上修行之道時,就能玩到一起去,她深知楚斯年的為人。
「感覺……輕鬆了很多,腦子是從未有過的清明。」楚斯年啞聲道。
那種無時無刻不纏繞著他的陰詭之感驟然離去,似乎他和自己的意識再也沒有隔閡。
「那是什麼。」楚斯年不解,她拔劍究竟在自己身上斬斷了什麼東西。
祁念一:「我還想問呢,你在哪沾上的髒東西。」
「我也不知,但這種感覺從離開無望海後就更加明顯。」
那就應該是無望海了。
她回想起無望海的那輪血月,心中的懷疑又深了些。
如果說書中最初,楚斯年奪得神劍還能說是陰差陽錯的話,那在她死後,他的一系列反應,就根本不像他本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在書中,楚斯年取得非白後,非白一直沒有認主。
在她身死的第二年,楚斯年帶著非白,試圖去斬斷登天梯,卻沒有成功。
然後楚斯年抱劍入魔,連斬十八處仙盟據點,死傷逾千人。
在那之後,他帶著非白離開,進入茫茫漠北,成為了漠北數百年來的第二位魔尊。
世人恐懼之下,稱他為——劍魔。
如此想來,在她死後,謝天行和玉笙寒還挺忙。
她的兩個師兄和一個竹馬接二連三的入魔,這三人還都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想必那幾年這兩個所謂的正道魁首不好過。
楚斯年重新握上攀明月的劍柄,清耀如輝月的長劍微光一閃,似乎在回應自己的劍主,即便向來冷面寡言的楚斯年,也忍不住輕勾唇角。
「現在,你還想要非白嗎?」
祁念一一句話讓他陷入靜默,黑如鴉羽的睫毛垂下,蓋住楚斯年那雙過於黑沉的眼。
她用了「還」這個字。
那就說明,之前他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她都知道。
這句心聲被祁念一捕捉到,她莞爾:「身為劍修,想要神劍,也並非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
並不是身為好友,楚斯年就全然不能對神劍生出半點心思,人無法阻止慾望滋生,只能控制慾望滋生後,自己的行為。
而他控制住了。
「最初,我也並不覺得非白一定屬於我。」祁念一說,「只是因為在無望海的爭奪中,我勝了,所以我才奪得非白,成為如今的神劍之主。」
人都有陰暗面,當這點陰暗被無限放大時,若他還能自控半年之久,那她覺得,這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楚斯年。
那個雖然沉默寡言,但內心一腔赤忱的楚斯年。
在他心裡除了劍道之外,還有他認定的原則和公道。
楚斯年表情有了一絲鬆動。
那是一種混雜著羞愧和期待的神情。
身高腿長的少年被祁念一踮著腳揉了把頭髮之後,他索性直接蹲在祁念一面前,許久沒有說話。
祁念一也就站在一旁,從黃昏等到了完全日落,和慕晚一起吹著夜風。
慕晚捲起樹葉,吹了一曲她沒聽過的小調,旋律很悠揚,能夠緩和心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斯年終於動了。
他蹲了太久,身體有些僵硬,遲緩地站起來,身影還是如同一個沉默的雕塑,眼睛卻在月光與劍光的映襯下,如同熠熠寒星。
「雖然你這麼說,但我還是很抱歉。」他說。
祁念一安靜地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我才不能因為你不在意這件事,我自己就能簡單揭過去。」楚斯年搖頭,「我不能允許自己做這種事,如果我真的這麼做了,那我往後的修行,可能無法再進一步了,我的劍心永遠不會圓滿。」
「與其向我道歉,不如先向你的劍道歉。」
她指了指攀明月。
楚斯年坦然道:「我當然會。」
他已經有了本命劍,卻劍心不定,道心有瑕,對別人的本命劍產生了邪念,他自是要向自己的劍道歉的。
「我們做個約定吧。」楚斯年說,「這次南華論道,若我沒能勝你,就給你做劍侍,期限你定。」
在世人眼中,劍侍是僕人做的事情。
通常劍者的劍侍都是稚童或家僕,只為劍者奉劍,要跟在劍者身邊寸步不離,用生命護衛和侍奉劍者的匣中劍。
對於一個劍者而言,只要他還能拿得動劍,就絕不會選擇成為劍侍,因為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侮辱。
但現在,青蓮劍派名滿天下的小劍骨主動提出,要給她當劍侍。
她其實並沒有養劍侍的習慣,一來是不喜歡旁人碰自己的劍,二來是覺得劍只有握在她自己手中,才能讓她感到安定。
但祁念一笑了起來。
「好。」
她如此說。
夜色正好,三人悠悠漫步回住處,慕晚看著自己這身劍侍服,問道:「給人當劍侍,讓人當劍侍,這是你們青蓮劍派的傳統嗎?」
楚斯年沒說話。
祁念一打趣道:「他今夜說的話已經趕上平時三個月的量了。」
慕晚深以為然。
他們二人一同離開後,祁念一才對一旁的非白說:「看,我給你找了個劍侍。」
卻發現非白有氣無力地飄在她身後,目光懨懨,幽幽說:「你確定是給我找了個劍侍,而不是好弟弟?」
祁念一舉手保證。
「當然了,楚斯年又不是劍,沒可能成為你的好弟弟的。」
非白望天,一時不知是該慶幸還是無奈。
……
在楚斯年身上看到的傀儡絲被祁念一惦記上了。
她不知道影禍之主還有哪些神出鬼沒的能力,但可以無聲地控制旁人的身體,影響別人的思維,這著實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她無數次開始慶幸自己擁有天眼。
翌日清晨,她早早出門,繞著整座南霄山脈的所有雲台都走了一遍,點亮天眼逐個看過去,因為用眼太過,甚至一陣頭暈眼花。
她得出一個結論。
——此次南華論道的五百參會者中,至少有一百人身上纏繞了不同程度的傀儡絲。
祁念一回住處思索了很久,這事要如何解決。
她甚至沒有考慮太多涉及到深淵的事情是不是超出了像她這樣一個小重山修士的能力範圍。
她只是覺得,既然她能看見而別人不能,那就由她來解決。
劍者拔劍只問內心,她想做便做了。
只是暫時她還沒有想出更好的解決辦法。
於是祁念一去找了蕭瑤游。
在前去找人的路上,祁念一一直在疑惑,為什麼原書中妖皇的回憶裡,是她出謀劃策幫助他一路重歸妖皇之位的。
她太清楚自己根本不是這塊料了。
書中的姬玚在她死後對她的濾鏡到底有多厚啊?
還是說你們妖域爭奪妖皇之位的方式是靠武力打上去的?
如果是後者的話,那書中這段回憶才勉強顯得靠譜點。
她找到蕭瑤游時,對方正在給肩上變小的金鵬餵肉吃。
蕭瑤游的第一場論道對手不強,她連一隻靈寵都沒用上,憑著靈巧的身法繞了半場,將對手繞暈了,直接一個法訣打過去,輕輕鬆鬆地就勝了。
祁念一開門見山,直接問:「如果我想和這次參會者中的一些人交手,這個可能性有多大?」
狗頭軍師蕭瑤游摸著下巴問:「多少人?」
祁念一伸出一根手指:「至少一百。」
蕭瑤游倒吸一口涼氣:「這、這確實不少。」
南華論道是嚴令禁止參會者私鬥的,就是為了避免參會者私鬥出現一些無法控制的損傷。若是私鬥一旦發現,就會被立即取消參與資格。
但如果按照正常賽程,即便算上最後頭名和次名的爭奪,她最多也只需要打上九場,和一百這個數字相差太遠,即便可以和更多人交手,她也無法選擇對手。
蕭瑤游梳著金鵬的羽毛,思索片刻,沉聲道:「還真有一個法子。」
「什麼?」祁念一眼睛亮了。
蕭瑤游用一種輕鬆的口吻說:「只要你拿了頭名就可以了。」
「這和頭名有什麼關係?」
蕭瑤游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神秘道:「獨門消息。」
祁念一塞了一把靈石在她手裡。
蕭瑤游吞金獸一樣抱著靈石迅速道:「聽聞這次南華論道賽後,會有一場頭名的挑戰賽,也就是取得南華論道頭名者,可以在挑戰賽上任意選擇自己要挑戰的人,對方不能拒絕。」
「與其說是挑戰,更像是個噱頭,似乎是仙盟特地為他們小公子準備好的,只等他拿下頭名後,挑戰一個修為名望高的前輩,若此戰勝了,玉小公子也算是真正的揚名立萬了。」
祁念一思索起來。
「聽上去似乎不錯。」
只要拿下頭名而已。
心滿意足地得到答案,她回到滄寰住處時,發現謝天行院門緊閉,這才意識到從她來南霄山脈後,和謝天行竟是一面都沒見過。
她拉著曲微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曲微解釋道:「小師兄說為了備戰下一場論道,要閉關幾日,拒不見客。」
她說完,壓著聲音在祁念一耳邊說:「不僅不見客,連我們都不見。」
祁念一茫然問:「他下一場的對手很強嗎?」
曲微攤手:「築基顛峰。」
基本上可以說是毫無壓力。
她奇怪地瞥了眼謝天行的院門,這才回房。
隔著一道薄木門,她們兩人在外面的話,謝天行其實全都能聽得見。
他靠在木門上,手指一直不停凌空虛繪著一個陣法。
「你以前學再難的陣圖,也最多半日就能學會,這個陣圖可半點算不上難,怎麼還學了這麼久!」老頭的聲音在他腦中大聲鬧騰。
若老頭還有實體,相比此刻正在他面前吹鬍子瞪眼。
謝天行手指停在半空。
他眸光晦暗不明,眼神落在了面前焚天雲圖上。
如果陣法師也像劍修那樣,有一個傳說等級的神匠和神劍,那焚天雲圖或許會名聲更加響亮一些。
但就算並不像神劍那樣廣為人知,焚天雲圖也是所有陣法師夢寐以求的至寶。
因為這副雲圖上,記載了迄今為止這個世界出現過所有陣圖的圖紋。
老頭看他這個死樣子,恨鐵不成鋼道:「我再說一遍,通天圖可通曉萬物,可堪大用,但這副陣圖相當危險,稍有不慎,便會自己陷身其中被反噬,用時一定要謹慎再謹慎。」
謝天行低聲應了,指尖靈力聚起靈焰,空中,一張陣盤緩緩被點亮。
老頭在一旁指導他:「繪製此圖時,千萬要控制好靈力,不要輸入太多,讓陣盤保持低靈力運轉,待陣盤被點亮後,你就可以詢問陣盤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了。」
謝天行注視著眼前的陣盤,緩緩伸出手。
他想知道的事情嗎?
他現在只想知道,那所謂的他和祁念一此消彼長互相糾葛的命途,究竟是什麼。
……
南華論道來到第三天時,第一組迎來了一場份量很重的論道對決。
早些時日,人們就在討論,玉家的兩位公子都抽到了同一組,那他們若是在決賽前就提前相遇了,那兄弟之間豈不是要大打一場?
彼時大家還在想,仙盟是不是會暗箱操作一番,讓玉笙寒和玉重錦兩人在組內賽時直接不對上,但沒想到仙盟竟還真的把公平進行到底。
更沒想到,玉笙寒和玉重錦之間的對決來得這麼早。
祁念一也提前到了觀賽點,為了看玉笙寒,更為了看看玉重錦的劍路。
雲台上,兄弟兩人面容相似,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玉笙寒清寒寂靜,玉重錦明亮鮮豔。
鼓響如雷動,玉重錦拔劍,玉笙寒飛快地掐訣,指尖聚起幽深玄水。
玉重錦手中劍鋒輕鳴:「兄長,請你全力同我一戰,我一直期待著今天。」
玉笙寒目光深不見底。
他手腕一翻,掌心玄水如有生命一般襲向玉重錦。
啟唇淡道:「如你所願。」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8 01:28:21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二章 直面太虛
玉家這兄弟倆,要僅論境界,玉重錦元嬰境初期的修為是絕對要勝過金丹境後期的玉笙寒的。
「有時候我是真的覺得,像你們這樣的天才,真會讓人生出一種好像永遠讓人無法追上的恐懼感。」
蕭瑤游不知何時也來到了她身邊,觀賽點人潮往來,幾分鐘的功夫,已經比剛才多了很多人。
雲上看台也不約而同聚集過來。
這場論道就如同祁念一前日初次亮相的論道一樣,備受矚目。
蕭瑤游望著雲台,又看了眼祁念一:「無望海一別時,你和謝天行初升金丹,我和慕晚、玉笙寒都還是築基巔峰,如今半年過去,你們三人竟都已經金丹境後期了,慕晚也已經金丹境中期,而我不過上個月才剛剛結丹,在外人眼裡,修煉速度竟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快。」
日頭高照,是個好天。
玉笙寒修的清羽玄水訣,是玉家祖傳的法修秘籍,是法修之中相當頂級的功法,玉笙寒靈根屬水,靈脈自帶寒氣,是最合適修煉這門功法的人。
玄水陰寒,今日這烈日高掛的天氣,對玉笙寒不利。
這兄弟倆從一開始就沒有半點收手的意思,玉笙寒手指修長,掌心寬大清瘦,手背的青筋凸起,他掐訣的速度很快,眨眼間手指翻轉,三個不同的法印結出。
看他掐訣有種別樣的美感,祁念一聽見周圍傳來看客此起彼伏的驚嘆,紛紛感慨玉笙寒掐訣速度之快。
幽深黏稠的玄水頃刻間覆蓋整個雲台,若沾上半點,這些玄水便會無情的吞噬著對手的靈力,完全無法甩脫,正是清羽玄水訣「青冥長天」的奧義。
玉重錦索性直接御空而行。
他在空中向上連踏三步,劍尖一抖,震落三尺碎霜清寒。
他調轉劍鋒,不再對準玉笙寒,而是指向蒼茫長天。
雲台上倏然起了陣風,不同於那日祁念一來時的輕風舒緩,這陣風恣意暢快,豪情萬丈。
玉笙寒發出一聲清嘯,明朗的笑聲穿透雲端,風聲輕快躍上他的劍鋒,碰撞在劍身敲出清脆鳴響,又裹挾著劍身,席捲出驚天的威勢。
彷彿長風不遠萬里而來,只為同他共笑一場而已。
玉重錦回身,落劍,身如轉蓬,卻又踏風而行,和風形成了和諧的旋律。
正是「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此前從未見過玉重錦的觀者,這才理解「浩然劍」這個稱號的來歷。
祁念一將他的每一招每一步都收入眼底。
「他身法很特別。」祁念一低聲說,「幾乎每一步都走在風的律動上,變幻莫測,叫人完全摸不透下一步會出現在哪裡,而且——」
「他的劍很好。」
她和非白幾乎同時開口。
當一個劍者誇讚對方劍好時,她說的是玉重錦的劍式劍氣和劍意。
而當一個對鑄劍技能非常熟練的劍靈說對方劍好時,說的真的就是劍本身。
「玉重錦,浩然劍。」祁念一緩聲道,「我突然有些遺憾沒能看見,那夜雲崖山上的萬里長風吹皓月,他所用的劍法我從未見過,但卻讓我心生戰意。」
「這是個值得一戰的對手。」
非白眼底閃過玉重錦持劍揮動的光影:「他的劍,和丹歌的材質相同,甚至比丹歌要更加難成,丹歌只是用燃晝白玉的軟玉做劍芯,而他的劍卻由一整塊燃晝軟玉所鑄。
但軟玉不夠堅硬,他的劍身外層覆蓋著千年鐵樹的鋼盔,鋼盔被數十萬次重鍛後削薄,鋼而韌,但我猜,為了保證這柄劍適應風的彈性,他的劍身之中一定還放了別的東西。」
祁念一聽非白徐徐說來。
她挺喜歡聽非白講鑄劍的過程,總覺得看著一柄劍從一位絕世工匠的手中慢慢誕生,又和適合自己的劍者相遇,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非白眼眸微凝,眉眼鋒銳,說到鑄劍一事時,胸中滿是成竹在胸的自信和膽魄,原本就英俊不凡的容顏此刻更添深邃。
「那劍身之中,我猜……藏著一枚被重新熔鑄後的雪狼牙。」
長風驚掠,擦過玉笙寒鼻尖,削下玉笙寒一縷髮絲。
而此時,黏膩的玄水驟起回轉,化作滴滴玄色水珠,試圖將長風包裹。
祁念一所用的滄浪劍也和水息息相關,她對於水的領悟也是相當深刻,只一眼便看出玉笙寒的玄水訣更重視水的「厚重」。
以厚重破輕盈,水本是最柔和的東西,此刻卻挾山海之勢,如有萬鈞。
輕巧恣意的快哉風吹不動厚重的玄水,玉重錦劍式被阻。
玉笙寒一出手,就是玄水訣最強的一招——吹夢東風。
玄水清遙如清江,他竟借了玉重錦千里長風的勢,助自己這一招大成。
兩人距離尚遠,法訣和劍氣都隔空相交,但卻打出一種勢同水火的氣魄。
雲上看台,四個掌教嘖嘖讚歎。
「小公子的劍術,又有進益了。」美婦人很是欣賞,「這次南華論道,才氣橫溢的年輕劍修很多啊。」
莊鈞眼中盛著一絲擔憂。
他是看著這兩個孩子長大的,最是不願看到他們同室操戈。
但少盟主的心思他也清楚,說不定此戰後少盟主能解開心結,也算有所得。
雲層滾動,四個掌教呼吸一滯,同時抬頭。
玄青道袍的出現在雲層之中,這人來的悄無聲息,下面的雲台和觀賽點,根本無人知曉有這樣一位大人物出現在了此地。
四個掌教同時起身行禮。
玉華清擺擺手,那股無形的壓迫感才從四人身上消失。
美婦人微微鬆了口氣,和身旁老者對視一眼,眼中具是沉重。
這就是千秋歲嗎。
太虛境都已經強大到,只要隨便釋放出一些壓迫,都能讓他們這群化神連呼吸都覺得困難,那真正的大乘境,要強大到怎樣的地步?
他們無法想像。
而雲台上正激烈地纏鬥中的兄弟二人,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父親前來觀戰了。
莊鈞:「盟主,如今的戰況——」
玉華清微微擺手,莊鈞便止住了說辭。
他看了片刻,眼神移開,落在了觀賽點的一個少女身上。
就在瞬間,祁念一敏銳感受到了雲層之中,突然投來的視線。
她的五感格外敏銳,只一抬頭,就感覺萬鈞壓迫直面而來。
就在同時,她感到自己幾乎血液倒流,肺腑間的壓迫感幾乎要透出胸膛。
她眼前發黑,已經無法看見任何東西,濃重的血色湧上來,耳中尖嘯不斷,彷彿要刺穿鼓膜,呼吸驟然停止,這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已經停止了跳動。
四面八方的空氣就像牆,同時開始擠壓她狹小的生存空間,祁念一似乎聽見了自己骨骼的錯位聲。
她全身都在發抖,拼盡最後的力氣睜大雙眼,星塵紗之下,她雙眼爆發出璀璨奪目的金色,彷彿能將萬事萬物洞穿。
玉華清眯起眼睛,心中生出了些近乎荒唐的感覺。
金丹對太虛。
螳臂當車都不足以形容。
在他眼中,那不過是萬千螻蟻中最不起眼的一隻。
但現在她居然試圖回擊。
實在荒唐。
這就是墨無書的徒弟嗎。
果然和他一樣,不識好歹。
玉華清唇抿成一線,連手都不用抬,僅僅釋放出的威壓就足夠讓祁念一橫死當場,旁人甚至不會有半點察覺。
祁念一全身已經被冷汗浸濕,她執著地望著雲層的方向,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意識開始朦朧時,她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掌輕攬住她的肩頭,洶湧的力量盡數灌入,讓她意識有了片刻清明。
趁著這一瞬,金色的眼底光暈流轉,在深如蔚海無盡頭的太虛境大能身上,她捕捉到了一絲輕如飛羽的漏洞。
玉華清只覺得心跳有一瞬間的漏拍,但這細小的異樣被他忽略掉,因為這不可能是眼前這個如同螻蟻一般的年輕人能做到的。
祁念一已經拿起了劍。
當一個劍修拿起劍時,她便敢戰天地萬物。
哪怕對方是歲同千秋的太虛。
她沒看到,在她身後,非白的虛影逐漸凝實,近乎可怕的靈力從他身上噴湧而出,讓祁念一週身的靈力幾乎瞬間暴漲至化神境。
他以手為刃,在祁念一抬手揮劍的同時,腕底掀起無盡劍風。
觀賽者都不知此刻為何狂風大作雷雲陣陣。
只當是玉家這兄弟倆戰得酣暢時,引發出的天氣異象。
連和祁念一站得最近的蕭瑤游都沒有發覺她此刻的異樣,從她這裡看過去,祁念一似乎入了定,保持著一個動作很久了。
但她心底卻有些不安。
靈修擅控靈氣,她能感受到,此刻天氣異象,並非由雲台的兄弟倆引起。
她能感受到她身邊靈氣的運轉相當怪異,卻根本察覺不到問題所在。
祁念一那劍,終究是沒有斬出去。
因此,也沒能看到非白頓時冷厲如刀的眉眼。
她只能感覺到,壓在她身上令她幾欲呼吸停止的威壓突然淡去了。
與此同時,方才那種似乎與周圍完全隔絕的異樣感也沒有了。
她深喘著粗氣,感覺自己這才重回人間,劇烈的痛感襲來,她在蕭瑤游的驚呼聲中,往後一倒,落入了一個寬闊的胸膛。
對方身上是她熟悉的冷松香。
背後的三處大穴被指尖快速點過,她被塞進兩枚丹藥,又被餵入一瓶靈液後,那種駭人的死亡感才漸漸消退。
睜眼便是絳紅色的寬袍,她在那質量極好的布料上蹭了蹭,啞聲問:「大師兄,你怎麼來了。」
溫淮瑜沒有回答。
他看向雲上看台,目光極為幽冷。
玉華清看著擲到自己面前的算籌,就是這個東西打斷了他。
眼前纏著星塵紗的男子自雲端緩步而來,他走的仍然慢,但周身氣質閒適,愣是在雲端走出一股閒庭信步的感覺。
雲上看台的另外幾個掌教驚駭無比。
不知玉盟主為何要為難這樣一個小輩。
更不知為何眼前這個男人,一枚算籌就能阻止玉盟主的動作。
玉華清眼皮輕抬,看向來人。
「天機子閣下,來的未免太晚了些。」
薄星緯淡聲道:「路上風景很美,一時入迷,誤了時間。」
其餘掌教這才知,這眼蒙黑紗的男子,竟是傳說中的鬼谷那位通天曉地卻從不在外界露面的天機子。
對於雲上發生的這一切,祁念一都不知曉。
她意識還有些迷濛,所以也不知道,如果薄星緯晚上一步,溫淮瑜就會擲出手中那枚形似長劍的墨色令牌,宮凌州掌心聚起的濃重魔氣就會揮向雲台上仍戰鬥不休的兩個玉姓子弟。
更不知道在溫淮瑜接住她之前,非白伸過去卻落空的手。
觀賽點上一陣騷亂,大家看見祁念一被一個身著絳色寬袍的男子抱著離開,都開始猜測起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雲上看台,莊鈞搖頭:「幾個月前,溫淮瑜打傷仙盟派去的監護者,獨自離開滄寰,我們還未追究,他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玉華清眼風斜渡過去。
「天機子閣下,這是何意?」
這世上能讓玉華清如此客氣的人不多,消失已久的墨君算一個,薄星緯也算一個。
但玉華清忌憚的並非天機子本人,而是他身後的鬼谷。
那個最為神秘,傳承時間最為深遠,蟄伏大陸千年之久的門派。
薄星緯收回算籌,兩指併攏,向雲台輕點。
「玉家兩位少年英才已經要分出勝負了,玉盟主不如先關心這邊。」
玉華清淡聲道:「勝負已分。」
玉笙寒與玉重錦往來過招已有百來回合,稍有眼力的觀者都能看出,玉笙寒敗像已現。
幽暗玄水終是不敵浩然長風。
最後一劍,橫在玉笙寒胸前三寸處,沒有再進。
玉笙寒眼神緩緩看向他的劍尖。
這是錦弟給他留的顏面。
他卻並不想要。
勝負已分,兩人行禮離場,雲台上幾位掌教再看,卻發現玉盟主已然不見蹤影。
而蒙著眼的天機子閣下不知從哪裡翻出一把核桃仁,不時往嘴裡扔一個,嚼得十分起勁。
似乎感受到了美婦人的眼神,他伸出手去:「要嘗嘗嗎?」
美婦人不好意思地婉拒了,紅著臉心下驚奇,原來傳說中的天機子閣下,是這樣一個人。
薄星緯看著祁念一被抱離的方向,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梢。
剛才他扔出算籌阻止玉華清時,分明感覺到,那個女孩周身氣息瞬間從金丹暴漲至化神,又很快褪去,但那濃烈鋒銳的劍意,卻烙印在了他的神識之中。
她的劍很好,但現在的她還用不出這樣的劍。
她身後,似乎還站著別人的影子。
……
祁念一又睡了很長的一覺。
但她睡得並不安穩。
剛才拼盡全力的驚鴻一瞥,她從玉華清無懈可擊的心境中,找到了一個極其細小的漏洞。
讓她在睡夢中也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忘,你一定要記得那是什麼。
抱著如此沉重的任務,祁念一終於從不安穩的夢中醒過來。
她撐著從床上坐起來時,桌上放著一碗溫熱的靈藥,溫淮瑜坐在床邊藉著光看書。
似乎每次她遇到危險或是受傷醒來,身邊總是大師兄。
大師兄不愧是天上天下最好的奶媽!
祁念一在內心狠狠恭維了溫淮瑜一番,習以為常地端起桌上地靈藥一飲而盡。
喝完後,溫淮瑜的目光才悠悠看過來。
「醒了啊。」
祁念一點頭,擦了擦嘴角,皺著臉:「大師兄,今日的靈藥怎麼這麼腥啊。」
溫淮瑜單手支頤,涼聲道:「因為那不是給你的靈藥。」
他說話間,蕭瑤游推門進來,眼神落在了祁念一手中的空碗上,她肩上的金鵬發出一聲乾啞的叫聲。
「嘎?」
在蕭瑤游和金鵬迷惑的眼神中,溫淮瑜說:「那是給金鵬熬的午餐。」
祁念一木然放下手中的碗,感受到了金鵬的眼神裡寫著譴責。
「抱、抱歉,回頭賠給你。」
聽聞玉家兄弟倆一戰的結果後,她半點不驚訝。
她見了玉重錦的劍。
確實非常強。
玉笙寒境界本就低於玉重錦,以他現在的心境和狀態,要勝玉重錦幾乎不可能。
思及玉家這對兄弟,祁念一又想起了她看到玉華清道心之中唯一的瑕疵。
還未深思,院外傳來叩門聲。
推門一見,來者正是玉笙寒。
他身上的鬱色又重了些,似乎這場戰鬥的失敗,對他來說打擊極大。
「我想和你單獨談談。」他開門見山,強調單獨兩個字,是因為見到了院中還有兩個人。
祁念一思索片刻,同意了。
她和玉笙寒之間的恩怨,確實需要開誠布公的談一談。
溫淮瑜看他的眼神極深,而後緩緩移開,帶走蕭瑤游,用一塊肉逗金鵬去了,把院子留給她和玉笙寒。
「之前的交易,還做數嗎?」
「當然。」
在無望海時,玉笙寒和她交易,他幫她奪得神劍,她去玉家同他解除婚約。
這個交易,她冒著生命危險,他也付出了旁人不曾知曉的代價。
「我既已許諾,就不會輕言作廢。」
她此刻的神情和語氣,太像玉重錦,讓玉笙寒為之一怔,而後慘笑:
「你們劍修,都是如此。」
劍修,這兩個字離他越來越遠。
最初他只是不被允許習劍,而現在,他就連行事作風和心性,都和劍修相差千里。
他早已習慣了步步為營,精於算計,小心經營著一切。
就連生平唯一一次任性行事,也被父親在水牢中囚禁了足足三個月。
她和錦弟跟他卻不一樣。
他們活的恣意暢快,拔劍只問本心,從不計較旁物。
玉笙寒垂著眸,看向佩在她腰側的長劍,而此時正巧,祁念一也低頭,看見了他手上蒼白的骨戒。
玉笙寒薄唇抿起,片刻道:「再同我做一個交易吧。」
祁念一無聲望向他,等一個具體的說法。
「奪得這次南華論道的頭名,在最終決賽台上,勝過玉重錦。」
玉笙寒一字一句,如此說道。
祁念一覺得玉笙寒這個人真的非常矛盾。
在那本書中,最終給了她致命一劍的人,就是玉笙寒。
書中的仙盟,一直有個大家口耳相傳,卻從未得見真面目的盟主的未婚妻。
她是玉笙寒背後的解語花,也是一直在默默支援他登上盟主之位的人。
但這樣的她,卻死在了玉笙寒手中。
在故事的開頭,玉笙寒就已經是仙盟盟主了。
她甚至根本沒有在那本書中看到和玉重錦相關的任何文字,而仙盟的記載中,玉華清也是在晉陞大乘時失敗暴斃。
玉笙寒終日步步為營,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書中的他,在慕晚的印象中,身上一直繚繞著一股死氣。
書中有著這樣一段慕晚的自白。
——我不知道他那位未婚妻究竟是怎樣的人,能夠讓他如此念念不忘,又如此痛苦。他對未婚妻的感情,似乎很複雜,複雜到似乎愛只佔了三分之一,剩下更多的是恨意和可望不可及的不甘。
書中的祁念一所遭受的一切,只有那當胸一劍,讓她切身體會到了,其餘更多的,其實是她藉著慕晚的視角,去分析發生過的一切。
儘管如此,隔著生死之仇,她不可能和玉笙寒和解,無論他們之間的事情在現在還有沒有可能發生。
「我不能答應你。」
玉笙寒不可置信的蒼白面容,印入祁念一的眼底。
「戰勝所有對手奪得頭名,這是我的本意,即便你不提出這個交易,我也一樣會去做。」
祁念一拂過非白的劍身:「我不能讓這樣的交易,玷污了我拔劍而戰的純粹。」
玉笙寒垂頭半晌,低聲道:「我知道了。」
終究,還是兩路人。
——「但你有另一個選擇。」
祁念一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南華論道之後,你我之間,堂堂正正的一戰。」
她遭受的致命一劍,玉笙寒所有的不甘和壓抑,該算的舊賬和舊情,用一戰來算盡。
「自那之後,你我解除婚約,各不相干。」
玉笙寒的背影繚繞著清淡的靜謐。
他離開時,就像他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祁念一想起了玉笙寒手上的那枚骨戒,據說是從他的尾指上生折斷的一節指骨製成的本命靈兵。
她在玉華清的道心之中看到的唯一瑕疵,就只有這一個字。
——骨。
這背後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暫且不明,但找到了太虛境大能的道心瑕疵,已經足夠令她欣喜。
這證明,太虛境,並非不可戰勝的。
木門再次吱呀一響,門外透進薄光。
蕭瑤游探進頭來:「下午有兩場有意思的論道,你想看哪場?」
「哪兩場?」
「一場是感業寺佛子對陣我們的老熟人,薛堰。」
「這另一場嘛——」蕭瑤游眉頭一挑,擠出些神秘的笑容。
「九轉音闕那位妙音仙子,對陣上陽門的陣法師。」
祁念一毫不猶豫:
「看妙音。」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8 01:28:38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三章 妙音仙子
說來神奇,玉華清那道令她痛苦不堪的太虛境威壓過後,她感到自己的境界有一絲鬆動。
那種感覺非常神奇,進入小重山後,每次進階,除了靈力充盈外,更需要心境的變化。
一個空懷靈力而心境毫無進益的人,可以憑藉這晉陞築基境,但若要越重山卻是不可能。
劍修的心境修行是武修之中最凶險的一脈,許多人在破境關頭卡了多年,就差那臨門一腳的心境領悟。
如此算來,也是因禍得福。
「真要去看妙音嗎,佛子和你同在第一組,跟你有可能對上的。」
祁念一十分堅定:「如果真會對上,那就算是看這一場也無濟於事,還是抽籤決定,我擔心也無用。」
院子的木門開著,溫淮瑜緩步靠近,肩上站著一隻神采奕奕的金鵬,顯然已經被他用靈獸肉收買走了。
聽見感業寺佛子這幾個字時,他及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大師兄,你去嗎?」
溫淮瑜手腕一抬,金鵬飛離,掠至蕭瑤游肩頭。
「不去。」
他回身關門的動作過於果斷,兩人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不見溫淮瑜的蹤影了。
行走在山間時,來來往往川流不息,人們各自奔向不同的觀賽點,以求一睹自己想看的論道。
而這其中,甚至還有不少人認出了祁念一。
她初戰踏雲而來,一劍封喉的事蹟迅速流傳開。
眼下,大家對她的評價已經從「幸運的成為墨君弟子的人」和「沾光成為神劍之主的人」變成了「墨君門下那個很會用劍的神劍之主」。
滄寰許久未出像樣的劍修了,她攜神劍橫空出世,不僅向世人展示了滄寰的滄浪劍傳承並未斷絕,又在冥冥之中,重新將滄浪劍帶回了三大劍法並立的地位上。
眾人都看見了,那一戰,劍尊和道尊膝下兩位親傳弟子,小劍骨和雁鳴劍都前往觀戰了。
人們便對於傳聞中的墨君,又更加憧憬了些。
至於神劍,大家反而……不知該說些什麼。
也是那一戰之後,大家才開始思考,何為神劍?這把劍究竟和其他靈劍有怎樣的不同?
旁觀者看不出,只是覺得,那日祁念一拔劍而戰時,並不是她在控制劍,而是她已經和劍融為一體。
如果非要讓祁念一自己回答這個問題的話,她其實也只會有一個答案。
因為這把劍是活的。
它有靈。
「原本大家都說你所在的第一組是死亡之組,但玉家兄弟內鬥後,勁敵已去一位,其他組也有黑馬出現。」
「你還記得明然嗎?」蕭瑤遊說,「她的弟弟,如今年方十六,境界和你相同,迄今兩戰對手都非常強,但他也幾乎都是一招制敵。」
「還有一個——」蕭瑤游正欲再說,卻在看見眼前這一幕時,停住了腳步。
祁念一順著她的視線回望,距離他們最近的一方雲台上,一個面容有些邪肆的青年正落了一記掌心雷,而他的對手癱軟在地許久,顯然早已經失去反抗能力,這發掌心雷不過是用來折磨對手而已。
蕭瑤游的臉色沉了下來。
「還有他,桑緒寧,本次南華論道最大一匹黑馬。」
蕭瑤游難得如此正經,面沉如水:「他出身月讀宗,二十五歲,金丹境後期修為,此前從未聽聞過他的存在。當然,他一戰成名的原因並不是他的修為天賦,而是他喜歡虐殺對手。」
「虐殺?」祁念一驚道。
「只是沒有成功罷了。南華論道的規矩,一場論道全程兩個時辰,除了直接分出勝負外,還有兩個方式可以終止論道。」
祁念一接道:「一是參會者跌下雲台,二是有一方主動認輸,除此外,旁人包括教習都不能插手,死生自負。」
話雖如此,但這終究只是一場論道,甚至許多道修佛修根本都不曾動手,只是在雲台上和對手討論道法和佛法。
只有武修的論道會稍顯激烈,但所有參會者之間都有一個默認規則,絕不傷人性命。
蕭瑤游沉聲說:「他上一場論道的對手被他打的瀕死,最後平盡全力從雲台上翻了下去,被巡場人救了上來,才保住一命。看來,這第二場他也是如法炮製了。」
桑緒寧的臉上掛著邪笑,稍一抬手,又是三個掌心雷扔下,將對手劈得皮開肉綻。
觀者私語道:「你們有沒有數,他不掐訣瞬發了幾個掌心雷了?」
「至少十個了吧。」
「不掐訣就能瞬發法術的法修,莫非他仙骨已經鍛完了?」
「開什麼玩笑,若這個年紀已經鍛完仙骨,他都能坐地化神了。」
「難不成是天生仙骨?這也太見鬼了,突然之間從哪裡冒出來這麼多仙骨天成的年輕修士。」
「現在大家懷疑桑緒寧是否天生懷有仙骨。」蕭瑤游如此說。
這場論道並非兩人的目標,祁念一離開時,又看了一眼桑緒寧邪肆的面容。
仙骨天成,月讀宗。
這感覺怎麼似曾相識呢。
桑緒寧的身影和她在夢中所見的無臉男修形成了微妙的重合,一時讓祁念一有些分不清。
她分明記得,她在夢中所見,應當是百年前的事情啊。
「這個桑緒寧,什麼來路?」
果然,這個世上就沒有蕭瑤游不知道的事。
「他出身還不錯,是月讀宗上任宗主的曾孫,現任宗主也對他很是照顧,讓他在月讀宗頗有特權。但是月讀宗那個地方你也知道,在東洲還能算是個名門大派,放眼全大陸,就不太夠看了。」
「對了——」蕭瑤游壓低聲音,「月讀宗上一任宗主,你知道姓什麼嗎?」
祁念一當然不知道,時下喚修士更多是道號和尊號,月讀宗上一個掌門避世百餘年了,他隱退時,祁念一都還沒出生:「他只要不姓墨,那我都可以不知道。」
蕭瑤游一臉你這人真沒意思的表情:「他姓玉。」
她小聲念叨:「這可是我這麼短的時間內費了好大勁打聽來的。」
「哦……姓玉,這不巧了嗎。」祁念一眉峰一揚。
安王背地裡的買賣人口換骨的勾當,她夢中月讀宗的師弟剖出女修的一身劍骨,玉華清道心瑕疵中的那個「骨」字,在此刻形成了微妙的聯繫。
「你表情怎麼這麼……嗯,陰險?」
祁念一勾勾唇角,拍了下蕭瑤游的肩膀:「幹得漂亮。」
在蕭瑤游不解的眼神中,她們走到了即將開始妙音仙子和上陽門陣法師論道的雲台邊。
「實不相瞞,我真沒見過這麼多人。」祁念一真情實感的感嘆。
「我也沒……」
美人的吸引力,果然無與倫比。
當然,除了妙音到底有多美之外,祁念一還很感興趣妙音的功法。
聽聞她武器就是她的嗓子,所以平日幾乎從不輕易開口,若是出聲,動輒就是攝魂奪魄之能。
當然,根據她的瞭解,江湖傳言向來會把三分的事情誇耀到七分,可信度還有待驗證。
觀賽點吵吵嚷嚷的,都在討論妙音仙子,她那可憐的對手倒像是被遺忘了一般,無人在意他是誰。
「她的對手叫魏子辰,這人說來也是倒霉,在上陽門的時候就是萬年老二,一直被陸清河壓一頭,本想在南華論道一展身手,沒想到組內賽第二場就遇到了妙音。」
說話間,那個叫魏子辰的倒霉蛋已經飛身上了雲台。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深感自己手氣太差,此戰只能拼一把,不然就得止步於此了。
他倒也算得上風度翩翩,只是此刻無人在意他。
祁念一發現,觀賽點突然安靜了下來。
她所有所感看向雲台,那裡緩步走上去一個女子。
她腳步平穩,走路時掀起衣擺的水紋活靈活現,穿著統一制式的九轉音闕親傳弟子服,淺紫的衣領處繡著一串藤蘿花,藤蘿的繡線蜿蜒而上,纏繞在她纖細的頸間。
祁念一心中的絕世美人,或多或少都要用面紗蒙上半張臉,稍作遮掩,以免出行引起騷亂或是惹上麻煩。
但妙音沒有。
她頂著那張極清麗又極妖冶的容顏,就這麼撞進了所有人的視線,光明正大的恃美行兇。
美人,祁念一見過不少。
比如大師兄之華美,玉笙寒之清冷,甚至楚斯年那張她看了太多年以至於生不起半點波瀾的臉,也是眾人公認的深邃英挺。
其中最好看的,應當是非白。
非白的好看她很難形容,或許旁人會覺得這張臉英俊得過於有攻擊性,但非白對她從來都是收起自己所有的鋒利,那是一種恰到好處的美。
正巧就踩在祁念一的審美上行走。
審美是很私人的東西,無數因素相加才能共同構成美這一個結論。
但美又是太過殘酷的東西,以至於當你真正見到美時,眼中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了。
她現在才算真正明白,旁人所說的「幾乎所有形容美的詞用來形容她都不為過」是怎樣的感受。
一眾觀者默默放緩了呼吸聲,怕驚擾到美人。
看到她,就像是春日陽光溫瑩,暖風和煦時枝頭搖曳的春櫻,某一片櫻花花瓣被風吹落,悠然飄下,卻並沒有落在你的掌心,而是落在了不遠處潔淨如鏡的湖面,攪亂一池寧靜。
你能嗅到隱約的沁香,卻又摸不透這香味從何而來,只能閉著眼睛沉浸在這其中,讓自己全然去感受這份舒適。
妙音的美就是這樣,不是在雲端,而是落入水中的花瓣,帶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有讓所有人都想要保護這一幕不被任何人和事所破壞。
蕭瑤游也忍不住把聲音呼吸聲放緩了。
魏子辰盯著妙音足足幾分鐘,才回過神來,突然忘記了自己方才要說什麼,得評判員提醒後才想起來,要互相介紹。
他連忙躬身行禮,磕磕巴巴地說:「上陽門內門弟子魏子辰,二十六歲,小重山金丹境後期修為。」
妙音輕輕躬身回禮,卻並沒有同他一樣開口介紹,她眼底有些抱歉,這個表情一出,觀者先遭不住了,譴責的眼神立刻瞪向魏子辰。
魏子辰連忙擺手:「沒、沒事,你不說也可以。」
得到的是妙音再次躬身,這次是為道歉。
魏子辰看著她的臉,怔然想著,看來這次還不能太拚命。
就算妙音仙子境界高於他,但一個修士若是底牌盡出,拼起命來,要勝不一定,但要讓對方負傷還是簡單的。
他眼神默默往旁邊一掃,感受著觀者如狼似虎的眼神,心想這他哪敢。
要是傷了仙子,他怕不是要被人生吞了。
而且……他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啊。
事實證明,他實在想太多了。
他的陣法修為功底不錯,起手就是縛陣、緩行陣和冰封陣,算是一個相當常規的起手,都是為了限制妙音的行動範圍和速度,主要是為了試探下妙音的打法。
但妙音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她站在原地,連動都不動,櫻唇輕啟,聲音婉轉如鶯啼。
「定。」
魏子辰愕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他看著雲台那頭的妙音,美目輕抬,再次道:「魂。」
這一聲,輕柔的聲音展現了攝魂奪魄的威勢,在場所有人都覺得頭被重錘下來,一陣眩暈。
直面衝擊的魏子辰已經眼神迷茫一瞬。
妙音見勢,手指向上輕抬了些。
「疾。」
跟著她手指的方向,魏子辰僵硬地身體似乎被一陣輕風抬起,他好不容易恢復清明,就感覺身體已經完全不受控了。
他被風抬著扔下雲台時,最後一眼是妙音對他輕笑的樣子。
她瀲灩生輝的眼中含著歉意和笑意,燦如春櫻,頷首對他行禮。
魏子辰心想,輸了也無怨了。
值!
整方雲台被數不清的雲符和簪花堆滿了,讓人無法下腳,妙音直接飛身下台,卻被人團團圍住了。
她每次論道結束後都會面臨這樣的局面,全然一副頂流出街的畫面,被人七嘴八舌地包圍著,問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她卻從不曾開口過。
人潮擁擠中,不知從哪裡發出一聲尖叫,隨後是微弱的痛呼。
妙音一愣,第一次在除了雲台之外的地方說話。
「退。」
這一聲,勢同萬鈞。
圍著她的人群散開,觀賽點上,一個瘦小的女修趴在地上,手被踩了好幾腳,手骨折起一個奇異的弧度,被妙音扶著站了起來。
眼見這一情況,一旁圍觀的人稍微散開了些,妙音扶著受傷的女修,有些焦急地四下環顧,奈何一旁圍觀者雖多,卻沒一個人明白她想要做什麼。
「仙子要做什麼?」
見她如此神情,一旁有人心疼不已,詢問起來。
妙音櫻唇緊抿,神情有些猶豫,正欲伸手比劃一番時,一旁傳來清越的女聲。
「你在找醫修,對嗎?」
妙音回身,驚喜地點頭。
祁念一瞥了眼她扶著女修的傷勢,緩聲說:「我師兄是醫修,跟我來吧。」
……
半個時辰後,蕭瑤游坐在祁念一的房間裡,做夢似的端著碗,眼神時不時瞥向一旁妙音那張過於蠱人的臉。
「我怎麼都想不到,我會和妙音仙子在同一張桌上吃飯。」
妙音端著碗,臉頰有一絲泛紅,不好意思地避開蕭瑤游過於直接火熱的視線。
她那雙明眸像是會說話,如春水梨花,但蕭瑤游還是不明白她眼神的意思。
祁念一適時翻譯:「她說她還是第一次這樣和人擠在一起吃飯。」
此言一出,蕭瑤游和妙音都轉頭看她,妙音眼睛亮晶晶的。
【為什麼她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祁念一微微一笑:「猜到的。」
蕭瑤游試探著問:「所以,你除了論道鬥法之外都不說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妙音失落地點頭,又搖了搖頭。
她不能隨意開口,自然無法解釋這一切。
祁念一擦了擦嘴,問道:「是天賦神通吧。」
妙音眼睛一亮,輕輕點頭。
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一眨,祁念一就接話:「也差不多吧。」
妙音在心裡問的是【聽見我心裡的話的能力,也是天賦神通嗎?】
她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蕭瑤游:「……你們兩個不要說一些我聽不懂的東西啊。」
天賦神通這東西,可遇不可求。
很多凡人終其一生也未入道,但是身懷天賦神通,有些異於常人的能力。
小時候,溫淮瑜為了讓她不害怕天聽和天眼的能力,帶她去認識過幾個擁有天賦神通的人,他們有的天生神力,有的擁有刀槍不入的體魄,也有的擁有日行三千里的速度。
像她這樣的能力,雖然少見,但也算不得怪異。
「你擁有很厲害的能力。」祁念一平靜道。
「是箴言吧。」一直沒有說話的溫淮瑜點了祁念一一眼,眼中似有笑意,讓人看不真切。
祁念一沖挑挑眉。
這句話是她三歲那年,大師兄告訴她的。
她四下看去,覺得現在這一桌人非常奇特。
她如今眼睛好了,卻要裝瞎;蕭瑤游有通靈之能,卻只能藉口說這是外來的消息管道;還有妙音,身懷如此絕技,卻被迫終身不能開口說話。
箴言,屬於一種言靈的類型。
只有唯一作用,但就是這個作用,讓妙音除了鬥法外從不敢隨意開口。
——言出必靈。
「原來是這個天賦神通,難怪你鬥法這麼強。」蕭瑤游深深吸氣,「我以前跟花花草草和靈獸說話時,家裡人都覺得我是瘋子,像我們這樣生來就與眾不同的人,真是令人苦惱啊。」
她言語間一副懷有天賦神通非常值得驕傲的樣子。
妙音聽出了蕭瑤游在安慰她,衝她輕輕一笑,把蕭瑤游笑得心撲通直跳。
【小時候,我跟師弟玩過一次捉迷藏,他藏我找,我開玩笑說你最好不要輕易被我找到,沒想到一語成讖。
我找遍了整座星羅山,都沒找到師弟在哪,半年之後他才被師尊找回來。自那之後,我就不敢說話了,更不敢跟人接觸,怕說錯話,更怕不慎害了旁人。】
妙音眼裡蘊著薄光,含笑看著祁念一,那張臉照的簡陋的小屋都在發光。
【我已經快二十年沒說過話了,沒想到能遇到一個聽見我心聲的人。】
祁念一用從三師兄那裡騙來的洗劍石擦著非白的劍身,一邊聽妙音絮絮叨叨地說話,時不時回上幾句蕭瑤游和溫淮瑜都聽不懂的東西,氣氛一度非常和諧。
妙音大概是憋了將近二十年,驟然發現這樣一個能和她說話的,格外有些興奮,一股腦地說到了天黑,還拉著祁念一的手不肯放。
清豔絕倫的容顏下,藏著一顆話癆的心。
祁念一索性送她回了住處,一路上聽她在心裡念叨西洲的飯菜有多難吃,每次雲台外擠了太多人真的很不方便,她自學了半吊子的陣法就為了設結界防住在她院外偷窺偷聽的人……
還講了很多。
直到祁念一送她到小院外,她才不捨地停下腳步,回身依依切切的【我以後還能經常去找你嗎?】
「當然了。」
妙音便笑了。
她一笑,夜色間花影搖曳,碎了一地月光。
回到自己院落之後,妙音才看見自己房中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九轉音闕的白翎尊主,而另一個則是眼前纏著黑紗的男子。
這樣的造型,她剛剛才從離開的祁念一身上見過。
她神情鄭重起來,雙手結印立於身前,深深躬身行禮。
【師尊。】
若是祁念一見了這一幕,定會明白。
妙音仙子在九轉音闕多年,即便自己有意避世,也不至於完全沒有人見過她,除非她人根本就不在九轉音闕。
薄星緯示意她起身,又示意白翎尊主離開,白翎尊主擔憂地看了眼妙音,離開了屋內,只餘他們二人。
「見過她了,感覺如何?」
妙音想了想,打起手勢。
【我很喜歡她。】
「你同她倒是聊得來,沒有提到我吧。」
【徒兒不敢。】
薄星緯含笑搖頭。
「學會跟我耍心眼了。是不敢暴露我的身份,還是擔心讓她知道你是我的弟子,她不願和你做朋友?」
妙音只是抿唇輕笑。
薄星緯望向窗外,祁念一離開的方向:「罷了,她討厭我也是應該的。」
他其實什麼都看不見,他眼前每時每刻都只有無數星軌和命線變化,但因為她身上纏繞的命線太多,那顆星星太亮,所以每次,他都能準確的找到她的位置。
「其實,箴言除了言出必靈外,還有另一個用法,妙音,你知道嗎。」
薄星緯說著,卻並不是在問她的意思,妙音便也安靜地聽自己師尊說起來。
「若用我這星盤測算過去之事,再由你讀取星盤,那從你口中說出來的過去之事,一定是真。」
薄星緯垂下眼,想起了他還是個稚童,眼睛也能看清時,遇到過的那個人。
玉華清對這件事情還有隱瞞,但她命途已斷,他無法再算出來,當年她究竟經歷了什麼。
她明明那樣討厭自己的宿命,連帶著討厭他。
最後為何突然就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去跳了深淵。
「妙音啊,你可恨我不授你鬼谷測算之術?」
妙音輕輕搖頭。
薄星緯只是望向茫茫星幕。
「如果是我錯了,那我便早早去給她賠命。」
……
翌日,祁念一迎來了自己的第二場論道。
她看著自己手中的籤,和蕭瑤游兩兩對望,一時無言。
蕭瑤游連連搖頭:「叫你昨天不去看人鬥法,現在輪到你了吧。」
祁念一第二場論道的對手,赫然是被她們二選一中拋棄的那位感業寺的佛子——思空。
而溫淮瑜聽到這個名字後,臉色一度十分陰沉。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8 01:28:54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四章 佛子思空
溫淮瑜一瞬間冷下來的表情,當然被祁念一發現了。
她的大師兄,平日裡雖然一張嘴從來不饒人,但是其實是個相當注重自己儀容儀態和表情管理的人。
平日裡只有看他似笑非笑著刺人的畫面,似乎無論什麼都能信手拈來,這麼多年,祁念一從未看見過他失態的樣子。
以至於剛才那一瞬間,他的表情顯得格外不尋常。
祁念一不由想起了天命書中所記,鬼谷批命中的滅世災星溫淮瑜,出生在北境涼州,也就是感業寺所在之地,被稱為佛國的涼州。
涼州沒有國家,被劃分為多個部族,幾乎是全員信佛,也是天底下佛修最多的地方,感業寺就是所有涼州人心中的聖地。
感業寺每隔十幾年,都會在涼州挑選一批天生懷有佛心的童子,進入感業寺修習,最後從這批童子中選出唯一一個佛心通明無暇的童子成為這一代的佛子。
佛子在涼州地位超然,幾乎是從擇定人選開始,就會受到所有涼州人民的供奉,因此,雖然涼州並沒有具體的國家形態,但仍被外界成為佛國。
佛子就是佛國的無冕之王。
而且,雖然天下佛修有九成都集中在了涼州,但涼州之外也並不是沒有佛修,佛子的這次露面,甚至受到了南華論道所有佛修的朝拜。
祁念一聽說過,佛子不上台論道時,就在住處開設講堂,傳授佛法,成日裡忙的很。
但書裡卻並沒有詳細的說過,為何溫淮瑜會從一出生就被批命為滅世災星,他在涼州降生後,到他進入滄寰這段時間,所有的經歷都沒有提及半分,幾乎是一片空白。
按照大師兄在滄寰成日裡養花養草下棋喝茶,閒著沒事就教訓一下師弟師妹們的悠哉生活來看,能讓他徹底黑化的,除了他的師弟師妹們之外,就只有他那些不欲提及的過往。
從溫淮瑜對涼州避而不談的態度,就能看得出他有多忌諱此事。
她開天眼看了一眼,大師兄頭頂的黑化值在聽見佛子這個詞時,已經飆升到了35%。
她覺得這戰難打。
但她更想知道,大師兄在涼州,究竟發生過什麼。
翌日一早,她出門時,隔壁山頭裡的賭坊又早早的開盤了。
不僅如此,今日還有了些新樂子。
「月下聽風樓的張貼的新晉榜你看了嗎,將此次參會者的來歷功法和戰力全都做了統計,將其中最強的二十位列為年輕一代的新晉強者,如今大家正討論這位次呢。」
「五個中品靈石一份,入手不虧,資訊相當全,不愧是月下聽風樓。」
祁念一緩緩轉頭,沖蕭瑤游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神情,意思是說,你每天除了修煉和論道之外,竟也沒閒著,搞出了這麼個東西。
蕭瑤游哂笑道:「要看嗎,我可是給你排在不錯的位置了。」
祁念一剛點頭,便看見蕭瑤游露出熟悉的吞金獸的笑容。
「惠承五個中品靈石,看在朋友的面子上,給你打個折,四個中品靈石外加十個下品靈石。」
祁念一難以置通道:「打折還帶讓我找零的?」
她說是這麼說,卻熟練地掏出靈石放在了吞金獸的手裡。
冊子一入手,就能感受到質感非同一般。
紙張用了玉色暗紋的流光紙,沉甸甸的,翻開還有隱約的龍騰香,給所謂的新晉榜撐足了份量。
翻開第一頁,上面上一個熟悉的名字,曲微。
——「新晉榜第二十位:曲微。
出身滄寰煙泉峰,符修,小重山金丹境初期修為。
本命靈兵:九重幽符(註:魂兵)。
特點:防禦尤其強勁,符火相當難纏。兩場論道結束戰鬥時間不超過一刻,九枚幽符只用了四枚,底牌眾多。
結語:雖境界不算高,但攻守輔兼備,靈力回覆能力極快,打擊範圍廣泛,綜合戰力可躋身前二十。」
——「新晉榜第十九位:盧滄海。
出身青蓮劍派,劍修,主修青蓮劍法,小重山金丹境初期修為。
本命靈兵:沖霄劍(註:魂兵)
特點:劍氣精純、愈戰愈勇,青蓮劍派新生代中對青蓮劍法領悟僅次於楚斯年,擅長越階而戰。
結語:劍招凌厲,且喜劍走偏鋒,兩場論道皆越階而戰,可以金丹境初期境界勝金丹境後期。」
還挺詳細。
祁念一接著往後翻,看到的都是這次南華論道表現非常搶眼的參會者。
幾個她相熟的人都被列在冊,慕晚因為那一手極其強橫的刀法,排在了第十四位,楚斯年第八位,黎雁回第六位,佛子第五位,而她自己則被排在了第四位。
排在前三的,正是妙音、玉重錦和陸清河這三個元嬰境。
——「新晉榜第四位:祁念一
出身滄寰隕星峰,墨君弟子,主修滄浪劍,小重山金丹境後期。
特點:神劍之主,初戰金丹境中期能一劍封喉。
結語:劍式精純,疑似掌握劍意。」
「夠意思吧,關於你的消息我寫的很籠統了。」蕭瑤游衝她擠眉弄眼。
祁念一:「那還真是要謝謝你。」
她順手翻開了前一頁,佛子思空的那一頁。
——「新晉榜第五位:思空
出身感業寺,佛國佛子,主修大光明訣,小重山金丹境後期。
特點:擅長多項佛門秘法,出手點到即止,從不傷人。
結語:雷霆手,慈悲心。」
這個結語有點意思。
「他前兩戰的情況如何?」
蕭瑤游想了想:「都未曾用過大光明訣,只用一氣掌將對手推下了雲台,對手連一點皮毛都沒有傷到,但也看不出他的真實戰力。」
蕭瑤游頓了下,問:「你有信心勝他嗎?」
「勝他,還是沒問題的。」
祁念一如此說,蕭瑤游一下便聽出來了。
「勝佛子沒有問,但勝旁人就不一定了?」
祁念一沒有接話。
她回憶起那日玉笙寒和玉重錦的一戰,玉重錦的劍浩浩湯湯如流水,快哉千里萬里風,那一劍其中蘊藏風之劍意,她絕不會看錯。
玉重錦也是掌握了劍意的劍修。
他修為高她一個大境界,誠然劍修最擅越階對戰,但玉重錦也是個劍修,她能的,他也一樣可以。
以她如今的狀況,要勝玉重錦,她的勝算並不高。
金丹境後期還不行,趁著那日被玉華清撬動的心境有悟,她要進階。
至少要以金丹境巔峰的狀態,才能在對戰玉重錦時,稍有把握些。
到了雲台邊,祁念一發現旁人看她的眼神有些異樣,她還以為是跟蕭瑤游搞出來的那個什麼新晉榜名冊導致的,便也沒在意,只是天聽自行灌入腦中的說辭,卻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真想不通,玉少盟主和神劍之主究竟是什麼關係,哪怕滄寰和仙盟只是表面和諧的關係,神劍之主也不至於就這麼把玉少盟主給欺負了吧。]
祁念一眉頭緩緩斂起,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把玉笙寒欺負了?
[昨日玉少盟主進了神劍之主的院子,很久才出來,出來時眼眶都是紅的,衣衫凌亂,說這兩人沒點什麼誰信啊。]
[這神劍之主究竟有什麼魅力,妙音仙子居然願意跟她走了,還一直待到半夜才離開。神劍之主親自送妙音仙子回去的,兩人在回去的路上相談甚歡,看見的人都說,從未見過妙音仙子如此顧盼神飛的神情,臨別時仙子還依依不捨看著神劍之主。]
[要了老命了,那可是妙音仙子啊,那樣依戀的目光,居然有正常人能受的住?換做是我,我命都給她了。]
[這神劍之主的眼光真是神奇,放著玉少盟主和妙音仙子不在意,身邊每日跟著一個衣衫襤褸的散修,也不知她怎麼想的。]
祁念一緩緩轉過頭,看向蕭‧衣衫襤褸‧瑤‧散修‧游。
蕭瑤游沒聽見,她的功法能讓她聽見草木靈物之聲,卻並不能像祁念一這樣作弊地聽見旁人的心聲,因此還以為大家現在議論的是月下聽風樓的新進榜名冊,不由自豪地對祁念一說:
「怎麼樣,買了我不虧吧,我能給你提供的旁人絕對趕不上。」
她說的是她自己的獨門消息,但這話聽在別人耳朵裡,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旁聽的人面面相覷,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神劍之主身邊的人,竟然還是競爭上崗的嗎?
祁念一聽著眾人心中越來越無厘頭的說辭,索性不理會了,直接飛身上雲台。
佛子直到論道快要開場時才姍姍來遲,他額間有幾滴薄汗,雖來得稍遲,但也並沒有誤了時間,因此也就不緊不慢地一步步從踏雲梯走上了雲台。
他穿著佛門玄底金紋的袈裟,邁步而上時,祁念一覺得,天聽十幾年無一日消停過的旁人心聲,在這一刻都安靜了。
他眼睛是沉靜的薄藍,光華流轉,看到他的時候,讓人覺得自己整個心都寧靜下來了。
佛門中人,旁人甚少會議論他們容顏如何,因為對於佛修而言這些都不過是外物。
但眼前的佛子,確實是容顏極為清俊。
他膚色是一種冷淡的白,眉濃而窄,眼中有彎優美的弧度,一直延續到眼尾,落下濃墨重彩的一撇,收尾處卻似水墨輕輕暈染過的煙雲,這雙眼總是半垂著,似是慈悲又高居雲端的神明。
對於這樣的對手,祁念一除了拔劍,也別無選擇。
神劍出鞘,緩緩擦過她指尖的靈焰,非白的身影卻一直沒有從劍中出現。
他平時也經常會回到本體中去修養神魂,但戰鬥時,卻通常都是陪伴在她身側的,今日卻不知發生了什麼。
祁念一壓下心中的擔憂,劍身垂落,劍尖對準了地面。
滄浪濤聲剛起,她卻看見佛子緩緩抬眸,眼中萬千佛光流轉,他竟抬手,在這方雲台之上佈了一個隔音結界。
而後停下自己撥動念珠的動作,啟唇時,竟聲如洪鐘,帶著直擊元神的衝擊。
「祁劍主,今日你我先不動武,可好?」
「佛子欲如何?」
她忍住了自己掏掏耳朵的動作。
她實在接受不了,佛子頂著這樣一張江南水鄉清俊溫潤的俊臉,開口竟然如此……如此,洪亮。
思空念了句佛號,直接席地而坐,他抬手示意:「貧僧等這一日許久了,劍主可願同我論一論佛法?」
這倒是新鮮。
祁念一有些興味,她緩緩收起劍,歸劍入鞘,同樣揚起衣擺,席地而坐。
一旁等待觀看這場論道許久的觀者,先是發現雲台被設了隔音結界,聲音無法傳出。
這倒也少見,不少道修佛修論道時,所論道法和佛法都脫口即有攪動天地的勢能,儘管參加南華論道的修士修為最高不過元嬰境,遠不到能影響天地的程度,要影響一些修為低下的修士,還是能做到的。
因此,這些人往往就會布設隔音結界,以防止自己的論道影響到外人。
他們如此感慨著,佛子真不愧是天生懷有佛心者,果真一副慈悲心腸。
緊接著,他們卻看到佛子盤腿坐了下來,他對面的神劍之主也收了劍,兩人對面而坐,不知在說些什麼。
「這、這是在做什麼?」
「面對佛子,就連神劍之主這樣武修,也收起了利刃嗎。」
「不愧是佛子啊。」
「月下聽風樓將佛子和祁劍主分列為第五和第四,不知這兩位究竟實力如何,又會怎樣分出勝負。」
這幾日,南華論道幾乎所有聽過佛子講授佛法的佛修以及其他的修士,幾乎每場佛子的論道都會到場,不為別的,只為多聽一堂佛法課而已,眼下,為數不少的佛修皆聚於此,場面一度十分壯觀。
祁念一和佛子對坐後,本覺得有些荒唐。
論佛法,確實也是論道的一種方式。
但她是個劍修啊,她要怎麼同佛子論佛法?
佛子在對面唸經,她在這邊揮劍嗎?
這個場面無論如何都有些奇怪,但她覺得,感業寺的佛子,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佛子,有話對我說?」祁念一開門見山。
思空淡色的唇微微一彎:「確有其事。」
他目光落在非白上:「我為此劍而來。」
祁念一愣了一瞬,而後反應了過來。
非白的鑄造者,神匠雲野曾經在涼州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因此坊間一直有傳聞,雲野生前最後三把劍,不夜侯、漏影春和神劍非白,都是在佛國鑄造出來的。
「師尊曾告誡我,待神劍非白出世,感業寺需得歸還劍主一物,以全劍主劍道圓滿。」
祁念一靜聽佛子所說,心中開始思索,非白的暫時消失和佛子的出現有沒有直接關係。
「歸還?感業寺欠了雲野什麼東西,以至於需要您這位佛子千里迢迢趕來送還?」祁念一說著,想起了半年前意外聽得的一句話。
「半年前無望海探鋒,佛子原本是準備前往的吧,為何後來又並沒有出現在無望海?」
思空輕輕一笑:「劍主可知,身為神劍之主,必須承擔的責任?」
祁念一坦然道:「斬天梯對吧,這我知道。」
「那劍主可否知曉,斬天梯的人,會有怎樣的下場?」
祁念一無畏道:「最糟糕不過身死道消,但好歹斬天梯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同樣都能夠鎮壓深淵,我去斬天梯,比起旁人要送我毫無尊嚴的去深淵赴死,要強得多。」
思空微微點頭致敬,念了句佛號:「劍主大善。」
「倒也不是,我只是沒得選而已。」
祁念一淡淡說:「很多事情我都沒得選,我才三歲就被帶上滄寰了,此後我拿的每一把劍都是我師尊準備好了交給我的,除了非白,是我真正憑自己的本事取到的。我背負的是滄寰和隕星峰,有人要送我去死,所以我反抗,這些都不是我自己想選擇的。」
「我這一生至今,真正自己選的,也不過是習劍這一件事而已。」
「劍者之劍在手,可斬天下萬物,若我持非白能斬斷天梯,那我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心甘情願,因為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
思空眼眸微彎:「劍主先前是否覺得自己無法同我論佛法?眼下貧僧卻覺得,劍主佛心通明,慧根在身。」
「劍主可知,為何只有神劍非白,才能斬斷登天梯?」
祁念一搖頭:「請佛子解惑。」
「白澤死後,萬物無靈。就連我們這些修行者,接觸到的也只是靈氣,而並非真正的『靈』。但登天梯不同,雖然我們至今不知登天梯從何而來,但他確確實實是有『靈』的生命。
『靈』是會復甦的,此前,並非沒有其他先行者試圖斬過天梯,但無一例外,普通的靈兵在斬斷天梯的瞬間,它又復甦了。
自那之後,人們發現,若要『靈』不再復甦,就需得以靈斬靈。
所以雲野大師決定鑄造非白,鑄造一柄生而有靈的神劍。」
祁念一撫上非白的劍身。
作為一柄神兵利器,非白的劍鋒著實算不上凌厲,和同出一人之手的不夜侯相比,甚至有些鈍。
但非白確實是她用著最順手的劍。
就好像這把劍就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當時知曉此事的,還有墨君、道尊、我的師尊三人。墨君在非白中封印了劍意三千,道尊則為非白烙印了常清靜道法,最後是我的師尊,如今感業寺的住持,念大光明訣七七四十九日,為此劍拋光。」
他說到這裡,卻停下了,將手中念珠一掐,站了起來。
她感受到了,從佛子身上爆發出的渾厚戰意。
於是祁念一握住了劍。
她也沒有再問。
佛子說先不動武,並不代表話說完了,也不動武。
旁人原本看兩人席地而坐,不知聊了些什麼時,都有些意興闌珊。
若只是論佛法,卻聽不見,又沒有精彩的鬥法,對於觀者而言,終是有些無聊的。
人群散了些的時候,他們卻看見雲台上兩人又站了起來。
佛子連掐三訣,大光明訣的鎮魔三字訣如同雷擊,悉數傾瀉到祁念一身上。
祁念一頭一次感受到佛修的可怕。
不同於玉華清太虛境的實力造成的天然不可抗拒的壓力。
佛子和她修為境界分明相同,但大光明訣一出,似乎這方空間都在佛子的掌控之中,空氣的每一吋變換,風和水艱難地從空氣中擠出一線生機。
她感覺自己連揮動劍的動作都變得艱難,壓力重力全都施加在她的雙手,她甚至聽見了自己骨骼在響動。
但她屏住呼吸,仍然出劍。
劍式一改初戰對陣江濤時的穩重悠緩,而是回歸到了她最常用的快劍。
她用了十幾年快劍,她最早學會的劍式,即便她忘了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忘了這種劍招。
劍身一抖,光點如雨。
劍鋒的靈焰被祁念一壓縮得只剩一線,薄薄地附在劍鋒那端,就像一道蒼白的刃光。
一呼、一吸,手腕騰翻間。
九十九劍齊出。
觀者連呼吸聲都不敢放大,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快的劍。
只有雙眼修煉了某些術法者才能稍微捕捉到,剛才那一劍究竟閃過了多少道劍影。
水汽連成一道水幕,被幽影般的快劍劍光擊穿。
一夜星落雨,火樹照銀花。
佛子穩如泰山的金鐘罩在九十九道見劍光之下,出現一線漏洞。
祁念一順勢將劍橫舉身前,第三式——潮平岸闊,落劍式——驚濤拍岸,兩劍連發。
水幕清平的瞬間,非白劍身橫拍,勢同山海。
佛子怒目圓睜,勾起念珠,雙掌同出,竟也是快到了極致。
觀者只覺雙眼不夠用,一邊看不清神劍劍主究竟出了多少劍,另一邊分不清佛子究竟拍了多少掌,連距離最近的評判員都分不清,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他們究竟過了多少招。
大光明訣的「鎮」字訣和「明」字訣讓祁念一耳中嗡鳴不斷,她的劍卻一往無前,將佛子的護體罡氣洞穿。
最後,她的劍停在佛子的胸前,劍尖破開他的袈裟,在胸膛上留下一吋白痕。
而佛子的掌風落在她頭頂,掌中氣蘊凝結,祁念一腦中無數嗡鳴聲作響,令她心中一陣翻江倒海。
如此瞧著,竟是一場平局。
評判員瞠目結舌:「平、平——」
話音未落,就見佛子轟然倒下,袈裟上無數道劍風割裂的傷口,全身血痕遍佈。
祁念一雙耳鮮血外湧,用劍拄身,晃了一下,站穩了身體。
她緩緩轉過頭,看著評判員。
評判員心中一驚,明明神劍劍主雙眼被黑幕蒙上,他卻覺得被那種眼神看得心中驚跳不已。
「滄寰祁念一,勝。」
她眼前一片眩暈,想著總不能回回打完都被大師兄抱回去,硬是撐著自己回到了臥房,開始調息。
這次進入打坐狀態後,她卻久久未醒。
這次,她和非白一同進入了內視狀態。
她終於知道佛子千里迢迢前來送還的是什麼東西了。
他以大光明訣解開拋光時非白本體被刻下的一層封印,而這把劍中,原本被封存的三千劍意,灌入她的元神之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她直接閉關了三天,一次未醒,期間溫淮瑜也不讓旁人打擾她。
就在她閉關的同時,院內,佛子的身影又出現了。
他當時分明傷勢比祁念一看著要重得多,此刻好得卻比她還要快些。
溫淮瑜坐在院中,雙手各執黑白一子,眼簾都未掀,淡聲道:「她不見客。」
佛子低頭念了句佛號:「貧僧不是來見劍主的,是來見溫施主的。」
溫淮瑜手指微頓,聽佛子道:
「來見一見,故人之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3-8-18 01:29:19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五章 墨君留書
「以你的年紀,稱故人還早了些吧。」
溫淮瑜眼波深沉,左手白子落下,斬了黑子的大龍。
「但她確實是。」思空在溫淮瑜面前的石墩坐下,眉眼溫煦,聲音洪亮,「或者說,你確實是。」
思空微微抿唇,猶豫了下才道:「師姐她……離開感業寺,去到琉璃壇定居了。」
溫淮瑜不鹹不淡地應聲:「哦。」
「溫施主,你——」
他話沒說完,被溫淮瑜打斷。
溫淮瑜終於抬眸,華美冷銳似錦,那一眼,是他慣常似譏似諷的眼神。
「你是第三十七代佛子,對吧。」
思空一愣,頷首道:「沒錯。」
「第三十七代佛子,三十年前應該已經被選入感業寺中了,雖未曾見過我,但應該也聽聞過邪祟的傳聞。」
溫淮瑜反問:「我很好奇,你對我的善意,從何而來?」
一百多年前,涼州佛國爆發了一場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災荒。
瘟疫、斷糧、極度的缺水,還有前所未有過的極端天氣。
整整五年佛國人民顆粒無收,基本的生存需要都難以維持,絕望的人們紛紛前往感業寺朝拜,希望諸天神佛能救渡苦厄。
人們在感業寺的幫助下,艱難地渡過了下一個五年,但和可怕的天災相比,人力實在太過渺小。
這場天災來得毫無緣由,感業寺時任住持散盡修為,探得一個可能是這場災禍的原因。
——域外邪祟即將誕生,這場災難,就是邪祟降生的預兆。
傳聞,凡邪祟身至之處,妖邪作祟、瘟疫橫行,人們生活於苦難中不得脫身。
他生來就攜帶災難,他身邊的人們會因他而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無計可施的佛國人開始四處查證,那幾年,所有新生兒都會被送往感業寺淨化,以證實並非邪祟轉生。
但這樣的行為進行了許久,都沒有結果,直到幾年後,感業寺愕然發現,時任佛子有孕了。
佛子是佛國至高無上的精神象徵,如果佛子出了什麼事,佛國人民心理防線可能會先崩潰,所以感業寺隱瞞了佛子有孕的這件事,她在十個月後誕下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溫淮瑜。
思空微微垂眸,思索道:「或許是因為,溫施主同傳聞中的邪祟沒有半點相同,又或者是因為我有一點好奇心,想替師姐來看看她的孩子。」
溫淮瑜闔眸片刻,腦中閃過一些不欲想起的畫面,而後淡聲道:「看來你此行,確實是自己的想法,你若問過她哪怕一個字,都該知道,她絕不可能視我為她的孩子。」
「在她心中,我是讓她避之不及的一生恥辱。」
溫淮瑜如此說著,表情波瀾不驚,似是早已習慣被這樣對待。
他落下黑子,抬手送客:「師妹閉關暫不見客,我同佛子,也沒什麼舊情好敘,佛子若無事,現在可以離開了。」
思空惋惜道:「但師姐去了琉璃壇。」
「這並不能代表什麼。」溫淮瑜冷淡道,「當年師尊帶我離開涼州時,讓我立誓,此生不再踏入涼州半步。如今的佛國風調雨順,民生安康,邪祟之說也逐漸淡去,是件好事。」
聽他這麼說,思空長嘆一聲,起身行禮告退。
「那就不打擾溫施主了。」
他轉身,卻正巧撞見另一個人進門。
宮凌州戴著半塊面具擋住了額間妖異的魔紋,指著佛子顫抖道:「你來這幹什麼?!」
思空含笑覷了宮凌州一眼,調侃道:「來看看,三皇子如今可否安好。」
宮凌州看到他就頭疼,連聲道:「安好安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不看到你怎麼都好。」
「哦?」思空眼中綻開一抹笑意,「聽聞三皇子趕赴中洲調查禁術洩露一事,進展並不理想。」
宮凌州深吸一口氣:「你怎麼連這都知道。」
溫淮瑜不動聲色看著宮凌州攬著佛子快步離開,烏眸沉了些,將手中的白子把玩許久,沒有再落子。
他在院中從日昇坐到日落,房間裡閉關好幾日的祁念一終於有了些動靜。
這次她閉關和往常還不太一樣,這幾日院內發生的所有事情,她其實都能聽見,但是無法做出更多的反應。
她感覺彷彿自己沉浸在劍海中,週遭都是不同的人形虛影,凌空使出不同的劍意。
用神識探過非白的劍身,各式不同的人影出現在內視的無盡虛空之中。
最先出現的,就是滄浪劍的劍意。
常有人懷疑,滄浪劍的完整傳承是否已經斷絕。
畢竟滄寰久未出現過像樣的劍修了,如今用著滄浪劍的人雖多,卻無一個能展現數百年前無涯老祖那般真意。
而如今,就連劍身封印的劍意中,滄浪劍的劍意,也只有前四式,未見有第五式出現。
她原先已經掌握了碧海潮生和晚來風急兩式的劍意,對於第三式潮平岸闊的劍意精髓仍在摸索之中。
最先吸引祁念一的,卻並不是虛空之中揮著劍的小人剪影,而是存於非白本體的一道神念。
她嘗試著用神識觸碰了下,虛空綻開微光,神念中的文字盡顯。
——念一,展信佳。
雖然素未謀面,以後也不一定有見面的機會,但我既然擔了師尊的名頭,還是要做點師尊該做的事情。
四個徒弟,我唯一認真教過的只有老二,所以我其實也不太知道要怎麼當人師尊。想了想,索性直接在劍裡封印了三千劍意,有我自己領悟所得,也有多年來遊歷大陸遍訪劍者後尋得的劍意真訣,為數甚多。
我亦不知你看解開非白封印時修為幾何,故而要擇哪些劍意修習,你自行斟酌。
但仍要告誡一句,劍意雖好,卻貪多嚼不爛,選擇最合適你的,則其一二進行煉化,才能徹底將劍意消化完畢,餘下許多,你也可贈與其他劍修,皆隨你心情。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或許已經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了。若是已有應對之策,那就全力去做,無論如何,隕星峰還有三個男人和一條狗,勉強也能當個後盾。若是暫無解決之法,也無需擔心,那亦是不同的活法,大道三千,求得不過是個自在。
未曾見過你時,我就已經囑咐淮瑜,給你的名字中添個「一」字。
命理或無可解,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為師希望,你就是那個「一」。
最後,為師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務必待非白好些,我指的是人而非劍。
他應該是這天地間最獨特的生靈了,平日多放他出來轉轉,也可放心大膽的用他,不然讓他空懷一身強大的靈力放著不用,也太過可惜。
他好用的。
——墨無書親筆。
祁念一將其原原本本地看完,第一次知道自己師尊的全名。
和她從師兄們口中,以及滄寰典籍和江湖傳聞中構想出的墨君的形象,有些不太相符。
在二師兄口中,師尊冷峻威嚴、淵渟嶽峙,只一眼就能讓人感受到何為真正的強者威勢。
江湖傳言則更為誇張,幾乎已經將墨君完全想像成了一個如同神明的人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這些年,通過各方的說辭,祁念一想像了一個端肅高冷,睥睨天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能形象,儘管根本無人能證實她的幻想。
但在滄寰,每每看見靈虛子一些相當不著調的行為時,她才偶爾懷疑,滄寰都能有靈虛子這麼不著調的掌門了,那有一個不那麼清冷如仙的墨君,似乎也並不奇怪。
後來知曉了師尊為她和大師兄都做過些什麼之後,她才能勉強描摹師尊在她心中的樣子。
她堅信,一個不願因批命而犧牲兩個嬰孩的人,並不是眾人口中冷漠無情的聖人,相反,他是個有著大慈大悲之心的鮮活之人。
轉念一想,能教出大師兄和二師兄這樣兩個人,墨君又怎可能是傳言中的形象。
祁念一饒有興致地將這封信又讀了一遍,看見「三個男人和一條狗」的說辭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三師兄同她一樣也沒見過師尊。
如此算來,這封信是在三師兄入門前寫的,信中的「三個男人」指的應當是墨君自己,還有大師兄和二師兄,並沒有把三師兄算在內。
那一條狗說的應該是威將軍,是一條在隕星峰待了很多年,快要被養成精了的老黃狗。
威將軍在十年前壽終正寢,享年七十八歲,在狗界已經命長到不單單用「能活」兩個字來形容了。它還有子三條孫五條,如今也都養在隕星峰,離世時,師兄妹四個人還正兒八經的給他辦了個風光大葬,就葬在二師兄的廚房邊上,每日都能聞見肉香,算得上是狗生圓滿。
至於現在嘛,祁念一想了想三師兄平日的德行,覺得「三個男人和一條狗」這個說法,三師兄在「狗」這個字上,勉強也能湊個數。
這封信字裡行間透露出的風趣和瀟灑,徹底改變了祁念一對於便宜師尊的認知。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當初師尊給她改名,還包含了這樣一層意思。
她在無數的拿劍小人剪影中,選擇了滄浪劍剩餘兩式,潮平岸闊和驚濤拍岸的劍意煉化。
往日滄寰的劍修對練之時,最喜歡將潮平岸闊之後接驚濤拍岸,如此連成一套完整的劍式,但祁念一卻更愛將這兩招拆開來用。
徹底煉化這兩道劍意之後,她對於滄浪劍的這後兩式,才算有了更深的感悟。
難怪,世人稱劍修之劍,有招無意,便是有形無魂,無法發揮劍法之精髓。
她修習滄浪劍十幾年,如今,才算是真正的劍法大成。
內視之中,她雙臂的骨骼散發著玉質溫潤的光澤,其中雙手骨骼中透露出一縷紫氣,隨著煉化進度的加深,靈氣也在日夜鍛造錘煉她的骨骼。
玉質的光澤從雙臂蔓延至軀幹,最後在脊椎三吋之處停下,這次鍛骨停留在了最難有進益的脊柱,很多劍修甚至要耗費一生來完成鍛骨這件事,她也不需心急。
直到將兩道劍意徹底煉化後,她在內視狀態下緩緩睜開眼,感覺自己和非白本體的聯繫更加緊密了。
和其他體驗過人劍合一感受的劍修不同是,她感覺並不是她融入劍之中,而是劍在主動融入她的身體。
消失幾天的非白,終於從深不見底的劍海中浮現出來。
他睜開眼時,眼底光暈流轉,劍氣四射,如同一個經過千錘百煉後的利刃,霎時出鞘。
他出現的瞬間,近乎可怕的靈力威壓出現在了虛空之中,所有拿劍的小人剪影被擊碎,重新回到長劍本體中,無可阻擋的虛空風暴掀起。
這股靈壓就如同洶湧浪潮,滾滾而來,頃刻間直逼太虛。虛空之上,一個又一個因為這可怕靈壓而形成的虛空黑洞出現,似乎下一秒就要將他們吸走。
凜冽的風暴就打在祁念一臉上,她感覺腰被一隻手箍住,這才避免了她被吸入黑洞這種,回身一看,正是非白。
靈壓的強度越過太虛後,緩緩停了下來,而後在祁念一不解的眼神中,又慢慢倒退了回去,回覆成了普普通通靈力尋常的劍靈樣子了。
這強大的靈壓穿透了他們閉關的內視虛空,駭人地在現實空間中壓下,靈力散佈開,如同一張網,網羅住了整個西洲的天空,鋪天蓋地壓了下來。
漫天劍影如雨,在空中劃下雷光,霎時間耀如白晝。
無數修士著望向天空,感受著雲層雷動,驚呼道:「這天下,難道要再出一個太虛大能了嗎?」
院內的溫淮瑜驚駭地看向祁念一閉關的地方,雖然這股靈壓的範圍遍及整個西洲,人們根本無法確定靈壓從那個方向而來,但他冥冥之中就是能夠感覺到,靈壓真正的來源就在自己身後的這個屋子裡。
是他那個不省心的師妹搞出來的動靜。
與此同時,天底下五位最強大的太虛境大能,同時睜開了眼睛。
玉華清眸色沉凝,抬手正欲探查一番靈壓何在時,靈壓就已經淡去,他抬頭望了眼天空,雖然雲層翻滾不定,卻始終沒有劫雷落下。
這種關頭,難道會出現新的太虛?
玉華清抬手喚來人:「去查,所有記錄在冊的化神境,誰到了破境關頭了。」
而被祁念一評價為不靠譜的滄寰掌門靈虛子,此刻眼神卻是驚疑不定。
驚疑之後,他竟是流露出近乎玩味的眼神。
「這靈壓,有點意思啊。」滄寰掌門努力回想著,感覺這靈壓似曾相識,但對他而言又確實是陌生的。
他腳下一動,就已經出現在了滄寰的藏書閣中,從浩如煙海的典籍中試圖翻閱一些資料,來確定這股靈壓來自何人。
而同在東洲的青蓮劍派,劍尊立於山巔,拔劍指向漫天劍雨,他手中青蓮劍震顫不止,劍尊終於睜開那雙似有醉意卻清明如寒星的眼。
「青蓮啊,你也感受到了嗎。」
青蓮劍身劃過白練驚鴻,似是回應。
劍尊朗笑直擊長空:「是他,是他啊!」
涼州感業寺,年邁的方丈低聲念了句佛號。
人們等待著劫雷降下時,雲層又翻滾著將靈壓隱匿了起來,勢同山洪席捲的靈壓又悄然消失了。
非白看著她怔然片刻,頓覺一眼千年。
祁念一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解開封印的感覺怎麼樣?」
非白深深看著她,那眼神太過複雜,許久後才緩緩說:
「不知該怎麼形容,很奇怪……有一些非常強大但失去已久的東西,回到了我體內。」
非白看著自己的雙手,眸光閃爍,眉頭皺起,目露懷疑。
「感覺不像你自己了?」
非白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一些在長久的沉眠中被遺忘的記憶,零碎地找回來了一部分,他還沒能完全吸收。
「不、不是。」
非白深深合攏掌心,眼似曜石般深邃。
「應該說,更像我自己了。」
這次閉關收穫甚多,祁念一從內視狀態退出,調息一番後,發現自己境界已經晉陞到金丹境巔峰了。
飽滿充盈的靈力和圓融的心境,現在的她距離踏出元嬰境的那一步,也只差一線而已。
她現在的狀態,就是人們常說的金丹境到元嬰境最近也是最危險的一個關口——危橋。
懸於半空,繫橋之繩將斷,人行其上,危如累卵,時刻都有橋斷人亡的危險。
劍修到了這一步,修的就是一個心境。
祁念一摀住胸口,感受著自己心臟的怦怦跳動,剛剛煉化的兩道劍意還沒完全吸收,她現在急需戰鬥,來沉澱進階的收穫。
空中突然出現一隻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又縮回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屋內突然憑空出現一隻手,感覺總有那麼點奇怪,但非白能自己控制身體虛實和出現時間之後,很喜歡嘗試一些新的動作。
「真的不准我出手嗎?」片刻後,玄袍一擺,非白在床沿邊和她肩靠肩,「只要我附在你的身體上,你就可以用我的力量了。」
他現在已經可以在祁念一面前完全的以實體出現了,儘管還是只有祁念一一個人能夠碰到他看到他,但他現在或多或少可以動一動沒有生命的物體,還是要方便得多了。
祁念一肯定地點頭:「無論如何,這是我自己的修行,你身為劍靈再強,那也只是我借來的力量,並不是真正屬於我自己的。」
非白眼睛微彎:「雖然你現在修為還不算強,但你有一顆強者之心。」
祁念一起身梳洗一番時,非白正在研究他的本體上封印的那封信,抓著最後兩句話翻來覆去的看,劍眉深深擰起,狹長的眼中透露著不滿。
「什麼叫『他好用的』。」非白低聲道,「他認識我嗎,用過我嗎?他怎麼知道我好用的?」
劍靈感覺自己的純潔被侮辱了:「我明明只有過你一個劍主。」
他這麼說著,看著這封信的字跡,心中又有些奇異的感受。
祁念一動作微頓,質疑道:「你不是失憶了嗎?」
非白輕咳了一下:「這次,找回來了一部分記憶。」
他強調道:「很小的一部分。」
收拾乾淨後,祁念一推門出去的時候,天剛破曉,清光照耀天際,溫淮瑜立於門前,不知站了多久。
聽見祁念一出門的動靜,溫淮瑜回身看著她,目光深沉中帶著一絲探究。
祁念一不解道:「大師兄?」
溫淮瑜垂眸,思索片刻:「昨夜,一股太虛境的靈壓覆蓋了整個西洲的天空,雲層雷動不止,但持續時間很短,很快就消失了。」
祁念一的心漏跳一拍。
她根本就不知道,原來昨晚非白的動靜不只在內視的虛空中,連現實都被波及了。
溫淮瑜將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心裡大概有了數,淡聲道:「現在大家都在懷疑,有哪位化神境修士即將破境時,又壓住修為,放棄渡劫了。」
祁念一這才鬆了口氣。
還沒有人懷疑到她頭上來。
溫淮瑜在她腕上捏了捏:「傷已經好全了。」
他意味深長道:「修為也進階金丹境巔峰了。」
「我掐指一算,你從金丹境後期到巔峰,這才十幾天的時間,若是說出去,怕是又要讓那些人眼熱了。」
溫淮瑜一語成讖。
白日抽籤時,不止一個人發現了她修為又進階了,豔羨不已,私下討論了好幾輪。
「神劍之主這個晉陞速度,跟玉小公子有得一拼了吧。」
「玉小公子比祁劍主還要大幾個月,如果祁劍主趕在下個月之前結嬰,說不定能超越玉小公子的記錄,成為有史以來最早結嬰的小重山修士。」
「今日才剛金丹境巔峰,距離月末不過二十天了,她若能結嬰,我這就自請去隕星峰給祁劍主提鞋。」
「那也得人家願意收你啊!上隕星峰提鞋,日日和墨君、醫仙還有神劍劍主相對,你想得倒是美。」
這些流言飛語,祁念一並沒有放在心裡。
她趁著剛進階的功夫,一鼓作氣打完了後面三場論道,成為了第一組率先脫穎而出,拿下前四的出線名額的人。
這三場比賽,她打得比前幾場要慢得多,少了一招制敵的驚豔,也沒有對陣大光明訣的聲勢如龍,她回歸到了滄浪劍最本真的劍招,沉下心去,將這四式劍招重新連接,形成了自己最熟悉的兩套打法。
玉華清聽聞她出線和進階的消息,只是淡淡一笑,並沒有在意。
「就算她如今晉陞到了元嬰,那又如何。」
連龍門都不曾見過的小重山境,怎敢與天相鬥。
他如今在意的,只有那日顯露出破境太虛的神秘人。
究竟是哪個化神境,隱瞞的這麼好。
玉盟主心中,深深不解。
又過了幾日,其他幾組的論道陸陸續續結束,一共十六位出線名單出來了,仙盟很快將決賽的賽程排了出來,張榜公告。
祁念一在榜上,看到了自己決賽第一戰的對手,她一愣,在榜前和對方隔著人群遙遙相望。
黑衣女修臉上的疤痕淡了些,露出一張清麗素淨的容顏。
她決賽第一戰的對手——慕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3-8-18 01:29:40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六章 宿命一戰
這是祁念一參加南華論道以來準備得最認真的一場論道。
不僅因為慕晚是迄今為止她遇到的最強的對手。
更因為她是慕晚。
她看完了一整本天命書,也就是看完了慕晚的一生。
看著她從天真懵懂嚮往愛情的小女孩,成長為蒼朮谷能夠獨當一面的醫修,又陰差陽錯在結識了謝天行,和謝天行陷入愛河後,陷入一場替身騙局。
書中將慕晚所有的少女心事,所有的心動和悲傷全都細膩地展現出來,看到她終於知曉了真相,去找謝天行對峙,卻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時,祁念一甚至不忍再看下去。
她並不會一味地將慕晚的遭遇歸咎於自己,但是看完那本天命書後,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慕晚,有一種微妙的責任感藏在心裡。
以至於她時常會被蕭瑤游調侃,你跟慕大夫是不是有什麼私下不為人知的交情。
祁念一也說不清,但她在無望海看到重生而來的慕晚時,欣喜是大於驚訝的。
能看到慕晚重新來過,看到她這一世彌補所有的遺憾和傷痛,她很高興。
她又閉關了一天一夜,連續三戰後,劍身中封存的劍意已經徹底煉化,她感覺到自己就踩在「危橋」的最後幾步,只差一點就能踏出跨入元嬰的門檻。
夜色深沉,慕晚並沒有像祁念一那樣選擇閉關,但她心情確實也不平靜。
她抱著刀,站在院中,任由月光灑落在身。
四尺八吋的長刀,可以輕易立在地上,三道血槽熠熠奪目,流光躍動。
楚斯年坐在屋簷上,長腿屈起,手中攀明月濯濯如清月,和月光交相輝映,他垂眸,覷著慕晚:
「你是在興奮,還是害怕?」
慕晚捂著胸口,沉吟片刻,輕聲說:「都有。」
這一戰她期待了太久,整整兩世,此時真正到來的時候,反而有些害怕起來。
重來一世,改變的東西太多了,她改變了自己的路,卻不一定能改變祁念一的。
慕晚回身,看著坐在屋簷上的楚斯年。
「其實,我也沒想到,我有一天會跟你這麼平和地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她已經不願再回憶起,自己究竟是在一種怎樣的狀況之下從謝天行口中聽到「你很像她」這句話的,但卻還記得,那次意外撞破玉笙寒和謝天行的密談。
彼時,已經證道太虛,被稱為仙尊的謝天行拿著酒壺,對月長嘆:「你說,像她那樣的人,她那種不認命的人,怎麼會還沒掙扎過,就突然沒了呢。」
玉笙寒麻木的眼神有了一絲波動,喉結滾動下,悶下一口酒。
「命不好吧。」
謝天行慘笑一聲:「她命是不好,不然也不會遇到我們這群人。在她死後,還扒著她吸她的血。」
他扯著自己一身華美的錦袍,還有頭頂的靈礦髮冠,紅著眼:「十年前深淵大肆進攻,她參加了神機預備役,九湯洞一戰她打了,蘭澤山一戰她也打了,最危險的深淵,她也親自下了,如今我要頂著她打下來的這份功勞,當這滄寰掌門,她若是還活著,也不知會怎麼看我。」
「當時靈虛子掌門仙逝,你作為他的親傳弟子、滄寰首徒,理所應當接任掌門,滄寰若亂,那整個東洲都會亂起來。而你繼任掌門,又還缺點拿得出手的戰績,不得已之舉罷了。」
玉笙寒手微微一抖,杯中酒液輕蕩,自嘲道:「她恐怕,並不在意這些。」
謝天行深深嘆息:「有個老頭跟我說過,我和她命格相斥,此消彼長,我若想要出頭,她就不能好過。早些年在滄寰,我始終低她一籌,沒想到最後竟是以這種方式應驗了這道批命。」
他慘淡一笑:「她死了,我成了仙尊。」
謝天行深吸口氣,許久才道:「我就是想不通,她雖然境界還未化神,但戰力早就已經勝過許多化神境,為何那次下深淵,只有她,沒能回來。」
謝天行回身看向玉笙寒,眼底寫著探究:「而楚斯年下深淵尋回了她的斷劍,斬天梯未成功入魔後,又為何要用她的斷劍,連斬數十個仙盟據點。」
玉笙寒的手在抖,他用左手按住不斷顫抖的右臂,但也沒有用,他的右臂完全不受他控制地顫抖著。
當時玉笙寒已經是太虛境了。
卻在提到她時,控制不住自己手臂的顫抖。
謝天行就像沒有看到一樣,兀自說著:「還有一事,我亦不解。」
「你和她有同心結在身,為何她沒能活著從深淵出來,但你卻活著回來了。」謝天行深深看著玉笙寒,「你的同心結,究竟是怎麼解的。」
「你我都是罪人。」最後,玉笙寒說,「但你我之中若要有人替她賠命,那也該是我才對。」
那是慕晚第一次從他們口中聽說,自己被當成替身來聊以慰藉的原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也是慕晚印象中,謝天行和玉笙寒最後一次對坐共飲,那日是四月廿一,後來她才知道,那天是祁念一的忌日。
自那日後,他們兩人之間的試探就多了起來。說來好笑,上一世唯二的兩個正道魁首,明面上是相扶相持的好兄弟,但實際上早就已經暗潮湧動、劍拔弩張。如果不是為了共同制敵,謝天行怕是早就領著滄寰和仙盟槓上了。
後來她逃離滄寰時,意外遇到了楚斯年。
彼時,他已經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劍魔,殘忍嗜殺的惡名傳遍全大陸,楚斯年這個名字,能止小兒夜啼。
但遇到她時,楚斯年愣神了很久,把她從謝天行的追緝中救了出來,帶她去了劍魔宮。
儘管楚斯年也是透過她在看別人,但他的眼神卻不帶半點狎暱,那是一種隱藏到心底的悲傷和極致的絕望,只能透過她去回憶一位再也不可能見到的故人。
那是她那幾年裡,難得鬆快些的日子。
但她在劍魔宮度過的日子很短,短到她甚至還來不及做夢,就戛然而止了。
慕晚永遠記得,那一日,劍魔宮收到了謝天行從滄寰送來的東西,她不知謝天行送來了什麼,但楚斯年只打開看了一眼,就對她說了聲抱歉。
她亦不知道楚斯年為何要對她說抱歉,但三日後,她就被送回了滄寰,她第一次拼盡全力的逃離徹底宣告失敗。
回到滄寰前,楚斯年也沒有再來見她,而是差人給了她一把刀。
慕晚不知贈刀是何意,但她帶著它回到了滄寰,再次被送回了謝天行的身邊。
成為了人人稱羨的仙尊夫人。
自那之後,她就徹底不再相信任何男人了。
當時謝天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伸出手來捏住她的下巴,語氣似是嘆息。
「小晚,你看,除了我身邊,你還能去哪呢。」
那日後,慕晚用那把刀,狠狠地劃破了自己的臉。
其實以她的醫術,要治癒那個疤痕,是很簡單的事情。
但在謝天行無數次的暗示下,她都堅持要把那道疤留在臉上。
就像重來一世時,她睜眼的那日,在雲玨驚駭的眼神下,劃破自己的臉一樣。
——「仙尊夫人頂著帶疤痕的臉不合適,那我不當這仙尊夫人了,如何?」
每當她那樣說後,謝天行就會默認她的行為。
「我跟你們青蓮劍派,或許是有些孽緣在的。」慕晚自嘲道。
上一世她逃跑時遇到了楚斯年被他救下,這一世她和師兄叛宗逃走時,又遇上了楚斯年和劍尊,再次被救。
「不是啊慕大夫,這怎麼能叫孽緣呢!」
楚斯年還沒說話,院子裡其他屋裡七七八八跑出來一群人,以盧滄海為首,青蓮劍派的劍修們義正言辭道:
「就是,路見不平拔劍相助,這可是天大的緣分!你跟雲大夫就在我們劍派好好的,我們劍派裡正缺兩個醫修,我們絕對不會讓蒼朮谷輕易帶走你們。」
「慕大夫,你不知道你對我們有多重要!」
慕晚笑了起來,揶揄道:「打破青蓮劍派和尚廟傳統的重要?」
盧滄海:「當然了!」
他開始訴苦:「慕大夫你是不知道啊,在你來之前,我們劍派別說女修了,連隻母的靈寵都見不到啊!和尚廟就算了,我們劍派上至劍尊下至掃灑弟子,還全都是單身漢,你說這算是什麼傳統!我阿娘還指望我過兩年帶個媳婦回去見她呢。」
「誒小盧你這話我就有意見了啊,什麼叫全部單身漢啊,我們劍修的媳婦不就是本命劍嗎!」
盧滄海委屈道:「那我總不能帶著我的劍回去讓我阿娘看吧!」
他的話引來嬉笑聲不斷,每個人都在盧滄海毛茸茸的頭頂薅了一把,連帶著慕晚也揉了一把他的頭頂。
或許,確實不能稱作孽緣。
會成為一段奇旅也說不定。
此時,心境真正圓融。
就該有一戰。
在青蓮劍派吵吵嚷嚷的打鬧聲中,祁念一和慕晚的決賽論道鬥法,正式開始了。
兩人都選擇了步行登上雲台,觀賽點上,盧滄海抓著楚斯年的衣服,倒是先替雲台上兩個女孩出了一身汗。
「師兄我好緊張啊,你說慕大夫和祁師姐的鬥法,我們該聲援誰啊。」盧滄海很是糾結,「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誰贏誰輸我都心疼。」
楚斯年抱劍靠在樹上,遠遠望去,她們兩人正面對面行禮,用的都是劍者和刀客間,最正式的禮節。
「願她們二人都能暢快一戰吧。」楚斯年淡聲說。
這是他們這些觀者所能給予的最好的聲援。
「滄寰隕星峰弟子,祁念一,十八歲,主修滄浪劍,劍名非白,小重山金丹境巔峰。」
祁念一橫劍身前,兩指擦過劍身,停在三分之一處,指尖靈焰騰嘯。
「醫刀雙修,慕晚,二十歲,主修破魂刀,刀名吹霧,小重山金丹境中期。」
慕晚右臂一振,長刀斜指天穹,手腕又復翻折,斬下三吋。
這是刀客的行禮方式,她沒有稱自己是蒼朮谷弟子,也沒有說自己是青蓮劍派的劍侍,只說慕晚這個名字。
只是慕晚而已。
劍鋒與刀鋒同時抬起,電光火石間,兩人視線交錯,竟是同時出手。
這是觀者第一次見祁念一在鬥法時強先手,此前幾戰,她都是讓對手爭先,自己後發制人,讓觀者不免懷疑,她或許是因為並不擅長先手起劍。
但此刻,她出劍快到尋常人肉眼根本無法捕捉。
但慕晚也快,她刀勢凌厲,人卻不驚不興,長刀烈烈,亮銀色的刀身映過初升的日頭,清濯耀目。
一呼一吸間,刀劍交鋒已有十幾個回合。
長鋒錚錚,交錯時劃出令人齒酸的嘶鳴,火光與電光交織。
這場對決,台下觀者雖不是最多的,來者卻是最雜的。
滄浪劍是所有滄寰修士必須要修習的基礎劍法,無論是不是劍修,仙道八門其他修士,也會修習滄浪劍來強勁體魄,可以說修行滄浪劍的人數眾多。
破魂刀亦如此,修習人數甚至比滄浪劍還要多。
慕晚生於蒼朮谷,自幼接觸到的都是醫修之道,重生回來後,即便有心學刀,卻也尋不到合適的刀法和教導者,於是她選擇了破魂刀。
破魂刀乃是數百年前一位揚名天下的至尊刀客的成名刀法,那位刀客的本命刀就名叫破魂。
他是個散修,無門無派,就連這一手破魂刀都是在多年修行中自己琢磨出來的,他亦沒有收徒,仙逝後,將破魂刀的刀法與刀譜放置於各洲供散修修習的教習所中,路過人皆可修習。
不少散修刀客學的都是破魂刀,因為這同樣也是對於散修刀客而言,最為基礎的刀法。
通常,修習這種最為基礎的劍法和刀法,旁人或多或少都會選擇另一門法門來配合使用,畢竟太過基礎的法門,所用者甚多,難免少了幾分特別之處,就連攻擊路數也很容易被人識破。
但偏偏台上這兩人,都是擰脾氣,一條道走到黑,絕不回頭。
今日來者眾多,不少人都是想看看,滄浪劍對破魂刀,這兩個最基礎的劍法和刀法,鬥法時會有何種風姿。
當然,此前觀者也從未見過,有人能把滄浪劍和破魂刀使出如此浩大聲勢。
雲台上,驟起一陣白煙,將這方雲台籠罩,朦朧不見真意。
慕晚的身影被裊裊白煙遮住,如同身至雲間,飄渺若輕雲之蔽月,但她的刀勢,卻沒有絲毫和緩,是茫茫蒼煙中,斜劈的落日夕照,一招直破祁念一門面而來。
台下有人驚呼:「是蒼煙落照!」
破魂刀的起手式——蒼煙落照。
「蒼煙落照,竟也能有如同幻陣一般的迷惑作用。」
煙雲遮住了台下觀者的眼,卻擋不住祁念一。
她一雙天眼能堪破所有迷障,更別說和白澤之眼融合後,世間已無任何迷霧可阻她雙眼。
她反手一擊,擋住迷霧中穿刺而來的刀鋒,刀勢太烈,長兵更重,慕晚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在這一刀上,祁念一週身爆開洶湧的靈力潮,蒼白的靈焰盡出。
刀鋒壓得更低,劍鋒橫切,往後退了半吋,凜冽的鋒刃已經逼近祁念一的喉頭。
煙霧太濃,台下觀者連霧中人影都看不見,乾著急了一陣,便感覺一陣柔和的輕風拂面。
「起風了。」
台下一種滄寰弟子暗自欣喜,楚斯年目不轉睛地看向雲台,那陣若隱若現的輕風,倏然刮散了雲台上的蒼煙。
霧散匕現!
劍鋒率先破迷霧而出,清瑩日光落下,劍身靈焰映照日光灼灼,劍影反轉,金光從劍尖灑向南霄山脈每一個角落。
所有觀者都忍不住退避半步,閉目不敢對視。
清風徐來,殷殷有聲。
說來奇怪,慕晚的刀名為吹霧,但卻是由她親手布下的迷霧陣陣。
而真正吹散迷霧的,是祁念一的風。
滄浪劍第二式——晚來風急。
雲上看台的美婦人滿意撫掌輕嘆:「很多人學這一式時,只覺得風來需得驚而快,卻不知淒慘慢風才最是煞人,這小丫頭,年紀輕輕竟是已經領悟了劍意,了不起啊。」
長鬚老頭也讚道:「後生可畏啊。」
寧瑾在台下低呼:「不僅是晚來風急,還有碧海潮生,小師姐又將這兩招連用了!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台上又是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兵刃相接,慕晚以右腿為軸,持刀斜指,卻將刀鋒向內,刀背向外,以刀背之勢騰身半翻,人與刀竟是旋出猛烈的風暴,直擊雲霄,令人全然無法靠近。
光聽聲音,都讓人感覺三尺之外也能被這風暴之刃割斷。
台下有人遲疑道:「這、這是八荒提刀?」
破魂刀第四式——八荒提刀。
曾有刀客言,破魂刀法雖是幾乎所有刀客的基礎功法,但卻無人能使出八荒提刀這一式的真意。
只因這一刀太決絕,卻又太茫然。
刀客拔刀相顧,對準的卻是茫茫荒野。
八荒六合,上下寰宇,無人不是敵,無人不可敵。
八荒提刀,是一式根本沒有敵人的招式。
這就是數百年來未曾有刀客能習得這一式真意的原因。
但慕晚做到了。
「原來八荒提刀,需得將刀鋒朝向自己。」
觀者紛紛恍然。
不是沒有人試圖用過這一式,但無一例外,都被刀鋒席捲而上的狂暴殺意自傷其身,根本無法控制住刀勢。
刀勢乘風,青雲直上。
勁瘦的黑衣刀客長臂一振,刀刃抖出上弦之月,血槽猩紅,像極了那日無望海的血月。
她曾有過一段不欲人知的往事,那段往事甚至都稱不上淒慘,若是對旁人提起,也只會得到一句「你都已經是仙尊夫人,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回應。
只能稱得上無力。
六合八荒,就好像她無論逃到哪裡,都沒有她真正的去處。
蒼朮谷容不下她,劍魔宮不願容她,妖域擄走她後毀了她最後引以為榮的醫道,仙盟只不過是個幫凶。
而滄寰,她不願留,也不敢留。
滄寰所有人都在透過她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她原本想,就將這滿腔悲愴對準祁念一吧,對準那個已死的人,這樣她才能好過些。
她總要找點出路發洩,不然終有一日會被自己逼瘋。
但她又太理智,太清醒,清醒到不願去恨另一個同樣無辜的犧牲者。
她如今的華服榮光,天下眾生的平靜生活,都是由那個人的生命換來的。
她不敢,亦不願恨她。
她提刀四顧,八荒六合,竟無人是仇敵。
既無敵,又如何能落刀?
如此,刀刃落下,斬的只能是刀客自己。
這淒愴刀刃,只能斬向她自己。
這一刀太過猛烈,刀鋒騰捲出雄渾風暴,肉眼看去,甚至連雲台上方的空間都隱隱被割裂錯位。
祁念一呼吸輕落,握劍的手又往後退了一吋。
慕晚的決絕之心,她感受到了。
慕晚拿出了最強的刀,那她也只能用出最強一劍,才能匹敵。
祁念一週身靈力暴漲,向後退了半步,站定後將劍身平舉至身前。
雲台上,塵煙悄寂,眼尖的人發現,一道裂縫從祁念一腳下裂開,而後以呼嘯之勢迅速蔓延至整個雲台,蜘蛛網般的裂紋密佈,懸於半空的雲台,已經開始有碎裂的石屑掉落。
黑紗之下,她金色的眼睛似有光芒閃過。
整座南霄山脈,所有風聲都停了,蟲鳴鳥叫也都停下。
觀者們聽見自己心臟的跳動,不知祁念一要做什麼,全都緊張了起來,只有在無望海見過她那一劍的人,才稍有了悟。
雲上看台,美婦人遠山眉擰起:「好可怕的劍意,我竟會因一個金丹境小丫頭的劍意而生出怖懼之心。」
祁念一霎時睜眼,長劍高舉,非白劍身驟起雷光。
白晝無月,唯有曜日灼灼。
美婦人心有怖懼,也是自然。
因她這一劍,只斬日月!
天地雷動,竟有一瞬暗無天日,山崩海嘯般的劍風厲厲,竟向太陽而去。
雲台上霹靂聲不斷,劍風奔向曜日,同時將慕晚捲起的風暴刀芒一擊洞穿。
這一劍,竟是連灼灼曜日都要暫避鋒芒。
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裂痕遍佈的雲台再也無法支撐,轟然倒塌,磚瓦靈礦從空中落下,煙塵四下。
評判員和巡場人手忙腳亂地維持秩序。
美婦人正欲出手救人,被長鬚老者攔住了。
長鬚老者眼含笑意,伸手輕點。
「且慢,你看看。」
薄煙散盡後,日光堅強地從雲層中躋身而出,灑在南霄山脈。
透過些微的光暈,將雲台都打碎的兩人,凌空虛踏,刀劍相抵。
世人覺得,刀烈,就烈在刀的一往無前。刀是單刃兵,刀鋒向前時,全然無需有後顧之憂。
而身為百刃之君的劍,懷有雙刃。
當一面劍鋒對敵時,另一面劍鋒指向的是劍者自己。
這就讓劍者,更多了一份謹慎和仁善之心。
手持利刃者,終有一日也可能會利刃加身。
但此刻台上的刀客,卻用刀背抵上對手的劍鋒,讓刀鋒面向自己。
而劍者頭一次雙手持劍,她的右手有鮮血順著手腕滴落山谷,不見回聲。
祁念一感覺到對方的氣力漸漸小了,但慕晚仍在用自己最後的力氣,握住長刀,壓向她的劍鋒。
慕晚聲音低啞:「我一直、一直都很討厭……我自己。」
祁念一說:「你要討厭我,也沒關係。」
「我不想的,我不想討厭你。」
慕晚最後輕輕一笑。
那一刻,所有人都覺得,這個臉上有著猙獰疤痕的姑娘,笑起來也是這麼美。
對面的力道驟消,慕晚雙臂垂下,意識混沌間,就要從空中墜落。
巡場人急忙要去接,卻見祁念一歸劍入鞘後,將慕晚攔腰抱起。
她心下五味雜陳,用了最強的一劍後,手臂也使不上力。
悠然香味靠近。
是一朵簪花,輕飄飄地,扔在了她的身上。
祁念一茫然回身看去,人群之中,妙音笑得眼如彎月。
遙遙向她扔來一朵簪花。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8 01:29:58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七章 八人齊聚
妙音扔來的簪花,喚醒了人們沉浸在剛才那酣暢戰鬥中的情緒。
霎時的靜默後,觀賽點上爆發出如有雷動的高呼聲。
不少劍者與刀客看到此戰後,發出清冽長嘯,當場席地打坐,竟是心境有所進益,準備當場進階。
有這樣情況的還不在少數,甚至有好幾位要從築基境突破至金丹境。
巡場人剛收拾完這邊的爛攤子,眼見那頭竟然有人準備當場渡劫,當即眼前一黑,連聲高呼:「先緩緩,這裡不能再被雷劈一遭了,受不住了!」
但此時劫雷已至,如何能阻。
在場的所有巡場人緊張兮兮地看著連綿起伏的觀賽看台,生怕剛才才被打碎了一個雲台,現在連觀賽看台都要被劈碎好幾個。
其餘觀賽者已經撤離,為他們騰出地點。
一直隱匿於雲上看台的兩個掌教現身,長鬚老者順手布下一個結界,美婦人對巡場人笑道:「我來替他們護法,由他們去吧,許多人一生都不一定能有一次頓悟,這是好事。」
巡場人悻悻行禮告退,同時心中豔羨,能得兩個化神境修士護法渡劫,當真幸運。
而祁念一此時,正在忙著接簪花和雲符。
這次的扔來的簪花和雲符,比初戰時她收到的還要多得多。
因著雲台已毀,大家的雲符和簪花只能朝著祁念一身上扔,簪花雲符上熏有各式的熏香,劈頭蓋臉地砸過來,把她熏得一陣頭暈。
她懷中還抱著慕晚,原本其實不打算再接簪花和雲符了,但她想了想,觀者扔來的觀禮是給兩個鬥法者的,她沒有資格替慕晚做決定,所以艱難地抱著慕晚在空中飛了一圈,眼疾手快地搶救下了所有的簪花和雲符,收穫滿滿地飛身下去,正巧撞見一個美婦人,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這位小友,我有一惑,不知可否解答?」
祁念一把慕晚交給青蓮劍派的人安頓好後,才回身看向美婦人。
「您問,我若能答自會回答。」
她這話說地過於直白,若是注重禮教的人,說不定會有些不滿,但美婦人聽完,反而朗笑起來:「你這性子我真是喜歡。」
「我想知道,你最後那一劍,是不是滄浪劍?」美婦人回憶道,「我記得滄浪劍中並沒有這一式。」
美婦人這樣一問,旁邊許多關心這件事的人,也紛紛湊過來一道聽。
這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祁念一便直接回答了:「前輩好眼力,這確實不是滄浪劍,這是我自己的劍。」
美婦人先是一愣,而後又笑起來。
若是以前有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在她面前說「這是我自己的劍」,她定會笑掉大牙,但如今真的看見了,也不得不感慨,後生可畏。
美婦人慨然道:「如此年紀,就已經自行領悟出了劍意,確實是開宗立派的天資,敢問這一劍,喚名為何?」
祁念一稍稍偏頭,和身側的非白對視輕笑。
「斬月。」她堅定地說,「它叫斬月。」
美婦人戲謔道:「斬月?但今日你提劍欲斬的,可是朝日,並非朗月。」
祁念一搖頭:「不一樣的,它就叫斬月,只能是這個。」
這一劍,源於無望海深沉血腥的夜,和被困於無望海絕望的人們。
她欲斬月,想要帶雲娘帶易承安帶無望海被圍困了三百年的人們回到故土。
這就是那一劍,最初的來由。
在場只有去過無望海的修士才明白她的意思。
這一戰不止對旁人,對祁念一自己也受益匪淺。
她使出那一劍後,全身的經脈骨肉都撕裂般的疼痛,元神也有巨大的消耗,腦海中如有針紮,她艱難地把自己摔在床上,感覺到身後有人把自己抱起來,在床上平躺著放好。
「睡吧,好好睡一覺。」
是非白的聲音。
而後,是非白握住她的手,溫暖的靈力源源不斷地灌入她體內,她感覺到自己體內撕裂的經脈在緩緩復原。
非白是個劍靈,劍靈的靈力原本是充斥著暴虐的,但此時祁念一覺得,他灌入到自己體內的靈力,就像一汪清潤的靈泉,特別舒適。
祁念一翻了個身,把臉埋在他腿上,抱著非白的腰,酣然睡去了。
留非白一人愕然瞧著他們此刻的姿勢,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真的沒有男女意識,還是只對我沒有。」
輕嘆一聲,非白伸手散開她的髮冠,替她梳理起頭髮。
眼前熟睡的臉,已經褪去了稚氣,她明明有一副清冷出塵的好容貌,只是因為常年遮著雙眼,旁人只會注意到她這奇異的打扮,顧不上她完整的容顏是什麼樣子。
眼睛是一個人美麗的關鍵,她遮了起來,自然也就無人會注意到她其實生的很美。
甚至她自己也不在意。
非白伸出手,靠近祁念一纏眼的黑紗,他知道,在黑紗之後,是一雙璀璨的金色雙眸,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美麗雙眼。
修長的手指在距離星塵紗只有半吋距離時,停住了。
而後又緩緩蜷縮著收了回來。
「非白。」是祁念一半夢半醒的夢囈。
「怎麼?」
祁念一囁嚅不清道:「你之前說你回憶起來了一部分,那你想起自己是誰了嗎?」
非白垂眸:「問這個做什麼?」
「今天看見慕晚,突然覺得,人還是要知道,要狠狠記得自己是誰才行,就像她那樣。」
「你如果還是沒有想起來,那我們一起找。」
非白覺得心突然就漏跳了一拍。
他想起存放於她芥子囊中的數把長劍,一瞬竟有種啼笑皆非之感。
「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熟睡中的祁念一沒有意識到,自己氣海中已經被刷新清零的天命書,無聲翻開了書頁,在它的上方竟然凝聚出一支金燦燦的筆,懸於上空,散發著神聖的威嚴。
一夜無夢,醒來後祁念一才發現這支筆的存在。
她進入內視,試著用靈力探了下這支筆,被金筆震了震,彈了回來。
想了想,她直接向金筆中灌入了靈力,卻發現發現自己的靈力不過是泥牛入海,雖然被金筆吸收了進去,但對方卻沒有任何反應。
就好像是在跟她說——還不夠。
祁念一又嘗試輸入了一些靈力,卻發現那隻金筆就像個無底洞一樣,注入多少靈力都沒有用。
她決定日後再研究這支筆,然後翻開了天命書。
裡面原本的字跡都溶解掉之後,現在乾淨純白的天命書看著讓人順眼了不少,這次,天命書上又多添了幾頁。
是從她開始南華論道後,自己的每一場論道的過程,還附有動態圖,顯得非常高級。
她猜測,現在的自己修為還是太低,無法使用那支金筆,全新的天命書只能用來記載她現在新的人生,但她還無法做到自己在書上親筆寫下一些東西。
需要等到她修為足夠能驅動那支筆的時候。
只是現在,她也不知道要何等修為才能驅動那支金筆。
她推開房門,見天光大亮,心情十分暢快。
和慕晚一戰後,邁過「危橋」靠近元嬰境的距離,又更近了一點。
這次終於撐到自己走回住處,而不是讓大師兄來領,讓祁念一覺得自己好像出息了那麼一點點。
「如果不是一回來就倒了的話,確實有那麼一點點。」溫淮瑜皮笑肉不笑地說。
祁念一站在他跟前挨訓,看得一旁慕晚蕭瑤游和妙音都連連咂舌。
她們三人前來找人,沒想到看到了這樣一幕。
妙音睜大一雙美眸,連比帶劃地問蕭瑤游【她那樣的人,也有人能降得住她?】
蕭瑤游完全不懂她在比劃什麼,牛頭不對馬嘴地解釋道:「溫師兄平時其實沒有這麼凶的,妙音你別怕。」
然後被溫淮瑜不鹹不淡地瞥了眼,閉了嘴。
慕晚則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溫淮瑜。
她腦中不可控制地浮現出了上一世溫淮瑜暴怒之下,伏屍百萬,不死不休的場景。
上一世,隕星峰這三個字,在滄寰是不能被提到的禁忌。
因為隕星峰不僅出過天下第一人墨君,還出過三個臭名昭著的大惡人。
滅世災星溫淮瑜,以醫修之身,對戰正道派出的幾十名化神境修士,連戰九天九夜,長河染血,他勝了。
他不僅在一次又一次的追殺和圍剿中活了下來,甚至還晉陞了太虛境。
無人知道一個醫修為什麼能強到這種地步。
就像無人知道,最後感業寺究竟送來了什麼東西,能讓溫淮瑜心甘情願束手就擒。
外界都以為溫淮瑜是被滄寰仙盟孤山和數十個世家聯手合圍抓住的,其實並不是。
若是他要戰,那戰正道會損失的有生戰力只怕是不計其數。
但他收到了感業寺送來的一件東西,最後愴然一笑,束手就擒。
強大至太虛境,若他不願意,世間已經無人能殺他了。
是他自己甘願赴死的。
除了他之外,滄寰的另外兩個人,晏懷風在謝天行繼任掌門後才被發現是影禍傀儡,他給滄寰帶來的打擊比溫淮瑜還要嚴重,他叛逃前重傷靈虛子,令滄寰失去了唯一太虛境強者的庇佑,在深淵之戰中幾大鬼羅血洗,成為滄寰弟子永不能忘的傷痛。
還有最後被永困鎮魔塔之下的宮凌州,同樣也是在大陸上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感受到慕晚的眼神,溫淮瑜淡淡回看,扔了一瓶靈藥給她:「每日清晨服下後將靈力旋轉周身三週,傷勢即可無憂。」
慕晚愣愣地接過,被蕭瑤游推了下後才乾巴巴地說:「多謝溫……額、溫師兄。」
溫淮瑜並沒有理會她,看著祁念一還想再說些什麼,礙於這個場合,又嚥了回去。
非白就坐在溫淮瑜的對面,仗著無人能看見他,笑得那叫一個幸災樂禍。
祁念一站在他面前低聲道:「大師兄,這麼多朋友在,你好歹給我點面子吧。」
溫淮瑜斜覷一眼,擺擺手:「趕緊走。」
四人離開後,蕭瑤游抵了抵慕晚肩膀:「慕大夫,剛才愣什麼神呢,那可是醫仙免費贈藥!」
「免費」兩個字被她咬得格外重。
慕晚沉吟片刻,悵然道:「只是沒想到,她的師兄,是這樣溫厚的一個人。」
她上一世聽過太多關於溫淮瑜的傳說,無一不是說他生性殘暴,生來攜帶災禍,有他在的地方注定民不聊生。
她當時親眼見到了溫淮瑜給謝天行造成了多大的壓力,便也就這麼以為了,如今看來,每個人都並不是傳聞中的那樣。
祁念一和蕭瑤游因為齊齊停住了腳步,臉上都是匪夷所思。
「溫、溫厚?」
「這眼神得有多不好啊……」
慕晚反問:「有什麼不對嗎,他還給我贈藥了。」
「沒什麼沒什麼。」祁念一決定趕快岔開這個話題。
今日山頭集市人格外多,他們三個人把妙音保護在中間,避免讓她被外界的眼神過多的注視,祁念一不解道:「今日怎麼回事,大家都沒有論道嗎?」
蕭瑤游笑道:「確實都沒有,具體說來,還是因為你。」
「啊?」
蕭瑤游解釋道:「你昨日一劍斬碎了雲台,後面又碰上觀賽點上好些人連續破境,觀賽點又遭雷劫劈了一輪,其餘的人因為有化神境掌教的護持,沒有出事,但是賽場遭不住了。今日一早,仙盟就開始緊急修繕和加固所有的雲台和觀賽點,故今日停賽一天。」
祁念一默默鼻子,屬實沒想到還有這一遭。
四個人在南霄山脈最大的一間茶肆落座,妙音笑眯眯地衝她們比劃【這間茶肆的烤靈獸肉特別好吃。】
她比劃完就看向祁念一,等著她翻譯。
點了烤靈獸肉,祁念一才想起來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從介子囊裡掏出一方玉盒,這個玉盒實在太大,放在桌上就直接將整個方桌佔滿了。
她沖慕晚道:「你昨日暈過去了,沒來得及給你。」
慕晚不明所以地打開一看,裡面滿滿當當,全是簪花雲符,同樣也被爭奇鬥豔的香味熏了一臉。
她眼中劃過一絲驚訝,眼睫垂下:「昨日,你才是勝者,這些應當是給你的。」
蕭瑤游一拍她的肩膀:「才不是,在南華論道中向論道者扔簪花雲符,以示自己對於這場論道的欣賞之情,昨日你們鬥法足夠漂亮,是你們兩人一同造就的。」
妙音重重點頭,眸中笑意含光,又對慕晚比劃了一陣,祁念一翻譯道:「她說她只有一朵簪花不夠用,還找師弟要來了他的雲符,是給我們兩人的。」
慕晚有些難以置信地接過滿滿一個玉盒的簪花雲符,有些語無倫次:「我、我還沒有收到過這麼多……」
收到過這麼多的欣賞和善意。
上一世她雖然是不情不願被困在謝天行身邊,但卻不知道受到了多少人的嫉恨,那些人都覺得她不配仙尊夫人之位,卻從沒有人問過一句她願不願意。
慕晚翻了一下,低聲問:「這裡面,一大半都是簪花?」
祁念一:「是啊,我之前收到的,也是簪花居多。」
妙音點頭表示她也是。
蕭瑤游:「其實根據統計,雲台上論道的無論是男修還是女修,收到更多的都是簪花,那些個男修眼高於頂,又不好意思表達真正的欣賞之意,還非要說什麼是尚未到達他們心中值得稱讚的程度,回去私下卻又都讚不絕口,真是口不對心。」
妙音撐著臉,有些苦惱地比劃,說自己收到的簪花太多了,一個屋子都堆不下,已經裝滿了兩個芥子囊,即便是一天一朵輪著戴,也是好幾年都戴不完。
蕭瑤游左看看右看看,這才反應過來:「怎麼,進入決戰階段的八個人裡只有我沒收過簪花雲符嗎?」
祁念一忍不住說:「你也不想想自己的打法有多氣人。」
蕭瑤游親手所書的新晉榜前二十名冊中,根本就沒有她自己,但她居然也誤打誤撞進了決戰環節。
說起來,蕭瑤游也是所有參會者中相當有名的一個了,但她的名聲不是卻不是什麼好名。
因為蕭瑤游的打法是真的相當氣人。
祁念一:「上一場論道,你對手比你高了一個小境界,又是劍修,原本以為自己十拿九穩了,結果你一連放了七隻金丹境中期的靈寵出去,把人追的滿場跑,頭髮都被靈寵咬掉了一截,場場都這麼打,人不記恨你才怪。」
蕭瑤游兩手一攤:「那我也不想,但我就是主修馭獸的,我不用靈獸對陣,我還鬥什麼法啊。」
對於靈修而言,下等馭靈植、中等馭靈獸、最頂級的靈修,馭人。
「仙盟應該已經看出你的出身了,還是要當心點。」
祁念一大約猜到了,蕭瑤游以這樣的方式讓自己揚名,就是為了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才能夠更好的保全自己。
當年號稱仙道八門無一能敵的靈修重現天下,而靈修的消失又和白澤秘聞息息相關,只怕是她還沒有來得及真正解開白澤的過往,蕭瑤游就已經先被跟白澤往事相關的其他門派給盯上了。
說話間,妙音點的靈獸肉端了上來,這家烤製的手法確實不錯,只是大家看著妙音頂著一張仙女似的臉抱著一隻羊腿啃得開心,總覺得十分幻滅。
蕭瑤游捧著心口:「還好我們是在雅間裡,要是讓外面那些人看見了,可能心碎的就不止我一個了。」
說話間,雅間外傳來高聲交談。
「恭喜桑道友又進一輪,如今算是徹底打入決戰環節了,真是令人想不到啊,闊別幾年,桑道友進步如此之大。」
樓下傳來桑緒寧那股特別的有些陰寒的嗓音。
「可惜了,我最後一場的對手棄賽了,若非如此,還真想看看她在台上哭的樣子,那麼美的一張臉,哭起來就更美了,諸位說是不是啊。」
祁念一臉冷了下來,剛站起身,就被妙音攔住了。
在慕晚不明所以的眼神中,蕭瑤游沉聲解釋:「桑緒寧最後一場的對手是妙音。」
最後一輪妙音仙子選擇棄賽的消息引起轟動,仙盟親自派人上門詢問原因,她卻都只是閉口不談。
慕晚擰著眉關心道:「難道是他私下動了什麼手腳?」
蕭瑤游搖頭:「月讀宗雖然在仙盟有些人脈,但就憑這個想要撬動九轉音闕,根本不可能。」
妙音笑著握住慕晚的手,在她手心裡寫——家中有事,無關其他。
沒想到,樓下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這話有些託大了吧,誰人不知妙音仙子此前所有的論道都是十招之內結束鬥法,她二十二歲進階元嬰境,你跟她之間差了整整一個大境界,好意思說這話!」
「哦?」桑緒寧聲音一沉,靈壓釋放,遍及整個茶肆,「我託大?」
雅間四人面面相覷,慕晚遲疑道:「金丹境巔峰?」
蕭瑤游眉頭緊皺:「桑緒寧初來參加南華論道是還是金丹境中期修為,兩場論道過後晉陞金丹境後期,如今這才幾天,竟然已經突破至金丹境巔峰了?這速度比你還要快,簡直匪夷所思。」
祁念一站在窗邊看向樓下,樓下桑緒寧滿臉邪肆張揚的笑容,她天眼亮起看去,將桑緒寧的資訊盡收眼底。
【月讀宗前任宗主曾孫/玉笙寒表弟‧桑緒寧-金丹境(巔峰)】
不僅如此,他身上每一吋骨骼,都散發出一種清潤的玉色,仙氣四溢,從頭到腳,每一根骨骼都一樣,已經玉質天成。
一副完整的仙骨。
尋常修者若是用功法來鍛造仙骨,少說也要用上數百上千年的時間,才能勉強完全鍛完自己全身的骨骼。
祁念一如今離元嬰只差一線,鍛劍骨一事也不過完成三分之一。
她問過大師兄和二師兄,即便像他們這樣已經化神境的修士,仙骨也絕無可能完全鍛完。
難道桑緒寧果真仙骨天成?
上一個天生仙骨的,是玉重錦,靠著這一身天資,十八歲晉陞元嬰境,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元嬰境修士。
如今,玉家難道還要再出一個嗎?
她如此想著,心中起了深深的懷疑,直覺桑緒寧這個人應該是西京安王換骨案最大的突破口。
想到這裡,樓下又傳來一陣騷動。
「你這話,聽著很自信啊,是覺得自己穩拿頭名了?我瞧著神劍劍主可比你強多了。」
「即便不是頭名,那也能是前三。」桑緒寧不屑道:「一個靠著師尊上位女人而已,墨君避世多年,誰知道還——」
他回身和對方嗆起來,話音未落,卻發現對方正是玉重錦。
不僅如此,玉重錦身旁的是本次論道中境界最高者,上陽門的陸清河。
與此同時,茶肆中,另外幾個人,緩緩下樓,掀開了門簾。
黎雁回瘦高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他看著桑緒寧,認真道:「道友如此說,我想知道,這師尊,又為何不能依靠了。」
「確實,我也想知道。」人群之中,楚斯年和一眾青蓮劍派弟子站了起來。
而此時,謝天行慢悠悠地從門外踱步進來。
眾人屏住呼吸,恍惚想起,天下五位太虛境大能中,有三位的弟子,都已經在這裡了,剩下玉盟主的親子同樣在場,而最後那位明老太爺明家那兩位,明洛小少爺在上一輪惜敗陸清河,無緣終戰。
樓上的腳步聲打破了滿室寂靜,眾人循聲望去,剛才桑緒寧不屑的神劍劍主,正抱劍站在二樓的走道,她身邊是那個靠著靈寵數量多硬是擠進了決戰環節的蕭瑤游。
眾人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如今南華論道最後剩餘的前八名,此刻全都在這茶肆之中,正式聚齊了。
今日,究竟是個什麼日子啊。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8 01:30:13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八章 神機預備
玉重錦四下環顧,驚訝道:「這麼巧啊,原來大家都在啊,看來這家烤肉果然很有名啊。」
他說著笑了起來,金尊玉貴的小公子,笑起來時讓人覺得似乎太陽透過屋頂灑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祁念一有一瞬間不忍直視。
玉笙寒玉重錦單論五官,長得其實很像,是那種乍一眼看過去甚至會認錯的程度。
但他們倆從沒被人認錯過,就是因為這兩人氣質差異實在太大,現在看著玉重錦頂著和玉笙寒如此相似的臉,笑的這麼……陽光燦爛,總覺得十分怪異。
這廂,黎雁回持劍相對,正在等待桑緒寧給一個說法,楚斯年提起攀明月,站在了桑緒寧身後,星眸如刀。
謝天行緩緩踱步進來,在桑緒寧坐的桌上和他對坐而下,兀自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桑緒寧臉色有些陰沉,停頓片刻後,竟又緩緩扯出笑容:「怎麼,我說的不對嗎?」
他指向二樓走廊的祁念一:「若非她是墨君之徒,她憑什麼能拿到神劍?」
有人回憶起無望海的奪劍之戰,解釋道:「我說句公道話,大家不知道當日在無望海奪劍之爭有多激烈,但祁道友確實是憑自己的真本事搶到神劍的。」
祁念一默默轉過頭看向身後的非白,非白一臉無辜地回視。
雖然這人是在幫她說話,但怎麼聽著總讓人覺得,好像是在說她強搶民男呢。
玉重錦橫插在幾人中間:「要不……咱們有什麼事,桌上談?」
黎雁回緩緩皺起眉:「道友何意?」
玉重錦抬手喚來店小二:「給我們個大點的雅間。」他回身熱情地邀請祁念一和蕭瑤游:「兩位,一起啊!」
祁念一和蕭瑤游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祁念一伸手在背後示意,讓妙音從僻靜處離開,免得這裡的人見了她又被堵起來。
幾分鐘後,桌上八人面面相覷,誰都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以及……大家視線默默看向桌上吃的正歡的玉重錦。
更沒想到仙盟的小公子,台上鬥法時恣意瀟灑出手果決的玉重錦,竟然如此的自來熟。
茶肆中的旁觀者看見此刻竟然集齊了接下來要參加論道決戰的八人,連呼吸都放輕了,目不轉睛地看著,想知道這八人第一次在場外齊聚,會有什麼反應。
有旁觀者在心中暗自盤算,南華論道最後的勝者象徵著這一代年輕修士中的最強戰力,因此,每屆都有不少人關注著南華論道的頭名究竟花落哪家。頭名的爭奪,不僅是參會修士們的爭鬥,更是各門各派暗中的較勁。亦有門派看中了其中一些表現優異的散修,試圖為自己門派招攬人才。
早就有人發現了,這次南華論道最後剩餘的八人
——兩人來自滄寰,分別是大乘境墨君和太虛境靈虛子門下弟子;
一人來自孤山,是道尊親傳弟子;
一人來自青蓮劍派,是劍尊親傳弟子;
一人來自上陽門,上陽門現在雖無太虛境,卻也屹立中洲多年,歷史比滄寰還要久,是大陸上數一數二的名門正派,更別說,這是一個全由陣法師組成的門派,戰力在仙道八門中名列前茅;
一人來自仙盟,是如今仙盟盟主、太虛境強者玉華清的親子。
這就顯得桑緒寧和蕭瑤游兩個人擠在這群人中很像是來湊數的。
就連桑緒寧,雖然月讀宗本身家底不厚,但是在東洲也算得上聲名赫赫,只是在東洲頭頂上還有一個滄寰和青蓮劍派,根本無法出頭,跟他們相比,月讀宗當然是略顯失色。
而這其中唯一一個真正散修出身的,就成了蕭瑤游。
她的打法也遭受了很大的質疑,不少人覺得她純粹是靠靈寵才能打上如今的名次,以她本身的戰力和修為境界,能擠進最後八個名額中,純屬運氣好。
玉重錦十分熱情地給每個人都叫了一個烤羊腿,祁念一看著面前比自己臉還大的羊腿,又看了看大家,覺得除了玉重錦之外,可能沒人有心情吃得下。
他撕咬下一口肉,細嚼慢嚥一番後,這才道:「沒想到,賽前我們還能在場外聚齊的機會,這不是老天爺給機會讓我們一起吃頓飯嘛。」
他說著,轉頭看向祁念一,眼睛亮晶晶的:「你昨天那一劍,太漂亮了!我特別……欣賞。」
喜歡兩個字在到了嘴邊被他嚥了回去。
玉重錦在心中默念:未來嫂子,這是我未來嫂子,不能說一些奇怪的話來引起誤解。
祁念一微微頷首:「你的劍也不錯。」
得到了她的肯定,玉重錦更加高興,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顯得那張原本就優越出眾的臉更是熠熠生輝。
玉重錦舉起酒杯:「希望能在最終戰時和你相遇。」
他這話不知該說是自己太有信心還是還是對祁念一有著莫名其妙的信心,總歸引起了桌上其餘人的不滿。
桑緒寧冷哼一聲:「傳聞中的神劍,就連三歲小兒手持神劍,都能力斬狂徒,更何況一個學了多年劍法的劍修,你對她倒是很有信心。」
他後半句是對著玉重錦說的,兩人似乎關係非常相近的樣子。
但玉重錦放下羊腿,認認真真道:「不是的,你這話一聽就根本不瞭解劍修,你但凡瞭解一點,都不會說出這種話。」
祁念一:「莫說黃口小兒,就算是換做你本人,你也根本就握不住這把劍。」
桑緒寧拍桌站起,冷聲道:「那不如試試?」
祁念一淡淡搖頭,卻是收起了劍。
桑緒寧又帶著不屑的眼神坐下,還沒說話呢,另一頭有人打了個哈欠,悶聲道:「他們劍修,都是拿劍當自己命根子的,根本不會讓外人碰。」
說話者單手支頤,沒精打采地聽著這一桌子人言語交鋒,似乎完全提不起興趣。
他分明也生了張英俊的面孔,但卻是張苦相,長眉點墨,渾圓的眼在眼尾處直接耷拉了下來,這雙眼若是提起精神看人時,也能算得上一雙有些可愛的狗狗眼,但在這人身上,顯然有精神的時候是少數,於是這雙眼更多時候只能為他臉上的懨懨之色增光添彩。
說話者正是陸清河。
祁念一一字一句淡聲說:「你若想碰我的劍,只有一個機會,那便是與我在雲台上交手。」
「屆時,你自然能碰到我的劍。」祁念一輕輕一笑,「在他洞穿你身體的時候。」
她說話時,非白在一旁嫌棄地皺起眉頭,湊到祁念一耳邊輕聲說:「聽上去怪噁心的。」
「我說,你們都很有精氣神啊,頭名不頭名有那麼重要嗎。」陸清河又打了個哈欠,祁念一確定自己在他心裡聽到了一句[好睏,趕緊比完賽讓我回家睡覺],又見他掰著手指數了起來,「三個獎勵都不錯啊,幹嘛非爭那個頭名呢,拿到前三不就行了。」
陸清河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對桑緒寧道:「小老弟,我跟你說他們這群劍修腦子都有毛病,你習慣就好。」
他吊著眉環視一週:「你看看,咱們八個人裡四個劍修,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劍修都是一群聽到打架就激動的瘋子。」
桑緒寧滿臉不可置信:「你不想拿頭名?」
「歷屆南華論道的頭名無不是威名遠颺,成為一代翹楚,屆時無數資源都會向他傾斜,可不僅僅是三個獎勵的問題。」桑緒寧又強調了一遍,「你居然不想拿頭名?」
更何況,陸清河可是他們其中境界最高的人啊,他竟然沒有爭頭名的心思?誰信!
陸清河揉捏著太陽穴低聲道:「就怕碰到你們這種熱血上頭的小年輕。」
蕭瑤游好奇道:「陸道友年方三十五,在元嬰境修士中可是妥妥的年輕人啊。」
陸清河耷拉著眼睛,問道:「在座諸位,除了我,有誰上三十了的?」
他看向黎雁回:「最年長的也才二十六,對吧。」
黎雁回默默點頭。
陸清河連連咂舌:「我最怕的就是跟你們這種少年天才打交道了,總顯得我老了似的。」
他這話眾人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畢竟陸清河本人,就是這幾十年來中洲最出名的少年天才。
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因為陸清河這段似乎在自嘲但細品總覺得在不著痕跡的炫耀的話平息了下去,默然吃了一會兒,蕭瑤游順勢帶了個頭,竟然開始講起了南華論道上的八卦。
玉重錦滿臉慶幸:「明洛那個寒蟬筆,也太詭異了,我真的招架不來,生怕抽到他,還得感謝陸道友提前幫我解決了擔憂。」
提起明洛,陸清河臉又苦了下來:「那小子是真難對付,我抽到他的時候眼前一黑,但是也沒辦法啊,還沒打到前三,獎勵一個都拿不到,總不能白來一遭吧,還不得咬著牙打下去。」
沒一會兒,幾人又開始討論起,在座所有人,最想抽到誰,又最不想和誰交手,最後得出的結論,四個劍修得票率最高。
沒人想和劍修對陣,除了他們自己。
因為細問之下,大家才知道,黎雁回老早就和祁念一約了一架,只是一直沒打上;楚斯年雖然經常和祁念一交手,但是從沒真正滿足;而祁念一在看了玉家兄弟那一戰後就已經萌生了想和玉重錦交手的念頭,只是沒有機會正式約上一架而已。
玉重錦當即拍桌:「現在不就是最好的機會嗎!未……不是,祁、祁道友,我們這就約好了,定要在終戰相見,若是誰不幸沒能撐到終戰,那日後也要定要約時間戰個痛快!」
祁念一沒有回話,勾起唇角,手一揚,和玉重錦碰了個杯。
選擇性地忽略了蕭瑤游在一旁低聲吐槽:「你們劍修交朋友的方式就是約架嗎。」
這場飯局來得毫無由頭,或許只有玉重錦一個人吃的開心,桌上好些人,連話都沒說,其中就有謝天行。
祁念一是這時才意識到,自她來南霄山脈之後,她根本沒見過謝天行。明明滄寰弟子都住在一處,她和謝天行的院子中間只隔著曲微,這麼近的距離,若非謝天行有意迴避,是不可能見不到的。
當著桌上這麼多人,她不好直接問,散場後回去時,才在謝天行的院落外堵到了他。
見到她時,謝天行明顯有些驚訝。
「找我?」
祁念一低聲說:「也不是,看一眼而已。」
她說的看一眼,就真的只是看了一眼。
天眼洞開,眼前的謝天行,呈現出一種十分乾淨的樣子,甚至瞧著整個人狀態非常完美。
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黑霧,謝天行身上太乾淨了。
乾淨讓她覺得有些怪異。
祁念一托著下巴,思索了片刻,說不出那種感受。
一種,很危險的感覺。
確實只看了一眼,祁念一就轉身離開了。
「好難過啊,小師姐竟然一眼都不願意多看我嘛。」
還是熟悉的調侃語氣,聽上去和過去沒有太多不同。
背對著謝天行,祁念一沖他擺擺手,逕自離開。
回到房間後緊閉房門,才敢伸手摀住眼睛。
好痛。
看向謝天行的一瞬間,眼睛突然有一種難以忍受的劇痛。
不遠處,謝天行目送她離開,在那個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之後,謝天行才對腦中的聲音說:「她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老頭沙啞的聲音傳來:「我早說讓你防著點了,那小丫頭的眼睛有點古怪。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十幾年前你剛認識的那個她了,當時的她是真的完全看不見,現在可不一樣。」
謝天行沒有回話,緩緩擰起眉頭。
老頭又說:「還好,我給你氣海下了神血禁制,任何外力都無法窺探你行氣運轉的方式,即便她眼睛再有什麼奇異法門,也絕對無法從你身上看到任何東西,反而會遭受反噬,這可是天地規則的力量,老頭我為了你,可是下了血本了。」
謝天行沉默半晌,問道:「反噬嚴重嗎?」
老頭恨鐵不成鋼地罵了一句,才說:「都說了是反噬了!她遭受反噬的程度,取決於她用多少力量來窺探你,你個不成器的東西。」
謝天行手按在腹部,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那裡血氣密佈,是老頭指導他用一種奇怪的赤金色血液繪製的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陣圖。
「這究竟是什麼血,為什麼可以引動天地規則?」謝天行啞聲問,「天地規則,那不是千秋歲的修士才能掌握的能力嗎。」
他還記得當時出門遊歷時,老頭率先指了一個秘境讓他去,就是在那裡,他得到了這赤金色的血液。
老頭嘿嘿一笑:「總歸是寶貝,若不是小老兒我活得久,見得多,當年就記住了這個東西藏在哪,現在已經沒人能找到它了。」
感受了一會兒氣海靈力的運轉,焚天雲圖無時無刻不在他的體內發揮出灼燙的氣息,燒得他沒有一日能夠安眠,連正常使用都很難做到。
但在這一刻,他少有的能夠自如地使用焚天雲圖了。
體內所有的滯澀和不適全都消失,他頭一次,真正和自己的本命靈兵融為一體。
謝天行怔然一瞬,然後聽見了老頭在他腦中囂張的大笑。
老頭見狀,大笑起來:「你感受到了,對吧。」
「你和那丫頭命格相斥,此消彼長。她在南華論道打的越順,氣運越盛,你就會越遭壓制,甚至連自己的本命靈兵都控制不了,剛才她遭反噬受了傷,你的狀況立刻就好起來了,你還不能相信你們二人命中無緣,除非刀劍相向嗎?」
謝天行深深閉上眼,不願再聽。
……
仙盟修繕雲台和觀賽台用了一天,但第二天正式開賽前,仙盟卻派了小童前來,告知祁念一,仙盟有請。
她正從一夜打坐調息中醒來,眼睛的刺痛還沒有完全消失,隨意收拾了一番,就隨小童去往了南霄山脈的仙盟所在據點。
祁念一最初還有些不解,就算玉華清不願再忍,試圖對她發難,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
高高在上的千秋歲修士,仙盟的盟主,若是很費一番功夫來大肆對付她,未免顯得太掉價,況且她在南華論道上如此引人注目,玉華清應該也不會冒著讓仙盟和滄寰撕破臉的風險。
果然,祁念一剛到仙盟時,就發現並不只她一人被帶來了。
沒一會兒,小童陸陸續續帶來了同樣不明就裡的其他人,從小組賽中脫穎而出的十六人,除了退賽的妙音,全都在這裡了。
看著這陣仗,祁念一心中剛生出一個奇異的想法,就感覺到蕭瑤游挪到了她邊上。
「怎麼回事啊?」
祁念一低笑:「還有我們蕭二當家不知道的事情?」
蕭瑤游搖頭嘆息:「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失策了,業務範圍還不夠廣泛。」
祁念一也不知,這人哪裡來的勇氣,在仙盟的地盤上說自己想要往仙盟發展消息買賣的業務,盡想著光明正大挖牆腳去了。
眾人等了一會兒,來者卻並不是玉華清,而是莊鈞。
不僅是他,四位掌教全都到齊,這是祁念一第一次正是見到以掌教身份出現的薄星緯。
蕭瑤游低聲驚呼:「他還真是個掌教!」
薄星緯黑紗覆眼的怪異打扮,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
祁念一感受到,大家的視線全都在她和薄星緯身上來回逡巡,還有人低聲問祁念一:「台上這人和你什麼關係?」
祁念一攤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四個掌教,另外三人的身份她都能看得見,只有薄星緯,這人在她的天眼中,仍然是一片空白,只能看到交織的星斗和絲線,目光盡頭是形同黑洞的漩渦,讓人根本不能看太久。
想到昨日在謝天行身上出的岔子,祁念一臉沉了下來。
她沒想到天眼竟然會接連在兩個人身上都失效。
只有慕晚看到這人時,臉色微微一變,連忙低下了頭,眼中驚疑不定。
他怎麼這麼早就出現了?
看到黎雁回對美婦人行禮喚師叔時,大家才意識到,原來這個掌教就是孤山大名鼎鼎的辰君仙子舒辰君,化神境劍修,也是道尊的師妹。
而另外一個長鬚老者,則是上陽門的執法長老余東風,化神境陣法師。
仙盟這次能請動這兩位,也算是下了一番功夫。
舒辰君感受到了大家的眼神,便對祁念一笑道:「看來這位小友,同天機子閣下有些緣分,打扮都如此相像。」
天機子三個字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驚訝不已。
大陸各門各派中最為神秘的鬼谷,那個傳說能窺天命的天機子閣下,竟然被請動來當掌教了嗎。
薄星緯輕輕勾唇,朝祁念一的方向頷首致意:「又見面了。」
祁念一在聽到天機子這個稱呼時,眼中就氤氳起了風暴。
是他,竟然是他。
她牙關一緊,片刻後緩緩抬頭,淡聲道:「沒想到竟是天機子閣下,此前是我失禮了。」
舒辰君很喜歡這個劍意果決的小女娃,瞧著眼前這氣氛,愣了愣,又打圓場:「原來,你們事先見過啊,果真是有些緣分。」
這話頭算是被岔了過去,但難免在眾人心裡埋下懷疑的種子。
祁念一和天機子閣下,難道有什麼關係嗎?
見人到齊,莊鈞開門見山:「此次叫各位前來,是有一事相詢。」
他先是客套了一番:「諸位都是在本屆南華論道中脫穎而出的佼佼者,在同齡人中都是戰力非凡,不知各位可聽說過神機?」
眾人面面相覷,有人不明就裡,也有人已經明白仙盟喚他們前來做什麼了。
祁念一淡聲說:「世人相傳,無化神不臨淵,如今駐守深淵,構築第一道防線的,就是全員由見龍門修士組建而成的——神機。」
見龍門者在外界中如此少見,就是因為每一個見龍門者都需要輪流駐守深淵,但神機內部的事務對外嚴令保密,所以這個組織至今都只是部分修士口耳相傳的一個秘聞,無人得知其真容。
沒有人知道「神機」究竟從何時開始,由何人組建,現在又由何人領導。
但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墨君這位大乘境和五位太虛外,化神境就是這天底下的最強戰力。
由天下所有的化神境修士共同組成的神機,光是一想,都能感受到它的強大。
莊鈞沉聲道:「仙盟接到深淵前線傳來的密報,得知如今深淵擴張的形勢加劇,有心成立一個組織——神機預備營,同深淵前線的化神境一同築起防線,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無人知道,眼紗之下,祁念一諷刺的眼神。
原書中她命運最大的轉折點,神機預備營。
竟然提前了三年。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8 01:30:30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九章 掌心之雷
在原書中,她就是在三年後加入的神機預備營。
當然了,在書中她和玉家的關係還沒有像現在這麼差,她甚至還因為玉笙寒未婚妻的這一身份,被仙盟格外關照。
三年後,全大陸第一次面臨深淵的大肆進攻,數不勝數的魑魅魍魎攀上登天梯,進入到人間屠戮,深淵的範圍以每日幾里的速度在飛快向外擴張,神機哪怕集合全部力量,都無法支撐,所以仙盟決定成立神機預備營,在深淵外圍再鑄一道防線。
後來,仙盟聯繫上了全天下最擅製作靈器的飛羽閣,破天荒的製作出一批防禦靈器,可以讓見龍門以下的修士抵禦住深淵的吸力,進入深淵結界,自那之後,見龍門以下的修士,也成為了深淵之戰中站在前線的一份子。
她也是在進入深淵結界之後,在一次深淵之戰中,被玉笙寒當胸一劍,失了所有的防備能力,這才被獻祭成功。
祁念一思索起來,當初仙盟成立神機預備營,是戰況需要,但如今還沒到深淵大肆進攻之時,為何神機預備營之事會提前?
她回憶了一番,想起神機同仙盟的關係,並不像很多人以為的那樣,覺得神機完全是由仙盟主導的一個組織,其實恰恰相反,神機多年以來都只聽從令主的指示。
而神機令主嘛……祁念一記得某次用天眼看東西時,恰好看見自家二師兄頭上頂著這麼個稱號。
但在原書中,二師兄成為了影禍傀儡,他身份曝光後,神機徹底無主,這才讓仙盟鑽了空子,拿下了神機的主導權。
如今二師兄活蹦亂跳的,自然不可能給仙盟可乘之機,如此一來,仙盟提前成立神機預備營的心思就不那麼單純了。
他們或許打著提前培養一批忠心於仙盟的小重山修士,傾注資源供他們修煉,待他們進階見龍門後,進入神機,自然就能為仙盟在神機內部打下基礎。
或者說,他們從前就這麼幹過,只是沒有像現在這樣光明正大的打出仙盟的名號來成立所謂的神機預備營。
莊鈞環視一圈,將眾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沉聲說:「諸位也知道,南華論道,向來以挑選對戰深淵的中堅戰力為目的之一,諸位既然能從南華論道中脫穎而出,想必也已經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
仙盟這番心思,自然是有人看出來了,很多人根本就不想摻和。
陸清河揉揉眼睛,沒精打采道:「敢問莊副盟主,無化神不臨淵已經是全天下的共識,如今將我們這樣一群尚未見龍門的修士聚集到一起,搞什麼預備營,恕我直問了,有何用處?」
陸清河沒顧得上自家長老余東風暗地裡給他使的眼色,像是沒感受到莊鈞有些僵硬的表情一樣,接著問:
「我還有一問,那若是我們加入了這神機預備營,究竟是隸屬於神機呢,還是仙盟啊?」
祁念一忍住笑意,好整以暇地看著莊鈞的難看了一瞬的臉色。
這話算是戳到了仙盟的肺管子。
莊鈞頓了下,又解釋道:「神機預備營成立後,不隸屬於神機,當然了,也並不完全屬於仙盟,是一個獨立於仙盟和神機的組織,屆時預備營的負責人,由內部自行推選,仙盟絕不插手。」
——然後就選出了玉笙寒。
原書中,神機預備營的負責人,正是玉笙寒。
這就是仙盟的不插手。
陸清河聞言,又耷拉著眉眼,回到了隊伍裡,將一旁余東風長老暗地裡瞪他的眼神無視了。
祁念一心想,如果仙盟是打著爭奪神機主導權的心思來成立神機預備營的話,絕對不會只打他們這十六人的主意。
果然,剛想到這裡,莊鈞又開口了。
「其實,叫諸位到此,是先給大家一個心裡準備,也是想讓大家帶個頭,等到南華論道決出最終的勝負之後,我們會招攬更多的修士,當然了,首先還是希望各位能夠加入。」
莊鈞意味深長道,「我們會集仙盟上下之力,全力培養神機預備營中的修士,屆時,無論是資源、靈石還是功法,一切都將向各位敞開,甚至包括見龍門的機遇。」
這話中的暗示就已經很明顯了。
加入了,你就是我們仙盟的重點培養對象,要錢有錢要資源有資源。
人群中,一個有些蒼白清瘦的身影輕輕笑了一聲,引得莊鈞不滿地看過去,但在發現對方是誰的時候,又忍了下來。
這人膚色很淡,唇色也沒什麼血色,整個人都透露出一股異樣的蒼白,眼神也是淡淡的,沒有太多的情緒,眼下覆著一層顯眼的青黑,瞧著有些陰鬱。
莊鈞忍耐道:「不知明小公子,有何見教?」
這人叫明洛,西洲明家的小公子,在小組賽中以頭名出線後,上一輪遇到了陸清河,惜敗於陸清河之手。
他姐姐就是當初在無望海同祁念一還起過爭執的明然,只是現在姐弟倆一左一右站在隊伍的兩端,瞧著並不太和睦。
明洛淡色雙唇動了動,聲音很輕,像是被風一吹就能飄走。
「只是覺得好笑。龍門,多少修士窮盡一生也無法望見。如今天下,小重山境界者,少說有十萬之眾,但見龍門者,不足一千,足以見得見龍門之機遇,可遇不可求。」
明洛淡淡看向莊鈞,那眼神無甚情緒,卻莫名讓人覺得嘲諷。
「不知莊副盟主許諾的機遇,究竟是什麼?若真有其事,明某倒是有點興趣。」
莊鈞還沒說話,桑緒寧先開口了。
「名滿天下的西洲明家,竟然是這等無利不起早之人,倒是讓人高看了。」
「神機預備營雖不同於神機,但也同樣是在為抵禦深淵出力,各位都各有鴻鵠之志,為何臨到關鍵時刻,卻不願躋身向前了?」
桑緒寧他冷冷一笑,沖莊鈞抱拳道:「莊副盟主,緒寧願往。」
莊鈞朗笑道:「好,好啊!有此等後生,日後何愁深淵無解!」
桑緒寧這話直接得罪了在場所有心有猶豫的人。
也把他們直接駕到了道德制高點上,若是不願加入,那就是不願為抵禦深淵獻力,此言要是傳揚出去,怕是會遭萬人唾罵。
莊鈞滿意地點點頭,又似乎像想起來了什麼一樣,轉頭看向祁念一,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不知祁劍主意下如何?」
莊鈞眼神微妙道:「傳聞,雲野神匠鑄造神劍非白,寄希望於未來的神劍劍主能夠用非白斬斷深淵的登天梯,還天下安定,祁劍主如今手握神劍,竟會吝嗇於為抵禦深淵貢獻一份力量嗎?」
祁念一眉峰緩緩抬了起來。
莊鈞也想用同樣的方法將她架起來,但不巧,她這個人,真的非常討厭道德綁架。
於是她也同樣意味深長地說:「倒也不是,我自是知道我執非白,終有一日需要同深淵正面較量,我只是有個問題,不知莊副盟主可否為我解惑?」
莊鈞抬手示意她但問無妨,祁念一笑了下,用十分和善的語氣說:「同樣是抵禦深淵,神機已經紮根深淵結界之內多年,我為何不在見龍門後,直接進入神機,還要多繞個彎呢。」
她這話,把莊鈞都說愣了。
蕭瑤游摸著下巴說:「說得對啊,既然大家總歸是要加入神機的,為什麼還要多走一段路呢。」
祁念一又道:「至於其他嘛,我還有師門,有師尊和師兄,這晉陞見龍門一事,就不勞仙盟操心了。」
就差把「我不是不願對抗深淵,只是不想和仙盟為伍」寫在臉上了。
陸清河懨懨道:「也是,祁劍主可是墨君之徒,哪裡用得上這些。」
祁念一覺得,自己那素未謀面的師尊這張大旗,有時候確實好用。
莊鈞忍無可忍,正欲開口怒罵,沒想到一旁玉重錦朗聲笑起來,他笑得暢快,拍拍祁念一肩膀:「你這話我喜歡,你的性子我也喜歡。」
莊鈞被自家小公子這麼一打岔,難聽的話也不好再說了。
祁念一這話,其實是在詭辯,但卻又無形中戳破了仙盟暗中打的主意。
確實,既然見龍門修士本就注定要加入神機,那為何他們還要費這番功夫呢。
這話看似有理,卻忽略了其中最大的問題,若是不接受仙盟給予的資源傾斜,那他們要用多少年才能見龍門,又或者說,能不能見龍門。
在座的幾個掌教也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們思索一番,覺得這盆冷水面對這樣一群十幾二十歲就能金丹境後期巔峰甚至突破元嬰的少年英才們,著實潑不下來。
反倒是舒辰君笑著說:「吾輩修行之人,確實要有如此雄心和膽魄才算好。」
如此,祁念一也算明確拒絕了加入神機預備營一事。
她離開後,其餘人面面相覷,也對莊鈞道:「此事,我等還需先考慮一番,容我等南華論道之後再行答覆,待會兒還有論道,我等就不多叨擾了。」
沒一會兒,蕭瑤游就衝過來,興沖沖地告訴祁念一她走之後地情況:「有幾個散修動心了,你走之後說想要加入,其他幾個都沒說動,莊鈞這人選的不行啊,我們這十六個人裡,一大半都是不需要仙盟為助力的,嫌仙盟不自由還來不及呢。不過說來奇怪啊——」
蕭瑤游疑惑道:「你們滄寰首徒,竟然也選擇加入了。」
謝天行。
祁念一眼神暗了下來。
蕭瑤游嘆息道:「他可是滄寰首徒,仙盟這點小利哪能打動了他,仙盟和神機之間的明爭暗鬥,我們這些人唯恐避之不及,他反而選擇加入神機預備營,究竟是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
祁念一勾了勾唇角,眼底卻無甚笑意。
謝天行想要的太多了。
他想要證得大道,想要揚名立萬,想要成為一方霸主,想要追回已經再無可能重見的白月光,又貪心的想要一份真摯的感情。
這份貪心讓他在掙扎中不斷伸手抓住更多自己想要的東西。
所以他明明心中有愧,但仍然藉著滄寰形勢所需的原由,頂下了她的戰功,又在功成名就多年後被心中的愧疚感折磨,追悔不已。
所以他將慕晚視作自己的救命稻草,對慕晚加倍的好,想要將欠祁念一的全都還在慕晚身上,卻根本不在意慕晚本人所求為何,他只不過是在用慕晚來完成自己的遺憾而已。
他就像那種看似和你十分親近的友人,在你需要的時候,偶爾也能施以援手,但他對你的索取,卻是你根本無法承受的程度。
就像大師兄曾經很多次對她說的那樣。
修行一事,走不得任何捷徑,無論捷徑有多誘人,也不要踏出哪怕一步。
因為走慣了捷徑的人,根本看不到大路盡頭的長遠未來。
「他想要的,應該是神機預備營本身。」
祁念一和蕭瑤游一愣,循聲望去,是慕晚緩步而來。
慕晚隨手設了個隔音結界,靠在樹上,臉上有些疲憊。
今天看她,感覺她臉上原本猙獰的疤痕淡了不少,顯露出一張清麗的容顏,單論骨相,還真和祁念一有些相似,只是在場另外兩個人並沒有意識到到。
慕晚眼眸低垂,回憶起前世的一切。
她當時,也加入了神機預備營,不過她並沒有能夠見到活著的祁念一,在她認識謝天行和玉笙寒的時候,祁念一已經死在了深淵。
她和謝天行相識於深淵戰場,是作為每一隊的隨隊醫修去的。
慕晚輕聲說:「仙盟是真心實意在籌備神機預備營,雖然目的性也很明顯,但是在神機預備營上砸的資源卻是貨真價實的。預備營的首領能夠享受到的資源傾斜是我們想都想不到的。」
慕晚扯出一抹嘲諷的笑意:「他們甚至會開啟蓬萊仙池,任由預備營的成員——尤其是首領使用。」
蕭瑤游倒吸一口涼氣。
「蓬萊仙池?那不是幾百年才開一次,若是要人為打開,至少要挖空兩座靈石礦的奢侈玩意兒嘛。」
慕晚點點頭,又道:「他應該想要先進入預備營,再伺機拿下首領之位,之後預備營中的人要歸屬如何,就且看各方手段了。」
這並不奇怪,書中的謝天行就是這麼幹的,但他惜敗於玉笙寒,沒能拿下預備營的控制權。
蕭瑤游沉吟半晌,看著祁念一和慕晚都不說話的樣子,乾巴巴道:「那他為自己謀劃,倒也沒什麼問題。」
「只是他如此行事,就讓你有些難做了。」蕭瑤游猶疑道,「滄寰首徒選擇了加入,那念一先前拒絕的藉口就都不太站得住腳了,怕是會對名聲有礙。」
祁念一搖頭,淡聲道:「無妨,這些如今對我影響不大。」
仙盟手中還捏著她的批命呢,玉華清暫時還沒有將這個批命放出來,用悠悠眾口來壓她,那應該也不會在神機預備營這種小事上為難她。
蕭瑤游好奇地問慕晚:「聽你所言,似乎對謝天行的想法很是瞭解啊。」
慕晚閉上眼,不欲再提。
世界上最瞭解謝天行的,或許就是她了。
再不情願,她也還是和謝天行做了幾十年的枕邊人。
另一頭,人陸陸續續到期了,鼓聲響起後,一群人開始抽籤。
這場輪到結束,就能決出前四名了,也就是說,能拿到令人眼熱的前三名獎勵者,只用再打最後一場,就能決出勝負。
尚未開打,觀者就已經嗅到了火藥味。
蕭瑤游抽完簽回來,跳著腳愁眉苦臉的:「完蛋,抽到了玉重錦,我的好運怕是要到頭了。」
她滿臉憂慮地去準備自己的論道,慕晚這才睜開眼,注視著祁念一,沉聲說:「你要小心謝天行,我之前聽聞,他和你命格相斥,他今日之舉算是表明了態度,日後恐會對你不利。」
祁念一對慕晚笑了下,安慰道:「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妖皇她已經捏在手裡了,剩餘兩個,無論是謝天行和玉笙寒,該算的賬總是要算的。
他們之間,終有一戰。
籤筒轉來,輪到祁念一抽籤。
她隨便伸手在箱中湊出一枚玉玦,上面赫然寫著
——三二三號‧桑緒寧。
祁念一笑了起來,將玉玦一拋,扔給了桑緒寧。
「你和我的劍打交道的機會來了。」
桑緒寧臉色陰沉了一瞬,就看見祁念一飛身上了雲台。
八進四,四場論道同時開始,無論哪場都是相當有看頭的,只恨自己沒有多生三雙眼睛。
這廂,神劍劍主對上了這屆南華論道最大的黑馬桑緒寧。另一邊,楚斯年和黎雁回,兩個太虛境劍修的親傳弟子竟然在八進四時就對上了。最後時陸清河和謝天行,兩個陣法師的對決。
除了玉重錦對蕭瑤游這對似乎沒什麼看頭,畢竟玉重錦的勝面太明顯,另外三場論道都相當吸引人。
剛一站上雲台,觀賽者就發現了祁念一不同於以往的氣勢。
非要說的話,似乎有些不耐煩。
作為她的對手,桑緒寧自然也感受到了,他不愉道:「祁劍主這是瞧不上我這個對手?」
他說著,手中已經綻出雷光,是他最愛用的掌心雷。
也是他最愛用來折磨對手的法術。
觀賽者都聽愛看桑緒寧鬥法的,因為他的靈力強到很多法術都不用掐訣,基本上都是瞬發,這讓許多法修都相當眼熱。
要知道,法修終其一生都在尋找提升掐訣速度的方法,若能夠瞬發法術,能大大提高他們的戰力,若能像桑緒寧這樣,大部分的基礎法術都能夠瞬發,也算是有了一個保命絕技。
人未動,雷光已至。
桑緒寧臉上掛著貓逗老鼠似的笑容,一連扔出了十個掌心雷。
看台上叫好聲連連,大家又開始討論起:「天生仙骨,絕對是天生仙骨。」
「若不是天生仙骨,絕無可能做到這個程度。」
雲台並不大,十個掌心雷甫一出現就沾滿了整個雲台,將祁念一完全包裹。
祁念一神色淡淡的,沒什麼反應,腳下隱約有紫光一閃,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桑緒寧一愣,環視左右,愣是沒有看到祁念一在哪裡。
認輸了?
他心中生出一個近乎荒唐的念頭,轉念一想又覺得應當不可能。
桑緒寧眉頭擰起,又瞬發出掌心雷,其間夾雜著離火陣陣,將整座雲台都化為了火海。
桑緒寧大笑:「我打聽過了,你靈根特殊不懼雷霆,既然如此,那火你總防備不了吧。」
火焰升騰,雲台的溫度迅速提高,桑緒寧給自己施了一個玄水護罩,抵禦離火的灼燒,感受著已經化為火海的雲台上每一絲靈力變幻。
但……找不到。
每當有若隱若現的靈力出現,又會在他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消失。
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到底是怎麼藏身在火海之中的?
極具的高溫已經讓桑緒寧冒出了汗,汗珠低落,很快就被離火蒸騰。
只有台下的滄寰弟子面面相覷,眼中都是難以置信。
曲微做夢一般推了推寧瑾:「這是虹光步?」
寧瑾磕巴道:「是、是吧。」
盧秋桐磕著瓜子說:「絕對是了,小師姐竟然把虹光步練到紫光的境界了。」
滄寰的獨門身法,以虹色為階,滄寰同輩弟子中,只有謝天行和祁念一練到了藍光,可身輕如羽,飄然似雲。
曲微思索起來:「虹光步總訣中說,將此功法練至紫光時,可身如輕煙,日行千里,肉眼難以捕捉。」
盧秋桐目不轉睛地看著台上,疑惑道:「好像論道之前仙盟把他們十六人都請了去,發生什麼了,小師姐這麼生氣。用紫光身法,簡直是在耍著對手玩啊。」
沒錯,是生氣。
他們在滄寰和祁念一對聯的次數多,再清楚不過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最是看重對對手的尊重,無論自身狀態如何,在對戰時都會拿出十二分的重視,像如今這樣耍著對手玩,絕對是心裡有氣要發洩。
離火燃盡,雲台上仍是沒有祁念一的身影。
桑緒寧臉色陰沉,再次施展法術,這次的火幕更加巨大,甚至連雲台上方的天空和周圍的雲層都席捲進去,但待火焰燃燒殆盡,他連祁念一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桑緒寧眉心直跳,對評判員道:「我看她是跳下雲台認輸了吧。」
評判員擦了被火激出的滿頭大汗:「場上陣法未開,鬥法者並未離開。」
桑緒寧心中升起一絲煩躁,還有隱約的危險感湧上心頭,讓他有些不安。
他身在山中,不見真相,而此時台下已經有部分觀賽者看出了端倪。
有人不可置通道:「她……根本就沒有躲起來。」
桑緒寧心中那點不安在鬥法時間被延長到超出他預料時開始放大。
天生仙骨,瞬發法術,若是連對手都找不到,根本就無處施展。
他不信邪地再次張開火慕,連續的平白消耗靈力,已經讓他有些後繼無力了,但他的防備心有所鬆懈時,就是祁念一出手的時刻。
火海中,隱隱的靈力捲動,桑緒寧煩躁之下,竟然沒有發現。
而後,火勢就變了。
因為起風了。
輕淡到讓人幾乎感受不到的風勢瞬間扭轉了火勢的走向,火舌呼嘯著燎上桑緒寧的臉,詭異地破了他的玄水護罩。
桑緒寧滿臉難以置信,下意識的祭出掌心雷防禦。
火光悄寂後,雲台上不知何時泛起了水汽陣陣,翻捲著一縷海水的味道。
掌心雷爆開的雷光沾染到水汽後,整個雲台都豎起了滋滋作響的雷網,看著就覺得極為可怖,像是下一秒就要將人劈成焦炭。
桑緒寧手腕一抖,他身置雲台之上,成為了雷網最先攻擊的對象,他目露驚恐,看著雷光反而將他自己包裹,這才想起來要掐訣。
雲層中,清耀劍光一閃,長劍將桑緒寧的雙手串成一串,一起洞穿。
祁念一終於出現在雲台上,而此刻,勝負已分。
她在漫天雷光中閒庭信步,絲毫不受影響。
台上只餘桑緒寧痛苦的哀嚎。
祁念一將劍拔出來,桑緒寧徹底無法忍受痛苦,倒地後還抽搐了一陣。
此時雷光才消失,喜歡用掌心雷折磨對手的人,終於是自食其果,被自己的掌心雷劈中。
祁念一俯身,看著桑緒寧被電到滿臉扭曲焦黑中無法忍受流出的生理淚,淡聲說:「天生仙骨雖好,但……是你自己的嗎?」
看著桑緒寧眼底浮現的驚懼,祁念一知道,自己賭對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8 01:30:47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章 青蓮孤山
「看來,我說對了。」
祁念一蹲在他身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被雷劈滿臉痛苦的樣子。
桑緒寧艱難地囁嚅著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哦,我忘了,你現在說不了話,被麻痺了。」祁念一勾起唇角,反手在他身上捅了個窟窿,還安慰道,「放心,我力道掌握的還不錯,你死不了的。」
有一個醫修當大師兄的好處就在於,溫淮瑜在她幼時就教她辨認人體身上各處重要器官和穴位,雖然當初溫淮瑜是本著教她一些基礎醫術傍身,日後受傷了自己也能簡單的治療的想法。
完全沒想到祁念一長大後會用他教的知識來判斷捅哪裡捅不死人。
台下觀眾表情一陣扭曲。
「這、這看著都疼啊。」
「不過桑緒寧也算是自食惡果了吧,他喜歡虐待對手,就該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
有人疑惑:「勝負已經這麼明顯了,評判員怎麼還不說明結果?」
一旁有人回答:「因為桑緒寧還有反抗的餘力。」
「啊?」對方指著台上,桑緒寧連爬都爬不起來的樣子,「這叫有反抗餘力?」
「沒辦法,這是仙盟的規定嘛。只要鬥法者尚未完全失去意識、沒有跌下雲台、沒有生命危險、沒有任何一方主動認輸的,評判員都不會阻止論道繼續,之前桑緒寧就是鑽了這空子,趁對手被雷光麻痺無法說話的時候,虐待對手,沒想到被祁劍主反將一軍。」
觀賽點上,溫淮瑜不知何時前來觀賽了,見到這一幕後,低笑一聲:「小混蛋。」
他這一出聲,滄寰弟子才發現他的到來,紛紛行禮:「首座。」
溫淮瑜抬手示意不要張揚,專注地看向雲台。
麻痺的感覺過去,桑緒寧這才終於能開口。他嘶啞著說:「我、我的仙骨,當然是我的,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祁念一「嘖」了一聲,眉宇間湧上些不耐煩:「沒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這個人,真是沒什麼意思。」
甚至都不用動用天聽,她都能聽出桑緒寧這句話背後的心虛和害怕。
桑緒寧呼吸著吐出血沫:「我不懂,你剛才究竟用什麼方法藏在火海裡的?」
「還沒想通呢。」祁念一指著雲台上方的天空,「我根本就沒有藏,我一直都在你頭頂,只是你看不到我而已。」
「這不可能!」
祁念一面無表情地打斷他:「沒什麼是不可能的。」
「鍛造完成的仙骨帶來的壓縮掐訣時間和瞬發法術的能力很好用是吧。」
祁念一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你現在就像從未見過絕世神兵的乞丐,將寶貝搶回家藏起來,卻只會用絕世神兵來砍柴切菜。」
「天生仙骨也好,後天鍛造也罷,修行,不是像你這樣的。」
祁念一嘆息道:「我認識天生劍骨的人,他從執劍那一日起就每日勤修苦練耕耘不輟,你是法修,誠然一副天生仙骨能給你帶來的助力很大,但你卻連我的身法都瞧不出,真是可笑。」
「快到極致,你自然看不到,我根本沒有藏,也不屑藏,桑緒寧——」
祁念一字字如針:「法修修術,但你的術,實在太差了,令我不忍看啊。」
桑緒寧全身劇痛無比,但卻沒有生命危險,一雙眼眸含恨如血,死死盯著祁念一。
「看我幹什麼,看劍。」祁念一笑了起來,「之前不是跟我說,想試試我的劍是什麼滋味嗎?現在感受到了沒?如果沒有的話……」
哧!
又是一劍。
桑緒寧死魚一樣在地上抽搐了下。
她數了數桑緒寧身上捅的窟窿數量,和他在南華論道中虐待過的對手數量相當了,這才收劍,一腳把他踹下了雲台。
「真不知哪來的自信。」祁念一低聲說著,回身就看見了滿臉無語的非白。
非白面無表情地指責她:「他的血味道好噁心。」
祁念一這才覺得剛才堆積在心中的鬱氣抒發出來了,低頭老老實實給非白道歉:「我錯了。」
非白不停甩著手,就好像剛才那股黏膩的血腥味還沒有散一樣。
「非白,你也感覺對了對吧。」祁念一在心中問他,「桑緒寧的仙骨有問題。」
非白朝雲台下望了一眼,眼中一片漠然:「爹生娘養的正常人,血肉中怎麼會有一股令人作嘔的魔氣,除非他用過邪術。」
比如……魔族的換骨禁術。
八進四的四場論道,他們這場是最先結束的。
祁念一下台的時候,觀者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做夢似的問:「這就結束了?」
這屆南華論道脫穎而出的那匹黑馬,一路靠著虐待對手打出風頭的桑緒寧,就這麼簡單的被解決了?
他們甚至都沒看到祁劍主是怎麼出劍的。
祁念一剛一下台,就被溫淮瑜敲了下腦袋。
「原來我從前教你那些醫術,都被你拿來幹這種事了?」
溫淮瑜拖長了尾調,祁念一有些心虛,連忙岔開話題:「大師兄我們去看另外幾場吧。」
溫淮瑜似笑非笑地被她扯著袖子拽走。
剛走到另一邊鬥法的雲台,就見蕭瑤游被玉重錦一劍劈得倒栽到雲台上,暈暈乎乎地站起來。
溫淮瑜看了片刻,涼聲說:「你這個朋友,怕是要輸。」
祁念一擰起了眉。
不僅是她,稍微有眼力一點的人,都能看出這場蕭瑤游的敗相很明顯。
昨日,蕭瑤游一直在跟她念叨:「老天保佑我可千萬不要抽到你們四個劍修啊,你們揍人太疼了。還有陸清河,那傢伙的每場論道我都去看了,他藏著呢,到現在陣圖都沒有出盡,不知道還有些什麼後手,他們陣法師心眼都多,謝天行也是。」
當時祁念一無語地說:「除開四個劍修,陸清河謝天行,合著你就只想抽到桑緒寧唄。」
蕭瑤游一臉正色:「那當然了,誰不想撿軟柿子捏啊!」
沒想到,最後這軟柿子被祁念一撿到了。
「她嚷嚷著不想抽到劍修,結果不僅抽中了,還一下就抽中了四個劍修中最強的那個,這得是什麼手氣。」祁念一低聲說著,眉宇間流露出一抹擔憂。
溫淮瑜聞言,眉峰一挑:「你覺得,玉重錦是你們四個中最強的?」
祁念一面色沉重地點頭。
「他絕對是。」
「劍者四心齊聚者,在場所有參會者中,應該就只有我和他兩個人。」祁念一沉聲說,「他和玉笙寒那場鬥法我看了,他沒出全力,但即便如此,玉笙寒也毫無還手餘地。」
玉重錦的劍,很像他本人。
恣意隨性,暢快如風。
一個劍修的劍,像極了他本人的脾性,也就意味著他距離人劍合一的境界不遠了。
祁念一心裡清楚,至少現在的她還做不到這一點。
她回身看向非白,在溫淮瑜的注視下偷偷勾了勾非白的手心。
要做到人劍合一,至少要她和非白都互相做到完完全全的接受彼此才行啊。
非白當即就紅了耳根,偷偷瞥了眼溫淮瑜,確定對方什麼都沒發現後,和祁念一貼得稍微近了點。
他捏著自己發燙的耳朵,心裡想著,如今的小娘子都是怎麼回事,直白得他招架不住。
竟然當著師兄的面勾手指。
是仗著他現在就是個透明人,誰都看不見他,所以才能如此行事嗎?
雲台上,蕭瑤游艱難地撐起身體。
她知道玉重錦強,但沒有真正在雲台上鬥法之前,根本無法想像他有多強。
他的劍風其實並不如祁念一那樣決絕鋒利,但是卻源源不絕,浩蕩而來。
浩然劍,這一點浩然氣源於他的內心和無垠天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他的劍風就像空氣,無形之中從每一個角落靠近,吞噬她周圍的空間,甚至讓她覺得呼吸都變得沉悶黏膩起來。
動作、思維、靈力的運轉全都變得沉重而遲滯。
最可怕的是意識。
她甚至連一星半點的反抗之心都無法生出。
因為玉重錦的劍,太暢快了,對手甚至能從他的劍式中感受到他對於劍道真摯誠懇的熱愛,還有他用劍之時發自內心的快樂。
蕭瑤游腦子充血,耳中嗡鳴不斷,隱約間,聽見台下有人斷言:「她要輸了。」
此時,玉重錦的劍刃距離她的胸口還有三寸。
確實是敗相。
她抽到玉重錦的那時,就知道這場論道自己很難贏。
蕭瑤游狠狠閉了閉眼,想起了前些日子慕晚和祁念一的那一戰。
那一戰多暢快啊,就和現在玉重錦給她的感受是一樣的。
他,還有她們,都是在全心全意享受著戰鬥。
蕭瑤游想,自己隱忍了這麼多年,藏了這麼多年,能不能也有一刻,將自己全然投入到戰鬥中去。
投入到,她自己的道中。
這不是她前來南華論道的意義嗎。
劍刃將至,台下觀者卻發現,蕭瑤游的眼神變了。
她一貫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表情從不離臉,因為行事作風太過不要臉,時常讓人忽略她那張姣好的容顏。
而這一刻,她眼神竟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祁念一覺得,她似乎看到了在無望海,答應她一起瘋一把的那個蕭瑤游。
她也笑了起來。
「這時候才認真起來,真有你的。」
眾人看見,蕭瑤游抬手掐了個訣,那訣的手勢從未有人見過,而就在她掐訣的同時,雲台周圍掀起一陣狂風,她肩頭那隻金鵬振翅,在空中高唳,身上浮現出一層薄薄的微光,倏爾金光暴漲。
就連玉重錦的劍勢都因為這一幕而有所停滯。
再睜眼時,觀賽點上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
「這是什麼?!」
「法相真身?靈寵怎麼可能會用法相真身?!」
金鵬的身後,一個巨大的金色虛影從它身後浮現,怒目圓瞪,法相威嚴,金色的虛影遮天蔽日,連玉重錦密不透風的劍勢都被阻攔。
「哦?」玉重錦動作稍頓,眯眼打量了一番,法相真身的威勢鋪天蓋地而來,他緩緩勾唇,「真有意思。」
蕭瑤游雙手掐訣,臉色有些蒼白,維持這個法訣對她來說消耗太大。
而空中的金鵬,境界已經從金丹境後期暴漲至元嬰境,到元嬰境中期才緩緩停下來。
眨眼間,場上的形勢就已經逆轉,金鵬竟還高出了玉重錦一個小境界。它長翅一振,金色的翎羽如雨一般刷刷落下,每根金羽都好似鋼針。
玉重錦護體靈力罡風已破。
他反手握劍,長劍脫手,全憑靈力懸浮於身前,飛速旋轉起來,將噴射而來的金羽一一彈出。
不僅如此,蕭瑤游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又召喚出了另外兩支靈寵,同樣的法訣,同樣的法相真身,另外兩隻的境界也已經升至元嬰境初期,三隻靈寵以合圍之勢,將玉重錦包圍起來。
如此一來,變成了三個元嬰境妖獸靈寵對玉重錦一人。
蕭瑤游強忍著腦中劇烈的刺痛,目光灼灼,看向玉重錦。
「來吧,試試我現在最強的手段。」
台下不少人眼神都驚疑不定,他們都是自己也有妖獸靈寵的,儘管有些人天生元神神識強勁,可以契約一隻以上的妖獸,但至多也就是兩隻了。
此前蕭瑤游一下放出好幾隻靈寵時,就有人驚訝,她的神識究竟有多強,才能同時契約這麼多妖獸靈寵,但如今,蕭瑤游做的更讓他們吃驚。
「如果是法相真身的話……她究竟是什麼人?」
人盡皆知,被契約為靈寵的妖獸,人類驅使它們鬥法時,是無法用出妖獸的巔峰修為的,一般會在原有境界跌落一到兩個小境界。
而且,根本不可能使出法相真身。
法相真身是妖修進階到元嬰境後,溝通自己妖族的本源之力,再借天地力量才能施展。但被契約成靈寵的妖獸,已經隔絕了自身和天地的溝通,一切都需要經過主人,直接切斷了它們施展法相真身的可能性。
玉重錦眼中閃著興奮的光。
「妖修的最強手段,法相真身嗎……」玉重錦長劍指天,劍勢一變,「我還從來沒有見識過,算來還得謝謝你。」
雲上看台的掌教面露驚色:「當真是法相真身?這女娃不是個法修嗎?」
余東風撫著長鬚,沉沉道:「老夫記得,千年前有一個全部由靈修組成的門派——七星門,有一門獨特的傳承,可以打破靈寵契約的桎梏,直接以自身靈力和妖修溝通,來控制妖修鬥法,不會削弱妖修本身的實力,也可以施展法相真身。」
「靈修啊。」舒辰君感慨道,「那一門,又要出山了嗎。」
千年前,七星門號稱掌握了高出仙道八門的法門,讓靈修一脈和其他的職業相比戰無不勝,高居仙道之巔。
那個已經消失了千年的門派,如今也要重新出山了嗎。
莊鈞眼神晦暗不定,晉級決戰的十六人中,只有這個散修出身的蕭瑤遊仙盟從未真正重視,沒想到她竟還有著這樣的手段。
他扔出一枚傳信符,傳言道:「去查,這個女修到底什麼來路。」
薄星緯手中捏著一枚算籌轉來轉去,茫然的目光跟隨著眼前糾纏的命線和星子,匯聚到祁念一身上,他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但是她身側星子不斷悅動閃爍,看來似乎心情並不平靜。
玉重錦朗笑一聲,飛身直上,身入青雲。
他身法甚是奇特,看似飄搖、毫無章法,卻每一步都能乘風踏浪一般恰好避開妖獸的攻擊,眾人只見他搖搖晃晃在空中,似是醉酒一般,卻走出一種特別的韻律。
「是『轉浮萍』。」祁念一低聲道。
她的虹光步在於快,而轉浮萍的身法主攻一個「變」字,變幻莫測,讓人根本無法預判他下一步會出現在哪裡。
「是很適合他的身法。」溫淮瑜雖自稱從不習武,不懂任何攻擊性的法門,但他什麼都知道,甚至什麼都能教,對於各色功法也是如數家珍,「他的劍意突然一個『變』字,風無常,劍亦無常,確實已經到了人劍合一的境界。」
溫淮瑜低頭看向祁念一:「小四,你如今對他,可有勝算?」
這是溫淮瑜第一次把祁念一放在弱勢位置問這種問題。
祁念一平靜道:「頂多三成。」
現在的她,要勝玉重錦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對安王時那種萬物通明的境界或許可以,但那一招的不定性太大,她用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狀態如何,南華論道人多眼雜,又是仙盟的地盤,她根本不敢輕易使用。
玉重錦踏著飄搖的轉浮萍,身影詭奇地在空中騰轉,手中長劍斜刺,打算將三個妖獸的法相真身逐個擊破。
另一邊,楚斯年和黎雁回兩個太虛境劍修的親傳弟子,打得驚天動地。
這不僅是這二人之間的決戰,更是青蓮劍和孤山劍,劍尊和道尊之間的一戰。
誠然,劍尊和道尊兩位尊者自然是沒有將小輩之間的對決放在眼裡,但在旁人眼中,他們這一戰代表了如今天下第一劍究竟歸屬哪方。
或許在大能的眼中,這樣的說法確實有些好笑。
但現在,無論是台下觀者還是雲台上鬥法的兩人,都是抱著這樣的心情來進行這場論道的。
一方是山勢沉沉,另一方明月綽綽。
黎雁回手中的雁鳴劍就像一根長鞭,細長的劍身每每行過,都會激起風聲嘶鳴,而楚斯年手中的攀明月劍身似有月光閃過,明明昭昭。
無人知曉似黎雁回那般慢的劍,是如何阻攔攀明月勢不可擋的劍鋒的。
也無人知曉,攀明月劍懸月光,卻又為何如此源源不絕。
黎雁回橫劍時,南霄山脈的群山連綿都在為之戰慄。
孤山劍,雖以孤山為名,但卻只是道尊一個人的劍。
道尊劍道雙修,拿起這把劍也是因緣際會,甚至半是身不由己。
進一步,便是劍道雙修,大道可期;退一步,則會永遠被困於這一身不屬於他的劍意之中,終身不能再有寸進。
於是他拿起劍,面對著孤山隻影,日日揮劍數萬次,感受著究竟什麼是劍,為何能讓無數的劍修一生為之追求,九死不悔。
自幼接收道法熏陶的人,講究的就是個清淨自在。
他道心無暇,很難理解劍之一字中包含的不滿和不平之意,於是日日對孤山,耗時十年,終於在千山萬壑中探尋出一條自己的劍道。
蘊藏著萬千道法的劍道。
黎雁回徐徐推出一劍,這一劍裹挾著嶙峋的山和奇險的路,巍峨險峻,載滿了一個太虛境強者幾十年的孤苦和克制,壓得楚斯年喘不過氣。
孤山劍落劍式——壁立千仞。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道尊對於劍法和道法的融合,盡在這一劍。
山是不會具有太強的攻擊性的,山就在那裡,無論風雨飄搖。
所以孤山劍慢,慢得深沉孤苦,卻又懷有無限的包容,任爾殺意萬千,我盡收歸己用。
楚斯年手中長劍一抖。
他此前時常覺得,他自己的性格,並不適合習青蓮劍。
青蓮劍瀟灑不羈,恣意豪邁。
或許只有像師尊,像念念那樣率性自我的人才能使用出來。
他永遠無法忘記,在他進入青蓮劍派後的兩年,念念知曉了他同樣入了修行之道,前往青蓮劍派來見他,師尊看見她時那種似喜似悲的神情。
他那時才知,原來天生劍骨,也算不得什麼。
這世上還有像她那樣,天生劍心通明的人。
心通明,則七竅皆通,她無論習什麼劍法,都暢通無阻。
但她從未張揚,隕星峰也從未對外宣揚過此事。
那時他就知道,自己這一身劍骨,並沒有什麼好驕傲的。
但師尊卻說他傻,說這青蓮劍,他最適合練。
很多人都說他除了一身劍骨,心性其實並不適合練劍,只有師尊覺得他適合。
他那時不知為何,現在卻懂了。
楚斯年只是平靜地將劍平舉。
他知道自己很難做到像他們那樣,恣意瀟灑如風,他性子太沉悶,很難生出殺意,更難有衝勁。
綿柔的劍力從攀明月身上盪開。
月光清澈,平靜如水,從不與太陽爭輝,卻永遠高懸,任何離人只要心生悲涼時,只要抬頭望去,都總有一縷月光,指引歸途。
他做不到輕快瀟灑,卻能做到亙古不變的靜默。
青蓮劍第七式——縱死俠骨香。
楚斯年平靜地睜開眼。
至少,他還有這一身鐵骨,敢照千載明月光。
劍刃相激,一時間風雲變幻,山川撼動,太陽無輝。
孤雲蔽日,溫瑩的月光從雲台亮起,照進所有人心裡。
連綿山川,樹影搖曳,似是回應。
他們兩人都沒有再用更多花樣的劍式,只是純粹的劍心比拚。
但如此,也足夠駭人。
巡場人緊張兮兮地看著雲台,生怕雲台再碎一次。
祁念一目不轉睛看著楚斯年,少見的發自內心的笑開。
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劍。
恭喜了。
後面的論道,她沒有再看下去。
兩個頂尖劍修的對決讓她心有所感,她需要趁勢平穩心境,突破元嬰。
必須要進階元嬰,她才能將勝過玉重錦的可能性提高一些。
她背對著洶湧人潮緩步離開,卻在距離自己小院不遠的地方,看到了一個身影,似乎已經在那裡等候她許久了。
雲上看台,幾位掌教看青蓮劍於孤山劍的對決,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許久後才發現,天機子不知何時消失了,不知去向。
院前,一片枯葉搖搖落下,正好落到薄星緯的肩頭。
他似有所感,回身看去,而後輕輕勾唇一笑。
「等你很久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9 01:28:23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一章 叩問天機
即便是落了一身枯葉,黑紗遮眼不辨面目,天機子仍然是好看的。
他身上自帶一種怡然的氣質,彷彿能自然地和周圍景色融為一體,也難怪他在南境時那麼招姑娘喜歡。
只是當時沒想到,他竟是天機子。
她天眼唯一看不透的人。
祁念一曾經分析過,天眼所能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身份經歷是前塵過往,也是存在於世上的痕跡。
她和天機子不一樣,天機子窺見的是命,她眼中看到的,是人。
「不知閣下有何貴幹?」祁念一淡聲問,「若有話對我說,在盧蘇城那日就可以,何必等到今日。」
天機子緩緩走進,遞給了她一枚算籌,語氣鄭重:
「盧蘇城那日,時機未到,今日,時機正好。」
算籌冰涼,頗有些重量,握在手裡沉甸甸的。
祁念一涼聲說:「我真的挺煩你們說話神神叨叨這股勁。」
薄星緯低聲笑開:「對我說話當真是一點禮數都不講了,是算準了我不會傷害你嗎。」
祁念一冷淡道:「您這還叫不會傷害?您不是已經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動過手了嗎。」
她略有些不耐煩,卻也知道天機子這般送上門來,確實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去哪談?」
薄星緯專注地看著她:「你定就好。」
祁念一畫了個圈,指著自己的小院:「不在這,哪裡都行。」
得趁大師兄還沒回來之前,把這人帶走。
大師兄應該比她更不想見到天機子。
話音方落,她就感覺到薄星緯伸手搭上她的肩膀,低聲說:「那就失禮了。」
祁念一還沒來得及痛斥,天旋地轉的感覺接踵而至,她覺得眼前一切景色都變得朦朧,聲音和近處遠處的人影都被壓縮成一線,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已經身至南霄山脈的山巔。
這就是見龍門大能的「寸地」之術嗎。
南華論道的雲台和看台多半都在山腰,坊市集中在山底村落,相比起來,山巔就要人跡罕至得多。
那裡只有一處簡陋的院落。
但這院落因一個人的存在而顯得無處不美。
妙音坐在院中,面前石桌上放著一個巨大的星盤,星盤上銀光閃爍,是數百個靈礦芯用來充作星子,灑在星盤之上,而妙音正指尖凌空虛繪,不知在畫些什麼。
聽到有聲音,她聞聲而起,看見祁念一時,先是驚喜,而後又有些猶豫,不敢上前。
薄星緯低笑道:「妙音是我的弟子。」
他抬手喚妙音過來,低聲對祁念一說:「她不太願意告知和我的關係,是怕你知曉後,就不願再接近她。妙音雖是我的弟子,卻同當年之事無關,她是真心——」
祁念一抬手打斷,淡聲道:「你我之事,我不會牽扯到無辜人身上。」
「況且。」祁念一歪頭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也是真心喜歡她的。」
剛走進的妙音聽到這句話,眼中劃過感動之色,雪膚一片緋紅。
非白跟在祁念一身後看著這一幕,開始深思。
總覺得自己似乎主要應該防女子才是。
引她入院後,薄星緯讓祁念一在星盤前落座,而後道:「就不問我邀你前來是要做什麼?」
祁念一搖頭:「你要做什麼,不關我何事,我只是因為有話要問你,所以跟你來。」
薄星緯失笑。
他撣撣袖子,從芥子囊裡掏出好些個食盒,在桌上一一排開,裡面盛著金玉酥、玲瓏蝦餃、山藥棗泥糕、桂花軋糖,隨後妙音端上一壺燒開的牛乳茶,給他們兩人一人倒了一杯,甜暖的香氣瀰漫開。
祁念一掃視過去,看著這盒東西都覺得自己的血糖在往上飆升。
她表情有些一言難盡,被薄星緯捕捉到了,他抿唇笑著,不好意思地說:「我口味偏甜。」
祁念一頓了下:「感受到了。」
已經不是一般的喜甜了。
薄星緯這一番動作,再加上妙音在一旁,倒是緩解了一些她的防備之心。
送上牛乳茶後,妙音離開,薄星緯沉吟片刻,眉目流露出些許苦澀:「其實今日找你,只是想問一個問題。作為回報,你問我任何問題,我都悉數告之,我只要知道那一件事的答案。」
這個買賣倒是非常划算,祁念一便道:「你問。」
薄星緯深吸一口氣,嗓音有了些許顫抖,但他努力地保持了平靜,微微偏頭,有些怪異地看向空氣中並無人存在的方向,正色道:「這位也請落座吧。」
祁念一的心倏然漏跳一拍。
她以迅雷之勢握上劍柄拔劍出鞘,轉眼間,劍鋒就已經襲上薄星緯的脖頸。
他說話朝向的地方並無人,但非白站在那裡。
他竟能看見非白?!
非白同樣驚愕無比。
他從劍中甦醒過來,三百年來,這個男人是除了劍主外,第一個能看見他的人。
長劍割破薄星緯的皮膚,在他頸間留下一道血跡。
他只是抬手輕擦過,輕嘆一聲:「往後可不要這麼經不起試探。」
祁念一眼神冷厲無比,劍刃往下又壓了一寸,左手掌心懸著雷光,冷聲說:「你對自己所說非常肯定,你根本就不是在試探。」
薄星緯無奈:「好吧,我確實看得見他。或者說,不能完全叫看得見。」
他說著,直接摘掉了覆眼的星塵紗,扔在桌上。
祁念一愕然發現,他的雙眼是一片純黑,連同眼白到虹膜,都是一片漆黑的顏色,如果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他的眼底有隱約的星光閃過,在眼中緩慢移動。
她先前的感覺沒錯,天機子是真的看不見。
祁念一:「你這不是天生的吧。」
薄星緯輕聲解釋:「當然不是。窺探天命洩露天機,總要付出代價的。其實也還好了,我付出的還只是一雙眼睛,上一任和上上任天機子,命都沒了。」
祁念一這才知道,原來鬼谷的天機子是個職位而不是名字,每一個繼任者都會被稱作天機子。
薄星緯對著非白稍微頷首:「我目之所及,是每個人的運軌和命線。」
他抓了一把靈礦芯灑在星盤上,靈礦芯很小,細密地灑下來,如同墜落天幕的星子,在深黑的星盤上落下一抹銀光。
星盤上刻上了十二宮,靈礦芯被隨手灑下後,竟然詭異地連成了一條蜿蜒曲折的長線。
祁念一和非白湊過去看,又問:「這是我和他的命線?」
薄星緯搖頭:「這是山下一個掃灑小童的命線。你們兩人的命線對這世界運行影響太深,如非必要,我如今已經不會輕易占卜了。」
他抬頭,輕笑:「這就是為什麼我能看見他的原因。」他指著非白:「如果沒猜錯,他應該是靈體吧?」
祁念一沉著臉點頭。
「奇怪,雖為靈體,他卻也有屬於自己的清晰的命線和運軌,所以我才能看見他。」薄星緯指著自己黑色的眼睛淡聲說,「我現在這雙眼,也只能看到這個了。」
祁念一不知該說什麼,她又重新坐回星盤之前,想了想,卻道:「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嗎?」
為測算命途付出這樣的代價,是他自己的選擇嗎?
「如果是,那就不用後悔。」
薄星緯眉眼處笑意深了些:「難怪妙音這麼喜歡你,跟你說話,真的讓人很舒服。」
他睫羽輕垂,思索片刻道:「接下來,無論你向我提任何問題,我都會回答你。你只需要回答我這個問題。」
——「你知道,隱星嗎?」
祁念一一愣:「沒有,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是人是物?」
非白卻在聽到這個名字時,手抖了抖,他感覺有些印象,但全都隱藏在他丟失的記憶中,不見真容。
他默默從空中飄落,坐在祁念一身邊,抓住她的手。
她頭也不回,卻反手回握住了。
溫軟的掌心有著明顯的厚繭,是多年練劍留下的,確讓人覺得十分安心。
薄星緯神情明顯黯淡了下來:「連你也不知道嗎。」
他拈了一塊山藥棗泥糕細嚼慢嚥地吃起來,卻只能品到淡淡苦澀。
「是人。」他伸手抹去嘴邊的碎屑,「她……是在星盤測算中,上一個要被獻祭之人。」
祁念一緩緩抬頭看向他。
這是他們倆第一次正式地提到獻祭這兩個字。
薄星緯聲音放得很低,眼神柔和了下來,像是在找尋一些美好的回憶:「她和你一樣,很喜歡劍,但卻一輩子都沒能拿起劍。」
祁念一動作一頓。
這和她在夢中見到的那個女修,是一樣的經歷。
「不一樣的是,她沒有你這麼聰明,也沒有你這麼幸運。」薄星緯淡聲道,「你有滄寰和墨君為你保駕護航,有師兄奮力把你從命運的泥沼中拉出來。」
「但她不一樣,她身處在陰詭晦暗之中,四處都是黑暗的人心。」
薄星緯:「你應該無法理解那種絕望。二十歲之後,才知道師門將她好好的養大,是為了要送她去獻祭,所有人都在等著她去赴死。」
祁念一確實無法理解。
說來諷刺,她的命途在二十年前就被書寫下來,注定要獻祭而死。卻有人在她尚未出生的時候,就奮力將她帶離那樣的命運。
父親,師尊,還有師兄們,和她自己。
如此說來,她的命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薄星緯艱澀道:「抱歉,跟你說了這麼多。你應該是最有希望知曉她去處的人了,如果你也不知道的話……」薄星緯停了很久,最後喉結上下滾動了下,才說,「今日叨擾了。」
他欲起身送客,卻聽祁念一問道:「她是你什麼人?」
薄星緯想了想,抿唇道:「其實,也算不上什麼人,一面之緣而已。她以前給了我一塊桂花糕,請我喝了一杯牛乳茶,我覺得很好吃,所以想查清一些真相,僅此而已。」
聽他這番話,祁念一本來已經站起身,又復坐下了。
「我見過她。」她說,「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我確實在夢中見過她。」
這一瞬間,薄星緯那漆黑一片的眼睛都亮了一瞬。
他語氣都激動了起來:「這確實是有可能的,因為——」
他猶豫片刻,沒想到祁念一平靜地接過話頭:「因為我們都是白澤的一部分,對嗎?」
薄星緯有些驚訝:「你已經知道了啊。」
祁念一:「我曾經想過很多次,為什麼是我,我究竟有什麼特殊的本事能讓深淵為之蟄伏二十年,我又不是師尊,能直接把他們打服。如果非說要有什麼特別,只能是我這特別的體質了,尋常人,應該是無法容納白澤的雙眼的。」
「而你們,也是靠著這一點,來推算每次應該要獻祭誰的,對嗎?」祁念一冷冷地直視他。
「可以這麼說,但有一個問題。」薄星緯眉頭擰起,「在七個被獻祭者中,她是唯一一個例外。」
「這是為何?」
薄星緯苦笑:「這就是我想要搞清楚的真相。」
「我一直覺得,我的師尊,也就是上一任天機子……在推斷上一個獻祭者時,測算有誤。」
祁念一難以置信:「你是說你們搞錯了人?」
這種事還能搞錯人?太兒戲了吧。
薄星緯眉目沉凝:「其實按照測算結果來看,她確實和白澤關係匪淺,身上應該也有中某種白澤的血脈,但她的結果和另外幾個獻祭者都不同,簡單地說,她和我們要找的目標其實略有差距。」
「餘下幾個推算出的獻祭者,都和白澤有著直接的關係,其中關係最接近的,就是你。」
祁念一淡聲問:「即便知道了真相,那又如何呢?她早已身死,你要彌補,也已經無力回天了。」
薄星緯目光悠遠,他笑著說:「我一直懷疑,師尊當年推算會不會有誤,我後來無數次再度推演,得到的結果都仍然和目標結果有著一顆星子的差距,但就是那個微小的差距,那個似是而非的結果,幾乎折磨了我一生。」
他神情甚至算得上輕鬆,就像是被多年心事折磨下來後終於能釋然一般。
「確實,她已經不在了,我也確實無法彌補,只能給她去賠命了。」他說著,灌了一杯牛乳茶,仍然是苦澀中帶點腥味的口感。
「所以,你想知道什麼呢?」祁念一平靜地看著他。
薄星緯重新纏上星塵紗,冷靜片刻後,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祁念一想了想:「如果你是問她最直接的死法,那我能告訴你,我沒有看見,但我看到的最後一幕,是她自己走向深淵了。」
「她自己啊。」薄星緯搖頭道,「還有什麼是你沒說的對吧。」
他回憶起來:「在她知道這個批命的時候,相當的排斥,就連師門拿出養育之恩來要挾她,她也沒有妥協,一直在想辦法逃走。我不明白,究竟出了什麼變故,讓她心甘情願去跳了深淵。」
他按著眉心:「她死後,命線就從這世上消失了,可笑我空懷一身命理推衍之術,卻連自己想知道的問題都無法回答。」
回憶起夢中那一幕,祁念一也忍不住擰起眉頭,目露不忍,她反問道:
「她叫隱星嗎?我記得她是月讀宗的弟子,是哪一代的?」
薄星緯沒有半點猶豫,立刻回答:「第三十五代,死於三百二十一年前。」
三百多年前。
祁念一思索片刻,確定了,當時月讀宗在任宗主就是玉家那位。
她心中湧現出一股難以遏制的悲涼之感,不是因為自己,是替那個只在夢中見過的隱星。
她不驚不興,說出來的話,卻萬分殘忍。
「我想,我知道她為何身死了。」祁念一反問,「你知道魔族的換骨禁術嗎?」
薄星緯一愣,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他聽著祁念一一字一句的,說出了那句殘忍至極的話。
「我在夢中,看見她被剜下了全身的骨頭,被她的師弟。」她眼眸低垂,聲音有些沉悶,「她當時瀕死,被人救走了,後來她自行離開,前往深淵的方向。」
薄星緯痛苦地閉上眼睛。
「剜骨?」
祁念一點頭:「她的師弟,眼熱她那一身劍骨很久了,她生懷劍骨,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而且,似乎她的師弟對於她的批命也是瞭解的,不然也不會說出『你本就是要死的人』這種話。」
薄星緯深吸一口氣,祁念一感受到他呼吸都帶著顫抖的餘音。
「多謝,我……知曉了。」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十分艱難。
薄星緯:「我師尊曾經對她說,命理是定數,人終有一死,不要浪費自己的這條命。」
祁念一回想起夢中凌空出現的劍意,隱星那樣一個一生都未曾握劍之人,卻在臨死前,創造了如此驚人的劍意。
「她確實沒有浪費。」她感慨道。
薄星緯只用很短的時間就平穩了心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身上似乎卸下了什麼重擔,卻又好像背負上了更多。
「到你了。」薄星緯說,「你想要問什麼。」
祁念一開門見山:「獻祭,真的有用嗎?」
「有用,但效用在減弱。最初獻祭者死後,深淵沉寂了近兩百年,後來是一百多年,越往後,時間越短,直到隱星獻祭之時,幾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所以我才懷疑,師尊的推算結果是不是有誤。」
祁念一瞭然道:「所以玉華清才那麼迫不及待的要抓到我,因為沒有時間了。」
她手指在星盤上輕叩,激起靈礦芯輕微震動:「獻祭者和白澤,有什麼關係。」
薄星緯有些遲疑道:「白澤身死的真相,看來你已經知道了。之後出現的所有獻祭者,都是白澤的血脈。」
祁念一質疑道:「血脈?」
「白澤死時,祂的肉被分食,血液則被人收集起來,取了部分注入到一些尚且年幼的修行者之中,在這群人長大後,他們的子嗣生來就擁有部分神力。這群人,被我們稱之為白澤血脈,星盤推衍之術算出的獻祭者,多半都是這一代血脈之力最強盛者,也是最接近白澤之身的人。」
祁念一冷冷嗤笑一聲:「殺了祂,分食祂的肉,再抽乾祂的血注入自身,這也敢舔著臉稱白澤血脈,我當真佩服他們的臉皮。」
「隱星是其中最奇怪的一個。」薄星緯說,「白澤血脈多從大型世家或宗門而出,因為當時注入白澤之血再誕下子嗣的,都是世家大族抑或是宗門之人。」
「但隱星不是,她最初是個散修,很小的時候就一個人在外面跑江湖,師尊算出結果之時,還不敢相信,後來找到她之後,月讀宗主動提出要將她收入門下、養大,保證養得她長大之後能夠非常聽話。」
薄星緯回憶起來:「那時我年紀尚小,許多事情都是聽師尊和旁人說話中洩露出的隻言片語留下的印象。當時師尊其實對推算結果也有疑慮,她身體中並沒有白澤之血,但她對於白澤之力的感知是最強的,同輩中無人能出其右。」
就是這樣一個似是而非的結果,讓他多年來耿耿於懷,無法放過自己。
薄星緯輕嘆:「其實若論怪異,你也同樣如此。」
「此前,哪怕是血脈之力最強之人,也從未有能承載白澤部分軀體的人出現,他們只要稍微靠近部分軀體,就會七竅流血不止,反而被白澤的軀體吸走自己身上的血脈之力。但你竟然可以承載祂的雙眼,真是不可思議。」
祁念一不置可否地略過了他這句話。
她也對自己所謂的白澤血脈存疑,但她當然不會對薄星緯說。
「最後一個問題。」
祁念一抓了一把靈礦芯,灑在星盤上,靈礦芯在星盤上緩慢地移動起來,沒有像薄星緯那樣直接形成一條命線。
「白澤剩餘的軀體,現在在哪裡?」
薄星緯抿唇,以星盤為地圖,在其上指了幾個地方。
「漠北魔域,涼州佛國,妖域,南境……還有仙盟。」
「這是我所知的全部,還有沒有部分散落在外的,就不清楚了。」薄星瑋苦笑,「說不定你的雙眼,能看的比我更清楚些。」
祁念一喝掉桌上已經有些涼意的牛乳茶,涼了的牛乳帶著點腥味,但入喉仍然是溫醇的滋味。
「確實很甜。」
她起身,邁步離開此處,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握著非白的手沒有放開。
她也不覺得牽著自己的劍靈有什麼問題,於是就這樣走出了院子。
日頭斜照,落在孤寂的院內,一片餘暉。
薄星緯一塊又一塊,將桌上的茶點吃了乾淨,卻品不出任何味道。
臨行前,祁念一又似想起來了些什麼,背對著薄星緯,淡聲輕問:
「那個剝離了隱星一身骨骼的師弟,是不是玉華清?」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9 01:28:43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二章 元嬰終成
回去路上,非白問:「為什麼,你肯定動手剜骨之人是玉華清?」
祁念一神色冷淡:「以鬼谷的勢力,天機子的聲望和能力,想要查一件三百多年前的事,雖然會很麻煩,卻也不至於這麼多年得不到答案,最後需要求助於我。」
非白輕嘆:「除非有人暗中阻攔。」
祁念一點頭:「能有這個能力的人不多,和這一切聯繫最緊密的,就是玉華清。」
她轉身看向非白:「天機子和隱星有舊,那你呢,為何在聽到她的名字時,如此失態?」
非白有些訝然,原來剛才她什麼都察覺到了。
他身上的玄色寬袍無風自動,眉峰壓下時,顯得他眉眼極為凌厲,鐫刻著鋒銳劍意,叫人不敢直視。
但祁念一從小就是個不知道什麼叫怕的。
正如她從不覺得非白可怕難以接近。
非白在她眼中,更多的印像其實是「割裂」兩個字。
他分明一身氣勢孤絕,以身為劍者,自當懷有天下最鋒利的劍心。
但他性子卻又溫潤如一壇醇酒。
或許是因為隔著三百年的沉睡,又或許是因為他空白的記憶。
他被她帶出無望海時,是一張無暇的白紙。
他是劍靈,本該不染紅塵的。
但她所修並非無情道,她的劍也並非無情劍。
全然隔絕於世的無情,雖無暇,卻也並不是什麼好事。
非白生而有靈,既有靈,那便生而有情。
這世間雖然時有污穢骯髒事,但她既然把非白帶出來重見了太陽,總也該讓他見過紅塵和紛繁人世才好。
既如此,就得幫他把他失去的記憶找回來。
有了記憶,人心才能漂泊時有所依靠。
而不是像他現在這樣。
非白緩緩斂起眉,極黑極深的眼中蘊著不解。
「我總覺得我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非白輕聲說,「可能也算不上認識,但她,或者她身上發生的事情,一定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劍靈會失憶,這也是件很神奇的事。
「你之前說想起來了一部分事情,是什麼?」
非白眼眸低垂:「想起來了一個男人。我好像和他有著很深的關聯,他帶著我去戰鬥,那場戰鬥應該很艱難,後來我就被遺落到了無望海,但我不知道他是誰。」
想起來一個男人?
祁念一想起了封存於非白劍身之上的師尊的信。
該不會是師尊吧?
「但你不是說,我是你唯一的劍主嗎?」祁念一不解地問,「怎麼又多出一個男人?」
「他不是我的劍主!」
非白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說,那個人可能跟我有某些關聯,但是他並不是我的劍主。」
他頓了頓,聲音緩和下來。
「我就只有你一個劍主,我絕對不可能認錯的,這是刻在我靈魂裡的東西。」
之後,便是一路無話。
許久後,祁念一才說:「我其實挺好奇的,鑄造你和另外六把劍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看著非白的側臉,還有一句話沒說。
白澤死後,天地無靈。
她此前遍訪鑄劍師,得到的答案都是,此間世天地,絕無可能有劍靈的出現。
那你又是從何而來呢。
非白思路完全跑偏了,他想起來那柄紫水晶劍上的銘文,嫌棄說:「那種登徒子有什麼好好奇的。」
祁念一睜大眼睛:「什麼登徒子?」
「沒什麼,你聽錯了。」
山路過半,非白望著自己和祁念一緊緊交握的雙手,心裡開始打鼓。
「我們這樣,沒問題嗎?」
祁念一沉浸在剛才的思緒中,甫一聽到非白說話,愣了下,順著他的目光看著他們交握的掌心。
「哦,忘了跟你說,我有個想法。」
祁念一深思片刻,說道:「我覺得我們現在還不夠深入瞭解對方。」
非白心跳得飛快,捂著耳朵說:「你……想怎麼深入瞭解?」
祁念一一本正經道:「身為劍主和劍靈,我們距離人劍合一的狀態,還缺一點神魂交融。」
「神、神魂交融?」非白感覺自己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如何才算神魂交融?!」
他還沒來得及想些有的沒的,就看見祁念一轉身,雙手握起他另一隻手,兩人執手相對,她認真道:
「往後我們每日都牽手至少一個時辰吧,劍者之劍全繫雙手,我們用手來感知對方的氣息,長此以往,方能融入彼此的氣息。」
非白的臉紅心跳瞬間沒有了。
「就這?」
祁念一不解道:「你還有什麼別的方式嗎?」
非白面無表情地轉過身,牽著祁念一的手不放,嘴裡卻說:「沒了,就這樣,挺好的。」
只是沒想到她明明連求娶這等話都說出來了,但卻並不知道實際操作要怎麼做。
這也正常,她年紀尚小,不事情愛。
往後日子還長。
如此想著,他攥著祁念一的手,又握得更緊了些。
山路彎彎,若有旁人看去,祁念一的背影略帶孤寂。
只有她自己知道,非白的靈力隨著相貼的掌心傳來。
她和她的劍一起行於山間,永遠不會感覺孤獨。
……
回到住處後,她將門窗一一封好,又在院中佈了個簡單的結界,給溫淮瑜留了口信,這才鬆開非白的手。
不遠處,雲台那邊仍是朔風陣陣。
她已經在山巔同天機子談完,這邊另外三場鬥法還沒有結束。
可怕的靈壓此起彼伏,引得觀者驚呼不已,尤其是謝天行對陸清河兩個陣法師之間層出不窮的底牌和精彩絕倫的鬥法,實在太有吸引力。
但這一切,都已經影響不到此刻的祁念一了。
心境和靈力都已經到了最合適的階段。
「危橋」已越。
她要結嬰。
壓陣石呈七星連珠的狀態散落在院內,屏障立起,她就地打坐,感受著全身的靈力翻滾不定,氣海處那枚渾圓璀璨的金丹蘊藏著的靈力膨脹後又收縮。
她體內蒼白的靈力沸騰成焰,經過極致的壓縮後,漸成一道不斷湧動的靈力潮,最終從蒼白的顏色,到變成一種近乎灰白中透著極淺的紅紫色。
混雜的顏色交融,祁念一週身氣息混雜著劍氣,她整個人如同大浪滔天中的一葉小舟,在狂風暴雨中艱難的維繫著自身的穩定。
身懸一線。
而此時,三場無比激烈的鬥法,都已經進行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滄寰眾人,青蓮劍派,孤山弟子,還有數不勝數的仙盟人士,在場所有觀者都只嫌自己的眼睛不夠用,又恨仙盟的安排不合理,為什麼要讓這幾場比賽全都同時進行。
曲微看著空中蕭瑤游在無盡風暴中艱難堅持的身影,怔然道:「之前從未見過她這樣的一面。」
在無望海,即便蕭瑤游是最先應下祁念一瘋狂想法的人,但在眾人的印象中,無望海的戰鬥從頭到尾的主導者都是祁念一,從制定計畫到最終的決戰,祁念一都是出力最多的人。
沒有人意識到像蕭瑤游這樣一個膽小腳快,遇事總能最先開溜避開危險的人,在這背後起了多大的作用。
大家對與她的印象,始終是模糊的。
就連打進了八進四的決戰,都只認為她是撞運氣。
南華論道本就運氣成分很重,有不少更加強勁的參會者如明然和明洛,都在進入決戰環節前就已經遇上了強敵,被早早淘汰。
現在這幾個人,祁念一對過慕晚,玉重錦對過自己的親兄長,陸清河對過明洛,楚斯年和謝天行雖然沒有遇上過強勢的勁敵,但他們在雲台上的表現足夠征服所有人。
只有蕭瑤游,似乎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渾不在意吊兒郎當的模樣,一鬥法就放靈寵,一被追就滿場亂竄。
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從何而來那麼多靈寵,又如何能做到同時控制,甚至還能讓他們展現法相真身。
金鵬的法相真身巍峨,另一邊,是一隻三尾的白狐,巨大的虛影在它背後搖動,三條毛茸茸的尾巴每一條都有著不同的靈根天賦,能同時用出冰火金三系的法訣。
比人臉還要大的火球接連襲向玉重錦。
原本的三隻靈寵的法相真身已破其一,三面合圍之勢無法維繫,蕭瑤游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了。
她暗啐一聲:「元嬰境難道真的可以靈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嗎!」
不料,不遠處的玉重錦聽到了這句話,竟認認真真回答了一句:「是真的可以啊,等你結嬰之後就會知道了。」
蕭瑤游氣結。
台下來自仙盟的觀者也焦急不已。
「小公子為什麼連鬥法中都還有心情給對手答疑解惑啊!」
有人安慰道:「咱們小公子向來就是這樣,習慣就好了。」
玉重錦的浩然劍上覆上三重雪,是白狐的冰尾掃上的涼氣,這涼氣從他的右手蔓延直上,將半邊的身體都冰凍。
他渾不在意,右臂一抖,冰屑唰唰落下,反手一刺,指向空中白狐的法相真身虛影。
又一個法相真身已破。
此時,蕭瑤游就只剩下了最後一個靈寵。
金鵬振翅,璀璨耀眼翱翔於天際。
蕭瑤游咬咬牙,滿臉蒼白地再次掐了一個無人見過的訣。
金鵬的身影竟然在虛影中漸漸淡去,而它的法相虛影直直撞向蕭瑤游,竟然和蕭瑤游融為一體。
幾乎瞬間,蕭瑤游周身覆上屬於金鵬的金光。
「這是什麼功法啊……從未見過。」
「靈寵的能力,可以加上到主人身上嗎?」
「聽說千年之前有一脈靈修有過這樣的功法,但是靈修一脈已經斷絕近千年了。」
雲上看台的三位掌教臉色深沉,尤其是莊鈞,他握著座椅的扶手,把扶手都捏出了裂痕。
「融魂,竟然會用七星門最核心的法門,這一招相當可怕啊。」舒辰君有些擔憂,「還是讓人去疏散觀者吧,我怕會波及到旁人。」
莊鈞臉色陰晴不定,原本以為自家小公子抽到的是最好對付的對手,沒想到也這麼難纏,看著這招的威勢,甚至有可能還會受傷。
玉重錦眸中滑過一絲驚訝,而後更加興奮了起來,步伐一轉,躍向高空,揮劍直下。
南霄山脈的天空,再次暗了下來。
另一邊,陸清河和謝天行花樣百出的鬥法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台下幾乎所有的陣法師都到了,前來看這場堪稱陣法師鬥法模範展示課程的一戰。
有人喃喃道:「他們的佈陣手法,堪稱出神入化啊。」
「此前沒發現滄寰首徒這麼強,先前陸師兄對付明洛都沒有這麼費力。」
謝天行周身被或明或暗的陣盤包裹。
陸清河是迄今為止他遇到的最強的陣法師。
陸清河強不是強在他掌握了多少個陣圖,誠然,這也是陣法師鬥法中的制勝關鍵,但陸清河最可怕的是他神鬼莫測的出陣方式。
謝天行從未見過有人將攻擊力最強的火陣當作緩行陣來用,也未曾見過泥沼陣的暗道居然是鋪在人頭頂,只為了阻隔視線的用處。
這樣一些基礎陣法的用法讓謝天行吃了不少虧,而陸清河本人除了這些基礎陣法外,同樣也掌握了相當數量的高級陣法。
陸清河修為境界高出他太多,元嬰境中期的修士,真的可以像玉重錦說的那樣,靈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但謝天行自己的靈力已經不夠僵持太久了。
老頭一直在他腦海中催促他:「你趕緊動手啊!」
謝天行狠狠閉上眼。
他默唸法訣,在用出這一招時,心中就一陣氣血翻湧,克制不住吐出一口心頭血。
台下滄寰弟子全都著急的了起來。
「小師兄受傷了。」
台上雲煙漸起,是謝天行慣用的幻陣,他的幻陣一貫精良,迷惑性極高,剛才好幾次都將台下的觀者完全騙了過去,更遑論是身處其中的陸清河。
盧秋桐眯起眼睛:「奇怪,小師兄為什麼要施幻陣,他這是要做什麼?」
台下其他人也不明所以。
謝天行這一手幻陣手法超絕,甚至直接遮蔽掉了雲層中幾位掌教的視線,就連他們都無法看清雲台上發生了什麼。
余東風長嘆:「這幾個後生,都是些讓人不省心的啊。」
評判員上來請示,可要叫停鬥法,余東風擺擺手:「罷了,繼續吧,他們並沒有違規。」
而雲台上的陸清河,此刻目露驚駭。
因為謝天行施展的所有陣盤都消失了,完全隱匿於空氣中,全無蹤跡。
但陸清河知道,這些陣盤並沒有消失,只是通過某種方式被隱匿起來了,陣盤仍然在他的身側,只要他稍有動作,都會踩中這些陷阱陣盤。
陸清河緩緩握緊了拳頭,在短暫的驚駭後,他眼中逐漸被怒火佔滿。
「你竟然是玩這一脈的。」
陸清河沉聲說,「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陣法師都視隱陣者為敗類嗎?」
謝天行狠狠閉眼,啞聲說:「抱歉了,陸前輩,這場鬥法我必須贏。」
陸清河將額前散落的碎髮捋了下,露出一雙寒星似的眼睛。
他無論吃飯還是鬥法時都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成日裡喊著睏,想要趕緊結束南華論道了回去睡覺。明明是所有人中修為境界最高者,卻對頭名並無興趣,說著打進前三能拿到獎勵就行了,無論拿什麼都無所謂。
就是這樣一個沒什麼精神頭的人,此刻眼中竟是燃燒著熊熊怒火。
三指併攏,陸清河收回了此前釋放的所有陣法,換上了新的陣圖,目光灼灼:
「你想隱陣和我打,那就試試。」
謝天行臉色掙扎又猶豫,卻仍是在老頭的催促下做出了這件事。
將所有陣盤隱匿起來之後,他如蒙大赦,冷汗隨之流下。
這下,真的是孤注一擲了。
「對不起了,陸前輩,這場鬥法,我必須要贏。」
老頭在他腦海中跳腳:「別聽他瞎說!什麼敗類,千年前我們都是這麼打的!再說了,現在就他上陽門一宗是全員陣法師,那陣法師的規矩自然是他們說了算,等你見龍門之後,自可開宗立派,或者在滄寰重振陣法師一脈,屆時這規則該怎麼修改還不是你說了算。」
謝天行低吼:「別說了!」
老頭當然不會簡單的聽話,他又道:「他境界遠高於你,就連陣法一道的鑽研都要比你深得多。這小子是個真正的天才,如今的你,單從陣法一途,很難勝他。你還想不想去蓬萊仙池!我可跟你說了,蓬萊仙池裡有很重要的東西,你非得到不可。」
他不是不知道老頭的意思。
但在南華論道這種地方,他更想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光明正大的和對手一決高下。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隱陣鬥法。
在陣法師中,隱陣者被視作暗殺者。
陣法師之間的鬥法,本就是將自己的陣盤釋放出來,對手以自己的思路施陣,予以解法,陣法師之間的對決更多的是用陣思路和掌握陣圖的數量。
如果隱陣,那就代表我並非來同你鬥法,而是來殺你的。
幾百年前,陣法師一脈以上陽門為首,全面禁止了隱陣之法。
因為在當年,有幾個陣法師習得隱陣之術後,成立了一個暗殺組織,肆意殘殺天底下有天賦但修為尚不精深的年輕陣法師,殺了他們之後奪走他們四處收集來的陣圖。
自那之後,隱陣之術就被視作暗殺之術,已經很少有人知道施展方式了。
陸清河當然清楚,謝天行敢在南華論道這樣的地方隱陣,就代表他心中有底氣,絕不會被發現。
同樣意味著,這並不只是單純的論道鬥法了。
這是一場,生死之局。
南霄山脈被陰雲覆蓋,許久都暗無天日。
青蓮劍派和孤山所有弟子都聚集到了另一方雲台邊。
孤山有些弟子都已經看紅了眼睛。
「他們為什麼……可以這樣以命相搏。」
黎雁回和楚斯年已經斬斷了這方雲台。
數十個巡場人艱難地維持著觀賽點上的陣法,以免觀者被過於淒厲的劍氣波及。
黎雁回面若金紙,楚斯年唇色慘白。
兩人衣襟上遍佈血漬,每呼吸一聲都能咳出血沫。
但都沒有選擇放下手中的劍。
黎雁回:「我原本以為,會先對上祁道友。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我和她的差距究竟在哪裡,為何我不能拜入墨君門下。」
楚斯年:「師徒緣分,強求不得。」
黎雁回輕輕笑了下,眼神掠過台下擔憂不已的孤山同門:「確實,現在的我,也是如此想的。」
「我喜歡孤山,喜歡我的同門,更離不開孤山劍。」
他眼神鋒利起來:「所以我更要贏了這場鬥法。」
鬥了數百回合,楚斯年心情卻愈發平和了,他說:
「我拔劍,只為我自己。」
言罷,兩人又齊齊出劍。
眨眼間又是數十個回合。
而此時,孤山和青蓮劍派,兩位千秋歲的強者,也在看這場論道。
道尊撣了撣拂塵,透過雲層,看到了黎雁回孤直剛硬的劍氣。
劍尊灌了自己一壺酒,這次,卻並沒有能夠醉過去。
「臭小子。」
劍尊朗笑一聲:「終於有點樣子了。」
南霄山脈終於被陰雲完全覆蓋時,觀者驚疑不定:「這天地異像是誰引起的?」
此前鬥法也有不少人引動天地變化,他們起初並沒有把這些變化放在心裡。
但此刻陰雲久久不散,眾人才意識到不對勁。
楚斯年踉蹌地凌空虛踏,穩住身形,再度揮劍時,驚雷正好落下。
——劈向不遠處參會者所居住的那一排院落中。
眾人這才驚覺:「不是鬥法引動的天地異象,是有人在渡劫!」
「又是誰破境了?看這雷雲的顏色,莫不是結嬰之劫?」
「但結嬰之劫,怎會有如此恐怖的聲勢?」
滄寰眾人辨認了下落雷的地點,曲微驚道:「是滄寰的住所!」
盧秋桐踮起腳來望了一眼:「該不是小師姐在渡劫吧。」
寧瑾興奮道:「其餘人都在這了,除了小師姐還能有誰啊!」
幾人面面相覷,連忙往那個方向奔去,連鬥法也顧不上看了。
祁念一腹中那枚渾圓的金丹,終於漸漸變大,而後似乎有一根巧奪天工的妙手妙筆,在金丹上鑄劍雕刻成型,一個精巧的嬰兒形狀出現在她的腹中。
氣海收縮膨脹後,微蒙的紫氣閃現,最後慢慢變成深沉的紫色,照耀氣海,雄渾的靈力如同雲煙,縈繞在元嬰之上。
元嬰結,紫府成。
最後一道天雷落在她的身上,非白的虛影從背後融進她的身體裡,兩人身影交疊,爆發出驚天的劍氣。
祁念一睜開眼,金色的眼底劃過些許紫氣。
元嬰境,初期,已成。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9 01:28:57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三章 隱星過往
元嬰境的感覺如何呢。
正應了玉重錦那句話。
靈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紫府中的嬰孩雙眼輕閉,雙手抱在胸前,她全身是如金似玉的質地,泛著清瑩的微光,正陷入熟睡。
伴隨著嬰孩的呼吸,祁念一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能夠自行取納天地靈氣劃歸己用。
就好像身體和此間天地的隔閡又淡了不少,讓人能夠更加順利地融入自然之中,
她的神識更加凝實了,配合上天聽,將天聽的範圍又擴大了許多。
如今她坐在這方小院中,耳中卻能將方圓十里以內的所有聲音都收入耳中,包括每人心底所想。
方圓十里之內,人們的一呼一吸,一草一木的搖曳,蟲鳴鳥叫、清風徐來的柔和,甚至包括有人心裡一閃而過的睏意都捕捉得異常清晰。
讓她感覺,這個世界有一扇門,為她打開了。
重新調息後,祁念一睜開眼,眼前劃過成千上萬道虛影,似是帶著她穿過了時間的洪流,最終定格到某一幀,才緩緩停下。
她又被拉入了夢境之中。
這次,她終於知道了這個女修的身份。
她叫隱星。
同樣,晉陞元嬰之後,她再也不像過去入夢時那般,被困在隱星身邊五米以內不能離開,而是能夠在這方空間自由來去了。
祁念一看著自己的身體,或者並不能夠稱之為身體,只能稱作是一抹神識。
這次入夢,和此前兩次都不相同。
之前兩次入夢見到隱星,她都是被動被拉入夢中的。
這次卻是她自己有意識地定位到了這個時間點,雖然這個能力就跟開盲盒一樣,時靈時不靈,但祁念一有感覺,隨著她修為的提升,她對這個能力的掌控會慢慢強起來。
傳聞白澤生有神通,知曉天地萬物,上下千年。
如今這種神通力,竟然真的慢慢在她身上應驗了。
她想起天機子說的話。
——「你和隱星,是所有被推算出的獻祭者中,最不一樣的兩個人。同時也是擁有白澤血脈之力最強的兩個人。」
祁念一撫上自己的雙眼,神識狀態之下,她的天眼也能夠起作用。
她曾經懷疑過,是不是因為這雙眼睛,所以才讓她成為了一眾獻祭者中血脈之力最強之人。
但批命出現在二十年前,她甚至都沒有出生,她找到白澤雙眼不過是半年前而已,無論如何都說不通。
她在空中轉了一圈後,又回到了隱星身邊。
這是祁念一第一次在夢中看到隱星的樣子。
她生了一副好皮囊,眼是凌波輕漾,眉是遠山青黛,是那種第一眼就會讓人覺得她似乎生於江南水鄉,溫軟柔和中帶著些清愁的容貌,讓人極具保護欲。
若不是見過她在被剜骨時,一聲都未吭,用充血的眼睛狠狠瞪著對方,奄奄一息時還能啐對方滿臉血沫的樣子,連祁念一都難免被她的相貌迷惑。
但相比皮囊,但更美的是隱星的骨相。
用修行之人的眼光來看,這樣的根骨,用絕佳兩個字來形容都略嫌不夠。
也正是這樣的骨相,招來了旁人的覬覦。
這次,祁念一看見了更多。
看見了隱星因為在門內大比遭遇了不公,去尋自己師尊求個公道時,意外聽見了自己師尊和宗主的對話。
「我看那個孩子,近來有些跳脫啊,得讓她收收心了。」月讀宗宗主說,「一個注定要死的人,何必費太多心,讓她聽話就行了。」
隱星的師尊,琅華仙尊漫不經心道:「放心,我教養了她這麼多年,她一向都很聽話。」
那日之後,隱星才知道,為什麼宗門的宗主長老們,包括自己的師尊在內,為何都對自己不親近。
「原來我只是個祭品嗎。」隱星輕聲說著,然後竟笑了起來。
祁念一又看著她精心策劃了自己的第一次逃離。
月讀宗所有知情者都以為自己將這個姑娘養成了弱不禁風只會聽話的傀儡,卻沒想到她生著一根從不知道服輸的硬骨頭。
月讀宗和仙盟開始全境搜捕隱星,她藏得很好,始終都小心翼翼地沒有暴露自己的行蹤。
但那次逃離還是以失敗告終。
失敗的原因,就是隱星的師弟——玉華清。
隱星被抓回去的時候,才看見玉華清拿著少年時候他們互換的一枚玉珮,當時她不過以為是同門之間互贈禮物的尋常舉動,以至於她在逃離前銷毀了所有自己的物品時,將這枚玉珮遺忘了。
因為這個疏漏,她被玉華清用尋蹤符確定了蹤跡。
「師姐,看不出你還有這等心思,瞞天過海這麼長時間,竟然還成功逃了出去。」玉華清把玩著她的玉珮,聲音輕慢,自得道,「可惜了,千算萬算,漏了一籌。」
玉華清趕在仙盟和月讀宗找到她之前,提前劫走了她。
最後,剜下她一身劍骨。
他用的是一柄薄如蟬翼的刀刃,先從腕骨處劃開,鮮血湧出。
而隱星,直到最後,都拚命睜開眼,用那雙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看著他。
原本,玉華清的打算是剜骨後直接抹去隱星的神智,將她隨意丟在什麼地方,待仙盟找到她,再送她去深淵就好了。
但沒想到,玉華清失手了。
隱星被兩個男人救走。
那兩個男人都身著黑衣,頭戴斗笠,將自己的身份遮得嚴嚴實實,其中一個人抬手僅僅一擊,就斬去玉華清半條命,若不是玉華清用了家族的保命靈器扭轉空間逃走,說不定就已經命喪當場了。
「還是沒趕上。」其中一個男人在隱星身上查看了一番,搖搖頭,「堅持不了太久了。」
另一個男人則給隱星餵了一瓶靈藥,那瓶中不知究竟是何靈藥,在如此狀態下,竟然不僅保下了隱星的命,還能讓她短暫的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但他們都知道,這個狀態維持不了太久。
隱星被剜去骨骼的身體,像一張被充滿了氣的皮囊,慢慢鼓了起來。
這整個過程中,她竟然還是是清醒著的。
「又是你們啊。」隱星眼睛轉了一圈,白淨的臉上滿是血痕,她被其中一個人背了起來,充氣皮囊一樣的身體軟軟地搭在對方身上,「對不起啊,破壞了你們的計畫,你們可能需要等下一個人了。」
背著她的男人靜默了很久才道:「你想去哪?」
隱星想了想:「把我送回漠北吧,我是在那裡被帶出來的,我想回去。」
她慢慢闔上眼睛,輕聲說:「這人啊,無論如何,臨死前都是想要回家的,原來老頭子說的是真的。」
祁念一就跟在他們身後,一直看著這兩個男人送隱星回到了漠北。
漫天黃沙叫人不辨方向,隱星指引著兩個男人找到了一個地方。
這裡四面八方都被黃沙包裹,也不知隱星是如何確定這裡的,但她艱難撐著自己這具殘存的皮囊,從男人背後滑下來,在烈日之下躺在發燙的沙子中,感受著熟悉的溫度,才露出釋然的表情。
「在外面轉了一圈,還是這裡適合我。」
兩個男子看著這一幕,氣氛有些沉悶,看見隱星閉上眼,躺在沙堆上,輕聲對他們說:
「別費心思了,我原本就不是個人類,如今依然只是回到了自己該去的地方。原先還是具骨架子的時候,被埋在這黃沙之下安睡,其實挺好的。」
「後來意外遇到了老頭子,他給我縫了一身皮囊套上,我才生出靈智。」隱星笑著說,「結果,他還沒能堅持到走出這片荒漠,就已經死在沙子裡了。臨死前還唸著說,人啊,還是應該死在自己的故土上才好。」
她頓了下,最後小聲說:「他沒做到,可能我也做不到了。」
最後,隱星已經很疲憊了,救她的兩個人試圖給她灌輸靈力,再將這副皮囊撐的久一點,被她拒絕了:「別白費力氣了,我的本體就是那具骨架子,這副皮囊是老頭用他的傀儡給我捏的。連本體都被剜出來搶走了,無論如何,我是活不了了。」
她眼中還剩一點殘餘的光,直直看向空中灼眼的烈日。
不同於還是骨架被埋在沙子裡的感覺,如今的皮囊接觸到黃沙,有些發燙,卻讓她感覺到安心。
「你們既然這副打扮,想必是不願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也就不問了。」
隱星說:「但你們也挺不容易的,碰上我這麼個人。親手去深淵斬斷命線,結束獻祭這件事,聽著很美好,但這件事太大了,我就是個小骨頭而已,被老頭挖出來之前,連靈智都未開,這種事對我來說太難了。」
「要勞煩你們,再等一等,去找下一個人了。」
而後,便是茫茫大漠的夕陽餘暉。
隱星一個從未執劍的人,演化出無限劍意後,撐著自己這具充氣皮囊一樣的軀體,向著深淵而去。
跳下去之前,她望著月讀宗的方向,看了一會,不知想了些什麼。
最後粲然一笑。
「讓你們這群老東西看看,別人的命,不是能隨便擺佈的。」
……
祁念一從夢中抽身,有些悵然。
每次入夢後,都會有這種難以控制的睏倦襲來。
她靠在床欄上,兀自出神了一會兒,感受到溫暖乾燥的手心貼上她的額頭。
祁念一無意識地在對方的掌心蹭了蹭,悶悶道:「非白,我有點難過。」
看著隱星命不由己,她也會感覺到煩悶。
她思索道:「天機子說,獻祭能夠有用,是因為獻祭者擁有白澤的血脈之力,而且隱星的白澤之力還非常強。但她原本只是一副骨架子,連皮囊都是別人給捏出來的,假的血肉,怎麼可能會有白澤的血脈呢。」
非白拉下床簾,目光卻始終注視著她,安靜地聽她講。
「所以,有用的是隱星的本體,是那副骨架,對嗎?」祁念一眼神悠遠,坐在床邊托著腮思考道,「白澤死後,血肉被分食,一些零散的骨架被不同世家宗門分走,唯有一具軀幹骨不知所蹤,她應該就是那具軀幹骨了。」
她眼眸微垂:「那我……又是哪個部位呢?」
非白的聲音隔著床簾床來,他靠在床沿,席地而坐,聲如玉石相激,清冽純粹。
「隱星還是一具骨架的時候,沒有靈智,是被捏出皮囊後才生出靈智和神識。」
非白輕聲道:「無論從前是什麼,被從白澤身體裡拆解出來的一部分也好,祖上吸納過白澤血液的人也罷,從你誕生的這一天起,你是誰,只有你自己能決定。」
他轉過頭,專注的目光隔著床簾傳來:
「閉上眼,你需要休息了。」
祁念一躺下沒多久,便看見一雙修長的手從床簾底下伸了進來,掌心對著她。
她不解道:「什麼意思?」
「牽手。」非白說,「今天還沒夠一個時辰。」
「對哦。」
於是祁念一握著他的手睡去。
一夜無夢。
……
她這個人,心情的恢復能力堪稱強悍。
昨日在夢中剛見過在隱星身上發生的慘劇,難受完了,一覺睡醒,心情又是大好。
或許是因為元嬰境的體驗真的很好。
推開窗,一縷初晨清澈的日光灑落,透過窗看去,院中有兩人正在對弈。
看見這兩人時,祁念一的表情有一絲詭異。
「妙音?」她邁步出去,「你找我?」
溫淮瑜落下一枚白子,他的棋路一向詭譎,喜歡草蛇灰線,埋伏很久,在對手以為自己佔據優勢時,再悠哉游哉地吃掉對方的棋。
但祁念一還是第一次看見妙音下棋。
妙音的棋路,如果非要形容,和她清豔絕倫燦如春櫻的相貌並不相同,她下棋時殺伐果決,棋風凌厲,一招一式都直指目標。
倒是想像不出妙音是天機子那種說話藏著掖著的人教出來的弟子。
見她出來,妙音收了手,向溫淮瑜頷首致歉,比劃道下次再將這局棋下完。
溫淮瑜不置可否地將棋子扔回盒中,眼神溫涼,將祁念一從上到下掃視了一遍,最後滿意道:「尚可。」
祁念一拉著妙音一路小跑進了房間,還沒問她來幹什麼,就見妙音遞來一枚符紙。
【師尊的傳音符。】
祁念一接過,驚奇道:「這好像是鬼谷的絕學吧,能夠通過符紙千里傳音,除了鬼谷外還沒有人能做出這樣的符來。」
妙音笑著點頭。
【一張符能用三次,這種符很少,若非必要輕易不要動用。師尊說,南華論道結束前,他都會在山巔別院,但若無要事,還是等他來找你,以免驚動旁人。】
祁念一點頭:「我知道的。」
畢竟這段時間玉華清也在南霄山脈,還有不少化神境大能也在此處,她稍有動作都有可能被發現。但天機子不同,他那出神入化的「寸地」之能她已經見識過了。
她將傳音符收了起來,滿意道:「沒想到天機子的動作還挺快。」
聽到這個,妙音低笑起來。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師尊露出那樣的表情。】
「哪樣?」
【如果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吃癟的表情?】
妙音回憶起昨日天機子的反應。
祁念一離開後,他才發現桌面星盤上,留了一枚很小的玉玦,若非仔細看可能就忽略過去了。
用神識一探,玉玦中寫著——日後有消息,還望及時告知。
天機子愕然,指著玉玦對妙音說:「她這是拿我當工具了?」
還做得這麼大方坦蕩?
說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滄寰到底教了她些什麼啊。」
現在,妙音和溫淮瑜對弈了一局,大約能明白,祁念一那種看似彬彬有禮好脾氣,背後其實是一副說一不二唯我獨尊的性子是如何養成的了。
祁念一和妙音帶著茶肆裡相當搶手的烤鵝去探望了下蕭瑤游。
不同於各大門派聚居的慣例,像蕭瑤游這樣的散修從來都是自己住,若付得起費用就單獨一人一個院落,若付不起,就得和人拼房。
蕭瑤游雖然是個吝嗇的吞金獸,但在這方面還是對自己不錯,大方地租下了一整個院落,位置稍微偏僻些,自己一人獨居,相當自在。
剛一踏進院子裡,就見蕭瑤游身上纏著繃帶一溜煙跑了出來。
看見她們兩人時,眼睛都亮了:「我就說我聞到了烤鵝的香味,你還說是我的幻覺。」
慕晚站在她身後,拿著手裡牽著繃帶的另外一端,像用繃帶牽著一隻受傷了還不聽話到處亂竄的小狗。
這場面太過滑稽,妙音沒忍住笑了出來。
祁念一:「嘖嘖嘖,打得這麼凶啊。」
蕭瑤游又被慕晚拎回去給她上藥。
她身上到處都是血痕和傷口,慕大夫在一旁輕輕上了一點藥,都要齜牙咧嘴地喊疼。
慕晚被她氣得眉心直跳,索性用繃帶直接把蕭瑤游包得像個粽子:「看你還怎麼亂動。」
而祁念一和妙音就當著蕭瑤游的面開心地吃著烤鵝。
蕭瑤游舉著受傷的手讓慕晚纏繃帶,滿臉無語道:「等等,你們買了烤鵝過來不是來探傷員的嗎,這鵝不應該留給我嗎?」
祁念一啃完鵝腿,舉著一根骨頭說:「不是啊,只是覺得聊天應該買點零嘴而已。」
蕭瑤游正欲起身衝過去,又被慕晚強勢按著坐了下來,只能怒而拍桌道:「過分!你們這就很過分!」
鬧了一場後,祁念一和妙音問了下蕭瑤游的傷勢,慕晚淨了手,淡聲說:「沒什麼大礙,玉重錦雖然看著劍氣強橫,但關鍵時候沒下重手,皮肉傷而已。」
蕭瑤游終於心滿意足地吃上了烤鵝,嚥下肉之後才說:
「他人不錯,我使了融魂之後,靈寵的法相真身之力融到我自己身上,後面的對決是真的招招到肉,我融魂之後修為衝上了元嬰,他應該也受了傷。他最後那一劍用出來時,我本來以為自己至少要沒了半條命的,沒想到他只破了我的護體法相後,橫著用劍身把我拍下雲台了。」
說起來,蕭瑤游自己都有些後怕:「熱血上頭,真是熱血上頭啊,怎麼就衝動了呢。還好沒受重傷,不然我要心疼死自己了。」
說著,她突然抬頭:「昨天渡劫的是你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蕭瑤游感慨:「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定數啊,你渡劫的劫雷,救了四條人命。」
祁念一驚道:「昨日發生什麼了?」
蕭瑤游皺眉,嘆息道:「楚斯年跟黎雁回那兩個瘋子,打到最後都以命相搏了,你們劍修都這樣我就不說了,但謝天行和陸清河就說不通了,他們兩個陣法師,鬥個法還能搞得那麼驚天動地的。」
「謝天行在雲台上佈了幻陣,外面看不真切,但聽說後來幾位掌教想要出手叫停鬥法都沒有成功,雲台完全被他們兩人的陣盤佈滿,外人無法靠近。」
蕭瑤游聲音微沉:「你的劫雷沖淡了黎雁回和楚斯年兩人以命相搏那一劍的劍勢,劫雷的清正剛烈之氣濯洗元神,他們兩人都暈了過去,被判平局。」
慕晚接過話:「陸清河和謝天行,情況都不太好,尤其是陸清河。聽上陽門的道友說,陸清河放置在上陽門的魂燈,昨日都熄滅了一瞬,如今靠著燈芯的餘熱燃著,命懸一線。」
她頓了下,沉聲說:「聽說,他靈脈被切斷了,不知還能不能接回來。」
陣法師和法修同源,一身靈脈是修行之根本,若是靈脈斷了,就相當於是未來的修行之路也被斷絕,晉陞無望了。
慕晚說:「今早,青蓮劍派向仙盟遞了退賽函,楚斯年重傷,無法繼續後面的論道了。」
蕭瑤游同樣說:「孤山也同樣。」
她抬眸看向祁念一,眼神略帶深意:「陸清河的情況,肯定也無法繼續參加論道了,如此一來,所剩者就只有你,玉重錦和謝天行三人了。前三名通過這種意外方式角逐出來,不知仙盟會作何反應,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
「您確定,還能堅持參加接下來的論道嗎?」
仙盟的小童身後站著五個蒼朮谷的醫修,輪番給謝天行看過之後,都說:
「謝道友經脈和神魂都遭受了重創,雖然如今看著反應並不算嚴重,實則已經傷其根本,我們建議還是——」
謝天行抬手,打斷了對方所說。
他面色蒼白如紙,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目光渾濁,明顯是神魂受損的樣子,勉強從唇齒間擠出幾個字:「別說了,為了論道的公平性,我要參加,哪怕輸了,也輸的應當。」
仙盟小童只能如此回去覆命。
人走後,謝天行躺在床上,聽老頭跟他說:「用噬魂陣自傷,老頭我活了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如你這般心性果決的救世之主。」
謝天行啞聲說:「到底是失手了。」
說到這個老頭就來氣。
「你看,我就說那丫頭剋你!早不破境晚不破境,非得選在這個時候,那劫雷剛好在你對陸清河動手的時候落下,陰差陽錯救了陸清河一條命,雖然他已經半死不活,神智混沌,說不出什麼東西了,但也仍是一個隱患。」
謝天行閉上眼,神色漠然。
翌日,有小童上門通知祁念一重新抽籤,到了抽籤場地後,祁念一發現,謝天行的樣子著實不太好,很難想像他還要支撐這副身體去鬥法。
「其他幾位前輩都因傷重棄賽,如今還剩三人,仙盟最後決定不改變原有的對陣模式,仍以抽籤擇對手。
抽到黑籤者,直接進入下一輪,抽到白籤的兩人,互為對手。」
祁念一伸手,抽出來的,是一枚白籤。
她若有所感的轉過頭,看著一旁的玉重錦手中也是一枚白籤,在日光下亮得刺眼。
三人中,謝天行面色蒼白,拿出手中的黑籤,遞給仙盟的小童。
祁念一和玉重錦的視線在空中相碰。
沒想到,她和玉重錦的這一戰,竟然提前了這麼多。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9 01:29:14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四章 月出東山
謝天行輕咳幾聲,避開了祁念一的目光,走回滄寰一行人之中。
祁念一能聽見那頭曲微盧秋桐等人七嘴八舌地問謝天行身體如何了,為何這樣還一定要參加上後的論道。
盧秋桐渾不在意道:「總歸小師兄你已經是前三了,就算是現在棄賽也沒什麼。」
謝天行眼神中仍然帶著一絲渾濁之感。
他用噬魂陣對自己是下了狠手的,這傷也是實打實的留在了身上,神魂上的傷一時半會兒根本好不了。
僅僅是從住處走到此處,腦中都一陣針紮似的刺痛。
他看著祁念一抽出籤後,未有片刻猶疑,就拾級上了雲台。
她拿出長劍輕彈,聲音清亮。
非白身影緩緩從她背後浮現。
「他是你期待了很久的對手吧。」非白問。
「是啊,期待很久了。」
非白輕笑道:「那就好好享受。」
玉重錦將白籤往籤箱中一扔,直接飛身而上。
算起來,這一屆的南華論道也已經到了尾聲。
誰也沒想到前三名會以三人重傷退賽這樣慘烈的方式決出結果。
此刻鼓聲未響,尚未到論道開始之時,玉重錦左看看右看看,雲台外是滾滾雲層和重山,不遠處是人影疊嶂。
他抱劍走近,做賊似的用氣聲說:「還有一刻才算開始,聊聊?」
祁念一想了想:「聊什麼?」
玉重錦來了勁:「那我可有太多想聊的了。」
他直接在雲台上佈了個隔音結界。
於是台下為這兩人緊張不已的觀者,發現這兩個在他們心中即將要開始一場宿命對決的對手,直接在台上聊了起來。
還布了個隔音結界,聊的還非常起勁?
曲微忍不住道:「這是……聊什麼呢?還不能讓人聽了?」
謝天行專注地注視著台上,眼神暗了暗。
老頭在他心中幸災樂禍:「瞧你那樣,白惦記了唄,人家心裡壓根就沒有你。」
謝天行平靜道:「我知道。」
早幾年前,他就知道了。
老頭嘖了幾聲:「你這副模樣,我都開始擔心,這場若這丫頭勝了,幾日後你同她之間的頭名之戰要怎麼打。」
謝天行抱臂,歪靠在樹上看著祁念一,她和玉重錦不知在聊些什麼,她還十分少見地露出了隱約的興奮之色。
或許又是在說什麼劍法一類的吧。
「該如何,便如何。」謝天行垂眸輕聲道,「我想好好打。」
「我給她當了十幾年陪練,連楚斯年都沒有我瞭解她的劍,這世上除了你,也沒有人比她更瞭解我的陣,無論那所謂的命數如何,這場我若使了任何手段,對不起的是我自己。」
對不起的,是他這麼多年不敢宣之於口的惦念。
「說來奇怪,你們二人的命格,真是讓人搞不懂。」老頭嘆息道,「以往每代都會出現一個生懷極其強盛的血脈之力的人,但也僅有一個,這一代卻出了你們兩人,她還和南境那幫隱世家族沒有任何關聯,真是奇怪啊。」
謝天行薄唇抿成一線,眸中晦暗不明。
那日他以血為祭,繪出通天圖,終於清楚了他和念一之間的阻隔究竟是什麼,各自背負的又是什麼。
此消彼長,二存其一。
……
雲台上,玉重錦好奇道:「你是哪年哪月出生啊?」
修行之人的生辰八字,輕易不會告知外人,雖然明令禁止,但這世上修習邪術之人也有不少,若生辰八字洩露,總有被邪修利用的危險。
但玉重錦問這話,卻並不讓人討厭,他眼神真誠灼熱,看著旁人的時候總亮晶晶的,這樣的燦爛熱烈的少年人,總是讓人難以生厭的。
為表真誠,玉重錦又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打聽一下,畢竟在這之前,我是這天底下最年輕的元嬰境修士,如今你也破境了,或許這個名號要換人了。我是永寧三年九月初七生人,你呢?」
祁念一便道:「永寧四年,四月廿一。」
玉重錦驚呼:「你比我小半年,我是三個月前破境的,太好了,這個見鬼的稱號終於要易主了。」
他欣喜過望,竟然在原地連蹦好幾下。
台下觀者都不明所以地看著這一幕。
仙盟好些人滿臉尷尬地對旁人解釋:「這個,我們小公子在遇到勁敵的時候過於興奮,會有一些異於常人的舉動,但平時還是很正常的,真的。」
所有觀者都表示懷疑。
仙盟眾人殷切地解釋著,卻因為一個身影的突然出現而更加尷尬了。
一身梨花白,曳下三分秋意染上衣襟。
是玉笙寒。
那日他輸了玉家兄弟二人的內戰後,他在仙盟消失了很久沒有出現,其實算來也沒有多少天,但是總讓人覺得,他似乎因為那一戰備受打擊。
玉家兩位公子之間的關係倒是不錯,但盟主的態度卻總讓人琢磨不透。
莊不凡眼見玉笙寒出現,眼睛都亮了:「寒哥,你修養好了?」
玉笙寒只是點頭,沒有出聲,將台上玉重錦和祁念一相談甚歡的場景收入眼底。
莊不凡尷尬道:「小公子或許只是見到了聊得來的朋友,興奮了些。」
在場知道玉笙寒和祁念一未婚夫妻關係的人不多,他算一個。
玉笙寒擺手,清淡道:「無妨,我只是想看看這一戰。」
錦弟能和她聊得來這件事,是他早就能想到的。
雲台上,祁念一詭異地沉默片刻:「這個稱號易主,你為何會這麼高興?」
多少人都希望自己被稱呼為少年天才,他怎麼還對這個稱讚棄如敝履。
玉重錦一臉無人懂我的表情:「因為這個稱號,一聽就是元嬰境裡最小輩的啊!我到哪裡碰到同境界者都要稱前輩,都要行禮,如今好了,終於有人把這個見鬼的稱號頂了,從今往後在元嬰境這一輩裡,我好歹也比一個人輩分高了。」
祁念一:「……」
她很想說輩分這兩個字放在這裡不太合適,但似乎又找不到合理的說法來反駁他。
玉重錦這個人,果然思維異於常人啊。
「我聽說,你有好幾把絕世名劍,是不是真的啊?」玉重錦用肩膀抵了抵祁念一,低聲問。
祁念一:「是啊,回頭找機會讓你見識一下。今天就不了,今天你要過招的,是這把。」
她揮了下非白,玉重錦眼神更加炙熱了。
「這就是神劍啊。」
祁念一:「想要啊?」
玉重錦:「當然了!神劍啊,哪個劍修不想要!」
祁念一在他依依不捨的眼神中收回非白的本體,抱在胸前,十分討打地說:「那太可惜了,你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了。」
玉重錦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滿臉認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開嘲諷:「像這樣的絕世神兵,我還有好幾柄,你也沒有。」
玉重錦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他抱著劍飛快地從雲台這方走到原本屬於自己的那一邊,薄藍色的衣擺被帶起驚風一陣。
玉重錦連連搖頭:「今天不想聊了,這還怎麼聊。」
隨後在眾人的注視下,他站定後,緩緩抬起劍。
不聊了,那就代表要開打了。
兩人同樣以劍修的方式行禮,並且自報家門。
「劍修,玉重錦,十八歲,主修快意劍,劍名浩然,小重山元嬰境初期。」
「滄寰隕星峰弟子,祁念一,十八歲,主修滄浪劍,劍名非白,小重山元嬰境初期。」
鼓聲驚動天地,像是在呼喚來者駐足,為這一戰停留片刻。
祁念一和玉重錦,這兩人同時被視作這屆南華論道中最有望奪冠的兩個劍修。
同樣出身名門,同樣的少年天才,同樣都極為罕見的以十八歲的稚齡破境元嬰境,同樣能夠自創劍法,同樣身懷劍意。
最後這一點,就連昨日打得驚心動魄的兩位千秋歲強者之徒也無法做到。
他們二人被視作最有望在未來成為下一個劍尊之人。
可見這一戰,這兩個人身上,背負了多少人的期待。
除了滄寰和仙盟,謝天行和玉笙寒,就連今早還被盛傳重傷不治的楚斯年和黎雁回也拖著受傷的身體到場了。
這兩人一人斷了左臂,一人斷了右腿,兩人站在一處,再加上一個被繃帶纏得像個粽子似的蕭瑤游,正好湊了個天殘地缺一個不落。
不僅他們,還有一些遠在千里之外的人,也在關注著這場戰鬥。
滄寰明鏡台,今日有小雪。
靈虛子站在明鏡台的崖邊,不一會兒就有薄雪覆上肩頭。
他並沒有撣落肩頭雪,只是望向茫茫雲海。
如他這般已經歲同千秋的大能,即便身處千里之外,想要看一場在西洲發生的論道,也同樣簡單。
十幾年前,他是不相信這個女孩能做到師兄的期待的。
與其說不相信,倒不如說不願意,不願意讓師兄冒這樣的風險,只為了給她爭取時間。
滄寰需要大乘,這天下,也需要大乘。
卻並不怎麼需要一個尚不知未來究竟會何去何從的小姑娘。
靈虛子看向雲海,他目之盡頭,那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正舉起了自己的劍。
而另一個同樣看著這場論道的千秋歲強者,就要直接得多。
玉華清直接到了現場。
他一人獨佔一方雲上看台,隱匿於裊裊雲煙之中,外界無人知道他已經到場了。
包括如今正在雲台上論道的玉重錦。
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沉靜。
今日西洲南霄山微雨,天灰濛蒙一片,太陽躲進雲層,露出白晝昏暈的日光。
一滴秋雨打浮萍。
也落在了玉重錦眉心。
「好雨,好風。」
往日,他從來都只謝好風一場。
今日,就連這雨都似乎在為他的戰鬥助興。
浩然劍猶在爭鳴,不僅是他的劍,在場所有的劍修,包括雲中那幾位掌教,他們手中的劍自非白出鞘的那一刻就無時無刻不在嗡鳴戰慄。
劍會因神劍的出現而驚懼至戰慄。
劍者卻只因遇強敵而興奮至戰慄。
於是玉重錦手指輕撫,藉著秋雨將浩然劍從頭到尾刷洗了一遍。
他撫摸著劍,似是在撫摸這世上他最心愛的東西。
「別怕,如此強手,我們應該感到暢快不是嗎。」
最後一聲鼓響的瞬間,兩人同時出劍。
他們沒有半點猶豫,甫一出手就是自己最強的劍。
那日祁念一同慕晚刀劍相對時所用「斬月」他們已經見過。
但玉重錦最強的劍,至今無人知曉。
他對祁念一,給予了一個劍者最大的尊敬,深藏於胸從未在南華論道出手的最強之劍,第一招就已使出。
趁著好風好雨,玉重錦揮劍直上,他長劍之上挾風裹雨,身如一葉輕舟,於萬頃煙雨中愴然獨立。
不畏風雨,只因好風好雨而快意酣暢。
快意劍,這是他自己的劍。
——「一蓑煙雨任平生!」
台下有和玉重錦相識者,認出了這一劍。
這一劍,零星煙雨萬丈風。
任爾風雨變換無端,他都能乘興而往盡興而歸。
錦衣華服的小公子,無論遇到怎樣的群山險阻,都只將其當場一場有趣的冒險。這世間的一切於他眼中都值得欣賞,值得被喜歡。
如此,順風時自有一番快意,逆風時也無所懼,乘風破浪亦是快意。
祁念一第一次遇到像玉重錦這樣的對手。
他心中沒有陰暗,沒有懼怕,沒有退縮。
只餘兩個字——快意。
只是快意而已。
他是在全身心享受這場戰鬥,無論結果如何。
這也就意味著,他的心境並無任何漏洞可言。
他的劍,亦沒有漏洞。
像他這樣可怕的對手啊。
祁念一心中戰意更盛。
手腕外翻一吋,非白在她手中筆直得迎向萬丈煙雨。
煙雨朦朧,沸騰著興奮的雲煙,將整座雲台都包裹其中。
細密的煙雨看似沒有任何攻擊性,卻給了她綿綿不絕的威脅。
斬月,只斬日月。
但若此刻空中無日亦無月呢?
空中唯有綿綿煙雨,煙雨捉摸不透,該往何處落劍?
劍者,最忌劍無去處。
祁念一沒有絲毫猶豫,全身靈力都注入這一劍。
日月無輝,那她這一劍,就該斬向玉重錦本人!
斬月一劍足有七重劍氣,一重高於一重,最後一道劍氣灌入第一道時,已是氣盈勢滿,退無可退。
於是煙消、雨滯、風停。
充盈的劍氣令天地又暗了一瞬,玉重錦朗笑一聲,身如白鶴直入雲層,薄藍的身影到倒懸空中,劍尖劈出氣旋,懸於空中向下刺出一劍!
祁念一劍指青天,那此刻,他就是這蒼天。
煙雨散盡後,微蒙日頭闢出一縷金光,盡數灑向玉重錦。
斜風料峭,秋雨微涼。
之後,自該有日光相迎。
快意劍第四式——「山頭斜照卻相迎!」
斬月之勢未能撥雲見日,反而助長了玉重錦的聲勢。
他身如驕陽,雙指併攏,於劍身擦過,火紅的焰光於劍身沸騰。
風助火勢,此刻,正是驚風掠起!
祁念一緩緩沉下呼吸。
她沒有猜錯,玉重錦確實是火靈根。
但這風,與他而言是好風,對她更是。
於是她收劍退步回身,劍身隨驚風律動,終於找到了一個最合宜的角度。
劍落潮生,風渡碧海。
煙雨過後,是撲面浪潮。
雲台迅速被潮濕的水汽佈滿,風中掀起一股海腥味,令玉重錦有些訝然。
此刻,他的劍尖火已經躍至祁念一身前。
一邊是浩蕩萬里的長風,一邊是淒涼冰冷的苦風。
浩蕩長風助長火勢,火舌燎上了祁念一的衣角。
火勢燎原,雲台又陷入一片火海中,和那日她對陣桑緒寧時的場景如此相像。
她腳下紫光乍現,倏然消失在了原地。
玉重錦只輕輕一笑,踏著風的韻律,踩著變幻不定的身法追擊而來。
「我可不是我那腦子有問題的表兄啊。」空中他略帶笑意的聲音傳來。
祁念一的身影快到肉眼根本無法捕捉到,但玉重錦卻每每只需要稍作反應,就能察覺到她所在的方向。
這可怕的感知力。
長劍相交,台下觀者焦急不已地看著,卻連這兩人的身影都難以辨認。
但相識之人已經感受到,祁念一此時,落了下風。
正所謂大道至簡,她的劍法變幻很少,看似簡單,但每一劍都直指本源。
是以,她論道時從來都是至簡至快,從不會和對手做過多的糾纏,更是很少主動退避。
此刻她不僅退了,甚至連騰出手回擊都略顯艱難,顯然很是被動。
這還是南華論道這麼多場鬥法中,她第一次處於下風。
長劍相交,兩人從雲層中驚現,劍身碰撞劃出刺耳的齒音,激起一陣火光。
祁念一聽見自己心跳如雷動,甫一有呼吸的餘地,玉重錦那無孔不入的劍氣又隨之黏了上來,像有生命一樣無法掙脫。
那股難以形容的沉悶感隨之而來。
這才是祁念一在這場戰鬥中感覺到最束手束腳的地方。
那就是玉重錦的心。
他這個人,確實如風似火,卻又並不像其他滿腔熱誠的少年人一樣,只會橫衝直撞,他於劍道一途,極精通演算之能,再加他與生俱來的野獸般的戰鬥直覺,這場戰鬥她所行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計算之中。
但他算計不為其他,不為了贏,只為了快樂。
快意,快意。
這由玉重錦自創的劍法,此刻才顯露出最危險的一面。
沒有弱點,沒有漏洞,即便用天眼去尋,玉重錦這個人的劍,也沒有半點可乘之機。
非白隱於本體中,他感受到了劍主此刻的心情,也感受到了她此刻困於心境的囚籠不得而出的困境。
但他沒有出現。
他其實知道,作為劍靈,只要他出現配合劍主,那劍主的每招每式的力量都要比現在強出很多。
但他們在戰前約定好了,無論如何,這場戰鬥她要完全由自己上。
不要任何人插手。
這是對玉重錦的尊重,亦是對她自己劍心的尊重。
鋪天蓋地的烈焰中,祁念一靈光乍現,竟然有一瞬頓悟了。
既然退無可退,那就只能出劍。
她同樣兩指並起,於劍身輕擦。
又一刻,雲層遮天蔽日,悶雷之聲滾滾而來。
祁念一神色平靜,顧不上火舌已經燒上她的腰際。
離得最近的玉重錦已經聽見了非白劍身傳來的劈啪作響的雷聲。
他目露驚駭,迅速抽身回退,但此刻已來不及。
驚雷被長劍引動,從空中徑直劈下。
雲台上遍佈水汽,而火焰在水汽之上歡快地躍動,長風將火掀起,將黯淡無光的半邊天日都照亮。
兩人長劍相抵,雷光從劍尖傳來,從握劍的雙手瀰漫至全身。
縱玉重錦被天雷劈得滿臉扭曲,但他也仍然未退。
就像祁念一面對燎原野火未退一樣。
祁念一陡然睜眼,清亮的金光從眼中湧現,將玉重錦的劍勢阻了一瞬。
碧海青天,驚濤駭浪。
南霄山脈的地在動,山在搖,鳥獸驚呼奔逃。
這一劍之下,南霄山脈下那條常年靜流的河,也能如同無垠碧海。
浪分兩勢,將玉重錦的劍勢破開,從中劈出一條生路。
寧瑾在台下連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錯過了任何細節。
盧秋桐驚呼:「小師姐換回滄浪劍了。這潮平岸闊看著,怎麼這麼彆扭啊。」
寧瑾沉聲道:「不僅是潮平岸闊,還有驚濤拍岸……和碧海潮生。」
「不止。」謝天行專注地看著台上,眼中光影閃現,「滄浪劍的前四式,被她融入一劍中了。」
從起手到落劍,從潮氣到驚濤,猶如逐月之浪短暫又漫長的一生,穿過時間,斬向玉重錦。
玉重錦劍心清明,任何狂風暴雨都無法將他的本心動搖。
那就只能強勢破招。
玉重錦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這一劍,他似乎看到了她日日不曾間斷,揮劍向心的每一日。
本是暗無天日時,但祁念一的劍光盡頭,出現了一縷薄光。
這縷微光隨著她的劍勢而慢慢變亮,最後甚至將祁念一整個包裹其中。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親眼見到了這本應不屬於白晝的月亮。
玉重錦眼神緩緩沉了下來。
最強一劍已出,他如今並無更強的劍能接她這一劍了。
他身如輕萍,躍然青空,又是「轉浮萍」身法。
切劍斜揮,雷雲因這一劍而略有遲滯。
玉重錦身影輕盈到不可思議。
他不退,卻也並未再和祁念一強強相對。
——「乘風歸去。」
快意劍的最後一式,輕巧地落下。
他飛躍而向的盡頭,唯有朗月長空。
祁念一看向手中劍,此刻,這把神劍不可遏制的震顫起來,這還是神劍第一次有這樣的反應。
而後,長劍最外層,有銀亮的碎屑落下,落入風中。
這把劍,真正露出了它原本的樣子!
雲上看台,舒辰君驟然起身,不可置信地顫抖道:「月出東山。」
余東風也緩緩吐息:「滄浪劍已經斷絕傳承的最後一式,月出東山。」
「好,好啊!」
可惜,乘風而歸的世外客終究是無法抵禦皎皎明月的吸引,直奔皎月而去。
玉重錦閉上眼睛,大勢已去,他放下了所有的防備,心甘情願用全身來接下這一劍。
這一戰是他畢生最為暢快,哪怕為之身死,也無悔了。
玉華清眼神有一瞬焦急,他抬手正欲救人,卻見朗月之後,晴空乍現。
天地一片清明,不可思議地呈現了日月同輝之勢。
玉華清不敢相信地看著雲台上方。
祁念一,竟然收劍了。
躍出雲層的日光救了玉重錦一命,他有些怔然地睜開眼睛,卻見已經朗月已逝,惑人的月光之後,是祁念一將劍反持身前,收劍時才不會傷及玉重錦性命。
她握著劍,將劍柄對著他,劍尖對準自己。
祁念一難得一見地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怎麼樣,服不服輸?」
這一刻,玉重錦只能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3-8-19 01:29:34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五章 隱世之人
日月同輝的奇觀,並不只有南霄山脈的觀者們有幸見到。
方圓十幾公里以內,不少凡人都親眼見證了這天降異象,驚懼不已地跪地叩拜。
玉重錦聽到評判員的聲音後,才如夢初醒,從空中降至雲台。
他直愣愣地看著祁念一,她沒有想太多,直接在雲台上席地而坐,開始調息。
靈力在全身的筋脈流通一遍,淌過剛才的鬥法留下的傷,因靈力強勢沖過傷處,祁念一逼出胸腹一口淤血,這才覺得好受了不少。
她身上不僅有內傷,更多的是劍氣纏鬥所致的外傷,傷口割開衣袍,留下無數個細密的小傷口。
睜開眼後,祁念一下意識地往後仰去。
——玉重錦正睜大一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兩人距離很近,一睜眼就是一張放大了的臉,還是把她嚇了一跳。
玉重錦同樣也是一身的傷,傷得恐怕比她還重些,見她動了,玉重錦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些不合適,連忙往後退了幾步,遞來一個藥瓶:「清靈丹。」
祁念一擺擺手,自己也從介子囊裡拿出一個藥瓶:「我有。」
「哦。」他像是還沒有回過神一般,呆呆地在祁念一身邊站了好久,直到她都準備下雲台時,才反應過來,問道,「剛才那一劍,是什麼?」
剛才,她似乎化身明月。
怎麼會有這樣的劍法。
說起這個,祁念一抵著下巴,也思索起來:「其實,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拼一把,把滄浪劍的前四式的劍意全都融合了起來,沒想到竟然是我完全沒想過的全新的劍式。」
「那……你為什麼最後收劍了?那種情況下收劍,很容易自傷的。」
祁念一轉過頭去,不可思議道:「那我總不能一劍捅死你吧,這就是一場論道而已誒。」
隔音結界早已經撤了下來,她清亮的聲音從雲台傳至四方,台下觀者因為這句話而靜默了一瞬,楚斯年和黎雁回面面相覷,互相看著對方的斷手斷腿,不知為何,總覺得被內涵到了。
玉重錦回過神來:「對、對哦,只是一場論道而已。」
他起初也是這麼想的,但是看到如她這般的超凡劍者,和神劍親自交手,令他看到了自己未來要追逐的道。
朝聞道,夕可死矣。
這是他玉重錦的生存法則。
是以,剛才那一劍,他真的是抱著必死之心去接的。
如今聽她一言,才大夢方醒。
台下,謝天行因這句話眼神微動,低聲對曲微道了別,兀自離開了人群。
老頭在他心裡哀聲嘆氣了半天:「我就不該多這句話,這下真的是你們二人決頭名了。」
謝天行腳步一頓,不消片刻,又若無其事的往回走。
「你想好怎麼打這一戰了嗎?」
謝天行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這種問題若能想得好,那時間也不會多出太多無端的痛苦掙扎了。
他腦海之中,老頭的聲音還在喋喋不休。
「不是吧,你真打算硬碰硬啊?我跟你說你要是拿不到蓬萊仙池裡面那玩意,你真的會死的!你死了老頭我可怎麼辦啊。」
「你別裝聽不到啊——」
謝天行面無表情地離去,暗自盤算著,焚天雲圖中有沒有什麼陣能把靈體的嘴封上的。
雲台上,祁念一收了劍,就像來時那樣,平靜地拾級而下。
「哎,等等——」
玉重錦叫住了她,見祁念一回身看向他,他嘴唇囁嚅了下,卻不知要說些什麼,只是憑著一瞬間的本能叫住了她而已。
她眼纏黑紗,無法看到眼神,總讓人有些難以確定真正的神情。
玉重錦從芥子囊中掏出一個東西,手腕一翻,扔給了祁念一。
祁念一下意識地去接住,這物件入手冰涼,是細長的金屬物,形狀她很熟悉。
——是一個劍鞘。
靛藍色的外殼上刻著淺淡的水紋,他的劍要寬大許多,因此這把劍鞘足有祁念一的手掌寬。
祁念一笑了下,鄭重地將劍鞘收了起來。
玉重錦這才感覺,心中最後那點未竟之意被滿足了。
他大步邁開,明明一身傷狼狽之極,但卻意氣風發地從雲台往下走,一時興奮,將祁念一甩在了身後。
一個硬物帶著冷風從他後腦勺襲來,玉重錦下意識地抓住,卻發現,這同樣是一個劍鞘。
劍鞘最下方刻著一個念字,念字旁邊還有個白字,兩個字並排,刻痕很深,看著像是新手做的。
這是一把少見的白色劍鞘。
非白最初從無望海被帶出來的時候,只有一把劍,並沒有劍鞘在身。
但長時間佩劍,無鞘總是顯得不太方便,於是非白教她該如何製作劍鞘,她學得快,沒費多少功夫就學會了製劍鞘,給非白備了不少劍鞘,每個劍鞘上面的花紋圖案都各不相同。
用祁念一的話來說,你們劍靈只有靈體,沒有辦法換衣服,這也太委屈非白了,多做幾把樣式不同的劍鞘,也算是給他購置了新衣物了。
氣得非白當即變了一身新的衣服出來,讓祁念一大為開眼。
玉重錦捧著這把劍鞘,寶貝似的收了起來,在心中長長地舒了口氣,再無遺憾了。
下了雲台後,兩人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就此道別。
沒有回頭,都只是拿著對方的劍鞘在空中,背對著對方揮了揮。
劍者互贈劍鞘,意味著我認可了你這個人,也認可了你的劍。
同樣也意味著,鞘在手,劍無阻。
日後若有需要,我願為你拔劍。
……
距離南霄山脈五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正吵得不可開交。
這裡層巒疊嶂,怪石嶙峋,唯一不同的是,入山的這條路上,從地面到空中,四處都遍佈著各式各樣的陣法,種類之多,令人眼花繚亂。
若沒有熟悉之人帶路,尋常人根本無法落腳。
這裡是上陽門的所在之處。
上陽門的七大長老全都聚集於此地,看見陸清河的傷勢,門主賀乾坤面沉如水。
陸清河面色慘白,沒有半點血色,最為嚴重的傷勢,並不是外傷,而是他體內靈脈的傷勢。
一個鬚髮皆白,但面容卻同尋常青年人別無二致的醫修收起了陸清河身上的金針,長嘆一聲:
「賀掌門也知曉,靈脈是修行之人一身修為的容器,這靈脈斷絕,他自身無法再產生靈力,哪怕將原本的經脈治好,他也只能夠吸納天地間的靈氣,自身卻再無可能產出靈力為己用了。」
這些,上陽門門主如何能不知。
他懇切地問:「雲谷主,清河的靈脈,真的沒有救回來的可能了嗎?」
被他稱為雲谷主的這人,身上的醫修法袍下繡蓮花紋路,是整個醫修之中為二兩件被評為第一等的醫修服飾——剩餘那件還被溫淮瑜送人了。
此人正是蒼朮谷的谷主,雲一灃。
雲一灃淡淡搖頭:「若是經脈受損,我這凌陽金針倒是能給他修補回來,但若是靈脈受損,老夫還從未聽聞過,這天底下有哪個醫修能將靈脈修補好的。」
「對於我們醫修而言,靈脈是先天器,出生即定型,若是中途受損,那修士直到死,也不會再有重回原樣的可能。」
賀門主慘然說:「我上陽門數百年來最有天賦的弟子,竟然要因為一場論道而前途盡斷嗎?」
雲一灃只好安慰:「賀門主,人各有命,強求不得啊。」
賀門主長嘆一聲,看向床榻之上至今未醒,連呼吸都相當微弱的陸清河:「可惜,可惜啊……」
——「我若偏要強求呢!」
這一聲驚醒院中所有人,雲一灃身後,和他同行的蒼朮谷所有醫修,聚集在此的上陽門幾位長老都隨之看去。
逆著光,無法看清來人的面容。
但熟悉之人卻在聽到聲音時,就已經反應了過來。
賀門主無奈道:「七疏,你這又是做什麼去了。」
七疏道人的外衫凌亂,在肩頭斜披著,身上淋過雨,肩頭一片濡濕。
他先是疾步跑到床邊看了看陸清河的樣子,沉著臉說:「我七疏的弟子,不會這麼簡單的信命,我願強求一次,我相信清河若是醒著,也同樣。」
賀門主嘆息道:「即便你要強求,但連雲谷主都拿靈脈斷絕一事別無他法,我們還能如何?清河還能如何?」
七疏道人向雲一灃鞠了一禮,這才道:「並非是不相信雲谷主的醫術,但望雲谷主念小道掛念弟子的份上,原諒則個。」他看向賀門主:「我請了醫仙。」
賀門主一驚。
醫仙。
天底下能亦此為號的,僅那一人而已。
聽說他久居滄寰鮮少外出,也幾乎從不接外診,他亦不缺外物,治病救人全看心情。
碰上心情好的時候,遇到路邊尋常凡人的頭疼腦熱,也會給開一劑藥方。
若碰上他不太愉快時,縱有人千里迢迢求醫上門,他也不會應允。
最關鍵的是,外界早有傳聞,說那一位同蒼朮谷素來不和。
賀門主瞥了眼雲一灃,對方聽見「醫仙」這兩個字的時候,眉頭皺了皺,似有一點隱約的不悅,但很快就隱去。
賀門主顧不上許多,驚道:「那還不快請進來。」
話音剛落,溫淮瑜寬袍窄袖,踏著微雨步入院中。
雲一灃起身,漠然回看過去。
溫淮瑜卻連眼神都沒多分他半個,手中摺扇一收,用神識將陸清河全身探查了一番。
七疏真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醫仙,小徒這情況,可還有救?」
溫淮瑜收回手,還沒開口,便聽見雲一灃不陰不陽地說:「老夫也想聽聽,溫醫仙對於這靈脈斷絕的症狀,有何見解?」
雲一灃白眉微動:「若溫醫仙能將這靈脈斷絕之人救回來,老夫自甘俯首,親上滄寰,拜溫醫仙為師。」
溫淮瑜終於吁尊降貴地給了雲一灃一個眼神。
「我們滄寰招收新弟子的規矩,首先年齡不能高於三十,您這……」
他眼神慢條斯理地在雲一灃身上掃了下,雖未言盡,但那眼神已經將所有暗藏的意思都透露出來了。
嫌他年紀太大了。
雲一灃深吸一口氣,平復下去,他背後蒼朮谷的醫修卻坐不住了,紛紛暴怒起身,欲找溫淮瑜要個說法,被雲一灃一個眼神止住。
溫淮瑜沒再理會他們,而是轉頭對七疏真人道:「有點麻煩。」
七疏真人明顯失落起來:「就連您也沒辦法嗎?」
那廂,雲一灃淡淡一笑。
溫淮瑜修長的手指在床沿輕叩,仔細打量著陸清河的狀態:「我是說,治起來,有點麻煩。」
這句話把七疏真人從深淵拉回人間。
他顫抖著聲音:「真的嗎,真的能治好?」
溫淮瑜卻是搖了搖頭:「不一定能好全,不確定有沒有後遺症,治療過程要將他開膛破肚,然後以靈力為引線,將他因受創而枯竭的靈脈,一針一線縫補回來。」
這話聽著覺得甚是簡單,實際的操作難如登天。
而且,如此手段,向來被另外一群醫修視作異端。
雲一灃拍案怒起:「沒想到溫道友空懷醫仙之名,竟然會用此種異端的手段,真是令人不齒。」
溫淮瑜:「行醫莫問手段,能治好的,都是好方法。」
他看向七疏真人:「如何,治或不治。」
這下,不僅賀門主,連七疏真人都有些猶疑不定。
溫淮瑜說的這種方式冒險也就罷了,結果還有那麼多未定因素,難免讓人擔心。
七疏真人猶豫片刻,又問:「若要完全治癒,您有幾成把握?」
「三成。」
七疏真人眼中掙扎不定,喉結上下滾了滾,就在賀門主正要勸他放棄的時候,床榻上一直昏迷不醒的陸清河,勉強睜開了一隻眼睛。
他眼中血絲密佈,眼神渾濁,勉強支撐保持著最後一絲清明。
「我……治。」他斷斷續續地說,「我治,無論結果如何,生死不尤人。」
「行。」溫淮瑜頭都不抬,對七疏真人道,「把這小子送去滄寰吧。」
他離去前,還能聽到雲一灃從背後傳來的冷哼。
「我倒是想看看,溫醫仙究竟要怎麼治這靈脈。」
溫淮瑜並未在意。
他只是怔然看向西方,這裡距離南霄山脈足足五十多公里,以他化神境的修為,施展寸地之術,不消半日便能到達。
如此算來,這時小四同玉家那個小子的鬥法才剛結束。
其實從這裡,看不到南霄山脈的那一輪明月。
更看不到罕見的日月同輝之景。
但溫淮瑜闔眸片刻,竟是緩緩笑了。
「月出東山。」他輕聲道,「這次倒是很不錯。」
……
祁念一最後那一劍,讓滄寰所有劍修連夜翻遍典籍,也沒找到半點記錄。
「你是說,滄浪劍之前確實如我們想的一樣,傳承已經斷絕了?」
寧瑾肯定地點頭:「是我師尊親口告訴我的,當時我為了學最後一式滄浪劍,幹了不少傻事。之後師尊才告訴我,滄浪劍明文留存在滄寰的劍訣典籍中的,確實只有四式,第五式需由無涯劍尊親授。但當年無涯劍尊羽化得突然,並沒有來得及傳下第五式,便已經仙逝了。」
盧秋桐睜大眼睛:「那小師姐是在完全未曾聽聞過第五式的情況下,靠自己悟出的這一劍啊?」
她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太牛了!」
那戰之後,滄浪劍已經斷絕傳承的第五式月出東山重現人間。
滄浪劍重振威名,在提及當世三大劍法之時,說到滄浪劍,再也不會有人閃爍其詞了。
若再有人說自己用不好滄浪劍,抑或覺得滄浪劍並無精彩絕豔的招式。
旁人只會說:「那是你功夫還不到家。」
而祁念一和玉重錦的這一戰,還有那天暢快恣意的萬里風和天地清平的皎皎月,真正的被載入史冊。
——仙盟將此戰的所有細節描摹出,記錄在《基礎劍法總決—使用篇》中,為天下所有劍修修習基礎劍法提供了新的思路。
同樣,這一戰也成為後世許多人觀摩學習的典範,人們將書中的字句逐個細究,試圖透過薄薄的紙張,還原當年驚豔一戰的究竟。
而這兩位自創劍法的劍者,於劍道一途,已經踏出了輝煌的一步。
只是這一切,都與祁念一暫時無關了。
她和舒辰君聊過後,才知道自己誤打誤撞使出了滄浪劍已經斷絕傳承的最後一式,又因為和玉重錦這一戰,收穫良多,索性將外界的聲音都屏退,自己找了個閉關的藉口溜了出來。
南霄山脈之下,有一條終年靜流的河,名為浦水,水隨高山傾瀉而下,若是順流,則會順著西洲河清道流向遠延郡,最後被深淵截斷,橫斷於西洲和中洲的交界點。
今日有風有月,祁念一躺在一張竹排上,任由竹排隨水流動,她拎了一壺酒,灌了幾口,晶瑩的酒液順著喉嚨淌入衣領。
西風撩動水面,帶著竹排一路向東緩慢的漂流。
她躺在竹排上,任由竹排隨風順水把她帶去什麼地方。
「明明勝了,怎麼還不高興?」
竹排漂得緩慢,有人踏水而來,沒有在水面上掀起絲毫波瀾。
對方站定後,看著這一幕,才緩聲說:「你倒是好興致。」
祁念一頭也不抬:「天機子閣下連夜前來,所為何事?」
她索性坐起身,環顧四週,暗示道:「這可是在外面。」
「我的結界,應當還無人能看穿。」
天機子一撩袍角,盤膝坐下,風勢稍弱,竹排的移動也就慢了下來,徒留秋夜一地蕭瑟涼意。
「三日後,你就要同你們滄寰首徒,進行頭名戰了。」
天機子頓了下,又說:「你瞭解他嗎?」
祁念一支頤道:「若論戰鬥方法,這世上應該沒人比我更瞭解他了。」
他們作為對手互練,已經有十幾年了。
「但若論內心,我卻是已經看不透了。」
從前,只要她想,謝天行的所思所想她都能聽見,但那日天眼無法看清他的狀況後,祁念一才發現,無論如何,她也聽不到謝天行心底的聲音了。
其實哪怕不用天聽,僅作為尋常友人而言,他近一年的行為,也讓她看不透。
祁念一突然問:「為什麼呢,他身上會有白澤的血脈之力?而且還是很強的血脈之力。」
據她所知,謝天行出自人類漁村,只有一個寡母,家中都是不折不扣的凡人,他是被掌門師叔帶上滄寰後才開始修行的。
天機子沒有回答,只是拿出了星盤。
星盤同夜幕交相輝映,他撒上一把靈礦芯,兩條蜿蜒曲折的命線隨之出現,這兩條命線上,各自出現了極其閃耀的星子,一南一北,似乎在爭奪命線上湧動的光芒一樣,此消彼長。
天機子淡聲說:「當年我推算出結果時,也很驚訝。這一代的命星,竟然有兩顆。」
他又撒上去另外一種顏色的靈礦芯,金銀兩色在深如夜幕的星盤上交織,兩條金色的命線,原本相互交錯,卻因為這新添上的銀色星子,使得這兩條命線原本的軌跡被打亂,由交錯變為互相平行。
兩條命線的前端徑直往前,背向行走。
銀色的星子如雨散落,將兩條命線包裹,隨後向北那一條金色命線上亮起的星子,最終黯淡下來,而另一顆金色光芒大盛。
此時,銀色以迅雷之勢將所有的金線全都吞噬,整個星盤上,唯有剩餘的那顆金色星子,艱難地維持著,閃爍著黯淡的光,努力和銀色分庭抗禮。
但仍然無用,鋪天蓋地的銀色最後將整座星盤完全蔓延吞噬,最終,銀色變為黑色。
於是星盤象徵的世界,也就黑了下來。
變化就此止步。
天機子輕咳兩聲,眉眼中有著一絲灰白之氣:「這就是我在上一次推演中看到的未來。」
祁念一思索片刻:「最先熄滅的金星,是我,光芒和我此消彼長的那顆金星,是謝天行。」
她停頓片刻,又道:「最後出現的,將整個世界都吞沒的銀星……是大師兄嗎?」
天機子緩緩點頭:「正是。」
「在你看到的未來中,我早早的死了,大師兄滅世,謝天行肩負起了和大師兄對抗的救世之責。所以要被送去獻祭的是我,救世的是謝天行,而他要對抗的,是大師兄。」
祁念一搖頭:「難怪你們在大師兄小時候就想將他提前殺死。」
「其實,最初並不是這樣的。」
天機子輕嘆:「我費了半條命,才看到溫道友出生後的經歷。」
「我們原本打算在一切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將他帶離佛國,找一戶人家將他好好養大。但或許因為我們擅自插手命運,命運改變了。他比我的推演早了十年出生,而在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少時經歷的一切痛苦,全都已經發生了。」
「很難有人在少年時經歷過那些事情後,還能不憎恨這個世界,能敞開胸懷去坦然接受。過去之事無法重來,所以才有了關於究竟要不要在他尚且年少時直接殺死他的爭執。」
「最終,墨君不同意因為一個尚未出現的未來,就殺死一個無辜的孩子,所以將他帶回滄寰,親自教導。」
天機子無奈搖頭:「但今日找你,要說的並不是這些。」
他指著星盤上,那殘存著微弱的金色光芒,那顆屬於謝天行的命星。
「你知道,承載白澤血脈之力的人,更多的聚集於何處嗎?」
祁念一自然是不知。
天機子雙唇抿緊,抬手指向南方。
祁念一皺眉問:「南境?」
「是啊,懷有當世最強的白澤血脈之力的人,如今應該都集中在南境的幾個隱世家族之中。他們現在,一定在找你和謝天行。」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9 01:29:48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六章 不速之客
「南境,倒真是不怎麼瞭解的地方。」
南境一向避世,鮮少同另外幾洲溝通,唯一交通要道被深淵隔斷,若要前往南境,除了繞道乘飛舟外,別無他法。
世人只知東洲多宗門,西洲多世家,中洲乃最大凡人王朝昱朝的所在地,同時也是仙盟的所在地,妖族避於海外,魔族和佛國一東一西同分北境,一曰漠北魔域,一曰涼州佛國。
唯有南境,似乎全然與世隔絕,在外少見南境人,外人也很難深入南境。
就連南境唯一的對外通道——飛舟點,都設立在南境最外圍的地帶,外人只能止步於此。
天機子回憶起來:「南境啊,當年白澤死後,主使者從仙盟、還有各大宗門世家中抽選了部分青年才俊,注入白澤之血,讓白澤血脈能夠延續下去,為我們人類所用。但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人,當年接受白澤之血的主要是那群主使者的血脈至親,在他們陸續飛昇後,最初那一批接受白澤之血的人,就帶著全族轉移到了南境,彼時南境還只是一片荒漠而已。」
「後來,南境在這群人的建設下日漸繁華,卻也幾乎從不和外界交流。但我可以肯定,南境之外擁有白澤血脈之力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白澤血脈之力的啟動方法,更不知道該如何使用,這些都是南境那群隱世者嚴格保守的秘密。」
祁念一垂眸,果然,那本天命書從她死後才開始寫,又是以慕晚的視角來書寫的,所以對於這世界的諸多秘密和謎團都算不得真正清楚。
就像此刻她對於南境隱世者這幾個字的陌生一樣。
讓她覺得既好奇,又新奇。
「若我沒猜錯,謝天行應當就出自南境的某一家。」
祁念一想起了書中謝天行的少年時。
少時貧苦,只有一個寡母,在漁村艱難為生,孤兒寡母還時常被同村的人嫌惡,如此種種,似乎從未提及他的父親是何人。
只有一句「父親早亡」一筆帶過。
聞言,天機子擰起眉頭:「若如此,或許真的和他早逝的父親有關。」
「此行,就是為了提醒你。」天機子正色起來,「謝天行的血脈之力來源我不得而知,你的同樣如此。你出身昱朝皇室,而昱朝皇室在過去未曾有哪怕一人同南境那邊有關聯,以他們的霸道,是一定會想辦法搞清楚這件事的。」
祁念一緩緩抬眸:「南境的隱世者……很難對付?」
她和謝天行背後站著滄寰,先不說滄寰,就為了幾年後的獻祭,仙盟也不會讓她輕易被南境的人帶走,為何聽天機子的語氣,這似乎還是個難題。
「問題就在這裡。」天機子正色起來,「三百多年前,仙盟試圖將南境諸人引入仙盟,結成合作,但南境那邊不僅沒有同意,反而將仙盟派去的人打了回來。」
「當時仙盟派了五個化神境修士,三十多個元嬰境,卻沒有扛住南境那邊來人的僅僅一擊。」
天機子聲音緩而沉:「這麼多年,仙盟一直在懷疑,南境其實早有千秋歲之人,只是並沒有聲張。」
「聽著……確實有些麻煩啊。」祁念一撐著臉。
人盡皆知,當今天下有六位千秋歲強者,一大乘五太虛,但其實其他地方也不乏有即將破境至千秋歲之人,抑或是本為化神,但能通千秋歲一戰的強者。
比如漠北那位魔尊,她三師兄的老爹。
又比如感業寺的那位住持。
他們雖然名義上是化神境的境界,但實際戰力同太虛境並無二致。
如果發現南境有尚未出世,任何人都不曾知曉的千秋歲強者的話,那只要對方願意出世,就完全足夠改變當今天下的局面。
「所以,我希望你,若能拿下南華論道的頭名,最後的獎勵請一定要選擇蓬萊仙池。」
天機子鄭重道:「我知道,如果讓你自己選的話,你多半會選擇雲野手札,這對於你們劍修而言,確實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但蓬萊仙池中,埋藏著一件物品,可以讓你們隱藏起自身的血脈之力,旁人無法鑑別。」
「如今,你還覺得批命真的能斷我們的命嗎?」
天機子舉頭望向天幕,只覺得群星璀璨。
他苦澀地說:「我曾自負能窺見天命,鬼谷的斷命之術,是鬼谷絕學的根本,亦是鬼谷傳承千百年來的驕傲。哪怕每一個天機子都因洩露天機而被反噬自身,最後皆死於非命也在所不惜。」
他看向祁念一。
「我曾經以為,知天命亦要順勢而為,儘管如此,同樣無法將命運的走向推往我想要的方向。如今只覺得,敢於逆天改命者,或許才是這斷命之術真正的歸宿。」
祁念一瞭然:「所以,你這麼光明正大地當二五仔,真的沒關係嗎?」
天機子怡然道:「薄某,從來也並非仙盟中人。」
他難得失笑後,又靜默許久。
他想起最近一次測算的星圖。
原本應該逐漸黯淡直到消失的屬於祁念一的命星如今依舊閃耀,而另一顆本應該負擔起未來的命星,卻沾染上了不詳的黑色。
這個世界,原本應該只有兩個舉世矚目的耀眼星子。
如今,在不同的命線上光芒越來越亮的星,卻越來越多,並逐漸向著祁念一匯聚而去。
那天他所見的星圖,就像今晚的夜空一樣,群星璀璨。
或許她真的是那個能夠改變一切的人。
「現在的命,我也看不透了。」天機子輕嘆。
……
「你有幾成把握能勝她?」
老頭又問了謝天行一次。
這次謝天行沒有迴避過去,略一垂眸,淡聲說:「不破境的話,三成不到。」
「那便破境吧。」老頭唉聲嘆氣地,「原本不打算這麼早的,你如今心境出了問題,實在不是適合破境的時機,但也沒辦法了,那幫人已經有動靜了。」
「確定嗎?」謝天行低聲問。
老頭:「你在滄寰隱姓埋名多年,他們暫時發現不了你,但出了滄寰,那幫人以家族秘法,要找到你還是很容易的。」
「你父親當年拼了個身死道消,和追殺他的人同歸於盡,這才為你和你娘爭取了逃出去的機會。按理說聞家應該不知道你如今尚活著的消息,但血脈牽引術的感知不會有錯,你的存在,確實已經被他們發現了。」
老頭無奈道:「以你如今的修為,若是被聞家人找到,只有死路一條的份,早做打算吧。」
謝天行靜靜聽他說著,隨後在院中佈了個結界,他像是什麼是都沒發生一樣,只跟曲微簡單說了自己要閉關,這兩天不見任何人後,就把自己一個人關了起來,準備衝擊元嬰。
「你說的這些,我心裡有數。」謝天行淡淡道,「江老,我給你準備了一副義駭,就放在滄寰,如果我真的被聞家人發現,憑你暫存的靈魂之力,應該能撐到回滄寰的時候,到時,你先走吧。」
江老被他氣得恨不得跳腳,奈何他連個實際的靈體都沒有,只能破口大罵:「我可求求你別說這些喪氣話了,只要你不在關鍵時候犯些心軟的毛病,現在對你而言也不是必死之局。」
「偏偏你終戰的對手是她。」江老連連嘆氣,「怎麼就是她呢。」
此夜群星璀璨,月隱雲中。
南霄山脈的歡歌不斷,山下的人間煙火隨著浦水流淌至千家萬戶。
這一夜,祁念一在竹排上隨水流淌,喝著酒,思索自己的道究竟在何方。
這一夜,謝天行在院中不斷衝擊著自身的極限,預備破境元嬰。
這一夜,昏迷不醒數日,被蒼朮谷判為無藥可救的陸清河,終於睜開了眼睛。
同樣也是這一夜,幾乎從未和外界有過任何交流的南境,有一群人出現在了南境同西洲的界碑邊緣。
一旁的西洲人皆是目露驚駭。
這一群人皆是御空而行,身上傳來強悍的靈力令人不由心生膽怯退避千里。
他們浩浩蕩蕩自南境而來,目的也非常明確。
一群人御空而行的方向,正是西洲偃陽川。
……
辭別天機子,祁念一回到自己住處時,發現溫淮瑜仍然未歸,院落中卻有另一人正在等她。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今天是怎麼了,一個個輪番找我談心。」
慕晚黑色的身影幾乎融入夜色中。
她聞言回頭,將手中的酒壺搖了搖:「不是來找你談心,是來找你喝酒的。」
言罷,她嗅了嗅:「但你似乎已經喝過了。」
祁念一笑了笑:「沒關係,不妨我再喝一輪。」
她慶幸道:「反正今天大師兄不在家。」
慕晚忍不住好笑:「這世上,難得有幾個能降得住你的。」
今天再見她,祁念一發現她臉上猙獰的疤痕只剩下一道淡淡的淺粉色印記了。
祁念一搖頭:「能降得住我的很多啊,我又不修無情道,我的師兄和我的親人、友人,都能降得住我,一來一個準。」
「所以,慕大夫夤夜來此,只是為了喝酒?」祁念一轉頭看著她,一語道破,「要說什麼?」
「你……能贏嗎?」慕晚低著頭,聲音同樣也很輕,「後天的頭名戰。」
祁念一拿著酒壺又飲一口,今日喝了第二輪,她也沒什麼醉意,腦子清醒得很。
「不知道。」
慕晚轉過頭看她:「不知道?」
她眼中不解:「這不像是你會說出來的話。」
在她的印象中,祁念一是那種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成竹在胸的人,似乎不管遇到什麼樣的難題,她總有一往無前的決心,這份自信,時刻都能感染到她身邊的人。
祁念一輕輕一笑,沒有說話。
「戰鬥這種事,沒有人能說自己絕對會勝的,只能盡力做到最好而已。」
慕晚將酒壺中的酒一飲而盡,看得祁念一忍不住道:「你慢點喝。」
直到最後一滴酒倒乾淨後,慕晚才說:「我原本,覺得自己應該跟你說些什麼。」
畢竟她或許是瞭解謝天行最多的人了。
但那個人心思太深,儘管夫妻多年,卻也只是同床異夢,許多關於他過去的事情,他隱藏起來的秘密,她都無從知曉。
所以,她似乎只能來找祁念一喝酒了。
祁念一舉起酒壺,碰了下慕晚已經喝乾淨的空酒壺,就當碰了杯,隨後也拿著酒壺一飲而盡。
「一壺酒,祝你後日得勝歸來。」
慕晚的話音剛落,夜空有黑雲壓低,夜色中難辨真色。
緊接著,就是劫雷滾滾而至,將黑夜照的如同白晝。
劫雷的聲音讓不少人都清醒了過來。
四處的聲音都在討論著,今晚又是誰在渡劫。
祁念一平靜地看向劫雷的方向。
她知道,是謝天行。
……
短短兩日,很快就到。
這次仙盟為了頭名戰,特地布了一個巨大的雲台,是往常鬥法所用雲台的三倍之大。
仙盟將周圍的雲層使了法術隱去,雲台高懸上空,四週萬里無雲,以便來者更好的觀看。
前來觀看頭名戰的人,應該是整個南華論道中人最全的一次。
這次場地寬闊,人們都已經提前到了觀賽點,等待著兩位即將要進行頭名戰角逐的人出現。
此前五百多名參會者悉數到場,等待著觀看這場頭名戰。
對於修行之人而言,觀看強者對決,對於自身修行有極有裨益。
那日祁念一和慕晚一戰後,就有不少人因此而頓悟破境,這也是大部分人在南華論道中輸了鬥法後仍然沒有離去的原因。
為了維護現場秩序,仙盟按照門派給眾人劃分了地點,好巧不巧把蒼朮谷和青蓮劍派分到了一起。
蒼朮谷弟子看著身著青蓮劍派劍侍服的慕晚,都在低聲咒罵著叛徒,被青蓮劍派的一幫劍修紛紛提劍威脅回去,怒不敢言。
慕晚聽著從蒼朮谷那邊傳來的閒言碎語,並沒有太多在意。
她知道,從自己和師兄救走了那個人,並叛出蒼朮谷之時,就已經注定了她這一世會經歷完全不同的人生。
讚譽也好,謾罵也好,她都能欣然接受。
玉重錦拽著他哥也來觀賽了,玉笙寒被扯著袖子,低聲道:「錦弟,鬆手,你這樣成何體統。」
玉重錦渾不在意:「兄長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體統這玩意,我是沒有的。」
在場心情最為複雜的,應該就是滄寰眾人。
曲微摟著盧秋桐的手臂:「不知道為什麼,頭名次名都歸我們滄寰,本來應該高興的,但卻讓人這麼緊張。」
她擔憂地皺起眉頭:「我是真的不願看見小師兄和小師姐刀劍相向啊。」
寧瑾安慰道:「曲師妹莫要思慮太甚了,小師兄小師姐兩人自幼對練,交手的次數沒有數千也有好幾百場,今日雖是南華論道的頭名戰,但對於他們倆而言,應該和尋常鬥法對練沒有區別。」
盧秋桐悠悠長嘆一聲:「要麼說你們男的木楞呢,他們倆最近的氣氛那麼古怪,你沒看出來?」
寧瑾愕然:「除了見面少了點,不就和往常沒有區別嗎?
若只是見面次數少了,也能夠理解,畢竟小師兄和小師姐都有各自的論道要準備,不像以前在滄寰的時候,閒暇時日多,能夠經常見面。」
盧秋桐聽得直搖頭。
她眼中也劃過一絲擔憂。
不僅是和小師姐的關係,自從南華論道開始後,小師兄整個人都不對勁。
往日小師兄是不會在意尋常獎勵或是一場論道的輸贏的。
小師兄雖然在他們滄寰弟子心中威望甚高,那是因他是滄寰首徒,負擔從旁輔教眾弟子之責,若論戰績,在滄寰真正保持不敗神話的,是小師姐才對。
「總覺得,近段時間,小師兄就像被什麼追著跑一樣,心裡壓了事情,氣都喘不過來。」
曲微也認同了她這個說法。
但無論如何,這場頭名戰終究是要開始了。
祁念一登雲台前,站在崖邊吹了一會兒風。
非白的身影浮現,他皺眉遠眺南方,那邊陰雲壓城,一股沉悶之感撲面而來。
「總覺得,今日似乎有事要發生。」非白沉聲說。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祁念一勾勾他的手指,安慰道,「放心吧,該如何便如何。」
非白微微躬身,兩個人臉靠近,他能感覺到祁念一的呼吸輕輕打在他沒有實體的靈體之上。
祁念一右手握著劍,左手勾著他的手指。
非白這時才意識到,原來她把雙手都交到了我手裡。
她站在崖邊,舉起手中這把劍。
在對陣玉重錦時,這把劍最外層的偽裝徹底消失,顯露出了原本的樣子。
非白本體真實的樣子,卻讓她有些驚訝。
她伸手細細摩挲了一陣,感覺這並不像一把劍,光論材質,其實更像一截骨頭。
似乎那原本亮銀的劍身只是附著在外的一層偽裝。
竹、木、玉、鑽、深淵玄鐵。
如今竟是一根白骨。
果然,雲野鑄劍選材料永遠不會讓你失望。
「非白,你本體的材料是什麼,你能看出來嗎?」
非白神色有些沉凝,他遲疑著搖頭:「我……看不出。」
這還是頭一次,他完全看不穿一把劍所用的材料。
而他看不穿的,偏偏還是就是他的本體。
非白在心裡把雲野這個名字暗暗記了一筆。
他低聲說:「也不知究竟是哪個登徒子,鑄的這些劍。」
若是那個什麼雲野還在,他定是要找對方好好算算帳的。
雲散霧開,薄日初蒙。
祁念一沒再和非白打鬧,提劍緩步登上了雲台。
這一次的雲台太大,她站在這頭看另外一頭的謝天行,總覺得不如往常那般能看得真切。
只是謝天行的氣息,明顯不同於以往了。
「破境可還順利?」祁念一問。
謝天行今日不知為何,在滄寰弟子服外面罩了一件黑色披風,兜帽將他整個人罩住,讓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台下,滄寰弟子紛紛討論:「小師兄今日的打扮,好生怪異啊。」
謝天行無奈道:「不算順利。」
老頭在他心裡連連唸到:「完蛋完蛋完蛋,你怎麼就搞了個完美破境出來,陰差陽錯啟動了血脈之力,但你又不會用!你如今這樣的外貌,聞家人若要來,都不用驗血,一眼就能看出你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最後,老頭認命道:「事到如今,也只能祈禱他們今日千萬不要來。」
結果,老頭就像烏鴉嘴一樣,說什麼就來什麼。
鼓聲尚未響,本應是兩人在雲台上收心斂息準備鬥法的時間,此刻卻一陣烏雲大作。
連評判員都驚呆了,連忙道:「論道尚未開始,兩位還請先收了神通。」
祁念一沉著臉望向南方,只消片刻,就見一群人浩浩蕩蕩踏雲而來。
他們每人身上的氣息都相當強橫,這群人至少是元嬰境起步,而為首的中年男子,修為已經到了化神境藏鋒期,超過在場所有人。
雲上看台,天機子猝然起身。
台下觀者面面相覷,都不明白,這群人是從何而來,又發生了什麼。
只有謝天行能聽見他心底老頭的哀嚎:「完了,居然來得這麼快。」
莊鈞神色不定地迎出去:「敢問諸位,有何貴幹?」
一行人中,為首的中年男子生的面容普通,甚至透露著一絲慈眉善目,他笑著說:
「早就聽聞過南華論道與我們修行之人的意義,老朽帶著族中這幫小輩外出遊歷,途經此處,適逢南華論道頭名戰,便想一觀究竟。」
他彬彬有禮道:「我等一行人,第一次出南境,還不太知曉境外之人鬥法是何種模樣,不知貴主可否允我等一個觀賽的地方,也好讓族中小輩長長見識。」
「南境」二字一出,台下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響起。
「南境來人?」
「南境不是避世已久嗎?怎麼突然有人出來了,難道是想和其餘幾洲恢復溝通?」
「可我怎麼覺得,來者不善呢。」
盧秋桐翻了個白眼:「就是來者不善啊,若是真心想觀賽,哪怕是不知入場規則,從山下好好走上來,通報仙盟一聲即可。這南華論道哪怕是山下的凡人,只要願意,都可上山觀看,又何況他們本就是修行之人。」
她一語道破:「南境久不和外界溝通,不知外界規則,不代表他們連尋常禮儀都不懂了,他們擺出這副架子——」
玉笙寒緩緩皺起眉頭:「是為了威逼。」
祁念一眼尖的發現南境一行人中,其中一個青年男子手持一個圓盤,圓盤上指針不斷轉動,像是在努力定位方向。
評判員手中鼓槌剛抬起,如今都不知該不該落下。
莊鈞和南境諸人對峙之時,祁念一突然神色一動,微微斂眉,收回了眼神。
她耳中,突然傳來了謝天行的傳音入密。
——「收回你的眼神,不要看,不要聽。這場論道不要用及任何與白澤之力相關的力量。」
她直視對面的謝天行。
對方的面容掩於兜帽之下看不真切,只露出一截下頜輪廓。
他嘴唇微動,並沒有出聲,只是做了個嘴型。
那兩個字是——切記。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9 01:30:06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七章 問心之戰
謝天行的話,再加上昨夜天機子連夜上門告知她的事情,她已經大約猜到這群南境來人的目的了。
而且,她在這一群人身上,感受到了非常熟悉的氣息。
她原本不應該見過這些人的。
但是偏偏對方身上的氣息讓她覺得,他們和她隱藏在身體裡的力量,似乎是同源。
「她能聽勸嗎?」老頭著急地問。
謝天行苦笑:「按我對她的瞭解,怕是不能。」
在這樣的場合,讓她隱藏實力,不能盡情暢快的一戰,那還不如讓她不要出劍。
莊鈞眼中驚疑不定,南境來人這種大事,他們竟然完全沒收到消息,看來南境的強大還是超過了他們的想像。
他不動聲色地笑了起來:「既然如此,我們自當歡迎。」他朗聲道:「小凡,去給諸位貴客安排看台。」
莊不凡應允,引著南境眾人在一方清淨的看台落座。
其餘觀者互相交換著眼神,雖未明說,但彼此都已經感受到了對方所想。
仙盟要成立神機預備營,南華論道即將決出頭名,青年一代人才輩出,如此關頭,避世許久的南境人突然出世,一定會對當今天下的格局造成巨大的衝擊。
更何況……南境這群人,真的很強。
楚斯年:「藏鋒期的化神境修士,南境果真藏龍臥虎。」
慕晚皺著眉:「藏鋒期的化神境,無一不是聞名一時的人物,南境讓這樣一個人帶隊來此,是為了什麼。」
不知為何,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南境,上一世她偶然見謝天行的書信中提過幾句,但那信中所記的內容,她卻不太明白,只隱約看出,滄寰靈虛子掌門羽化前,曾交代過謝天行什麼事情,讓謝天行始終將南境這兩個字記在心上。
但後來謝天行已經進階太虛,身至仙尊高位,那時的南境也還是和現在一樣,始終對外保持著神秘。
沒想到,這一世竟然有這麼大的變化。
慕晚壓下心頭的不安,單手執刀,將其抱入懷中。
不僅如此,台下的滄寰弟子們雖然不動聲色,但都已經暗地裡做起了防備。
在他們滄寰首徒和墨君之徒進行頭名對決時闖進來,無論如何,他們滄寰是感受不到任何善意的了。
盧秋桐眼神暗了暗,將一個玉瓶遞給了滄寰所有人,傳音道:「一人一粒,先收好,到時若有不對,聽我命令列事。」
南境諸人落座後,為首的中年男子偏頭問道:「阿焰,如何了,能分辨出結果嗎?」
被喚作阿焰的男子,手執圓盤,圓盤上的指針在雲台上祁念一和謝天行身上來回擺動,未有一刻真正停下。
聞新焰新奇道:「還是不能,這血脈牽引術只能確定大致方向,更細緻些的,就很難判定了,但是像這樣指針在兩人之間搖擺不定的,還是頭一回。」
「這有何難。」聞新焰旁邊,一個面容稚嫩的小姑娘笑得眼如彎月,只是嘴角勾起的弧度,卻總讓人看著有些詭異,「既然判斷不了究竟是誰具有血脈之力,那把這兩個人都抓起來不就好了?」
「你說對不對啊,平叔。」她笑意盈盈的,竟還向身旁的中年男子揚起下巴,滿臉驕傲求誇獎的樣子。
聞仲平笑了幾聲,摸著她的頭:「我們阿靈說得對,確定不了,就都抓起來。」
聞新靈雙手撐著臉,看著雲台上的兩人,明明生著一張嬌嫩可愛的容顏,聲音輕柔,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慄。
她幽幽嘆了口氣,十分苦惱一般:「明明是兩個外族人,竟然能擁有這麼強的血脈之力,真是讓人……討厭呢。」
在莊鈞的指示下,評判員這才有些茫然的落下鼓槌。
三聲鼓響後,論道本應就此開始,但雲台上的兩人,卻都沒有動靜。
萬眾矚目之下,祁念一提劍,問了謝天行一個問題:「你準備,怎麼打?」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尾,謝天行卻聽懂了。
她是問,這場論道,在有南境諸人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情況下,他會不會盡全力出手。
謝天行兜帽之下的雙眼帶著一絲笑意,他反問:「你呢,你又會如何?」
祁念一將劍舉至身前。
她平靜道:「我不是你。」
我不是你,所以,無論如何,這場論道我都會全力以赴。
就像這十幾年在滄寰,你我之間的每一戰那樣。
「果然啊,你要是聽勸,也就不是你了。」謝天行有些無奈地搖頭。
他話音剛落,兩指並齊豎於唇前,五個陣盤像防衛,又像牢籠一樣將他完全護住。
這五個陣盤分別是紅、青、藍、黃、金五色,應對著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是陣法師公認最強的手段。
五種元素相生相剋,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個五行結界,單獨破掉其中一個陣盤是無法破開這個結界的。
五行連陣易守能攻,除非對手能同時一次破開五個陣盤,否則這個陣——無解。
台下有人驚呼:「五行連陣,竟然是這個!他不過元嬰境初期的修為,怎麼可能能做到這一步!」
「這五行連陣,據說許多陣法師終其一生也無法做到,同時施展五陣,還要讓其做到相生相剋,他的控制力究竟精細到什麼程度?」
「這小子,好生可怕,他此前的每場論道,難道都隱藏實力了?」
謝天行聲音傳來:「小師妹,十幾年前,你我在滄寰初見之時,我還只能控制五行陣的其二。當年那水火二連陣被你一劍破之,不知今日五陣連出,你又當如何呢?」
五行連陣麻煩就麻煩在,它不僅難破,攻擊力還極強。
只消片刻,雲台上風就滾起烈火,正是五行連陣中攻擊性最高的火陣。
這火詭異,沾上後就無法甩掉,祁念一只能凌空虛踏,懸於雲台上空。
不過眨眼的功夫,雲台上已經不見謝天行的蹤影了。
陣法師手段詭譎,變幻莫測,如果摸不清對方的施陣思路是什麼,對於對手而言,就會處處是陷阱。
但好在,祁念一對於謝天行的攻擊路數相當熟悉。
她直接揮劍而下,將雲台上的烈火斬開。
劍氣凜冽,火焰從中分開一條道,底下卻不是雲台的地磚,而是露出了焦褐色的泥土。
謝天行此時一定隱匿於泥土之中。
祁念一深呼吸一下,將氣息緩了下來,平靜地睜開雙眼,眼瞳中閃著金色的光,雖被星塵紗遮掩住,外人並不能看見。
但這一刻,南境聞家人手中的圓盤指針瘋狂地轉動起來。
圓盤上的指針像是出了問題一般,不同於先前在祁念一和謝天行兩邊來回擺動,而是先順時針轉一圈,再逆時針轉一圈,如此循環往復。
聞新焰忍不住道:「這羅盤該不會壞了吧。」
「不、不對。」聞新靈眯起眼睛,終於對台上鬥法的兩個人重視了起來,「應該是這兩人其中有一個血脈之力太強,引得羅盤指針失效了。」
聞新焰驚詫道:「可小妹你是我們族中血脈之力最強的人了,就連你血脈啟動的那一天,也沒有做到如此異象啊。」
聞新靈低笑幾聲:「所以說……這兩個人,都要帶回去。」
天眼之下,一切隱藏都無所遁形。
祁念一眼中閃過無機質的光,立刻找到了謝天行的方向,他果然是用遁地符躲進了用土陣製造出來的土壤之中,再用幻陣覆蓋其上。
祁念一眼中劃過一絲怒意,周身靈力暴漲,抬手就是滄浪劍中攻擊力最強的一招——驚濤拍岸。
她如今再使驚濤拍岸,聲勢和第一場鬥法時,已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山脈絕崖之下,始終靜流的浦水猛地掀起巨浪,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真正意義上的浪頭毫不留情地拍向雲台。
離得稍近的觀者被濺了一身水,拎著自己濕透的衣服,無奈地掐訣烘乾衣服。
巨浪因她的劍氣而滯留於空中,懸於半空駭人地倒流。
她立於潮頭,單手提劍,抬手又是一劍,怒道:「你給我,出來——」
這一劍直接將雲台劈了個粉碎,仙盟眾人心痛不已地看著昨日剛建好的雲台,這已經是祁劍主在南華論道上打碎的第二個雲台了,不知道能不能把賬單寄去滄寰要點賠償。
土陣結成的泥地隨著雲台一起被斬為齏粉,謝天行無奈地現身。
「今天火氣有點大啊。」
五行連陣原本被祁念一一劍斬出一個缺口,但很快,青色的木陣亮起,荊棘藤蔓在空中蜿蜒結成一張網,火舌蔓延而上,將荊棘燒乾,零落的餘燼重新繪製出土陣的模樣。
五行相生,生生不息。
這就是五行連陣最麻煩的地方。
祁念一沉著臉,直接揮劍而上。
木陣中的藤蔓就像有生命一樣,在謝天行身前結網,張牙舞爪的荊棘生著倒刺,只要稍稍靠近一點,都會刺破皮膚。
如果仔細看,則會發現,木陣的荊棘之上,還有隱約閃現的紫光。
這荊棘,竟然有毒。
台下,滄寰弟子全都提起了心。
曲微顫聲道:「他們今日,怎麼打得這麼凶?怎麼連毒陣都用上了?」
盧秋桐冷聲道:「放心,我備了解藥。」
曲微著急道:「這不是解藥不解藥的事啊。」
卻沒想到,祁念一在發現了荊棘上擺佈的毒光後,竟然反倒沒有先前那般憤怒了,甚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握劍的手向前進了一吋,抵住了非白劍身的劍格。
她之後的劍,已經到了劍光無影的地步。
加上紫階虹光步的輔助,她越至謝天行身後時,他陣前甚至還留著祁念一的殘影。
不僅人快,她的劍更快。
一呼一吸間,已是數百劍。
台下觀者努力睜大眼睛,眼底也只能留下祁念一劍風驚起的殘影。
在這南華論道上,她令人驚豔的劍招頻出,一時竟讓人忘了,她原本最擅的就是快劍。
「好快的速度,境外竟還有這樣水平的年輕劍者。」聞仲平正色道,「你們平日裡自視是年輕一代中的天之驕子,儘管我們掌握真正使用血脈之力的方法,比起境外之人,確實要強一些,但多少還要出來開開眼,不要被困於一隅之地才好。」
聞新靈冷哼一聲:「那又如何呢,還不是要被帶回去,成為我們的養料。」
「就算我用了一下幻陣,也不用這麼生氣吧。」謝天行在空中狼狽地躲著,木陣生出的荊棘被祁念一眨眼間砍得粉碎。
祁念一冷聲道:「交手數百次,你難道還不清楚,幻陣對我無用嗎。」
剛才如此行事,不過是敷衍而已。
「我真是……被你剋得死死的。」謝天行無奈。
陣圖千萬種,可偏偏他最擅長的幻陣,對她完全無用。
他手一揮,倒刺橫生的荊棘枯枝生出了綠葉,頃刻間綠葉叢生,呼朋引伴地在山間連接起來。
亭亭如蓋,遮天蔽日,將天幕完全遮擋。
很快,兩人就彷彿身處茂林之中。
祁念一的眼前徹底暗了下來,只有幾縷從荊棘縫隙中漏下的光在她身上留下星星點點的光斑。
此時空中已無雲台,緊密連接的荊棘像迷宮一般,橫於山間,無論是身處其中的祁念一,還是外面的觀者,都無法看清這迷宮中的路線。
謝天行的聲音彷彿來自四面八方,讓她無法通過聲音來判斷他的方向。
「沒辦法,幻陣對你無用,就只能做點實際的東西,來阻礙一下視線了。」
祁念一面前四處都是橫生的帶毒的枝椏,她被困其間,不敢隨意觸碰。
難得的,她的劍停住了。
她閉目,毫無保留地釋放出神識,覆蓋了整個山澗。
用神識探查的過程中,祁念一閉著眼睛,聲音有些悵然。
「所以,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這是她唯一不明白的事情。
神識交換的聲音,只有他們兩人知曉,外人聽不見他們此時的對話,只能見到兩人被荊棘堡壘圍困其中,許久不見動靜。
謝天行聲音仍然影影幢幢,似從八方而來,帶著些夢幻泡影般的奇異感。
「你這麼問我,可是已經想清楚了,你自己要的是什麼?」
祁念一靜默片刻:「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那你的道呢,又是什麼?」謝天行冷靜地問。
修行之人,為之所困也汲汲追求的一生的,不過一個大道。
可又有誰真正清楚,自己的所求是什麼,自己追逐的大道是什麼?
旁人同樣也看不見,萬丈荊棘密林之中,祁念一收了劍,盤膝凌空坐下,一副打坐的姿態。
「出來吧,謝天行,我看見你在哪裡了,但你費盡心思造了這樣一個地方出來,不就是想和我進行一場問心之戰嗎?」
她剛言罷,她面前的荊棘籐條竟然緩緩扭曲了起來,最後神奇的在她面前凝成了一個人形,深深淺淺的綠色相間,謝天行的身體從其間浮現。
「你果然,就在我面前。」
謝天行和她對面而立,也盤膝坐下。
「接受嗎,我的問心之戰。」
謝天行仍被兜帽擋著,看不清面容,但語氣確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所謂的問心之戰,原先只是道修的鬥法方式,後來此種方法演化到佛修丹修醫修甚至以武為道的武修身上,只因穩定道心需得先叩問內心。
於是,問心之戰,就成了論道這一詞,最早進行的方式。
「自無不可。」祁念一如此道。
「你我輪流執先。」謝天行手指一抬,一枚黑白相間的骰子懸立空中,尖頭向下,一番旋轉後,骰子的白面在上,謝天行便說,「這輪,你執先。」
祁念一於是抬頭,眼底的金色薄光似有實質,落在謝天行身上。
「仍是我剛才的問題,你究竟想要什麼?」
謝天行思慮許久,沉聲道:「你這個問題,問得著實難為我。」
兜帽之下,他的眼神有一瞬的悠遠。
他似乎透過眼前這個人,看到了過去十幾年間,他,或者說他們之間的一切。
世人只知他是滄寰首徒,天資卓絕,幼時就偶遇滄寰掌門,被掌門收為唯一的親傳弟子。卻無人知曉,他原本並不需要經歷這些苦楚。
若讓他選,他更希望父母在側,他們一起在小漁村裡好好生活,而不是親眼看著父親為了給他和母親爭取逃命的時間,爆體而亡。
謝天行聲音難得的沒了從前用作偽裝的慣常笑意,而是平靜到幾乎沒什麼波瀾。
「說來諷刺,因為父親的遭遇,母親不同意我修行,我拿著父親給我留下的陣法圖,因為實在好奇,每日偷偷看。後來村裡意外遭逢了兩方修士的鬥法,母親被一記驚風陣誤傷,當即就沒了命。那時我才想,如果我早些修行該多好。」
謝天行低笑起來,「驚風陣,只是一個驚風陣而已,連隨便一個煉氣境的陣師都能做到。但當時,我救不了她。」
「你問我想要什麼?我所圖很多,但真正歸咎起來,其實也不過兩個字——活著,如此而已。」
謝天行深吸一口氣:「到我了。」
「我也同樣,是剛才的問題。」
謝天行一字一句,擲地若有聲:「你想要什麼,你確定自己已經清楚了嗎?」
其實在看到天命書的最開始,她也並沒有特別堅定的心。
只是這一路走來,所見所聞,遭遇太多,全都化為堅硬的盔甲,保護她的心不受污染影響。
「我非常清楚。」祁念一平靜道,「你說自己所圖很多,我又何嘗不是同樣?」
「我想要打破命運的桎梏,好好活著,不僅如此,我還想讓我身邊的人,三個師兄、師尊、堂兄,慕晚老蕭這群好友,滄寰的同門們,全都好好活著。」
她說著,搖頭笑了下:「我其實比你更貪心,我還想要解決深淵的隱患,讓大陸上的老百姓不再為深淵所困擾,想為千年前慘死的白澤要一個公道,將當年的真相公之於眾。
我還想要追求劍道的顛峰,去問問所謂的天道,何為飛昇?」
「你看,欲是人性根本,我們修行,也並非是要完全滅人欲。相反,正是因為我們有所求,心中有所執念,才能支撐我們,證得大道。」
「所以謝天行,我說我不明白你,是因為你似乎總是在同內心的慾望掙扎撕扯。你一邊不斷地努力想要完成自己所想,獲得自己想要的,內心卻又無時無刻不在譴責自己,你累不累啊?」
祁念一說這話過於清醒,也過於無情,一下將謝天行內心所有的偽裝全都撕扯下來。
黑袍下,謝天行有些克制不住地顫抖。
他心中生出一些荒唐的無奈。
原來不僅是幻陣,就連他心底最後這點遮羞布,在她眼中也無所遁形。
「如今,你還敢說,你不想報父母之仇?」
「你不想要強大到再無人能對你產生威脅?」
「你不想要站上這世間最高的山巔,俯視群山低頭?」
「既想,又為何不敢承認?」
祁念一一連串的反問,讓謝天行無言以對。
他喉結上下滾了滾,聽祁念一淡聲道:「問心之戰,一問己、二問心、三問道。」
「這些都是藏在你心裡的東西,哪怕你再擅長偽裝,也無法掩藏自己真實的想法。」
所以她說:「謝天行,誠實一點吧。」
不等他反應,祁念一:「輪流執先,這輪到你了。」
謝天行沉默半晌,問道:「你知道,自己是什麼嗎?」
祁念一輕笑一聲。
「這個問題,我在過去已經問過自己無數次了。」
「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你,我知道。哪怕我身體裡流著白澤的血也好,我可能是祂身體的一部分也好,既然生而為人,那我便是人,可以決定我想要成為什麼樣子的人。」
「那你呢?」祁念一反問,「你能接受自己的存在嗎?」
謝天行出神道:「有時候,我很恨自己身體裡流淌著的血,那些人要不是為了爭這身血脈,我們一家人也不必走到今天的地步。」
「最後一問。」祁念一直截了當,問道,「我不問你你所追求的道是何物,這問題太大,我們所有人可能終其一生都不一定能確定。」
「我要問,你後悔嗎?為自己所做的決定。」
謝天行垂眸,睫羽輕顫,聲音雖然略有顫抖,但卻十分堅定。
「我,不悔。」
祁念一便笑了:「我亦不悔。」
三問過後,祁念一吐出鬱氣,心眼開闊,道心通明。
問心之戰,不論勝負,只論道心。
人各有道,各行其是,唯不悔而已。
於是她拔劍。
蒼白中摻雜著些微紫色的靈焰自她身上燃燒起來,將整座由荊棘鑄成的迷宮燃燒殆盡。
謝天行五陣齊出,遮天蔽日。
生生不息的五行連陣同出殺招,荊棘上浸滿毒液的倒刺,熊熊燃燒的烈火,謝天行身前如同堡壘一樣的土牆,沾手即化為寒冰的玄水。
還有始終未曾露面的金陣。
陣起,金色的虛影在空中不斷舞動,祁念一愕然發現,自己手中的劍,似乎被什麼力量纏繞住了一般,無法像以前那樣順心自然的舞動。
金陣,能控金屬。
非白的本體雖是一節白骨,但終是由雲野後天打造的,不可能不摻雜任何金屬。
謝天行的聲音遙遙傳來:「誰人不想順心而為,順心拔劍。小師妹,若當你劍式受阻,無法順心之時呢?」
「這五行連陣,單破其一,都只會迅速被其他四陣修補回來,讓我看看,你會先擇哪個破之。」
祁念一眼神厲了起來。
手中劍沉重到似乎有千萬隻手在拉扯著往下墜。
她舉劍的動作也有些遲鈍。
但仍是衝破了萬千阻障,將劍高高舉過頭頂。
劍纏雷霆,這一劍,她並沒有引動陰雲和天雷降下。
萬均雷霆直接由劍身傳來,劍身乃至她的右臂都纏繞著閃爍的電光。
「這、這怎麼可能?!」台下有人驚呼,「不引動天地之力,全憑己力,揮出雷霆?」
祁念一緩緩吐息,踏著遍生倒刺的荊棘叢,身上衣袍被火焰撩的焦黑。
她穿行於火焰中,連髮絲都被燒得捲起。
雷霆遇火,其勢更盛。
那浩蕩一劍,披荊斬棘,開雲破日。
劍光奇詭地在空中劃出驚人的弧度,一同斬向空中散落於不同方向的五個陣法。
一劍,連破五陣。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9 01:30:21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八章 此戰終了
五行連陣,生生不息,若只破其一,則會被其他陣法修補還原。
陣法師手段頻出,同陣法師對決,最重要的就是破陣思路。
而現在,祁念一給出了她破陣的方法。
一力,破萬法。
五色五陣於空中慢慢化解,由五行連陣生出的荊棘火焰玄水也同時消失。
謝天行從消失的土陣後現身,眼中還殘留著一絲愕然。
「你還真是執著啊。」謝天行低聲說,「執著只用一劍,來破我的陣。」
「十幾年前就如此,今日,還依舊如此。」
祁念一收劍,淡聲說:「一劍,足矣。」
台下,曲微發出驚呼:「是十幾年前,他們那場初戰。」
其餘滄寰眾人有些面露瞭然,更多的尚不明所以。
曲微便解釋道:「你們入門晚些,可能不知,十四年前,小師姐初入滄寰時,在演武場和小師兄有過一戰。
那時小師兄已經在演武場同境界中稱霸,他在演武場上設下了五行連陣中的水火二陣,稱若有人能破了他的陣,那他就將一年的月俸拱手送上。
他的水火二連陣在演武場上擺了三個月,都無人能破,水火相生相剋,對於那時尚不過煉氣的我們,已經是難度相當大的高階陣法,自是無人能破,直到小師姐登台。
那天,小師姐也是像今天這樣,只用了一劍,同時斬去水火二連陣。今日的對決,真的像極了十幾年前那一日。」
五行連陣被破,謝天行胸口一痛,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他垂眸看著手中的血液,眼神逐漸從迷茫變得堅定。
感受到了他此刻心情的變化,老頭驚恐道:「你可別衝動啊,你聽我說——」
他伸手抹掉了嘴角殘留的血液,抬起手腕,陣盤隨之而出。
這個陣盤大到不可思議,直接將遠處的看台都覆蓋住,陣盤之外鑲嵌著一絲腥紅的血色,只有在場陣法師才知道他做了什麼。
「心血陣……以心血繪陣,脫手而出的陣盤能始終為陣法師所掌控,隨心自為。」台下有陣法師不解道,「這可是消耗生命力的功法,一場論道而已,何至於此啊。」
謝天行立於陣盤中央,雙手抬起,他以心血繪陣,以全部的神識覆蓋整個陣盤。
第一次,他在外人面前,毫無顧忌地拿出自己全部的底牌。
「這是什麼陣,此前從未見過?」
陣法師最多的上陽門弟子面面相覷,也不得而知:「古籍中也未曾有過這種陣圖的記載。」
在他以血為祭繪陣之時,聞家人手中的圓盤再次猛地旋轉起來,指針再次被不明力量拽著,向著兩人不停擺動,速度更快了。
聞仲平看著那圓盤,心中生出了些計較。
「你瘋了嗎!不刻意隱藏,還用心血繪陣,你血脈中的力量很快就會被他們發現的!」
「那我也認了。」謝天行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我隱忍了二十多年,偽裝了二十多年,到今天,如今的局面,我雖不悔,卻也有些遺憾。」
他厲聲道:「我也想,毫無顧忌的戰上一次!」
陣盤一出,祁念一立刻拔劍追來,她同樣是毫無顧忌地使用著她那雙頗有些奇異的眼睛,並沒有將南境諸人放到心裡去。
這兩人心中,真的就只有這一場戰鬥。
老頭看著這兩個年輕人,顫聲道:「瘋子,你們都瘋了……」
他話音未落,謝天行手心浮一個白色的陣盤,並未向祁念一使去,而是反手一拍,陣盤直逼向他自己,最後融入額心,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老頭始終沒有停下過的聲音,終於消失了。
「江老,休息一會兒吧。」
謝天行緩緩說:「讓我自己,打完這一場。」
「這個陣,還是問世之後第一次對敵。」
謝天行朗聲道:「感受如何啊,小師妹?」
「用我獨門所創,心血所繪的陣,稱得上誠意了吧。」
謝天行拖長了聲音:「讓我看看,這個陣,你要怎麼破。」
他此言一出,驚得台下所有的陣法師都炸了鍋。
「自創陣法?這怎麼可能?!」
「但確實從未見過此陣。」
「這個陣,看似是一個獨陣,卻又好像暗藏著多種陣法的核心,好奇妙的構思。」
雲上看台,余東風驚疑不定問:「這,這是『領域』?」
舒辰君也無法確定,卻聽天機子回道:「是,就是『領域』。只不過,尚未成型。」
余東風顫聲道:「以小重山修為,自創了只有藏鋒期才能施展的『領域』雛形嗎。」
祁念一動作慢了下來。
不僅她自己感受得到,就連旁觀者也能一眼看出來。
以她的身法和出劍速度,到極限時連人的肉眼都無法捕捉,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慢到所有的動作都在旁人眼中無所遁形。
她懸於空中,揮劍的動作就像被施加了三百倍的緩行陣一樣,直接拉了慢速,在謝天行眼中,她的動作就更慢了。
快劍,最無法破解的就是一個「快」字。
但若她快不起來了呢。
祁念一自己的感受就更加詭異。
她意識不到身體的變化,在她的感受之中,她的動作和尋常無異,卻感覺明明距離謝天行很近,但她卻無論如何都碰不到他。
謝天行勾唇道:「從十幾年前被你一劍擊敗開始,我就想要創造一個真正能剋制你的陣法。我用了十幾年,慢慢將這個陣法完善,今日它的初戰,對手正好就是你。如此,也算是了我一樁宿願了。」
祁念一又嘗試揮劍數次,卻都像剛才那樣,她的動作像是被什麼力量逐幀分解,在她意識不到的時候,被放慢了。
謝天行笑了起來,眼神認真無比:「在我眼中,你的所有動作都慢了百倍,快不起來的快劍手,是不是很難受?」
「讓我看看,慢了百倍的你,你的劍式之中,究竟有什麼樣的破綻。」
旁人看不見陣中的靈力流動,只有謝天行能感覺到,隨著他的指揮,陣法抽取了部分力量灌注於他的雙眼之中,讓他能夠看清這這種一切的靈力流動。
這一眼,卻讓謝天行愕然無比。
「怎會沒有破綻?」
祁念一幽幽長嘆一聲:「你當我的快劍是什麼?」
「快並不是用來掩飾破綻的工具,而是助我這本就沒有破綻的劍法,變得更強的東西。」
「快劍的破解方法並不是慢,你確實不懂劍啊謝天行。」
「沒錯,慢並不能破解快劍,這是多年以來人們對快劍的思維誤區。」看台上,玉重錦認真道,「要破解她的快劍,要破的應是她的劍本身,快不過是劍法的助力。如果是她,無論使用什麼樣的劍法和劍式,她都能用出快劍的效果,像她這樣的劍者,一定能做到。」
祁念一挑眉,反手握劍在周圍刺了下,她的動作在眾人眼中仍然很慢,但她卻在用劍試探完周圍的空氣後,露出了瞭然的神情。
「原來是這樣,難怪我感覺碰不到你。」
祁念一正色道:「能創出此陣,你是真的,很厲害。」
她會感覺自己的動作和尋常無異,是因為謝天行的陣確實沒有直接作用在她的身上。
他的陣法,作用的對象,是她身旁的空間。
以靈力為引,將他們二人之間的空間直接切割開,人的眼睛無法看清空間的裂縫和錯位,自然是發現不了蹊蹺。
然後,才是這個陣法真正的力量。
他用這個陣法,控制了她如今所處這方空間的時間流速。
他們之間的時間,是不對等的。
所以她才有所嘆。
小重山境界就能觸及到如此核心的領域,謝天行確實是天縱奇才。
但——
「可惜了,此陣還不完善。」
祁念一抬頭,長劍脫手,懸浮於她掌下一吋之地。
掌中無劍,她對這把劍的掌控力卻似乎更強更靈活了,骨劍在空中挽了個劍花,劍尖直指向謝天行。
「你能切割開空間,就證明我面前的空間有漏洞,不是嗎?」
祁念一勾起唇角:「謝天行,別盯著我的破綻了,記得掩蓋住自己的破綻才是啊。」
在聽到她只用了這麼短的時間就道破了這個陣法的本質和破解之法時,謝天行瞳孔巨震。
他雙手掐訣,陣盤邊緣的血光更盛。
聞家人手中的指針也在掙扎中緩緩變動,變得更加偏向謝天行了。
就在此時,祁念一眼中金光爆閃,從她眼瞳之中散發出的光芒若有實質,刺得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掩目退避不敢直視。
指針又像開玩笑似的,彈了幾下,慢慢轉向祁念一的方向。
聞新焰無語道:「果然還是這羅盤壞了吧。」
這次天眼所看的,就並不是什麼資訊了。
而是靈力。
只有她和謝天行能察覺到的,這個陣盤之中的靈力流動。
天眼之中,謝天行的靈力泛著些微的紫光,極好辨認,祁念一環視一週,就發現了自己身前不遠處,有一道由靈力憑空割開的空間裂縫,那道縫隙散佈著似乎要將人吸進去的危險之感。
她低聲說:「我也得拿出一些自己的劍法,才能對的上你特地為我所創的陣,不是嗎。」
謝天行因她眼中的光芒退避半吋,再回身就聽見祁念一的聲音:
「這也是我不日前所創的新劍式,問世初戰,你是第一個對手。」
她微微抬頭,下巴輕揚,露出了少見的笑,帶著一絲在她臉上難得一見的少年意氣。
「此劍名為——無鋒。」
言罷,懸於她身前的長劍周圍倏然出現無數漆黑的劍影,每一道劍影都只有非白本體十分之一的大小。
漆黑的劍影給人一種極其可怖的戰慄感,就像她目之所及的空間裂縫那樣,有種即將要吞噬一切的可怕錯覺。
冷汗順著她的額頭淌下,現在要控制這一劍,對她來說還有些勉強。
但要破開這個陣,足夠了。
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薄如蟬翼的黑色劍影齊射而出,卻卡在半空中某個地方不動了。
只有祁念一和謝天行知道,這些劍影全都準確的斬在了兩人錯位空間之間唯一的裂縫中。
而後,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無數的黑色劍影迅速匯聚,由不過非白本體十分之一的大小匯聚成一把比之群山更高,比之河流更長的無形之劍。
這一把巨型的無形之劍隨著祁念一的動作緩緩抬起,足以遮天蔽日,將白晝遮蔽得如同黑夜,黯淡無光。
這把劍像是陰雲一般懸於眾人頭頂。
謝天行清楚地聽到了有什麼碎裂的聲音。
巨劍斬碎了陣盤中扭曲著的空間裂縫,直直向著謝天行而去。
擋不住。
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頭。
但,即便擋不住,他也想要全力一搏。
頃刻,陣破。
陣破之時,陣盤隨之碎裂,這個巨大的陣盤已經將看台都完全覆蓋,碎裂時皺起刺目的紅光,刺痛人的雙眼。
巨劍攜泰山壓頂之勢,勢不可擋。
但謝天行眼神凜冽,掌中懸起本命靈兵,正是他在無望海所獲的焚天雲圖。
雲圖中記載了自數百年前到現在出現過的所有陣圖,而這張雲圖之上數千個陣圖繪製方法,他都倒背如流。
底牌已盡,他不過催死掙扎而已。
雲圖高高飄揚在他身後,一個又一個陣盤隨著他的動作齊出,而後又在漆黑巨劍的威壓之下被碾碎成齏粉。
讓他感覺自己完全無法阻擋,不過是這巨劍之下的螻蟻而已。
但這也是生平第一次,毫無顧忌地盡情出招,就像是想要燃盡最後的熱情。
如此,也算真正的不悔了。
「好可怕的劍,小公子,若那日你們一戰時她用這一劍,你能擋嗎?」仙盟有人如此問。
玉重錦認真道:「我不會擋,我會正面相抗。遇到這樣的劍,任何阻擋或者逃避的念頭都無用,既如此,還不如正面一戰,全力破之。」
「可是這樣的劍,要怎樣才能破。」
玉重錦眼底微光閃爍,他思忖道:「是時間。」
「這劍確實可怕,但以她如今的修為,無法堅持控制住這一劍太長時間,所以,只要謝天行能再耗一會兒,就能為自己爭取到喘息的餘地。」
而這一點,謝天行也想到了。
他就像不要命了一樣,就連陣法師立身根本的計算也拋開,手中的陣盤全憑本能上前抵抗,數千個效用不同的陣盤,在短短一分鐘內幾乎消耗殆盡。
最後全部的靈力盡出,甚至引動了部分天地之力為他自己所用,竟然真的在巨劍落下的剎那,抵抗住了劍的攻勢,將無鋒巨劍向上阻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間,祁念一腦海如針紮般刺痛,再也無法堅持住。
巨劍崩潰,煙消雲散。
到現在,雙方底牌都已經翻牌了。
留給他們的,只剩最後的奮力一搏。
祁念一緩了口氣,將面前長劍握實,略一擦過唇邊的血跡,提劍而上。
謝天行眼神沉靜下來,掌心在身前劃出一個圓弧,同樣指揮陣盤向前攻去。
進入決戰環節後,每一場論道開始都在早上日光初蒙之時。
大多數論道持續時間都在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左右,最多也不過一個上午便能結束。
而今日這場頭名戰,這兩人究竟戰了多久呢?
就連台下的觀者也沒有心情去計算了。
他們只知道,這兩人從旭日東昇戰至夕陽西下。
出劍與拆招,繪陣與破陣,似乎已經交手數萬個回合,直到最後,連觀者的眼睛都開始覺得疲憊了。
「他們,還要堅持嗎?」曲微顫聲道。
沒有人知道這一戰究竟為何如此。
但並不影響他們為這兩個年輕人獻上敬意。
最後,殘照與西風都悄寂。
溫軟中夾雜著一絲寒涼的晚風將枯葉吹落。
一片紅楓打著卷隨風輕揚,正好拂過祁念一的髮絲,被別在了她的衣襟之上。
謝天行終於在這溫柔的晚風中力竭。
他手中,最後一個陣盤也碎了。
而他也再沒有靈力將其補全。
「還是……輸了啊。」謝天行喃喃道,「好像輸,也不是那麼不能接受的事。」
原來當他全力以赴之後,就算輸了,似乎也很痛快。
「有生之年能得嘗一次這樣的滋味,真好啊。」
他神念一鬆,就要從空中墜下,被祁念一眼疾手快地用劍鞘挑起了衣領。
就在這時,幾個身穿陣法師法袍的人,登上了南霄山脈的山門。
雲台早已被祁念一斬碎,兩人連落腳的地方都無。
祁念一左右看了看,發現半空之中唯有評判員所在的地方還有地方站立,於是拎著謝天行飛身至評判員的身邊:「借地方用一下?」
她用的是問句,但評判員聽出了一股說一不二的氣魄,連連點頭。
今天這一戰,打得心驚肉跳,他對祁劍主心服口服,哪裡敢說不字。
兩人都落座開始調息後,評判員才宣佈勝負。
「滄寰祁念一,勝。」
台下觀者這才如夢初醒。
「本屆南華論道的頭名,就這麼出來了?」
「頭名次名皆歸滄寰,不愧是滄寰啊。」
一旁仙盟已經提前準備好了醫修,上前幫祁念一和謝天行診脈。
雲上看台的幾個掌教也已經現身,聽醫修說都無大礙,只是消耗太大,需要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後,舒辰君才放心了。
她眼神柔和:「這樣的少年英才,可千萬不能因為一場論道留下隱患,那就太可惜了。」
無論是謝天行的具備「領域」雛形的自創陣法,還是祁念一驚天動地的無鋒巨劍,都太令人驚豔了。
這已經不僅僅是年輕一代互相之間的論道鬥法。
這是這一群年輕人,在向這個世界更中心的方向斬出的一劍。
時代,似乎真的要變了。
一刻鐘之後,兩人在醫修的幫助下終於平復了氣息,調息完成。
但今日這一戰,確實是消耗太多,尤其他們倆的消耗主要都在元神上,這樣的回復必須要靠長時間的修養,以至於祁念一站起來的時候,感覺眼前視線都有些迷濛。
她簡單用天眼看向了不遠處南境諸人坐的看台,那群人已經蓄勢待發,體內的靈力流竄得格外活躍。
評判員恭敬道:「還請兩位稍後,今日時間不早了,明日我們將會為舉辦儀式,讓前三名登高接受洗禮。」
謝天行也撐著身體站起來,平靜地看向台下滄寰弟子們所在的方向。
很多相識多年的同門好友都在看台朝他們兩人揮手,臉上是克制不住的欣慰之情。
按理說,像這樣一個值得高興的時刻,祁念一和謝天行兩人身上都感受不到什麼喜悅之情,甚至,有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評判員有些尷尬道:「兩位可還有什麼問題?」
此時,黑靴剛踏上看台,從對面傳來一個堅毅的中年男聲,厲聲道:
「老夫有問題!」
他聲音尚未落下,就見一道白光急速閃過,猶如雷霆震怒一般。
那白光一剎抖落無數靈力,謝天行似有所感,側身躲過,缺未料白光範圍擴大了些,帶起的驚風掀起了謝天行一直戴著的兜帽。
謝天行眉頭緊皺,想要伸手去扯好,卻已經來不及了。
兜帽的繫帶被割斷,他身上的黑袍隨之曳下,露出被藏在兜帽之下,森冷的白髮。
三千青絲,一朝成雪。
那白髮就飄散在祁念一眼前,讓她的呼吸都隨之一滯。
空氣都隨之靜默一瞬。
所有的滄寰弟子都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曲微驚呼:「白髮?前天夜裡他跟我說要閉關衝擊元嬰時,尚且無恙,為何?小師兄為何一夜白髮?」
謝天行這滿頭妖異的白髮太過引人注目。
不消片刻,台下觀者討論的就已經不是剛才他如何努力,打出了如何漂亮的一戰,而是他是不是練了什麼邪術,抑或是練功出了什麼岔子,這才導致一夜白頭。
祁念一看著台下南境諸人臉上閃過的狂喜之色,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明白了謝天行的白髮從何而來。
她手指一動,向不遠處滄寰看台打了個手勢,被盧秋桐敏銳地捕捉到,從盧秋桐手中射出兩枚圓潤的丹藥,被她接住。
「吃了。」
她和謝天行站得近,沒有人聽到她低語的這一句。
謝天行垂眸,眼中閃過極其複雜的情緒,將她塞至手中的丹藥服下。
這廂,看台上突然出現的男子一指繪出的白光與半空綻開,一個陣盤陡然將謝天行包裹。
對面的男子身穿一身高階陣法師法袍,不同於那日雨中請溫淮瑜時的狼狽不堪,收拾乾淨後瞧著確實壓迫感十足。
上陽門弟子紛紛驚呼:「七疏大師伯?!」
此人,正是陸清河的師尊,上陽門七疏真人。
七疏踏雲而來,懸於白色陣盤另一端,隔空同謝天行對望。
聲如洪鐘,字字叩問。
「滄寰首徒,謝天行。以隱陣之陰招斷我徒靈脈。你,是當我上陽門無人嗎!」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9 01:30:36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九章 南境交手
「還是來了啊。」謝天行闔眸,在心中輕嘆一聲。
七疏真人一句話激起千層浪。
有不瞭解陣法師內部規定的人不解問道:「隱陣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是陰招?」
有人解釋道:「所謂隱陣,就是在陣法師雙方對敵時,一方將陣盤隱匿,這在數百年前是用於暗殺的手段,如今早已被陣法師聯合起來明令禁止了。」
場下的陣法師紛紛難以置信:「如今竟然還有人敢隱陣對敵?這是要公然同所有陣法師為敵嗎?」
也有人終於恍然大悟:「難怪那日他同陸師兄論道,修為境界都明顯低於陸師兄的情況下,和陸師兄鬥了個兩敗俱傷不說,他的傷還比陸師兄輕了不少,原來是因為他隱陣了。」
謝天行垂眸看著自己腳下的白色陣盤,白髮隨風輕揚。
台下聞家眾人看見他這一頭白髮,神情既是欣喜,又是忌憚,各不相同,極為複雜。
七疏真人眼神如刀:「那日,你隱陣對戰,本意是將我徒兒擊殺在雲台之上,但卻被旁人渡劫的劫雷打擾,破壞了你的計畫,讓清河有了喘息之機,他才可以用護心陣逃脫,但也因此靈脈盡斷,我說的可對?」
謝天行淡聲道:「我若不承認,您是否就會啟動我們腳下的溯夢陣,將當時我同陸道友那一戰的場景重現?」
他輕聲道:「啟動溯夢陣,要通過陣法連接陸道友的記憶,至少說明,陸道友如今已經轉醒,並無生命之憂了,我說的可對?」
七疏冷喝道:「清河醒了,你的如意算盤無用了,還要抵抗嗎?你在對陣中使用隱陣之法,你,敢不敢承認?!」
謝天行面無表情地抬頭,他沒有半點悔過之心的神情撞入七疏眼底,令七疏愈發暴怒。
「沒錯,是我做的。」
謝天行眼都不眨,承認了自己的惡行。
他神色如常,就好像自己只是說了一句今天早上他做了一頓早飯一樣尋常,卻令在場所有的滄寰弟子心都沉了下去。
曲微難以置通道:「小師兄,真的做了這種事?」
她帶著哭腔道:「這怎麼可能呢?」
謝天行是滄寰首徒,可以說,這一代的滄寰弟子都是和他一起長大的,他還承擔了從旁輔教弟子之責,許多入門時間較短的小弟子,都上過他的煉氣基礎總論這門課。
他們心中平易近人,溫潤親和,君子如玉的小師兄,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呢?
他們求助似的看著謝天行,希望他能再說些什麼,或是說他身不由己,有什麼不得已的苦楚,抑或是否認這一切。
但他沒有,他只是站在那裡,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眼神如同一灘死水,平靜無波瀾。
見狀,七疏冷聲對一旁同樣也呆住了的掌教道:「他已經承認了,此事是他所為,以被明令禁止的邪術贏得的論道勝利,還能算真正的勝利嗎?」
莊鈞啞然片刻,乾巴巴道:「此事重大,牽扯到其中好幾位參會者的論道成績,需得經由商議之後方能給出定論。」
七疏厲聲道:「經由商議?此事已經再明確不過,還需如何商議?!如此仙盟,如此論道,如何能服眾?!」
莊鈞同樣無奈,誰都沒想到好好一場論道還能出這事,偏偏當事人還是目前決出的本屆南華論道次名,若是要重論謝天行的戰績,那此前他的每一場論道都要重新評判一遍。
是以,莊鈞也只能無奈地連聲道歉。
七疏冷眼看著謝天行,嗤笑一聲:「你們仙盟如何判斷勝負,我不管。但我們陣法師,對於這種陣師,自有我們的處置方式。」
「謝天行,認罪吧。」
七疏正欲上前將謝天行帶走。
當今天下的精英陣法師皆聚於上陽門,而上陽門聯合另外幾個稍小型的陣法師宗門,聯合成立了陣師會,專為管理和培養陣法師之用,其中專有一套對於違規陣法師的處理方式。
如今七疏要帶走謝天行,應該是將他帶回陣師會處置。
就在謝天行準備聽話跟他走時,另一邊看台上傳來聲音。
——「各位,且慢。」
祁念一眼神冷了下來,看著一旁虎視已久的南境諸人悠哉前來。
為首的聞仲平,態度尚且算得上溫和,先頷首致禮,再對七疏真人道:「這位真人,不知可否容我同這位小友說上幾句?」
他裝模作樣地嘆息道:「實不相瞞,此次出行,除了為帶族中年輕人遊歷一番,見見世面,最重要的目的,是尋找我聞家家主失散已久的么子。方才,我們用南境特有的血脈牽引術探測了一番,發現這位小友同我們似乎有血脈關聯,敢問小友,令尊可是姓聞?」
聞仲平看似一副溫和忠厚好說乎的模樣,實則神色無比篤定。
沒想到,他們此行這麼順利,適逢這個小子遭遇困境。
如此情形,一邊可能是自己的家族血親,另一邊則是要置他於死地的人,但凡有腦子的人,應該都知道怎麼選。
七疏真人聞言,怒道:「我們陣法師清理門戶,有你們南境這群外來者什麼事?!你們如此說,莫不是想要包庇這小子。」
聞仲平身後,聞新靈笑眯眯道:「真人言重了,我們並無包庇之意,只是適逢如此情形,總要先弄清楚我們想要知道的事情,若好不容易找到的親人就這樣死在了外人手中,那可就太遺憾了。」
她轉頭對謝天行道:「這位哥哥看著和堂兄也有些相像,我們南境的血脈牽引術還從未出過錯,這位謝小哥應當就是我們那位流落在外已久的小叔的孩子了。」
她此言,本為暗示謝天行,無論真假,我們這群人是站在你這邊的。
卻未料,謝天行冷淡道:「抱歉了,家父姓謝,土生土長的中洲人士,從未去過南境,也不認識南境人。」
聞仲平篤定的神情有一瞬僵硬。
聞新靈有些愕然,連忙道:「或許只是令尊並沒有將身世告知而已?聽說當年小叔和祖父之間有些理念不合,故而小叔年輕時離家,多年未歸。如今祖父年邁,對於當年的事情已經不打算再究,只想見一眼小叔,如此而已。」
她殷切問道:「不知小叔如今可還安好?」
謝天行緩緩抬眼,第一次正視這個生的嬌軟可愛的小姑娘。
若不是早在幾月前,他們第一次動用血脈牽引術時,就已經被江老感應到,江老告知了他南境那些家族的真正面目和血脈牽引術的真正用途,此時此刻,他說不定真的會被這幫人慈善親和的面目所欺騙。
「我說了,我不是。」
他一字一句,格外堅定。
此時,江老終於掙脫了謝天行封於自己額心的白色陣盤,見此情況,破口大罵:「這幫不要臉的東西!扯了張大旗,就是為了把你騙回去給他們當養料而已!你可千萬不要相信啊。」
「被陣師會帶走還有轉圜的餘地,如果是被這幫人帶走,那就真的死路一條了。」江老緊張地說。
七疏眯起眼,冷聲道:「我怎麼不信還有這麼巧的事?你們初出南境,就正好碰上了南華論道的最後一場鬥法,偏偏鬥法者還是這小子,然後你們又正巧用了血脈牽引術,如此就找到了他?這山下茶肆的說書先生編的都比你們說得真!」
聞仲平溫聲道:「確實事情太過巧合了些,若非發生在我們身上,我們也是不會信的。但無論這位小友再怎麼反駁,稱並非我族人,卻無法解釋他這滿頭白髮的來由,對吧?」
聞仲平瞭然道:「各位有所不知,我族族人掌握一種秘法,一旦自身血脈被真正啟動,滿頭青絲就會變為白髮,這是我族特質。」
他這樣說來,眾人懷疑的眼神漸漸轉為信服。
確實,即便是少年白頭,也不會像謝天行這樣,他這一頭的白髮就像是與生俱來一般,雖然他們看慣了謝天行黑髮的樣子,驟然見這白髮卻也並不覺得奇怪,而是覺得,他似乎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你們這麼說,我倒有些奇怪了。」祁念一訝然道,「你們這一行人,未見一人生有白髮。怎麼,這白髮在你們族內,難道還是選擇性出現的?」
不僅聞仲平,他身後所有的青年男女臉色都有些難看。
聞新靈眼神陰鬱一瞬,盯著祁念一的眼神讓人心底有些發寒。
【哼,若不是讓這小子小子完美破境,誤打誤撞將血脈啟動,又如何能生出白髮。白髮,族中秘傳記載只有血脈純度極高的人才能有這樣的特徵,當年我啟動血脈時都未曾有過,沒想到竟然讓他得到了。】
這番心聲全被祁念一收入耳中,於是她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如天機子所說,南境諸人就是當年白澤之死的元兇,那這些聞家人,所傳的血脈之力體現的特徵,就在毛髮上。
這樣看來,謝天行應該確實同聞家有些聯繫,只是可惜,這些人並非真的是來認親的,而是來要他們命的。
「江老,我知道的。」謝天行的聲音極慢又極清晰,他說,「我記得這個聲音。」
十幾年前,在中洲截殺他們一家人的那群人中,有一個人的聲音,和為首的聞仲平一般無二,他絕不會認錯。
這個人,就是害得父親自爆的元兇。
他眼底的仇恨一閃而過。
眼見兩方對峙,各不相讓,莊鈞出來打圓場:「我們也並非不相信諸位所言,只是這所謂的血脈牽引術,我等從未聽說過,不如各位給我們演示一番,也好服眾,諸位看如何?」
聞仲平眼底生出一絲不耐,卻仍是抬手,喚來身後的年輕男子:「阿焰,讓他們看看。」
聞新焰應聲上前,拿出的正是先前祁念一看到的圓盤。
他低聲說:「只要將血液滴在指針中心的凹槽,再甫以法訣,就能連接在場有血緣關係的人。」
聞仲平滿意道:「各位看到了?若有不信者,可以當場試驗一番。」
「我來。」玉重錦御劍而上,他僅用意念一動,就將手臂劃了一道小口子,一滴鮮血落在指針凹槽處,聞新焰掐訣施法後,指針晃悠悠地轉向了不遠處的玉笙寒。
而他們兩人,確實是親兄弟。
莊鈞神色明晦不定,讓人上前辨明真偽,確認無誤後,也只能作罷。
聞仲平便又道:「阿焰,滴入你的血液,給你這位堂兄演示一下。」
聞新焰有些猶豫,他想說直到剛才他們使用血脈牽引術時,出現的結果都有兩個人,這次該如何是好。但他在聞仲平的眼神中閉了嘴,依言照做。
被這麼多人注視,聞新焰還有些不習慣,埋著頭劃破了無名指,擠出一滴鮮血點在圓盤指針的中心,隨後單手掐訣。
那確實是一個在場所有人都從未見過的法訣,片刻後,圓盤上的指針開始左右轉動。
無數雙眼睛盯著圓盤上的指針,也確實如聞仲平所說,指針被滴入聞新焰的血液後,彈了下,慢悠悠轉向謝天行的方向。
「這、怎會如此?謝道友真是南境這群人的血親?」
七疏眼神劃過冷光,以為這群人是要包庇血親,正欲開口,卻發現那圓盤上的指針,抖了一下,又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那指針,又轉向了祁念一的方向。
然後像是無法做出選擇一樣,在兩人之前來回轉動。
祁念一緩緩吊起眉峰:「諸位,這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想說,你們族中還有另一個失散已久的親人,我也是你們你們的族人不成?這未免有些可笑了。」
聞仲平卻是笑道:「照理說,我們的血脈牽引術從未有過錯誤,指針會有這樣的變化,只能說明小友確實同我族有些關聯,不如一道前往,也好將自己的身世搞清楚。」
原來這才是他的如意算盤。
祁念一平靜道:「您是覺得,我對自己身世的瞭解,不如您這個外人來的清楚?」
另一邊,聽聞她說的話,身上纏滿了繃帶的蕭瑤游忍不住笑了起來。
聞仲平眼神不鹹不淡地掃過去,蕭瑤游卻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笑得盡興後才說:「抱歉,我只是覺得有些好笑,你們都是這樣信口一說,就能將旁人認定成為自己的族人嗎?若是如此,那豈不是只要你們願意,全天下都能是你們的族人?」
聞新靈笑眼中劃過一絲冰冷,她頭也不回,反手一擊,在場眾人都沒想到她會突然發難,來不及防備。
那枚飛鏢速度之快,人眼都無法捕捉,頃刻就要沒入蕭瑤游的喉嚨,卻聽「叮——」的一聲,飛鏢被打落絕崖。
蕭瑤游身前,聞新靈射出的飛鏢在慕晚的長刀上留下一個白痕,慕晚收起刀,轉眼間,楚斯年黎雁回還有一群青蓮劍派的劍修就已經護到了蕭瑤游的身前。
慕晚冷聲道:「對沒有還手之力的傷者出刀,無恥之徒。」
【南境聞家‧聞新靈-金丹境(顛峰),十六歲】
莊鈞表情冷了下來:「幾位,這是談不攏就要出手傷人了?」
聞仲平笑道:「我家阿靈年紀輕,小孩子心性,聽不得有外人對我族不敬,這才急躁了些,還請各位莫怪。不過——」
他話鋒一轉,眼神冷了下來:「我族威名,確實不容褻瀆,我等不過是要替老家主尋親,各位如此相待,看來是不太歡迎我們了。」
他化神境藏鋒期的靈壓毫無顧忌地釋放出來,令在場所有人都冷汗直冒。
見龍門階段,就只有一個化神境,是因出鞘和藏鋒的修為差異可以用天差地別來形容。
如今的魔尊和佛主,大陸上其他已知的雖未突破至太虛,但卻能同太虛一戰的化神境大能,皆為藏鋒。
藏鋒期的化神境修士,在見龍門境界中,也是最強的那一批,全大陸人數屈指可數。
尋常宗門能有一個藏鋒期的化神境修士,早就被供起來了,也不知這南境究竟藏了些什麼樣的老怪物,竟然讓藏鋒期修士帶著一群小輩出來遊歷。
聞仲平撫著鬍鬚,滿意地看著自己造成的壓迫,對著祁念一和謝天行伸出手來:
「兩位,不要掙扎了,就同我們走這一遭吧。」
他沒有注意到,祁念一和謝天行兩人手中都捏了半枚造型奇異的令牌。
也沒有意識到,就在剛才雙方對峙的時候,台下那似乎和這兩個年輕人同出一門的小輩,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站到了這兩人身後。
又或許是因為他自恃是在場修為最高者,即便這群人真的想要反抗,也奈他不得,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意,他們想要做什麼。
在可怕的藏鋒期靈壓之下,聞仲平伸出的手似有虛影,在兩人頭頂凝結成一雙陰雲似的巨手,就要向他們兩人抓來。
電光火石間,祁念一和謝天行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多年同門的默契並不是假的,就在瞬間,謝天行雙手結陣,陣盤將在場所有滄寰弟子全都包裹,他清嘯一聲,似有聲波陣陣,阻了聞仲平一瞬。
祁念一迅速拔劍而起。
實力相差太過懸殊,她傾盡全力的一劍也乃不得聞仲平分毫。
聞新靈站在聞仲平身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她嬌聲說:「哥哥,你看他們掙扎的樣子,真的好可憐啊。」
聞新焰悶悶地嗯了一聲,並未接話。
聞新靈於是嗤笑:「哥哥還真是個無趣的人。」
場面甚至算不上膠著,應該說是聞仲平一人以壓倒之勢制住了所有的人。
仙盟礙於南境的隱藏實力,並不敢真正和他們翻臉,舒辰君變了臉,剛拔劍而起時,就被聞仲平一道靈壓制住,無法動彈,余東風也是同樣。
這兩人也都是化神境強者,聞仲平甚至都沒有出招,就已經讓他們沒有還手之力。
這時人們才意識到,哪怕同為化神境,出鞘和藏鋒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聞仲平好整以暇地看著這群滄寰的小輩全力反擊,甚至還有心抽空為族中小輩指點一二:
「有同門之誼固然好,但也要學會分清形勢,如果像他們這樣,費力做些螳臂擋車的行為,不過是吃力不討好而已。」
「就比如,像這樣——」
聞仲平眼中含笑,空中的巨手又往下壓了一吋,在場元嬰境以下的修士皆是口吐鮮血。
他像是看著一群不起眼的螻蟻一樣,準備簡單地捏死這群螻蟻時,聞新焰低聲道:「平叔,我們不過初出南境,尚且不知境外的底細,如此貿然行事,恐會引起眾怒。」
聞仲平失望道:「阿焰啊,我早說過你性子太過平和懦弱,難當大任。我們雖久未出境,但對於一個修士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什麼?不過飛昇而已。」
聞新靈笑道:「如今境外靈氣斷絕,所有飛昇的希望都繫於我們南境,境外之人哪怕再強,也無須在意,畢竟不能飛昇之人,壽數終有盡頭。我們哪怕是拿出一丁點小利,也足夠平息他們的怒火了。」
「對不對啊,平叔。」聞新靈撒嬌似的問道。
聞仲平滿意地頷首:「阿靈說的很對。」
他如此說這,空中的巨手漫不經心地合攏手掌,卻未料到,那巨手竟然像是被什麼止住了步伐一樣,難得寸進。
聞仲平冷眼瞥去,卻見這群他並沒有放在心上的小輩,站位頗有些奇特。
滄寰眾人以謝天行為首,其餘所有人皆在陣盤上依據自己的靈根站定了對應的宮位,謝天行雙手結陣,從他們腳下浮現的,竟然又是一個五行連陣。
有著更多修士靈力的加持,五行連陣能發揮出超過謝天行一人三倍以上的實力。
而唯一不在陣中那人,就是那個眼纏黑紗的小姑娘。
她持劍立於水陣的潮頭,腳下水陣的浪潮似有意識,每一次變幻都恰好迎上了她的腳步,送她迎風直上。
聞仲平感受到,就在這一刻,這群小輩的修為全都瞬間暴漲,和先前簡直不是同一個人。
空中的巨手被祁念一一劍斬破,藏鋒期的靈壓讓她每向上一步,心臟都像是要被捏碎一樣的劇痛。
身後所有滄寰弟子的靈力,通過謝天行的陣源源不斷地向她輸送而來。
她和謝天行手中一人各持半個令牌,謝天行是滄寰首徒,也就是大家心中默認的滄寰未來掌門,他手中的半個令牌,能引動滄寰的護體靈陣,將在場所有滄寰弟子的靈力凝聚起來。
而滄寰除了掌門外,還有首座。
此前的滄寰首座是墨君,在墨君閉關後,首座轉交到了溫淮瑜手中,而祁念一,就是滄寰欲培養的下一個首座人選。
但也僅限於此了。
她斬碎巨手後,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卻眼睜睜看著空中的巨手再次凝聚起來,即將把她抓在手裡。
就在所有人心生絕望之際,卻又驚駭地發現,祁念一身上,再次爆發出了強橫的靈壓。
這股靈壓越過她原本元嬰境的境界,衝破龍門,越過化神,竟還在向上漲,最後漲至藏鋒期才稍稍平息了下來。
重新凝聚的巨手頃刻煙消雲散。
在眾人驚駭的眼神中,祁念一立於空中,周身泛著玄色的恐怖靈壓。
她右手持劍高舉,神情淡漠不起波瀾,隱約間,眾人似乎看到她背後閃爍著一個持劍的虛影,那虛影太大,巍峨如山,讓人不敢直視。
她甚至都未曾張嘴,帶著神聖力量的聲音卻自四面八方而來,讓所有人的元神都為之一痛。
「動我主人者,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19 01:31:00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六十章 半壺清酒
自祁念一參加南華論道以來,她和神劍非白就一直為人津津樂道。
人們討論過無數次,何為神劍,神劍和其他的靈劍又有什麼不同?卻終究沒能得到答案。
久而久之,沒能拿到神劍的劍修們也就不那麼遺憾,自己沒能成為神劍之主了。
至少到目前為止,祁念一表現出來的實力,都是因她本人天賦極高且勤於修煉所致。神劍非白對她而言雖有助力,卻對於她如今取得的成績並沒有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雖然非白出現時,總會引得群劍臣服,但只要靈劍的劍主元神和心境足夠強,雖在劍力上仍有所差距,卻並不會影響到對戰的關鍵。
傳聞中的神劍非白,縱然承擔著斬天梯的宿命,或許對於深淵天梯有著不一樣的作用,但是這樣的效用在人類身上表現得並不突出。
於是人們覺得,神劍二字,可能也就是個噱頭罷了。
直到此刻,大家才真正意識到,何為神劍真正的威力。
巍巍煌煌,日月為之退避。
這把劍第一次在所有人眼中,展露出它真正的鋒芒。
元嬰境的劍修用神劍,和藏鋒期的劍修用神劍,其勢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劍鋒之下,一切反抗之心都會化為齏粉。
神劍被祁念一所持,高舉過頭頂,劍鋒的光澤令人一陣膽寒。
非白出鞘的這一瞬間,所有人,包括南境諸人所持靈兵全都戰慄起來,不僅是劍,刀與槍、鞭與斧、一切的靈兵都俯首稱臣。
很多修士第一次感受到來自自己靈兵的意志,感受到的唯一,竟然就是戰慄。
不僅這小小的南霄山脈,這縷劍光穿雲破日,蓋過了太陽的光輝。
這一刻,東至滄寰終年積雪的山巔和拍岸不絕的浪潮,西至雲崖山罡風不止的枯枝,北至魔域與佛國經年不休的吟誦。
從未與外界交流的南境人民也都在此刻抬起頭,和此時身至南霄山脈的南境眾人一道同沐這劍光之下。
整個大陸的靈兵都在同一時間發出戰慄的震顫,那靈兵的嗡鳴聲似在害怕,又似在俯身恭迎。
恭迎王者歸來。
這才是真正的神劍。
聞仲平不知道,眼前不過元嬰境的螻蟻為何能夠瞬間將修為連越數級,到了和他相當的境界,但此刻,就連他自己心中也已經生出了難以戰勝的心情。
他暴喝一聲:「阿焰,退到我三丈以外!」
聞新焰連忙拉著聞家所有的小輩退避,聞仲平反手一掌擊中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血,他大拇指一抹,將心頭血點於額間,嘴唇默動,不知念了什麼法訣,周身氣勢竟又往上躥了一些。
他頭髮迅速變得全白,就和謝天行的白髮一樣。
而此時,他的修為甚至已經超越了藏鋒期的那一條線,距離千秋歲只差一步之遙。
祁念一略微垂眸,若沒有星塵紗遮在眼前,眾人就能看見她眼睛其實是閉上,整個人都被周身玄色的靈壓所保護著。
旁人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現在掌控她身體的,並不是她自己。
這種感覺非常玄妙,她覺得自己似乎是一個游離的意識,蜷縮在自己的體內,看著另一個意識將他的靈力灌注到自己體內,再控制著自己拿起劍。
強大的感覺很好,但冥冥之中她感覺到,此戰之後,非白可能會受重創。
所以她掙扎起來。
不要,不要這樣。
這樣的念頭準確的傳達到了非白的內心。
他只是輕輕一笑,並沒有停下他的動作。
「如果連自己的主人都保護不好,我還叫什麼劍靈啊。」
於是旁人也看到了現在的祁念一輕輕一笑,帶著對於眼前人的不屑,冷淡地吐出一句:
「現在,誰是螻蟻?」
整個南霄山脈上空都成了祁念一和聞仲平的鬥法場,餘下的化神境修士狼狽之下竟然只能張開結界護住修為不夠的小輩們。
天機子的算籌在指尖打轉,方才他打算用這傾注他半數功力的算籌為她爭取一線逃出去的機會,卻未料到事情會有如此轉變。
在場眾人,只有他看見了,在祁念一氣勢升騰的一瞬間,她身側的命線在不斷的變動。
現在這具軀殼內,並不是她。
舒辰君和余東風的靈力一道撐起了結界,將南霄山脈的所有人都護持在內。
玉重錦拿著劍躍躍欲試,被玉笙寒狠狠地拽住,怒斥道:「不要命了是不是。」
江老在謝天行心中驚呼:「這丫頭哪來的這麼可怕的修為?難道她之前一直都在隱藏?」
這當然不可能。
謝天行專注地看著她,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曾經他有過太多次的無能為力,但在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了他和祁念一之間的不同在哪裡。
他或許早在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的那些日子裡,就已經失去了如她這般無論遇到什麼艱難危局都一劍破之的勇氣。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祁念一被嘲笑瞎子怎配持劍時說過的一句話。
——「劍者之劍,在心不在眼。」
當時的她,或許不具備任何劍修的潛質。
但她自那時起,就有一顆強大的劍者之心。
聞仲平七竅流血,他啟動血脈之力後的全力一搏,竟然也扛不住這驚天一劍。
這一劍帶著直擊神魂的威勢,讓聞仲平沒有任何抵抗的餘地,他所施展的法訣在這一劍之下迅速崩潰,在劍身之上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直接煙消雲散。
如何反抗都無用,她的劍氣之下,一切事物都會化為齏粉,被抹消存在。
聞仲平狼狽不堪地勉強擦掉嘴邊的血跡,喘息道:「是我沒有眼力,驚擾了前輩護持的小友,先前讓這位小友與我們同行確係並無惡意,若她不願,我等自不會勉強,還請前輩寬恕則個。」
當然不會有人相信這可怕到直逼太虛境的靈壓真的來自祁念一本人。
聞仲平驚懼之下,也只能以為這靈壓是祁念一家中或是師門長輩在她身上留下的護體法寶,但儘管如此,他不敵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就連勉勵堅持才保證不被波及到的其餘人,也都想到了同一個可能性——墨君。
僅憑一道神念就能讓元嬰境的小輩擁有化神境的修為,天下能做到如此不可思議之事的,唯有墨君而已。
被錯認,非白也沒有太多反應,他神情淡漠,似乎世間萬千於他眼中不過是過眼雲煙。
這個在祁念一面前喜歡害羞臉紅,平時似乎除了嗑瓜子聽八卦,到處亂逛看風景和偷吃各種好吃的之外,就沒有別的事情好幹,讓人完全感覺不到像個神劍劍靈的傢伙,第一次如此鋒芒畢露。
絕世神劍若展露鋒芒,那自是殺意無限。
感受到自她身上傳來的殺意,聞仲平自知溝通無望,全身靈力驟起,雙掌往前一推,竟然後方的空間憑空撕出裂縫。
聞仲平怒喝道:「阿焰,帶著他們快走!」
若讓這群小輩成功脫逃,日後怕是後患無窮,非白眼神冷了下來。
又一劍,徑直穿過空間裂縫,落在了隊伍最後的聞新靈身上,對方瞬間失去了意識,空間裂縫合攏前,眾人只看見了聞新靈昏迷前那含恨的怨毒眼神。
非白略微皺眉,看著自己握劍的手。
說來奇怪,這把劍明明是他的本體,但對於劍主的接受程度卻比對他這個劍靈的要高。
剛才那一瞬,他感覺到了來自本體對他這個靈魂的隱約排斥。
就是那一點排斥,讓他錯失了將南境那群小輩斬殺於此的最好機會。
不僅如此,這把劍乃至這個身體對他的排斥越來越厲害,他原本磅礡的靈力,已經無法維持太久了。
甫一失手,聞仲平就意識到了祁念一這樣的狀態無法持續太久了。
他仰天長笑:「老天助我。」
隨後又驟起反擊。
非白眼中劃過一絲厭惡,儘管本體對被他使用這件事相當排斥,但他似乎對用劍也有著相當的經驗,哪怕已經失去記憶,但使劍這件事,就像刻骨入髓一樣,永遠無法忘記。
只要長劍入手,他就能揮劍斬敵。
本體的特性被他發揮到了極致,聞仲平燃燒著自己的血和全部的靈力撲上來的時候,非白踏流雲直上。
一劍,山河清朗。
兩個藏鋒期高手的全力一擊,足以將整個南霄山脈都夷為平地。
在場所有的化神境修士勉勵撐起的結界,保護了南霄山脈的完好。
在眾人眼中,剛才祁念一那驚天動地的一劍過後,聞仲平的身體似乎沒有半點損傷。
只有祁念一自己才能看得見,剛才非白那一劍,斬碎了聞仲平的神魂。
這個不可一世的藏鋒期修士,徒留自己身懷強大力量在此,靈魂已經在那一劍中,化為虛無了。
落劍的瞬間,非白的意識也被手中劍和祁念一的身體排斥出去。
重新掌控自己的身體,祁念一總覺得有些微妙的感覺,剛才以旁觀者的視角看非白用自己的身體使劍,讓她獲益匪淺。
這時,眾人才意識到聞仲平的狀態。
天機子上前查探一番,確認道:「是無魂之體。」
他沉聲說:「需得盡快解決這具身體才行。藏鋒期修為的無魂之體,可是邪魂奪舍的最佳選擇。」
舒辰君皺眉道:「修為進入藏鋒期,可借天地之力,藏鋒之下的尋常手段,很難對他有生命威脅。」她轉頭問道,「剛才祁小友所用,可是墨君贈與的護體法寶,那一劍可否再用一次?」
祁念一神識針紮似的疼,虛弱地搖頭:「抱歉,只能用這一次。」
舒辰君立刻抱歉道:「是我唐突了,如此秘寶,確實不可能使用多次。」
就在這一瞬間,祁念一感覺到非白立刻虛弱下去,她同劍靈之間靈魂上的溝通,此時淡得就如同即將燃盡的燭芯那樣微弱。
但好在,非白還在。
就在眾人研究,要用什麼樣的手段才能銷毀這具無魂軀殼時,聞仲平腕上的鐲子突然閃過一縷紅光。
這道紅光被祁念一敏銳地捕捉到,她心頭湧現出一些不好的念頭,厲聲道:「快退!」
但終究晚了一步,聞仲平原本黯淡無光的雙眼終於恢復了一縷光彩,原本已經消失殆盡沒有任何反應的神魂又湧現出一絲輕微的波動。
儘管如此微弱,卻也說明了聞仲平並沒有死絕的事實。
聞仲平緩緩抬頭,從喉嚨裡擠出了嘶啞的獰笑。
「外族人,你們這些卑微的外族人,我要讓你們付出代價!」
這一縷微弱的神識也足夠調動他身體裡藏鋒期的修為,眾人飛快地四散奔逃,但此刻已經來不及。
「若不是族中魂燈中還截留了我一縷神識,我也看不到這一場好戲,不是嗎?」
聞仲平微微一笑,身邊的空間因他的動作而捲起了可怕的靈力漩渦。
舒辰君暴呵道:「他要自爆!快逃!」
自爆兩個字讓所有人的驚懼不已。
數百年前,無數深淵之物通過登天梯襲擊了中洲,一夜之間中洲邊境數個城池血流成河,當時一個剛晉陞化神境的修士自爆,和那群深淵之物同歸於盡。
他的自爆不僅將數以萬計的深淵之物殺死,同時也讓那一整片地區都淪為荒土。
城池、樹林、山川,一切的生機都消亡。
留下的只有荒無人煙的皸裂土地,綿延萬里。
一個初入化神境的修士的自爆都能有如此可怕的威力,更何況一個已經藏鋒期,距離太虛境僅一步之遙的聞仲平。
此時此刻,眾人心中滿是絕望。
在聞仲平猙獰的笑聲之中,他的所有靈力將他包裹,化作一道白光,很快就要讓所有人都為他賠命。
千鈞一髮之際,另外一邊的山頭上,卻有聲音清晰的傳入所有人的耳中。
——「今天這山裡小蟲子叫的也太吵了,都擾了山人我的清夢。」
這句話不輕不重,就像是此人真的被打擾了好夢,醒後略帶不愉的平淡抱怨而已。
原本不過尋常的一句話,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來,就顯得格外突兀。
四處都是驚呼奔逃和哭喊,還有聞仲平自爆前引動天地之力的可怕動靜,這句話卻清晰地傳進了所有人的耳中,聞者無不為之驚懼。
只有楚斯年在混亂中認出了這個聲音。
「師尊?」他出神地看著不遠處。
言罷,這位自稱山人的世外高人邁著搖晃的步子踏雲而來,那身影歪歪倒倒的程度,和玉重錦的「轉浮萍」有得一拼。
倉惶間,沒有人看清這人究竟長什麼樣子,只注意到了他腰間掛著的那個因過於巨大而十分顯眼的酒壺。
他仰頭灌了半壺酒,醉眼惺忪地信步走到正蓄力自爆的聞仲平身邊,伸手輕輕將聞仲平蓄得極滿,稍一觸碰就會立刻爆開的靈壓戳散了。
在這人的手中,這件事就像是捏麵糰一樣輕鬆簡單。
他伸手將聞仲平身側如有實質的靈壓揮散,先前幾乎要毀天滅地的威勢,立刻消失了。
聞仲平不甘道:「你是什麼人!為何阻我?!」
來人也不說話,將他那個巨大的酒壺抬起,在聞仲平頭上輕輕敲了一記。
於是眾人親眼看見,聞仲平整個人就那樣碎成了齏粉,煙消雲散了。
一陣風吹過,空氣中連他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而來人在抬手輕易的解決掉聞仲平後,又灌了剩下的半壺酒,惺忪的醉眼在掃過僵直的一干人等時,迷惑道:
「咦,這是哪裡?」
莊鈞額心直跳,全然不知道這位又是哪裡跑出來的天兵,但他確實又救了在場所有人,連忙上前道:「多謝前輩相救,此處是南霄山脈,敢問前輩要去何處?」
「南霄山脈。」來人品了一會兒,搖頭道,「山人我要去綏海,這裡到綏海多遠?」
莊鈞迷茫道:「綏海在東洲境內,此處是西洲……」
這一東一西,他是怎麼能走錯到這麼離譜的程度的?
這人搖頭,喃喃道:「我走錯了?這怎麼可能,我怎麼會走錯。」
人群中,楚斯年艱難的擠出來:「師尊,您怎麼會在這?」
他此言一出,眾人驚呼。
楚斯年的師尊,那就只有青蓮劍派那位千秋歲的劍尊了。
在場蒼朮谷眾人聽到「迷路了」這幾個字的時候,皆是渾身一抖,忍不住回想起了他們噩夢般的那一天。
他們原本在追捕雲玨和慕晚,眼看著都快要追上了,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醉鬼,指著他們蒼朮谷非說是天音谷,揚言要找九轉音闕的尊主。
解釋還不聽,堅持自己沒有走錯。
一般對於這種人,他們搬出蒼朮谷的威名都能把人嚇走。
但偏偏他們碰到的是天下五位太虛之一,還是號稱戰力最強的那位。
打不過,又得罪不起,只能眼睜睜看著劍尊把慕晚和雲玨撈走。
好在,他們把「那個」搶回來了。
儘管如此,劍尊那句「我走錯了?這怎麼可能。」還是在蒼朮谷心裡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他們不知道,在青蓮劍派有一個原則。
劍尊要去哪,就讓他去哪,千萬別說他走錯了。
不然他會指著這裡直接給當地改個名。
為了這個,青蓮劍派的地圖已經換過好多次了,山上的地標也已經換了一輪又一輪,劍派弟子自己都記不住這裡原本叫什麼。
莊鈞立刻恭敬道:「原來是劍尊親至。」
傳說中的太虛境強者,和他們的想像完全不一樣。
原以為都會想玉盟主那樣,不怒自威,高深莫測。
而眼前這人,卻和這幾個字完全搭不上邊。
他身上穿著一身略顯陳舊的長衫,領口沒有繫好,鬆鬆垮垮的露出鎖骨,腰帶也只是簡單的纏了下,頭上束了個半舊不新的黑木髮冠,幾縷額髮不羈地散落,鬍鬚遮掩了他下半張臉,只露出劍眉之下一雙似醒似醉的丹鳳眼。
他努力辨認了下,對楚斯年道:「你告訴他,這裡是哪。」
楚斯年於是淡定地對莊鈞說:「莊副盟主,這裡就是綏海,是您記錯了。」
他身後一群青蓮劍派的劍修一股腦的跟上來,七嘴八舌地叫著:「弟子見過劍尊。」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玉重錦眨眨眼:「真想不到,劍尊如此狂放不羈。」
仙盟終於得空給這一幕亂局收場,祁念一鬆了口氣,就見劍尊不知何時眼尖地瞟到了她也在這裡,抬手招她過來:「小念念也在這裡啊。」
很多年前,滄寰和青蓮劍派互通有無後,祁念一和從楚斯年才知道對方在那裡修行,滄寰和青蓮劍派同在東洲,相距不遠不近,她少時在青蓮劍派待的時間,和楚斯年在滄寰待的時間差不多長。
因此她早早的就在青蓮劍派刷了個臉熟,同樣習劍,劍尊興致上來了,也會給她指導一二。
祁念一乖乖地上前喚道:「見過劍尊。」
劍尊眼中閃過精光,讓人根本弄不清他究竟是醒是醉,他笑著說:「聽說你最近拿了一把神劍?」
祁念一心頭警鈴大作,果然聽見劍尊說:「讓山人我看看。」
祁念一抱著劍警惕道:「看可以,摸不行!」
劍尊吹鬍子瞪眼道:「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小氣呢!」
祁念一寸步不讓:「劍尊您也不會輕易讓旁人碰自己的劍吧!還有劍派的這群師兄弟們,也都不會的!」
她抱著非白連退幾步,看著劍尊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要對自己的老婆行不軌之事的登徒子。
「行行行,看看總行了吧。」劍尊沒好氣道。
他眼神從非白的本體上緩緩掃過,眼中閃過一絲深意,他臉上的醉意似乎淡了些,終於能看出一些千秋歲強者的影子。
「是他啊。」劍尊嘆道,「終於又見到他了。」
祁念一問道:「您之前見過這把劍?」
劍尊笑了笑,眼神淡掃一下,似乎在說「我見的不是這把劍」,卻又像是什麼都沒說。
另一邊,謝天行被七疏真人拷上了鎖靈環,即將要被他帶走。
滄寰一群弟子站在他身前,神色複雜。
他們站了好一會兒,也沒說話,七疏以為他們還抱著幻想,準備從他手中劫人,卻未料曲微突然高喊了一句:「小師兄,如果真的是你做的,那錯了就是錯了,該罰的,就都得罰。」
誰也沒想到素來溫婉恬靜的曲微是最先說這話的人。
盧秋桐拍拍他的肩膀:「小師兄,無論結果如何,若還有機會,日後再重新做人。」
被曲微掐了下,低聲道:「你怎麼一副小師兄死定了的樣子。」
寧瑾抱劍而來,他平日裡話少,即便這樣的場面,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用劍鞘抵著謝天行的肩膀,沉聲說了句:「等你的消息。」
他們心裡都清楚,可能不是什麼好消息。
七疏真人愣了一瞬。
他願意為這幫小輩們會找他求情,抑或是搬出師門來壓他一頭,但他們卻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對謝天行說——做錯了,就得受懲罰。
「滄寰,不愧是滄寰啊。」
而後他悵然想起,上陽門上下弟子,也都是這樣對清河這個大師兄的,不由悲從中來。
傷清河者是滄寰首徒,救清河者,卻也是滄寰。
盧秋桐上前一步,正色道:「我們小師兄做錯了的事情,他受懲罰,我們都沒有怨言。屆時陣師會對小師兄的審判,我滄寰自會到場一觀究竟,也算是送他這段,畢竟他是我們的師兄。」
一直平靜地看著他們的謝天行淡淡道:「這聲小師兄還是別叫了。」
滄寰眾人呼吸一窒,就見七疏真人帶著謝天行踏雲而去,雲中隱約傳來他留下的那句話。
「日後,可能就不是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3-8-20 00:21:04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六十一章 雲野手札
謝天行被帶走了,這廂南華論道的結果卻是難辦。
他在論道中違規使用禁術,險些造成對手死亡一事引起軒然大波,從上到下都要求徹查在南華論道中謝天行參加的每一場論道。
當然,這其中有人是真心為求公平,有人不過是想要從中牟利而已。
仙盟焦頭爛額地討論了一夜,終於決定,廢除謝天行的參會成績,視作退賽處理。
這一屆的南華論道,竟然創造出了前八名中五人退賽的驚人成績。
謝天行的成績作廢,其餘人全都退賽,如此一來,前八名中唯一剩餘的獨苗苗的名次往前進了一步。
蕭瑤游再次以常人難以想像的運氣,從第八名變成了第三名。
如此運氣,終於讓祁念一相信了蕭瑤游這麼不講武德,四處招貓逗狗,到處打聽消息為什麼沒在這二十年中被打死。
運氣能好到她這個份上,也確實不是一般人了。
「是我,真的是我啊?」蕭瑤游接到通知的時候都滿臉不可置信,「你們確定沒搞錯人?」
仙盟的小童認真道:「是的,您明天將作為第三名行登山路。」
小童走後,蕭瑤游都滿臉神遊:「南華論道第三,我真的第三嗎。」她轉頭對慕晚說:「小晚你掐我一下。」
慕晚斜眼覷她,亮出長刀:「直接給你拉一刀比較有用,要不要試試?」
「那還是算了。」蕭瑤游悻悻不言。
蕭瑤游多年來一直沒有被暗殺的重要原因就是她深知該慫就得慫,深刻認知到她是三人之中武力墊底,這種時候,閉嘴最重要。
翌日一早,祁念一走在最前方,玉重錦和蕭瑤游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側稍靠後點的地方。
他們需要卸下靈力,不用任何修為,徒步登上山頂。
南華論道的前三名,需要登上南霄山頂,由見龍門修士為其掃塵洗禮並贈與南華論道的獎勵,為他們進行掃塵禮的人,通常都是幾位掌教。
除了前三名之外,其他人也並不是不能登頂。
只是需要在他們三人出發一個時辰後出發,而且越往後登頂的人,承受的壓力就越大。
三人在前一帆風順,餘下數百人跟在後面,速度快的或許能目送他們登頂,然後頂著更大的壓力衝上去。
南華論道這樣的規則或許暗示了眾人,大道無情,只有立於潮頭之人,才能從千萬人潮中脫穎而出,天地靈氣有限,終究只有那寥寥數人才能證得大道。
南霄山脈號稱西洲之巔,雖同滄寰整整三萬級台階相比而言略有遜色,但要徒步登上去,對於他們的體力和耐力也頗有一番考驗。
尤其是卸下靈力修為後,修士只能靠自己身體的強度來硬拚。
祁念一和玉重錦倒還好,劍修屬武修範疇,多少都會鍛體,他們倆又是體能強度中的佼佼者,身體強度比起很多修為平平的體修還要好上不少。
就是苦了蕭瑤游,她的身體在修士之中算得上差的,登山路才剛過一半,就已經氣喘吁吁。
蕭瑤游喘著粗氣看著一旁的兩個怪物,他們竟然能一邊保持高速登山的狀態一邊閒適地聊著天。
玉重錦鬱悶道:「你在頭名戰上用的那招,那個巨劍,為什麼在和我論道時沒有用?」
是看不起他嗎?
祁念一淡定地回答:「因為當時還沒有創出這一招。」
玉重錦低頭思索一番:「所以你是在和我鬥法結束後才創出的這一招?這麼說我是你的靈感來源了?!」
他肉眼可見地興奮了起來,祁念一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興奮,卻也承認道:「這麼說也沒錯。」
「和你一戰後我想了很多,要如何才能克制你那種變幻莫測的劍法,因此才有了這招。」
這兩人興致勃勃地聊著多年下來的劍法心得,兩個少年天才,以往身邊從來沒有見過能和他們互為對手的人,甫一相遇後,頓覺相見恨晚。
哪怕是聊得起勁,他們也保持著極快的移動速度,就像那陡峭的山路是平地一樣。
體力差的蕭瑤游在後面半死不活地苟著,氣都喘不上了即將翻白眼的時候,面前伸過來一隻手。
她抬頭看著,沒反應過來,祁念一索性直接拎起她的衣領,讓她吊在兩人後面。
玉重錦看著這詭異的一幕,頓了下:「……她似乎比你要高一點,這樣拎著不累嗎?」
祁念一單手提著比自己要高上一截的蕭瑤游,淡定地回答:「無礙。」
蕭瑤游被她反提在手裡,笑嘻嘻道:「玉小公子你不知道吧,我們祁劍主,寧願累點,也是不願意聽到矮這個字的。」
祁念一面無表情鬆開手。
蕭瑤游啪唧一下掉在了地上,她連忙抱著祁念一大腿:「我錯了我錯了不要拋下我。」
行至半路,一陣風颳來,三人同時皺起了眉。
迅速交換了眼神後,就連半死不活的蕭瑤游都爬了起來。
登山路要求他們不能使用靈力,卻並未要求他們卸劍,真正的劍者,即便是不使用任何靈力,只要有劍在手,都能發揮出極強的力量。
祁念一和玉重錦默契地把蕭瑤游護在身後。
有動靜。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來勢洶洶。
不能用靈力,祁念一同樣不能用天眼去看,但她有直覺隱約告訴她動靜正是從山巔而來。
「山上該不會出事了吧?」玉重錦皺眉道。
祁念一:「盡快上去看看。」
甚至都沒走出幾步,那動靜格外激烈起來,眨眼就撲到眼前。
倉促間,祁念一按著頭把蕭瑤游塞到灌木叢裡,急聲道:「躲好別出來。」
她和玉重錦一左一右,揮劍直上,一劍就將那三個撲面而來的不明物刺破。
劍尖戳進去的時候,祁念一和玉重錦臉上都有一絲驚愕。
這東西看著來勢洶洶,結果卻像個紙老虎,半點靈力都不用,一戳就破了。
被戳破的瞬間,滿天花雨傾瀉而下,帶著濃烈的豔色和沁人的清香。
三個人見到這一幕,全都呆住了。
祁念一拈起一瓣掉落她肩頭的花瓣,看了一眼:「是她們簪花上的花瓣。」
玉重錦被砸了下後說:「還有雲符。」
舒辰君清朗的笑聲從山巔清晰的傳來。
「不用這麼草木皆兵,這是對你們的賀禮。」
清晨的陽光清亮又溫柔,照耀著他們的登山路。
山巔是前輩們恭賀的笑聲,山下是同輩追趕的步伐。
他們踏著陽光登山,似乎前路就能像太陽一樣耀眼奪目。
一個時辰的差距還是太大,直到三人登頂之前,後面都沒有人追上來。
和那日被天機子帶上山時所去的方向不同,山巔之上,茂林叢生,在幾個掌教的背後,竟然有一汪熱氣騰騰的靈泉。
舒辰君拿著揚枝沾了靈泉中的靈液,在祁念一額頭上掃過。
這靈液的功效確實特殊,聞之令人神清氣爽,讓她感覺似乎元神都經過了一次洗禮。
這就是登山路上的掃塵禮。
掃塵禮後,就該是灌靈儀式。
說是灌靈,簡單來說,就是由在場的幾位前輩給他們三人傳功,算作是前後輩之間功力乃至精神的傳承。
三個蒲團依次擺放好,由誰來灌靈卻成了一個問題。
舒辰君作為一個劍修,眼神在祁念一和玉重錦身上來回逡巡,十分難下決斷。
那廂,余東風已經和蕭瑤游快速匹配完成,最後還是天機子解了舒辰君的圍。
他緩步上前:「辰君仙子不介意的話,祁小友就由我來灌靈如何?」
他點了點自己遮眼的星塵紗,笑道:「我同她,也算是有些緣分。」
舒辰君瞭然:「天機子閣下請便。」
灌靈一事比想像中要快得多,原本就是個儀式,傳功主要為的也是精神傳承,本身並不會消耗他們太多的功力,祁念一只覺得掌心一熱,沒多久,灌靈就已經完成了。
旁人都不知道,天機子傳音入密,又強調了一遍:「還記得我之前說過什麼吧,選蓬萊仙池。」
祁念一並沒有回應。
灌靈結束,就只剩下了登山路的最後一個環節,讓前三名擇選獎勵。
按照規定,南華論道前三名的獎勵不固定等次,由頭名先擇。
莊鈞鄭重地取出三個玉盒,儘管其中兩個獎勵都並非實物,但仙盟還是象徵性的做了三個玉盒以供選擇。
儘管天機子纏著眼,祁念一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視線。
莊鈞沉聲問道:「其一是蓬萊仙池洗禮,其二是神匠雲野的手札,其三是鬼谷天機子的一次窺命,你選哪個?」
祁念一眼神在三個玉盒上掃過,她心想,或許她真的就是有點叛逆的人。
無論蓬萊仙池中藏有什麼秘密,日後都還有探尋的機會,但另外這個東西對她的吸引力實在太大,她根本無法拒絕。
她盯著天機子如有實質的目光,堅定道:「我選雲野手札。」
天機子按著眉心,無奈地嘆息一聲。
其實早該料到的。
她的思維方式,尋常人完全摸不透。
根本沒有人能掌控她。
祁念一話音一落,那頭玉重錦懊惱道:「我就知道你要選這個,完了完了,你選這個的話,我就完全沒得選了。」
莊鈞額角直跳,任誰也沒想到仙盟精心準備的獎勵除了雲野手札之外,另外兩個竟然推來讓去誰都不想要。
蕭瑤游好奇地對玉重錦說:「蓬萊仙池的洗禮,你不想要嗎?」
玉重錦苦惱道:「蓬萊仙池洗禮是為鍛仙骨,我天生仙骨,用不著啊。」
蕭瑤游頓了下:「……請不要用這種今天吃了幾碗飯的語氣說這種似乎是在炫耀的話。」
你們天才,真的理解不了普通人的苦惱。
玉重錦用劍柄抵著下巴,思索道:「天機子閣下的窺命,我也沒什麼要問的,提前就知道了自己未來的命運多沒意思啊。」
祁念一連連點頭:「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天機子:「……」
這種話能不能不要當著他的面說。
思來想去,玉重錦還是將蓬萊仙池洗禮的機會留給了蕭瑤游,自己選擇了對他來說沒什麼大用的讓天機子回答一個問題。
蕭瑤游左右看了看,萬萬沒想到自己不光撿漏撿了個第三名,現在又撿漏撿到了三個獎勵中最炙手可熱的蓬萊仙池洗禮的機會。
她和祁念一都如獲至寶地下山了,只有玉重錦想了想,道:「天機子閣下,眼下我實在沒什麼想要問的,這個問題能不能留到日後,我有需要的時候再來找您兌現。」
天機子頷首道:「當然可以。」
他勾起唇角:「我等著玉小友的到來。」
天機子如此說著,就好像現在對他的窺命不屑一顧的玉重錦,終有一日要找他來解答某個問題。
但無論未來如何,玉重錦此時只是對天機子揮揮手,信步走上了下山路,追上了祁念一。
舒辰君看著這三個小輩的背影,感嘆道:「少年人,真是意氣風發啊。」
天機子輕笑:「誰說不是呢。」
……
捧著玉盒,祁念一徑直回到了住處,又小心翼翼地給院落布了個結界,這才將玉盒打開。
溫潤的白光過後,雲野的手札,並不像他本人那樣神秘,這只是一個樸素到顯得有些陳舊的書冊,邊緣有些地方似乎已經有點捲邊,但是被主人很用心地包了書皮,書脊被仔細地一針一線縫起來,所以儘管過去了數百年,這本手札依然保存得很好。
玉盒上扣著銘文鎖,這種鎖認主前只要弄錯一次就會完全封存,莊鈞告訴她:
「多年前我們得到這本手札時,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去翻閱,但是所有人翻開這本手札都只能看到一片空白,內裡沒有任何東西,只有少盟主能從中看到一星半點的文字,但能看到的東西也不多,我們猜測是因為少盟主手中有漏影春的緣故,所以,或許確實只有你才能看到這裡面真正寫了什麼。」
畢竟除了漏影春外,雲野生前留下的劍,就都在她手中了。
儘管她能感受到,此時非白依舊虛弱,但她還是喚醒了非白。
畢竟雲野是創造他的人,說不定看了這本手札,非白能找回自己丟失的記憶。
非白因她的呼喚才漸漸從沉睡中甦醒過來,他從本體中出現時,身體的顏色是前所未有的淡,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從這世界上消失一樣。
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很微小。
但祁念一看見他熟悉的眉眼和笑容,才終於確認了他並沒有從這世界上消失。
聽聞她的目的後,非白皺起眉,略有些嫌棄道:「雲野這個人,有什麼好瞭解的。就算他創造了我,那創造出來的也是我的本體,我這個劍靈和他有什麼關係。」
「再說了。」非白小聲念叨,「像他那樣的登徒子,有什麼好瞭解的。」
祁念一不解道:「登徒子?」
非白輕咳一聲,想起了紫水晶劍上鐫刻的銘文,臉又黑了些。
「沒什麼。」她年紀還小,那些東西,怎麼能讓她知曉。
祁念一思索道:「不過,哪怕傳聞把他誇得上天下海無所不能,說他是百兵之王,心懷天下未曾有私,我也覺得雲野不會是什麼正經人。」
這下非白不解了:「為何?」
祁念一指著她翻開的手札第一頁。
上面用漂亮工整的行楷寫著——百無聊賴,將生平潦草一記,於泰安十二年七月初九。
她曾想過這個手札中或許記載著雲野的一些鑄劍心得和思路,但萬萬沒想到,這所謂的雲野手札,竟然是個日記本。
祁念一忍不住道:「正經人誰寫日記啊。」
非白:「……」
手札的扉頁只簡單的記了這樣一句話,往後翻開的內容就很雜,都是日常生活的閒言碎語,能從字裡行間感受到雲野這個人豐富活躍的內心活動。
如果是泰安年間記載的話,那距今已經將近三百多年了。
所以這本手札是雲野從離世近一百年前開始記載的。
——泰安十二年 七月二十一。
今天試了新的劍丕,柔韌性太差,會削弱竹子原本的特質,這個方案否決,試試下一個。
小弟說和這次找到的天命者已經接觸過了,對方還是不情願,南境到底是怎麼給他們洗腦的,想不通。
——泰安十二年 七月二十九。
小弟回程時找來了南境那邊的靈礦芯,沒想到在鍛造新的劍丕上有妙用,這是目前唯一一種能保證竹子不會太容易折斷的材料,同時還能兼顧竹子的韌性,是很不錯的東西。
就是南境人太小氣,這麼好的材料從不外傳,下次讓小弟過去再和他們打幾架,多弄一點回來。
看內容,這應該是雲野在嘗試鑄造不夜侯。
祁念一:「原來不夜侯三百年前就已經開始鑄造了嗎。」
非白恨鐵不成鋼道:「除了靈礦芯,還有天星沙能有同樣的效果,他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祁念一安慰道:「那是三百年前,鑄劍工藝和如今相差甚遠,鑄劍師們都是在一步一步試錯的過程中才能得艱難得出一個結論,我們現在是站在他們的肩膀上,說這話自然輕鬆。」
——泰安十二年 十月初二。
試了很多種鍛造法,都沒能夠讓竹片和靈礦芯達成完美融合,小弟說我快把山上的竹子禍害光了,還好竹子長得快。但上次他從南境贏回來的靈礦芯快用完了,我讓他去南境再打一架贏一點回來,被他白了一眼。
世風日下啊,我這個大哥當的好沒尊嚴。
祁念一:「……。」
她有點同情那個倒霉小弟。
——泰安十二年 臘月二十。
今日天氣寒冷,心有所感,賦詩一首。
結果這首詩整整齊齊地全是用祁念一不認識的銘文寫成,她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覺得這銘文有些眼熟。
她皺眉道:「這不是我那把紫水晶劍上的銘文嗎?」
非白將下巴搭在她肩頭,斜眼覷過去,沒精打采道:「也沒什麼好看的,說的是今日下了雪,和小弟一起在院子裡烤紅薯吃,小弟把他酒窖裡的酒偷喝了。」
非白頓了下,轉而說道:「他的小弟,怎麼和你愛做一樣的事。」
都喜歡偷酒喝。
祁念一反駁道:「二師兄也喜歡,二師兄說這是我們師門的優秀傳統。」
——泰安十二年 臘月二十九。
竹劍終於鑄成了,再不成型,靈礦芯又要用完了,屆時不知小弟會不會和我翻臉。
不知是因為喝了茶湯還是過於興奮,一整晚沒睡著,索性給這把劍取名叫不夜侯吧。
從這一篇日記開始,雲野往後的記錄間隔時間就越來越長,而且看上去情緒起伏越來越大,不同於最初簡單的快樂了。
只有偶爾閒暇時流露出的一兩篇,能從中看出他原本活潑樂觀的性子。
——泰安十三年 六月初六。
跟無涯老頭打賭,他輸給了我一個烏雲礦,心痛得不行,這老頭,居然跟我比煉器。
我們鑄劍師,首先是最好的煉器師。
用這個烏雲礦給無涯老頭捏了個劍鞘送回去,畢竟我還要在滄寰接著住的,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無涯,滄寰?」祁念一思索道,「他說的是無涯劍尊,我的師祖?雲野跟師祖和滄寰還有這樣的關係?」
難怪他將自己所有的劍都留給了師尊。
——泰安十三年 六月二十七。
最近實在熱,又在隕星峰多種了一片竹子,應該只用幾個月就能長成竹林,明年這個時候,在竹林裡避暑,是個好去處。
無涯老頭人還挺不錯,又讓人送來了好多寶礦。
他說我想做的事情太難,沒有助力,甚至會有千萬人相阻,要同天命相抗爭,太過異想天開。
屁的天命,都是一群人為了保命捏造出來的幌子而已。
他還說我一片赤心冰雪肝膽,這誇得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都活了這麼多年,一身修為已至千秋歲,都能跟千秋同歲了,幹點什麼不好,成日想著怎麼算計別人去死,多丟人。
哪有那麼多別的啊。
無非是我想做,我能做,所以我去做了唄。
看到這裡,兩個人都有些安靜了。
祁念一:「你說,他想去做什麼?」
非白亦沒有回答。
話雖如此,但她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這樣活潑輕快的氛圍持續了好幾年,期間雲野又陸續打造出了幾把靈劍,正是祁念一手中的另外幾把,可見傳言中說不夜侯和漏影春是雲野死前所鑄的最後兩把劍這個說法一點都不準。
中間的記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有時一年也就能記上一兩句,而且都筆跡匆忙,看得出他這段時間非常忙碌。
直到泰安三十五年五月十一那日。
——我們找到她了,她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願意答應和我們一起結束這所謂宿命的人。
很久沒有這麼高興過了,我和小弟暢飲一夜,又連夜做了詳細的計畫,其實也不用做太多,這份計畫我們已經準備了幾十年,但我們只遇到了她一個,願意和我們一起發一場瘋。
當然了,發瘋這兩個字是她說的,我跟小弟都覺得我們非常有希望。
祁念一已經猜到了,這個「她」指的是誰了。
她想起那個人最後的結局,也只剩唏噓。
中間又是很長的空白,再翻開一後,只剩了這一句話。
——泰安三十五年八月初一。
她死了。
只有這三個字。
從這一日開始,手札上記載的時間已經變成了好幾年一次,語氣也不復最初的跳脫,而是沉穩了許多。
直到許多年之後,人類王朝都已經改朝換代,他記載時間的年號都已經變了好幾輪,祁念一從字裡行間只能看出他在鑄一把劍,讓他耗了近百年心血也沒有成功。
——太初五年 四月廿一。
從來沒有過讓我這麼費心的劍,我現在才開始覺得自己天真,人力終究有力有不逮的那一日,我必須得承認,這世上有我鑄不成的劍,但一想這是一把怎樣的劍,似乎也並沒有讓我太挫敗。
我決定去做一件大事,如果這本手札沒有再記,就說明我成功了。
想了一下,把它交給無涯老頭保管了,我讓他別給小弟看,怕小弟難過。
翻到這裡,這本手札已經到了最後。
就在祁念一以為這是最後一頁的時候,封皮和這一頁紙張中突然掉出來了一張夾頁,飄在桌面上。
上面寫著——思來想去,做這個大事前總得在世界上留點印記,讓後人能欣賞一下我這張英俊瀟灑的臉也是好的,起碼證明我來過。
正面寫著這句話,祁念一將夾頁反過來,背面是一幅畫像。
雲野的畫工非常精湛,之前就有不少日記中都畫了當日所見所聞,畫了山水和人。
當然,畫的更多的是鑄劍的模型圖,每一張都堪稱惟妙惟肖。
這張人像圖也不例外。
這給自己畫人像的操作,祁念一也是第一次見。
畫上的人劍眉星目,下頜處勾勒出英挺的輪廓,他眉眼距離近,若不是圖中是笑著的,則會顯露出披荊斬棘的鋒銳之感,是一張見之會讓人覺得帥氣得有些冷銳的臉,和他活潑跳脫的文字形成巨大的反差。
祁念一靜默了許久,緩緩從喉嚨裡擠出來一句話。
「非白,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這圖上所畫的雲野自畫像,和非白有著一模一樣的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3-8-20 00:21:25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六十二章 一戰五百
祁念一轉過頭的時候,先前肩膀上被非白下巴戳著的感覺已經沒有了。
身後空無一人,非白消失得無影無蹤。
祁念一:「……這種時候躲回劍裡並不能挽回什麼的。」
非白埋頭躲在本體裡,一副我就要安心養傷剛才發生了什麼與我無關的樣子。
祁念一又道:「別掙扎了,認命吧,雲野就是你對吧。」
見非白仍然沒有動靜,祁念一悠悠嘆息,把手札翻到其中某一頁,看著上面的文字,朗聲念道:
「今日天氣好,我掐指一算,適合吃燒烤。摸到麓雲天池去抓了一隻仙鶴烤著吃,剛拔了毛就被無涯老頭發現了,為了不讓行蹤敗露,忍痛分了他半隻——」
非白實在忍不住,現身摀住了她的嘴,無奈道:「收了神通吧。」
祁念一被他捂著笑得肩膀直抖:「這不是你自己寫的嗎。」
非白拒不承認:「我失憶了,這不算!」
他憤怒地奪過手札,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無論如何都不想相信,他自己就是自己口中的登徒子。
結果剛一碰到手札,非白就感到一股熟悉的力量湧入體內。
他神色怔然地伸出手指,和書頁輕輕一碰,微蒙的白光閃過,非白就失去了意識。
無數的記憶碎片回到他的身體裡,包括他原本封存在手札中剩餘的力量。
直到現在,非白才知道一直以來他靈魂上的殘缺究竟是什麼。
終於,之前很多困擾他也困擾念一的問題,能夠迎刃而解了。
非白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但他睜眼時,已經夕陽西下。
傍晚暖黃的橘光撒在祁念一身上,她坐在窗邊,拿著一本劍譜在讀,另一隻手隨意地搭在窗邊的矮塌上,被他握緊。
他半趴在踏上,攥著雲野所寫的手札,一眨眼就已經昏睡了一整個下午。
見他醒來,祁念一瞭然地問:「找回來了?你的記憶。」
非白頓了下,沉默點頭。
他尷尬的表情都要印在臉上了,祁念一忍住笑意,不再逗他:「所以,能為我解答一些疑惑了嗎?」
「你想知道什麼?」
祁念一收起劍譜,支著下巴正色道:「比如,當年的你究竟打算做什麼呢,雲野大師?」
他猶豫了下,卻見祁念一抬手道:「你先別說,讓我猜猜。」
「如果我想的沒錯,你手札中所寫的最後一篇裡提到的人力所不能及的劍,就是你現在的本體,神劍非白對不對?」
她目露瞭然,所有的線索匯聚在一起,終於拼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只要天命者去深淵獻祭自己的血肉,就能將深淵往外擴張的速度延緩,既然所謂的天命者不過是擁有白澤血脈之力的人,那就說明一千年前慘死的白澤和深淵有著很深的關聯。」
「你們和仙盟的立場不同,仙盟想要延續天命,而你們想要斬斷天命,這一切的希望就寄託在了這把劍上,但我有一個問題。」祁念一深思道。
「斬斷天梯,真的能完全解決深淵的隱患嗎?」
她迎著非白深邃的目光,問出了問題的核心所在。
「你在手札中所說的結束天命者獻祭的計畫,跟這個有關嗎?」
片刻後,非白眉眼緩緩柔和下來。
他將手札重新放回祁念一手中,輕聲道:「真是聰明的姑娘。」
他悵然道:「我有時候也會想,幾百年前若我們遇到的是你,事情是不是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輕聲道:「你猜的沒錯,斬斷登天梯,確實不能完全解決深淵的隱患。」
非白語氣意味深長:「這只是我們計畫的第一步,由天命者親手斬斷登天梯,告訴所有人,這該死的天命本就不應該存在,這不過是一個騙局。在那之後,才是搗毀深淵真正的計畫。」
說到這裡,他停住了。
祁念一:「沒想到,計畫在第一步就失敗了。」
「是啊,天命者被剜骨,跳深淵而亡,而我鑄不出能夠斬斷登天梯的劍,只能以身化靈,搏個出路。」
非白攤手,十分無奈:「我們的計畫,還未開始就胎死腹中了。」
祁念一湊近了,低聲問他:「以身化靈,你是……以身祭劍了嗎?」
「祭劍」兩個字她說的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一樣。
沒想到非白直接就承認了:「對啊。」
「我調查了很多年,白澤死後,天地無靈,登天梯是一種天地靈物,必須要生而有靈的東西才能將其斬斷,我試了將近一百年也沒有找到能在此間憑空生靈的方式,最後就只剩這個方法了。」
說到這裡,非白還揉了下她的頭髮,他聲音溫醇柔和:「一瞬間的事,沒什麼痛苦,而且我竟然成功了。我又重新作為劍靈活了過來,不是嗎。」
怎麼會沒什麼痛苦呢。
她又不是沒看過人鑄劍,肉身融在鑄劍爐中,怎麼可能不痛苦呢。
祁念一開口,有些悶悶的:「你以身祭劍時,隱星不是已經死了嗎,這把劍鑄造出來,又給誰用呢?」
她本想說,這樣無望的等待值得嗎?
沒想到非白靠在另一邊的窗棱上,薄日撩過他的略微透明的虛影,他含笑的眼睛看過來:
「給你用啊。」
「隱星死了,那我也不能就此放棄吧,大不了就是再等等,等到下一個天命者出現,然後提前把她保護起來。」非白笑起來時,眉眼的鋒利都柔和了下來,像一柄冷硬卻無害的利刃。
「我們這不是等到你了嗎。」
「但當時你們也不知道我多久之後會出現吧。」祁念一皺眉道,「如果你以身祭劍無用呢?你並沒有能成功化為劍靈呢,你怎麼辦?」
「那就當這個計畫徹底宣告失敗嘍。」非白攤手,平靜道,「反正那時候我已經死了,之後的世界怎麼辦,我也沒辦法了,就只能讓更高個的去撐這天唄。」
祁念一居然認真思考了一下:「你說的有道理。」
生時盡到了自己的全力,那死後,管它洪水滔天。
「但你……為什麼想要做這件事啊?」祁念一輕聲問。
千年的時間,來來回回這麼多獻祭的天命者,那麼多見過了世間極惡之事但仍選擇緘默不語的人,他們或是袖手旁觀,更有甚者成為了幫凶。
為什麼是他呢,他有什麼理由要做這件事?
祁念一本想問,當年那些獻祭者中,是不是曾有一位是他的親人好友,讓他想要去挽回,想要阻止這個天命一代又一代的重複。
但非白想了想,竟然皺眉深思起來:「這倒是把我問住了,時間太久遠,我一時半會也說不上來。若非要說的話,大概是看不過去吧。」
這個回答簡單的出人意料,應該說非白此刻回答她每一個問題的答案,都簡單地出人意料。
看祁念一愣住的樣子,非白忍住了再揉她頭髮一下的衝動,他說:
「是,手札上寫的沒錯,因為我看不過眼他們這樣推無辜之人出去送命的行為,而我又正好有這個能力可以阻止這一切。又或者因為當時我已經是天底下最高的幾個人之一了,但仍然找不到深淵之上這個世界的出路,所以我選擇放手一搏。」
就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愛恨情仇,也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終身遺憾。
只是一個人簡單的願望和嘗試。
祁念一抿唇,認真道:「你真的是個好人。」
她想不出更多別的詞來形容她此時對非白的觀感,於是只能脫口而出心裡最真實的感受。
非白笑著接受了她的誇獎,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好人這兩個字的時候心裡有點打鼓。
感受到她的情緒,他靠近了些,認真道:「如果你是當年的我,你會不會做同樣的事?」
祁念一思索片刻,然後說:「會的。」
如果當年她和非白面臨同樣的狀況,那她也會和他做出同樣的選擇的。
無關其他,這只是他們必然會做出的選擇。
「真的,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祁念一輕笑起來,「而且運氣也不錯。」
她驕傲道:「因為三百年之後,你真的等到我了。」
等到了一個願意而且有能力去完成這個計畫的人。
看著她的樣子,非白緩緩笑了起來。
是啊,幸好,等到了她。
見她沒有再多問,非白心裡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以為終於能把這件事岔過去了,卻沒想到祁念一過了一會兒又突然問:「所以,你和我師尊是什麼關係啊?」
非白哽住。
他想起來他當年以身祭劍之後的留書。
——待我死後,把這把劍放到無望海去。無望海被封印起來,唯有金丹境以下者才能進入,境內妖獸對靈兵不感興趣,我在劍上做了其他封印,除非是我們要找的人,其他人拿到這把劍,劍永遠都不會真正的認主。那裡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你提前找到了下一個人,那就將他帶回去,好好保護起來,在他長大之後,讓他來無望海取這把劍。
非白萬萬沒想到,「我是來取你的」這句話,是三百年他親手所書,而他竟然因為這句話誤會了這麼久,以為念念要娶他。
這件事堪稱他人生中尷尬場面第一,就連被她讀自己多年前寫的小日記都沒有這麼尷尬的。
非白決定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在她還沒有發現之前。
於是他說:「他是我的同伴啊,我們計畫的執行者其中之一。」
祁念一一下來了精神:「所以你認識他,你見過他?」
她好奇問道:「師尊他長什麼樣子?是什麼性格?真的有傳聞中那麼強嗎?他到底是死是活,如果還活著的話,這麼多年他去哪裡了?」
她並沒有被大師兄做出來的假象騙到,雖然隕星峰對外宣稱墨君自二十年前開始閉關拒不見客,但是她在隕星峰住了那麼多年,家裡有沒有一個大活人在閉關她還是清楚的。
墨君,根本就不在隕星峰。
見她這麼好奇,非白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他頓了下,不鹹不淡地說:「他嘛,生的平平無奇,性格沉穩端肅,幾百年前他年紀尚小,如今修為自然已經是最強者了,死是沒那麼容易死的,他現在……應該在深淵吧。」
祁念一驚訝道:「師尊在深淵?真的有人強大到可以下深淵嗎?」
「只要夠強,就可以。」非白平淡道,「當年我下去過,我知道明家那個老頭和道尊也下去過,而且都不止一次。我們知曉的這麼多關於深淵的消息,都是這一次又一次進去探訪得到的。他如今修為已至大乘,能下深淵不奇怪。」
「所以,至少修為也要進階到千秋歲,才能下到深淵了。」祁念一默默點頭:「那我得把這幾年修行的目標訂得高點了,先修到太虛境再說。」
非白心裡咯噔一下,忍不住問:「敢問你以前的目標是……?」
「五年化神境啊。」祁念一毫不猶豫地說,「既然那所謂的天命應劫時間就在五年後,甚至可能還會提前,那我最少也要在那之前達到能夠臨淵而立的資格吧。」
她看著非白奇怪的表情,問道:「怎麼了,有問題嗎?」
非白:「沒、沒什麼。」
他想了下自己進階化神境和太虛境的時間,感嘆了一番現在年輕人真的很有衝勁,認真道:「很有壯志,祝你成功。」他想了想,又道,「你明日是不是要挑戰賽?在那之前,我幫你把手頭幾柄劍改造一下。」
祁念一眼睛刷得亮了。
這世上煉器師難找,煉器師中專修鑄劍的就更少了,如滄寰這樣的天下第一大宗門,上上下下也只有三個煉器師,還都不會鑄劍。
像雲野這樣靠著鑄劍一門手藝被成為神匠的人,上下千年可能也就他一個了。
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實現自己包養一個鑄劍師專門為她鑄劍的人生理想。
祁念一拿出餘下的五把劍,看著非白挑挑揀揀找出了她最常用的三把,又問:「奇怪,既然這些劍都是你所鑄造,那為什麼當時初見,你對它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非白頓了下,認真道:「答應我,忘了這件事,好嗎。」
祁念一如他所願閉了嘴。
傳說中的神匠速度果然極快,一晚上過去,不夜侯、丹歌和沉淵這三把劍都已經被他改造完畢,好在祁念一是個大戶,手頭囤積了大量的鑄劍和改造所需要的材料,不然任他是神匠,也無法憑空生造出來。
非白融掉了不夜侯表面的靈礦芯,將劍鋒削得更薄:「以你現在劍術和功力,已經可以使出更快的劍了,這把速度有餘攻擊力不足,改造過後殺傷力更強。」
他一邊動手一邊感嘆道,「在渠州也發現靈礦芯出產之後,要獲得這個比幾百年前方便多了。」
祁念一趴在窗棱上,探出頭去看非白靠在院內的樹下,用小刀修剪著不夜侯的劍刃,突然問道:「隕星峰上,我家附近的那片竹林,是你種下的,對不對?」
非白一愣,點頭算作回應。
卻又聽見她說:「我每年夏天都會在竹林裡練劍,確實是個避暑的好去處。」
非白手上動作一頓,轉頭看見她笑意盈盈說:「明年的夏天,我們可以一起了。」
於是他也笑了起來,只是心跳聲太重了些,擾人心神。
但劍靈的心跳聲,只有他自己能聽得見。
……
翌日一早,祁念一整裝待發地出門,推開院門就看見蕭瑤游慕晚和妙音都神色凝重的站在外面。
祁念一茫然道:「你們這陣仗,出什麼大事了嗎?」
慕晚嚴肅地說:「陪你去挑戰賽。」
祁念一雖然不知道這種事有什麼好陪的,但接受了她們的好意。
今天是南華論道的最後一天,走完登山路,象徵著這一代的年輕修士們正式踏上大道,行路無悔。
於是,也就只剩下南華論道頭名擇人進行挑戰賽了。
這原本是一個場表演賽的性質,以往的頭名要麼選擇在論道中遺憾沒能對上的勁敵,要麼選擇一位前輩完成前後浪的交接儀式,但通常都不會打得太認真太凶。
對象僅限於南華論道的參會者之中,被選中者不能拒絕,必須要應頭名的邀請上台論道。
這也是南華論道給予頭名的一個權利。
祁念一信步走上雲台後,四處打量了一番,對仙盟的小童道:「這個雲台,可能不夠大。」
小童驚慌道:「祁劍主已經打壞三個雲台了,我們真的沒有更大的了。」
不僅如此,甚至在考慮要不要把賬單寄回滄寰去要賬。
「好吧。」祁念一抬頭,環視一週,台下影影幢幢,她獨自立於雲台上,這次南華論道參會的沒參會的,只要是在南霄山脈的人,全都已經到場了。
她睜開天眼,只能看到晦暗的污穢一般的黑影縈繞在很多人的身上,儘管他們還沒有能夠被徹底控制,但是這樣日復一日的從內心影響,除非是心境無瑕沒有任何漏洞的人,否則其他人終有被影響的一天。
人心的慾望是深不可測的,深淵裡面那些東西,太清楚這一點了。
「那就勉強用這個雲台吧。」祁念一低聲道,「只是,你們可能要再碎一個了。」
小童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謹慎地問道:「敢問祁劍主要擇選的挑戰賽對手是誰?」
台下,沒能和她在論道中碰面的楚斯年和黎雁回目光如炬,蠢蠢欲動,玉重錦還想再交手一次,還有更多的人,想要挑戰這位神劍之主,就連幾位已經坐上看台的掌教都忍不住,舒辰君嘆息道:「若不是我們掌教不能去,連我都想去和這丫頭過過招。」
卻沒想到祁念一微微一笑,清朗的聲音傳至所有人耳中。
「這次參加南華論道的所有人,請同我一戰。」
小童在一旁聽得整個人都傻掉了,他欲哭無淚:「您是開玩笑的吧。」
祁念一:「認真的。我選擇的頭名戰對手,是他們所有人。」
仙盟小童火急火燎地去匯報這個情況,那邊莊鈞氣得吹鬍子瞪眼:「南華論道數百年歷史,也未曾有過如此荒誕的頭名戰!」
「她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們還要為了這個頭名戰,再給她辦一次南華論道不成?」
祁念一的話同樣在台下引起了軒然大波,所有想要和她交手的人都興奮了起來,在仙盟還沒有討論出章法時,就已經自發的在台下抽籤排號決定誰先上誰後上了,可以說是十分井井有條。
天機子說:「這也不違背南華論道的規矩吧。」
莊鈞怒道:「確實不違背規矩,根本就沒有這條規矩!」
誰能想到會有人異想天開要挑戰所有人。
幾經商議後,終於達成了一致,仙盟居然真的同意了祁念一的要求,讓她在挑戰賽上對戰南華論道餘下五百多名參會者,但每人上台只能交手三招,三招內若無法分出勝負,則自行下台。
這同樣也符合祁念一的要求,她當即同意。
在雲台上,看著她的第一個對手登場。
而後面還有五百多個人的挑戰在等著她。
後來,他們之中很多人都成為了大人物,後世的人們只能通過史書典籍中的描述來記載那日發生的一切。
那場挑戰賽,在號稱下筆精準獨到但極為吝嗇的《大陸修行史》中用了整整一卷的內容來記載,堪稱難得一次的豪奢筆墨。
據說,那日神劍之主從清晨戰至三日後的落照之時,連戰五百人,未曾力有不逮,且多半對敵都是一劍破之,只在對陣其中少數幾人時才用盡三招下台。
據說,戰至第二日凌晨時,神劍之主氣力稍竭,暢飲一壺酒後對月朗笑三聲,又連戰數人,氣勢愈發強盛,是以才得愈戰愈勇的評價。
還有人在那日的戰鬥中,隱約看見了神劍之主的背後出現了一個男子的虛影,只是那身影很快消失,讓人覺得不過是錯覺而已。
無論怎樣,那場驚天動地的以一己之身連戰五百人的壯舉,會被在場所有人銘記。
而祁念一和她的神劍一同,向這個世界斬出了最為驚人的一劍。
這才是神劍的初露鋒芒。
……
連戰五百人後,她精神仍然興奮,但身體確實已經撐不住了,回去又倒頭連睡三日,才將身體的消耗彌補過來。
在她熟睡之際,並不知道深淵又一次發出了驚人的動靜。
神機原本擔心是一次動亂爆發,卻沒想到爆發出強烈的靈氣震盪後,深淵又平靜了下去。
原本那個人人為之色變的影禍之主,身上張牙舞爪的黑影觸手像是被硬生生斬去一般,它的身體淡了很多,就連意識也沒有之前那麼清晰,整個人就像一灘被斬斷了四肢的爛泥,不甘地發出吼叫。
「不可能!沒有人能看見我的影體,怎麼可能!」
它費盡心力散播出去了無數個影體全都受損,被迫從宿主身上撤離,為什麼有人類能辦到這種事。
「雖然不知道是誰,但幹得不錯。」極富磁性的聲音傳來,在這深淵之中,出現了人類的聲音。
影禍之主驚恐地看著來人,聲音嘶啞不成形:「凡人,你們凡人……」
黑色的長靴踩住它一攤爛泥似的身體,來者有些嫌棄地皺眉,反手用劍尖簡單一刺,那讓無數人聞之色變的影禍之主,徹底消失在了這深淵之中。
他嘆了口氣:「我不是凡人,但你們是真的很煩人。」
他身後,無數陰影向他蔓延過來。
「煩人吶。」
此時的南霄山脈,在真正結束了南華論道後,這群年輕一代最耀眼的修者們,迎來了這場盛大相遇後的道別時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3-8-20 00:21:45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六十三章 月下之約
相遇這種事,來時有多美好,分開時就有多讓人難過。
其實到現在,已經有很多參會者陸續離開了南霄山脈,但是祁念一熟識的幾位都還留在這裡。
翌日一早,他們就要各奔東西,因此仙盟包下了山下所有的茶肆酒坊和飯館,供應免費的好酒好菜,只要是本屆南華論道的參會者,都能前往,可以和相熟的抑或是還沒來得及相熟的道友把酒共飲。
祁念一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但此情此景也難免有些不捨,被蕭瑤游拉著一起去了她們最常去的那間茶肆,只是今天人比起往日要多上不少。
門口立著一塊牌子——今日只有酒,沒有茶。
祁念一進來時,正好碰上玉重錦喝高了,站在桌上唱歌。
他嗓音不錯,清越明朗,雖然有些醉意,但唱得還是很好聽。
這首歌唱的是中洲某個地方流傳已久的民謠,曲調悠遠遼闊,他唱的是中洲的古語,歌詞說的是一群戰士即將要奔向各自的戰場,臨行前道別的故事,非常適合今晚的氛圍。
他唱了一會兒,在座就有人擊著而歌,這裡中洲人士不在少數,這首歌傳唱度高,幾乎無人不知,沒一會兒,幾壺酒暖肚,所有人都開始低聲相和。
祁念一自幼就喜歡跟二師兄一起去偷大師兄的酒喝,早就練就了一副好酒量,喝了不少,腦子也還十分清醒。
妙音坐在她左邊,她是不敢喝酒的,任何會讓她失去理智的東西她都不敢碰,萬一在那之後不慎說出什麼不能說的話,可能會讓她後悔終身。於是她斯斯文文的吃著店家送上的菜品,含笑看著一幫朋友鬧得開心。
【我還是第一次和這麼多人一起喝酒玩鬧。】
祁念一聽見了妙音心中的感慨,偏頭過去,兩人含笑對視:「感覺還不錯,對吧?」
妙音輕輕點頭。
那頭,玉重錦邁著踉蹌的步子從桌上下來,準確的說是被他哥哥薅下來的,玉笙寒少有的也到了場,想也知道是被玉重錦拉過來的。
不僅他們,拖著一身傷的楚斯年和黎雁回,青蓮劍派盧滄海和幾個熟悉的好友,滄寰也來了一波人,慕晚坐在她斜前方,正安靜的喝著酒。
她這人,就連喝酒的時候都這麼安靜,其他人打鬧喝酒,她也只是在一旁註視。
他們這群人,浩浩蕩蕩擠滿了三樓的客舍,從雅間擠到了走廊上,歌聲到中後段就開始變亂了,玉重錦拎著一壺酒從三樓樓梯扶手處扶搖直上,都快搆到了房頂。
盧滄海跟在他身後要去奪酒,奈何身法比不上玉重錦,在後面無能怒吼:「你怎麼連喝酒都要使『轉浮萍』身法!真不是在炫耀嗎!」
玉重錦朗笑幾聲:「酒難道不就是搶著喝才有意思嘛。」
樓下人聲鼎沸,已至深夜了,但無人願意從這裡離開,高談闊論不時從樓下傳來,聽見有人在說:
「我等不強求能拿獎勵,只求能在此尋一強敵良友,盡興便好。哪怕是已經戰至前八的人中,不是也有好幾個傷重退賽的嗎。」
「也不知道陸道友怎麼樣了,他之前還幫我指點過陣法入門基礎繪法這門課。」對方小聲說,「他人挺好的,怎麼就……」
「時也命也啊,昔日西洲遠近聞名的少年天才,竟然落得這樣的下場,你們覺得謝天行會被重判嗎?」
「陣師會可是上陽門的老本家,他們若是不重判謝天行,對得起他們精心培養出來的陸清河嗎!」
聽見這樣的對話,三樓這群人都紛紛沉默了下來。
有些人想起了那日前八名意外碰到一起,在玉重錦的撮合之下,大家順勢一道吃了一頓飯。
那時陸清河懶散而不失通透,謝天行溫潤而不失穩重,如今不過短短數日,事情竟然有了這麼大的變故,一時讓人難以接受。
酒至正酣時,蕭瑤游抱著祁念一大喊:「公主殿下,接著包養我吧,我保證你絕對不虧,只要五千,不、四千極品靈石就能買我一個月,我是不是特別好用。」
也不知道這吞金獸什麼時候漲了價。
在無望海的時候明明還是三千一個月。
她醉眼惺忪,磕磕巴巴地非要祁念一回答「她是不是特別好用這個問題」,頂著一屋子看好戲的眼神,祁念一木然道:「好用,非常好用。」
蕭瑤游這才心滿意足地醉死過去。
「公主殿下?」慕晚調侃道,「你們之間的稱呼真有意思。」
祁念一一陣無奈。
酒過三巡,酒量最好的那一批人都已經有了醉意,樓下聲音逐漸安靜,樓上七歪八倒地睡著好些人。
這是仙盟給他們辦的告別酒會,自然不用擔心安全問題,祁念一用靈力驅散了些酒意,把倒在她身上的蕭瑤游安頓好,徑直離開了茶肆。
今夜明月清涼如水。
她仍然像那日一樣,打算乘舟隨水漂流一夜,也算是和這南霄山脈道了別。
原本就在山下,倒也省了一番功夫,水邊停著不少竹排,她隨意挑了一個,正準備上去,就聽見露面傳來凌亂的一串腳步聲,還有細細簌簌的低聲交談:「這個不行,這個太小了。」
「大的,那個大,不然坐不下我們這麼多人。」
這聲音實在太耳熟,她轉過身去,就看見身後跌跌撞撞跟了一群醉鬼,剛才屋子裡不知道為什麼又跟出來一撥人,看著她的動作,也都興致勃勃地開始挑選竹排。
祁念一剛想說話,就對上好幾雙濕漉漉的眼睛,眼裡寫滿了「你要玩什麼好東西,我們也想玩」。
她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會認識這樣一群人了。
後來費了好大的勁,九個人乘上了三個竹排,一群人躺在竹排上,任由夜風拂面,酒意終於被吹散了些。
玉重錦靠著眼疾手快搶到了跟祁念一同乘的機會,他躺在竹排上,大喊道:「哥,我哥呢。」
蕭瑤游含糊不清地說:「你哥不是先回去了嗎。」
玉重錦十分傷心:「我哥,不喜歡我。但我很喜歡我哥,我想讓父親對我們一視同仁,但是父親從來都不聽我的,然後我哥就討厭我了。」
有些話,即便如他這樣瀟灑不羈的性子,也要酒後才能說得出來。
祁念一認真的想了想,在原書之中,她確實沒有看到玉重錦這個人。
在書中,玉笙寒殺了她之後,深淵再次被鎮壓下去,而他回到仙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從玉華清手中奪權,自己成為了仙盟之主,直到最後,她也不知道原來玉家還有這樣一個小公子,玉笙寒還有這麼個弟弟。
那書中,連浩然劍三個字都沒有出現過,她只覺得玉重錦的劍法和書中某個劍客的路子有些像,卻是不知這兄弟兩人,最後會何去何從。
玉重錦兀自傷心了一會兒,又坐起來,睜著一雙亮晶晶濕漉漉的醉眼問祁念一:「你有兄長嗎?」
「算是有吧。」祁念一想起宮中的景帝,他們沒有見過幾面,但是卻在多年以前,就因為父皇而聯繫起來。
「但我有三個師兄,我從小在他們身邊長大,他們跟我的兄長也沒有區別了。」
「居然有三個啊。」玉重錦迷濛道,「你和師兄們的感情一定很好,真讓人羨慕。」
他們家那些事,祁念一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索性把這個話題避了過去。
「明日回去後,你們都打算去做些什麼?」她問。
玉重錦想了想,低聲說:「外出遊歷吧,去哪裡都好。」
他是個不適合待在家裡的人,只有他不在家裡的時候,父親才不會對哥哥那麼苛刻。
另一邊的竹排上,楚斯年已經酒醒,望著天上皎月,默默說:「回劍派,練劍。」
黎雁回悶聲說:「我也打算外出遊歷,祁道友,這次又沒能交上手。」
他也不知道該說籤運好還是不好,總之同祁念一在無望海的時候就約定一戰,沒想到直到南華論道他們都沒能交手。
玉重錦突然笑了起來:「我和她交手了。」
他語氣十分驕傲,讓黎雁回無語地瞪了他一眼,沒有用靈力驅散酒意的玉重錦並沒有發現自己被瞪了。
他珍惜地拿出祁念一送給他的劍鞘,自豪地說:「她還送了我她的劍鞘。」
另一頭,楚斯年眼神瞬間清明,也坐了起來,淡聲說:「你說的劍鞘,是這個嗎?」
玉重錦看過去,發現楚斯年手中赫然也握著一個劍鞘。
和他自己手中的非常相似,劍鞘底端同樣刻著一個念字和一個白字,只有劍鞘上所刻的暗紋不太相同,但一眼就能看出這兩個劍鞘同出一人之手,是同一把劍的劍鞘。
兩人的眼神同時挪到了祁念一身上,還沒說話,就見慕晚也拿出一個劍鞘,淡聲道:「我也有。」
果然也是同一款。
玉重錦難以置信道:「為什麼你手中那個還有劍穗?」
祁念一:「哦,她的那個是我最常用的一把,所以繫了劍穗。」
蕭瑤遊說著醉話:「我也有的!」她開始到處掏,試圖把她手中那個劍鞘也找出來,但是意識一片朦朧,記不清放在哪裡了。
玉重錦沉重道:「可以了,不用找了。」
不要再傷他一次。
劍者之間互相贈鞘,是表達欣賞之意,一旦贈鞘,就代表我認了你這個朋友。
通常時候每個劍修都只有一個劍鞘,所以贈鞘一事在劍修之間如此珍貴。
他實在沒想到,她有這麼多劍鞘,還都送人了。
玉重錦忍不住問:「你……到底送了多少人劍鞘?」
祁念一想了想:「七八個吧。」她看著玉重錦奇怪的表情,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玉重錦:「……沒什麼。」
他慶幸自己是八分之一而不是八十分之一。
沒有人看見,在她身後,非白笑得意味深長。
「叫你把我的劍鞘亂送,你到底知不知道互贈劍鞘意味著什麼啊。」
非白看著她的側臉,有句話沒說出來。
互贈劍鞘的意思她或許清楚,但她一定不知道親手給他做劍鞘,意味著什麼。
竹排順水而下,被風推著,拂面而來涼絲絲的觸感。
從這裡還能看見不遠處徹夜通明的茶肆酒坊,裡面的很多道友還在擊著而歌,推杯換盞。
歌聲穿過南霄山脈的風和月,傳到他們的耳中。
慕晚低聲問:「那你呢,回去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祁念一想了想,一時竟答不上來。
倒不是因為她沒有打算,而是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思考許久,她才道:「去做一件,之前答應了別人的事情。」
她答應了雲娘,要把被困在無望海的人們各自的消息和信物送回他們家中。
「可能也需要到處走,跑很多地方,說不定會碰到你們。」
玉重錦樂呵道:「若是碰到了,就再一起喝酒!」
「好。」
「一言為定!」
「那就這麼說好了。」
「誰都不許賴賬。」
祁念一忍不住勾起唇角。
她想,人生的相遇或許很短,但是有些人,日後再重逢時,哪怕擦肩只打個照面,也能肝膽相照。
那夜的歌聲傳了很遠,直到酒醒人散,仙盟派人去把醉倒在店裡的人背回來。
三個竹排竟然順著水流蕩出了很遠,甚至都快出了偃陽川,直到祁念一被清晨的陽光照醒,看到身邊陌生的景色,才把所有人都叫醒。
他們忙不迭地趕回南霄山脈時,正好碰到一個又一個宗門成群結隊地離開,曲微看見她,著急道:「小師姐昨晚去哪裡了,讓我們好找。」
從偃陽川回滄寰,幾乎是橫跨大半個大陸了,光讓他們御劍御空飛回去可能得要兩三個月。
靈虛子這次十分大方,派了滄寰專用的飛舟來接他們,眼睛一睜一閉,不過兩日的功夫,就已經回到了滄寰。
為了繞開深淵,飛舟需要從南境上空繞道,祁念一在南境上空時,平靜地睜開了眼睛。
先前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南境確實被一種不明力量籠罩著。
這樣的力量她也不是沒有見過。
任何千秋歲強者,都能施展「領域」,以護佑四方。
滄寰有這樣的領域結界,青蓮劍派也有,玉華清在南霄山脈現身時,那裡也有。
這是千秋歲強者的特徵之一,南境既然也有相同的力量,那就說明,他們此前的懷疑並沒有錯。
南境已經擁有千秋歲大能了。
只是尚未入世。
當南境那個千秋歲大能選擇入世之時,恐怕會在大陸上引起軒然大波。
如今大陸修真界的格局,已經穩定了數百年,除了兩百多年前青蓮劍尊突然崛起,帶領青蓮劍派佔據一席之地外,東西中北的幾大宗門和家族,基本上都沒有什麼太大變化。
祁念一能確定,先前聞仲平帶著聞家的一群小輩突然離開南境,為的不僅僅是她和謝天行兩個人而已,他們一定還有更大的目標,比如向全大陸宣告,南境正在預備全面開放,向這個世界發出痛擊。
好在,他們出師未捷,聞仲平身死,那幾個年輕的聞家小輩被送回家中,不好好休養一段時間怕是出不來了。
這也是之後她才意識到的問題,那日非白借用她的身體絕地反擊,不僅是殺了聞仲平一個人,更打亂了南境進駐大陸的計畫。
「也不知道小師兄怎麼樣了。」飛舟的另一頭,傳來幾個小弟子的低聲私語。
七日後,陣師會將公開進行謝天行的審判。
祁念一想到這裡,緩緩閉上眼睛。
……
距離上次離開山門,竟然已經過去了大半年。
她離家時還是初夏,此時卻已經深秋,再過幾個月,按照凡人的傳統,都到了過年的時候了。
再次感受到滄寰夾雜著海水味道的空氣,下了飛舟之後的所有人都如釋重負,只是心裡同時又有些沉重。
離開這裡前往南華論道時,是謝天行帶隊。
現在他們回來了,卻把滄寰首徒給弄丟了。
祁念一沒有和大家一起傷春悲秋,她徑直去了隕星峰,卻發現自己的住處不遠處,新立起了一個小房子,不大不小,瞧著位置通風還不錯。
這麼多年下來,隕星峰都只住了他們師兄妹四個人,如今突然多出一個房子,她當然好奇,過去都還沒敲門,略一靠近,就聽到了有規律的砍伐聲。
竹林中轟然倒下一棵。
背對著她砍竹子的人,穿上了滄寰的雜役弟子服,頭髮用髮繩一系,簡單的垂在身側,從背後看去,線條優美的肌肉覆在他的後背上,抬手又是一斧頭,竹子刷啦啦又倒了一片。
祁念一:「……」
她忍不住道:「沒有人告訴你嗎,隕星峰的竹林不需要雜役弟子清掃。」
她以為這是隕星峰新來的雜役弟子,偶爾滄寰內務那邊也會送幾個雜役弟子過來定期給他們輕掃一遍,但沒想到,對方聞言轉身,嘴裡叼著一片竹葉,懶散道:「抱歉啊,砍了你的竹子。」
祁念一沉默著盯著他看了半天,因為這身雜役弟子服和他亂糟糟的額髮,她還是看著那雙非常有特點的下垂狗狗眼才勉強確定:「你是……陸清河?」
陸清河扛著斧頭淡淡應了一聲,拎著被他砍斷的竹子走到那個新院落邊上,俐落地把竹子劈開,給自己簡單的做了點生活用品。
「我總得要一點過日子用的東西,你大師兄又沒給我,只能自己動手做了。」陸清河半垂著眼,還是一副沒精神的樣子,「竹子我就不賠你了,再多幾個月就又長出新的了。」
祁念一這才明白那日大師兄突然離開,之後就再也沒去南霄山脈的原因。
「原來你們找了大師兄來給你治病啊。」祁念一忍不住道,「你們上陽門,是診金沒給夠嗎?怎麼還會讓你自己做這些。」
這段時間,陸清河的變化真的太大了。
他以前雖然懶散不羈,但好歹清楚自己代表的是上陽門的臉面,一身法袍穿得筆挺,中西兩洲著名的少年天才,到哪裡都會受到追捧的陣法師,哪裡做過這樣的苦力活。
那時她見陸清河,對方是高挑清瘦的身材,陣法師屬法修大類,很多法修都不像武修那樣精於鍛體,陸清河也不例外。
沒想到短短十幾天,陸清河連肌肉都練出來了。
陸清河手上動作一停,喪著一張臉把自己的手展示給他看,指著身後的院落道:「不錯吧,我自己做的。」
「其實我芥子囊裡放著不知道多少我生活能用的找的東西,但有什麼辦法呢,我現在一絲靈力都沒有,連芥子囊都打不開。」
陸清河又開始繼續削竹片,淡聲說:「七日後是謝天行的審判會對吧。」
祁念一點頭:「你會去嗎?」
「去,怎麼不去啊。」陸清河眼睛勾了起來,「不過要稍微遮掩一番,不然回頭讓人看到我,個個都一臉同情,那我可遭不住。」
他說著,歪著頭打量祁念一:「你不會要替他求情吧?」
「他該受什麼懲罰就受什麼懲罰,我們不會幫他求情,尤其是向你。」
陸清河點點頭,好笑道:「你們滄寰,還真是有意思。」
他扯著自己身上的雜役弟子服說:「我去內務堂領這件衣服的時候,一路所有人都在跟我道歉,給我衣服的女弟子當時就紅了眼,恨不得把內務堂當時所有的東西都塞給我,為了給謝天行賠罪。」
陸清河扯了扯嘴角:「沒必要,是真的沒必要。」
「那時我覺得,謝天行在滄寰是真的做的不錯,能讓這群同門這般掛念他,想要替他贖罪。」陸清河看著自己枯瘦的指尖,最近因為親自造屋做東西,上面已經磨起了一層繭子。
這對於往日的他而言,簡直不可思議。
「但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我一定要親眼去看看,他的審判結果。」
陸清河低聲說:「你們不是陣法師,不懂隱陣的可怕,哪怕我不要這一身修為,也要讓這種邪術,徹底在這世上消失。」
祁念一站在他的院門邊,安靜地聽他說,而後才淡聲說:「說出來好受點了?」
陸清河一愣。
「你討厭他甚至恨他都不為過,這是你本該有的情緒,不需要因為滄寰其他人對你好而感到抱歉和羞愧。」
心懷善意的人,才會因為在自己的心裡拷上枷鎖。
那日之後,陸清河奇異地發現,他再在滄寰出沒時,已經沒有人再用那種夾雜著抱歉和傷心的眼神看著他了。
滄寰上下都只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前來治病的道友,也不再給予他一些讓他難以承受的特殊照料,讓他心裡輕鬆了很多。
短短七日之快,祁念一都還沒有休整完南華論道每一戰的所得,就已經聽到消息傳來。
謝天行的審判會要開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3-8-20 00:22:05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六十四章 陣師之刑
陣師會的總部在中洲,從滄寰過去並不太遠,因此,這一日有不少滄寰弟子早早的就出發,前往陣師會總部。
祁念一在院外等著陸清河跟大師兄請假。
作為病人,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嚴守遺囑,得到了溫淮瑜的允准後,陸清河才放心地出門。
祁念一忍不住道:「大師兄一定很喜歡你這樣的病人。」
不像他們三個,從來都是拿大師兄的醫囑當耳旁風,受傷後只要稍微好上一點都待不住,多在家悶兩天就能上房揭瓦。
陸清河換下了一身雜役弟子服,聞言無奈道:「我倒是想不遵醫囑,但溫大夫對外人可沒有對你們師兄妹三人這麼心慈手軟,若是讓他不順心了,他推脈行針時可是下了死手的。」
陸清河不知想起了什麼,露出一臉牙酸的表情:「真疼啊。」
祁念一深以為然。
滄寰上上下下在這一日都異常的沉默,謝天行的消息傳得很快,她和陸清河走到黎城時,就連黎城百姓都在打聽那個經常來照顧他們生意非常和氣的滄寰首徒是不是出事了。
祁念一要了兩碗麵,靈脈斷絕的陸清河無法凝聚靈力,現在妥妥凡人一個,連最基本的辟榖都做不到,好在她也基本沒有辟榖過,隕星峰上每日炊煙定時升起,極大的滿足了陸清河的口腹之慾。
還沒落座,就聽見店家正和店裡坐著的另一個人說些什麼。
那人背對著祁念一,但背影她感覺有些熟悉。
「敢問仙長,你們滄寰的那位謝小仙長可還好?」店裡的老叟不好意思地問道,「前些日子聽城裡人講了些事情,但或許沒有準數,您若覺得冒犯了,也不用告訴我。」
他搓了搓手,低頭說:「只是,幾個月前謝仙長在我的爐灶上畫了一張圖,告訴我只要用品階最低的靈石就能點燃,能讓我這爐灶保持最好的溫度控制,那之後生意好了不少。」
「我想著,我也沒什麼能報答謝小仙長的本事,那日看他喜歡吃我們店裡的魚酥,我就做了些,能不能托仙長您帶給謝小仙長,替我轉達一下謝意?他好久都沒來黎城了。」
「您若是不方便——」
「給我吧。」對方淡淡說,「我幫你帶給他。」
他平淡道:「他……挺好的,只是要閉關很久,可能短時間不會出來。」
老叟便笑了:「謝小仙長沒事就好,這些東西就勞煩仙長您了。」
對方手指微動,一盒魚酥就被收入芥子囊中。
祁念一點了單,徑直在他面前落座。
「掌門師叔。」
靈虛子平靜地瞥了她一眼,又看看她身旁的陸清河:「坐。」
他順勢將自己面前的燒賣滷肉和小菜往前推了點,淡聲說:「去審判會?」
兩人默默點頭。
「去看看也好。」
靈虛子仍然一副似乎沒長大的少年面容,他以往就時常有各種跳脫的行為,就更看不出年紀了,經常讓人忘了,他和墨君同為無涯劍尊的弟子,已經活了好幾百年了。
他眉目有些倦色,對陸清河說:「此事,是我管教無方。你在淮瑜這裡的診金,由我來付,他讓你幹雜役弟子的活,本意是為了強健你的體魄,不然你承受不住他後面的治療方案。」
陸清河頷首道:「掌門客氣了,溫大夫的好意我明白的。」
到兩人食不下嚥地吃碗麵之後,靈虛子說:「你如今也不能御空,我帶你們一程。」
他這話是對陸清河說的,但靈虛子把祁念一也捎帶上了。
化神境的「寸步」祁念一見識過了,千秋歲移形換影的神通她還沒有見識過。
靈虛子一揮袖袍,祁念一和陸清河眼前光影掠過,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有一瞬間從體內被抽離出來,眼前景色都來不及變化,他們就直接從滄寰來到了中洲。
但這次並不是在昱朝,而是在中洲一個極為偏遠的小國,陣師會在這個小國裡有著相當的勢力。
正值清晨,天算不上完全亮了,這個城市的街邊次第點著燈火,全都用陣法封印好,讓其不會輕易被風吹滅。這裡流淌著中洲最大的河流其中的一條支流安嶺河,這條河養活了整個城市的人,甚至周邊的不少漁村都以此為生。
讓謝天行在這樣一個很像他曾經居住過的小漁村的地方接受他之後的命運,冥冥之中真是一種奇怪的巧合。
時間還早,審判堂內就已經滿座,上陽門和滄寰的人各佔一半,其間還夾雜著不少來看熱鬧的人,場面十分壯觀。
步入院中,祁念一看著周圍的這一切,恍然想起自己剛從獄峰出來,那時她才接觸到那本狗血卻寫著他們命運的天命之書,想起了過去的事情,然後就立刻面臨著東洲兩門三派對她的審判。
當時的場景,和今日何其相似。
讓祁念一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親手改變命運是怎樣的令人暢快。
台上高坐十三名身穿絳紫法袍的陣法師,應該是陣師會中的幾個當權人物。
陸清河來之前在臉上做了偽裝,是他請靈虛子為他在臉上施展的障眼法,因此無人能夠認出陸清河本人也已經來到了現場。
剛至辰時,謝天行被押了上來。
他剛出現,在座許多滄寰弟子都不忍地別過頭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這七日,料想謝天行也不好過,但他如今的狀況,也確實太過慘烈。
往日裡風度翩翩的滄寰首徒,穿著一身囚服,陣師會好歹還算給滄寰面子,沒有讓謝天行的身上的外傷太多,從表面看上去,他還算得上光潔整齊,但只要用靈力稍微一探查便能知道,他身體內部的暗傷非常之多。
祁念一能看見他被囚服遮擋之下的身體上還封印著三個陣盤,只要謝天行稍微動用靈力,都會遭受陣法的反噬,如遭雷擊的疼痛。
滄寰這邊一片寂靜,上陽門眾人則露出了暢快的神情。
反觀當事人陸清河卻異常冷靜。
他似乎想不起自己在知道靈脈斷絕時的絕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時的無奈,接受治療時的痛苦,他指著謝天行問道:「你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最初的憤怒和憎惡過去後,陸清河還真的認真思考過謝天行為什麼要這麼做。
陸清河不解道:「確實,我對自己也有高估,沒想到他掌握了幾個殺傷力那麼高的陣,但他怎麼就敢賭我在碰到他隱陣時不會直接選擇逃命呢。」
「哪怕他隱陣後我會打的很艱難,雖然贏不了,但逃命的手段我還是有的,一旦我逃掉了,等待他的就會是如同今日的場景,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祁念一想起了謝天行所說,以及天機子一次又一次強調過的,蓬萊仙池中藏著某種東西,可以隱藏他們身上的血脈之力。
如此就不難想像,南境人要抓她和謝天行回去的目的是什麼了。
「我亦不知。」祁念一淡聲說。
陸清河看著謝天行平靜的神情,鬱悶了下,顯得他更喪了些。
「你會同情他嗎?」
祁念一搖頭:「我不會,他也不需要。」
那日頭名戰時謝天行說過,他不悔。
所以,雖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但他自己不後悔,那旁人自然無話可說。
不知為何,陸清河更加愁眉苦臉了,祁念一瞥他一眼,淡淡說:「如果我說,無論他出於什麼目的,做的什麼考量,接下來要面臨什麼樣的審判,但慘還是你更慘,你是會生氣,還是會覺得心裡舒服點了?」
陸清河奇異道:「好像,好受點了。」
「陸清河啊。」祁念一喟嘆道,「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是個看不得別人受苦的老好人呢。」
來之前信誓旦旦地說要親眼看到謝天行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結果看到謝天行的慘狀,第一個受不了的居然是他自己。
陸清河摸了把臉,頹然道:「你說得對,我就不該來。」
「你這樣的性格,以前修行時,你師尊一定沒少頭疼。」
陸清河:「誰說不是呢,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沒什麼幹勁的嘛,確實沒少被師尊追著打。」
「不,我是說,你師尊一定很擔心你哪天出山門時讓人打了悶棍騙了還幫人數錢算賬。」
「可以了。」陸清河垂眸道,「謝了。」
他忍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又道:「你的開解方式真的很特別。」
他們倆站在一旁竊竊私語,謝天行站在庭院正中,雙手每一根手指都以陣盤封緘,一個優秀的陣法師,哪怕不用任何工具,只要還能擠出一絲靈力,還有一根指節能動,都能畫出陣盤來。
「老頭,你說他們是不是太多慮了。」謝天行淡笑著對江老說,「我氣海和靈脈都被封住了,拿什麼東西來畫陣盤。」
只是這次,江老卻沒有像以往一樣跳著腳罵他。
「他們也挺厲害的,你藏得那麼深,都被發現了。」謝天行低聲道,「以前老覺得你吵,現在你不在我耳邊絮叨了,竟然覺得安靜得有些可怕。」
「雖然你說不了話,但我說了什麼你總該聽得到吧。」
謝天行稍微動了動,周圍的人就防備地退了好幾步,他沒有在意,只是看向了遙遠東方,從這裡看不到滄寰明鏡峰直入雲端的山巔,但他知道那是滄寰的方向。
「我聽到了水流聲,人們晨起捕魚的聲音,這是個不錯的地方。」
謝天行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給你做的義骸放在明鏡峰靈植田下溫養著,待會記得逃快點啊,老頭。」
庭前,陣師會出來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謝天行記得這是陣師會元老級的人物,鐘廷道人,沒想到為了一個他,陣師會連這位都出動了。
鐘廷道人手中抖開一匹絹布,蒼老的聲音擴散到整個審判堂中。
「罪人謝天行,偷學陣師禁術隱陣之法,並在南華論道中使用,至同道重傷,行為惡劣,經過審判,陣師會決定——」
聽到這裡的時候,謝天行似有所感,回頭一望。
靈虛子緩步走了進來,他那張少年氣十足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深不見底,旁人都沒有注意到靈虛子何時進場,又注視了謝天行多久。
因為靈虛子的出現,連陣師會宣佈審判結果的聲音都慢了一拍。
謝天行緩緩轉身,跪地向靈虛子躬身深深一拜。
他沒有說話,所有的言語都在此刻融入這一拜之中,無需多言了。
鐘廷掀開眼簾,看著謝天行的動作,沒有呵斥或者阻止。
如果連一個徒弟給師尊的道別禮都要阻攔,也顯得他們陣師會太不近人情了。
更何況……鐘廷瞥了眼坐在下首的七疏真人。
清河如今還在滄寰治病。
「太師祖……」陸清河怔然道,「連他老人家也被請動了嗎。」
靈虛子抬手示意,待謝天行行禮起身後,兀自在客座落座,單手支頤,看著陣師會給謝天行下最後的審判。
謝天行踉蹌地從地上站起來,埋著頭,始終未敢看站著滄寰一眾弟子的方向,哪怕一眼。
鐘廷頓了頓,老邁渾濁的眼神逐漸凌厲起來,又開始接著往下念:
「陣師會決定,廢除謝天行所有陣法功法、陣師修為,抹除他關於隱陣禁術的記憶,責令往後終身不得再修習陣法之術,若有違背,上天下海,陣師會追究到底。」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有驚異於這懲處力度之狠,直接廢了謝天行的功法和修為,對他而言,與羞辱無異。也有驚呼這懲處對於謝天行所犯之事而言似乎又算不上太重。
上陽門和其背後的陣師會幾乎擁有著管理全天下所有陣法師的權利,對於其麾下陣法師的生殺可以說是皆在掌控之中。
畢竟陣法師修行所要消耗的資源甚多,陣法原圖和功法秘訣都被幾個全部由陣法師構成的宗門壟斷,其他散修很難能接觸到,也因此形成了非權貴不修陣法的特點。
因此,散修只有加入陣師會才能夠接觸到他們心心念念的陣法原圖,甫一碰到謝天行這種背後有倚仗的陣法師,如何處理他還真成了一件棘手的事。
一旁有人竊竊私語:「廢除功法和修為啊,那此前二十多年的修行都化為無物,日後也不能再修行陣法了,這不是鐵了心要廢了他嗎,滄寰居然不管?」
有人低聲道:「你傻啊,你也不看謝天行犯的是什麼事。若是旁人,敢用偷學隱陣禁術都是死路一條了,更何況他還用隱陣重傷陸清河,據說直接讓陸清河斷了靈脈,那不也和被廢沒有區別嗎。如此結果,已經算得上陣師會秉公良心了,若說他們沒有考慮到滄寰的面子,我是不信的。」
鐘廷長眉之下,目光矍鑠,聲如洪鐘:「謝天行,你可有異議?」
他明著是問謝天行,實際上確是在試探靈虛子的意見。
靈虛子端坐一旁,眉眼低垂,闔眸似乎在閉目養神,一言不發,鐘廷這才稍微放下心。
謝天行淡聲道:「在下並無異議。」
甚至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原本以為這次不死也要脫層皮。
師尊……
他到底還是給滄寰帶來麻煩了。
行刑是由七疏真人親自上的。
他掌心亮著從暗到明的七個陣盤,揮出第一個落在謝天行身上時,謝天行臉頓時煞白。
贖魂陣。
陣師會專門用來懲戒罪人的陣法,待七個陣盤全部落下時,謝天行此前所有的陣法修為和功法就會被全部廢除。
同廢人無異。
行刑的過程太過痛苦,有不少人都不忍看,側目退避,尤其是滄寰的很多女修,已經紅了眼眶,但沒有一人出聲。
身體和精神上的劇痛讓謝天行神智有些不清醒。
贖魂陣的衝擊下,原本被束縛在他體內的江老的意識終於衝破了阻障,剛一出來就碰到贖魂陣的第四重陣盤落下。
生命力隨著力量一起從身體中流逝的感覺實在太糟糕,讓謝天行覺得自己似乎又重回了少時疲於奔命身不由己的狀態。
「不是教了你掙脫束縛的陣讓你趕緊逃嗎!」江老又驚又怒,厲聲道,「趁著贖魂陣還沒有完全生效,你趕快逃!」
這次,謝天行卻沒有聽他的。
謝天行身體痛得克制不住的抽搐,苦笑道,「師尊在旁,我如何能逃。」
「你是他唯一的徒弟,他怎麼話都不幫你說一句!」江老怒道,「都千秋歲了,這麼點事都做不了嗎!」
「江老,您還沒有看清形勢嗎。」謝天行沉聲說,「師尊前來,既為保我的命,更為了——防止我出逃。」
「只有他在此,我才不會逃,也逃不了。」
千秋歲大能的領域之下,一切無所遁形。
該說,真不愧是師尊嗎,真的非常瞭解他。
最後的第七重陣盤逐漸在謝天行頭頂匯聚。
他終於沒有奈住心底的一絲悸動,往一旁看去。
他的眼神像羽毛一樣,被風吹著在祁念一身上輕掃而過,又不著痕跡地移開。
只是在瞥到她身旁一個陌生男子時,微微停頓了一下。
陸清河面無表情地和謝天行對視一秒,那一瞬,兩人心裡都想了些什麼,無人知曉。
陣盤轟然落下,謝天行如遭雷擊一般,實在無法再堅持,頹然倒地。
修行二十餘載,所有的一切被從他身體裡逐漸抽離,讓他再也無法感受到此前自己能夠感受到的一切,掌心刻繪的陣紋散如塵煙,日復一日鍛造的仙骨不再晶瑩如玉,靈力伴隨著陣盤化為虛無。
他感覺到了不止修為,還有一些記憶也隨之一同遠離了。
耳畔是江老痛苦的吼叫,雖然江老是後來才附著在他身上的,但贖魂陣作用在他的身體上,對江老也有同樣的作用。
「不行,那是我積攢千年的寶貴經驗和記憶,不行,你們不能拿走!給我回來!」
在江老不甘的聲音中,謝天行輕輕閉上眼。
行刑結束。
要徹底的廢除功法和修為一事相當複雜,整個行刑過程持續了足有一個時辰,謝天行已經痛到沒有知覺,但意識竟然還保持著清醒。
他疲憊地想著,自己廢了陸清河的靈脈,陣師會廢了自己的修為,再絕了他日後繼續修行陣法的念頭。
很公平。
他渾身都是血跡,感受到了行刑結束,意識稍有回溫,踉蹌著爬起來。
滄寰的弟子們再也忍不住,一擁而上前去攙扶,被靈虛子抬手止住了。
靈虛子緩步上前,站在匍匐在地上的謝天行面前,垂眸淡語,神色無波。
「天行,你該知道,陣師會的懲戒雖然結束了,但為師的還沒有。」
謝天行沙啞著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不成形的句子:「弟子……知曉。」
靈虛子輕描淡掃道:「既如此,從即日起,廢除謝天行滄寰首徒一職。回滄寰後,立即前往獄峰靜思己過,未得允許,終身不得離開獄峰。」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並不是掌門之徒就會自然成為首徒。
對於每一個宗門而言,首徒二字,都是所有弟子中的領袖和象徵。
是這個宗門所有弟子的追逐學習的目標。
滄寰首徒,還能輔教弟子,手握滄寰上下的防禦陣法,在外直接能夠統領所有滄寰人士。
換言之,首徒是下一任掌門的繼任者。
滄寰沒有設立執法長老,只有掌門和首座。
掌門主事,首座主殺伐。
這一代的首座正是從墨君手中接過令牌的溫淮瑜,但他本身是個醫修,毫無戰鬥能力,此前實際掌握令牌的是晏懷風。
如今,那枚令牌在祁念一手中。
如果不出意外,在多年之後,滄寰掌門和首座的位置就會交到謝天行和祁念一的手中。
但現在,靈虛子廢了謝天行的首徒一職。
謝天行艱難地勾了勾唇角,俯身一拜,啞聲道:「謝師尊。」
「但——」
靈虛子又道:「你仍是我的弟子。」
不是首徒,不代表被逐出師門。
靈虛子眸光清明,淡聲說:
「回門去靜思己過。」
他袖袍一揮,謝天行就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地逐漸變暗的血跡。
無人知道謝天行拖著這一身殘破的身體和半點靈力都沒有的修為,直接去往獄峰會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滄寰上下都知道,獄峰是個鬼見愁的地方。
無休無止的罡風和烈火灼燒,那方小天地間,亦無任何靈氣可以吸納。
但這條路,謝天行走的格外輕鬆些。
「感覺如何?」一切結束後,祁念一輕聲問道。
陸清河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想了想說:「挺好。」
「我,還有他,都得從頭再來。」
他沉默半晌,又說了句:「就這樣吧。」
他擺擺手,朝前走去,甩開袖子,慵懶愜意中帶著一絲瀟灑。
「就當我又年輕了一回。」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0 00:22:19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六十五章 四方四象
謝天行被送走,其餘圍觀者也自然就離開了。
祁念一和陸清河是最後走的一批人,她在人群散盡後,在庭院中看到了另外一個留至最後的人。
明然。
說起來,她跟明大小姐自從在無望海打了個照面之後就沒有太多深入交流,雖然都參加了南華論道,但明然在論道中輸給了自己親弟弟明洛,無緣決賽,而明家最有希望奪得頭名的小少爺明洛,卻在決出決賽十六人時,惜敗於陸清河。
如此一來,明家在南華論道上全面落敗,當今天下六個千秋歲,各自有麾下弟子戰至決賽,唯有明家一人未出,當時還引起了一陣討論,覺得作為西洲世家的領頭人,明家是不是開始式微了。
而且,明大小姐對滄寰的人一向態度不太好,路上遇到了都是目不斜視地擦肩而過,根本沒有其他多餘的交情。
但明然今天會來,也是在預料中的。
雖然不知道明大小姐過去究竟和謝天行發生過什麼,但終究是有情分在。
明然在院中漠然靜立很久,後來下起了小雨,她沒有撐傘,雨落在肩上,被身上一層靈力外障攔住,並沒有打濕她的衣衫。
但祁念一還是遞上了一把傘。
院中人越來越少,明然自然也看到了祁念一。
她眼神落在祁念一遞過來的傘上,高傲地抬起下巴,堅持著在滄寰面前守著自己的尊嚴:「我不要你的東西。」
祁念一莫名其妙收回手:「哦,你早說嘛。」然後轉身就把傘遞給了陸清河。
陸清河莫名其妙被塞了一把傘,想了想,把傘撐了起來,自己和祁念一各遮一半,留明然一個人淋著雨。
明然忍不住眉頭倒豎,冷聲道:「這就是你們滄寰的禮遇?」
祁念一搖頭道:「反正我們現在又不在滄寰。」
言下之意便是,她沒有義務招待大小姐。
明然深吸一口氣,正欲發作,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忍住了,問道:「獄峰……是個什麼地方?」
她眼神閃爍,雖然萬分不想表現出來,但還是能從她的神情中窺到一絲擔憂:「他在獄峰,會過得怎麼樣?」
祁念一認真道:「怕是不怎麼樣。」
她一一細數:「獄峰是滄寰關押有重罪弟子的地方,那裡嘛,也沒什麼別的,就是罡風挺烈的,從未間斷。哦,還有三日一次的極溫和五日一次的烈火,唔……只要會躲的話,應該也能避開,對了還有——」
她袖子被陸清河扯了扯,轉頭看見明然面無表情的臉:「可以了,不用再說了。」
「其實我挺不明白的,你到底怎麼看上謝天行的。」祁念一忍不住問道。
明然垂眸,輕聲說:「他曾經在北海秘境救過我一命。」
說完後,安靜了一會兒,明然不解地看著祁念一和努力隱藏自己吃瓜之心的陸清河期待的眼神:「你們什麼奇怪的表情。」
祁念一愣了下:「就這?就因為他救了你?」
「不然呢。」明然嘴硬道,「確實,我知道兒戲了點,但年紀小看上幾個長得好看的男人沒什麼問題吧,哪怕算不上舊情只是單戀我來送他最後一程也沒問題吧!」
她眉峰上揚:「而且他還沒死成,連最後一程都算不上。」
陸清河感覺後脖頸有些發寒,忍不住道:「聽你言下之意,已經放下他了?」
明然冷冷一笑,高傲道:「我是喜歡他不錯,但我不需要一個和明家站在對立面的男人,他在無望海幫她的時候就注定了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倒是你——」明然上下打量了祁念一一番,「神劍已經認主,不能再另擇他主一事,最好是真的,不然,我們家可是惦記你的神劍很久了。」
她一口一個我們家,扮了一副壞人樣子,祁念一卻根本沒有忘記,明然在無望海果斷地放棄了非白爭奪的行為。
明然根本就不想要神劍。那想奪神劍的是什麼人,就已經很明顯了。
祁念一笑眯眯道:「多謝提醒。」
明然目不斜視地走了,冷哼道:「誰提醒你了。」
她走後,陸清河挑眉道:「我們是不是不小心被牽扯到明家內部的權力鬥爭中去了?」
「沒關係,你戴了面具,明大小姐不知道你是誰。」
「明家青年一代的領頭人,在南華論道上輸給了自己的弟弟。」祁念一思索道,「聽她剛才的意思,她來無望海取劍應該是家中任務,但最後空手而歸,定然是引起不滿了,所以明家把明洛放出來,和她競爭,這段時間她在族中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陸清河:「此前西洲一直有傳聞,說明老太爺身體不太好了,當時大家只是當玩笑話聽,太虛境者歲同千秋,尋常人的生老病死根本與他們無關,若真有身體不好的一天,一定是修為出了問題,那可就不是什麼小問題了。」
祁念一問道:「你和明洛交過手,此人如何?」
「很邪門。」陸清河只用了這兩個字,「他的本命靈兵寒蟬筆似乎有改天換地的能力。」
「改天換地?」祁念一拖長了聲音默念道。
「聽上去很不可思議,但跟他交過手的人就會有感覺,他那支筆,似乎可以修改世間一切真實存在事物,讓其隨自己的心意變化。」
「似乎確實有點棘手。」
這樣的能力,有點像妙音的箴言,無關修為,只要箴言出口,就能定乾坤。
祁念一撣撣衣袖,笑得意味深長:
「明大小姐這是在向我伸橄欖枝啊。」
……
南華論道後,在滄寰的日子變得安寧起來,每日除了修煉就是練劍,偶爾在山上的山市轉轉。
祁念一聽說了過段時間推選出新任滄寰首徒的問心會快到了,山市每日也十分熱鬧,每日都有丹修和符修在山市裡擺攤出售丹藥和符紙。
但問心會目前來說是與祁念一無關了,首座和掌門不能兼任、互為制衡,師兄把首座令牌給了她,她也就無需再去競爭首徒一位。
滄寰的山海市,海市設在山下黎城的碼頭邊,以供凡人和修行者之間的交易,也方便滄寰和世俗界之間的互通有無。
山市設在滄寰內部,每日申時開市酉時閉市,基本上都是滄寰本門內部的弟子們交易互市。
是以,滄寰丹修所煉的丹在外界雖然經常會遭眾人哄搶,但在滄寰內部,確實是低價兜售都沒有人要的東西,除非偶爾有人靈機一動,能脫離原有的丹方煉出一些新的丹藥來。
而煉器師這一行,人就更少了。
煉器師的人數比陣法師還要少,如果說陣法師對於腦力要求極高,是個看天賦認人的職業,那煉器師對於天賦的要求只會更多。
無他,煉器師這一行業,除了要極其精密的計算之外,還需要相當強悍的身體條件,用以支撐他們煉器時的高溫鍛造和烈火錘煉,時而大粗時而大細,如果一個門派能有一個煉器師,那都算是積了大德了。
滄寰上下有三個煉器師,有兩個都是化神境大能,一個閉關一個輪值去了神機,都是許久不見蹤影了,因此第三個煉器師在滄寰相當受歡迎,從來都是手中剛有新的靈器就被踏破了門檻,重金求購。
所以在看到她出現在山市時,祁念一都不敢相信。
「秋山師姐?」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女修,身材高挑健美,沒有穿滄寰的道袍,而是穿了一件簡單方便的短打,舉手投足間能從短打之下感受到她流暢優美的肌肉線條,只要稍一靠近,都能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火熱的靈壓。
滄寰三個煉器師之一,秋山。
秋山聞言抬頭:「唔,小師姐啊。」
她如今是元嬰境後期修為,上下打量祁念一一眼,調侃道:「恭喜小師姐進階元嬰境,看你的修煉速度,說不定過段時間,真的要成我師姐了。」
秋山明明是來山市擺攤的,身邊卻什麼貨物都沒放,只擺了個牌子在旁邊,上面寫了兩個字——招人。
如今山市剛開,往來的人比較少,但有不少人都認出了秋山,儘管是招人,也都紛紛興致勃勃地過來問了一遭,但聽到秋山的答案後,都失望地離開了。
祁念一好奇道:「您這是招什麼人啊?」
以煉器師的受歡迎程度,秋山哪有想要人還會找不到的。
「說來是一遭麻煩事。」秋山生的頗為英氣,聲音也是帶著一些沙啞的磁性,據說是因為常年和高溫烈火打交道,嗓子難免受影響,但她的聲音常年位居滄寰最好聽的聲音排行榜前十,十分受歡迎。
「我弄了個新的靈器,是個大件,需要人幫我做個實驗,但符合要求的人太少了,等了好幾天也沒等到。」
說到這個,秋山有些無奈。
「什麼要求啊。」
秋山扳著手指開始數:「修為至少元嬰境以上,元神強度要高於尋常人,必須是武修或者體修,體魄至少要強過我,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必須要有過『寸步』和『移形換影』的經歷。」
她嘆息道:「前幾個都好說,只有最後這一條實在太難,哪個千秋歲大能沒事就帶著人移形換影啊。」
祁念一:「……還真有。」
他們滄寰,還真有一個順手就帶著人移形換影的千秋歲掌門。
她指著自己:「我,全都符合要求。」
秋山睜大了眼睛,片刻都不停頓,拉著祁念一直接奔向自己的試驗場。
幾分鐘後,祁念一見到了秋山口中的「大件」究竟有多大。
祁念一真情實感的嘆道:「秋山師姐,您這是在造房子嗎?」
「這麼大的靈器,能隨身攜帶嗎?」
確實是大,面前這個靈器宛如一個巨大的金屬怪物,體型和兩層高的小樓有得一拼,如今的靈器都是以輕便小巧為主,驟然看見這麼大的靈器,著實讓人有些吃驚。
秋山在金屬巨物的外殼上輕敲了幾下,發出了沉悶的響聲,她十分愛惜地看著這個巨大的靈器:「從設計到完成我用了將近五年的時間,如今終於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
祁念一:「它是做什麼用的?」
秋山轉身,臉上是難以掩飾的興奮和驕傲,以及濃重的期待。
「自古以來,空間之能就被視作是千秋歲強者的都有能力,移形換影,能破開空間,瞬間轉移至此間任意一個地點。就連化神境的寸步都只是簡單的縮地成寸,只是簡單的用到了空間之力,並不像移形換影那樣能直接劃破空間。」
秋山一字一句道:「我做的四方象能模擬出千秋歲大能的移形換影之術,轉移空間。」
祁念一一驚。
驚異於這位師姐敢想敢做的程度。
「確實很有想法啊。」不知何時,非白又從劍裡冒了出來。
祁念一想起他手札中所寫——鑄劍師首先是最好的煉器師。
這才意識到非白除了鑄劍之外,在煉器一行的造詣也相當高。
她在心裡問道:「這個能成功嗎?」
非白從劍裡飄出來,繞著四方象飛了一週,驚訝道:「真是非同一般的想法,能夠移形換影是因為進階到千秋歲之後,人能一定程度上使用天地之力,借天地之力施展移形換影,其實就是把大陸不同的兩個地點用空間之力打通。」
「千秋歲之下,靈力和元神都不夠強大,無法調動空間之力,她居然能想到造一個靈器來吸納四方天地之力,再將吸納的天地之力轉化為空間之力,在那一瞬間,即便並非千秋歲者,也能短暫的使用空間之力來移形換影。」
非白嘆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真是令人驚豔的想法。」
秋山說:「目前唯一的麻煩,就是要找一個合適的人來進行四方象的第一次實驗,沒有感受過空間之力的人不行,還好有你。」
她殷切地抓著祁念一的手,那眼神活像要把她給吞了:「小師姐,你可千萬不能走啊,我知道此事有點風險,但無論什麼報酬只要我能拿出來的,你隨意開口。」
祁念一:「不走不走,報酬也不用。」她緊緊盯著四方象,會想起此前被天機子帶著體驗過的「寸步」和前幾日靈虛子讓她感受到的玄妙的「移形換影」。
她認真道:「我就是,對空間之力很感興趣。」
達成一致後,兩人說幹就幹,其效率之高讓非白都有些傻眼。
他還沒反應過來,兩個女人就已經蹲在四方象的前面討論要把地點定在哪裡這件事了。
「四方象可以隨意讓我去哪裡都可以嗎?我沒去過的地方行不行?」祁念一問道。
秋山點頭:「理論上來說是可行的,但如果你沒有去過,那我就需要那個地方的具體坐標和地址,否則無法輕易搜尋到,但問題是我並沒有全大陸的輿圖,那東西太難找了,咱們修行之人不在意,世俗界更是少見,或許只有宮中才有。目前四方象儲存的天地之力轉化為空間之力後,只夠實驗兩次,我建議第一次還是先去你去過的地方,我好保證準確性。」
祁念一微微笑了起來:「輿圖這種東西,我有啊。」
她連忙回住處取出了自己珍藏已久的全大陸輿圖。
這副輿圖一直在父皇的寢宮裡掛著,他去世後就被祁念一當成遺物收了回來,臨摹了一份一模一樣的送去給景帝,這份就一直在她手中留存著。
秋山寶貝似的捧著輿圖,鑽進四方象中,對著輿圖上的地點又重新校準了四方象中的降落地點,一邊唸著:「小師姐我真的太感謝你了。」
將四方象整理完之後,祁念一聽秋山說完了四方象的使用方法:「四方象一共分兩個艙室,我在一層艙室主控,小師姐你在二層艙室中,待到空間之力轉化完畢,就會被傳送出去。因為不知具體情況,我把傳送時間設定的比較短,只有一刻鐘,一刻結束前,無論你身在何處,一定要帶著定位符紙回到你被送去的地方。」
「地點,定位符紙,缺一不可,明白了吧?」
秋山強調過後,兩人進入對應的艙室。這四方象分明是個沉重的金屬巨物,但手碰上去卻沒有絲毫的冰涼感,而是溫厚的,彷彿有生命一般,溫熱的鐵壁之下,似乎有血液流淌的感覺。
讓她覺得,這個四方像似乎是有生命的。
下層傳來秋山的聲音:「四方象第一次啟動實驗,目標地點——中洲,西京城。」
沉悶的機器開始轉動,在四方象內部,能聽到底層器械在轟隆隆的轉動,很快,所有力量都化作奇妙的空間之力匯入她體內。
就像那日被靈虛子帶著移形換影一樣,眨眼間,她就身至西京城中了。
進入的地點還十分巧妙地落在了宮裡,好在她出現時在比較偏僻的地方,並沒有驚動旁人。
祁念一將定位符紙收好,十分悠哉地去和剛下朝的景帝喝了杯茶,又出宮買了些西京城中的特產,收在芥子囊裡,一刻鐘期限到之前,準確的出現在了降落的地點,隨後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她回到了四方象中。
秋山一翻身跳了出來,先確認了一下祁念一是不是在二層艙室中完好無損,放心後就開始連聲追問:「怎麼樣?成功了嗎?是不是到了西京?定位有沒有出錯?過程中有沒有不適?」
祁念一神秘地笑笑,在秋山焦急不已的時候,從芥子囊中拿出一根糖葫蘆:「糯米夾心的,西京特產。」
秋山一瞬間熱淚盈眶:「我成功了?」
祁念一肯定地點頭:「你成功了。」
她堅定地說:「師姐,你一定會成為這一代最偉大的煉器師。」
像四方像這樣的靈器若能量產,那在對戰深淵時,他們會佔據多大的優勢?會減少多少傷亡?
祁念一將她這次的使用感告訴了秋山,比如降落地點只能具體到城,無法再更加具體;比如被傳送過去時是突然出現的,如果一旁還有人在,恐怕會引起騷亂,如此這般,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問題。
但至少這證明了,秋山這個開創性的靈器,已經取得了成功。
秋山如獲至寶地回去對四方象又進行了一番改進,幾日後,再次找到了祁念一。
她興奮地問:「小師姐這次可還有想去的地方?既然第一次成功了,那我們這次可以稍微大膽一些。」
祁念一指著輿圖道:「只要這上面有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嗎?」
秋山狠狠點頭,然後便看見祁念一神秘地笑了起來:
「如此,我確實有一個想法。」
聽完她的想法後,祁念一耳畔傳來了秋山和非白一虛一實的驚呼:「太危險了!」
秋山按著眉心,沒想到才第二次實驗小師姐就敢玩這麼大的,去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而且那地方的人對她可沒什麼好感。
「小師姐,雖然我沒有去南華論道,但也是聽說了的,你在回來前和他們發生了衝突,還殺了對方一個族人,你這樣貿然前去,實在太危險了。」
祁念一據理力爭:「我會做好偽裝,絕不會讓他們認出我是誰的。我大師兄的偽裝功夫,童叟無欺。」
非白頭疼道:「他們好不容易消停下來,一定要現在去嗎?」
祁念一認真道:「既然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放棄打我的主意,那現在趁他們被打壓縮回龜殼裡時去,難道不是最好的瞭解他們內部情況的機會嗎?」
「長期以來都是他們在暗我們在明,這太被動了,我討厭被動的局面。」祁念一果決道,「至少,我要搞清楚,那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她這次是有備而來,她背對著非白和秋山,揭下了一直遮在眼前的星塵紗,不知在臉上抹了些什麼東西。
再轉身時,她那雙異常引人注目的金色眼睛變成了尋常的深棕色,下頜處的陰影和輪廓更深了些,瞧著就是個清冷英氣的俊俏女郎。
秋山愣了下,忍不住道:「原來小師姐長這樣啊,以前從來沒看到過。」
祁念一朝非白攤手。
長期遮著半張臉的好處就是,一旦拿下遮擋物,在別人面前,你會有一張全新的臉。
秋山拗不過她,給她塞了一大堆防身的靈器丹藥符紙,連聲念道:「一定要注意安全,千萬不能逞強,如果半個時辰期限未到就遇到了危險,就燃燒那枚紅色的符紙,但一定要在原定地點,你就會被立刻傳送回來。」
祁念一連連點頭。
幾分鐘後,南境一個隱秘的角落,出現了一個對南境人們而言,非常陌生的新面孔。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0 00:22:33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六十六章 初臨南境
星塵紗戴久了,驟然從眼前扯下來,能不受任何阻隔地直視一切時,刺眼的陽光還讓祁念一有些不適應。
她眯著眼睛,稍微適應了下過於刺眼的日光,掐訣凝出一面水鏡,藉著水鏡確認了下自己現在的樣子。
她在下半張臉上微微做了些改動,從陰影下手,稍微淡掃了下,就和原本的輪廓稍有區別,再摘下星塵紗,露出從未有人見過的上半張臉,最後再換個髮型。
看著自己現在的樣子,祁念一不得不承認,就連她自己都沒認出這是自己。
於是她放心地大搖大擺從這個角落裡走了出去。
非白的本體被她收了起來,畢竟前不久才在南霄山脈用這把劍殺了聞仲平,這把劍生得又很特殊,她怕聞家人萬一沒認出她,結果把這把劍認出來了,那也太得不償失了。
儘管被收起來了,非白的靈體還是能自由地在她身邊飄著。
非白四下觀望一圈:「這裡應該是川西吧。」
「你之前來過南境?」祁念一想起他手札中所寫,每次都是讓小弟來南境取的靈礦芯,倒是沒說過他自己也來過。
非白:「來過一次,對這裡算不得多瞭解。」
日光穿過他深邃的目光和俊朗的眉彎,薄唇微動,語調有些悵然:
「那次……我在南境搶走了鑄造這把劍最重要的材料。」
祁念一恍然道:「是那根白骨?」
非白輕輕「嗯」了一聲。
「當年白澤全身的骨頭,除了一具軀幹骨完好無損之外,其餘不少都流落在了各個地方,鑄造這把劍的材料,是祂留下的一截手骨。」
自從踏入這裡,非白就隱隱看上去有些焦慮,不知感受到了什麼,他沉聲說:
「千萬要小心,當年那群始作俑者就算已經飛昇,給自己的兒孫後代留下的東西也絕對不可小覷,他們手中藏有現在最多的白澤軀體,絕對不是虛言。」
祁念一勾勾他的手心,笑著說:「那不是正合我意嗎。」
若光從輿圖上看,南境佔地面積算不上大,跟中洲和東洲肯定是沒得比。
大陸之上,面積最大的是居於大陸中心的中洲,其次就是東洲,東洲的範圍向北一直綿延,甚至將北方無垠沙漠中的一部分囊括進去,稍微小一些的西洲的邊界是茂密危險遍佈凶獸的叢林,如此將西洲的可用面積極大的縮小了。
南境在地圖上的面積,比西洲還要再小一些,約莫和魔域大小差不多。
當年的魔尊是因為簽定了和談協議,這才帶著魔族退避漠北魔域。
卻不知道南境人數百年的時間大門不出,不和外界交流,如此閉塞,甘願封鎖在境內,究竟是為了隱藏什麼秘密。
初到南境,祁念一也不敢太莽,她四下觀望後,找了個順風的制高點。
而後潛心靜氣,天聽洞開。
風將方圓十里以內的聲音全都送入她耳中。
一切瑣碎的,混雜著南境陌生的資訊迅速在她腦中形成了一張資訊網。
在最初,她尚且矇昧,也沒有通過天命書想起自己的過去時,天聽的能力困擾了她很久。
但多年下來,她早就已經鍛鍊出了從無數冗雜無用的資訊當中分辨真正有用的能力。
約莫十分鐘後,祁念一瞭解了自己現在的狀況。
南境人將南境內部地域簡單分為三郡四灣,一川一山。
三郡四灣主要由南境中的五大家族統領,雖然明面上沒有直接由五大家族的人擔任三郡四灣的領長,但背地裡由五大家族掌控,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
一川指將南境橫分東西的錦川,以錦川為界,東西兩邊亦代表了南境新舊兩派不同的勢力。
最後的一山,從祁念一所在的地方,可以直接看得見。
它就像一道陰影一樣,連綿不絕的屹立,那山顛直入雲端,其實在這裡遠眺過去,祁念一覺得她距離那山應該相距甚遠,但即便如此,她也能那一頭看到起伏的陰影。
琢光山。
南境人似乎對這座山非常忌憚,就連用天聽仔細探聽內心,也聽不到關於琢光山的具體消息。
而她被傳送來的地方,是三郡中的丹丘郡,郡裡一共有主城三座,拱衛的副城七座,正好就在錦川邊上。
距離她最近的主城陽北城就在前不遠,祁念一想了想,決定去圍觀一番。
好在,那日觀聞家眾人的衣著和外界相差無幾,祁念一穿了件簡單的青色長衫,內裡襯著鵝黃的襯裙,腰間繫著暖玉,銀鏈繞過髮髻,在眉間墜了一顆珍珠。
乍一眼看去,就能看見她乾淨透亮的眼,這副打扮確實沒什麼修士的樣子,活脫脫一個不諳世事的貴族少女。
祁念一已經多年未曾有過這副打扮了,還有些不太習慣,只是瞧著自己和周圍的南境人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區別,這才放心的融入人群。
陽北城的城門就在不遠處,她遠遠望了一眼,城門外有不少人都在排隊,暫時瞧著這城門的構造和監守也和外界沒有太大的區別。
唯一不同的,可能是城門的每一個入城口,都固定了一個陣盤,入城者需要將手放入陣盤,隨後,陣盤會亮起明亮度不同的白光。
祁念一觀察了一會兒,確定了只有讓陣盤發出白光的人,才能夠被允許入城,其他人都灰溜溜地離開了。
「這是什麼陣法。」她低聲道。
沒想到,一旁有個賊眉鼠眼的男子耳尖聽見了,瞧見祁念一一副豪橫的樣子,眼睛亮了些,湊過來道:
「小娘子是不是許久不來主城了吧,前些日子,幾大主城的入城陣全都換了,現在不需要引血入陣,只用接觸到皮膚,陣法就能自然感應到血脈濃度了。不像以前,非得滴血才行。」
這男子搖頭擺腦地嘆息道:「畢竟神祇血脈那麼寶貴,用一點就少一點,如今改用這個陣,大家都挺滿意的。」
祁念一眼神淡淡掃過去,神色冷淡,男子壓低了聲音說:「敢問小娘子是不是想進城?」
見她露出好奇的表情,男子才道:
「自從上個月,聞家人從境外歸來受重創之後,我們川西這邊的舊黨勢力就在暗中攪事,所以領長下令嚴查。這沒有血脈之力的人啊,是進不了城的,不過我這有一瓶靈藥,用了之後就能偽裝神祇血脈。」
祁念一玩味道:「聞家遭受重創?聞家受創和舊黨又有什麼關係。」
男子驚異道:「您怎麼對這些都不清楚?這可是咱們神境人盡皆知的事啊。」
祁念一淡然道:「家中有命,修為不達要求前,不能外出,這確實是我第一次離家。」
她瞎扯的本事越來越厲害,現在在碰到這種情況,基本上都能隨口就來。
沒想到男子思索片刻,竟然用一種敬畏的眼神看著她:「您莫不是從神山裡出來的?」
祁念一甚至都不知道神山是什麼,但天聽告訴她這個男子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說假話,便順著他的話接著信口胡扯。
她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用一種意味深長中隱藏著些懷疑的眼神看著男子。
一見她的表情,男子就明白了。
他向南方側身,傾身一拜,那神情相當的尊敬虔誠。
先前他臉上始終掛著算計的表情,此時也消失殆盡,能看出他是真的對他口中的神山非常敬仰。
他看向的方向,正是琢光山。
祁念一這才知道為什麼自己用天聽探聽到的消息中,很少出現琢光山這三個字。
儘管在地理分劃上這個山以琢光為名,但在南境人的心中,是將這座山尊稱為神山的。
他還稱這裡為神境。
神境,神山,神祇血脈。
如果最後的神祇血脈就是白澤血脈的話,那前兩個稱呼又是怎麼來的。
她在男子轉過身去俯身拜向琢光山時,用天眼窺探了下他。
她眼中有些微的金光一閃而過,並沒有人注意到。
【南境山雨會‧杜威-金丹境(中期)-二品血脈者】
杜威誠懇的向神山一拜後,才尊敬地對祁念一道:
「早就聽聞神山中有數百年前我們神境的九品血脈者隱世而居,對膝下弟子要求甚高,需得進階到至少元嬰境才能外出行走,沒想到如今當真能一見,倍感榮幸。」
祁念一腦子飛快地轉著,不知道這所謂神山中的隱士者一事究竟有幾分可靠,但現在把這個身份認下來是她最好的選擇。
她高深莫測道:「我師尊低調,不喜張揚,此事還請務必不要外傳。」
杜威更加佩服了:「神山中的隱世者們,無一不是經歷過當年聖戰的英雄,血脈純度極高不說,還如此低調內斂,真是令人傾佩啊。」
於是祁念一又聽到了一個新詞--聖戰。
看來南境數百年不曾與外界交流,內部的風起雲湧卻半點不曾少過。
祁念一還沒有說什麼,杜威就已經自說自地幫她把故事圓回來了。
他恍然道:「聖暉之會在即,如今各地高品階血脈者都在紛紛前往主城,預備參加神子的競選,想必閣下也是同樣吧。」
杜威恭敬道:「不曾想閣下是隱世尊者之徒,方才的話有所冒犯,閣下若想入城的話,直接在陣盤測過血脈之力強度後,便能入城。」
祁念一頷首:「多謝。」
她甚至覺得有些滑稽,南境人在外面被他們視作隱世之地,沒想到她進了南境後,竟然誤打誤撞被當成了南境中隱世者的弟子。
「小人多嘴再提醒一句,聖暉之會在即,近日光復會的動靜有些大,四處在擄掠血脈強度高的神子預備者。我觀閣下初出師門,沒什麼行走在外的經驗,還是要提防一些行跡詭異的人,不要被騙了。」
祁念一心想,行跡最詭異的可能就是她本人。
只是不知道這光復會又是什麼。
她把一個不諳世事,對外界任何事情都好奇而又謹慎的貴女扮演的極好,眉頭略皺起,一副思索的樣子:「光復會嗎,他們真的像傳言中那麼可怕嗎?」
果然,杜威十分上道地開始講光復會的事情了。
杜威搖頭嘆息:「要不是光復會近日如此猖獗,我們的生意何至於這麼難做啊。」
「那群靈修也不知怎麼想的,連個宗門都在千年前沒了,還堅持和血脈者相鬥,非說神祇隕落是被神祇親自選擇的血脈傳承者害死的,這怎麼可能嘛!」杜威憤怒道,「我看是他們靈修害死的還差不多。」
他不知道自己這番話在祁念一心裡掀起了多大的驚濤駭浪。
光復會是靈修組成的?
靈修一脈不是在千年前就已經斷絕傳承了嗎。
聽他的意思,靈修在南境的人數還不少,甚至組建了一個和血脈者相抗衡的組織——光復會。
祁念一將這件事暗暗記下,覺得這一趟南境之行來的相當值得。
如果不親身來一趟,是不會真正瞭解南境內部究竟是什麼情況的。
祁念一靜默了一會兒,聽非白問及怎麼了時才輕嘆了一句:「雖然千年前靈修一脈人數也不少,但其中最有影響力的就是七星門。」
「我只是覺得,真的很巧妙,在我們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我和蕭瑤游的命運,就已經悄然連在了一起。」
跟杜威告辭,祁念一徑直走向了陽北城門,那裡有不少人排著隊,衣衫襤褸者和錦衣華服者皆有,在祁念一所排的隊伍之前,還有一輛巨大的馬車佔據了很大的位置。
馬車前後站了足足十二個守衛,光看陣仗就知道不是什麼尋常人家,祁念一目光掃過去,確定了那十二個守衛修為都不過金丹境後期,而那馬車中人修為似乎還要更低一些。
非白從空中落下,在她身旁虛踏著行走。
「想不到,南境內部竟然是這樣的風貌。」
祁念一在心中問道:「修為至千秋歲之後,不是只需神念一動便能目及千萬里之外嗎?當年你想知道南境是什麼情況,不應該很輕鬆才對嗎?」
「不一樣的。」非白解釋道,「南境之地,終年被領域覆蓋,旁人的神識無法穿透一個千秋歲的領域,探聽到這裡的具體消息,如果同為千秋歲,堅持要強行穿透對方的領域的話,那可能就不太妙了。」
祁念一目露好奇:「怎麼不妙?」
非白攤手:「是兩個千秋歲連帶著他們所庇佑的領域內的人都會一起開戰的不妙。」
「所以,南境是一直都有千秋歲強者嘍?」
非白點頭:「這件事,應該只有如今幾位千秋歲之間才知曉。」
這也難怪,已經站在了這個世界巔峰的大能,對於同境界者的感應,總是會更加敏感些。
秋山師姐將此次前往的時間設定為半個時辰,如今她還剩下不到一半的時間。
今天的收穫已經足夠多,祁念一也不圖做其他更危險的事,只要如期進入城內,將秋山師姐給的藍符放在城中的某個地點,就可以保證下次傳送的位置準確了。
祁念一如此想著,右邊的輔入城口又來了一隊馬車。
比起他們前面所排的馬車,右邊輔入城口的那一隊就要顯得低調奢華許多。
馬車頂上蓋著雪青色的簾子,僅看那絨簾的光澤感,都知道那一定價值不菲。
只是這一車隊就並不像祁念一面前所排車隊一樣,浩浩蕩蕩站了十二個守衛。他們除了趕車人之外,馬車旁就只跟著一個騎馬的女修,寬肩長腿,背後背著一桿銀槍,瞧著格外英姿颯爽。
祁念一只需一眼就知道,這個女修比那十二個守衛的修為高了不少,至少也是元嬰境的水準。
不知這兩家有什麼恩怨,這頂雪青色的馬車剛至,就聽見祁念一前面這輛馬車中有人高聲道:「上官熙,連你們上官家也想來聖暉之會分一杯羹嗎。」
馬車內說話的是一男子,聽聲音就能聽出一股囂張跋扈的感覺,剛說完,對方直接從馬車一躍而下,對另一頭揚起下巴高聲說:「怎麼,連走主入城口都不敢了嗎?要不要我將這位置讓給你啊。」
「當然了。」男子玩味道,「也不用別的,你說一聲謝謝好哥哥,就行了。」
這男子一下馬車,祁念一就聽見身邊有人低聲討論。
「這不是辛家那個混世魔王嗎,他也要來參加神子競選?」隊伍中有人目露嫌惡。
「再混又如何,他辛天昊背後是五大家族之一的辛家,他本人在九歲時就啟動了四品血脈,他再出格,辛家不也還是要把他當寶貝似的捧起來。」
「倒是上官家,去年上官家被從五大家族除名,如今的上官家雖然底蘊猶在,但在幾大家族和領主們聯合打壓之下,確實式微,說一個斷尾求生都不為過。」
「聽聞上官小姐直到去年都沒有啟動血脈之力,她來參加這次的聖暉之會,應該也是最後的奮力一搏,真是世事無常啊。」
從旁人的討論聲中,祁念一簡單的瞭解了情況。
就聽雪青色的馬車中,傳來了一個清冷出塵的女聲,對方說:
「幾個月不見,辛天昊你的腦子真是越來越不好用了。」
此言一出,有不少人低頭暗笑。
素手輕撩開馬車前雪青色的簾,厚重深色的門簾更襯得那雙手白淨無暇,門簾拉開,從馬車之後露出一張清冷雋秀似仙的容顏。
她冷淡的眼神一掃,紅唇輕啟:「辛天昊,你可還記得上一個被我叫好哥哥的人,如今的下場?」
辛天昊冷哼一聲:「我怎會不記得,你這個弒兄奪權的惡毒女人。」
上官熙無事發生一般,朝一旁的女修看了一眼,輕聲道:「阿離,他說話吵得我頭疼。」
被她喚作阿離的女修,翻身下馬,她個子奇高無比,祁念一來回看了看,以非白在男修中都算得上高的個子,這位喚作阿離的女修的身高和非白相比,也沒什麼差別。
阿離解開銀槍上纏著的紅綢,向前跨了沒幾步,眨眼間就快到辛家一干人等的面前了。
辛天昊帶著的十幾個侍衛的修為都不如阿離,他自己卻是絲毫不懼。
冷笑道:「重選在即,你敢在陽北城門外對我動手,是真的不想要你們上官家重回五大家族的行列了?」
阿離的動作並沒有因為他的話有半點停止,呼吸間,銀槍掠過的驚風就停在了辛天昊的喉間。
但阿離的槍無法再更進一步了。
上官熙似有所感地向陽北城內瞥了一眼,眼底劃過一絲漠然。
見狀,辛天昊笑了起來,他朝城內的方向俯身作揖道:「多謝姑姑相救。」
才轉身對上官熙說:「對了,我忘了,哪怕不得罪我們辛家,你們如今也沒有資格重回五大家族了。」
言罷,留下一串囂張的笑聲揚長而去。
圍觀了這一場衝突的所有人都不敢多言。
輔入城口的速度要快些,上官熙明明是後來者,但入城測驗的時間卻和辛天昊差不多。
兩人同時下了馬車,伸出手去按在陣盤之上。
陣盤的光暈流轉,辛天昊勾起一抹邪笑,挑釁似的看著上官熙。
上官熙不為所動,她面前的陣盤只是亮起了非常微弱的白光,刻度在零和一的中間徘徊不定,最後終於穩當地停在了零和一的中間。
守城衛兵念道:「上官熙,無品階血脈者。」
辛天昊不屑地大笑起來,同樣伸出手去。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面前的陣盤爆發出了今日最為明亮的白光,守城士兵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看著刻度最終停在了六和七的中間,指針甚至已經隱隱超過了中間那條線,更加偏向七這個數字。
一旁看著的人們先是靜默,而後是驚人的高呼。
「六品!將近七品的血脈濃度!」
「居然達到了六品!本屆聖暉之會中聽說也只有三個人達到了六品!」
辛天昊在上官熙漠然不為所動的表情中收攏袖子,不屑道:「上官熙,我們聖暉之會再見。」
兩個車隊緩慢入城時,正好到了祁念一進行入城測試。
非白盯著陣盤:「還不知道這個陣是什麼原理,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祁念一心說:「如果他們所說的血脈濃度和白澤血脈有關,那我一定沒有問題,至少可以讓我入城。」
先在城裡落下一個據點,往後再行安排也不遲,畢竟今天她只能在南境待半個時辰。
她伸出手去,等待著陣盤作出反應。
片刻後,陣盤驟然亮起了前所未有的白光。
她面前亮起的光芒完全將先前所有入城者的測驗光對比成了螢火之光。
這光輕輕激盪開,眾人感覺到城門前似乎升起了一輪皓月,皎潔無暇。
陣盤在一陣瘋狂顫動中直逼向九的方向,最後白光中甚至略微泛起了紫色,陣盤發出了碎裂的聲音。
祁念一也愣住了。
守城人嘶啞高呼:「九品!是九品!!我們終於重新擁有一位九品血脈者了!神祐我族!」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0 00:22:50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六十七章 各方招攬
現場眾人掀起驚天的高呼,其間夾雜著的質疑聲被淹入聲浪之中。
祁念一緩緩和非白對視,看見了非白滿臉寫著絕望。
她深吸一口氣,冷靜道:「別慌,小場面。」
非白面無表情道:「恕我直言,你只有兩刻鐘的時間了。」
兩刻鐘,她還能來得及做什麼?
聽到身後的動靜,辛家和上官家的車隊都停了下來。
上官熙撩開車簾從車窗回看過去。
白光未消,驚鴻掠影間,她和祁念一隔空對視。
他們的車輛停在這裡,守城衛兵尷尬地前來提醒讓他們早些讓馬車離開城門過道,否則會造成擁堵。
實際上,哪怕他們的馬車不離開,擁堵也已經形成了。
無數想要入城的人,抑或是城門之外的人全都一擁而上,想要一睹九品血脈者的真容。
上官熙思考片刻,徑直下了車,讓車伕自行駕車離開,她和身邊女修低語道:「阿離,去查查此人身份。」
不僅是她,所有人都想要知道祁念一的身份。
負責給祁念一測試的衛兵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了,他看著碎裂後失去效用的陣盤,磕磕巴巴道:「這、這……九品,是真的九品嗎?」
祁念一指著碎裂的陣盤問道:「這東西,會出錯嗎?」
「從改換至今,應當還未曾發現有錯。」
城門過道略有回聲,上官熙下車後向祁念一走了過來,她眉目冷然,卻沒有了剛才面對辛天昊時的針鋒相對,緩和下來後,整個人有著一種沉靜的書卷氣。
她上前,以指為筆,在碎裂的陣盤上凌空虛繪,在陣盤的餘煙中,碎裂的部分被上官熙以靈力重新匯聚起來,但勉強支撐了一息,就又碎成了幾塊。
眼看著已經是碎得不能再碎了。
上官熙道:「陣圖並沒有繪製錯誤,陣盤用材也是正常的,運轉過程中並沒有出現其他問題,確實只是因為檢測到的血脈濃度超出了陣盤的承受閾值,所以才碎裂的。」
守城衛兵呼吸急促了下,又確認了一遍:「上官小姐可能確定?」
上官熙收回手,指著兩邊的輔入城口,淡聲說:「不是還有兩個陣盤嗎,讓她再去測一次不就行了。」
她說話時,目不轉睛地盯著祁念一看,毫不掩飾自己對祁念一的興趣。
守城衛兵便恭敬道:「如有九品血脈者出現,此事牽扯甚大,小的不敢擅作主張,還請閣下同我前去再測驗一番。」
祁念一點頭:「自無不可。」
到了輔入城口的陣盤前,守城衛兵尷尬道:「還請閣下對自己的血脈之力稍作控制,如果再碎一個陣盤,我們這邊暫時得不到補充,會有些麻煩。」
祁念一心道,如果她知道要怎麼控制,那也不會出現這麼尷尬的情況了。
將手伸出去之前,祁念一思索了一番,自己一身血脈之力應該皆繫於一雙眼睛,其餘人身上的血脈之力經過了數百年的傳承,濃度不高是肯定的,而她身上可是實實在在的有著白澤真身的一雙眼睛,她血脈濃度高,再正常不過了。
如此,這雙眼睛應該就是關鍵。
她於是閉上了眼,將凝聚於雙眼的靈氣散開,作出一副謹慎的模樣,這才將手放在陣盤之上。
果然,這次陣盤再次爆發出先前那般清瑩皎潔如月的白光。
指針瞬間就轉向九,然後十分危險地微微越過了九這個數,在陣盤刻度極數的邊緣徘徊,彈了彈,終於穩定了下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期待著這一幕,就連已經打算走的辛天昊都折返回來,看著祁念一重新測試。
在看清測試結果之後,眾人先是安靜了一會兒,最後終於在無法遏制的歡呼聲中,祁念一被一群人歡天喜地迎進了城內。
她在擁擠的人群之中艱難地回頭看了一眼,城外她傳送過來的地方。
此時距離她原定傳送回去的時間,已經不到半小時了。
就在祁念一進城之時,她身後原本整齊地排著隊的人們亂作一團,有幾個人趁亂混進了城中。
為首的男人眼窩很深,看著祁念一的背影,用嘶啞的嗓音擠出一句:「今日運氣不錯,撞上了數百年未曾有過的九品血脈者。」
他身旁,另一個男子低聲問道:「大哥,我們是否要改變原定計畫?」
為首的男子目露凶光:「換人,如今出現了九品,這麼好的機會,陽北城主絕對不會輕易放手。她一定就是下一個陽北城選送的對象。」
「換成她。」
此時的祁念一還不知道自己一轉眼就成了別人的綁票對象。
陽北城來了個九品血脈者的事,直接驚動了城主。
祁念一原本要直接被守衛請進城主府,但在她嚴詞拒絕之下,守衛只得放棄。
她根據從旁人那處聽取來的消息,找到了很多進城的血脈者都會入住的客舍,簡單開了一個客房,在萬眾矚目之下迅速在客舍隱去了身影。
她坐在客房裡,布了個隔音結界後,迅速開始思考這突如其來的事件導致的後續發展。
留是肯定不能留的,她對南境的瞭解太少了,這次準備還不充分。
最重要的是,她是被秋山師姐的四方象送來的,如果她被迫留在了南境,秋山師姐一定會受牽連。
但也不能就這麼簡單的跑路。
以她的身法,要從這裡脫身倒是不難,但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引人注目確實有些麻煩。
而且,若她此刻就這樣脫身了,下次再來怕是就不這麼容易了。
祁念一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得趁最後剩下的這點時間,得給自己下一次再來好好鋪個路。
正如此想著,她的房門就被人叩響了。
祁念一和非白對視一眼,握著不夜侯前去,問道:「哪位?」
門外傳來的聲音,是她先前在城門處聽到過的女聲——上官熙。
上官熙進門後環視一週,淺笑道:「看來我是第一個。」
她也不遮掩,進門後開門見山道:「我想請閣下成為我上官家的供奉,以我上官家的名義,參加這次聖暉之會。」
祁念一反問道:「上官小姐,我不覺得以如今的上官家,能給我開出多好的條件。」
上官熙畫的精緻的遠山眉略微挑起,反問一句:「但我敢保證,閣下在我上官家,待得最舒服。」
她生著一副素白冷清的容貌,笑起來便如同遠山和風夾細雨,溫柔和緩中裹挾著一絲殺機。
「閣下身負如此重寶,可知會為這次的聖暉之會帶來什麼樣的驚變嗎。」
「成為供奉,除了以我上官家的名義參加聖暉之會外,我對閣下沒有任何要求,閣下需要什麼樣的修煉資源,我都能提供,我們雖然式微了幾年,但數百年的底蘊,也並非尋常人家可比。」
上官熙分明眼帶笑意,自通道:「我上官熙敢保證,上官家一定是閣下最好的選擇。」
她素手翻開,做了個翻牌的手勢:「如今我方所有的資訊都是擺在明面上的,我就直說,我們家的情況應該是無人不知了,上一屆重選掉出了五大家族,如今要重回,就必須孤注一擲。」
上官熙在桌上放下一枚符紙:「這是我的傳音符,若閣下考慮好了,可以用它聯繫我。」
「最後,提醒一句,以家族的名義參選,要比以主城名義參選自由得多,九品血脈者的出現,陽北城主定然是不會放過的,還望閣下謹慎觀望,不要輕易做出決定。」
「我來得湊巧,正好佔了個先,後面還有不少人等著呢,就不耽誤後面人的時間了。」
說完話後,上官熙徑直起身就準備離開
——「且慢。」
上官熙勾起唇角回身道:「這就考慮好了?也太快了些吧。」
祁念一搖頭,眉心的珍珠隨她的動作輕微擺動著,襯得一雙眼清冽沉靜。
「您開出如此高的條件,竟也不問我的身世來歷,就這麼放心?」祁念一質疑道。
上官熙以袖掩面,笑開了。
「看來,我猜的沒錯,閣下還真是初次入世,不瞭解外面的情況呢。」
上官熙笑道:「只要你不是光復會的人,你從何而來,又有什麼目的,於我而言,都沒有關係。而光復會的那群靈修無法擁有神祇血脈,更不可能會有如閣下這般的九品血脈。閣下家中長輩難道沒有教過,在我們神境,以血脈為尊。神血本就是神賜天授,閣下九品血脈一出,無需多言,也不會有人質疑你。」
言罷,上官熙悠然離開。
她行走間,連裙襬都不曾搖動,下樓後,客舍中卻呈現出一副驚人的畫面。
客舍的一層,除了店裡人,其餘前來的所有客人都被那個叫阿離的女修一手制住,她銀槍一震,圍欄一般牢牢嵌在所有來者身前。
這些多半都是陽北城內各處勢力前來望風報信抑或是作為招攬祁念一的先鋒,足以見得上官熙那句來的湊巧才佔了先純粹是客套話,分明是她讓人制住了其他所有先到者,自己搶了這先。
「行了,現在可以放他們進去了。」
阿離在她的示意下鬆開箝制,在餘下幾人恨恨的眼神中,上官熙優雅地登上她原先那頂雪青色的馬車,厚重的車簾落下前,她往三樓祁念一的方向瞥了一眼。
「阿離,你說她會如何抉擇呢?」
身高腿長的女修話少得可憐,卻相當語出驚人。
「家主放心,她若不願,我去綁了她來。」
上官熙便笑了起來:「不急,我覺著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
片刻後,她的笑容淡了下來,輕聲問:「看出來了嗎,她修為如何?用得是哪一派啟動之術?」
阿離沉默片刻,緩緩搖頭。
「什麼都看不出。」
「真是奇了。」雪青色的馬車走遠了,只留下馬車中上官熙的疑問。
「咱們神境,什麼時候出了這樣一個人呢。」
上官熙走後,祁念一才真正有種門框要被擠爆了的感覺。
樓下所有前來招攬的人們一擁而上,見擁堵之勢,險些在三樓門廊前大打出手,被店家好聲好氣地制止了,只是誰先誰後仍然沒爭出個結果來。
祁念一按著眉心,在心中掐著時間,非白低聲提醒:「還有一刻鐘。」
她淡聲道:「都進來,我時間很緊,沒工夫一個個聽。」
此言一出,所有前來招攬的人們都傻眼了,看著祁念一把大門讓出來,自己在房間的中間坐下,下巴輕抬:「說說吧,都是哪家來的。」
她這樣的做派,倒讓前來試探她底細的人有些拿不住了。
非白在一旁發出低笑:「你學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祁念一把架子擺的十足,面上不動聲色,心裡跟非白說:
「他們都說了,我可是數百年未曾有過的九品血脈者,如此珍貴,擺點架子怎麼了,若是我沒有任何要求,怕是他們才會懷疑我的來歷了。這群人想要招攬我,讓我以他們的名義去參加聖暉之會,那我可不得好好待價而沽一番,才能不辜負南境人民對我的熱烈歡迎啊。」
非白連連點頭:「我怎麼覺著,放你進南境,就像把狼放進了羊圈一樣呢。」
祁念一當著所有人的面,對非白笑著眨了下眼睛。
陽北城,城主府。
華服的美婦人指節在桌面輕叩,鳳眸輕抬:「哦?請不來城主府,堅持要去客舍裡住。」
下首守城衛兵恭敬道:「回城主,屬下勸說多次無果,那位閣下離開時,我看到已經有很多人往她的方向去了。」
美婦人嘆了一聲,有些好笑:「看來,我也得親自跑一趟了。」
她起身,換上便服後,聽身旁的女侍道:「城主,還不知那個九品血脈者的底細,您這麼快就前去,會不會顯得……」
女侍話未盡,城主眸光一掃,也就沒有再說。
城主含笑道:「怎麼,覺得我現在匆忙前去,太掉價?」
她搖了搖頭,緩聲道:「九品一出,說明此女已經可以參與到落英神殿內部的競爭了。」
「這麼多年,神境所有的真正高品血脈者都集中在落英神殿,神殿之外,能有七品以上的血脈都已經很艱難,這可是九品啊。」城主眼神無比深沉。
嗓音冷然:「這是打破現在神境局面,最好的一把刀。」
女侍躬身:「我明白了。」
她又道:「那群人已經混進城了,今日的行動我們可要稍作調整?出現了九品血脈者,他們一定會改換目標。」
城主思慮片刻,神秘道:「不急,先讓我們的老對手光復會去嚇嚇那位高傲的九品血脈者再說。」
「只有感受到了生死危機,才會想要尋求一方勢力庇護,不是嗎。」
「城主英明。」
城主臉上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篤定。
但她不知道,現在整個陽北城心心念念的九品血脈者,已經在準備跑路了。
……
為了節省時間,祁念一直接讓所有前來的人一起說清來意,留下了聯繫所用的傳信符後,非常果斷的閉門送客。
一番交談之後,她已經大致瞭解了南境內部這種奇異的情況。
「落英神殿……神子。」祁念一思索道,「看來當年白澤之死的主使者在飛昇之前,編造了一個巨大的謊言,用神賜天授的名義掩蓋了所謂神血的來路,一千年下來,南境人已經深信不疑自己是神祇後裔了。」
「難怪他們數百年來閉門不出,拒不和外界交流,原來是怕自己的神血流傳到外界去。」
祁念一冷靜道:「南境內部的血脈啟動之法有很多種,如果所用的血脈啟動之法不夠好的話,也無法真正的完全啟動血脈之力。看來上官熙說的沒錯,她開出的條件確實是最優質的,我要得到最好的血脈啟動之力,從曾經身為五大家族之一的上官家獲取,是最簡單的方式。」
非白越聽越不對勁:「我怎麼覺得,你這是想留下來的意思。」
祁念一果斷道:「會留,但不是現在。」
她輕輕摩挲著劍柄,一種令人汗毛直立的意味深長的笑容出現在她臉上。
非白心頭警鈴大作。
每當她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就代表她又打算做一些很危險的事情了。
果然,非白看著祁念一眼睛亮晶晶的對他說:
「非白,我有個計畫。」
她還沒來得及將她的計畫具體展開,就閉上了眼睛,走到窗邊側首聽去,片刻後睜開眼睛,目光凌厲。
「有一撥人正在朝我們的方向過來。」她冷聲道,「有敵意。」
非白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半透明的身影飄了出去,在高空捕捉到了一隊身影正在暗中朝這個方向而來。
「不止一撥人。」非白冷聲道,「一撥人是想來抓你的,他們還有另外的人手在城中製造騷亂。」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城內四處尖叫和呼救聲頻出,城內的衛兵已經行動了起來,很快,四處煙霧瀰漫,其中最濃烈的一股煙霧就出現在他們所住的客舍附近。
濃厚的白霧遮擋了所到之處每個人的視線,客舍四週亂作一團,非白貼在她耳邊輕聲說:「不僅如此,還有另外一撥人守在外邊,但沒動手,只是守著。」
「來抓你的這撥人都是元嬰境以上的修為,若正面衝突,應該是一場硬仗。」非白思索道,「守在一旁的人修為也不低,尚有一搏之力,但他們並不動手。」
「我聽見了。」一抹笑意浮現,祁念一冷靜道,「應該是城主府派來的人,恐怕是想藉著這個機會嚇嚇我,在我受驚之後,再前來擺出城主府的架子,向我提供庇佑,那不是很好達成目的嗎。」
「這些前來抓我的人,應該是光復會吧。」祁念一興奮了起來,「可惜了,今天時間太緊,來不及打交道,否則我還挺想見見他們的。」
而此時,距離她要被傳送回滄寰的時間,只剩不到十分鐘。
光復會的人弄來的這白霧,連城主府的守衛都愣了,不過片刻功夫,他們發現自己已經捕捉不到房間裡人的蹤跡了,這才有些著急,連忙回去向城主匯報。
白霧再厚,也阻不了祁念一的眼睛。
她低笑不止,從窗邊一躍而下,隱約的紫光從她腳下綻開,開到極致的虹光步,足以讓她在一息之間從客舍行至城門邊。
秋山給的藍符已經悄無聲息地留在了客舍背面的樹梢,藍符剛一接觸到實物,瞬息間就融了進去,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如此一來,下次再進行傳送時,就會直接傳送到藍符定位的地點了。
「還得謝謝光復會今天的行動了。」祁念一笑道,「若非他們送上了這麼好的障眼法,我要按時離開,還真得費一番功夫。」
光復會不僅在城中私下投放了白霧,阻攔視線,還又兵分兩路,特地派了一群人在城內製造騷亂,吸引守城衛兵的注意。
祁念一眼尖地發現高空之上,陽北城的結界出現了一個漏洞,若非有天眼,尋常人根本看不見。
這應該是光復會為了方便自己事成之後能夠逃出去提前準備好的通道,沒想到便宜了祁念一。
她身影一閃,驚鴻掠影般從結界漏洞處飛掠而出,連一點阻攔都沒有遇到。
與此同時,終於發現事情不對勁的城主府衛兵害怕九品血脈者真的被光復會搶走,連忙上前營救。
光復會一干人等在城內此起彼伏的驚叫和白霧的掩護下,順利抵達了客舍祁念一所住的地方。
踹開門後,為首的男子眼神一厲:「被騙了,裡面沒有人!」
他打了個手勢:「快撤,是個圈套!」
來不及撤退,城主府的衛兵已經趕到。
雙方在狹窄的過道激烈地交戰。
眼見情況不對,光復會為首的男子反手扔下一個陣盤,竟將城主府衛兵同時制住了一瞬,光復會眾人立刻趁著這個機會撤退。
但卻發現他們原先準備好的結界漏洞竟然關閉了。
他們只能連忙改換了行頭,偽裝成城內人的模樣,趁亂隱藏了起來。
為首男子眼神狠戾:「那個九品血脈者,應該是個幌子。是陽北城主為了引我們上套的的誘餌,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將我們一網打盡!」
他身後,一群光復會成員恍然大悟:「大哥英明,若非大哥反應快,我們就都被抓了。」
而此時,城主府也接到了消息。
——白霧散盡後,房間裡祁念一不知去向。
原先勝券在握的城主驚道:「沒有人?!」
她勃然大怒:「你們這群廢物,這麼完整的佈局,竟然還讓光復會把人截走了?!」
「那可是九品血脈者啊!」
城主深吸一口氣,覺得心口有點疼,她對身旁的女侍道:「搜,去給我搜,我不信這麼短的時間,光復會能帶著一個大活人逃出城去。」
沒有人知道,全城都在尋找的九品血脈者此時已經身在城外。
祁念一十分悠哉地走到原先的傳送點,看著不遠處城內亂成一鍋粥的樣子,十分滿意地笑了笑,隨後身影搖曳,消失在了原地。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0 00:23:07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六十八章 坦白之局
經歷了一番天旋地轉後,祁念一從遙遠的南境回到了滄寰。
一息之間跨越千萬里,四方象的作用再一次得到了證實。
祁念一從二層艙室中躍下,剛準備再誇秋山師姐一番,一出艙就愣住了。
她面前除了秋山師姐外,還站了好些個人,全都注視著面前的四方象。
不知道此時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青蓮劍尊見到祁念一這副打扮,樂道:「山人我這還是第一次見這丫頭摘下眼罩。」
靈虛子打趣道:「我也是第一次。」
溫淮瑜上前幾步,看著她隱去了金色的眼睛,意味深長道:「特地找我要來了藥水,就是為了去南境以身犯險?」
秋山在看到祁念一安全從南境歸來之後,終於鬆了一口氣。
見祁念一看著在場的另外三位,低聲道:「抱歉小師姐,你傳送過去的過程中,四方象看著有些異樣,我怕你在南境出事,我又沒有辦法營救,所以去找了掌門。」
「而劍尊正好有事前來找掌門,聽聞四方象非常好奇,也就一起來了。」
「至於首座……」秋山看了眼溫淮瑜,遲疑著不知該如何說。
溫淮瑜目不轉睛盯著祁念一,涼聲道:「我來領人的。」
祁念一沒想到自己搞個實驗還能弄出這麼大動靜。
這就像小時候逃課翻牆出去玩了一天,再翻牆回來時正好被校長和家長聯手賭個正著,而且他們還帶著隔壁學校的吃瓜校長前來一起圍觀。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靈虛子在四方象上敲了敲,回頭問道:「真的去了?」
祁念一肯定地點點頭:「南境……和我想像的很不一樣。」
靈虛子低笑一聲,似有些感嘆:「你們倒真的很敢幹。」
他對秋山道:「以後實驗不用這麼麻煩了,你建這個玩意需要任何東西,天火峰往後都會全力配合你,先試試把現有問題解決,完善到最好的程度,再看看能不能量產。」
在場所有人都看向了這一個巨大的金屬怪物。
在不知何時會和深淵正式交戰的那一日,這個金屬巨物,會為他們人類在深淵戰場上極大的提高生存機率。
青蓮劍尊拎著酒壺也在四方象上面敲了敲,對秋山道:「小女娃,很是厲害啊。」
「此物,絕對有大用。」
祁念一點頭道:「至少能方便劍尊您找到路。」
青蓮劍尊沒好氣地用酒壺在她腦袋上輕敲了一下。
她少時在青蓮劍派的時間不短,也算是被劍尊親授過劍術的劍修,這世上少有幾個敢直接對劍尊開路痴這個玩笑的人,她也能算上一個。
秋山抿唇,堅定道:「掌門放心,我一定將它改造得完美無缺。」
靈虛子淡淡點頭,回頭瞥了祁念一一眼:「你跟我過來。」
祁念一茫然地跟著靈虛子離開,最後回身跟秋山打了個手勢,暗中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
卻沒想到,靈虛子再一次帶她來到了明鏡台。
這次,溫淮瑜和青蓮劍尊也已經跟過來了。
明鏡台上,很久之前她在此處引天雷斬去孟鴻雪的焦黑還沒消,只是被薄雪覆蓋,隱約露出斑駁的黑色。
明鏡台上朔風陣陣,很快就有疏風吹雪落滿肩。
靈虛子顯然沒什麼寒暄的心情,開門見山問道:「說說,南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非白的身影從劍裡浮現,簡單的對視過後,祁念一心中就已經明了。
無論是劍尊還是靈虛子,都和多年前的非白一樣,礙於南境那位千秋歲封鎖在南境的「領域」,無法瞭解南境內部的真實情況。
他背影有些蕭瑟,不負往日的活躍跳脫,沉穩下來之後,倒是難得有了些天下第一大宗掌門的影子。
看來謝天行所做的事情,還是對他而言打擊不小。
祁念一再看此時在場的人,靈虛子將他們聚齊的原因不難猜出。
今日,是一場坦白局。
她沒有回答靈虛子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掌門師叔今日此舉,可是深淵又有反應?」
照理說不應該,上次應該是有記載以來影禍之主動作最大的一次,對方散播出來的所有傀儡線被她悉數斬斷,影禍之主應該是極大的受創才對,深淵不大可能在現在有異動。
果然,靈虛子只是搖搖頭說:「暫時沒有,神機前站觀測到深淵最近平息了不少,所以仙盟搞了個神機預備營,正在緊鑼密鼓籌備著,在各地招攬人才。」
南華論道之時仙盟就提前找過他們幾個南華論道排名靠前的人,希望讓他們主動加入來帶動其他人加入預備營,當時沒有幾個人響應,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沒想到現在仙盟還是把預備營辦了起來。
祁念一想起了原書中的劇情,她差不多也是在加入神機預備營之後和玉笙寒熟悉了起來,但現在她跟玉家的關係太僵,那個讓人頭疼的婚約還是得想辦法解除了才是。
靈虛子看著她的神色變化,話鋒一轉:「不過,即便深淵近來沒有動作,從今年神機前站的觀測來看,深淵擴張的腳步從未延緩。」
他緊緊盯著祁念一:「根據預測,下一次深淵之戰的時間,最晚會在四年後爆發,提前的可能性也很大。」
「念一,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祁念一平靜地看著靈虛子。
這個從她入門開始對她的態度就始終在左右橫跳的掌門師叔,終於第一次向她挑明了自己的態度。
溫淮瑜看了看今日小雪漫天,涼聲說:「這裡看起來,並不是個適合談心的場合。」
靈虛子卻一反常態的堅決:「就在這裡,明鏡台。」
祁念一輕嘆一聲:「掌門師叔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繼續裝作不知道也不合適了。」
她抬眸,眼神清明而凌厲:「既然如此,掌門師叔是不是也該告訴我,您和師尊背地裡的謀劃。」
三百年前雲野為鑄神劍投了劍爐,但鑄神劍只是他們阻止天命計畫中的第一步。
如今三百年過去,雲野被困劍中,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餘下又是哪些人繼承了他的遺願,要將這個計畫進行下去呢?
師尊肯定是其中之一,但要說眼前這兩位千秋歲沒有任何參與,祁念一是不信的。
靈虛子和師尊是師兄弟,劍尊和師尊是好友,而且似乎曾經和雲野也有過交情。
師尊消失了二十年,她被仙盟盯得很緊,如此情況下她還能在滄寰安然無恙的長大,還能快樂的在滄寰和青蓮劍派來回亂竄著學劍,絕對少不了這兩位千秋歲的庇護。
靈虛子垂眸看著她。
那個被帶上滄寰時眼不能視,走路還需要溫淮瑜牽著的小女孩已經以驚人的速度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面。
「你說得對。」靈虛子站在絕崖邊,悵然道,「有些話,確實已經可以告訴你了。」
「我想時至今日,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不少事。」
靈虛子言簡意賅:「當年你入滄寰,確實是師兄預料到了仙盟的打算,提前做的準備。我們的打算其實很簡單——兩手準備。」
「師兄告訴我,雲野準備了一把可以斬斷登天梯的劍,只要將登天梯斬斷,哪怕我們控制不了深淵自然擴張的趨勢,也可以防止那些噁心的東西無休無止地通過登天梯爬上來。」
「但你太小了,當時連這把劍都無法拔出來,我們必須要給你留夠成長的時間。」靈虛子聲音淡淡的,「但這時間,是要拿人去換的。」
「師兄沒有告訴我他消失這麼多年,是想要去做什麼,但我猜,他應該下深淵了。」
靈虛子沙啞道:「現在深淵的平靜,是因為他隻身在其中鎮壓,他在為你爭取時間。」
他緊緊盯著祁念一,漆黑的眼眸泛起血絲:「我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為你爭取時間的代價是讓我們失去一位大乘,這代價太大了,天底下沒人能付得起。」
在場所有人都安靜地聽著靈虛子說話,就連青蓮劍尊也只是半拎著酒壺,沒有喝一口。
「不是這樣的。」
祁念一剛說完這句話,就有些愕然。
因為她聽到了身旁,非白不知何時出來,也和她說了同樣的話。
兩人相視一笑,祁念一又對靈虛子說:「掌門師叔,您說得不對。」
「誠然,如果不是因為師尊和神機在替我爭取時間,或許仙盟早在十八年前我剛出生的時候就把我帶走關起來了,讓我只能懵懂無知地等死。
但哪怕獻祭了一個又一個天命者,你、我,這全大陸之上所有的人,誰不是在等死呢?
深淵之物或許能殺得盡,但深淵的擴張我們沒有一點辦法,它就在那裡,像一張巨口,遲早有一日會把大陸吞沒。」
祁念一毫不膽怯地直視靈虛子:
「掌門師叔,無論是當年的雲野,現在的師尊,還是未來的我,我們所想並正在付諸行動,是因為我們想要徹底解決深淵,想讓它從這片大陸上徹底消失。」
「為了這個目的,失去一個大乘境不算什麼,哪怕失去更多的大乘境都不算什麼,我們贏到的,是未來的希望。」
祁念一說著,微微側頭看向右側,非白靠在那裡不知道聽了多久,只是眼神溫和地注視著她。
「我想他們,也一定是這麼想的。」
靈虛子有些什麼反應,祁念一沒顧得上看,她只聽見非白輕聲說:「沒錯,你猜對了,我們就是在賭這個希望。」
靈虛子被她說得有些啞口無言,艱澀道:「真是奇了,師兄明明沒有教過你一天,你說出來的話卻和他當年對我所說的一般無二。」
「當年我不明白,同樣是犧牲,為什麼仙盟的選擇會被師兄擯棄,但他卻選擇了另外一種犧牲,同樣都是犧牲,為什麼要是他。」
祁念一認真道:「這是個很狡猾的邏輯。因為仙盟是選擇將無辜之人送去死亡,那不叫犧牲,那叫謀殺。而師尊和神機的各位前輩,選擇了由自己去築牢防線,這是他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他們不悔而且心甘情願。」
靈虛子疲憊地閉上眼:「行了,我不會再說什麼。淮瑜並無戰力,懷風不在滄寰,他們也把首座令牌交給了你,即日起,你就是滄寰首座。從今往後,無論你想做什麼,滄寰永遠都是你最堅固的後盾。」
首座和掌門相扶相持,互相制衡。
「原本打算等你見龍門的那天再說,但怕是有些是來不及了,就先把這個位置交給你吧。」
祁念一右手按在心口,躬身行禮,這一拜,是作為小輩對滄寰掌門的尊敬。
而後她站起身,單手執劍,冷靜道:「有了掌門師叔的支援,那我就放心了。」
這是她作為新晉的滄寰首座,向靈虛子表明自己的態度。
他沉聲問道:「現在,告訴我你在南境究竟發現了些什麼。」
祁念一反問道:「掌門師叔如此忌憚南境,又是因為什麼?」
靈虛子沒有說話,青蓮劍尊卻慢悠悠地開口了,他破舊的道袍隨風輕擺,襯得斑白的鬚髮,平生了些飄逸感。
「因為,南境是唯一一個至今沒有被深淵之物入侵過的地方。」
青蓮劍尊說:「哪怕千秋歲的領域,也無法防備深淵那群禍患,但南境至今為止,從未有深淵之物能夠闖入,這是多年以來我們始終沒有冒然進入南境的原因。」
「一旦外界無力抵抗,那南境會成為人類最後的避風港。」
祁念一抬眸:「如果劍尊想知道原因的話,我現在就能告訴您。」
「南境始終沒有被深淵之物入侵的原因,是因為南境有著大量的白澤遺體。」
這種感覺,從她出現在南境開始就有了。
就像她第一次在宮中感應到白澤的雙眼一樣,那種異樣中又夾雜著某些奇特的歸屬感的感覺,在南境被無限放大。
那種吸引力並不只是從某一個方向,而是從四面八方而來,從南境的每一個角落,將她牢牢包裹。
青蓮劍尊緩緩點頭:「果然,深淵的形成,還是和當年白澤之事有著莫大的關係。」
「南境內部的構成非常奇特,他們以血脈論高低,這血脈被稱作神祇血脈,他們自稱是神祇後人。」
祁念一將南境的具體情況慢慢道來,解釋之後又道:「他們如今正在舉辦聖暉之會,為了擇選出這一任的神子。」
她頓了頓,環視一週,鄭重道:
「我想去參加聖暉之會,奪取神子之名。」
其實不僅如此,她還想在南境慢慢找到白澤剩餘失散的遺體。
這下,靈虛子和溫淮瑜都有些沉默。
片刻後,靈虛子頭疼道:「以四方象來回傳送,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祁念一堅持道:「但這也讓這件事變得不那麼危險,我這次去已經測驗過了。在南境之中以一到九品論血脈濃度高低,我未經啟動的血脈都已經是九品,如果去參加聖暉之會,成為神子的可能性很大。」
靈虛子和溫淮瑜都有些猶豫,儘管不願讓她冒這麼大的風險常駐南境,但又太知道她的性子,如果硬要反對,她怕是只會另闢蹊徑完成目的。
「好啦,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青蓮劍尊出來打圓場,「就讓念丫頭去吧。」
「我也想看看,她那麼能攪事的能力,會在南境玩出什麼新花樣來。」
青蓮劍尊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讓祁念一有些無言以對。
但此言過後,她心中輕鬆了許多。
正式成為滄寰首座,也就意味著她可以極大程度地調動滄寰的人力和資源。
靈虛子表明了態度,那往後,她可以沒有任何顧忌地放手一搏了。
「對了,掌門師叔。」祁念一突然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往後很長一段時間,怕是得要滄寰上下,陪我一道演戲了。」
靈虛子心裡有些打鼓,但想到剛許下的豪言,還是答應了。
演戲而已,有什麼難的。
坦白會愉快的結束,祁念一原本要立即離開,前去準備正式常駐南境的一些必要準備,沒想到卻被青蓮劍尊叫住了。
青蓮劍尊神秘地笑了笑,對著她身旁的空氣舉起酒壺,敬酒似的點上一點,喝了一口,又問:「丫頭,剛才你是在對誰笑啊?」
他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卻也沒有要等祁念一回答的意思,轉身邁著醉步高吟著詩離開了滄寰。
留下祁念一不明所以地看向非白。
剛才劍尊對空氣敬酒的方向,好像就是對著非白。
「你們以前認識?他能看得到你?」她有些不可思議。
非白輕輕搖頭,看著劍尊消失的背影,眼神有些懷念:「他手中的劍,是我所鑄的第一把劍。」
「看應該是看不見的,但我當年所做之事,他應該或多或少都猜到了一些。」
非白垂眸看著她,聲音低吟宛轉:「沒辦法,現在還是只有劍主你能看到我碰到我陪我說話解悶了。」
……
前往南境要做的準備不少,但祁念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跨越大半個大陸,去西洲見了蕭瑤游。
她這是第一次踏入月下聽風樓的總部,乍一看見這風骨嶙峋的小樓,感覺頗為奇特。
「你們聽風樓的風格似乎和你攬金的手段不太搭配啊。」
蕭瑤游莫名其妙地迎她進來,連聲道:「突然發了傳音符說要過來,也不說什麼事,搞得神神秘秘的。」
祁念一坐下,連茶都沒來得及喝,開門見山道:「南境有一群人,是千年前傳承下來的靈修。」
蕭瑤游眼神有一瞬茫然,她艱難地試圖把南境和靈修兩個字串起來,但還是無法理解。
聽祁念一簡單解釋了她今日離奇的經歷後,蕭瑤游驚得嘴都合不攏,第一反應卻是:
「你們那個四方象,賣嗎?多少錢能買。」
看著祁念一無語的表情,蕭瑤游才尷尬地咳了兩聲,話題重回正軌。
她正色起來:「聽你的形容,那詭異的白霧應該是來自一種靈植,可馭靈植,這確實是靈修的手段。」
「我也是後來才慢慢查到,一千年前因為一些緣故,靈修最引以為傲的法門失效,盛極一時的靈修一脈式微,所以很多中小型的靈修門派都合併到了七星門中,受七星門的庇佑。」
蕭瑤游輕嘆道:「如果一千年前靈修一脈還有其他人流傳下來的話,那他們確實應該都是七星門的人。」
祁念一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靈修一脈已經斷絕千年,南境那邊或許是因為同白澤有所關聯,所以一同滯留在了南境,但你是怎麼得到靈修傳承的。」
這個問題,早些時候她不好問,但以她們如今的關係,蕭瑤游也不再吝於回答了。
「說來有些好笑,是我……硬纏著一個老頭讓他教給我的。」
蕭瑤游指著自己現在這副雞零狗碎丐幫弟子似的打扮,笑了起來:「看不出來吧,我以前可是個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呢。」
她明明是在笑著,表情卻有些辛酸,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其實是中洲人,生在昱朝旁邊的大津國,你應該知道吧。娘死得早,家中只有個親爹,是個酸儒,明面上撐著祖上一些榮光,實際上要窮得揭不開鍋了。」
她低聲道:「也不知守著那所謂的書香門第的面子有什麼用。」
祁念一點頭。
大津國和昱朝接壤,只是國力和面積比起昱朝都要小一些。
蕭瑤游低聲說:「我是被我那個混賬爹賣去給人做繼室的,那會兒對方兒子都比我大,可笑我那混賬爹還口口聲聲說什麼,是為了我好。」她冷笑一聲,「都是屁話。」
「我被綁著送進去,關了幾天,賣了點乖,那家人以為我老實了,就把我放了出來。辦親事那天,有個老道上門,說那家的兒子有修行的天賦,想收他為徒。」蕭瑤游攤手,「可想而知,被趕出去了。」
大津跟昱朝不同,對修行者的接受度沒有那麼高,很多凡間百姓還以為修行者都是招搖撞騙的人。
蕭瑤游支頤望向窗外:「那時我也不知怎麼想的,就覺得,那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機會,就偷偷逃了出去,跟上了那老道,讓他收我當徒弟,結果他不願意,說我沒天賦。」
祁念一看她的樣子,便也沒有多說,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問了一句:「那後來呢?」
蕭瑤游卻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後來,也容不得他不願意了。」
「我斷斷續續跟了他一路,不敢跟得太近,怕他趕我走,沒想到碰到了一群修士混戰奪寶,老頭被誤傷差點送了命,對方還去他身上搜了一下,只找到一塊破木牌,覺得他無利可圖,就走了。」
「那地方偏僻,老頭修為又不高,自知時日無多,身邊就只有我一個,沒得選了,只能收我為徒,將他所知道的功法和那塊破木牌教給了我。」
蕭瑤游講到這裡,嘆了口氣:「當時我哪知道,那老頭雖說不是騙子,但也好不到哪去,他不過煉氣境初期的修為,勉強算得上剛剛踏上修行的門檻,自己也沒有師承,不過是意外撿到了靈修的功法瞎練的。」
蕭瑤游掏出那塊破木牌:「這就是七星門掌門信物,可憐老頭,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練的究竟是什麼。」
她頓了頓,低聲說:「還好意思說我沒天賦,我明明靠著這門功法,自己摸爬滾打到小重山了。」
祁念一忍不住笑道:「是啦,平平無奇小天才而已。」
蕭瑤游笑了下,又轉而道:「後來我從這塊破木牌中,找到了不少當年關於靈修的記載。七星門是很多靈修的心靈歸宿,若南境那些人真的和七星門有聯繫,那你把這木牌拿去吧,它暫時對我無用,但對你有大用。」
祁念一驚道:「這可是七星門的掌門信物。」
蕭瑤游坦然道:「是啊,原本七星門從上到下也只有掌門我本人,現在好了,還多了你一個。」
她站起身,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鄭重道:「七星門掌門蕭瑤游,正式委託祁念一成為我七星門的代理掌門,即日生效。」
說完朝祁念一擠了擠眼睛:「叫聲掌門來聽聽。」
祁念一面無表情:「我看你最近真的是膽子大了。」
蕭瑤游秒慫,而後又意識到:「趁現在,我教你靈修的功法吧,方便你更好的偽裝。」
祁念一驚了:「這還能隨便教?」
蕭瑤游無所謂道:「我拿到這功法的過程還不夠隨便嗎,也不介意再隨便一點了。」
說完她有些頭疼:「但是,靈修的功法,需要靈寵來配合使用,你好像沒有靈寵,這有點麻煩。」
聽到靈寵兩個字,祁念一愣住了。
她遲疑著,一些久遠的記憶慢慢被喚醒。
她終於想起來,自己之前一直感覺被遺忘了的,究竟是什麼事情。
她轉頭,一臉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表情對蕭瑤遊說:
「靈寵……我好像還真有。」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0 00:23:22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六十九章 再臨南境
難得的,祁念一說出來的話自己心裡都沒什麼底。
如果不是蕭瑤游提到靈寵兩個字,她或許真的會把貓熊妖皇長久地遺忘在靈獸袋裡。
畢竟靈獸袋這玩意,跟她們劍修素來沒什麼關係,她從買來到現在,就在無望海用來抓過一次妖皇。
之前她也就是隨手買了個靈獸袋,回頭就忘在了腦後。
就像她把妖皇抓了之後就忘在腦後一樣順手。
在蕭瑤游不解的眼神中,祁念一難得有一點心虛。
好在她還沒有忘記靈獸的召喚法訣,掐訣將莫名其妙被關了大半年的妖皇放了出來。
很快,靈獸袋中憑空掉出來一隻黑白相間的毛絨生物,看樣子被召喚出來前他正在熟睡。
可能是太久不見天日,貓熊妖皇被召喚出來時眼睛都沒睜開,在地上圓潤地打了個滾,然後才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
蕭瑤游:「……」
她看著這一幕,一言難盡道:「雖然你時間比較緊,但咱也不是什麼條件很差的人家,你要契約靈寵,好歹挑個聰明點的吧。」
她肩頭立著一隻神采奕奕的金鵬,聞言高傲地嘶鳴一聲。
終於重見天日,姬玚遲鈍地在地上又滾了一圈,這才眨了眨自己漆黑的眼睛,臉上的絨毛都跟著顫抖了起來。
他被放出來了?
真的被放出來了?
祁念一盯著他看了半天,對身旁的非白遲疑道:「你有沒有覺得,他好像……比之前還胖了點?」
非白冷靜道:「不止一點吧,這分明是圓了一圈。」
祁念一開始費解了。
雖然像姬玚這樣的元嬰境妖修,肯定早已經辟榖,如今距離他被關進靈獸袋也不過半年而已,他不吃不喝照樣能活,但也不至於還能胖吧?
她懷疑地打開靈獸袋,意外地倒出了一堆竹筍的殘渣。
她這才想起來,以前沒事的時候,她喜歡在後院的竹林裡挖點筍,路過無事時就投餵一下後院竹林裡的貓熊,這才養成了沒事挖點筍扔進靈獸袋的習慣。
她抖了抖空空如也的靈獸袋,難以置信地看著姬玚。
半座山的筍,這是讓他給吃完了啊。
難怪被關在靈獸袋裡還能硬生生胖一圈。
面對蕭瑤游「找個聰明點的」的建議,祁念一鄭重地開始為雙方互相介紹。
她指著在地上蜷成一團看著不是很聰明的黑白球型毛絨生物,對蕭瑤游道:「介紹一下,我的靈寵,妖皇姬玚。」
蕭瑤游一副「如果這是妖皇我賣身給你白幹三年」的表情道:「說正事呢,別開玩笑。」
祁念一:「真沒開玩笑。」
她又對坐在地上思考貓熊生的姬玚說:「介紹一下,我的朋友,蕭瑤游,也是這段時間你我的老師。」
她蹲了下來,平視貓熊那雙因為是獸身而顯得異常乾淨純粹的眼睛,說道:「或許我也該自我介紹一下。」
她指著自己:「滄寰,祁念一。」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你現在和未來的主人。」
眼看著貓熊毛茸茸的臉上表情開始一寸寸裂開,祁念一對著仍然滿臉不肯相信的蕭瑤遊說:「算了,證明給你看一下。」
她雙手掐訣,盯著貓熊試了半天卻沒有反應,尷尬地回頭問:「復靈咒怎麼念來著?」
蕭瑤游絕望道:「你們滄寰完全不上《靈獸契約總訣》這門課的是嗎?你這樣我很擔心你幾天時間能不能學會七星門的秘法啊。」
祁念一:「實不相瞞,我們滄寰真的不開這門課。」
也可能開過了但是因為是選修,所以被她選擇性忽視了。
在蕭瑤游罵罵咧咧地科普下,祁念一現場學了個復靈咒,施展到了姬玚的身上。
就在瞬間,房間內的靈壓陡然增強,一種遠超她們二人的靈壓突然出現,蕭瑤游肩頭的金鵬出發驚懼的戰慄,深藏於妖獸骨子裡的血脈壓力被喚醒。
在金鵬淒厲地嘶鳴聲中,地上的黑白圓形毛絨生物身影逐漸拉長,一個身姿頎長的人影浮現。
在蕭瑤游難以遏制地驚訝中,修長的身影緩緩出現在她們眼前。
男人修長的身體被一襲黑袍包裹,領口處是一圈白色的絨毛領,他每一根手指的指甲都是黑色的,再配合上他眼下一層顯眼的黑色,顯得他有一種陰鬱又妖異的美麗。
蕭瑤游震驚得眼睛都睜大了,此刻看向祁念一的表情已經變成了「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她忍不住道:「這可是化神境的妖修啊,你怎麼把它契約上的。」
祁念一解釋道:「他還沒有到化神境,能夠化為人形,想來是因為他們種族有什麼特異天賦吧。」
姬玚被她收做靈寵後,不需要再用天眼看,她也能夠感覺到姬玚如今的修為,仍然是元嬰境巔峰。
被兩個人同時注視著,姬玚站直身體,掰了掰手指舒展開來,變成人形後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先瞥了躲到屋頂房樑上的金鵬一眼,屬於妖皇的靈壓毫無顧忌地釋放出來,天生的血脈壓力讓金鵬戰慄不已。
「你說誰不夠聰明。」姬玚高傲地說。
見金鵬被自己嚇得頭都不敢露,姬玚滿意地笑了下,他唇色很淡,整個人就是一副黑白分明的水墨畫,只是讓人覺得有些陰冷。
蕭瑤游忍不住退了兩步,卻見祁念一圍著姬玚轉了一圈,納悶道:「你們妖族不是和魔族一樣,應該生有妖紋嗎?你怎麼沒有。」
姬玚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指著自己眼下的黑色,高傲道:「本尊這麼明顯的妖紋,人類,你瞎嗎?」
要不是他說了,誰都會認為那是黑眼圈吧。
祁念一面無表情地掐了個訣,砰的一聲,妖異俊美的人類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又變回了先前的貓熊。
他變回貓熊之後,屋內的靈壓恢復了正常,蕭瑤游鬆了口氣,召喚金鵬回來,轉頭就看見祁念一蹲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戳著貓熊的腦門道:
「當我的靈寵要守我的規矩,第一條,叫主人,明白了嗎。」
貓熊齜牙咧嘴,露出一嘴鋒利的牙齒,被祁念一輕輕一按就被迫閉嘴了。
姬玚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這個人類到底給自己施了什麼咒,能契約高貴的妖皇不說,還讓他完全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蕭瑤游倒吸一口涼氣。
無望海那可怕的妖獸潮還歷歷在目,更別說在海的另一頭,那群曾在數百年前和人類打得昏天黑地的可怕妖族。
她滿臉敬佩地看著祁念一,心道滄寰到底什麼時候養了這麼個大殺器,不管什麼人都敢惹,不管什麼地方都敢闖。
就在祁念一不客氣地蹂躪貓熊妖皇的時候,蕭瑤游拽著她的袖子,把她拉到一旁,警惕地看著妖皇對祁念一低聲道:「你從無望海把它帶出來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妖皇了?」
蕭瑤游可還沒忘記,那時候她還說對方長得奇怪來著。
祁念一坦然道:「知道啊,不然我抓他出來幹什麼。」
蕭瑤游頭疼道:「那可是妖皇,妖族要是在你身邊發現了妖皇的蹤跡,不會來找你麻煩嗎!」
祁念一:「這都過去大半年了,你看妖族發現了嗎?找他了嗎?」
蕭瑤游:「……」
還真是。
她們從無望海出來都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了,據她的消息,妖族那邊還安靜得很,至今沒有動靜,全然不像自家丟了個妖皇的反應。
祁念一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他跟我有靈寵契約,傷害不了主人的。」
蕭瑤游聲音壓得極低:「我專修此法,深知靈寵契約法門是有漏洞的,靠的不過是人類的元神強度比起一般的妖獸要強得多,所以才能使用契約制住妖獸。若是有一天妖獸的修為反超主人,那主人就很可能會被反噬。」
祁念一卻只是淡淡笑了下,沒有理會蕭瑤游的暗示,接著說:「至於妖族……」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貓熊,淡聲說道:
「大半年前老妖皇羽化,小妖皇繼位,但聽說妖族的幾位大供奉都對小妖皇不太服氣,紛紛覬覦妖皇之位。小妖皇在舊部的護衛下逃離妖域,這才被我撞見。如今除了老妖皇的幾個舊部,妖族內部的大供奉們都忙著爭權奪位呢,怕是巴不得他在外面永遠別回來,誰還管他死活。」
蜷縮在地上的貓熊聞言,全身的毛都炸開了,露出尖牙猙獰地對著祁念一,憤憤不甘。
祁念一順手在他頭頂薅了一把,又揉了下,一邊對姬玚說:「所以,妖皇陛下,還是要識時務一些,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
貓熊許久都沒說話,只是衝她齜牙,祁念一卻不是什麼好耐心的人,聲音冷了下來:
「我知道你這個狀態下是可以說話的,你若現在不開口,以後也都就別說了。」
此刻,她含笑的樣子在姬玚眼中就像是一個魔鬼。
它看著祁念一慢悠悠地將自己的指尖放在它的利齒之下,它知道眼前的人類是用劍的,用劍的人都無比在意自己的手,它心中冷笑著,狠狠咬了下去。
在蕭瑤游的驚呼聲中,貓熊的利齒在刺破祁念一手指皮膚的那一刻,停住了。
就像有某種力量在控制著它,讓他無法生出哪怕一丁點傷害她的念頭。
祁念一緩緩笑了,篤定道:「靈寵契約的漏洞,我當然知道。但不巧,我正好就是人類之中,元神最強的那種人之一。」
她尚在金丹境的時候就能以元神強度力抗玉華清的靈壓,現在要制一個妖獸,哪怕他是妖皇,也絕對難在元神上對她有什麼威脅。
她鬆開元神上的桎梏,貓熊的氣勢肉眼可見的頹然了下去,似乎非常受打擊。
看得連蕭瑤游都有些不忍了:「它看上去好委屈啊。」
關鍵是,為什麼人型的時候看上去那麼陰鬱的傢伙,變回原型後竟然讓人生出一種憐愛感。
片刻後,貓熊悶悶地開口:「你說的交易,是什麼?」
它的聲音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憨態可掬,反而相當軟糯,配合上這幅黑白糰子一樣的身體,顯得十分可愛。
祁念一便道:「我知道,你想回妖域奪回妖皇之位,但你現在太弱了,哪怕我放你走,你回妖域也不過是死路一條。」
貓熊垂頭喪氣的,卻也沒有反駁。
她這番話半點不摻假,妖族七個大供奉,全都是見龍門的修為起步,但他僅有一個是真正能完全信任的,如今他不過元嬰境巔峰的修為,哪怕是回了妖域,也根本沒有機會。
祁念一見狀,又道:「七星門有一個功法,修煉之後,可以讓主人和靈寵同時提高修為,而且並不會削弱靈寵本身的力量。我要你和我一起修煉這套功法,助我完成南境的事業,待你我二人都見龍門的那一天,我陪同你回妖域,助你重登妖皇之位。」
貓熊抬起了頭,神情驚疑不定,卻終究在祁念一篤定的表情中,緩緩點了頭。
眼前這個人,並不是他見過最強的人類,但他能感受到,她未來的成就一定會超過所有人。
或許,這真的是一個改變的機會。
祁念一附身和貓熊對視,豎起三根手指:「那麼,約法三章。」
「第一,修煉過程中,包括在南境的生活,你必須全部聽我的,我說的是——全部。
第二,我保證不用靈寵契約傷害你。
第三,你我各自以心魔劫起誓,若有違背,天雷降身。」
這一次,她沒有再可以箝制貓熊,於是貓熊又變回了人型,兩人同時起誓,誓言成立。
祁念一感受著無形的天地之力加身,心中感覺頗有些奇異。
大半年之前,初臨無望海時,她是很討厭妖皇姬玚的。
現在他們居然要聯手了。
蕭瑤游見狀終於放下了心,將七星門的功法交給了祁念一。
「這門功法名字叫萬靈朝,入門其實很簡單,最重要的就是感知靈氣,以你的敏銳度,完全沒有問題。」
祁念一接過玉玦,簡單的用神識探了下其中的內容,有些瞭然。
如果萬靈朝的重點是感知靈氣的話,那她確實很容易練成。
祁念一隔著星塵紗輕輕碰了下自己的眼睛。
她生來一雙能看穿一切的眼,這雙眼不僅能明辨真偽,看盡前塵過往。
更能看清天地間靈氣的運行。
跟蕭瑤游重新交換了傳音符後,約定日後若修煉遇到了問題再行聯繫,祁念一就只剩下最後一件事了。
她拿出一個名冊,上面密密麻麻寫了數百人的姓名和地址,上面的地址極為分散,可以說是遍佈全大陸。
說起這個,祁念一聲音放緩了些。
「前些日子,我拿著雲娘給我的名單和地址,去了東洲的幾戶人家,三百年過去,很多修士的家裡人並非修行者,早已經壽終而亡了。」
三百多年的時間,哪怕是再強大的人類王朝也會經歷無數的變遷,更別說這個名單上有著無數的小國,甚至更小的地方。
祁念一連著找了好幾個,有不少村子都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整村連帶村名都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無從尋找了。
她將名單遞給蕭瑤游:「上面畫圈的,是還能找到人的,我已經將信物送回去,並且把對方還活著的消息傳回去了。但剩餘更多的都是連地方都已經找不到了的,你消息比較靈通,這件事就麻煩你去查了。看看他們的親人或者後人,現在都在哪裡,按你們聽風樓找人的價格三倍來算。」
蕭瑤游嗤笑一聲,拿著名單,挑眉道:「瞧不起我呢?我也不是什麼錢都掙的。」
她將名單小心地摺疊起來放入芥子囊中,笑道:
「偶爾,奸商也會幹點好事的。」
……
最後一樁心事已了,祁念一回到滄寰,開始認真修習萬靈朝的功法,收效很快。
她在練過之後才感覺到,或許南境那群靈修應該真的跟白澤有點關聯,萬靈朝這門功法她修煉起來,功法入門後,每日只要將法訣運行兩週,就能感覺到修為自然而然的產生進益,不需要做更多其他事情。
就連姬玚本人也感覺到了,這門功法對於他們妖獸而言確實沒有危害,不像其他類型的御獸訣,是壓榨妖獸的價值來增強人類自己的。
不過短短一週,兩人修煉相輔相成,速度飛快。
祁念一感覺自己元嬰境初期的境界很快穩定下來,萬靈朝為她吸納了大量的靈氣儲存在體內,已經開始為衝擊下一個境界做準備了。
回滄寰後第一次將姬玚放出來,姬玚見到她家後院滿山的竹林以及竹林裡過得十分悠閒自在的貓熊們,第一次生出了如果奪回皇位不成功,就在這竹林裡養老也不錯的鹹魚心態。
她還趁機給天機子傳了信,問清楚了對方所知的所有關於南境的消息。
最近一直都在奔波,沒有好好停下來休息過,祁念一終於在結束手頭的事情之後,忙裡偷閒,被大師兄拎到了隕星峰的山巔,帶到了那終年緊閉的石門前。
外界很多人都認為這裡是墨君的閉關之地,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清楚,這石門後面,根本沒有人。
溫淮瑜淡聲道:「雖然已經心知肚明了,但也要做個樣子。」
今日是她入門整整十五年的日子。
按照滄寰的規矩,須得拜謝師恩。
祁念一對著厚重的石門躬身,深深彎下腰,於心中默念。
雖然從未謀面,但仍然感謝您和當年所有為了那個計畫至今奔波的前輩們,能讓現在的我,真正擁有自己選擇怎麼活的權利。
那日後,她又和溫淮瑜坐在院子裡喝了一會兒酒。
翌日一早,秋山就差人來送信——四方象改造完成了。
祁念一又重新站在了這個金屬巨物面前,秋山說:
「好在掌門說天火峰會給予全力支援,我請他們在四方象的周圍繪製了七個聚靈陣,用來引動天地之力,又加固了定位陣,應該不會出現像之前那樣無法詳細定位的問題了。」
秋山認真道:「現在的陣法,足夠支撐你在南境待七天,七天後必須要回來重新補足空間之力,否則你就有可能滯留在空間裂縫之中,那是非常危險的,切記。」
「還有藍符和紅符我也給你新備了一份,若需要長時間的外出,七天回不到定位點的話,就在你新擇的定位點植入藍符,就可以更換你在南境的傳送點了。
紅符一定要收好,每次傳送只有一次機會,若七天時間未到,遇到了十分緊急的情況,就回到傳送點,再點燃紅符,就能立刻將你傳送回來。」
一切已經準備就緒,祁念一正式登上了四方象。
這次不同於上次簡單的試探。
她既然去了,就得在南境,狠狠地斬出一片天地。
熟悉的天旋地轉後,祁念一出現在了先前植入藍符的客舍背面。
她在南境必須要摘下眼紗,改換在滄寰一貫的打扮,最初祁念一看見自己這副打扮還會覺得新奇,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觸動了。
她找了個隱秘的角落,天聽和天眼同時開啟,將整個陽北城的消息收入囊中,卻發現不過短短七天,南境的局勢竟然有了驚人的變化。
陽北城主弄丟了一個九品血脈者的事引起了落英神殿的關注,落英神殿和五大家族聯合上門問責,得知九品血脈者是被光復會劫走後,開始在全境範圍內圍剿光復會的成員。
陽北城因此城門緊閉,上空的結界也加固了不少。
而先前被她耍了一通的那一批光復會成員,仍然被困城中,靠著獨門的隱匿方式,暫時還沒有被發現。
但祁念一已經通過聲音,聽到了他們所在的方向。
她略一思量,一個大膽的想法漸漸成型。
於是,淺淡紫光從她腳下綻開,待人眼能將光暈看清時,原地已經沒有了祁念一的蹤影。
陽北城算不上大,卻非常繁榮,是丹丘郡往來人流相當密集的一座主城。
因為不大,所以祁念一殺到光復會地盤上的速度也相當快。
祁念一看著面前的小酒館,不由感嘆光復會這群人的聰明。
難怪躲了這麼久還沒有被城主發現。
大隱隱於市,他們光明正大的開了一個酒館,平日裡早就在街坊鄰居那裡刷了個臉熟,任誰懷疑行跡詭異之人,也懷疑不到自己熟悉的老鄰居那裡。
祁念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因著城內戒嚴,最近來喝酒的人也少,店裡空無一人。
在店小二的吆喝聲中,祁念一敲了敲桌面,無形的隔音結界展開,她微笑道:
「自我介紹一下,我就是傳說中被你們劫走的九品血脈者。」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0 00:23:39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七十章 瞞天過海
她這一通亂拳把店小二都給打蒙了。
對方感受到了祁念一施展的隔音結界,明白了她並不是開玩笑的,神色立刻變了。
扯下搭在肩頭的汗巾,店小二坐在祁念一的對面,審視道:「閣下特地來找我們,應該不是為了讓陽北城主抓到我們這麼簡單吧。」
他說話間,祁念一感覺到小酒館內有幾個人的氣息在慢慢向她靠近。
她不動聲色,反問道:「不給我上壺酒嗎?」
店小二手指在桌面叩了叩,對身後人道:「給客官上壺好酒來。」
此時城中各處都是搜捕光復會的追兵,而他們的小酒館門窗大開,毫不掩飾地和把他們害到如此境地的九品血脈者對坐相談,竟也沒有絲毫慌亂。
店小二瞧著年齡不大,生了張和善討喜的圓臉,但說話做事卻都是一副老江湖的做派。
「你真是那日的九品血脈者?」店小二質疑道。
他手在背後打了幾個手勢,酒館內隱隱攢動的靈壓安靜了下來,就聽祁念一沒事人一樣一口承認了:「就是我,那日我聽到了你們的動靜,先你們一步逃出城了。」
她像是嫌這幫被困在城裡的人還不夠倒霉一樣,又補了一刀:「你們在城裡結界弄出來的洞口挺好用的,我出城的時候完全沒被發現。」
圓臉的店小二眉頭跳了跳,想起了那天好不容易從城主府衛兵的追擊中脫身,卻發現結界洞口已經關閉了的悲慘現實,對祁念一所說的話已經信了三分。
祁念一唇角輕勾:「二樓那位道友的靈壓,和那日我感覺到的你們光復會領頭人的靈壓有些相似啊,不如下來當面談?」
她此言一出,酒館內的氣氛更有壓迫感了。
圓臉店小二的神情一瞬間警惕了起來,攥緊的拳頭已經能感受到靈力聚集。
「小尚,可以了。」
嘶啞的男聲從二樓傳來,眨眼的功夫,就出現在了祁念一的面前。
被喚作小尚的圓臉店小二起身給男人讓位,他一坐下,祁念一的眼前就浮現出了這人的身份。
【光復會川西軍團長‧莫海霖-元嬰境(後期)】
他生的平平無奇,就連個頭也算不上高,屬於扔進人群裡就找不到的那種,只有一雙眼睛的眼窩極深,細看之下就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無情狠辣的血腥氣來。
「你要什麼?」莫海霖也非常直接,他那雙鷹一樣的眼睛狠狠盯著面前的年輕女修,試圖從中找出一些漏洞來。
祁念一收起了笑容,換上一臉正色說道:
「海霧生月,雲鏡飛天。」
她同樣毫不示弱,一字一句的說出這八個字。
這次,她明顯感覺到酒館內其他人的呼吸急促了一瞬,而她面前的莫海霖卻並沒有什麼反應,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祁念一支頤,淡聲道:「為什麼不接下一句?」
她清澈透亮的眼睛平靜地注視著莫海霖,篤定的神情就好像根本不擔心自己隻身犯險會受到傷害。
莫海霖將面前的酒壺緩緩推到祁念一面前,眸光沉凝,沙啞道:「百川歸靈,萬物朝生。」
四目相對,祁念一緩緩笑開:「如此,還質疑我的身份嗎?」
莫海霖沒有說話,小尚卻跳腳了:「你怎麼會知道我們川西軍團的暗號?!」
他問出了小酒館內隱藏著的好些人都想要知道的問題。
祁念一但笑不語。
她心說,還不是你們在心裡面默念的實在太大聲了,讓她全都聽了去。
莫海霖神色不變,淡聲問道:「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突然現世的九品血脈者,為何會知道我川西軍團的暗號。」
祁念一笑了笑,一邊從芥子囊中拿出了那塊蕭瑤游給她的木牌,一邊不動聲色地說:
「光復會在神境這麼大動靜,不正是為了揭露白澤之死的真相嗎。」
她將木牌攤開,木牌的正面赫然是連珠七星,正是七星門的標識。
看著莫海霖驟變的表情,祁念一淡然道:「重新介紹一下,七星門如今的代理掌門,我和你們,有著同樣的目的。」
莫海霖嗤笑一聲:「你是靈修?這不可能,靈修怎麼會擁有九品血脈。」
他毫不客氣道:「所有身負白澤血脈者,祖上都曾是白澤一事的凶手,靈修的功法與白澤血脈,根本不可能相容。」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靈修之間要互相辨認,十分簡單。
「別急啊。」祁念一慢悠悠地說。
她右手手腕處有黑色的紋路蔓延而上,妖異的紋路在她的額心凝聚成一道劍痕。
祁念一慢慢站起身,萬靈朝的功法已經被她練得無比熟練,只要心念微動就能靈活自如的使用。
她用的是萬靈朝中的一個法門,不將靈寵召喚出來,只是神念交疊,能讓她短暫地使用靈寵的能力。
同樣,她的身體上也會顯現出一些靈寵的特徵——比如獨屬於妖修的妖紋。
在莫海霖和小尚震驚的目光中,祁念一微微一笑,帶著滿身奇特的妖氣混雜著純潔神聖的靈氣,淡聲道:
「這樣,夠有誠意了嗎?」
人與靈寵合而為一,別的可以作假,功法卻騙不了人。
莫海霖震撼地點頭,大夢初醒一般躬身道:「見過代掌門。」
因著他的動作,小酒館內其他所有隱藏著的光復會成員也都從暗處紛紛出來,儘管內心仍然是不敢相信,但還是跟隨著莫海霖躬身行禮。
祁念一這才坐了下來,收起了自己一身妖氣,滿意道:「既然如此,談談正事吧。」
莫海霖聲音低啞,眼底驚疑不定:「你……究竟要做什麼?」
祁念一於是確定了,蕭瑤遊說得一點沒錯。
一千年前靈修嚴重受創,所有的小型靈修門派都合併到七星門中以求庇護。
如今的光復會只是換了個稱呼,底子裡仍然都是七星門的門人。
如此一來,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意識到了祁念一要做什麼,非白含笑的聲音從她腦中傳來:「膽子真是大,你這是要三家通吃啊。」
祁念一淡定地回道:「天時地利人和具備,我若是不好好利用這樣的局面,那可真是浪費。」
小酒館的人雖然承認了她代理掌門的身份,但行禮後又藏回了暗處。
祁念一用天眼探查了一番他們的站位,果然,這幫人並沒有那麼容易卸下防備,還是將她當做敵人來對待的。
她並不在意,眉頭微挑,似乎已經篤定了莫海霖會接受她的要求。
「我將會參加三月後落英神殿的聖暉之會,奪取落英神殿的神子之位。」
神子在落英神殿中地位極高,和佛子在佛國的地位一般無二,除了是精神象徵,還能極大地掌握落英神殿的內部勢力。
最主要的是,可以接觸到封存在落英神殿之中那不見天日的,只有神子才能接觸到的,她此行最重要的目的——白澤遺留在南境的遺骸。
但若只是這樣,她在南境的形勢難免有些被動,所以她必須要先同光復會建立聯繫。
祁念一坦然道:「我知道這件事你做不了主,給你們七天時間,讓光復會的首領來跟我談。不過這三天之內,我會送你們一份大禮,到時候可不要浪費機會啊。」
她留下一張特製的傳音符,傳音後自動銷毀,任何人都無法通過符文追蹤到真正的傳音去向。
她走後,小酒館內炸開了鍋。
其餘成員一湧而上,圍著莫海霖道:「大哥,她說的是真的嗎?」
莫海霖手裡握著那張傳音符,沉聲道:「功法做不得假,她的功法確實和我們同出一脈,甚至還要更加完整更加高明。」
小尚忍不住道:「但這也太荒唐了吧,七星門的代掌門,在咱們會裡相當於是和首領地位相當的人物了,要去競選落英神殿的神子?!誰不知道我們跟落英神殿鬥了幾百年啊!」
眾人都緘默不語。
話雖如此,但他們都知道,如果對方此行成功,真的當上了神子。
那他們光復會,就能間接掌握整個神殿。
莫海霖狠狠閉上了眼,將傳音符收了起來。
「準備出城,我立刻去聯繫首領。」
他說:「這個要求我們不能拒絕。她根本就不擔心我們拒絕,這是個光明正大的陽謀,她這是逼著我們跟她合作。」
這件事的誘惑太大,他們根本無法拒接。
小尚驚道:「啊?怎麼出城啊,現在全城戒嚴。」
莫海霖眼神一厲:「她說要三日內送我們一件大禮,又要見首領,那她的大禮,一定就是助我們出城了,且看吧。」
果然,就在當晚,祁念一留下的那枚傳音符亮了起來。
……
三日後的清晨,陽北城被一聲巨響驚醒。
那聲巨響伴隨著淒厲劍光和虎嘯之聲,陽北城內的平民都害怕地躲在家中閉門不敢出,偶爾有修行者好奇地探頭望去,也被隨之趕來的衛兵呵斥制止了。
明眼人都看見了,尚未徹底亮起來的天空,被清曜劍光激盪開來,彷彿一劍劈開了整片天空。
「光復會,你們如此辱我,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空中,一女子正和一群人纏鬥。
祁念一手持一把璀璨晶瑩的紫水晶劍,被一群身上都有部分獸型特徵的人包圍,和她對峙的,正是小酒館中光復會的一眾人等。
他們身上的獸型特徵讓人一眼就認出,這是如今正在被四處追緝的靈修。
只有靈修鬥法時,身上會出現他們所馭靈獸的特徵。
先前有人發現,這次風波從城中一處不起眼的廢氣舊屋爆發開來,劍光和虎嘯激起的衝擊瞬間讓整座舊屋都化為齏粉。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祁念一身上穿著的衣服,驚呼道:「是那日進城的九品血脈者!她沒有被光復會抓到,她逃出來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守城衛兵連忙去通報城主。
但這麼大的動靜,早已經將城主驚醒,她外衣都來不及披上,就往事發的方向趕去,此時有不少先前想要招攬九品血脈者的人早已經聽聞消息,加入了纏鬥之中。
一場混戰在陽北城上空爆發。
所有人都想要趁機博個好感,讓九品血脈者對自己印象好點,以便更好地爭取九品血脈者到自己這邊,因此對敵都格外的賣力,使出了渾身解數,力要將眼前這群敢抓走並囚禁九品血脈者的光復會活捉。
眾所周知,混戰的精髓就在一個亂字。
因這混亂無比的場合,一湧而上的熱心群眾並沒有發現,祁念一的劍風看似凌厲,實則在落下之時都會稍稍收力,並不會真正傷到對方。
光復會為首的人,生著鋒利無比的虎爪,正是和自己靈寵融合後的莫海霖。
他此行帶來的全都是川西兵團中的精銳,每個人的修為都在元嬰境以上,而陽北城最強者也就是陽北城主,修為也不過和他相當,若是硬碰硬,他們並不是完全敵不過。
但陽北城主封鎖了入城結界,這結界他們卻沒有辦法可解,只能被困在城中。
川西軍團的精銳,應對這樣的混戰經驗可比這群沒有見過真正血腥場面的人來得要多得多,雖是混戰,且人數眾多,但實際上光復會在其中並不落下風。
祁念一見狀,厲聲道:「無路可退了吧,你們將我囚禁起來之時,就沒想過會有今日?」
莫海霖冷笑道:「若非城中沒有裝置,早在幾天前你就被抽乾了血扔進亂葬崗了,哪還容你這般囂張。」
祁念一似乎想起了一些什麼,被激怒了,她手中劍光一抖,就要隻身向前衝去。
一旁圍觀者連忙勸阻道:「尊者切勿衝動!」同時隨之而上,想要保護她。
此時,祁念一和他的距離已經非常接近,餘下眾人在她身後稍遠一些的地方,眾人全都立於空中。
無人意識到,這樣的高度,已經到了陽北城結界的邊緣。
電光火石間,祁念一和莫海霖交換了一個眼神。
莫海霖卻露出了一個冷笑,嘶聲道:
「要圍攻嗎,正中下懷。」
眾人眼見著這方天地間的靈力逐漸向莫海霖匯聚而去,他身前形成了一個靈力漩渦,隱隱將天空的結界撕開一道裂縫。
「不好,他要自爆!快逃!」
「散開,都散開!!」
陽北城主趕到時,場面已經完全不受控制了。
她只聽見祁念一厲呵一聲:「休想自爆!」竟然不退反進,提劍衝上前去。
陽北城主頓時眼前一黑,高呼:「快把她救下來!!」
但此刻,誰也不敢去闖入一個元嬰境後期強者自爆的中心地帶。
唯有祁念一,凜冽劍風斜劈而上,竟然直指莫海霖丹田而去。
她的劍風居然真的將莫海霖的護體靈障刺破,他自爆的形勢竟奇蹟般地被阻了一瞬。
莫海霖難以置信地看著祁念一:「你、你……」
他口中吐出血沫,就在眾人心臟狂跳,不知眼下情況如何時,就聽「嗤」的一聲,祁念一背後傳來劇痛。
她的左肩被一雙利爪劃開,傷勢很重,入骨三分,翻開的皮肉中露出紅色的肌理,極為可怖。
眼見九品血脈者重傷,旁人再也看不過去,直接一哄而上。
沒有人意識到,祁念一被劃開的左肩,有幾滴血液浸入了陽北城的結界之中。
原本就在莫海霖自爆威勢下隱有裂縫的結界,在沾染上了祁念一的血液後驟然消融,徹底蕩然無存。
祁念一頹然從空中跌落,倉惶間再次和莫海霖對視。
——就是現在。
除了生有天眼的祁念一,無人知曉始終護衛在陽北城之外的結界已經全部消融。
陽北城主臉色劇變,立刻重新掐訣,但追不上光復會眾人逃脫的速度。
瞬息之間,在陽北城大鬧了一場的光復會眾人已經揚長而去,無形的結界慢了一拍,在他們逃走後重新升起。
陽北城主臉色難看至極,她連忙奔向祁念一從空中墜下的方向,狠狠道:「把九品血脈者帶回城主府,好好照料。」
卻沒想到,在那個方向,塵煙散去後,兩個身影逐漸浮現。
淺紫的衣擺搖曳,身後跟著一個奇高無比的女修,將重傷的九品血脈者打橫抱起。
上官熙對城主微微一笑:「辛城主,有我上官家在此,無需擔心九品血脈者的傷勢。」
辛城主臉色陰晴不定。
上官家是聞名神境的醫道大家,若此刻她出言阻攔,不讓上官熙帶走九品血脈者,勢必會被誤會她想要爭奪九品血脈者而不擇手段,不顧對方重傷。
屆時她一定會被落英神殿責問。
猶豫不過一瞬間,上官熙看出了她的為難,輕笑著悠然行禮後道:「阿離,走了。」
高個女修抱著祁念一跟在上官熙身後離去。
辛城主只能看著上官熙主僕倆帶著她心心念念九品血脈者揚長而去,頭都不回。
……
莫海霖一干人等真的逃出了陽北城後,才有人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們立刻換了不引人矚目的打扮向著目的地疾馳而去,小尚難以置信道:「我們真的逃出來了?大哥,剛才嚇死我了,我還真以為你準備自爆,結界為什麼突然消失了。」
莫海霖冷聲道:「我亦不知。」
那個女修在傳音符中只留了一句話——刺我的左肩。
沒想到竟真的讓結界消失了。
小尚猶豫道:「那她在城中應該不會有危險吧?」
「危險?」莫海霖冷笑一聲,「和我們當眾一戰,直接撇清了自己和光復會的關係,又在關鍵時刻孤身阻止我自爆,救了城內所有人。只付出左肩一道傷口的代價,就直接在陽北城大大小小各個勢力之中站穩了腳跟。」
「別說危險,她此時怕是如魚得水,過得不知道該有多好。」
莫海霖百思不得其解。
「一石二鳥,極簡又極險的計謀,任何一個環節有所漏洞都會全盤皆輸,她竟然敢和初次見面的人賭這麼大。如此心性,這神境之中,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個人。」
莫海霖沉聲道:「加速疾馳,我們必須盡快將此人的存在告訴首領。」
……
祁念一原本也沒昏迷多久,醒來後看見身旁淺紫色的身影,就確定,自己的計畫成功了。
上官家在陽北城的宅邸是個清雅的三進式宅院,祁念一意識清醒後坐起身時,上官熙正在不遠處的桌前伏案寫作,聽見動靜,這才回頭看去,調侃道:「恢復能力倒是很強,這麼快就醒了。」
祁念一:「今日多謝了。」
上官熙輕笑著搖頭:「九品血脈者將合作的機會送上門來,我卻只需要在今日將你帶回來療傷即可,很划算的買賣,不是嗎。」
非白從劍裡現身,碰都不敢碰她塗了靈藥裹上紗布的左肩,心疼道:「我還從來麼見你受這麼重的傷過。」
祁念一在心中淡笑道:「一處外傷,換往後的平坦大道,很划算。」
上官熙右手還提著筆,左手支頤,看著祁念一意味深長道:「誰也沒想到那個靈修敢直接自爆,這次圍捕不成功,那就下次吧,以後總會有機會的。」
祁念一一臉遺憾的表情:「確實,今日太可惜了,未能報我心頭之恨。」
「你能憑自己從光復會手中逃出來,還能設套險些活捉他們,雖然出了些意外,失敗了,但這樣的戰績也足夠令人驚訝了。」
上官熙盯著祁念一道:「只是沒想到,你的劍術這麼厲害。在我的印象中,神境之中的高階血脈者,都是專注修煉血脈之能的。」
祁念一微微一笑,將早已經編好的說詞說了出來。
她一攤手,無奈道:「是我師尊的要求,在我十八歲以前,不准我用任何秘術啟動血脈,我無法使用血脈之力用以修煉,只能苦修劍術。」
上官熙有些訝然,先前暗藏心底的懷疑淡去了些:「難道你是……」
「沒錯。」祁念一點頭道,「我正是從那座山上下來的。」
她手指的,正是琢光神山的方向。
上官熙這才恍然:「原來是神山中的隱世者。」
「早就聽聞,聖戰之後有大批隱世者隱與神山而居,明明身懷強勁的血脈之力,卻不修血脈而修其他,你竟然是從神山而來。」
祁念一淺笑著點頭,應下了這身世。
南境神山的傳聞,給了她極大的便利,讓她可以毫無顧忌地編自己的來歷。
因為如今神山的特殊意義,根本無人能夠上山去查證。
「如此,便合作愉快了,我上官家的大供奉,雲念道友。」
上官熙懸於半空的筆尖終於落下,在一張燙金暗紋的身份箋上寫下了雲念兩個字,遞給祁念一。
這邊是她往後行走南境的身份標識。
九品血脈者重新現世的消息又已經從陽北城傳向了川西乃至整個南境。
就在各路人馬蠢蠢欲動之時,曾經盛極一時,如今卻略顯落寞的上官家家主上官熙對外宣稱
——九品血脈者雲念,將以上官家大供奉的身份,參與聖暉之會。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0 00:23:55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七十一章 南境初戰
在上官家開放的藏書樓泡了幾天後,祁念一才發現,原來南境的修煉體系和外界有著這麼大的差別。
在南境之外的大陸其他地方,修行者主要就在仙道八門,以及從八門衍生出來的其他修行職業。
但在南境,仙道八門雖然也有人在修習,卻都是作為輔助法門來用的。
整個南境主流的修行法門,全都是圍繞血脈之力展開的。
所有南境人都信奉他們心中的神——白澤。
他們以自己體內的白澤血脈之力為榮,並通過終身修煉來增強血脈之力,稱自己為神之血脈。
血脈之力的獲取方法並不單一,由父母遺傳的可能性最大。
但南境也有著一定數量的人,這群人都是父母並無神之血脈,但他們出生之後卻天生擁有血脈之力,他們便被稱為天生血脈者。
這也是為什麼當時上官熙說血脈天生天成,在南境,只要你的神之血脈濃度足夠高,就能夠受人尊敬,甚至可以在南境橫行無阻。
但多年以來,父母子女間的血脈傳承仍然是最為主要的方式。
一千年前血脈濃度最高的那群人,他們體內的血脈之力代代相傳,足以稱霸南境,也就因此形成了南境赫赫有名的五大世家。
曾經的上官家便是其中之一,雖然現在沒落了,但其威名仍然在很多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除了五大世家,南境其他的血脈者大多都被集中於落英神殿中。
祁念一懷疑,落英神殿那位多年避世而居,從未真正現身的天尊,就是上次她感應到的,南境的千秋歲強者。
因為天尊常年避世修行,故而落英神殿的一切事務通常都是由幾位副尊共同掌管。
而落英神殿的神子則是神明在人間的象徵,同時也是天尊的話事人,在南境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
現在距離南境上一任神子死於非命,已經過去了三十年。
這三十年內南境風起雲湧,連幾大家族都換了一波,就是在為接下來的聖暉之會做準備,可見神子之位對於南境而言有多重要。
祁念一問及上一任神子為何離奇死亡時,上官熙卻一臉神秘,緘默不語,看到她的眼神祁念一就已經明白——這是個在南境不能提及的事情。
「你的手札中寫過,幾百年前的天命者全都出身南境,天機子又說每一代的天命者都是這一代人中血脈等級最高的人,難道南境辛苦選出一個神子,是為了送他去獻祭?」
祁念一皺眉道,「這不合理。」
兩人在上官家的藏書樓連泡幾日,上官熙也很是大方,對於祁念一這個新招攬來的大供奉,毫無保留地送上了祁念一所有需要的東西。
祁念一泡在藏書樓加深對南境的瞭解時,非白的身影也來回在藏書樓中穿梭。
早在幾百年前他就對南境的煉器術和鑄劍之法非常好奇,但始終不得一見,如今也正興奮地吸收著新的知識。
聞言,非白道:「據我所知,以往的每一個天命者,都並非南境的神子,而是在神子競選中失敗的人。他們同樣有著極高的血脈濃度,在成為棄子後,難逃被送去獻祭的命運。」
他靠在書架上,深深皺眉:「我曾經嘗試過很多次,去聯繫他們,阻止他們,試圖激起他們的反抗之心。按理說,任何人在臨死前,都會生出自救之心,這是人的本能,但他們卻半點想要反抗的意圖都沒有,心甘情願赴死。那時我就覺得,南境確實是個有些奇怪的地方。」
祁念一便問道:「這幾日我在城內,試探著問了下百姓對於南境之外那些地方的看法,他們似乎顯得非常忌憚,像是擔心南境的血脈之力外露。」
非白按了按眉心,頭疼道:「這就是南境最見鬼的地方。他們自恃神之後裔,不願和外界的人們交流,因為一旦通婚,神之血脈就會傳給後人,隨之父母的血脈之力就會淡化。境外人無法進入南境,是因為南境被千秋歲的領域護佑,外人不得擅闖。但南境人不得而出,卻是他們自己發自內心的不願意出來。」
祁念一低笑幾聲:「這不是正好便宜我嗎。」
自願封閉在境內的南境人,對外界沒有任何的瞭解。
哪怕她如今在修真界已經算得上小有聲望的人物,但南境人同樣也不知曉,這極大地方便了她在南境行走。
「真要用這血脈啟動秘法?」非白有些擔憂。
祁念一看著手中的玉玦,肯定地點頭:「我能感覺到,這秘法對我沒有傷害。相反,如果能啟動成功,對我應該有極大的助力。」
「我近日將上官熙找來的南境此處所有血脈啟動秘法都研究了一遍,雖然路數不同,但本質並無大異,只是秘法中記載的幾種藥物的純度和引靈之人的修為才是啟動血脈品質的關鍵。」
非白看著她神采奕奕的樣子,無奈道:「你怎麼總愛拿自己去冒險。」
祁念一兩指夾著玉玦對他晃了晃,自通道:「當你對一件事足夠有把握的時候,就稱不上是冒險了,最多……只是跟自己打了個小小的賭而已。」
「賭贏了,那我自然收穫豐盛。賭輸了嘛,我也有收場和翻盤的信心。」
祁念一沖他挑挑眉:「我輸得起。」
非白怔愣地看著她,就像心裡突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下似的,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他倉促偏過頭,垂下眼睫,遮住了視線,掩飾自己剛才那一瞬間心跳的漏拍。
只是忽然又非常慶幸,還好這一次遇到的是她。
「啟動血脈還是回滄寰吧,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有人為你護法,還有你大師兄在旁,比較安全。」非白說。
祁念一搖頭:「不,就在南境。」
她指著天空道:「我能感覺到,白澤的氣息縈繞在南境的各個地方,無時無刻都在影響著我。」
「或許南境人不願出去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只有在南境,這些血脈者修煉的速度和效率才會這麼高,白澤的氣息能讓他們更好的錘煉自己的血脈之力。」
她堅定道:「必須要在南境啟動血脈,才能發揮出我這身血脈之力最大的價值。」
既然做了決定,祁念一就開始做啟動血脈的準備,沒想到還沒到她準備好的時間,就有事找上門了。
推門而出,就見上官熙一臉沉色。
片刻後,祁念一就知曉了上官熙此行為何而來。
因為,她剛邁出房門,就看見了自己的院子中擠滿了人。
每個人臉上都寫著——來者不善。
就在祁念一被院子裡各色的靈壓包圍時,上官熙的傳音入密隨之而來。
「他們想要試試你這個大供奉的功力。」上官熙傳音道,「按照以往,參加聖暉之會的成員都需要由家族內大比來挑選的,這次我將你招攬進來,有些人不太服氣。」
上官熙有些抱歉:「這裡面有些人原先是我父親和哥哥的部下,對我一直不太服氣,此行不過是藉機發揮而已,是我連累你了。」
祁念一不鹹不淡地回以一個眼神,對上了上官熙完美無缺的笑容。
為首的男修冷笑道:「這麼個黃毛丫頭,就是大小姐你請回來的大供奉?」
上官熙眼神一冷,說道:「俞亭,念在你和哥哥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帶人擅闖大供奉住處一事,我暫且不計較,如果現在帶人退下,我便放你一馬。」
俞亭冷聲道:「原來在大小姐心裡,還有哥哥這兩個字啊,真是讓我等看不出來。」
他回身對身後跟來的人道:「今天來的,都是原先要參加家族大比的兄弟們,大小姐一意孤行,要取消此次家族大比,執意用這個不知底細的鄉野之人,我等無法信服。今日,我等只想親眼見識一下大小姐花了大力氣請回家中的大供奉,究竟有幾斤幾兩。」
上官熙畫的精緻的遠山眉一揚,呵斥道:「大供奉是從神山而來的隱世修行者,神明賜予的天生九品血脈者,還不夠證明她的身份嗎?」
俞亭露出不屑的表情,他身後其他人就開始七嘴八舌地吵了起來。
「九品血脈確實罕見,但聖暉之會卻並非單純以血脈強度論高低,大供奉如此稚齡,不知修為幾何,我等實在不甘心,把聖暉之會這樣難得的機會對大供奉拱手相讓。」
上官熙還欲再爭辯,被祁念一攔住了。
她邁步而出,平靜地回視過去:「你待如何?」
俞亭涼聲笑了下:「自然是想和大供奉,來一場鬥法。」
他一開口,他身後的人便附和道:「沒錯,我等就是想和大供奉來一場鬥法,如果我等敗在大供奉手下,自然對於聖暉之會的參選名額心服口服。」
祁念一略一思索,便一口答應了:「好,你們想怎麼比。」
她身側,上官熙有些著急道:「別衝動,我知道你還沒有啟動血脈之力,你在神山久了,不知道外面這些使用血脈之力的人有多難對付。」
祁念一卻並沒有理會她的好意,而是認真道:「這不正是你想看的嗎?」
上官熙一愣,就見祁念一向前走去,和她擦肩而過時,留下聲音極輕的一句話。
「既然想看,那就好好看著吧。」
她站在庭院中央,四處打量了一番,在思考這個小院子夠不夠她施展,這幅樣子卻被俞亭視作心虛了。
俞亭當即大笑:「先前聽聞,大供奉從神山而來,避世修行,空懷一身血脈之力,卻未曾被啟動,只怕是從未見識過血脈者是如何鬥法的吧。」
他身後眾人跟著一起笑了起來,一個瘦高的男修從俞亭身後走了出來,揚言道:「在下賀靖,三品血脈者,在此對大供奉提出鬥法,不知大供奉敢不敢接。」
【南境上官家門客‧賀靖,二十七歲-金丹境(巔峰)-三品血脈】
先前祁念一就發現了,南境之中,但凡是個血脈者,修為境界都比起尋常人要高出不少。
如賀靖這般,不過是上官家一個普通的門客,就能做到二十七歲金丹境巔峰的境界,這在外界是非常少見的,放到任何一個宗門裡,也能被稱得上一句天才了,但在南境卻只能說是平平無奇。
如此一來,祁念一就更想知道所謂的血脈者,他們鬥法和其他修行者有什麼不同。
賀靖上下打量了一番祁念一,見她年紀不大,更是輕視起來,覺得以她這般年紀,修為一定高不到哪裡去,便豪邁道:「既然大供奉未曾啟動血脈之力,我也就不用血脈之力同你鬥法,省的人家說我們欺負人。」
祁念一卻認真道:「我覺得,你還是用一用比較好。」
賀靖嗤笑道:「沒想到大供奉如此自信。」
祁念一搖頭道:「我確實自信。因為我雖不懂血脈之力,但我知道,你不懂鬥法。」
修行者鬥法,不傷命,卻每一次是在賭命。
劍者更是如此,每一次鬥法都傾盡所有去完成,哪怕有一絲一毫的漏洞,都可能被對手找到可乘之機。
輕敵,是鬥法之大忌。
她的勸慰並沒有得到回應,賀靖看她的樣子又道:「不用血脈之力,就用輔助法門來鬥法吧,大供奉,我的輔助法門是武道中的劍道。」
言罷,眾人卻發現,祁念一的神情怪異了起來。
她拖長了調子,有些不敢置信:「劍?」
「你是說,你要同我比劍?」
賀靖傲然道:「有何不妥?」
祁念一搖搖頭:「沒有,來吧。」
眾人散開,將庭院中的場地空了出來。
俞亭滿臉得意地笑著,覺得自己終於替大少爺找回了場子,駁了大小姐的面子。
他並沒有發現,剛才似乎對他的行為十分震怒的上官熙,此時半點擔憂都沒有,而是相當感興趣地看起了這場鬥法。
祁念一看著賀靖拿出一柄長劍站定後,剛想從芥子囊中拿出劍,手卻頓住了。
她常用的幾把劍,包括非白本體,材質和外觀全都過於特殊,讓人一眼就能記住。
南境中其他人或許不清楚,但在她手上折了一個化神境大能的聞家一定知曉。
這樣一來,以往常用的幾把劍都不能用了。
故而那日混戰之時,她用的是以前從未用過的那把紫水晶劍。
卻沒想到,雲野出品,也有滑鐵盧的時候。
那把紫水晶劍是真的不適合戰鬥,一番鬥法結束後,上面銘刻的符文竟然磨損了一小塊。
那天回來祁念一就看見非白滿臉心疼地捧著那把劍,仔仔細細地把那把劍從頭擦拭到尾,擦到不染一絲灰塵後,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將上面的符文補好。
見他那個樣子,祁念一還問了句:「為什麼這把劍戰鬥時這麼容易磨損,神匠出品應該……」不會有這種情況。
但她下半句話還沒脫口,就看到了非白心疼得不得了的表情,於是又嚥了回去。
非白幽怨道:「因為它本來就不是用來戰鬥的劍。」
祁念一忍不住問:「劍不是用來戰鬥的,還能用來幹嘛?」
非白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再說了。
那日後,祁念一也就打消了用紫水晶劍戰鬥的念頭。
她手中分明有那麼多絕世神劍,偏偏一把都不能用,最後僅剩的旁人未曾見過的劍,便是那把煞氣十足的斷劍。
祁念一的直覺告訴她,她不能輕易動用那把劍,會被煞氣反傷。
於是現在她面對著賀靖擺得十足的架勢,竟有一絲尷尬。
賀靖譏諷道:「怎麼,大供奉這是不敢了?」
祁念一搖搖頭:「你等一下。」
她四下環視,看到了院中的桃樹。
如今正是冬天,還不到桃花開的時候,但南境終年氣候暖和,即便在冬日,桃花也開了零星的幾朵,在稍顯清冷的院中孤獨地搖曳著。
眾人只見祁念一墊腳,隨手折下了一根桃枝,那根桃枝上生了兩朵尚未完全開放的桃花花苞,在風中枝頭顫巍巍地抖動。
祁念一用手掌丈量了下桃枝的長度,正好是她平時常用劍的長度,這才轉身,對賀靖淡聲道:「來吧。」
賀靖臉色難看至極:「折枝為戰,大供奉這是在羞辱我?」
祁念一正色道:「不得已而為之,還望勿怪。」
她總有一句話把人氣個半死的本事。
非白在一旁看好戲似的笑了起來。
見祁念一隨手折了根桃枝,連上官熙也訝然揚起眉峰。
她身邊形影不離的高個女修影子一樣出現在她身側,上官熙眸光深沉,輕聲道:「阿離,好好看看,她究竟是什麼路數。」
被激怒的賀靖怒喝一聲,提劍上前。
看著他的動作,祁念一在心中搖了搖頭。
基本功太差。
所有攻擊路數在他出招之時就能被全部看透。
祁念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就在眾人以為她被嚇傻了的時候,她只是抬手,用半點算不上快的速度,揚起那根可笑的還開著兩朵花苞的桃枝,隨手一擊。
那根桃枝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輕飄飄地打中賀靖的手腕。
賀靖只覺得手腕一陣劇烈的刺痛,就像她所持的不是一折就斷的桃枝,而是一柄真正的利刃。
長劍脫手,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在賀靖完全來不及的反應之時,桃枝的枝頭末梢不知何時悄然劃過他的喉嚨,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白痕。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恐,下意識地往後撤去,雙腿一個無力,坐在了地上。
整個過程不過一個呼吸而已,旁人的眼力甚至都沒有看出發生了什麼,一場鬥法就已經結束。
而他們剛才還覺得不過是個小孩的大供奉,甚至只用了一隻手,一根桃枝。
「為、為什麼……」賀靖深呼吸顫聲道。
在場眾人,只有他親身體會過那種恐怖感。
那明明是隨手一折就能斷開的桃枝,但他卻覺得,只要她想,只要她剛才的動作再多用力一分,他都會立刻身首分離。
祁念一收回桃枝,認真道:「我說了,因為而你不懂鬥法。」
他的劍術在她看來,實在太過稚嫩了。
上官熙眼中劃過一絲驚豔。
就聽俞亭冷聲道:「行了,別丟人了,趕緊回來。」
賀靖還有些顫抖,被人攙扶著回去,眼中驚懼仍未消。
俞亭鬆了袖口,上前一步,死死盯著祁念一道:「沒想到大供奉有如此手段,剛才是他輕敵,我可不會。」
他厲聲道:「五品血脈者俞亭,請大供奉賜教。」
祁念一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仍然拿著那根可笑的桃枝,並沒有因為換了一個對手而有所改變。
祁念一知道,眼前這個對手,才是她真正想要交手的人。
讓她看看,南境的血脈者,是如何鬥法的。
【南境上官家門客‧俞亭,三十二歲-元嬰境(初期)-五品血脈】
那日辛天昊接近七品的六品血脈都已經引起一陣圍觀,看來五品血脈在南境中已經稱得上是高階。
前車之鑑猶在眼前,俞亭沒有半點猶豫,雙手掐訣,雄渾的靈力爆開,周身的靈壓在瞬間提高了很多,遠超先前。
祁念一愕然發現,就在這瞬間,俞亭的修為境界已經攀升至元嬰境後期,就連外貌都有了一些變化。
他的髮色肉眼可見的變淺了,不再是如墨似的黑色,像是褪色一般,呈現出混雜不清接近於亞麻色的顏色。
不僅如此,他身體的肌肉鼓脹起來,將衣服撐得飽滿無比,整個人脹大了一圈,配合上他元嬰境後期的靈壓,顯得非常有壓迫感。
天眼之下,四週的天地靈氣並沒有任何變化,相反是俞亭的體內,似乎被某種方法啟動出了隱藏的力量。
祁念一飛快地思索起來。
這樣的修煉之法,確實和仙道八門不太相同。
倒是……有點像妖修的功法。
上官熙的傳音隨之而來:「俞亭是我大哥手下戰力最高的門客,是體術類的血脈者,體魄極其強悍,千萬小心。」
祁念一隱約對南境這不同於外界的修煉之法有了些猜測。
俞亭揮拳而上,他拳風過處,就像一座高山壓下,相距甚遠都能感受到那毀滅性的攻擊力。
祁念一終於動了,她腳下極淺的紫光一閃,人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俞亭那毀天滅地般的拳頭落了個空,感覺到勁風從身後襲來,剛一回身,就發覺一道力量乾脆凌厲地壓下,狠狠踢在他的拳頭上。
驚愕於這小丫頭體魄的強韌度,俞亭起了些警惕之心。
旁人卻是已經完全看不到祁念一的身影了。
上官熙皺眉,低聲道:「看出來了嗎?」
阿離沉默著搖頭:「不屬於我已知的任何一家。」
上官熙笑了笑:「這就夠了。」
此時的戰鬥卻讓俞亭非常不舒服,他覺得自己的拳頭就像打進了棉花裡一樣,根本落不到實處,那小丫頭詭異的身法讓人根本看不透。
在俞亭接接連幾拳都落空後,祁念一心裡有了點底,終於出了第一招。
桃枝輕揚,淺粉嬌嫩的花苞在空中劃出一道夢幻般的影。
如此溫柔如此慢的一劍,卻帶著無限愁意的輕風,緩慢無聲,卻瞬時將俞亭包裹。
柔和洶湧的風,同樣也拂過所有人的肩頭,在他們心裡留下一陣涼意。
晚來風急。
無處不在又綿延不絕的風像刀子一樣刮在俞亭身上,驚起一陣清寒。
他的拳風層層被卸下,最後轟然倒地時,竟覺得全身的靈力都似被抽走了一般。
他茫然地看著桃枝的尖梢停在自己眼前,那兩朵尚未開放的花苞終究沒有捱過這場鬥法的摧殘,顫巍巍地從桃枝抖落,飄下。
被一隻修長勁瘦的手接住了。
一劍。
又是一劍。
剛才還揚言要和大供奉過招的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了。
敢折桃枝為劍,只用一劍便制住了俞亭的人,他們根本不可能是敵手。
祁念一卻只是有些心疼地看著從桃枝飄落下來的花瓣,回身看著上官熙,攤開手掌,掌心是零落的柔嫩花瓣,沒事人一樣說:「拿回去做桃花酥,應該挺好吃的。」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0 00:24:08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七十二章 啟動血脈
上官熙茫然地接過祁念一遞來的桃花瓣,將俞亭一干人等都驅逐出去後,才回來對祁念一道:「抱歉,這次是我連累你了。」
她話沒說完,被祁念一抬手打斷:「既然已經決定要合作了,就沒必要來這些虛的了吧。」
祁念一平靜道:「三年前,不過十六歲就敢逼退父親囚禁兄長自己奪得家主之位的上官小姐,不至於連這幾個人都控制不了。你邀請我來當你上官家的大供奉,想要看看我的身手如何,並無不妥,直接跟我說明便是,不必大費周章從中挑動,我想……你手中應該不缺刀才是。」
祁念一眼神緩緩從上官熙挪到她身後的阿離身上。
上官熙先是一愣,而後又掛上了完美無缺的笑容:「那今日就有勞大供奉了,您想要的東西,待會兒就會送到。」
她竟是毫不掩飾,坦然承認了今日這齣戲,本就是她一手推動的。
上官熙帶人離開後,非白沉聲道:「既試探了你的修為和功法路數,又利用你震懾了家族內對她心懷不滿的其他人,順勢更好的在家族中立威。無論如何,今日之事對她而言都是雙贏。」
他轉頭看向祁念一:「你確定要跟她合作?」
祁念一悠然道:「只有像她這樣這樣的人,才敢用我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隱世者』,現在的上官熙急需帶領上官家重回五大家族的地位,以此來穩固自己的權力。
她天生血脈強度低,哪怕用秘法啟動,多年修煉,也仍然無法提高血脈品階。上官家有希望參與聖暉之會競爭的,又都曾是她父親和兄長手下的人,她沒法用。所以,她才這麼著急地找上我。
像我這種背景清白,同其他家族和勢力沒有任何牽扯,橫空出世的九品血脈者,確實是現在的上官熙最好的選擇。」
非白皺眉道:「她沒有的選擇的餘地,但你有。」
祁念一手指輕點下巴,看著上官熙離去的方向,搖頭道:「我確實有選擇的餘地,但我沒有時間啊。」
「我需要一個盡快融入南境的管道,城主府不行,所有主城對於麾下血脈者的控制手段極其嚴密,需要抽出元神碎片鑄造魂燈。在所有爭奪九品血脈者的勢力中,上官家對我的需要是最急切的,所以一旦確定我的價值,上官熙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出手。而且,上官熙這個人啊……很敢賭,心思手腕一點不缺,野心勃勃,跟這樣的人合作,不正好應了我此行的目的嗎。」
祁念一沖非白眨眨眼睛:「與其擔心這個,不如擔心另外一件事。」
非白不解,就見祁念一露出了熟悉的撿到寶後的表情。
「我在南境不能用以前的劍,總不能老讓我折枝為劍吧。」
祁念一十分熟練地貼過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非白:「雲野大師,再幫我鑄一把新的劍吧。」
非白面無表情地把她的手從自己袖子上扯開,默默背過身去,用行動表示了拒絕之意。
祁念一進階元嬰境之後,非白已經可以簡單的調動靈力,用自己的力量碰到一些外界的東西,不需要再經過祁念一的手了。
這也就意味著,他可以重拾自己的老本行。
真正實現祁念一家養鑄劍神匠的美夢。
「你醞釀了這麼久就為了這一天是吧。」非白憤憤道。
非白一副自己被騙的表情:「家裡那麼多劍還不夠你用嗎?」
別人家劍修都是一人一劍,終身不換,怎麼到了她這裡就一把一把的往回領呢。
偏偏他還不能生氣。
因為她手頭那些劍全都是他自己親手打造的,原本就是為她所鑄的。
就連他自己也是。
沉默的用背影對著祁念一了一會兒,見背後沒有動靜,非白悶悶出聲:「想要什麼樣的劍?」
祁念一於是笑了。
「什麼樣都好,神匠出品,絕非凡品嘛。」
……
折枝為劍,一劍挑了賀靖,又一劍勝了血脈之力全開的俞亭,祁念一這個大供奉算是徹底在上官家站住了腳。
眼下祁念一只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她要啟動血脈之力。
她的這個決定,上官熙也非常讚同:「只有啟動血脈之力,才能在聖暉之會中多一絲可能性,目前還需要一個修為高於你的人來為你引靈。你所需的藥材我已經全部準備好了,只是這個人選尚不能敲定,我列了個名單,你看看。」
沒想到,祁念一看都沒看,直接推拒了:「我心中已有人選,無須勞煩你再找人了。」
上官熙有些驚訝,她開玩笑似的,卻又帶著幾分真意的探究:「你不是在神山中由師尊撫養長大的孤兒嗎?難道是你師尊?」
祁念一滿臉坦誠道:「實不相瞞,我的師尊在多年前出去雲遊四方,已經很多年沒有同我聯繫過了,我亦不知師尊是生是死。」
非白在一旁聽著這話,總覺得不太對勁,但她說的確實也沒毛病,甚至半點不帶假的。
她的師尊還真是出去雲遊多年未歸,生死不明。
非白看著她面不改色地胡扯,不由敬佩了起來,剛一晃神,就聽見祁念一的眼神透過上官熙,看向了他。
她眼神專注又清澈,不知想起了什麼,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
「我說的那個人,是我這一生最信任的人。」
她為劍者,畢生唯信自己手中劍。
非白又感覺到自己耳根子慢慢熱了起來,卻並沒有躲進劍裡,而是捂著耳朵,垂眸和她對視。
只有他一人能聽見的屬於劍靈的心跳聲,正瘋狂地跳動著。
上官熙送來啟動血脈之力所需的藥材後就再沒打擾過她。
她跟祁念一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本就是互相利用,各自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便也不計較對方暗藏的秘密和心思。
祁念一可以容忍上官熙對她偶爾的試探和利用,上官熙也能容忍祁念一的隱瞞和秘密。
至少到目前為止,她們的合作都還算愉快。
房間內,兩人對視片刻,非白率先敗下陣來。
這幾日,他們倆已經將這啟動血脈的秘法研究得相當透徹。
南境的血脈者通過秘法啟動後,可以將自身的神之血脈偏向不同的方向發展,比如祁念一見到的俞亭,就是體術類的血脈者。
相較於外界的修行者們,南境的血脈之術,確實更像妖修的修煉法門。
人修修心,妖修修力。
所有的人類修士,無論修行法門有什麼樣的區別,最終都逃不過以外物修己心的過程。
人類修士是在不斷的歷練中,叩問內心,尋求自己心中真正的大道。就算是武修和體修這種看似只注重鍛體和技能的修士也是如此。
何為道,是人類修行最大的疑問和最終的追求。
但妖修不同,妖修幾乎都是只注重修體和力,幾乎很少見到妖修會修心,這也和妖修的特性有關。
妖本身就擁有強大的體魄,它們的修煉是對於自己身體潛力的挖掘。
祁念一曾經用天眼觀察過人類和妖修鬥法時,天地靈氣的運轉。
然後發現,天地靈氣通過人修所練之術法,被人修引入體內。而妖修在鬥法時,靈力卻更多的是來源於自身。
這就是人修與妖修最本質的區別。
人類本身並無靈力,是通過天地靈氣修煉才能得到。而妖卻生而有靈,只需要更深地挖掘自己的潛力。
南境人,因為這血脈之力的特殊性,修煉時或多或少都帶上了一些妖修的特性。
因為多年對血脈之力深入挖掘,血脈之力被啟動後,會根據每個人不同的體質特徵去加強某一方面的特性。
這就被南境人分成了不少類別,比如俞亭的體術類,就是最常見的一種。
此外,還有加強神識的元神類,亦或是極其少見的單獨附著於身體某個部位,使其獲得特殊能力的神通類。
但後者太過少見,哪怕是遍尋南境,啟動了神通類天賦的人也屈指可數。
因為血脈之力的修行方法,南境人的鬥法更多時候像是一種境界壓制,也就是純粹的「力」的比拚。
所以祁念一才會覺得,他們在鬥法的技巧上如此的稚嫩。
明白了所謂血脈者鬥法的方式,祁念一才知道,為什麼靈修絕不可能成為血脈者。
靈修以靈馭妖,而血脈者的修行方式帶有妖修的特性,體內蘊有充盈的靈氣,兩相衝突,自然而然互為敵對,絕不可能融合,所以南境才能借用陣法如此方便的辨認出靈修和血脈者之間的區別。
那麼問題就來了。
祁念一有些不解地看著自己。
她修煉七星門的功法非常順利,連一絲阻礙都無。
為什麼這樣的衝突在她身上沒有發生?
她將這樣的思考原原本本告知了非白,同樣也是為了提醒非白此事的凶險,誰料非白聽完後也只是平淡地說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他那副面不改色的樣子讓祁念一都有些驚訝,在心中感嘆不愧是雲野大師,曾經的千秋歲大能,就是有著天崩地裂不足掛齒的氣魄。
殊不知此事非白表面上八風不動,實際上心裡已經開始緊張了。
她將住所大門緊閉,用結界封好。
此刻,一切外物都已經與她無關了。
按照秘法中所說,要先用藥物浸泡,將體內所有的血脈之力全都激發出來。
上官家是有名的醫道大家,上官熙在這方面非常擅長,已經提前為祁念一準備好了藥浴。
藥物的靈液剛觸碰到皮膚,祁念一就感覺一陣溫熱湧了上來。
她不知道所謂啟動血脈是一種什麼樣的過程,但卻感受到了因為這靈藥,她的心臟正在劇烈的跳動,好像下一秒就要從喉嚨跳出來一樣。
心臟漸漸湧起一股灼燒之感,又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在幫祁念一壓制著令她不安的躁動。
同一時間,落英神殿燭影搖曳,竟在一瞬間,熄滅了所有的燈火。
神殿中的從者們連忙去將蠟燭點燃,卻根本沒辦法做到,神殿中的火光就像是被某種神秘力量按壓下去一樣,根本無法重新點燃。
黑暗之中,神殿的三位副尊同時出現。
他們都身穿白色的長袍,袍腳曳地。
他們周身燃燒著的靈焰,為神殿帶來了短暫的光明。
上官熙守在祁念一的院外,驚愕回身。
極其強橫鋒利的靈壓從祁念一的屋內傳來,幾乎將上官熙壓垮。
與此同時,南境的天空完全的暗了下去,幾乎不見天日。
每一個南境人都在此刻抬頭望向不見天日的雲端。
有人顫聲道:「異象,再次天降異象,是我們的神子又回來了嗎。」
有人則是跪俯在地上,將自己的頭深深埋入泥土裡,眼角含著淚,默念:「我們的神明,終於眷顧我們了。」
落英神殿中,三個副尊其中之一,輕聲道:「又一次,有人啟動血脈之力時引動了天地異象。」
另一人沉悶開口:「推遲了一年又一年,這次,我們或許真的能夠找到我們要找的神子。」
祁念一不知道,很多年前,也有一個人啟動血脈之力時,引動了天地異象,震撼了整個南境。
那個人後來成為了落英神殿的神子,但在位不過五年時間,就意外死於非命。
他的死因,至今都是南境的一個謎。
按照常理,在他死後,落英神殿應該在下一年就召開聖暉之會,重選神子。
但不知為何,神殿將聖暉之會推遲了一年又一年。
然後,他們終於等到了下一個引動天地異象的人出現。
多年前的那場異象實在令人印象深刻,不少人在看到今天的異象時,就已經想起了當年的事情。
上官熙神情迅速冷了下來。
今日大供奉要啟動血脈之力在上官家並不是一個秘密,她也沒有想到對方會引起如此異象。
她深深皺眉,看向背後尚無動靜的房間,臉色一沉道:「阿離,去帶人守住大供奉的院子,任何活著的東西都不准放進來。」
她頓了下,又補充道:「把所有人都帶上,全都給我守在這裡。」
阿離:「家主,您身邊不能離人。」
「現在危險的不是我!」上官熙少見的出現了一抹厲色。
她疾步向前,淺紫色的衣擺盪起漣漪,一字一句,堅毅道:「誰都不准打擾我的大供奉啟動血脈之力。」
上官熙手中緊握著一枚玉符,思索片刻後,隻身前去,將上官家宅邸的大門完全敞開。
她身影纖瘦甚至算得上有些孱弱,修為也不高,看似手無縛雞之力。
但她一人擋在上官家的門前,就好像有萬夫莫開之勇。
果然,不消片刻,陽北城乃至丹丘郡其他主城輔城的所有勢力聞風而動,皆向上官家而來。
上官熙早在幾日之前就將她新招攬來的大供奉一事對外宣告。
她背水一戰為上官家奪得一個九品血脈者的事情,這幾日也引起了一番討論。
不少人嘲笑上官熙是走投無路,這才選擇了最冒險的方式,將上官家的未來交給一個外人。
殊不知,就在這一刻,上官熙覺得,大供奉是她一生中那麼多次和自己的豪賭中,最成功的的一次。
「這不是熙小姐嗎,怎麼守在這裡?」
一個威嚴中透著溫和的中年女聲讓上官熙有些警惕。
她料想到今日一定會有人來搗亂。
這場天地異象,再傻的人都看出了大供奉這一身血脈之力的價值。
其他人為了讓己方在聖暉之會中佔得先機,對尚未成長起來的大供奉暗下殺手,他們也不是做不出來。
上官熙頓了頓,抬眸淺笑:「沒想到,居然是辛城主親至,有失遠迎,熙給您賠罪。」
如果說辛城主的態度還算客氣,那現在來的這一波人,就真的是來者不善了。
上官熙將來者一一收入眼中。
心中冷笑了下。
這群人打得如意算盤倒是不錯。
明面上在這裡同她周旋的人就已經這麼多,那背地裡去對大供奉暗下殺手的人,一定更多。
祁念一和非白並不是不知道外面的動靜。
但此時已經開弓,無法回頭,他們必須要盡快完成啟動一事。
將藥物中的所有靈液吸收乾淨後,祁念一又感覺到,自己似乎和在宮中找到白澤的眼睛一樣,出現了那種異常冷靜、強大、萬物通明的狀態。
這種感覺只是一瞬,很快被她用理智壓制了下去。
她回身,帶著一身水汽和非白對視一眼。
非白摒除一切雜念,身影淡去,融入到了她的體內。
引靈需要一個修為高於她的強者,以自身靈力打通她體內所有需要引入血脈之力的關竅,這樣的手法相當凶險,稍有不慎便會在她體內留下內傷。
但非白不同,他曾經掌控過這具身體一次。
他知道她所有靈氣運轉的習慣和路線。
他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暗處,人影攢動。
上官熙手頭能夠調動的全部人手都守在了祁念一的院外,阿離儘管十分擔憂,但仍然對上官熙的話照做了。
她手執銀槍,閉目細聽,雄渾的靈力洩出,她帶來的人則在她身後,站定的位置有些奇特,宛如一個奇異的陣法。
如果祁念一此時能看到,就能夠看出來,上官家用的這個陣,和滄寰平時訓練弟子時使用的陣法類似,通過連結彼此的靈力,能極大程度的將每一個人的靈力都發揮出來。
同一時間,無數暗處的人影殺機盡顯,全都向著祁念一所在的房間而去。
他們的目的就是將這個聖暉之會中的勁敵提前解決。
而修為不過築基境的上官熙,面對著整個川西各路勢力的上門逼迫,只是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今日,不方便請各位喝茶。」
她的態度非常堅決,讓辛城主都有些好笑。
築基境且血脈之力低下的人,在他們眼中,就是個隨手就能捏死的螻蟻。
他們至今還對上官熙保持著客氣,不過是對曾經是五大家族之一的上官家還有所忌憚而已。
上官家的本家並不在此,上官熙帶人前往陽北城,不過是為了準備聖暉之會。
他們現在必須先下手為強,若等到上官家的援兵到來,就來不及了。
思及至此,不少人徹底沒了耐心,向暗處的人發出訊號。
辛城主眼見後,對上官熙溫聲道:「熙小姐,你我兩家是世交,若論輩分,我叫你一聲世侄也不為過。今日的場景你也看到了,這九品血脈者,你保不住。」
她笑著說:「與其苦苦掙扎,讓九品血脈者無辜送命,倒不如將她交給我,至少在這陽北城內,是無人敢擅闖我城主府的。」
後院,阿離帶人陷入一場苦戰。
前門,隻身一人的上官熙面對諸多強敵,寸步不讓。
上官熙完美的笑容不改:「城主說笑了,我上官家若是連自家的大供奉都保不住,往後也就不用做人了。」
她眼簾微垂,一個光芒微弱的陣盤從指尖落下,將上官家宅邸用陣盤封鎖住。
哪怕這個陣盤在這群強者眼中,不過是隨手就能撕碎的東西,上官熙也以此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她,一步都不會退。
辛城主臉色一沉,還沒說話,身後卻有一個男子不耐道:「上官小姐這是要拿自己的命要挾我們?」
他冷呵一聲道:「你還真以為我們不敢動你?」
上官熙輕言淺笑道:「沒錯,你們就是不敢動我。」
她抬手指向東邊,鎮定道:「三十公里外,就是我上官家的本家,今日到場眾人,我已經悉數記下,令人將名單傳回家中。若我上官熙在此身死,他日,各位定會遭到我上官家的全力清繳。」
她紅唇輕啟,眼神錚然,笑容似有寒光。
「一個不落。」
辛城主眉頭微動,沒想到這個小丫頭態度如此堅決,轉念一想,總歸真正動手的人都已經過去,他們也沒有必要親至,便緩和道:「世侄哪裡話,若貴府今日不見客,我們不進去便是了。」
辛城主站在上官家門前,朗聲道:「我等貴府門前,恭候佳音便是。」
她對上官熙此行帶來的人手瞭如指掌。
她無比確定,上官家現在的戰力根本抵禦不了他們的聯手進攻。
後院,一直守望著的城主府衛兵聽到了辛城主的傳音入密——見勢奪人,保九品血脈者一條命。
確如辛城主所料,阿離和她帶來的人已經支撐不住。
阿離的銀槍已經崩到了極限,即將折斷,她身後的人陣型被打散,再也無法支撐靈力的供給。
各路人馬集結之後,一腳踹開了祁念一的房門。
熊熊火焰從房屋背後開始燃燒。
殺人放火,一個不留。
嗅到煙味,上官熙倉促回身,看見後院燃起的黑煙,目光有一瞬震動。
但她仍然沒有動一步,牢牢守在門前。
她明白,一旦她退了,後面的壓力只會更大。
闖進屋的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剛看見盤膝而坐的祁念一,就已經被一股強大的靈壓推出屋子。
血脈啟動,剛好完成。
此刻,天空終於重歸明亮。
祁念一緩緩睜開眼,撿起一旁枯瘦的桃枝。
自言自語道:「真是沒想到,啟動個血脈,竟然還進階了。」
如今的她,一步越至元嬰境中期。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0 00:24:23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七十三章 全打回去
祁念一拎著桃枝出門,正對上凌厲一掌斜劈而來。
仙道八門在南境衰微,但他們唯獨體術練得極好,可能是因為有著大量體術型血脈者的緣故。
祁念一手腕一翻,抬手斜刺,正中對方掌心。
兩股雄渾的靈力對沖,原本應該一折就斷的桃枝,竟然生生將來人的手掌捅了個對穿。
她略一掃去,這次前來暗殺的各路人馬匯聚,不算太大的院子裡竟然足足有二十多人,還不算上那些埋伏在暗處的。
暗殺者們彼此對視,沒有說話,卻達成了一致。
——一起出手,解決她。
祁念一合攏了下掌心,似乎在熟悉桃枝的手感。
桃枝無法像靈劍那樣因為感受到她的靈力而發出輕響。
二十多人的拳頭和掌風同時襲來。
虹光步一閃,祁念一躍至空中,衣擺帶出一個驚人的弧度,整個人倒懸於空中,掌中桃枝倒刺而下。
這二十多人全都是體術類的血脈者,血脈啟動後,有一部分人身體如同一座座小山,還有人格外柔軟,身體就彷彿沒有骨頭一樣。
剛與柔的攻擊同時而來,那幾個柔若無骨的人手臂一甩,竟然直接用手臂纏住了祁念一手中的桃枝。
沒想到這柔軟的皮膚如此堅韌,簡單的攻擊竟然無法穿透對方的皮膚。
她眼神凌厲,桃枝一震,在眾人不可思議的眼神中,枯瘦的枝頭躍出盈盈清光,令眾人側目退避,不敢直視。
丹丘郡深居內陸,這裡許多人終年都沒有見過海。
但此刻,他們隱約聽到了潮汐浪頭逐月之聲。
一種近乎神聖的震撼感湧上眾人心頭。
在還沒心中震撼尚未散去,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的時候,就被恍若開天闢地一般的劍勢強壓直下。
就連地面都裂開蜘蛛網似的紋路。
滄浪劍第五式——月出東山。
這一劍不可思議地融合了滄浪劍的前四式,瞬息之間,碧海洶湧中潛伏著暗藏殺機的潮,徐徐不驚而又淒切慘淡的風,日日拍案不絕聲勢浩大的浪,以及海浪喧囂過後清平的岸上人間,四景奇觀盡數包含在這一劍之中。
暗湧、愁風、驚濤、沉沙。
也全都在這一劍之中。
這並不是她最強的一劍,但卻是她最完美的一劍。
南境人擅體而不修技。
這一招月出東山,卻是包含了她迄今為止對於劍道一途所有的「技」中總和。
這劍於她而言,是完美的。
方才將桃枝纏住的幾條手臂被齊齊斬斷,落到地上後,又變回了原本手臂的樣子。
二十多人的合力攻擊竟被她一劍逼退。
以技之巔峰對體之強橫。
東山皎月,浩蕩萬里。
前門,正和上官熙對峙著的各路勢力也都看見了這輪月光。
他們喃喃道:「這是什麼奇特的功法?以前從未見過。」
二十多人轟然倒地,最後尚有餘力的人用盡最後的力氣高聲道:「體術類,她啟動的是體術類的血脈。」
祁念一眉峰挑起,表情頗有些不贊同的意思。
體術類?她自己的感覺並不是這樣。
剛才二十多人合為的掌風只在她身上留下了淺淺的白痕,根本沒有被真正的傷到,她的皮膚就像一塊天然無比堅韌的盔甲,尋常攻擊很難撬動。
或許這確實是體術類的某種特徵。
但——
此時,清耀皎潔的月光剛收勢,她感覺到一股不同於先前的攻擊力量席捲而來。
那種力量沒有實質,卻徑直衝入元神之中,彷彿要牽引動她的意識,無法獨立思考。
她唇角輕勾,收劍抬頭,眼眸中凜冽的金光閃現。
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精神衝擊激盪著自己的元神,有些元神強度不夠的暗殺者,甚至直接昏迷了過去。
不遠處傳來幾個重物墜地之聲。
「原來,元神類血脈者的攻擊方式,是這樣的啊。」祁念一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
將血脈之力匯聚於元神之中,純粹的利用神識進行攻擊。
這樣的方法在南境之外是很難見到的,因為尋常人的元神從出生就已經固定,很難再有所增長,所以純粹的神識攻擊,通常只有千秋歲強者才有能力用處。
就像當時玉華清對她所用的一樣。
祁念一似有所感。
她閉上眼睛,感受到全身血液的流淌,原來啟動血脈是這樣的感覺。
只需要心念一動,就能任意調動體內的力量,用來單獨加強某一個部位。
包括神識。
原本她的神識在同境界的修士中就算得上非常強悍,就連很多化神境修士都比不上她,在金丹境就能憑藉神識生扛玉華清的神識攻擊。
現在啟動血脈後……她甚至能通過眼睛來直接用處神識攻擊。
祁念一用手指在眼前輕輕碰了一下。
沒錯,這是元神類血脈者的體現。
兩者皆有。
既然如此——
她睜開眼的瞬間,從背後射來數十根冷箭。
說是箭也不對,看大小更像是針。
那針頭閃爍著妖異冷光,祁念一將桃枝橫持,抬手就是一記潮平岸闊。
潮分兩勢,橫劍生光。
冷寒的細針被她一一掃落。
來了。
祁念一單手掐了個訣,感受到血脈之力沿著自己的身體在洶湧流淌,頃刻間,才剛晉陞至元嬰境中期的境界迅速攀升至元嬰境後期,奔向巔峰而去,到了邊緣才將將停住。
在眾人驚駭的眼神中,她向前邁了一步。
小小桃枝,發揮出了畢生最可怕的力量。
冷厲劍光斜劈,向著屋後的灌木叢攻去,驚風剜勁草,一劍掀開這群人的遮掩,最後一批隱藏著的人同時現身。
阿離和她帶來的上官家的門客驚駭不已,看著祁念一現在的相貌。
輕風揚起,撩動她高高束起的頭髮,一縷髮絲飄到眼前。
是雪一樣的白色。
白髮,金瞳。
讓她現在看上去完全不像個人類的樣子。
祁念一皺著眉,像是自言自語道:「果然,比起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我還是喜歡用劍。」
一劍破萬法。
劍者的世界,就是這麼簡單純粹。
但她修長的手指按在眉心,璀璨的金瞳從指縫中露出,眼神凜冽。
就在瞬間,在場所有人同時和她陷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
他們聽到一種高貴清澈,恍若神明的聲音問道:「是誰讓你們來的。」
那像是一種來自於靈魂深處的力量,哪怕他們還保持著清醒,卻也無力反駁,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體不受控制的說出所有事情。
其實,哪怕他們不說,在問出問題的瞬間,祁念一也已經知道了答案。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眼神又一瞬放空,卻又很快被她找回了神志。
或許這才是啟動血脈對她最大的好處。
她找回白澤雙眼時的那種玄妙之感再次出現。
這是目前為止,她最大的殺招。
當時她尚不能控制這種狀態,只要進入後,彷彿天地萬物上下千載,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這是本該是白澤的能力,如今也被她繼承了一部分。
當時的她用處這一招後,就會陷入無知無覺失去自我失去思考能力的狀態之中。
那樣的狀態對她而言太過危險,像她這樣喜歡將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絕對無法接受,在旁人面前露出這樣的空洞。
而現在,她可以稍微控制住自己了。
哪怕……只有短短一息。
祁念一迅速從那種狀態中抽身,回身就看見所有暗殺者全都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生死不明。
哢一聲輕響。
飽經折磨的桃枝終於經受不住如此強烈的攻勢,頹然折斷。
祁念一在一地斷壁殘垣中對非白攤手。
意思很明顯——我的新劍呢?
非白按著眉心頭疼道:「回滄寰就做。」
幾乎同時,城內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還有兩個強大的靈壓從上空而來,直逼向上官家。
祁念一看著手中殘留的斷枝,揮出了最後一劍。
所有暗殺者都在最後這一劍之下,徹底昏死過去。
阿離走近,用一種打量的眼神看著祁念一,又掃了一眼地面躺著的人,冷聲道:「還沒死。」
祁念一淡聲說:「廢了就行。」
這些人的修為被她一劍盡廢,不會再有任何威脅了。
現在,她更關心另一件事。
她撣了撣衣襟並不存在的灰塵,挑眉打量了現在自己一頭白髮的模樣,覺得頗有些新奇,沖阿離吩咐道:「把這些人都帶上,跟過來。」
……
剛才的月光悄寂後,元神的震盪感隨之而來。
辛城主若有所思道:「莫非是元神類的血脈者?」
沒一會兒,後院的動靜就平靜了下來。
很快,一束訊號彈於白日空中綻放。
辛城主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世侄,大局已定,莫要再苦苦掙扎了。」
那是她城主府衛兵的訊號彈,這個顏色,說明九品血脈者被俘,但並未身死,只是無論如何,上官熙都已經無力回天了。
上官熙輕輕一笑:「我看未必吧。」
她此刻的堅持在辛城主看來不過是負隅頑抗。
辛城主又道:「世侄可知,今日究竟是何情況?若九品血脈者死在你上官府,你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她這話裡話外,是想倒打一耙了。
沒想到就在此刻,後院又發出一枚訊號彈,然後接二連三的,在辛城主難看的臉色中,城主府衛兵帶來的所有訊號彈全都發射了出來。
城主府衛兵不可能做這種傻事,一定是出事了。
後院裡,祁念一收拾了城主府那幫等著撿漏的人之後,打劫似的將他們身上所有的訊號彈翻了出來,對非白道:「來,給你看一場白日煙花。」
而辛城主對這一切都還一無所知。
上官熙不動聲色,似有所感地抬頭像西郊方向望去。
那裡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不消片刻,這群人便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這群人騎著威風凜凜的白馬,身著白色長袍,胸前掛了一枚九瓣落英勛章。
辛城主臉色變了變,沒想到上官熙竟然暗中聯繫上了落英神殿。
就在此刻,兩道化神境的靈壓逼下,令今日圍堵上官府的眾人心頭為之一緊。
化神境,這就代表至少是落英神殿的十二曜親至。
辛城主心頭思緒萬千,盯著上官熙的神情變化莫測,咬牙道:「世侄好手腕。」
上官熙頷首笑道:「城主過獎了。」
話音剛落,另外兩個淺紅的袍腳落下,來著一男一女,胸前的九瓣落英勛章有七瓣是紅色,果然是神殿的十二曜。
辛城主恭敬道:「不知曜星親至,有失遠迎。」
其中那化神境的男子眸光一掃,眾人只覺呼吸一窒,紛紛俯身行禮。
他冷淡啟唇道:「聖暉之會期間,參會者不允許私鬥,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辛城主訕笑道:「我等聽聞今日有不明勢力突襲上官宅,特來相助,只是上官世侄防備心頗重,不願讓我等進門,如此便在門外僵持了起來。並無私鬥之意,還望曜星明鑑。」
被稱為曜星的化神境男子眼神瞥向上官熙:「你說。」
所有的眼神集中於上官熙的身上。
辛城主臉色陰晴不定。
雖然聖暉之會不允許參會者私鬥這條規定已經有許多年了,但實際上很少被徹底的執行過,畢竟神子之位如此重要,所有人都要為自己打算。
在聖會開始前剷除異己,多年來不只有多少人這麼做,也沒見落英神殿理會過。
果然還是九品血脈者出世的消息太過震撼,連神殿都被驚動了。
辛城主暗自鬆了一口氣。
還好今日下手快,先將九品血脈者搶到手了,否則一旦神殿出手干涉,在九品血脈者正式參會前,將再無轉圜的餘地。
辛城主死死看著上官熙,用眼神告訴她——你知道該說什麼話。
上官熙是個聰明人。
將底下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捅到神殿面前並無必要。
只會平白給自己添上一些無形的仇敵。
上官熙微微一笑,還沒開口,突然有一個死屍一樣的人被從後面扔了出來。
掉在地上還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赤霞山是誰帶頭來的?」
那聲音清朗明快,半點不像受了傷或是被制服的樣子。
上官熙眼底閃過一絲光亮。
十分默契地一唱一和起來,她看向面前瘦小的男子,像是在介紹似的,微微偏過頭對身後說:「這位樊玉海道友,就是赤霞山的宗主。」
長靴邁步而出。
最先吸引眼球的,就是那頭刺目的白髮。
落英神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下一秒,齊齊下馬躬身行禮。
他們行禮的對象,正是祁念一。
就連那連個頗為高傲的化神境也同樣微微躬身。
祁念一知道,他們真正行禮的對象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這頭白髮代表的力量。
先前聞家人看到謝天行那頭白髮時,就露出了似喜似妒的表情。
那時她就知道,白髮者在南境一定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果然,兩位化神境修士微微欠身行禮後,溫和道:「敢問閣下可是那位九品血脈者。」
祁念一:「正是。」
其中那個男修道:「在下星天南,落英神殿十二曜之一。」
他說完,眼神狠厲地環視一週,警告道:「今日之事,不可再犯,若再有人敢私下對聖暉之會的參會者動手,神殿決不輕饒。」
見九品血脈者沒事,他們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
祁念一卻道:「還請兩位稍等片刻,在此為我做個見證。」
她像是並沒有看到在場一干人等難看的表情一樣,對身後的阿離使了個眼色。
又是重物落地發出的接連幾聲悶響。
祁念一對先前那位赤霞山宗主道:「這幾個是貴宗的人,記得帶走。」
赤霞山宗主陰沉著臉,試圖抵賴:「閣下可是誤會了?赤霞山今日只有我一人到場,並無其他人了,這些死屍,與我赤霞山無關。」
祁念一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不是?怎麼可能呢。」
她踢了踢面前死屍一樣的幾個人,眼眸中金光閃過。
「再回答一遍,你們是誰派來的。」
那幾人竟然真的抬手,指向了赤霞山宗主,喃喃道:「我是……赤霞山的人。」
祁念一看著赤霞山的宗主,懇切道:「這總不能有假吧。」
唯有星天南看著祁念一的眼睛,期待地和身旁女修對視一眼。
這位白髮的九品血脈者,啟動的似乎是特異方向的血脈能力?
如此,可就太好了。
赤霞山宗主臉色陰晴不定,不知該如何反應時,祁念一又笑了笑,打破了僵局。
上官熙看著她奇異的笑容,總覺得可能不太好。
果然,祁念一擺擺手,讓阿離直接把所有昏迷過去的暗殺者丟了過來。
她朗聲道:「皇極山莊、碧炎宮、白羽苑……還有宋家,這些都是貴府帶來的人,就別堆在我們上官家門口了,還請一併帶走。」
她一連點了七八個南境有頭有臉的勢力,被點名的人只覺得臉上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偷襲暗殺失敗,反被制住不說。
現在還要當著落英神殿的面被揭穿私下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太丟人了。
也太狠了。
這個九品血脈者,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麼好惹。
一場鬧劇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各大勢力領了自己的人灰溜溜地離開了。
落英神殿的兩位曜星向著祁念一躬身道:「期待您在聖暉之會上的表現。」
她今日此舉,算是正是在落英神殿留下了名字。
往後,誰再想對她動手,也得掂量掂量神殿的意思。
人潮散去後,祁念一才回身看向上官熙,認真道:「今日謝了,這個人情,我記下了。」
上官熙重重的鬆了口氣,將手搭在阿離的身上,靠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她無奈道:「你以後再要做這種大事,事先跟我知會一聲行不行。」
今天這一場鬧下來,上官家算是藉機重新立威了。
但也樹了不少仇敵。
感受到上官熙有些幽怨的眼神,祁念一摸摸鼻子,有些心虛地挪開眼神。
她不太好意思地說:「那我……現在先知會一聲?」
上官熙眼神瞬間警惕了起來。
「你又要做什麼?」
祁念一沖她笑了笑:「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想法。」
……
翌日,祁念一拿著新折下來的桃枝,大搖大擺地出門了。
她挑了挑,率先將目標定在了城主府。
辛城主聽到她上門的通報就開始頭疼。
城主府已經因為這位祖宗昨天做的事,臉都丟盡了。
辛城主頭疼道:「她又要做什麼?!」
衛兵猶豫道:「她、她說她想鍛鍊鍛鍊,和陽北城內的各大高手們過過招。」
辛城主憤怒道:「昨日曜星尊者親口警告了我們不能私鬥!」
衛兵磕磕巴巴道:「所以,她說她是來城主府報備的。」
「得到允許了,就不算私鬥了。」
辛城主要氣暈過去。
她沒想到的是,那個九品血脈者如此荒唐的做法,竟然真的得到了落英神殿的認同,神殿允許她在合理的程度在城內對他人提出挑戰,但同樣,別人有拒絕的權利。
落英神殿用實力證明了,他們對待血脈等級高的人,就是這麼的雙標。
祁念一花了三天時間,挑遍了陽北城內大大小小各處勢力。
其中有不少就是那日偷襲她的人。
打一巴掌還不夠,她要更重地打回去。
同時,她也藉著這次的機會,飛速地穩固著自己的修為境界,熟悉南境這種對她而言十分新奇的攻擊路數。
單挑完了陽北城各方勢力後,祁念一回到上官府,每天都能看到上官熙無語的表情。
說來奇怪,她們兩個人在一同經歷過生死後,中間的那層膈膜也淡去了。
如今更加默契起來。
距今為止,七天已過。
到了回滄寰的時間了。
祁念一又把自己的住所封存起來,告訴上官熙自己要閉關幾天,然後點燃符紙,回到了滄寰。
這次和上次不同,四方象外並沒有一大堆人等著她。
只有溫淮瑜卡著時間來,接這個不省心的師妹回家。
她在滄寰待了三日,這幾日非白在她的住所轉悠了一圈,不知道摸索了一些什麼材料出來,神神秘秘地躲在後山鑄劍,卻無論如何也不讓她看,非要讓她保密。
鑄劍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完成的事情,祁念一也就沒有再催他。
三日一到,祁念一又從四方象熟門熟路地去了南境。
地點當然還是她被傳送回來的房間裡。
但剛一進房間,祁念一就感受到了一股不一樣的氣息。
同時,她也發現自己布下的結界有被動過的痕跡。
這房間裡有其他人。
她裝作不動聲色的樣子,天眼一掃,就定位了對方的所在。
還沒來得及反應,薄如蟬翼的刀刃就逼上了祁念一的脖頸。
而此時,神劍出鞘,抵在對方眉心。
兩雙眼對視之間,凜冽的寒風席捲。
只要任何一個人稍微動一下,利刃就會毫不留情的刺進對方的身體裡。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0 00:24:41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七十四章 聖暉集結
她挑了個深夜回來,屋內黯淡無光,但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逃脫她那雙眼睛。
於是祁念一的眼神沿著她脖頸間的刀刃向後,看到了來者身後……一條毛茸茸的黑色尾巴?
她沒忍住,「哇」了一聲,讓對方眼角跳了跳,持刀的手又往下壓了三分。
兩人僵持良久,黑暗中,來著那雙幽綠色的貓瞳同樣看到了自己眉心之前森白的劍鋒。
「不裝了?」對方說,「之前,為什麼寧願折枝也不用這把劍。」
兩人眼神相交片刻,同時收起兵刃。
來者的身影彷彿融進了黑夜裡,她穿著極貼身的夜行服,勾勒出矯健優美的身姿,持刀的手指縫中隱藏著鋒銳的利爪,身後黑色毛茸茸的長尾巴最吸引祁念一的眼球。
她簡直是性感優雅的代名詞。
對方回身,自行找了個椅子坐下,雙手環抱,下巴微抬,幽綠色的貓瞳閃爍,冷聲道:「白羽。」
祁念一見她這麼不見外,便也拉開另一個椅子和她對坐,同樣介紹道:「雲念。」
白羽支頤,歪著頭打量她,亮晶晶的貓瞳在黑暗的房間裡熠熠生輝:「你讓海霖給我帶的消息,我收到了。」
兩人就這樣在黑暗中對坐,沒有人想要去點燈。
過了一會兒,白羽說:「保險起見,我要再看一次你的功法。」
祁念一反問:「在這裡?」
「當然不是。」
祁念一拍拍衣服,起身道:「那走吧。」
白羽既然有本事打破陽北城的結界進來,又能突破上官家的層層護衛找到她,就已經說明了她的本事。
祁念一跟隨著白羽一路疾馳,竟然連夜出了城。
她看著城牆上空,那個幽玄的洞口,徑直向那個方向奔去。
兩人都身姿靈巧,完全沒有驚動夜晚城牆上的衛兵,十分順利地出了城。
她們離開後,那個洞口就閉合上了。
白羽躍過洞口時,像是維持身體平衡似的,身後的毛茸茸的黑色尾巴擺了擺。
祁念一想摸的表情太過直接,白羽忍無可忍道:「萬靈朝的中期功法,使用自己靈寵的部分能力,只是靈寵會有一些特徵從你身上體現出來,你難道沒有嗎。」
祁念一則老老實實搖頭:「我真沒有。」
她用這個功法調動姬玚的能力後,就只有眉心一道黑色的劍痕,眼下兩道黑色的印記,那是妖紋的象徵。
「我的靈寵能帶給我的特徵,只有黑眼圈。」祁念一真情實感地嘆道。
靈獸袋裡姬玚要是聽到了這句話,絕對要氣得跳腳。
白羽又問:「你啟動的是特異類的血脈,能力在雙眼?」
祁念一頓了下,說:「算,也不算。」
「那你為什麼能看見虛無圈?」
祁念一指著身後結界處的洞口道:「這是那個東西的名字?」
見白羽不答,銳利的雙眸緊緊盯著她,她才道:「好吧,我的眼睛從出生就有些特異,能看見很多常人看不見的東西,這和血脈之力無關。」
白羽看了她一會兒,點點頭,算是承認了她這個回答。
她們徑直上了城郊一座深山,祁念一剛剛站定,就已經被暗中出現的人影包圍了。
白羽轉身,雙臂環抱著看向祁念一:「你的功法,還有掌門令。」
她身後,將祁念一團團包圍的光復會成員,看向她的神情都算不上友善。
祁念一捕捉到了隱藏於人群中,上次有過一面之緣的莫海霖,她還揮手和對方打了個招呼。
莫海霖尷尬地藏進人群中。
白羽冷聲道:「不介意我們試試你吧。」
她話音剛落,光復會所有人同時掐訣,隱秘的山間,呈現出了震撼的一幕。
所有人同時召喚出了自己的靈寵。
除了無望海的妖獸潮外,祁念一還是第一次同時看到如此多的妖獸出現。
這些妖獸已經被人類馴化,成為了靈修們忠實的同伴,不像無望海的妖修那樣對人類有著極強的攻擊性。
相反,他們對人類非常親近,有好些妖獸還非常親暱地在主人身邊蹭來蹭去,以示好感。
祁念一自恃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但頭一次見到這麼多毛茸茸撒嬌打滾,還是有點繃不住。
雖然表面上看上去沒有什麼太大反應,但內心想要上手擼一把的心情已經克制不住了。
白羽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沉聲說:「你既然自稱是七星門的代理掌門,應該知道我們靈修之間辨認身份,要怎麼做吧。」
祁念一環視一圈後道:「您連這副陣仗都擺出來了,我哪裡還不明白。」
蕭瑤游將七星門掌門令交給她之前,告訴了她一件事情。
——「如果掌門令和萬靈朝功法都不能讓他們相信你的話,你可以主動提出鬥獸。」
當時祁念一還有些不解:「鬥獸?」
「對。」蕭瑤游點點頭,「這是靈修之間的一種決鬥方式,人類本身不參與任何的戰鬥,只是從旁指揮自己的靈寵,和對方以靈寵來對決。」
那時蕭瑤游告誡她:「這是靈修最古老的身份認同方式,若你能勝,哪怕他們還不完全相信你,至少也可以讓你在靈修中佔據一席之地。」
現在,都不需要祁念一自己提出來,光復會的首領就已經找上門來了。
但是嘛……祁念一唇角微微勾起。
如果是鬥獸,那可太便宜她了。
她掰了掰手指,指尖靈焰點燃,單手掐訣。
很快,一隻在場從未有人見過的妖獸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比起在無望海重傷後變回的妖獸幼崽的樣子,姬玚如今要長大了不少,雖然還沒有達到成年貓熊的體型,但也十分可觀,不像先前那種人類單手就能把它拎起來的小體型。
見她召喚出的靈寵,光復會的眾人都有些驚訝。
這黑白相間的妖獸,怎麼說呢……你說它可愛,倒也可愛,怪異,也確實怪異,合在一起,倒成了一種奇怪的憨態可掬。
總之,看著就不是太有攻擊性。
貓熊形態的姬玚剛被召喚出來,就看見了這麼多同類聚集在這裡。
萬靈朝功法之下,祁念一和姬玚可以直接在內心對話。
瞭解了她現在的處境,姬玚震怒道:「你讓我去跟一群低階妖獸鬥獸?我堂堂妖皇什麼時候做過這麼丟臉的事情?!」
祁念一冷靜道:「醒醒,你堂堂被人逼得就差要退位的妖皇,也不差再丟這一次臉了。」
姬玚在聽到她這句話的瞬間,全身的毛都黯淡下去了。
這個女人,真的能做到每句話都踩在他的痛點上。
祁念一補刀完,又開解了一番:「不是表演那種鬥獸。」
她眼神往這群毛茸茸身上掃了一眼,安慰道:「嚇唬嚇唬他們就行了,妖皇陛下。」
姬玚頂著一張貓熊臉,許久才不情願的答應了。
陣勢已經擺開了,光復會眾人同時掐訣,剛才還可愛親暱地和主人們互動的妖獸們,立刻翻身炸毛,進入了戰鬥狀態。
姬玚被一大群妖獸包圍在中間,用爪子抹了把臉,沒精打采地站了起來。
幾十隻妖獸同時圍攻過去,騰空而起,氣氛瞬間沉凝下來。
尖利的牙齒瞬間就要將這個憨態可掬的妖獸撕碎。
白羽卻眼尖地發現,祁念一布了個隔音結界,以為她擔心這裡的安全,白羽道:「山中有陣法,外人無法擅——」
話音未落,姬玚暴發出了驚天的怒吼。
這吼聲帶著衝擊靈魂的震盪,同時進攻的妖獸們動作齊齊頓住,深藏於骨子裡的血脈壓制點燃了它們心中的恐懼。
所有妖獸都轟然倒地,蜷縮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哀鳴。
就連這些妖獸的主人,一旁的人修們,也護住耳朵,痛苦不堪。
白羽瞳孔一縮,看著姬玚,有些不敢相信這感受不到境界的妖獸竟然有這麼強大的能力。
而且雲念和自己的靈寵之間的溝通竟然完全沒有障礙。
她甚至不需要出言指揮,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懂彼此的想法。
她可以確定,這個從天而降的七星門代理掌門,不僅是個靈修,還是個資深的、和自己的靈寵感情非常好的靈修。
正欲開口承認祁念一的身份,白羽卻突然感覺心中一熱,她似有所感,用法訣將自己的靈寵召喚了出來。
縈繞在白羽身上暗淡的黑紫色的光芒消退,一隻矯健優雅的黑豹出現在原地。
黑豹幽綠的眼睛盯著姬玚看了一會兒,竟然口吐人言:「這皇族幼崽,怎麼混得這麼慘。」
祁念一心漏跳一拍。
能口吐人眼,就證明眼前黑豹的修為已經到了至少元嬰境中期以上,而且她能很清楚的感受到黑豹帶來的壓迫感。
果然,下一秒,黑豹直立起來,竟然瞬間化為人形。
一襲黑色長裙,凹凸有致的身型,她的尾巴沒有收起來,而是在身後,頗具壓迫感的在地上拍了幾下。
能夠化型,這是個化神境妖修。
沒想到,姬玚淡淡瞥了黑豹一眼,同樣化為人形,白色長袍曳地,頸間圍繞著一層黑色的絨毛,眼底一層黑影讓他看上去多了幾分陰鬱感。
光復會的所有人震撼地看著這一幕。
「化、化神境。」
化為人形後的姬玚,只需一個眼神,都能令眼前所有的妖獸臣服。
包括他面前那個修為比他要強得多的化神境黑豹。
這就是深藏於妖修骨子裡無法磨滅的血脈壓制。
沒有人知道,其實現在的姬玚尚未化神,只是因為血統特殊,可以提前化為人形。
黑豹所化的女子在看見姬玚時,心頭也是一跳,但忍住了,沒有像其他妖獸一樣露怯。
祁念一平靜地上前幾步,站在姬玚身前,擋住了其他人對他的各種打量,對白羽道:
「這場鬥獸,是我贏了。」
哪怕姬玚未曾出招,只是吼了一聲,也足以證明她的身份了。
白羽冷冷點頭。
她給了周圍人一個眼神,其餘人便四下散開,祁念一跟著她去到了山間一處隱蔽的地方,落座後,白羽突然說:「你究竟是哪裡人?」
祁念一還沒開口,就被白羽打斷:「別用神山隱世修煉者這一套來敷衍我。神山裡有什麼,其他人不知道,我卻清楚得很。」
她平靜地看著祁念一,渾圓的貓眼微眯,像是要看穿她的一切。
祁念一停頓片刻,突然失笑:「好吧,我直說。」
她在石桌上用手指劃了下,沒有出聲,在這個問題上,可以說謹慎到了極致。
她在石桌上畫了一條線,一路向北。
白羽驚訝之餘,壓低聲音,不敢置通道:「你是從……那裡來的?」
她中間幾個字沒有說,但嘴型說的是——外面。
祁念一點頭承認了。
白羽卻突然激動了起來,她顫聲說:「原來,萬靈朝傳下來了?」
「那說明,我們的神,還沒有徹底消亡對嗎。」
祁念一看著她期冀的眼神,不忍道:「如果說,只剩兩個人,也算傳下來了的話。」
白羽的眼神瞬間暗淡下來。
她艱難地勾起唇角,試圖笑了下,卻沒撐住。
「你是怎麼進來的。」她苦笑道,「現在新舊兩派為了要不要出境這件事情,吵得不可開交,聞家想當出頭鳥,卻在出境的第一天就鎩羽而歸,還折損了一個化神境,出境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據我所知,這裡只有唯一一個通道出口。」
祁念一摸摸鼻子,沒好意思說聞家折損的那個化神境就是她幹掉的。
「我有我自己的方式。」祁念一抬眸,直視白羽的眼睛,「你們籌備了這麼多年,不單單是想將白澤之死的真相公之於眾這麼簡單吧,你們還想做什麼?」
白羽露出一個冷笑。
「其實,我們和落英神殿,在某種意義上,目標其實是一樣的。」
她目光變得空曠遼遠,說出來的話卻足夠讓祁念一驚駭。
「我們,都想要找回我們的神明。」
白羽直截了當道:「只不過我們在想法和方式上出現了一些分歧。」
「當年的事情,如今應該只有我和光復會的幾個高層,還有落英神殿的那幾個人知曉了。」
白羽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我們想要復活我們的神明,落英神殿卻想要,自己來取代神。」
她搖搖頭:「神怎麼能被取代呢。」
祁念一終於明白了光復會真正想做的事是什麼。
她垂眸片刻,殘忍地掀開了白羽的傷口,戳穿現實:「恕我直言,如果你們想要讓白澤復活,基本沒有希望。」
白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而後艱澀道:「其實這麼多年,我們心裡已經有預感了。」
「況且,不僅我們無法復活我們的神,神殿也無法完成自己的目的。」
「但是……」她話鋒一轉,突然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祁念一,「我們遇到了你。」
祁念一眨了眨眼睛,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白羽說:「你知道為什麼靈修的功法和血脈者天然無法融合嗎?」
祁念一說出了自己先前的推斷,白羽笑了笑,搖頭道:「那或許是一個原因,但並不是主要的。」
她看著祁念一,說道:「因為那些血脈者身上的血,雖然來自於神明,卻並非神明心甘情願贈與的。」
「一千年前那些人,自以為瞞天過海,將一切都隱瞞,唯獨忽略了神臨死前,留下的最後一個後手。」她冷笑道,「那些所謂血脈,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神血。」
「而是沾染了怨氣的神血。」
「一千年前,靈修的功法其實就來自於我們的神,不僅如此,我們修煉需要的靈氣,也是由神帶來的。祂死去後,靈修一脈注定走向消亡,現在的我們,也不過是仗著祂留存在這裡的一點氣息,苟延殘喘著,想要讓祂重返人間。」
「那些人試圖用這身血脈再次飛昇,也只不過是個妄想罷了。帶著怨氣的血,怎麼可能助害死自己的人飛昇。」
言罷,她看著祁念一,緩緩笑了起來。
「但你不一樣。」
「如果靈修的功法和血脈同時在一個人的身上出現,那就說明……你是我們真正要找的人。」
白羽緊緊盯著她,露出了心滿意足的表情。
「是我們的希望。」
……
祁念一回城後,茫然地看著自己手中的令牌。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只是跟著白羽出去一趟,自己回來就成了光復會第二把交椅。
要不是她自己和光復會其他人的堅持,白羽甚至想把首領的位置直接交給她。
祁念一把七星門的掌門令和光復會的令牌並排放在一起,手指輕輕拂過令牌上的紋路。
沒想到,助她跟光復會搭上線的,並不是這枚令牌。
而是她自己本身。
下次回去,可以告訴蕭瑤游,自己給她七星門招來了幾千個弟子。
雖然,蕭掌門可能只驚不喜就是了。
翌日一早,祁念一就得知了一件事情。
上官熙說:「準備一下,我們稍後出發。」
她眸光深邃,啟唇道:「落英神殿在川西的分殿,想要在聖暉之會前,召集川西所有的參會者,先見一面。」
看著上官熙的表情,祁念一就知道這件事不簡單。
「有蹊蹺?」
上官熙緩緩搖頭:「我亦不知,但落英神殿此前從未有過如此舉動,我懷疑,他們是衝著你來的。」
祁念一挑眉,反問道:「因為前段日子我太過高調了?」
上官熙無奈道:「你怕是不知道,神境中,已經多久沒有出現過帶有神明特徵的九品血脈者了。」
「我覺得,你現在有必要重新審視自己的地位了,我的大供奉。」
「你現在,可是神境炙手可熱的一個寶貝啊。」
落英神殿的分殿並不在丹丘郡,而是在毗鄰的隴安郡,祁念一和上官熙從此處出發前往,需要兩日的時間。
上官家的車隊緩緩從陽北城駛離時,祁念一目光平靜地從城外的一座深山中移開。
昨晚,正是在這裡,她聽白羽講了很多關於光復會、落英神殿和白澤之間的事情。
這裡是光復會的一個秘密據點。
說是秘密,但他們居然敢光明正大地就把據點設在城門外不過幾公里處,也不得不佩服一句藝高人膽大。
與此同時,數十個車隊同時出發,同樣向著落英神殿的分殿而去。
但此時在馬車內的祁念一,卻突然躁動了起來。
她從入定的狀態抽離,撩開馬車的車簾,望向不遠處。
那裡是隴安郡最大的主城,邑平城。
「大供奉,有什麼事嗎?」
上官家的僕從見她突然探頭出來,關切地問道。
祁念一搖頭道了聲「無事」,又回到馬車中。
外面的人沒有看到,她捂著自己心口,深深呼吸起來。
眼睛和耳朵出現了熟悉的刺痛。
但這次的痛感卻讓她無比興奮。
她能感覺到,那座城裡,一定有她要找的白澤遺骸。
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入城後,祁念一感覺到不止一道神識在打探自己。
她並沒有理會,簡單地聽了聽城內的議論,發現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就先作罷,專心去應付兩日後落英神殿的會面。
和她料想的一樣,落英神殿分殿的主事者,正是那日有過一面之緣的星天南,神殿的十二曜之一。
在她進入大殿後,隨之又有幾個人邁步入內,祁念一能感受到各不相同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有忌憚,也有好奇。
她卻並沒有在意,而是按捺下躁動的心跳聲,感受了下白澤遺骸的去向。
並不在神殿中。
落座者共有二十多人,是川西地區所有有資格參加聖暉之會的人選。
只是祁念一在其中,發現了兩個老熟人。
對方顯然並沒有認出她。
星天南眼神一掃,在祁念一身上頓了頓,露出了一個和善的微笑。
見眾人到齊,他清清嗓子,神殿穿著米色衣衫的侍從們為他們送上茶水,神情肅穆。
「距離聖暉之會只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按理說,本不該打擾各位的。」
星天南沉聲道:「但這邑平城內,前些日子發生了一件十分惡劣的事情。」
在座所有人都向星天南看去,他又道:「幾天前,一群人突破了邑平的防衛結界,突襲了邑平城。並且——奪走了城內供奉的神骨。」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在座參會者中,一個人憤怒拍桌而起:「什麼人連神骨都敢奪?!未免也太過囂張。」
在連連的附和聲中,星天南緩緩頷首道:「據我們所知,現在神境之內,唯一有這個能力的,就是光復會。」
這個答案一點都沒讓眾人意外。
畢竟,光復會此前也做過不少這種事情。
「請問,神殿因此事將我等召集,所為何事呢?」
人群之中,一個嬌小的女孩禮貌地問道。
她的樣子全然不復先前出境時那般囂張,而是彬彬有禮,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讓人頗具好感。
只是她臉色看上去卻不太好,像是身體有什麼暗傷一樣。
她身邊坐著一個沉默寡言的青年男子,兩人生的有些相似。
祁念一緩緩勾唇。
好久不見了,聞家人。
「神殿決定,將此次參與聖暉之會的所有人先集結起來,共同組成一個臨時軍團,去清繳前些日子圍攻邑平城的光復會成員。據我們所知,他們就隱匿於城外的平原之中。」
祁念一眉頭輕輕佻起,便聽星天南道:「各位意下如何。」
他問的是意下如何,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神殿做出的決定,從來不是外人可以反對的。
聞新靈含笑頷首:「神殿的命令,我等自然責無旁貸。」
其餘眾人互相交換著眼神,也紛紛應允。
祁念一在星天南期待的眼神中緩緩起身,輕點頭,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讓她這個光復會如今的第二把交椅,作為神子預備役,去清繳光復會的成員。
這就有意思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0 00:25:01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七十五章 一塊神骨
聽星天南說,不僅是川西,川東那頭的參會者們也在神殿的組織下集結起來。
邑平城距離錦川不遠,走過城外的遼闊的原野,不消幾日就能到達錦川邊。
這條大河將整個南境一分為二,聽說,要完成這次的任務,川東那頭的參會者們需要在這幾日渡河而來。
星天南沒有明說,把落英神殿的意思表達得十分清楚。
——雖然聖暉之會尚未開始,但落英神殿此次提前將所有的參會者聚集起來,已經表明了態度。
這次的清剿行動,是聖暉之會開始前,對他們的試金石。
如果有人能在此次清剿光復會的行動中立下大功,對於聖暉之會一定相當有優勢。
星天南走後,所有人跟隨侍者前往神殿給他們安排的住處。
他們所住的地方,是一個四面環抱的山莊,風景不錯,也很大,哪怕是二十多個參會者,再加上各自的車隊和僕從一道,也完全可以容納下來。
就是這個操作非常令人窒息。
要知道,這些人除了祁念一這種突然冒出來的之外,其餘的人或多或少都是認識的。
既然相識,也就免不了過去曾有過明爭暗鬥的時候。
剛踏入山莊,祁念一就感覺到暗處有幾道神識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
神識的主人修為一定已經超過了化神境,除了祁念一,並沒有任何其他人察覺到。
那神識在祁念一身上停留片刻,天聽展開,祁念一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對方有些訝異地「咦」了聲,然後奇怪地說:「這是那個九品血脈者吧,她的功法好生怪異,完全看不透血脈的啟動方向。」
與此同時,另一道神識過來了,在她身上簡單掃過,同樣納悶道:「還真是,完全看不透。」
看來,這兩人應該就是神殿派來,負責暗中監視他們行動的人。
兩個化神境,她如果想要暗度陳倉,有些不好辦啊。
上官熙就在她身邊,見人逐漸散了,剛想跟她說些什麼,就被祁念一輕輕撓了下手心,上官熙楞然一瞬,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上官熙和她同住一個院子,將東西放好後,聽到上官熙的敲門聲,祁念一半點不驚訝,回身開門後,兩人眼神交錯,都沒有說話。
上官熙拿出了一支鐫刻了繁複符文的玉筆,在祁念一房間的地上繪製起了陣法。
祁念一能看見她體內的靈力運轉,不消片刻就被消耗空了,感到有些奇怪。
照理說,上官熙現在是築基境中期,就算修為不高,也不至於在繪製陣盤時,還需要借助靈器,而且消耗如此大。
祁念一順勢遞上幾個靈石,上官熙接過,吸收了靈力後,臉色才好了一點,輕聲道:「謝了。」
陣盤亮了起來,是很常見的用作隔音的陣盤。
這下,祁念一才能放心地說話。
她看著上官熙:「你體內有暗傷?」
上官熙搖頭:「先天不足。」
她在自己的氣海處比劃了下,毫不在意道:「我娘懷我的時候,吃了很大的苦頭,血脈之力幾乎耗盡。聽說,是因為有我在吸收她的血脈之力,能在娘胎裡就有意識地吸收血脈之力的孩子,基本上出生後血脈等級都不會差到哪裡去,當時整個上官家都視我為振興家族的希望。」
「後來呢?」
祁念一專注地聽著。
她平時話不多,卻是個非常合格的聽眾。
上官熙淡淡瞥她一眼,靠在門邊,床邊孤月高懸,以往那些深埋在心中的事情竟然也難得的有了傾訴的想法。
「後來啊,我出生前,上官家遭逢一次大難,母親遇襲,受了重傷,拚死生下我。」上官熙勾起唇角,有些好笑,「沒想到,我先天不足,氣海無法聚靈,哪怕家裡耗盡了天材地寶來給我堆出一身修為,也注定,修為終身只能止步少年游了。」
「不僅如此,族人都以為,我未出世時就吸收了母親的血脈之力,本應該是個高階血脈者,卻不曾想,我出生時,血脈之力微弱到幾乎檢測不出來,哪怕修煉了二十年,也還是連一品都碰不到。」
上官熙言罷,偏頭看向祁念一,自嘲道:「很無趣的故事,對吧。」
卻沒想到,祁念一盯著她,皺眉思索道:「血脈之力,除了由父母遺傳外,還有天生天授這種方式對吧。如果,我是說如果……血脈之力可以被奪走呢?」
她記得很清楚。
當時聞家人不顧南境的反對,執意出境找到她和謝天行,就是為了奪取他們身上的血脈之力。
上官熙聞言,看著祁念一,眼神深邃,倏然笑了。
「雖然這話在神殿的地界上說出來,相當離經叛道,但不得不承認,我確實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她向上指了指,暗示道:「神殿曾經鄭重宣告過很多次,血脈之力絕無可能被奪走,這話,在外人面前,還是不要說了。」
祁念一淡笑道:「我當然不會這麼傻。」
「說正事吧。」上官熙道,「兩天後,川東的參會者就會渡河而來,我已經打聽到了,這次參加聖暉之會的共有四十八人,其中有幾個人,將是你的大敵。」
上官熙辦事很靠譜,已經直接將一份名冊遞給了祁念一,名冊中記著所有參會者的資訊,她說:「其中有幾個,你已經見過了。」
「首先,就是辛天昊。」上官熙面無表情道,「他雖然修為平平,但血脈之力品階非常高,真的動起手來,啟動血脈之力,能將原本的修為拔高兩個小境界都不止。而且,他是很少見特異類的血脈者,異術附著在他的雙手上。」
「再者就是宋家的宋之航。現在的五大家族,三家在川西,宋家的實力要遠超辛家許多。宋之航本身就是七品血脈者。他本身道法雙修,他是元神類的血脈者,強大的神識能夠支援他瞬發法術,他很強。」
「聞家的兄妹倆,你已經見過了。」上官熙皺眉道,「聞新靈此人,性子很是乖張,不要被她的外表矇蔽了。」
「聞家是神境中新派的主導者,他們一力倡導要打破神境的侷限,讓神境中人能和外界自由溝通。」上官熙不在意道,「不過是因為這些年聞家式微,很快就會像我們上官家一樣,從五大家族中掉出來了,所以想為自己另謀出路罷了。」
祁念一笑笑,沒說話。
或許是因為他們掌握了能夠奪取他人血脈之力的方法,把主意打到了境外之人的身上。
「放心吧,聞家那兩個,不足為懼。」
上官熙有些不解,卻看祁念一神秘的表情,沒再多問。
背對著上官熙,祁念一沖身邊的非白眨眨眼。
「真可惜,南霄山脈那次失手了,讓聞家那幾個小輩逃了。」
非白最近很少從劍裡出來,難得現身也是避開祁念一偷摸鑄劍,不知道究竟打算鑄一把怎樣的新劍,一直神神秘秘地不讓祁念一知道。
非白不在意道:「他們倆元神遭受重創,一時半會兒好不過來的,尤其是那個女孩。」
「對了,還有非常重要的兩個人。」上官熙突然正色起來,「冉灼,五大世家之首,冉家的大公子,八品血脈者,也是這次參會者中,唯二的兩個八品血脈者之一。」
「還有一個是誰?」
上官熙將名冊翻到最後一頁:「瑤光。」
她說到這個名字,頓了頓,強調道:「她是神殿一手培養起來的人,神殿十二曜之一的親傳弟子,如今神殿的瑤光星,也是八品血脈者。」
上官熙打趣道:「原本冉灼和瑤光是這次聖暉之會最有力的競爭者,很多人都認為,這一屆的神子,會在他們兩人之間決出,沒想到,你橫空出世,打亂了一切。」
祁念一看著她:「那你還不是跟我聯手了?」
「神殿不會讓不安定因素奪得神子之位,他們一定會提前來試探你,這次清剿行動是最好的機會。」
祁念一何嘗不知道。
但她只是淡淡說了句:「放心,我心裡有數。」
上官熙抬眸,手指在桌上輕叩:「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是一樣的人。」
——「我們都是不要命的賭徒。」
祁念一眉峰輕佻,讚同道:「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所以,她們才會迅速敲定,在無數選項中,決定和對方合作。
「但你我有一點不一樣。」
纖長的睫羽在眼下投射出淺淺的陰影,上官熙緊緊盯著她:「關於你的來歷,我不多問,你說你是神山的隱世修行者,我信了,我知道,你有所隱瞞,這沒關係,誰都有秘密。」
「你我的差別在於,你是個非常自信的賭徒,哪怕一步踏錯,你也有為自己收場的信心。」上官熙說:「但我不一樣,沒有人給我托底,相反,我是那個要為別人托底的人。」
上官熙一針見血道:「你我的區別在於,你輸得起,我輸不起。」
「所以,我必須贏。」
上官熙的眼神直直撞入祁念一的眼中,她生的婉約清麗,一身書卷氣。
很難想像這樣的人,能在面臨一群修為遠高於她的前輩面前,敢不卑不亢,半步不退。
很快,上官熙發現祁念一的眼睛變了。
原本烏沉的眸子變淺了,而後是明亮的金色浮現。
這是一雙奇異的金色瞳眸。
「風露為信,明月為證。」祁念一按著上官熙的肩,鄭重道:「我不會讓你輸。」
……
事情跟她們所料無差,兩日後,一艘大船從川東遠渡而來,風姿各異的二十多人下船。
四十八個聖暉之會的參會者,於錦川邊正式碰面。
山莊於是更加熱鬧了起來。
祁念一將這群人一一收入眼底,明白自己終於見到了南境最為精銳的一群青年修行者。
神殿,世家,散修,隱世者。
這樣一群人聚在一起,注定是安靜不下來的。
所有人到齊的當晚,神殿侍者傳信,請祁念一前往一聚。
祁念一和上官熙對視一眼,心中明了。
這次聖暉之會的暗潮,已經提前拉開了帷幕。
鴻門宴,祁念一去了不少。
因此這次不慌不忙,跟在侍者身後,慢悠悠地記下了山莊的地形,到場時,發現已經不剩幾人不在了。
星天南坐在上首,見她到場,頷首致意,溫聲邀請道:「雲小友來了,先落座吧。」
祁念一頂著各式各樣的眼神安然落座,一副渾然不在意的樣子,讓其餘人心中更是警惕。
沒有人知道,神境究竟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位人物。
她生的無疑是美的,是清冷出塵的美。
但她那雙眼,太銳利也太清澈,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利刃,讓人覺得,只要被她看上一眼,任何秘密和陰謀都會不攻自破。
這樣的鋒利讓人忽略了她的美。
只會覺得,她像一把劍。
劍鋒過境,山河震動。
最後,還是星天南打破了沉默:「今日邀請諸位齊聚,除了共商清剿一事,還有一件喜訊相告。」
星天南輕輕合掌:「出發前,神殿為各位準備了一個驚喜。」
他環視一週,將所有人的眼神收入眼底,笑道:「是一截神骨。」
這句話,是滴如油鍋中的水,徹底炸開了本就不平靜的夜晚。
對於其他人而言,神骨可以提煉血脈純度,提高修為,最重要的,這是至高無上的身份象徵。
而祁念一,終於見到了她前來南境最重要的目的——白澤遺骸。
「明日,我們將從諸位之中選出此次清剿行動的領袖,這塊神骨,將作為獎勵,贈與領袖。」
星天南一語掀起驚濤駭浪後,自己卻又不說話了,而是含笑看著眾人。
果然,有人發問道:「敢問曜星尊者,我們將以何種方式選出領袖?」
星天南:「領袖需要負責光復會的清剿,我們看的,自然是戰力。」
他像是看場面還不夠亂一樣,為沸騰的夜晚再添了一把柴。
「明日,我們將不設任何規則,開設一方擂台。」
「能在擂台中站到最後的,就是此行的領袖。」
祁念一閉上眼睛,按了按眉心。
神殿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啊。
竟然是混戰。
宴上菜餚精緻,酒香醇厚,卻沒有人有心情品嚐。
一塊神骨的誘惑,實在太大,沒有人可以抵抗。
在場,可能只有祁念一一人嘗了嘗這一頓佳餚。
她不僅自己吃,還用碟子將食物分了兩份,推到右手旁,酒也斟了兩杯。
非白就在她右邊,和她同坐。
兩人一個掩飾一個吃,配合得非常完美,沒有一個人發現,在場還坐著一個劍靈。
「你說,神殿這是想幹什麼?」祁念一在心裡對非白道,「如果神殿真的想讓我們合力去清剿光復會,又怎麼會在行動前,先讓各方為敵。」
這是兵家大忌。
非白嘗了一口酒,搖頭道:「沒有你大師兄的藏酒好喝。」
他挑了幾個心儀的小菜吃完,不在意道:「神殿想做什麼,你心裡不是已經有數了嗎。」
「清剿光復會不過是個幌子而已,你們這群參會者真正的角逐,從現在就已經開始了。」
祁念一很快想通了。
「和上官熙說的一樣,他們要在聖暉之會開始前,確定哪些人是真正可以被神殿掌控的人。」
所以拿光復會當靶子,實際上是為了清除聖暉之會中的不確定因素。
比如她這種。
非白停杯,掃視了一眼在場眾人:「兩個元嬰境後期,一個元嬰境巔峰,餘下幾人不足為懼。」
他問道:「你對這三人,勝算大嗎?」
祁念一聳肩道:「沒交過手,不清楚。」
她垂眸,無所謂道:「無論對手是誰,盡全力去贏就好了。」
「也好。」非白輕輕笑了起來,杯中酒液輕蕩,難得一見地神情傲然。
「就拿明天的一戰,為新劍來洗劍。」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1 00:35:16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七十六章 孤光自照
在此之前,祁念一好奇了很久,非白究竟為她鑄了一把怎樣的新劍。
他神神秘秘地隱藏了這麼久,完完全全把她的好奇心勾了起來。
顧不上還在宴上,祁念一好奇問道:「究竟是一把什麼樣的劍?」
非白側身過來,湊到她耳邊。
明明沒有任何人能聽到他們的對話,他卻還是保持了作為人時的習慣。
距離近了,非白盯著她的側臉和微垂的睫毛,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
曖昧橫生。
但保持了沒有一分鐘,就被祁念一不解風情地打斷,她轉過頭來,和非白四目相對,眼中有些不解。
非白立刻抽身推開,輕咳一聲,掩飾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祁念一挑眉:「你打算讓我明天拿到劍就直接上台,連試劍的時間都不留給我?」
「試劍?」非白輕笑了下,含笑看著她,「你需要嗎?」
「確實也不需要啦。」
她天生劍心通明,無論什麼劍在她手中,她都能如臂使指,沒有任何區別。
因為她的劍,並不在於外物,而在內心。
談笑間,宴上多了些肅殺感。
「聽說,今年出了個九品血脈者,敢問閣下師從何門,出身哪家啊?」
因為這句話,宴上安靜了下來。
九品血脈者被上官家爭取到身邊的事情,早已經不是秘密,祁念一今天和上官熙一道入住山莊也被很多人看在眼裡。
此人,明知故問。
祁念一平靜地抬眸,眼神移到自己的對面,那裡坐著一個身姿嬌小的女孩,梳著雙丫髻,瞧著年紀不大,生了一雙月牙兒似的笑眼,只是那笑容卻莫名令人有些背後發寒。
聞新靈。
雖然對方並沒有認出她是誰,但她們從碰面至今,已經暗中生了幾次摩擦。
不得不說,她們倆確實是有些孽緣在身上的。
祁念一放下酒杯,淡聲道:「在下從神山而來,避世修煉許久,對外界的世事變遷不甚瞭解,自幼被師尊收為弟子,撫養長大。師尊低調,不喜張揚,終年在外雲遊,在下承襲師尊心願,亦不願張揚,還請各位勿怪。」
她不卑不亢道:「至於這身血脈,各位也知道,神山的修行者,成年之前都不被允許啟動血脈,我還是前不久才知道自己血脈之力的品階,感恩吾神,神授血脈。」
她這一番話,直接把自己甩了個一乾二淨。
血脈是天生的,不便透露師尊所在,是謹遵師尊教誨。
修行之人,將師門看得比家族親緣關係還要重要,見祁念一以師命為託詞,自然不便再多問。
沒想到,聞新靈露出一些驚訝的神情,又追問道:「真巧,我家中長輩也和神山有些交情。敢問閣下出身神山哪一峰啊。」
有人起了頭,後面的話就好說了。
眾人暗中交換了眼神,紛紛熱絡起來,討論道:「神山太過神秘,我等在神境生活這麼久,也不曾知曉內部真容,只是聽說過,一群數百年前參與過聖戰的前輩們,在戰後退隱神山中,作為仙界和人間的通道,守護吾神之魂靈。」
他口中的聖戰,就是數百年前,南境還未徹底封閉時,南境眾人和境外眾人聯手抵禦第一次深淵爆發之戰。
可惜那一戰之後,南境就徹底封閉起來,知曉內情的老人們死的死傷的傷,閉關的閉關。
幾百年過去,南境竟然已經沒什麼人知曉深淵的存在了。
也是一種悲哀。
至於所謂仙界和人間的通道,就完全是數百年前的人們編來哄後人玩的說辭了。
聞新靈笑著點點頭,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看著祁念一,解釋道:「神山七峰,對應神殿七星,今日瑤光星也在此,倒讓我有些好奇,雲道友出身神山哪一峰?」
她眼底鐫著深深的懷疑,顯然並不相信祁念一編的身世,又自恃對於神山內部情況還算知曉,便擺出了架子,打算套一套祁念一的話。
聞新焰從旁踢了妹妹一下,示意她莫要把氣氛弄得太僵了。
聞新靈卻渾然不在意,只是盯著祁念一,想要一個確切的說法。
祁念一垂眸,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在底下輕輕勾出非白的衣角,捲在指尖玩,懶洋洋道:
「開陽峰。」
她言罷,抬眸對聞新靈笑道:「或許,閣下家中長輩的親友,同我師尊還有些交情?」
聞新靈聽到這三個字,臉色一變。
座下對神山不甚瞭解者,好奇道:「聞道友,這開陽峰是?」
聞新靈嘴唇囁嚅了下,強笑道:「不曾想雲道友竟出自開陽峰,是我冒犯了。」
祁念一但笑不語,桌下手指歡快地在非白的手背上點了兩下,彰顯了她此刻的好心情。
卻被非白反手直接握住,十指相扣。
「一個時辰。」非白低聲道,「你近來太忙,自己說的話都忘了兌現。」
他們之前約定,每天至少要兩手交握一個時辰。
祁念一總覺得,他的聲音聽上去莫名委屈。
她譴責了下自己:「我的錯。」
她保證道:「明天開始,把之前的都補上。」
非白輕咳一聲:「那要補的時間有點長。」
他靠近了下,低聲道:「我們換種方式怎麼樣?」
祁念一明面上不動聲色,應付著眾人偶爾的幾句交談,一邊道:「什麼方式?」
非白猶豫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說了出來:「用面積來補償時間。」
「比如……擁抱之類的。」
祁念一看著他,若有所思。
「你說得有道理。」
她是個相當雷厲風行的人,一錘定音:「明天開始,就改擁抱好了。」
非白鬆了口氣,沒意識到自己掐著手心,出了一層熱汗。
他一邊唾棄自己,在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輩面前,如此手足無措,一邊心底又有點止不住的雀躍。
對座上,聞新靈臉色有些難看地解釋道:「開陽峰……是神山的禁峰,主殺伐,被稱作神山的守護者。」
說來也是巧合,那日和白羽見面,她信口胡編的神山來歷被白羽一口道破。
藉著白羽,她才真正瞭解了神山在南境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倒是聽完了神山的存在之後,非白有些若有所思,回去後跟她說:「我想起來了,很久之前,無書,就是你師尊,曾經在他們口中的神山,打過一架。」
非白努力回憶著:「那次他從南境回來後,跟我說,為了取靈礦芯,他跟人打了一架,勝了之後,對方怒而出走,把自己的山頭交給他了,讓他白撿了個峰主當,印象中好像叫開陽峰。」
祁念一自然不知道師尊還幹過這等大事,於是果斷給自己安上了開陽峰的頭銜。
感謝師尊曾經打下來的江山。
讓她這個徒弟坐收漁利。
同時,祁念一斜眼道:「所以,你手札中的小弟,確實就是我師尊,對吧?」
但每次提到這個問題,非白就像蚌精轉世,死活不肯開口。
祁念一十分滿意地看著聞新靈幫自己坐實了出身,有開陽峰這三個字作為掩護,往後,應該不會再有人質疑她的來歷了。
她舉杯同聞新靈示意一番,自己一飲而盡。
同時觀察了下宴上被上官熙點名過的幾個人。
瑤光就坐在星天南的下手,是在場修為最高的兩人之一,已是元嬰境巔峰的境界,再加上她的八品血脈,一旦啟動,境界應該能夠等同於化神境。
宋之航是個看上去有些文弱的青年,一席青色長衫,總是帶著令人舒適的笑容,元嬰境後期。
冉灼就坐在他身旁,兩人看上去關係不錯,但氣質卻截然相反。他一席張揚的紅衣,如同他的名字一樣,灼灼其華,但整個人的氣質卻極為冰冷,眼中似含刀鋒,天然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感,讓人不敢接近,同樣也是元嬰境後期。
祁念一天眼一掃,發現這群人的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約莫都不超過二十五歲,如果放在外界,這樣的修煉速度定會驚掉眾人的下巴。
但在南境,擁有如此可怕修煉速度的人,竟然有這麼多。
足以見得白澤血脈對人修行究竟有多大的助益。
酒過三巡,眾人散場。
祁念一走在最後面,發現在場眾人三三兩兩,有說有笑的結對離開。
她耳朵捕捉到了這群人心中,十分關心的一件事情。
——結盟。
明日的比鬥是混戰,結盟能極大地增強自己獲得最後勝利的可能性。
這些人中有的相識許久,彼此之間足夠信任,有的利益置換,也能短期達成同盟。
唯有她,是孤身一人為戰。
祁念一在心中瘋狂思索著明日的戰術,卻感覺到非白勾住了她的手指,眼眸含笑,聲音溫醇,對她說:「不來看看你的新劍?」
這句話讓祁念一瞬間忘記了剛才所想。
兩人乘月而歸,回到院中,此時風露正濃。
非白讓她暫時閉上眼,祁念一依言閉上。
很快,哪怕她眼睛並沒有睜開,也感受到了那種神劍出世的無上鋒芒。
祁念一感覺到自己的心瘋狂跳動起來,全身的血液奔湧,躁動不已。
為非白拿出的這把劍。
「可以睜眼了。」
入目,是一把無論是材質還是外形都從未見過的劍。
它並不像人們傳統印象中的劍那樣,鋒利無比,相反,它非常柔軟。
祁念一按著自己的胸口,怔然從非白手中接過這把劍。
這竟是一把軟劍。
它有著半透明的劍身,入手如同一截軟玉,柔軟而溫暖。
半透明的劍身似有一層磨砂,看上去霧濛濛的,但卻很薄,薄如蟬翼的劍身,唯有中間的劍芯處,有一絲厚度。
最神奇的是,中間的劍芯,竟是鮮紅的,流動著的液體,帶著一絲赤金色。
那讓她為之心跳不已的熟悉感就來源於這劍芯。
「這是……血?」祁念一恍然道,「那日在滄寰,你說要鑄造新劍,找我要了一管血。」
「不僅如此。」非白牽著她的手,從劍柄處撫摸至劍身。
幾乎同時,兩人都有種靈魂被觸動的震撼之感。
祁念一閉著眼睛感受了下,不可置通道:「為什麼,我從這把劍中,也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他分明是神劍的劍靈。
夜裡,非白眼神醞著一汪清泉,格外溫柔醇厚,也格外深邃。
「我摘取了自己一部分靈魂碎片,封存於劍中。」
劍身的觸感格外冰涼,但劍芯流淌的鮮紅,觸手卻稱得上滾燙。
祁念一也不知為什麼,覺得此刻自己心跳格外激烈些。
她抬頭,看著非白的眼睛,問:「劍身,是用什麼材料做的?」
「冰和雪。」
是隕星峰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和堅冰。
聽她說過,那是她從少年時,就最愛去練劍的地方,那裡的每一寸冰雪,都有她的印記。
隕星峰的冰與雪,滄寰萬里孤絕的風,他自己的魂魄,和她的心頭血。
共同鑄造了這把劍。
有一瞬間,祁念一看著他的眼睛,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深深呼吸,將聲音中的一些顫抖壓下去,又問:「它叫什麼?」
非白將這把劍,鄭重地交到她手中,從始至終都看著她的眼不曾移開。
「照孤光。」
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
這把劍,是他心中的念一。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1 00:35:29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七十七章 荒野求生
翌日一早,四十八個神子預備役在錦川前的森林集結。
這裡山勢險峻,密林叢生,一到夜裡就密佈毒障,一看就是殺人越貨的好去處。
所以,這裡向來都是南境被通緝的人逃竄的第一選擇。
被帶來這裡,祁念一更加確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斷,清剿光復會不過是個幌子,神殿就是想在聖暉之會開始前,先探探他們這群人的底。
南境內部暗潮湧動,世家林立,如果幾大世家暗中聯手,甚至可以操控聖暉之會的結果。
所以神殿才借這個機會,試圖打破這一屆聖暉之會的僵局。
雖然沒有擺到明面上來,但祁念一已經感受到了,落英神殿和幾大世家之間的暗鬥。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以星天南為首的落英神殿其他人,會對自己這麼友善。
上官家早已不復當年,如果她這個九品血脈者能被神殿收入麾下,至少能夠保證神殿在這次的聖暉之會中佔據主導權。
星天南看著面前這群年輕人,笑道:「和大家玩一個簡單的小遊戲。」
「這片森林中,藏著一共三十六枚身份玉牌。首先,各位需要找到身份玉牌,其次,需要保護身份玉牌不被他人奪走。」
星天南伸出三根手指:「三日為期。帶著自己的身份玉牌登上涉蘭山頂者,才能參與領袖之位的爭奪戰。」
他微微躬身:「祝各位成功。」
「最後補充一句。」星天南的眼神中帶著深意,「身份玉牌,非常重要。」
——「這是各位,參加聖暉之會的憑證。」
此言一出,全場寂靜。
誰都沒想到,神殿會來這麼一招釜底抽薪。
有些人當即就傻了。
一共四十八人,卻只有三十六枚身份玉牌。
第一招就激化了他們這些人的鬥爭。
「現在,已經開始了?」
沒顧得上旁人的驚訝,祁念一如此問了一句。
星天南緩緩頷首:「森林之中,危機和資源並存,還請各位好生利用,我期待三日後,在涉蘭山頂見到各位。」
他還有後半句話沒有說出來。
——到時候,見的應該就不是現在在場的所有人了。
晨光熹微,祁念一率先一步邁入森林,很快,她的背影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她沒有將照孤光配在腰側,亦或是背在身後,非白在照孤光極其鋒利的劍鋒之外,做了一層同樣柔軟的劍鞘,將其包裹。
祁念一便直接把軟劍當做腰帶繫在腰間,半透明的劍身中流淌著赤金色的流光,為她一身素色添了些光彩。
她身後,眾人眼神交錯,宋之航搭在冉灼的肩上,好奇道:「她剛才所用的身法,我還從未見過。」
冉灼面容冰冷,紆尊降貴地往祁念一離開的方向投去一個眼神,道:「連你都不知道?」
宋之航可是神境著名的學貫古今。
各家功法秘訣,各派傳聞軼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宋之航嘆道:「我對神山真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冉灼冷淡說:「等你成為神子,就能上去了。」
神子的繼任儀式,需要在神山完成。
兩人說話間,另一個身影也消失在了人群中。
是瑤光。
於是眾人明白了,瑤光和雲念,都不打算結盟。
宋之航對冉灼道:「我們也走吧。」
他們兩人,不需要再找旁人結盟了。
如此一來,聖暉之會最有競爭力的幾人都已經離開。
眾人猶豫一番,看向了在場最有話事權的人。
五大家族宋家和冉家的兩人已經表明了態度,餘下凌聞辛三家的人可都還在此。
聞新靈眼睛眨了眨,看著在場眾人,說道:「我有個提議。」
「剛才離開的幾人,都是個人單體實力遠超旁人的,單打獨鬥,我們都不是敵手,若想要在這次的競賽中佔得一席之地,還得想點辦法,聯合起來才是。」
她月牙兒似的眼睛微彎:「我提議,至少在三日之期的前兩天,我們互相之間先不要起衝突,儘可能多的將所有的身份玉牌找到,屆時也能掌握一定的主動權。」
有人附和道:「聞小姐此言有理。」
「確實,我們雖然修為稍顯遜色,但至少人多,找起東西來,肯定要快不少。」
眼看著這麼多人同意自己的想法,聞新靈臉上浮現一抹喜色,卻很快就被潑了一盆冷水。
——「我就不參與了。」
其樂融融的氛圍被一個男聲打斷,他穿著青色為底的漸變長衫,衣擺繡著零星修竹,襯得他眉目清朗。
聞新靈怔然道:「凌大哥?」
此人正是五大家族凌家這一代的長子,凌晗。
凌晗只是沖眾人淺笑,而後平穩的邁步,獨自步入森林之中。
氣氛被凌晗打斷,餘下眾人也出現了些反對之聲。
「聞小姐,你提的建議不錯,但我有個問題。」有人質疑道,「我們合力收集身份玉牌後,應該如何保管呢?要如何保證互相之間不藏私心?如果有人找到了多餘的玉牌,該如何分配呢?」
不得不說,神殿的這一手操作,直接杜絕了他們和和氣氣的完成任務的想法。
如果身份玉牌和他們的人數對應,那聞新靈提出的聯盟內部產生矛盾的時間會延緩許多。
但現在神殿擺明了要直接砍掉十二人的參會資格,就很難讓人不著急了。
他們都是各家各派精心培養了多年的血脈者,更有甚者這麼多年修行,就是為了參加聖暉之會,角逐神子之位的。
如果在聖暉之會尚未正式開始前,就莫名其妙丟掉了參會資格,未免也太讓人無法接受了些。
聞新靈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又有一群不贊同她提議的人,三兩成群的進入了森林,並沒有拿她的建議當回事。
聞新靈背身過去時,眼底劃過一絲晦澀,很快又復正常。
她笑笑,看著眼下還剩下的十幾人,朗聲道:「諸位稍安勿躁,我的意思是,每個人找到的第一塊身份玉牌,自然歸屬於他們本人。往後若再有多的,就由團隊選出三人,一同保管,優先分配給我們團隊中尚未找到身份玉牌的其他人,待到最後一日,如果我們中還有人沒有找到玉牌的,我們聯手一道去搶,勝算也大些,諸位覺得呢?」
現在願意聽聞新靈留下來說這番話的,都是自身實力稍有遜色,單打獨鬥肯定是搶不過旁人的,故而聽完她全部的想法後,覺得也有道理。
原本就打著結盟的想法,現在有人把機會送上門,自然沒有不接受的道理。
「好,我同意。」
有了第一個人,就會有第二第三乃至更多。
最後,聞新靈帶領的這群人,足有十五個。
佔據了這場角逐中當之無愧的人數大頭。
但究竟實力如何,暫且不做定論。
聞新靈望向茫茫荒野,思索道:「三十六枚身份玉牌,到底藏在哪裡呢?」
這是他們面臨的第一個問題。
這同樣也是所有已經率先進入森林的人,思考的第一個問題。
「落英神殿,也太雞賊了。」
森林上晨霧瀰漫,有些阻礙視線,但祁念一並不受影響。
她用天眼看到了晨霧中隱約藏著一絲詭異的紫色,或許因為太陽還沒完全出來,夜間的毒障尚未真正散開。
她迅速屏息,從芥子囊中給摸出了一顆大師兄給的解毒丸含在唇間。
得益於大師兄這位醫仙的言傳身教,她認出了這種毒障的毒性何在。
無色無味,若非她用天眼看,根本感受不到這毒障的存在。
起初,如果被人吸入體內,是不會有任何感覺的,但一旦吸入超過十二時辰,中毒的跡象就會開始慢慢顯現。
輕者,靈力阻塞,無法運轉。
重者,頭暈目眩,失去意識。
儘管不會真正傷及性命,但在這樣的競爭中,一旦中毒,就代表已經喪失了優勢。
時間還早,祁念一不著急奔向涉蘭山,而是悠哉地在森林裡逛了一圈。
這裡是南境最大的森林,西起錦川,像一個狹長的綠色綢帶,深入南境川西的腹地,足有六萬多平方公里,中間丘陵和山川密佈,最高的那座,就是涉蘭山。
許多上古時代留存的異獸在這片森林中生活。
祁念一行走其間,已經感受到了幾個非常強大的氣息,散佈於森林各個地方。
她召喚出姬玚,難得的放貓熊出來透個氣,問道:「這些異獸,和你們妖族有什麼區別?」
說起來,上古異獸還真的只存在於南境,外界已經全無蹤跡了。
貓熊半眯著黑色豆豆眼,被從睡夢中吵醒,有些沒精打采地說:「異獸的能力是天生固定的,無法通過修煉增長,也很少有異獸能像妖族一樣化為人形,亦或是擁有神志,非要說的話,他們是懷有神通,異常強大的凶悍猛獸。」
祁念一想起了無望海時,被血月影響,完全沒有任何神志的妖獸。
那種狀態下的妖族,就有點像姬玚所說的異獸。
「好吧。」祁念一有些失落,「本來還打算讓你用妖皇的血統威壓來驅趕異獸的。」
現在沒戲了。
姬玚無語地白了她一眼,毛茸茸的貓熊臉做表情意外的活靈活現。
「最好不要去招惹它們。異獸的種類繁多,性格神通也各不相同,有很多忌諱,如果不小心招惹上了他們,一定會被追殺,不死不休,除非徹底遠離它們的領地,也就是離開這片森林。」
離開森林不就是輸了?
祁念一長這麼大,還不知道什麼叫輸。
她用天眼小心地避開異獸,小範圍的在林中逛了一圈,並沒有看到任何類似於身份玉牌的東西存在,讓她有些疑惑了。
這森林雖大,但她以她的速度,一上午也能跑不少地方。
這樣下來,都沒有看到任何和身份玉牌有關的東西,這就說明,玉牌根本就不是什麼放在明面上的東西。
祁念一心中漸漸有了盤算,看著天色,準備第一天先不往涉蘭山的方向過去了。
她打算用第一天,好好觀察一下這個森林。
於是,她索性放心大膽的找了棵樹,半躺在樹枝上,闔眸養神。
沒想到,躺下還沒有一刻鐘,她就聽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動靜,正朝著她的方向來。
她隱藏在樹影中,朝遠處望去。
天眼中,看到一群密密麻麻的淡黃色光點正追著兩個人,往她所在的方向趕來。
貓熊趴在她旁邊的樹枝上,只看了一眼,全身的毛都炸起來了。
「追魂蜂,這兩人是怎麼惹上這群鬼見愁的。」
那兩人的速度極快,追魂蜂的速度更快。
呼吸間,他們就已經離祁念一很近了。
祁念一身影一閃,拎著貓熊的後頸肉把它塞回了靈獸袋裡,立刻從樹上躍下。
姬玚驚恐地聲音通過神識傳來:「你別衝動啊,一隻追魂蜂好對付,但這裡生活著數以萬計的追魂蜂,一旦招惹上了,那可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閉嘴。」祁念一冷冷道,「我還沒那麼傻。」
「當然是跑路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1 00:35:49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七十八章 玉牌爭奪
「追魂蜂是異獸中最不好惹的一種,每一隻約莫是金丹境中後期的修為,蜂后的實力一般在元嬰境中期,論個體勢力都算不上強,但勝在數量多,而且極為記仇,一旦族人死了一隻,整片森林裡的追魂蜂都會尋過來。不把敵人蟄死決不罷休,因此得名追魂。」
姬玚的聲音穩穩地通過神念傳來。
祁念一問:「它們怕什麼?」
說話間,她瞥了眼身後。
那兩個人和追魂蜂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以她的速度,要脫身也並非難事,但她到底無法接受兩個人以此種方式在她面前喪命。
祁念一眼神一厲,身影靈巧地在密林間穿梭,只用簡單地掃一眼,就能從茂密的叢林中找到脫身的方向。
姬玚:「它們怕火,但不是普通的凡火,至少也要是元嬰境以上的法修施展的靈火,亦或是品階更高的火焰,才能將它們消滅。」
難辦。
她不是火靈根。
無法凝聚靈火。
祁念一四下環顧一番,發現那兩人應該也能在這晨霧中辨別方向,但無奈追魂蜂實在追得太緊,根本無法脫身。
她腳步一轉,竟然向著身後奔去。
把靈獸袋裡的姬玚嚇了一跳:「你幹什麼?!你別作死!」
「放心,死不了。」祁念一說,「再說了,你在靈獸袋裡,又傷不到你。」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姬玚在靈獸袋裡怒吼,「我是被你強行施以靈寵契約,我們的命現在是綁在一塊的,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
但他如果有生命危險,卻奈何不了她分毫。
這就是靈寵契約,如此霸道。
祁念一腳步頓了下,原本以為她會改變想法,沒想到她只是淡淡說了句:「哦,那沒辦法了。」
她補刀道:「你自認倒霉吧。」
姬玚要氣昏過去。
她速度飛快,很快就和那兩人打了個照面。
姬玚頭疼道:「你衝過去幹什麼啊,你又沒有火。」
「但我有雷。」
祁念一說話的同時,從腰間抽出軟劍。
半透明的劍身閃過驚人的雷光,天空瞬間捲起陰雲,泛起悶雷陣陣。
「喂,沒做過虧心事吧?」祁念一高聲道。
那兩人顯然也已經見到了祁念一,驚呼:「道友快逃!」然後就聽見了她問出這麼一句話。
三人身影越來越近,倉促間,哪裡想得了那麼多,兩人條件反射地齊聲回答:「沒有。」
「那行。」祁念一低聲道,「沒做過虧心事,一道天雷劈不死。」
一瞬間,她體內所有的靈氣全都灌注於右臂。
高高束起的青絲頃刻間化為白雪,平添肅殺。
照孤光柔軟而凌厲的劍鋒被雷電包裹,引雷入體的疼痛她已經很熟悉,天雷入體後在她皮膚上留下駭人的焦黑,很快又化為一陣金色流光。
劍鋒過處,天雷席捲。
數十道悶雷同時落下,伴隨著驚鴻一劍。
劍風擦著兩人的頭皮推出,精準到連頭髮絲都沒有被削下一根,穩穩當當落在了他們身後的追魂蜂群中。
但密如羅網的天雷卻是避無可避,將這兩人連同追魂蜂一道劈得七竅生煙,一時間這二人連清醒的意識都找不回來。
追魂蜂不怕雷電,卻也抵擋不了被雷劈後短暫的麻痺,紛紛從空中墜落。
兔起鶻落間,祁念一的手穿透雷網,拎起同樣失去行動能力的兩人的衣領,遠遠扔了出去。
而後她出劍,一記碧海潮生,伴隨著成千上萬的潮水如針,瞬間穿透了這些追魂蜂的身體。
靈獸袋裡,姬玚狠狠鬆了一口氣。
每次看她打架,他也跟著遭罪。
心裡遭罪。
一切結束,祁念一迅速收劍撤離。
腳下紫光剛閃過,祁念一心頭微動,回身看去。
竟然有一隻漏網之魚,並沒有完全被震暈過去,顫微微地振翅飛了起來,倏然射出尾部的毒針。
那毒針漆黑無影,速度飛快,直衝祁念一眼睛而來。
相距太近,她迅速將軟劍橫於身前,挽了個劍花。
但毒針還沒來得及近她的身體,空中就亮起了一道明亮的火光。
那火光不似尋常靈火,而是帶著些黏稠之感,溫度也很低,似是一道冷火。
毒針在冷焰之中迅速消融瓦解,就連地上的追魂蜂屍體也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祁念一向著火光的方向看去,收劍,點頭道:「多謝援手。」
「不客氣。」男聲溫和舒緩,「雲道友身法精妙,想必哪怕我們不出手,也能躲開。」
兩個頎長的身影緩緩靠近。
一把火不僅將這一地狼藉毀屍滅跡,更燎得晨霧漸散,清耀的日光透過雲層灑在地上,同時也落在兩人的肩上。
一玄青,一月白。
冰冷和溫雅。
是冉灼和宋之航。
冉灼指尖還燃燒著那有些黏稠的怪異火焰,在祁念一的注視之下,指尖火焰被收了起來。
顯然,剛才用火的就是他。
一地餘燼中,先前被祁念一所救的兩人身上的麻痺感已經消除,連滾帶爬地衝過來。
不能將救了他們的人置之不顧。
衝過來後,看著這樣的狀況,他們才鬆了口氣。
兩人擦了擦額角的汗,帶起臉上的焦黑,其中的女修忍不住道:「剛才雲道友問我們做沒做過虧心事,是為了確認後,方便引動天雷嗎?」
祁念一點頭。
另一個男修猶豫了下,又道:「當時雲道友勢如張弓滿月,已無回頭可能,若我二人答的是做過虧心事呢?」
祁念一面不改色道:「那就是死有餘辜。」
能死在天雷之下的,無不是惡貫滿盈之輩。
兩人顯然被噎了下,對視一眼,俯身一拜:「山海宗杜長煙/杜落日,感謝道友相救。」
祁念一掃了眼地上的灰燼,說道:「先離開這裡吧,以免更多的追魂蜂順著氣味找到這裡。」
宋之航頷首道:「雲道友說的極是。」
五人迅速離開,疾馳之時,宋之航滿臉興味地看著祁念一腳底不時閃現的各色光芒,再想起她剛才那驚為天人的一劍,對她更加好奇了。
五人到了距離稍遠的地方後才停下來,宋之航笑眯眯地給每人遞上一張符紙:「潔身之用。」
眾人點燃符紙,感覺自己的身體包括周身三尺之內的氣息都瞬間清淨了起來。
氣息被清除,這樣,就不怕追魂蜂再次追來了。
冉灼目光緊盯著祁念一:「你的劍,很好。」
祁念一將軟劍又收回劍鞘中,腰帶一樣繫在腰間,然後說:「你的火也很有意思。」
她此刻是血脈被完全啟動的狀態,一頭白髮在身後束成馬尾,無機質的金瞳璀璨,為她本就鋒銳的氣質平添一抹冷硬。
天眼在冉灼和宋之航的身上掃過,和上官熙給她的資訊並無二致,唯獨冉灼的資訊條上稍微有著一點點不同。
【南境冉家‧冉灼 血脈啟動火焰之體-元嬰境後期-八品血脈者】
火焰之體。
而且是在啟動血脈之力後獲得的。
身前的符紙燃盡,品質並不比滄寰符峰曲微出品的符紙差。
若這符紙是宋之航本人所繪,也就證明,他在符道的修為,同外界的頂尖符修並無二致。
這在仙道八門略顯衰微的南境,格外不同尋常些。
祁念一猜測,或許因為自己先前遇到的,無論是上官家的門客,亦或是陽北城中大大小小的勢力,都不如眼前這兩個男人能接觸到的頂尖功法多。
上官熙血脈之力太低,無法修煉,於這一途鑽研並不算深。
如果南境青年一代的精英都像眼前這兩個人一樣的話,那祁念一覺得,她需要改變一下自己對南境人戰力的判斷了。
他們的「技」並不差。
還有著血脈之力對於境界和特殊能力的增強。
眼前兩個男人,個個都是勁敵。
祁念一記得,在她來之前,上官熙曾經叮囑過。
冉灼和宋之航,比瑤光要難對付。
因為瑤光是神殿唯一的參會者,習慣了獨來獨往。
但冉灼和宋之航,不僅修為是這群人中的佼佼者,重要的是,他們兩人交情甚篤,對彼此十分信任,若同時動手,絕對是一加一遠大於二的效果。
當時上官熙說:「這兩人,會成為你此行最大的威脅。」
她一語成讖。
簡單寒暄過後,祁念一就準備離開。
宋之航叫住了她:「我和冉灼在林間搜尋了大半天,也沒有發現任何和身份玉牌有關的東西,這片森林裡,連一塊玉都沒有,不知各位可有發現?」
祁念一搖頭。
而山海宗那兄妹倆就更慘了,不僅沒有發現,還意外闖入了追魂蜂的領地,倉惶逃竄時,不慎打死了其中一隻,被追魂蜂逼得橫穿了大半個森林。
宋之航:「既如此,三位可願與我和冉灼同行?」
他說的是「三位」,但卻是對著祁念一說的。
祁念一此時對於所謂的身份玉牌有了個大致的猜測,並不想身邊有旁人,於是果斷拒絕了:「抱歉,我不喜歡和人一道。」
宋之航頗為理解地笑了笑:「是我冒昧了,雲道友自便就好。」
然後注視著祁念一的背影消失在原地。
她走時,森冷純淨的白髮隨著步子輕輕揚起,宋之航目光幽深,喟嘆道:「白髮,神降者,沒想到多年後,還能再次看到白髮之人。」
他說著,轉頭問道:「阿灼,你同她交手,勝算幾成?」
冉灼瞥了眼她離去的方向,冷聲說:「五成。」
宋之航有些驚訝:「才五成?她修為要低你兩個小境界。」
冉灼點頭,聲音冷而沉:「沒感覺到嗎,她出劍的時候。」
「她的劍,有點古怪,能對我們產生血脈壓制。」
宋之航沉默了下,才道:「八品和九品的差別,有那麼大嗎?」
冉灼冷冷說:「這就說明,她並不止九品。」
「曾聽聞,她入城測試血脈之時,因血脈之力過於強盛,毀壞了一個陣盤,而那應該是她第一次測試血脈之力。」
宋之航低喃道:「天生就超越九品的存在嗎?」
……
獨自離開的祁念一找了個清淨的地方,一直等到了夜裡。
期間,她聽到了好幾個三兩成群的小隊從她身邊經過,但都沒有發現她就在樹上躺著,閉目養神。
整個森林裡的聲音都被她收入耳中,她確定,一個白天過去了,還沒有人找到身份玉牌在哪裡。
神殿不會把玉牌全都藏到最後一天。
算上找玉牌,再加上中間可能會發生的爭鬥,以及趕路和登山的時間,三天的時間其實非常短。
所以,很大的可能是,身份玉牌根本不會在白天出現。
她等到了日落西山,森林中的人聲悄寂,蟲鳴鳥叫活躍了起來。
毒障,也活躍了起來。
祁念一又給自己塞了一枚避毒丹,感嘆醫仙出品絕非凡品,這枚避毒丹能讓她不用刻意屏息也能在毒障中行走。
她八風不動地坐在樹上入定修煉,非白坐在她的右手邊嗑瓜子,貓熊蹲在她左手邊啃竹筍。
突然,她聽見非白有些驚訝地說:「原來森林中毒障的源頭,是一朵花。」
祁念一聞言,睜開眼睛,順著非白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朵花其實不太顯眼,藏在深深淺淺的草叢中,顫巍巍地探出一個花骨朵。
就是這不起眼的白色小花,竟然釋放出了如此駭人的毒,讓整片森林在夜晚都被迫陷入休眠。
沒有人和動物敢輕易突破毒障在夜間行走。
祁念一的金瞳在夜裡格外耀眼,她盯著那朵花看了一會兒,驚訝地看見,那朵花的花芯之中,有著非同一般的靈氣,正在活躍著。
「神殿……該不會真這麼缺德吧。」
祁念一從樹上一躍而下,並不懼怕花毒,靠近後細細觀察一番,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朵花裡,藏著一塊玉。
並不是天然生成的,而是人為地後期放置進去的。
那塊玉很小,如果不是天眼捕捉到了這朵花上不同尋常的靈氣運行軌跡,她也根本就不會注意到。
原來身份玉牌竟然藏身在這小小的花裡。
這種花只在夜間開放,所以身份玉牌自然也只能在夜間被找到。
這種花在森林中極為常見,遍地都是,因為數量龐大,所以到了夜裡才能散播出如此多的毒氣,在這森林之中,怕是數以千萬計都略顯不不夠。
而且,因為帶毒,人們根本就不會輕易靠近這朵花,就更無從知曉其中的秘密了。
祁念一用靈焰將整隻手都包裹住,這才敢伸手摘花。
避毒丹含在嘴裡,只能保證呼吸時不受毒障影響,如果直接觸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起眼的白色小花被她撥開,毒氣更加濃鬱,祁念一小心翼翼從中揀出一枚指頭大小的玉牌,上面果然刻著神殿的九瓣落英。
玉牌剛一入手,就化作一道流光,進入她的身體。
很快,她的手背上浮現出一朵碧玉色的九瓣落英花。
拿到了身份玉牌,對她而言,就已經接近於成功了。
非白看著她將玉牌收起來,問:「我們現在出發去涉蘭山?」
祁念一搖頭:「毒障密佈,哪怕有避毒丹,最好也不要有激烈動作,否則容易毒氣入體,休息一晚,明早再出發。」
她說著,盯著地上的小花,眼神慢慢深邃起來。
非白看著她的表情,熟悉的危險感又冒了出來。
他忍不住道:「你該不會想——」
話音未落,就見祁念一轉頭看著他,眼睛亮晶晶地,興奮道:
「我有一個想法。」
非白還沒有什麼反應,那頭在樹上趴著啃竹筍的姬玚眼前一黑,直接從樹上栽了下來。
如果要給他這輩子最討厭聽到的話列一個排名。
「我有一個想法」這六個字絕對能排上第一。
……
森林另一頭,一群十幾人的小隊正連夜在林間搜尋。
他們身側都漂浮著兩枚符紙,同樣也是避毒的一種方式。
都已經到了聖暉之會的門外,在場眾人也都出自南境高門大戶,自然不至於被這毒障給逼死。
這符紙,就出自小隊中,一個符修之手。
比起宋之航的符品質要稍微差了些,無法支撐整整一夜,但中途補換個兩三次,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眾人搜尋了一整天,什麼收穫都沒有,難免有些沮喪,辛天昊強忍著暴躁:「我說,你確定身份玉牌一定會在夜裡出現嗎?」
聞新靈解釋道:「神殿不可能讓我們空手離開,整整一個白日都沒有,如果將身份玉牌壓到最後一日再放出,就無法達到神殿想要的效果了,所以今天晚上,玉牌一定會出現。」
「但我們已經找了將近一個時辰了,還是沒有。」辛天昊煩躁地按了按眉心。
如果不是看在聞新靈和他同為五大世家族人的份上,他才不會對這個小丫頭這麼客氣。
聞新靈背對著他,眼中閃過一絲晦暗,轉過來時又恢復了正常,笑著說:「辛大哥,或許玉牌隱藏在什麼細小的角落,我們再仔細找找。」
他們人多,人影攢動,衣料摩擦間,聞新焰袖口掉出來一本書冊。
他身後的人正想提醒他,看到書冊掉落的地方,卻有些猶豫。
「聞道友。」對方指著地上說,「你的書掉在了冷鬼花上。」
他們在南境生活多年,對於這裡的環境自然比祁念一要熟悉得多,哪怕沒有天眼這種東西,也知道這種花會散發毒氣。
更沒有人敢不要命地去觸碰這種劇毒。
聞新靈瞥了一眼,說:「一本舊書,也就你當個寶貝似的天天隨身帶著。」
她見聞新焰皺著眉,思索片刻,竟然還想去撿,臉色一變,厲聲道:「哥哥,你幹什麼!」
她連忙拽住聞新焰的手。
聞新焰眉宇間凝著一股愁緒,他向同行者中的那個符修又換來了兩枚避毒符,髮色淡了些,竟是啟動了血脈之力,將全身的靈力化為護障,護住自己的手。
他抿唇道:「阿靈,你知道這本書對我很重要。」
將這本書撿了起來。
聞新靈暗自鬆了口氣,見聞新焰拿到了書還不站起來,而是皺著眉,又湊近了些,不由催促道:「哥哥,你還在幹什麼?」
聞新焰試探著伸出手,撥開了冷鬼花的微微收攏的花瓣。
在眾目睽睽之下,從花芯之中,撿起了一枚指甲大小的玉牌。
上面赫然刻著神殿的九瓣落英。
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後眼睜睜看著那枚小小的玉牌,融入聞新焰的手心,成為一個印記。
……
稍遠些的地方,宋之航和冉灼一道,靠在樹下休憩。
他們身側燃燒著冉灼那奇特的火焰,火焰隔絕了毒障的侵蝕,能讓他們在夜裡安眠。
山海宗的兄妹倆感激道:「多謝冉前輩和宋前輩願意帶著我們。」
宋之航笑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他和冉灼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著身份玉牌真正可能的所在,卻見冉灼眉頭一皺,睜開了眼,看向他們周身火焰之外三吋之處,被火焰的餘溫燒枯的一朵小花。
宋之航確定,自己看到了,有一個碧玉色的東西,從那朵花中掉了出來。
他和冉灼對視一眼,很快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
這一夜,通過各種各樣方式發現身份玉牌存在的,已經有近二十人。
驚喜和爭吵,甚至反目,都被祁念一收入耳中。
她休息到了破曉之時,花中的毒氣越到即將天亮時就越淡,此時已經可以不懼毒障自由行動了。
她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體,下一秒,就用出了虹光步。
紫階的虹光步,日行千里無影。
一天時間,足夠她跑遍這座森林了。
祁念一眼中燃燒著興奮的火光,和靈獸袋裡貓熊頭疼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片森林裡存在著數以千萬計的冷鬼花。
但玉牌只有三十六枚。
旁人要一朵一朵去找,她卻不需要。
她能看到天地間的靈氣流動。
直接就能鎖定目標。
大半天很快過去,眼見太陽又開始漸漸向西落下,森林已經被各路人馬都搜尋過一遍,他們要在如此龐大的花海中一朵朵找過去。
白天冷鬼花並不開花,他們需要上手去捏,才能感受到花中有沒有藏著玉牌。
時間越往後,人們就越不耐煩。
尤其是看到各處時不時有火光燃起時,更是讓人心煩不已。
「要不,我們也用火攻吧?」有人提議。
但立刻被否決:「人家冉灼能控制自己的火,隨心收放,你能嗎?今日風大,若是用火,一定很快就能燃成一片,屆時我們是找玉牌還是逃命?」
「再說了,要是火不小心燒到異獸的領地怎麼辦,那我們還不得被吞了。」
十幾人的小隊七嘴八舌地吵著,讓辛天昊一陣心煩。
他驟然起身,怒吼道:「行了,既然找不到,去搶不就行了!」
他指著外面不時泛起的火光:「按照冉灼這個蒐羅的速度,肯定拿到了不少玉牌,我們去搶不就好了。」
他這個提議,讓人有些心動,但礙於冉灼強大的戰力,並沒有人敢這麼做。
「打不過冉灼和宋之航,換別人不就行了!」辛天昊高聲道,「反正玉牌的印記就在手背那麼明顯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我們可以去搶別人啊!」
他的提議,得到了紛紛認同。
於是這個隊伍轉變了目標,不再找花,而是找森林之中,落單的其他人。
而此時,祁念一終於停下了腳步。
她用虹光步在森林裡轉了一整圈,消耗很大。
但同樣,收穫也很大。
她現在已經到了快要出森林的地方,前面不遠處就是涉蘭山。
夕陽的餘暉下,祁念一抬手擦了下汗。
她冷白乾淨的手背,已經排不下這許多的玉牌印記了。
碧玉色的九瓣落英花沿著她的手背一直往上,佔領了整個手臂。
細數下來,她手上,赫然有著整整十三朵九瓣落英花。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1 00:36:03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七十九章 我說了算
一入夜,森林中就安靜了下來。
哪怕祁念一現在所在的地方已經在森林的邊緣,毒障仍然繚繞不斷。
她找了個地方歇下,就聽非白問:「不打算連夜登山?」
祁念一搖頭,指著自己手臂上斑駁的印記:「得把這些解決了再說。」
非白有些驚訝:「我以為你將這麼多玉牌捏在手裡,是為了提前將一些人淘汰?」
「本來確實是這個打算,但是,剛才聽見了一個事情,讓我改變想法了。」
祁念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非白,她聽見了某個人的心裡話。
如今她元嬰境中期的修為,天聽的範圍能將這片森林完全囊括。
「聽見了什麼?」
祁念一雙臂環抱靠在樹旁,睜開一隻眼睛看著西南方向,心底對非白說:「一旦參加聖暉之會的人數低於二十人,神殿就可以取消這一屆的聖暉之會。」
她若有所思道:「看來神殿是打定主意,要把神子的人選,完全捏在自己手中了。」
非白:「五大家族和各門各派是不會同意神殿這麼做的。」
「所以他們只能循序漸進。」
說話間,一個身著白衣的纖瘦身影已經靠近。
對方發現了這裡還有個人,也有些驚訝。
祁念一靠坐在樹下,抬手打了個招呼:「晚上好。」
她的眼神落在對方的手背上,那裡有兩朵花,此人,正是剛才被祁念一聽見內心獨白的人。
神殿的瑤光星。
她穿著神殿統一制式的白色長袍,胸前佩戴的九瓣落英勛章有六瓣染紅,眸色較尋常人要淡很多。
瑤光愣了下,回道:「晚上好。」
她也看到了祁念一手背上密密麻麻的花,驚訝之餘,指著涉蘭山的方向問:「你不打算上山嗎?」
這裡已經快到涉蘭山的山腳下了。
祁念一:「剛才是想的。」
她頓了下,補充道:「現在不想了,打算做點別的。」
比如,怎麼把神殿給你開的後門關上這件事。
「那不打擾了。」瑤光看著她的眼神非常奇異,像是在看一個怪人,祁念一從小到大被這種眼神看多了,也不惱,目送著瑤光隻身一人向著涉蘭山而去。
瑤光走了,很快,又有四個人連夜趕來。
是冉灼和宋之航,帶著山海宗兩個年輕的小修士。
祁念一就坐在森林的出口處,太過顯眼,幾乎沒人會看不到她。
山海宗那兄妹倆一人手上有一朵花,宋之航和冉灼卻是一人四朵。
祁念一在心中略微計算了下,這就已經有二十五個身份玉牌已經被找到了。
她有預感,找到身份玉牌的人,多半都會選擇在今晚迅速離開森林登山,她只需要在這裡守到天明之時,就能清楚現在手中握有身份玉牌的一共有多少人。
宋之航好奇道:「雲道友,在這裡做什麼?」
祁念一靠在樹邊,毫不遮掩地回答:「在想,怎麼排擠你們倆。」
宋之航身後,兩個可憐的山海宗小修士聽她這麼說,臉色都變了,左右為難地看著在祁念一和宋冉來回看,不知道如果他們真的動起手來,兩邊都是救命恩人,自己應該幫誰。
宋之航先是驚訝,而後緩緩笑了:「雲道友,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他問道:「雲道友是覺得,對上我和冉灼,沒有信心?」
祁念一搖頭。
她這輩子,最不缺的有三件東西。
第一是錢,第二是膽,第三就是自信。
時常因為自信過了頭,會做出一些莽到沒邊的事。
但偏偏還次次都能讓她做成了。
用溫淮瑜的話來說,她的氣焰就是這麼被助長上去的。
祁念一眼神在他們倆身上來回掃了一遍,說:「一個,沒問題。兩個,有點麻煩。」
而她不喜歡麻煩。
這話稱得上囂張。
宋之航卻也不惱,而是笑了起來。
他覺得雲念這個人真的非常有趣。
說話做事,哪怕是在算計你,都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如此直接,如此驕傲。
驕傲到不屑暗地裡的陰詭行事,哪怕是計謀,也是光明正大的陽謀。
冉灼冰冷的眼神從祁念一身上淡淡掃過,淡聲說:「走了。」
四人便又離開了。
這一夜,祁念一看到陸續還有五個人從這裡離開,前往涉蘭山,每個人都奇怪地看著祁念一,從她身邊路過。
這是已經找到了玉牌,打算明哲保身,趕緊開溜的。
其他沒有找到,亦或沒有能力保住的,現在已經打起來了。
哪怕是在行動不便的夜裡,也時不時能聽到此起彼伏的打鬥聲。
她雙臂環抱著靠在樹邊,旁人看不到她的手背,只能簡單猜測她如此閒暇,定是已經玉牌到手。
最後路過的,是一個身穿繡有層雲暗紋漸變青衫的青年男子,因為他衣擺處的修竹,讓祁念一多看了他一眼,天眼的資訊條告訴她,此人叫凌晗。
祁念一想了想,姓凌。
南境五大世家之一,就有一家姓凌。
對方看著她,聲音清朗溫厚,好心道:「這位道友,可找到了身份玉牌?」
祁念一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凌晗便又說:「如果暫時沒有的話,我手中還有多出來的最後一枚。不知道友可否需要?」
祁念一搖頭:「不用,我有。」
她頓了下,問道:「剛才過去兩撥人,他們的玉牌,都是你分給他們的?」
那幾個人看著實力並不強,並不像能在如此激烈的爭奪中佔得先機的樣子。
凌晗愣了下,笑了笑:「他們能此刻離開,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這意思便是默認了。
來來回回好幾撥,終於到了天快亮的時候。
祁念一半眯著眼睛,感受到太陽照射在臉上,森林裡最後一撥人,也是最鬧騰的一群人,終於來到了她面前。
——準確的說,是打過來的。
聞新靈帶著的那十幾人的小隊,最終找到了五個身份玉牌。
根本不夠分。
隊裡還有辛天昊這種脾氣暴躁,本來就不太服聞新靈的刺頭,稍微一頂,矛盾就激化了。
隊裡有幾個明眼人,雖然已經預料到了他們這個聯盟長久不了,卻沒想到,這麼快就內部鬧崩了。
辛天昊那個暴躁脾氣,根本耐不下心自己去找,中途打劫了一個人才搶到了自己的玉牌。
他的身份玉牌到手了,也就不想再幫著其他人去搶了,自己趁早出森林才是上策,他當即就想離隊。
卻被隊裡其他人刺了一句:「辛公子的玉牌是我們一道搶來的,沒道理你的玉牌到手後,說走就走,讓我們這些人打白工的道理。」
雖然辛天昊出身五大家族,但能參加聖暉之會的,也都是出身不凡的,不考血緣傳承,天生就擁有高階血脈之力的,終歸是少數。
哪怕血脈之力稍微差了些,但誰也都不是好惹的,平白沒得忍受辛天昊這臭脾氣的道理。
修行之人,鬥嘴都不是簡單的打嘴炮,那是真的靠動手的。
找了一天一夜的疲憊感和脾氣全都被激起來了。
已經拿到玉牌的人想往涉蘭山的方向逃,其餘想爭奪玉牌的人往這個方向追,眼看著就快打到祁念一面前來了。
一群人鬧哄哄地,一招一式,你來我往,場面一度失控。
完全沒有人注意到,森林的出口處,還站著個人。
祁念一揉了揉眼睛,照孤光如同一道泛著仙氣的白練,被她從腰間抽出來。
她眼也不抬,柔軟的劍鋒在空中靈活地挽出個劍花,抬手就是一招潮平岸闊。
一瞬間,宛如巨浪滔天,滾滾而來,雄渾的劍勢將兩撥纏鬥的人分開。
她拔劍的瞬間,體內血脈之力啟動。
所有在場者都感受到了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難以置信地向祁念一看去。
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給他們帶來如此可怕的血脈壓迫感。
她的劍勢並沒有傷這群人分毫,卻毫無遮掩地彰顯了自己可怕的實力。
明明白白的告訴在場眾人,你們不是我的對手。
打成一團的兩撥人都不由停住了動作,茫然地看著祁念一,不知道她想做什麼。
只有聞新靈皺眉,仔細打量著她的容貌。
這令人討厭的劍招,這令人討厭的氣息。
總讓她想起第一次出境就重傷受辱的時候。
讓她對面前的九品血脈者沒有任何好感。
場面一度僵持不下,聞新焰左右看了看,尷尬地站出來問道:「雲道友,可是有事?」
祁念一點頭,直截了當說:「昨天晚上,所有拿到身份玉牌的人,都已經離開了,如今森林中,你們是最後最後一批人。」
她此言一出,眾人都驚了。
他們沒想到,其他人的動作這麼快,竟然已經找到了玉牌,向著涉蘭山去了。
祁念一將先前離開的人略微數了一遍,篤定道:「你們手中,只有五個身份玉牌,對吧。」
她能如此精準的報出數量,證明她所說無誤,其他人已經連夜離開了。
祁念一勾唇,笑道:「現在,距離爭奪戰開始,只有不到五個時辰了,如果再這樣纏鬥不休下去,只會得不償失。」
這個道理,大家都清楚。
只是沒人能放棄近在眼前的機會,更不甘心放棄聖暉之會的機會。
哪怕是時間不夠,也必須要搶。
趁著這一會兒的功夫,辛天昊已經脫離了控制,正準備趁機脫逃,被祁念一瞥見,抬手就是一劍。
三道劍光牢牢封住他的去處,無形的劍光抵在他的喉間和胸前,只要他稍微動彈,就會被劍光穿透胸膛。
辛天昊怒目而視:「你——」
祁念一終於抬眸,淡聲道:「我說你能走了嗎?」
聞新焰打圓場道:「雲道友,如此行事,怕是不妥。」
祁念一看都懶得看他:「妥不妥,我說了才算。」
她也不拖沓,眼神淡掃,在眾目睽睽之下,輕輕拎起自己的袖子。
冷白修長的手臂,密密麻麻有著一排碧玉色的小花,從手背一直蔓延到手肘處。
她一個人,足有十幾朵花。
而他們一行十幾人,卻只有區區五朵。
顯得他們格外寒酸。
聞新靈額角直跳,冷聲道:「你這是在炫耀?」
祁念一搖頭,突然勾起了一抹笑容。
熟悉她的人,應該都心知肚明,她此刻的笑有多不懷好意了。
但南境這群人,對她並不熟悉。
祁念一直接說:「我可以把玉牌分給你們,身份玉牌一人一個,我拿太多也沒有用。」
聞新靈不信,質疑道:「你有這麼好心?」
祁念一笑了笑:「當然,是有條件的。」
她下巴微揚:「第一,拿了我玉牌的人,在後面的領袖戰中,不得對我出手。」
眾人一聽,覺得有道理,畢竟拿了人家的東西,不對她出手,也是理所應當。
但她第二個要求,就沒有那簡單了。
祁念一緩緩豎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我要你們在領袖戰中,盡全力,將冉灼和宋之航分開,杜絕他們兩人聯手。」
這個要求,讓其他人面帶難色。
冉灼和宋之航,他們兩人都是元嬰境後期的修為,只要聯手,甚至能壓制元嬰境巔峰的瑤光。
聞新靈暗中給了其他人一個眼神,眾人壓下心裡的盤算,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先放下恩怨,一致對外。
【她形單影隻,寡不敵眾,先把她拿下,我們的玉牌不就夠了嗎。】
算盤打得倒是很精。
祁念一在眾人警惕的眼神中,慢悠悠向前邁了一步,瞧著姿態頗為隨意。
就在同時,聞新靈厲聲道:「動手。」
十幾個人頓時形成合圍之勢,朝祁念一衝過來。
這十幾人隊伍的組態相當齊全,法修武修符修丹修,甚至還有個陣法師。
他們手中的五枚玉牌都是通過這種方式搶到手的。
所有人都在同時啟動了血脈之力,修為迅速往上攀升了一到兩個小境界。
在場都是血脈之力在五品以上的,最少也能讓他們的血脈之力提升一個小境界,如果是八品血脈者,能直接提升三個小境界。
如果不是心境尚未圓滿,瑤光他們幾個,實際戰力早就同化神境無異了。
祁念一腳下綻開一個陣盤,是陣法師最常用的束縛陣,四面八方的靈網將她束縛住。
眾人神色猙獰,刀鋒劍芒,法訣陣光同時向她而來。
聞新靈嘴角掛著愉悅的笑意。
她沒想到,真的會有人這麼傻,竟然把到手的玉牌送上門來。
那他們哪有不收的道理。
眼見著攻擊即將同時落在她身上,眾人臉上喜色更重時,卻發現,祁念一身影一閃,消失在了原地。
眾人驚慌一瞬,就看見下一秒,祁念一腳踏七色虹光,凌空踏在他們正上方。
半透明的軟劍帶起熠熠赤紅血色,像一條溫柔的波濤,卻半點不留情面。
滄浪劍第四式——驚濤拍岸。
有了自己的自創劍招後,她有段時間沒有用過滄浪劍中攻擊最強的一劍了。
平地驚雷,開天闢地的劍勢震撼而來。
就在此刻,眾人再次感受到了先前那種可怕的血脈壓制。
他們看著空中那人飄揚的白髮,絕望地發現,自己連反抗之心都生不出,哪怕是面對這樣的殺招,也都只想臣服。
十幾人奮力抵抗,也扛不住這一劍。
塵煙散盡,祁念一提劍落地,看著失去反抗能力的眾人,幽幽道:「看來你們還沒明白現在的情況啊。」
她一邊說,一邊在心裡和非白感嘆道:「我覺得,在南境打群架,真的很沒有成就感。」
甚至都沒幾個能還手的。
不得不說,血脈壓制這種東西,真的很爽。
她看向地上的其他人,認真道:「你們還有沒有參加聖暉之會的資格,現在,我說了算。」
「懂了嗎?」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1 00:36:22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八十章 劍定乾坤
要神骨,還是要參加聖暉之會的機會。
這個選擇對他們來說一點都不難。
很快,就有了第一個服軟的人。
對方艱難地站起來,咳了幾聲,說:「尊敬的九品血脈者,我願以道心起誓,在領袖戰中助您一臂之力,答應您剛才所有的要求。」
祁念一滿意地點頭,手指一劃,一道碧玉色的流光從她掌中飛出,指甲大小的玉牌,融入了那人的手背。
他踉蹌著站了起來,顧不上聞新靈要殺人的眼神,走到了祁念一身邊,表明立場。
就在站過來的瞬間,他才感覺身體的桎梏輕鬆了很多,就連剛才劍勢導致的氣悶也通暢了。
他心下明白這是祁念一的意思了,連忙躬身感謝道:「多謝雲大供奉。」
轉眼間,就換了個稱呼,表示尊敬。
有了第一個,就勢必會有第二第三,乃至更多。
「還有我,我願為雲大供奉肝腦塗地。」
「我願助雲大供奉拿下領袖之位。」
祁念一滿意地笑著,一旁眾人眼見著玉牌剩餘數量越來越少,緊張了起來,數了數自己這方的人數,直覺不夠,甚至爭了起來。
他們手中有玉牌者五人,還剩十三人沒有,如果雲大供奉手中的玉牌數量不夠他們所用的話,當然只能先下手為強。
很快,祁念一身邊就已經站了十個人。
原本就已經有了身份玉牌的幾人,單獨站在一旁。
眼下,還站在對面和她僵持著的,只有聞家兄妹倆了,而且,聞新焰已經擁有了身份玉牌,真正還沒拿到的,只剩聞新靈一人了。
她狠狠咬著下唇,唇色泛白,就連那雙似乎總是笑著的月牙兒似的笑眼也只剩下了陰冷的恨意。
聞新焰在一旁低聲勸道:「阿靈,先服個軟,也不是什麼大事。」
聞新靈似怨似怒地瞪了哥哥一眼。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忌憚什麼。
她總覺得,眼前這個白髮的女人,會成為他們聞家的大敵。
她說不出原因,但在看到這白髮女人的第一眼,她就有這樣的預感。
一種風雨將至的危機感。
聞新靈深深吸了口氣,平復自己的神情,努力克制住,不讓這點不甘顯露出來,然後對祁念一說:「方才是我冒犯了,還請雲大供奉見諒,我願成為雲大供奉的助力,為您奪得領袖之位。」
【早晚有一天,我要生食其肉,吸盡她全部的血脈之力】
她內心的話被祁念一一字不落的全部聽見。
祁念一眼神暗了下,想起了自己和謝天行,以及上官熙的遭遇。
她開始對聞家掌握的能力有點好奇了。
聽完了聞新靈的話,祁念一數了數自己手上的九瓣落英花,再數了數在場的人,露出一臉遺憾的表情道:「太不湊巧了,除開我自己要用的這一份,我手中還剩十二個玉牌。」
她眼神在眾人身上逡巡一週,相當沒誠意道:「剛好,沒你的份了。」
聞新靈咬碎一口銀牙。
她憤然起身,正欲向祁念一攻去,圍繞在祁念一身旁,收了她一個玉牌的十二個人,卻團團將祁念一護在身後。
「大供奉,您先走,我們為您開路。」
「對啊大供奉,在領袖之戰結束前,我們一定盡全力護您周全。」
祁念一輕輕勾起唇角。
她向聞新靈微微欠身,在眾人的護衛下,奔向涉蘭山巔。
只留下聞家兄妹倆在爭執撕扯。
已經看不到祁念一的身影後,聞新靈才狠狠甩開聞新焰的手:「哥,你這是做什麼?!」
「她擺明了就是針對我,你看不出來嗎!」
聞新焰嘆息道:「我看出來了又如何?我們是能傷到她,還是能說服其他人站到我們這邊來?」
聞新靈狠狠道:「我最看不得你這種沒出息的樣子。」
聞新焰頓了頓,像是已經聽慣了她這種說辭,抬頭時,又恢復了慣常溫吞的沒脾氣似的表情,揉了揉聞新靈的頭髮。
衝她攤開手,溫聲道:「好了,別氣了,你看這是什麼?」
他掌心躺著一枚指甲大小的玉牌。
「阿靈比哥哥有出息,這塊玉牌,給你用吧。」
聞新靈抬眸一看,這才破涕為笑。
連忙從他手中接過了玉牌。
……
祁念一的上山之路非常順利,幾乎沒有遭到任何阻攔。
收了她玉牌的十二個人,十分忠實地護衛在她身後,祁念一稍微看了一眼,便道:「上山時不用管我,待會兒混戰時,做好你們該做的就行。」
畢竟是以道心起誓,眾人都不敢怠慢,連忙應聲,而後在祁念一到了山頂後,這才陸續出現在山頂。
星天南已經在這裡候著了。
昨晚,他看見瑤光最先登頂時,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瑤光見了他,躬身行禮:「三師尊。」
星天南溫聲道:「好了,也沒外人,過來吧。」
他抬手招呼瑤光過來,然後低聲問:「怎麼樣?」
瑤光眉頭微皺,抱歉道:「是瑤光搞砸了。」
星天南有些驚訝。
「找到的不多?」
瑤光伸出手背,將那兩朵花給他看,咬唇道:「有三個人的速度非常快,我來不及動手,他們就已經找到了很多。」
事已至此,星天南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道:「罷了,明日再看吧。」
身披白色長袍的瑤光,在夜風中,看著有些單薄。
她是這一代神殿七星中,無論血脈之力,還是修行天賦,都是最高的那個。
因此被他們格外關注,當做未來的神子來培養。
神殿每一代的七星,都不會分配具體的師承,而是被神殿十二曜共同收為弟子,一同教導。
瑤光這孩子,在修行上從來不需要他們擔心。
二十三歲,就已經驚人的修到了元嬰境巔峰的境界。
以八品血脈之力輔佐,已經能和他這個化神境戰成平手。
唯獨這性子,還是太單純了些。
容易受騙,也不會變通。
這樣的性格,其實並不適合成為領導者。
神殿不是不知道,瑤光並非最合適的神子繼任者。
但他們目前,確實沒有更合適的人選。
除非……不從神殿中選人。
星天南憂慮地閉上眼睛,眼前浮現了那日驚鴻一瞥的白髮女修。
她,究竟能不能為神殿帶來想要的驚喜?
短暫而混亂的想法從星天南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剛想到的白髮女修,已經不慌不忙地走上前來,對他躬身行禮。
直到台上的沙漏開始進入最後的倒計時,山頂拿到身份玉牌的人,已經出現了二十八個,只剩最後的聞新焰還沒上山。
祁念一坐在椅子上,打量了一番這山頂的陳設,並沒有任何鬥法場。
這印證了她的想法。
二十九人的混戰,無論多大的鬥法場都略顯不足。
正想到這裡,踏著沙漏最後一粒掉落時,二十九人中的最後一人登場。
出現的卻並不是眾人以為的聞新焰。
而是聞新靈。
她頂著眾人或瞭然或不屑或質疑的眼神,理直氣壯道:「敢問曜星尊者,神殿並沒有規矩,這身份玉牌不能讓給旁人吧?」
星天南眼神在她身上落了下,淡聲道:「並無。」
允許了她入場。
於是二十九人正式到齊。
星天南環視一週,正欲開口,卻突然聽到了一句傳音入密,聽完後,有些訝然,眼神在祁念一身上定格了一會兒。
【尊者,森林中奪得最多玉牌的人是雲念,她將玉牌分給了其他人,這才導致我們的計畫失敗。】
祁念一也聽到了這句傳音入密。
她絲毫沒有自己正在被打小報告的覺悟,感受到星天南的眼神,甚至還回以一個微笑。
星天南暫時把這句報告擱置,轉頭對在座的二十九人說道:
「恭喜各位成功取到身份玉牌,並抵達這裡。領袖爭奪戰將於今夜子時開始,戰至最後的勝者,將會成為本次清繳光復會的領袖,獲得一塊神骨。本次不設鬥法場,各位鬥法的場地,就在這涉蘭山中,離開涉蘭山者,失去資格。」
範圍竟然是一整座山。
這就意味著,戰力稍遜一些的那些人,他們可以逃,也可以躲。
場上凝重的氣氛瞬間就被點燃了。
現在距離子時,只剩不到一刻鐘左右。
星天南微微一笑,直接從這裡消失。
但眾人都知道,他一定在某個地方,看著他們。
在場幾個強者自然是被格外關注的對象。
元嬰境巔峰的瑤光,元嬰境後期的冉灼和宋之航。
他們三人在啟動血脈之力後,都能有等同於化神境的戰力。
還有他們根本看不穿修為的九品血脈者,雲念。
雖然不清楚她的修為,但看到了她以一己之力制住了十幾人時,眾人心裡也同樣把她放到了強敵的位置。
其餘人紛紛在其中交換著眼神,心中明白,這場神骨的爭奪戰,最終的勝者應該就在他們四人之中。
緊張而沉重的氛圍在眾人之間瀰漫開。
有些自知不敵的人,已經趁機離開了山頂,身影掠過,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被祁念一贈予了玉牌的十二人,看著冉灼,雖然稍顯猶豫,但還是留在了山頂,並沒有離開。
祁念一絲毫不覺得焦慮,相反,還有些興奮。
她在心裡對非白說:「不知道,今晚那幾個人能不能給我一點驚喜。」
從來南境到現在,她還沒有碰到過讓她驚豔和敬佩的對手。
尤其是在南華論道遇到過玉重錦後,她真的非常期待,再同一個這樣的強敵過招。
如果她沒有判斷錯,冉灼是武法雙修,但他所用的武器,祁念一還沒有見到過。
宋之航是符修,符道精深。
最後剩下的瑤光,應該是法修。
只來得及做了個簡單的判斷,在子夜極暗時刻,涉蘭山上響起了更聲。
子時已到。
幾乎瞬間,四人身上同時燃起駭人的靈焰,並啟動了血脈之力。
祁念一是四人之中境界最低的一人。
但她的血脈之力,足以把她稍差一點的境界補足,和另外三人相差算不得太多。
縱使稍顯遜色,她亦不懼。
劍修,本就最擅長越級而戰。
而此時,祁念一終於看見了冉灼的本命靈兵是什麼。
那是一柄極長的陌刀,不同於尋常的刀,陌刀生有雙刃,鋒利無比,唯有中間背部稍稍隆起,尖頭處形似一柄棱槍。
陌刀黑色的刀鋒閃過血光。
是極其凶悍的武器,和冉灼氣質非常相符。
冉灼和宋之航顯然已經配合過無數次,相當默契。
宋之航的符紙如影隨形一般,護佑著冉灼。
而冉灼持刀站在宋之航的身前。
他們倆的身外都燃燒著冉灼那詭異的黏稠火焰,令人無法靠近。
倉促間,祁念一和瑤光眼神擦過,不用說話,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聯手?
聯手。
任由冉灼和宋之航聯手,她們兩人只有輸的份。
不如先聯起手來,二對二,將他們倆解決掉再說。
祁念一身影一閃,踏著虹光步,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閃到了瑤光的身側。
左側傳來瑤光清澈如泠泉的聲音,語速飛快地問她:「你擅什麼功法?」
祁念一緊盯著面前的兩個男人,隨口回道:「我不擅法,只擅破法。」
瑤光有些不解,就看見祁念一抽出軟劍,疾聲道:「水系法術,會嗎?」
瑤光眼睛亮了下,連連點頭:「我是玄水之體。」
她一邊說著,一邊掐訣。
祁念一感受到她們周身的空氣迅速冷了下來,就連呼吸都伴隨著陣陣寒氣。
玄水之體,不是正剋冉灼的火焰之體嗎。
祁念一揚眉,興奮道:「很好,冉灼交給你,宋之航我來解決。」
清幽的玄水也相當黏稠,從她們腳下很快覆蓋至整個山頂。
冉灼那古怪的火,碰到瑤光玄水後就開始後退,最後退避到他們兩人所站之地,退無可退,在他們身前圍成一個圈。
冉灼眉目冷沉,一記血色刀鋒掀起水簾。
他指尖擦過刀鋒,刀被明亮的火焰包裹,很快將地上的玄水斬開。
宋之航的支援隨之趕到。
符修向來被說是個萬金油職業。
能攻能守,能輔助能治療,平日裡沒事還能多畫幾張符紙,堪稱居家旅行必備。
但符道又沒有哪一項做到了極致。
攻不如武修,守不如陣法師,輔助不如道修,治療不如丹修和醫修。
在仙道八門中,勉強稱得上中庸二字。
但符道之中庸,簡直被宋之航運用到了極致。
他就像生了幾百隻眼睛一樣,時時刻刻都關注著冉灼的需要,符紙沒有一刻落下,每當冉灼身邊有所空缺時,就會立刻補上一張符紙。
他會繪製的符紙路數也非常多樣,僅短短的一個過招,祁念一就發現,他用了至少五種以上的輔助符紙和三四種攻擊符紙。
在宋之航的輔助之下,冉灼的境界無限逼近了化神境,只差一線,就能越過那道龍門的那道檻。
宋之航指尖點燃一張破風符,很快燃燒殆盡。
山巔掛起了凜凜朔風,助長了冉灼的火勢。
火勢綿延,如猛獸的利齒,狠狠將地面的玄水撕咬至碎裂。
祁念一冷呵道:「就是現在!」
她說話的同時,隨之出劍。
劍鋒捲起驚雷,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有雷光落在地面上,正巧沾上玄水。
風能助火,雷自然也能助水。
冉灼和宋之航瞬間想起了前一天她劍引天雷的那一招。
他們兩人瞳孔猛縮了下,收刀的同時,立刻抽身回退,卻沒想到,身後已經被一群不知何時出現的人包圍了。
正是先前答應了祁念一,要助她奪得領袖之位的那十二人。
哪怕修為不及他們,但人數卻足夠多。
一下將冉灼和宋之航的退路堵了個正著。
兩人一下來不及收勢,冉灼靠著自己的刀衝了出去,宋之航卻留在了包圍圈內。
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她們打算逐個擊破。
果然,下一秒,祁念一已經提劍出現在了他面前。
那十二人,修為縱然不及,卻是最好的人牆,直接將他們兩人一左一右,分到兩個不同場地中。
宋之航臉色難看了些。
祁念一對他笑了笑:「還沒謝過你。」
宋之航:「謝什麼?」
此時,正好一陣驚風撩動她的白髮。
她抬頭,今日月明星稀,夜空明澈。
這不是巧了嗎。
她勾唇道:「謝你送上的,這場好風。」
言罷,出劍。
宋之航七符盡出,飛快地飛至祁念一身前。
他如此緊張,本以為又是天雷加身,卻沒想到,她這一劍,如此輕柔緩慢。
慢到,他甚至能看見她劍鋒過處的軌跡。
但他卻感受到風從四面八方而來,將他溫柔而殘忍的包裹。
一股難以克制的慘淡愁緒湧上心頭。
宋之航怔然捂著胸口,回過神時,他已經躺倒在地上,軟劍的劍尖停留在他眼前,他只能透過那半透明的劍身,看到一點明亮的赤金色。
下一秒,就是祁念一的笑臉。
——「抱歉啦,下去待一晚上吧。」
他感覺到自己騰空而起。
然後,被扔出了涉蘭山。
將宋之航和冉灼拆開,若要單打獨鬥,冉灼就不那麼可怕了。
畢竟瑤光的玄水之體正好剋制他。
祁念一收劍時,瑤光那頭也正巧結束了戰鬥。
她沒想到瑤光動作那麼快,和清純懵懂的外表不同,瑤光在鬥法時,出手相當果斷,極其狠辣,很快將冉灼送離了鬥法場。
轉頭,兩人四目相對。
剛剛才聯手,現在就為敵。
瑤光掌心合攏,祁念一週身的玄水溫度更低,甚至直接將她所站的地方結成了冰,堅冰將她的雙腳凍住,阻塞了一瞬她的行動。
瑤光趁勢而上。
手指飛快掐訣,速度快到只有淡淡殘影。
這次出招,就不再是先前淺溪似的玄水,而是滔天山洪,奔湧而來,瞬息之間就要將祁念一淹沒。
祁念一適時抬頭,長劍高舉,用很輕的聲音說:「你看過月亮嗎?」
瑤光愣了一瞬。
就發現,眼前亮起了盈盈清光。
她難以置信地驚呼。
祁念一的劍尖,月光愈發皎潔,緩緩升起,形成了雙月同天的景象。
她斂眸,輕聲道:「你一定沒看過,我這輪月。」
滄浪劍第五式——月出東山。
此劍一出,山河清平。
與此同時,分散到山中各處的人們,也都看見了這輪月。
聞新靈眼神驚疑不定,她飛快地思索著。
這樣的劍,神境之內真的有嗎?
她想起了那天黑白二色的巨劍,心忍不住飛快地跳動起來。
正思索著,就被人隨手一擊拍暈,扔下了山。
動手的人抬頭看向那輪月,無奈笑道:「真是厲害啊,根本贏不了嘛。」
凌晗低頭想了想,索性自己也下山去了。
連冉灼和宋之航聯手都沒能敵過,他去了也沒用。
月光消散後,瑤光和祁念一同時收手。
兩人對視著,各自後退一步,都忍不住笑了。
瑤光雙手被劍勢所傷,已經抬不起來了。
祁念一的右手被玄水冰封,比瑤光要稍微好些。
瑤光笑完,又垂頭喪氣道:「我輸了。」
祁念一點頭:「是啊,我贏了。」
瑤光聞言,憤憤地瞪了她一眼:「我都輸了,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祁念一老老實實回答:「這個技能,我是沒有的。」
讓她氣人倒是很擅長。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1 00:36:42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八十一章 改造陣法
勝負已分,被打暈了扔下山的人陸陸續續被撿了回來。
星天南在暗處把一切都盡收眼底,心中生出了些判斷。
目前看上去,這個叫雲念的九品血脈者,確實是不錯的人選。
她選擇上官家無非是權宜之計,實際上跟幾大家族都沒有真正密切的關聯。無論是血脈、心性,還是能力,都是絕佳。
這就是他們要等的神子嗎?
他想了想,指尖聚齊一縷無形之風,用靈力凌空繪了幾個字,隨風一道送往遠方。
他送的信,神殿應該很快就能接到了。
當晚,星天南只叫了祁念一一個人前來,她心裡明白,這是要把神骨給她了。
果不其然,星天南叫了她之後,帶她徑直去往山腰處,進了一個山洞。
剛一走進,祁念一就覺得,體內的血脈之力開始不受控制地湧動。
只是,這次的反應,並沒有她取得雙眼時的反應那麼大。
或許是因為,白澤的雙眼之中凝聚了神通力,而這塊神骨,不過是祂死後餘留的骸骨中,比較小的一塊。
儘管如此,那種熟悉的溫暖而神聖,血脈相連的感覺,就已經開始叩響她的心臟。
好在,還算能克制。
而她身邊的星天南,在進入這個山洞後,臉上就有一種難以掩飾的狂熱。
祁念一始終能聽見他很深的呼吸聲,這對於一個化神境強者而言,非常不可思議。
感受到她的眼神,星天南才抹了一把臉,嘆息道:「抱歉,是我失態了。」
他說完,又不可思議道:「你可以抵抗住神骨的誘惑?」
祁念一點頭:「確實有很大的誘惑力,但還算能夠抵抗。」
星天南有些欽佩:「真沒想到,血脈之力不過一品之差,對於神骨的抵抗力竟然差別這麼大。」
他稍微恢復了些正常,調侃道:「你可知道,這塊神骨若是放在旁人面前,或許早就已經有無數人撲上去了。」
這些年,因為部分散落在外的神骨,已經發生了無數起血脈者之間的慘案,哪怕神殿已經想盡辦法在四處搜尋遺落在外的神骨,但終究是比不上外面爭奪的速度。
無論平日裡看著多君子端方的人,在神骨面前,都可能會醜態頻出。
這是血脈天生帶給他們的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他理解。
帶她來之前,星天南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沒想到,她竟然能保持理智。
如此一來,祁念一在星天南心中的印象又加了一分。
「去吧,現在它屬於你了。」
祁念一深深吸氣,慢慢靠近眼前的鐵盒。
她有些意外地發現,這個放置神骨的盒子,和沉淵的材質相同,都是用深淵玄鐵製成的。
但聖戰之後,南境自行封閉,境內已經沒什麼人知道深淵的存在了。
他們又是怎麼獲得的這玄鐵的。
祁念一試探地問道:「我瞧這盒子的材質,似乎從未見過,敢問尊者,是用什麼做成的?」
星天南笑笑:「你不知道也正常,現在只有神殿中還存放有這種玄鐵了。是很多年前聖戰留存下來的戰利品,後來我們發現,只有放置在這種玄鐵中,才能隔絕神骨的氣息,不至於引起騷亂。」
祁念一瞭然點頭,正欲打開盒子,星天南叫住了她,無奈道:「我不適合在這裡,你自行吸收神骨吧。」
有玄鐵盒阻隔,神骨對他都已經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她竟然敢當著他的面打開盒子,真是不知世情險惡。
星天南如此想著,從山洞退了出去,還順手給山洞封上了整整三層結界,好將神骨的氣息完完全全地封鎖在山洞中,不至於外洩。
祁念一打開玄鐵盒,看到了放在裡面,一截巴掌大小的神骨。
遠看質地如玉,但真正上手觸碰的時候,就會發現,它還是有著白骨粗糙的觸感,祁念一將它舉至眼前,約莫能看到骨頭上細密如針眼的紋路。
將這塊骨頭握到手裡,讓她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手感,非常熟悉。
她立刻想到了什麼,從劍匣中取出神劍。
兩相對比,果然是同樣的材質。
非白也從神劍中出現,看著她手中的神骨,有些驚訝。
祁念一沒有抬頭:「你就是用白澤的骨頭,來打造神劍的?」
非白沒說話,她問的是問句,但語氣卻是肯定的。
這沒有什麼好掩飾的,非白點頭:「是啊,我們費了很多年的功夫,將散落在大陸上,除了南境之外其他地方所有的白澤骨頭收集了起來,鑄成了這把劍。」
難怪,她在拿到劍的時候就能如臂使指,好像這把劍就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一樣。
原來她的感覺沒有錯。
祁念一指尖輕點,掌中白骨被她的靈力捂暖,化作一道流光,鑽進了她的身體裡。
這個過程不過瞬息,祁念一就感到全身的血液像是被點燃了一般。
她感覺自己的意識一瞬間被拉入到某個玄妙的空間之中。
曾經那種像背後靈似的感覺又出現了。
她好像看見了一千年前,白澤第一次降臨人間的樣子。
那時的大陸,生存環境差到甚至都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地表有無數的皸裂,裂縫中都是滾燙的岩漿,人只要稍微靠近,都能被岩漿融化。
天上每日都下著雨,總是陰沉著的,看不到太陽,黑壓壓一片。
那時連修行者都沒有幾個,天地間靈氣少得可憐,可以用枯竭來形容。
人們麻木不仁地生存著,日子看不到頭。
是白澤的降臨,為天地帶來了靈氣。
靈氣漸漸修復了慘敗的人間,讓人們重新有了生存的空間。
所以祂被人們尊為神明。
神明原本是不能被直視的,甚至連姓名都不能輕易脫口。
以祂的神力,只要人們說出祂的名諱,無論在大陸的哪個地方,祂都能聽得到。
但白澤天生懷有一份仁善之心,並不計較這些平凡渺小的人類們對祂的冒犯。
最開始降臨人間時,是沒有人能看清白澤的樣子的。
神明不能被直視,每個人看到的神,都是自己想像出來的樣子。
直到後來,為了更好的行走人間,白澤收起法相,化為人形。
這突然拉近了祂和人們之間的距離。
哪怕是神明,相看上去貌卻是和自己差不多的人類。
於是漸漸地,人們開始沒有那麼敬畏白澤了。
甚至有些更為強大的修行者們,還能偶爾和祂搭幾句話。
但,當神明走下神壇後,人心底深藏的貪婪就開始出現了。
突如其來的回憶只到這裡,但再往後的記憶,祁念一也已經知道了。
有幾個修行者發現,白澤的血肉,可以增進修為,獲得神力,讓自己成功飛昇仙界。
他們安慰自己,那時的人間太苦了,根本就無法生存。
往更好的地方去,是人類的本能。
誰也不能免俗。
所以,白澤被殺,那幾個人飛昇。
回憶到這裡,祁念一的意識就被抽離出來了。
剛才看到的景象,就像是黃粱一夢。
祁念一抿唇,將玄鐵盒收了起來。
時間似快似慢,她感受不到變化。
但她似乎,體會到了白澤的心。
那種高居雲端,俯瞰人類,分明至高無上,但卻又神聖純淨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神明之心。
祁念一終於明白,為何她拿到白澤的雙眼時,都感覺不到任何怨氣。
哪怕是仁善的白澤,對待人類,也同樣只是無情地抽離在外。
溫柔而冷淡的看著人間的一切。
祂來到人間,救世,卻沒有任何私心和感情,哪怕是最後被殺,分屍而食,都沒什麼太強烈的情緒,是空靈而又乾淨的。
她無法用人類的感情來解釋白澤的感受,但卻有些下意識地抗拒剛才那種狀態。
說起來,有點像她第一次找回眼睛時,進入的那種萬物通明的狀態。
那時的她,和剛才她體會到的白澤一樣。
冷淡,抽離,沒有情緒。
意識所到之處,萬事萬物都能自然通曉。
強大,但這樣的強大,並不是祁念一想要的。
她自始至終,修的就並非是無情道。
「念一?」
非白溫柔的聲音拉回了她的理智,她抬頭,正好對上非白的眼睛。
見她只是怔然看著自己,沒有回應,非白又靠近了些,聲音壓低:「怎麼了?」
祁念一這才回過神來。
她抹了把臉,把剛才那種感覺驅散了,把非白一把環抱住。
非白雙手僵硬地張開,難以置信地看著祁念一。
腦子有點發蒙。
「你身體還在嗎?」
她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非白反應了下才緩過來,笑了下:「早就沒有了。」
能保住靈魂已經是萬幸。
「我現在,算是以靈魂的狀態,寄宿在這把劍上。」
高階修士很難徹底死去,是因為有元嬰的存在。
元嬰相當於是修士的靈魂肉體,只要元嬰尚存,抑或是在修士身死前,元嬰逃了出去,也能以這種形態活下來。
但元嬰無法單獨存活,必須要有以有生命的人或物為載體。
當時的他,就是那樣誤打誤撞,殘存的元嬰成功附著在了神劍上,這才成為了神劍的劍靈。
他投劍爐時,就是想賭這一把。
賭白澤既然擁有神的力量,那祂死後留下來的軀幹骨,會不會帶有生命力。
沒想到,他賭贏了。
不僅保留下來了他的靈魂,更為大陸的未來留下一點希望。
「問這個幹什麼?」非白垂眸看著她,僵直的身體終於有點放鬆了,暗自深深吸氣,準備將手放下,搭在她的肩頭時,她卻突然直起身,撤離了。
祁念一想了想,原本來了南境後,她已經將神劍收入劍匣中,放在芥子囊裡,很久都沒有拿出來過了。
現在她決定拿出來。
剛剛抱著非白,拿著劍,她才感覺到一絲真實。
非白看著自己跟前突然空了,手尷停留在空中,過了一會兒後才放下。
祁念一搖頭,說:「沒什麼。」
她只是在想,給他做一個身體。
……
事情塵埃落定後,成功獲得聖暉之會資格的二十九人回到邑平城的神殿分殿時,祁念一已經大致把他們記了個臉熟。
星天南很多心理活動都被她聽了個正著,所以現在她也知道,神殿對她格外關注的原因了。
祁念一是個給了三分顏色都能開染坊的。
神殿這麼好的助力,她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正盤算的時候,星天南對她說:「稍後,我告訴你光復會最近的動向,找回那塊被盜的神骨,就靠你們了。」
祁念一:「……」
對了,還有這檔事來著。
她立刻召集另外二十八人齊聚神殿,向他們簡單的說明了後續事宜後,說道:「認識時間太短了,我知道,你們不一定服我,所以,我們只需要好好配合,完成清剿光復會這一件事就可以了。」
她看著面前神色不一的二十多個人,頓了下,又補了一句:「當然,我也不需要你們服氣。」
「大家也知道,我這領袖之位,是打出來的。」祁念一理所應當地說,「如果還有人不服,可以向我提出挑戰。」
餘下眾人面面相覷,誰也沒出聲。
宋之航笑眯眯道:「雲道友言重了,你能從二十多人的混戰中脫穎而出,我們並無不服,這個任務期間,還請雲道友多多指教了,宋某一定配合。」
他作為五大家族之一,宋家的人出來表明態度,後續的事情就好辦的多了。
祁念一領了他的情,沖宋之航頷首致意。
然後,拿出了先前星天南給她的光復會的任務詳情,將具體情況告訴其他人。
她握著玉玦,用神念探查到了其中的消息,手指動了下,而後若無其事地說:「根據可靠線報,最近光復會成員出沒於邑平城至陽北城中間的山野間,他們在一個月前連夜入城,盜走了邑平城中供奉的神骨。」
「光復會的靈修無法吸收神骨,也沒有保存的方法,他們帶著的神骨是我們最佳的追蹤標記物,只要他們還帶著這塊神骨,就絕對跑不了。」
「裡面有我們的行動路線,和詳細的地圖。」她給了每人一塊玉玦,又問,「有陣法師吧?」
凌晗舉起手:「我是。」
祁念一眼神在他衣擺處的青竹又多看了一眼,對他說:「血脈測試陣法你應該會吧,簡單做個改造,能做到嗎?」
凌晗有些驚訝:「改造?」
他有些興趣:「以前沒有做過,不過,可以嘗試一下。」
祁念一者才意識到,在仙道八門衰微的南境,陣圖改造這種高階陣法師才能做到的事情,對於南境人來說比較陌生。
「待會兒我跟你講一下方法。」
祁念一環視一週:「全員休整三天,三日後我們即刻出發,有問題嗎?」
大家的答案當然是沒有。
她說完後,餘下眾人零零散散的回去了,宋之航和冉灼留到了最後,聞新靈也同樣。
自從昨天看到祁念一用劍的樣子後,她心中就一種有種隱約的感覺。
這樣令人難以忘卻的劍,她應該是在哪裡見過的。
聞新靈這時才暗恨,自己不通劍道,只能感覺到眼熟,卻並不能僅僅憑藉劍意,就將劍招同劍修聯繫起來。
她有預感,這將成為她對付雲念,最有利的一擊。
冉灼瞥了宋之航一眼,發現他興致盎然,時不時往雲念的方向看一眼。
「怎麼?」冉灼聲音冷沉。
宋之航眉眼清潤,笑起來時會掩飾他所有的情緒,只有在熟人面前,才會偶爾顯露出一閃而過的狡黠。
他意味深長道:「我越來越好奇了。」
冉灼不解。
宋之航:「你說,一個父母不詳,在神山中由師尊撫養長大,並且師尊在她年紀尚小時就雲遊四海,並沒有給她太多教導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控場能力和領導能力。」
剛才他解圍,不過是舉手之勞。
卻沒曾想,她根本就不需要旁人解圍。
場面被她三言兩語就控制住了,而且觀她行事方式,應該早就已經習慣了成為人群中的領軍人物,是主心骨的存在。
宋之航感嘆了一番:「說不定,這次真的能夠抓到幾個光復會的大魚。」
這些年,不僅是神殿,五大家族對付光復會,也廢了不少勁,但最終都無功而返。
宋之航心底那點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來:「真的會有天生就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嗎?」
冉灼漠然道:「有啊。」
宋之航好奇地看著他,卻見冉灼說:「你不就是。」
冉灼補充道:「天生就有一肚子壞水,全身上下都是心眼。」
宋之航:「……」
他頓了下,說:「阿灼,嘴不要的話我可以用符給你封上。」
話雖如此,他對祁念一的興趣,卻是半點沒消。
都離開之後,只有凌晗留在了這裡。
他對祁念一說的改造之法非常好奇:「我曾經有過這種想法,在陣法原圖的基礎上,改動一些走筆方式和定格紋路,能保留陣法原有效果的同時,增加一些別的效果。」
他無奈抿唇一笑:「但是提出來之後,就被教我陣法的師長駁回去了,說我大逆不道。」
祁念一這才知道南境陣法師的境遇。
她不禁有些同情,同時還有點懷念謝天行。
那個不折不扣的陣法天才。
改造陣法這種事,他怕是七八歲就開始做了,做得非常好,甚至不過十幾歲,修為僅僅築基境時,就已經開始籌備自創陣法了。
如果有他在,那她的計畫應該會順利很多。
將陣法的改造思路跟凌晗說了之後,祁念一道:「我不通曉陣法,這種方法也不過是從朋友那裡聽來的,你試試看,能不能將原本的血脈測試陣法,改成我想要的這種效果。」
她想要的效果,就是將血脈測試陣中對於血脈之力的感應這一點放大,將其他的減弱,讓陣法可以達成根據特定的血脈之力進行追蹤的效果。
凌晗隱隱有些興奮,光是聽這個思路,他都能想像到這對於神境陣法師是多麼大的影響,他先是道謝,而後激動地問道:「雲道友的這位朋友,在下可方便一見?」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能有這樣想法的,應當是非常厲害的陣法師前輩,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一番。」
祁念一愣了下,語氣淡了些:「他……如今已經不修陣法了,身體也不方便和你相見。」
「啊?」凌晗有些失落,「是我冒昧了。」
他猶豫了下,忍不住道:「這樣的陣法鬼才,或許能改變整個陣法師一脈未來的發展,他怎麼就不修陣法了呢。」
祁念一想起那日謝天行在陣師會受刑的樣子,輕聲道:「你想問他什麼問題,寫給我吧,若哪日我和他見面,就轉交給他。」
凌晗驟然聽聞還能這樣,連聲道謝:「問題有些多,我今晚回去好好思考一下,明日再給你可好?」
「不急,你慢慢想。」祁念一叮囑道,「先想想陣法怎麼改造。」
凌晗笑笑:「放心,正事忘不了。」
他下了決心,堅決道:「雲道友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改造後的陣法,一定能抓到光復會的人。」
祁念一也勾唇笑了下,拍拍他的肩。
待他走後,祁念一的表情才沉了下來。
她另一隻背在身後的手中,只有燃盡的符灰,被夜風吹過,再無蹤影。
此時天色已經很晚,她連夜趕回山莊,推門後,房間裡是熟悉的一片漆黑。
但早在進屋的時候,她就已經看到了她在等的人。
冷豔的女子穿著一身黑色的勁裝,身影彷彿融入了黑夜裡。
誰也沒有想到,神殿剛剛任命的清剿光復會行動的領頭人,現在正和光復會的首領幽會。
幽會的地點還是神殿給他們安排的住處。
簡直是在神殿眼皮子底下搞事。
祁念一當二五仔當得半點不慚愧,見到白羽的瞬間,立刻就布了個隔音結界在房間,然後說:「你們真偷走了神骨?」
白羽冷冷點頭。
祁念一有點頭疼:「偷這個幹什麼,你們一群靈修拿著神骨又沒用。」
白羽冷聲說:「就算沒用,也不能讓神殿得到,他們想湊齊神骨,復原神明遺骸,然後,重新造神,我們絕不可能妥協。」
白羽冷厲的貓瞳在夜裡熠熠生輝,看著她的眼神頗有些不快,似乎在問——你這就向神殿倒戈了?
祁念一給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壓壓火氣。
「我也不打算把神骨拱手相讓。」
她說著,又道:「但我要帶隊抓你們,總得要個結果。」
白羽靜靜看著她,等她說出自己的想法。
祁念一灌了一杯涼茶入肚,才道:「想法可能有些大膽,你先做個心理準備。」
白羽表情有些不解。
隨後就聽見祁念一說:「我準備借這個機會,找齊南境所有的神骨。」
她說完,看見白羽那張始終高貴冷豔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1 00:36:57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八十二章 幾封來信
第二天,凌晗帶著自己的問題來了。
他洋洋灑灑寫了整整三頁,每頁紙展開都比祁念一要高。
祁念一拿著這過於長的信紙,有點震驚。
凌晗不好意思地抿唇道:「昨夜想了很多東西,一時沒收住,是不是太麻煩你了。」
祁念一頓了下:「不麻煩。」
她抬眸問:「陣法的改造圖,有眉目了嗎?」
凌晗說到這個,十分來勁:「我按照你的思路做了一下改造,改掉了原本陣圖中的兩個靈氣連接點回路。但以我的能力,只能把血脈測驗陣法的效果,改成確定血脈之力強弱以及數量的效果。你的要求……我暫時還達不到。」
這樣一來,她的計畫進行得可能就不太順利。
祁念一隨口安慰道:「沒事,我再想想辦法。」
她想的辦法,就是回滄寰找援兵。
正好,七天過去,又到了要回滄寰的時候。
這段時間在南境東奔西走,好不容易在山莊定了下來,祁念一就用出了唯一一枚藍符,將新的傳送地點改在了山莊。
來回次數多了,秋山和滄寰其他人都已經見怪不怪。
再也沒有像第一次她去南境時候那樣,一群人熱熱鬧鬧地來迎接。
祁念一獨自一人,默默從四方象跳了下來,發現不過七天,秋山這裡的整體環境已經被翻新了一遍,多了很多新的靈器道具,甚至還多了個眉眼青澀的少女,據說是秋山的助手。
小姑娘梳著雙丫髻,笑容很甜,祁念一以前沒有見過,但對方似乎對她很熟悉的樣子,見她出來,甜甜地喚了聲:「祁師姐。」
祁念一四下看了一番,發現秋山並不在這裡,小姑娘見她有點疑惑,便道:「四方象近來運轉好像有點問題,師尊帶了人去檢查了,現在不在這裡。」
聽聞四方象出了點問題,祁念一心下有點不安。
她點點頭,剛走了沒兩步,感覺到熟悉的視線。
溫淮瑜就站在不遠處,仍然和之前一樣,掐著時間來接她回家。
祁念一往前快步小跑過去。
溫淮瑜斜覷她一眼,揚眉道:「吃什麼藥了?」
祁念一知道,他說的是她修為又晉級了的事情。
她神秘笑笑:「神藥。」
溫淮瑜在她腦後拍了一下:「稍微收著點,進階太快不是好事,等你要見龍門的時候就知道了。」
祁念一摸摸鼻子:「我知道的。」
她清楚,進階速度太快,靈力修為跟得上,心境跟不上,容易出大問題。
奈何她在南境的修煉速度,比在其他地方要快上兩三倍。
這段時間,她不僅啟動了血脈,還找回了一塊白澤的骨頭。
現在僅僅元嬰境中期,已經是她盡力壓制的結果了。
開始在南境修煉後,她才瞭解到南境人為什麼不願意離開這裡。
擁有白澤血脈之力的人,在南境修煉,速度飛快。
這也是為什麼南境青年一代的修行者們,和境外同境界者相比,年齡都偏小的原因。
但這樣的速度,最多只能支撐他們到見龍門。
化神的那道檻,沒有那麼好過。
化神境的標誌,就是能一定程度上掌握天地之力。
這已經脫離了靈力積累的程度,是心境和更高一層次的領悟。
她沖溫淮瑜笑笑:「放心吧大師兄,我心裡有數,不會拿自己的道途開玩笑的。」
溫淮瑜淡淡瞥她一眼,沒再多說。
回到隕星峰時,正好碰到陸清河正在打鐵。
她的竹屋不遠處,那幢新建的房子已經完善了不少,見她過來,陸清河有些驚訝:「你閉關出來了?」
她去了南境的事情,滄寰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其他人都以為她閉關去了。
祁念一點頭:「閉關中途出來一下。」
陸清河:「……閉關這種事還能中途出來的?」
他沒再多說,一段時間不見,他身體又強健了不少,流暢優美的肌肉線條從簡單的雜役弟子服中顯露。
他皮膚黑了些,看上去是健康的小麥色,不認識他的人,如果看到現在陸清河的樣子,怕是會覺得他是個武修,而非陣法師。
「他身體好些了,大師兄你準備什麼時候給他做靈脈修復?」祁念一問道。
不僅是他,陸清河自己更是想知道。
溫淮瑜淡聲說:「不急,還缺兩味藥引。」
「藥引?」祁念一和陸清河同時好奇,「缺什麼?」
滄寰物產豐厚,靈虛子說過,陸清河治療所有的開銷都由靈虛子個人來付。
像靈虛子這樣的千秋歲強者,又是滄寰掌門都拿不出來的東西,得是什麼天材地寶?
陸清河愣了一瞬,便道:「如果是很難找的東西,我傳信回去問師尊,看上陽門有沒有。」
滄寰雖強,但他們上陽門也是老牌強勢宗門了,家底還是有一些的。
溫淮瑜:「一者是千年上古凶獸的內丹,二者是無垢花。」
陸清河哽住了。
他無奈道:「上古凶獸,還得是千年的?上古凶獸早在大陸絕跡了啊。」
溫淮瑜只是涼聲說:「並非,只是你不知道在哪裡而已。」
他眼神慢慢轉向祁念一。
祁念一愣了下,意識到了。
上古凶獸,南境有。
她前些日子才從那片上古凶獸遍佈的森林中穿行過。
聽聞她有上古凶獸的下落,陸清河表情輕鬆了些,又問道:「這無垢花又是何物,我從未聽說過。」
溫淮瑜今日難得的好耐心,解釋道:「只生長於秘境之中的一種花,須得是上古仙人留存的秘境,每個秘境中僅盛開一朵,摘取之後,三日之內靈氣就會消散。」
陸清河更鬱悶了:「上古仙人的秘境?我這治個病所要消耗的天材地寶,把我賣了都不夠還的。」
如今大陸已知的秘境中,沒有一個能夠得上仙人這個境界的。
溫淮瑜眼眸蘊著深意,意味深長道:「我們用秘法找了很久才定位到的,一個深藏於雲端,數百年來都完全是隨機現世的秘境,一定夠得上仙人的標準。」
他這麼說,祁念一和陸清河都好奇了起來。
「是哪位仙人前輩留下來的秘境?」
溫淮瑜搖頭:「不是仙人,亦不是前輩。」
——「是神祇。」
他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說道:「據說,是白澤遺留的秘境。」
祁念一心頭狠狠一動,抬眸,對上了非白的眼睛。
他們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同樣,也明白了溫淮瑜說這番話的意思。
溫淮瑜是在提醒她,這個秘境,她非去不可。
祁念一盤算了下,半年的時間,夠不夠她將南境的事情結束,但無論怎麼算,時間都還是有點緊。
也就是說,這次再去南境,她需要加快步伐了。
「對了,有你的信。」溫淮瑜指著她的竹屋。
祁念一有些驚訝,推門進去一看,發現送來的信還不止一封。
不只有信,還有隨信送來的伴手禮。
最上面一封是蕭瑤游的。
——「你之前要找的人,我找到了大半部分,原本想我直接去給他們送信算了,但我覺得你應該想親自去的,所以就暫時先擱置了,等你回來再說。」
如果說前半部分還算得上正經,後半部分就開始不著調了。
——「近來聽風樓在中洲的人手收到一些奇怪的消息,好像是被人故意放出來的,跟你關係還很密切。
我說你,什麼時候有了未婚夫都不告訴我?有了未婚夫你還到處送劍鞘?嘖嘖嘖,你看看你這人,過分!
我看估摸著你應該不想要這個消息廣而告之,就暗中把它截下來了,短時間內還能壓制下去,時間久了可就不好說了。
早點忙完,等你回來。」
祁念一嗤笑一聲。
她跟玉笙寒的婚約的消息,居然流傳出來了。
玉華清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絆住她的手腳?
她搖搖頭,玉華清看錯她了。
旁人的風言風語,與她而言不過身外之物。
她不在意。
不過婚約終究是個麻煩事,得想辦法解決了才是。
然後,是玉重錦的信。
——「南華論道之後我就離開家了,不在家的日子真的好快樂啊哈哈哈!
聽說你是中洲人士,我雖然出生在中洲,但實際上沒在中洲待過幾年,這次打算好好逛逛這裡,不御空,用走的。
前天在渠州長樂山發現一種白玉糰子非常好吃,用玉匣封好了,你記得嘗嘗。
你先前說也要出門遊歷,不知道要去哪裡,興許哪日我們還能在旅途中相逢。
東西記得吃。」
他這封信被壓在一個玉匣下面,祁念一把玉匣打開,果然看到了裡面用油紙包著的三個圓鼓鼓的白玉糰子。
祁念一往嘴裡塞了一個,一股牛乳的香氣撲面而來。
很甜,也很軟糯。
玉重錦不知道渠州是她的封地,這些東西,她早就吃過。
又連著翻了一陣,還有楚斯年和慕晚寄來的兩封信。
他們倆話都不多,只是簡單說了下近況,而後關心了一句,她近來如何。
她想了想,提筆回道:「安好,閉關,勿念。」
是給楚斯年的。
又另起一封信,寫了些瑣事,又不厭其煩地記了幾筆自己近來修煉的心得,寫完才發現洋洋灑灑一大篇,竟寫完了一整張信紙。
祁念一:「……」
她以前沒覺得自己有這麼多話過。
這封是寄給慕晚的。
同樣都是要寄往青蓮劍派,楚斯年的六個字和這封信一比,顯得相當寒酸。
整理好了一切,祁念一才發現,壓在最底下的那封信,才是最重要的。
這是天機子寄來的。
言語簡短,卻送來了非常重要的資訊。
——「深淵最近的動靜有點大,神機前站觀測後,懷疑最晚一年內,深淵應該會有一次大規模的爆發。
另外,我和妙音用秘法復原了玉華清和隱星幾百年前發生的事情,用陣法燒錄了下來,作為證據。
計畫詳情,等見面再談。」
祁念一心頭猛地一震。
她恨不得衝到鬼谷去當面誇一句。
天機子,幹的太漂亮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1 00:37:10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八十三章 風雨欲來
給天機子回信後,祁念一在謝天行被行刑後,第一次登上了滄寰獄峰。
她對這裡沒什麼好感,但卻也稱得上熟悉。
畢竟她從小到大都不是個老實的主,惹禍是常事,打架還只是她惹的禍裡最輕的一種。
這些年她不知道在獄峰關過多少次,對裡面罡風的規律都已經熟了。
但謝天行不一樣,他是滄寰首徒,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滄寰的臉面,在旁人心裡,向來是個穩重自持的形象。
卻沒成想,沉穩冷靜的人惹禍起來,竟然是這麼大的手筆。
獄峰的守門人是個粗布麻衣的老頭,祁念一跟他很熟。
他原本靠在獄峰之前的巨石上眯眼橫臥著,一身酒氣,聽見有人過來,睜開一隻眼睛,半眯著看了一會兒,見是她,冷哼了一聲。
祁念一:「……上次弄壞你的洗劍石,不是用好酒補給你了嗎,怎麼還這麼記仇。」
她說著,又遞上一壺酒:「我從大師兄的酒窖裡拿的,他的多年珍藏。」
老頭這才徹底睜開眼,打開蓋子聞了酒香,滿意道:「一盞茶的時間,不能再多了。」
他指著獄峰山門處,那狹窄道只能一隻眼看過去看的縫隙:「規矩你知道,不能進去,有事站那說。」
他喝著酒,搖搖頭:「不過,他來不來見你,就不一定了。」
「這些日子,滄寰上上下下都有人來看他,除了掌門,其餘人他一概不見。」老頭嘆息道,「哦,還見了一個凡人,據說是黎城人,曾經受過他一點小恩惠,前來給他送一盒魚酥,他讓我代為收下了。」
老頭瞥了祁念一一眼:「天行要是能有你這麼大的心,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
祁念一無語道:「這種時候,還非得拉扯我一通。」
她說完,沉默片刻,聲音低了些:「他會見我的。」
然後沖老頭擺擺手,向著獄峰山門那一道縫隙處走去。
以前,都是她在裡面,謝天行帶著一群師弟師妹們來陪她聊天,有時還會送點東西。
她在縫隙處停下腳步,張望了下,縫隙後面沒有人,謝天行不在這。
祁念一從旁邊的樹上摘了一片葉子,吹了個悠揚的小調。
老頭看著她的動作,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明白她布了隔音結界,哼了一聲:「小氣吧啦的,還真當誰想聽你們說話啊。」
他如此說著,卻是走的遠了些。
給他們騰出位置。
沒一會兒,謝天行出現了。
透過縫隙,只能看到他半張臉。
他看上去清瘦了些,但精神還算好,也並沒有表現出一身修為被廢的沮喪,正常得有些出人意料。
謝天行見到她,只是簡單笑了笑:「我以為,你不會來。」
祁念一平靜地看著他,淡聲道:「本來是沒想來的。」
倒也不是因為別的。
只是她清楚,像謝天行這麼驕傲的人,根本不想被熟悉的人看到自己落魄後的樣子。
多在他面前出現一次,都是多讓他難堪一次。
於是她索性不來。
沒想到,他現在的狀態,比她想像的,要好很多。
那是一種千帆過盡之後的釋然。
「最近怎麼樣?」透過縫隙,謝天行衝她笑了下,甚至還主動寒暄起來。
祁念一:「挺好。」
她頓了下,不準備浪費時間,於是直入主題:「我去了南境。」
謝天行臉上有一絲明顯的錯愕。
祁念一接著說:「我見到了那天要抓我們的聞家人,還有,南境的基本情況。」
她說著,話鋒一轉,突然問道:「謝天行,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們兩人的批命的。」
謝天行靜默片刻,啞聲道:「在南華論道開始之前。」
祁念一瞭然點頭:「我沒怪你,你我,只是道不同而已。」
道不同,不相為謀。
謝天行垂眸,沒敢看她的眼睛。
「我知道。」
他始終盯著地面上的一個小石子,遲疑了下,還是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批命這件事了。」
祁念一承認:「比你早一點。」
謝天行苦笑。
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差別。
「這次,是有個東西要交給你。」祁念一拿出凌晗給她的三大張信紙。
信紙被她捲起來,厚厚一捆,透過縫隙塞給謝天行,說:「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仰慕者,有些問題想要請教你。」
謝天行有些不解地接過,就聽祁念一說:「先別打開了,內容很多,你被關在這裡,有的是時間看,我時間比較緊,還有一件事,一次說完。」
謝天行將信紙捏在手心,看著她。
她神色平淡,和平時沒有差別,說話時總字句鏗鏘。
「我不喜歡有人拿我的命數做文章,我一直覺得,命數這東西,是自己掙的,跟老天爺無關。」
謝天行一怔,看著她說完,果斷的離開,只留下一個背影。
「你我的命運早就已經被綁在了一起,我去斬斷命運枷鎖,也算是把你的份算上了。」祁念一走了兩步,沒有回頭,背對著謝天行說。
「至於你,就好好在獄峰靜思己過吧,等到陸清河好起來的那一天。」
背後,謝天行一直都沒有出聲。
但目光卻始終注視著她。
她走後,謝天行才打開手中的信紙,先是被洋洋灑灑的問題驚了下,而後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一閃而逝。
「謝了。」
他低喃著,聲音輕到無人能聽清。
有了天機子的來信,祁念一連處理南境剩餘的事情都格外有動力。
她本著有人不用白不用的良好習慣,當晚就敲開了陸清河的門。
陸清河一臉不解地開門,左右看了看,確認只有她一個人後,為了避嫌,只請她到院子裡坐下。
祁念一這才將自己遇到的改造陣法的問題說給他聽。
曾經聞名天下的上陽門天才陣法師聽完,揚眉:「這個,倒是不難做。」
他盯著祁念一拓印下來的血脈測試陣法看了一會兒,疑惑道:「就是這陣法原圖是用來做什麼的,以前從沒見過?」
他也就是隨口說說,並不打算真的問太多,從芥子囊裡拿出一隻玉筆,沾了些靈石研磨成的墨,在陣圖上改了兩筆,正是之前凌晗說過的兩處靈力節點。
祁念一的注意力卻在:「你現在已經可以短暫控制靈力了?」
陸清河點頭:「只是靈脈受阻,無法自身產生,也無法在體內留存太久,能使用片刻而已。」
哪怕如此,也足夠讓人驚喜。
她真情實意道:「恭喜。」
陸清河頷首,算是應了她的道喜,但剛畫了兩筆,體內靈力就已經枯竭,他也不急,安靜等了一會兒後,指尖又聚起了微薄的靈力,讓他畫完了最後一筆。
「這樣,應該就能達成你的目的了。」
祁念一不懂陣法的原理,想了想,直接劃破了指尖,擠出一滴血,附著在一張飛來符上,遠遠飛走。
隨後引亮陣盤,陣盤的指針順著飛來符離去的方向閃爍不已。
成功了。
「多謝的話我就不說了。」祁念一抱著被陸清河改造過的陣圖起身道謝,承諾道:「你缺的兩味藥引,我一定幫你找到。」
不待陸清河說話,她就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另一邊,鬼谷卻有不速之客造訪。
鬼谷弟子非常少,因為鬼谷功法特異的緣故,挑選弟子,總是會選一些身懷天賦神通的人。
因此,顯得這個大陸上悠久而神秘的宗門,分外清幽寂寥。
至少玉華清看到的是這樣。
感受到有人到訪,天機子掌心的信紙,頃刻間化為齏粉,消散於天地間。
再也無人知曉。
玉華清此時,正好邁步入內。
他一身氣勢盈滿,毫不客氣地壓向天機子,天機子眼眸微眯,揮袖震開玉華清的靈壓,不解道:「玉盟主這是何意?」
玉華清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只是收起靈壓落座,開門見山問道:「時間加快了,天機子閣下準備什麼時候公開,天命者獻祭一事。」
玉華清眉目間有些不耐:「天機子閣下,將此事公開,讓犧牲者青史留名,已經是我做出的讓步了。」
按照原本的安排,那個女孩應該就那樣藉藉無名的死去。
天機子不緊不慢地給他斟茶,唇角輕勾:「距離測算出的下次爆發之日,還有將近一年的時間,玉盟主為何如此著急?」
玉華清眼神沉了下來。
就聽天機子道:「可是因為,滄寰掌門,如今改變了態度?」
確實如此。
靈虛子原本也是讚同他們的計畫的。
卻不知這段時日出了什麼岔子,突然開始護著那個女孩了。
這段時間,在靈虛子的有心遮掩下,仙盟完全失去了那個女孩的消息,連她半點蹤跡都找不到。
玉華清直覺,此事恐有蹊蹺。
為了避免橫生枝節,他才決定,將計畫提前。
「看來我猜對了。」天機子搖頭道,「玉盟主,竟然會對一個小重山境的小輩心生怖懼,真是讓人想不到啊。」
被戳破心中所想,玉華清語氣冷淡了些。
他避開了這個話題,也是默認了,他不能再給祁念一更多時間了。
她成長的速度,快到讓他心驚。
「可惜了令郎,連最後一點時間,也要被父親親手剝奪了。」
天機子微笑著,顧不上玉華清一瞬難看至極的表情。
又道:「玉盟主放心。」
星塵紗之後,他眼神幽暗冷漠。
他語氣慢悠悠地,似是懷有深意。
「在下以心魔起誓,在合適的時機,在下一定將天命者的批命,親口公之於眾。以安民心,鎮深淵,保大陸安寧。」
他以心魔起誓,玉華清這才打消了對他的懷疑,身影一閃,已經從鬼谷消失。
玉華清走後,妙音入內,有些擔憂,又有些不贊同地看著天機子。
她比劃道【現在公開這件事,一定會有很多人逼著她去獻祭。】
天機子:「是啊,我原先也是這麼以為的。」
他想起剛才自己收到的那封來信,忍不住笑了
「我也很好奇,她打算怎麼破這局。」
但此時,祁念一還顧不上玉華清為自己布下的彌天大網。
她準備回到南境前,秋山找到了她,告訴了她一個壞消息。
「這半個月來,不止滄寰,整個大陸的天地之力都在驟減。」秋山擔憂道,「我測試出,天地之力正在向深淵匯聚。」
「天地之力不夠,這次傳送,無法再支撐七日之久。」
祁念一沉默了下:「我有多長時間?」
秋山沉聲道:「三天。」
三天,太短了。
不夠她完成在南境下一階段的計畫和佈局。
祁念一想了想,在令人窒息的安靜中,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她看著秋山,深深吸氣,果斷道:「師姐,你把四方象暫存的所有天地之力都用出來吧,這次很關鍵,我必須要去。」
秋山深深皺眉:「好吧,但是你記住,只有三日。」
她埋頭給四方象重新做設定,就聽祁念一不慌不忙道:「不用了師姐,這次送我過去,不用再傳送我回來了。」
秋山一僵,難以置信地轉過身去看著她,聽她一字一句道:
「這次,我會從南境出境口,光明正大的走出來。」
兩人僵持一會兒,秋山拗不過她,只能同意。
熟悉的眩暈過後,祁念一再次回到南境,仍是她山莊的住處。
只是這次,她卻不再有托底了。
她回滄寰待了兩日,如今深夜趕來,一夜過去,正好到了原定要去緝拿光復會的時間。
天剛微亮,祁念一在山莊外,站在一面不知從哪裡搞來的大鼓前,狠狠地敲了三下。
鼓聲如雷動,很快將所有人驚醒。
緊接著,就聽見祁念一囂張的聲音。
——「所有人,一炷香的時間準備,之後立刻出發。」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1 00:37:31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八十四章 一場好戲
半個月後。
熙攘街頭,人影攢動。
清晨的勞作聲漸起,並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尋常的小鎮,突然多了二十多個陌生人。
他們早在幾日之前就已經來到了這裡,只是來得悄寂,並不引人注意。
「他們今日有點動靜,我們要不要……」
二層小樓裡,宋之航面前燃著一張明黃色的符紙,符紙燃盡後,面前凌空出現一個水鏡,水鏡之中顯現了幾個陌生的人。
或許也算不上陌生,他們已經追了這群人將近半個月的時間。
凌晗皺著眉,打量著面前的陣盤。
如果將陣盤的範圍視作南境的範圍,那陣盤上若隱若現的光點,就是南境所有當時正啟動了血脈的血脈者的地點。
而其中最亮的一個光點,是指針指向的地方,代表的就是血脈之力最強的——神骨。
他們用這個陣法追蹤到了盜走神骨的光復會成員。
對方顯然非常小心,帶著神骨從邑平城離開後,幾經周折,才到了錦川邊這座小鎮上,看樣子是準備渡河去川東。
光復會在川東的勢力比在川西要大得多,一渡河,就等同於他們回到了自己的老巢,到時候再要抓他們,就很難了。
所以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保持一定距離,跟了這麼多天,一直沒有動手。
瑤光忍不住道:「他們也太能藏了,好詭異的身法,稍不注意就隱入人群中再也找不到了,要不是有凌道友做的這個陣法,我們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他們。」
凌晗連忙擺手:「改造陣法是雲道友的主意,是她提出來之後,我才開始改進的,最後關鍵的那個靈力通道,還是她點出來之後,我才意識到要改的,說起來,還是多虧了她。」
瑤光聞言,偷偷瞥了祁念一一眼,悶悶地不說話了。
她還記著那日對決之後被雲念氣得要死的事情。
不想跟她講話。
祁念一這才從水鏡前抬頭,淡聲道:「是你謙虛了,我本就對陣法一竅不通,是你自己改的好。」
「好奇怪啊。」宋之航抵著下巴,眸光深邃,「他們為什麼要費勁地帶著神骨輾轉這麼多地方,而不是節約時間,盡快渡河呢。」
祁念一:「可能發現自己被跟,不敢暴露總部的地點,想先甩脫我們。」
宋之航點頭:「有道理。」
二層小樓裡,一直沒有說話的還有冉灼。
這裡就只有他們五個人。
餘下的二十多人,祁念一讓他們分散到小鎮以及周邊的其他地方,這樣才不那麼引人注目。
瑤光有些驚訝:「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
祁念一鎮定道:「應該是。」她伸手,關閉了水鏡,鄭重道,「我們得把行動提前了,已經到了錦川邊上,他們一旦發現自己被跟,說不定會加快渡河的速度。」
一直沒有說話的冉灼冷淡開口:「我們什麼時候行動?」
瑤光愣了下,悄悄往凌晗的方向挪了一步,表情有些難以置信。
這些日子,雲念已經憑自己的真本事真正成為了他們之中的話事人。
參加聖暉之會的二十多人,無一不是家族和宗門精心培養出來的精銳,個個都心高氣傲得很,這麼短的時間,要徹底地去接受另一個人的領導,太難。
要指揮得動冉家的大公子,更難。
畢竟冉灼是那種生人勿近的性子。
瑤光戳了戳凌晗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他。
前些天,她跟凌晗打了個賭,賭雲念和冉灼到底會不會翻臉。
凌晗覺得不會,她覺得一定會。
沒想到,到了最終行動之前的關頭,冉灼竟然服軟了。
凌晗忍不住勾起唇角,衝她眨眨眼。
他早知道,雲道友一定能處理好這件事。
祁念一思索片刻,果斷道:「今日子時,極暗時刻。」
她轉身道:「稍晚一點,我再去探一下那邊的情況,你們幾個就不用去了,人多太顯眼,等我訊號就行。」
宋之航笑容淡了些:「你一個人,未免太危險。」
祁念一目光轉向瑤光:「所以,你跟我一起去。」
瑤光愣愣地說:「哦,好,我要準備什麼嗎?」
祁念一悠然道:「不用,跟著我就行,畢竟你是我們之中修為最高的人,身法也比他們都強些,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因為,瑤光是在場眾人中,最單純好騙的那個。
突然被誇了,瑤光有些開心,又有點不好意思。
在場三個男人:「……」
感覺自己被內涵了。
「宋道友留在鎮外,看到我的訊號之後,就帶留守鎮外的其他人一起過來。」祁念一不緊不慢地佈置任務,「至於凌道友……」
她頓了下,又道:「你只有一個任務,守在錦川邊,時刻關注陣盤,不要讓他們有渡河的機會。」
凌晗重重點頭。
這些天,他們輾轉了十多處地方,光復會的人非常小心,輕易無法發現,都是靠著陣盤追蹤到了神骨的蹤跡,這才能跟上來。
他當然會小心再小心。
一場短會簡單結束,其餘人離開後,祁念一才稍微鬆了口氣。
她有些疲憊地捏了下眉心。
周密的計策和謀略,原本不是她擅長的事情。
這段時間,遊走於光復會和神殿之間,可以說是非常費神了。
短短半個月,比打完全場南華論道都要累的多。
好在,計畫還算順利。
她輕輕勾起唇角,手中浮現出一把森白的骨劍,她手指在上面輕劃。
這是她做過很多次的動作,也是她習慣性地喚醒非白的動作。
只是這一次,非白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從本體中出來。
祁念一有些無奈。
一路上心思縝密,計畫也並沒有漏洞,唯一沒有料到的,是神劍的變化。
那日,她從滄寰找陸清河做了陣法改動後,心生一計,於是又擺脫陸清河做了另一個陣法。
凌晗不知道,他們現在用來追蹤神骨的陣法,是一個子母陣。
子陣是他們用的這個,母陣在祁念一手中。
祁念一從芥子囊中取出一塊鐫刻在星軌上的陣圖。
她不通陣法,所以只能把陣圖鐫刻下來,固定在某個物體上帶走。
往陣圖上灌注一點靈力,陣圖便隨之亮起,光看外觀,和凌晗所用的子陣並沒有太大的差別,但個中區別,只有祁念一自己知道。
凌晗的子陣,每次只能追蹤到一定範圍內血脈之力最強盛的某個方向。
而她手中的母陣,可以顯現出整個南境,所有隱藏著神骨的地方,並且引導子陣去指向其中的某個方向。
她的計畫其實非常簡單。
用母陣測出南境所有隱藏著神骨的地點,再讓白羽帶著光復會的人去往那個方向。
她帶著這群神子預備役在白羽身後追蹤,借此機會,將此地的神骨收入囊中,然後再前往下一個神骨埋藏地,如此循環往復。
所以,這半個月,他們才輾轉了這麼多地點。
雖然計畫聽著簡單,但實際執行起來,卻是難上加難。
除了膽大細心,更重要的一點,就是神殿和光復會,雙方都要對她保持足夠的信任。
還好,神殿不會懷疑一個九品血脈者和光復會有聯繫。
至於光復會……
之前白羽神神叨叨地提過幾句預言之事,似乎通過某種特殊的方式,確認了她就是光復會一直要找的人,所以也對她非常信任。
雖然祁念一有些不能理解這信任從何而來,但目前的局面,對她而言,是好事。
這半個月,她已經收集到了四塊散落的神骨,因為有玄鐵盒的阻隔,並沒有被發現。
卻沒想到,神骨和神劍甫一相遇,竟然融合了起來。
當時她和非白都極為驚訝,沒想到已經成型的神劍,還能發生這樣的異變。
非白回到本體研究了一番,才現身,思索著對她說:
「或許因為神劍的材料,本就取自於白澤的骨骼,神骨和神劍同源,兩相合一,讓神劍開始進化了。」
祁念一:「進化?」
非白點頭:「你知道它為何會被稱之為神劍嗎?」
不待祁念一回答,非白就自行說道:「除了因為它有了我這個劍靈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非白低聲問她:「這把劍,是活著的。」
「它有生命,你能感覺到,對不對?」
祁念一沒說話,但心中非常認同。
她每次握住這把劍,都能感到這把劍的生命力。
「我以為它的生命是因為你。」
非白笑了下:「不全是。」
「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來自於白澤。神祇的生命力,是我們人類無法想像的,哪怕是被分食,最後被拆解成無數塊殘片,其中的某些殘片,也還能擁有生命力。」
非白看著她,輕笑:「念一,你的神劍,開始進化了。」
祁念一握著這把森白的骨劍,似乎有一瞬間,感受到了來自靈魂深處,蓬勃的心跳聲。
她剛一抬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非白的身影迅速在空氣中淡去。
「怎麼回事!」祁念一少見地這麼著急。
非白看了看自己,無奈道:「本體進化,我應該也要隨之陷入沉睡了。」
他看著祁念一的眼,溫聲道:「別擔心,不會有危險,這次進化之後,我應該會——」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已經徹底淡去。
於是,就成了現在這樣的情況。
陣盤上顯示,川西所有的神骨,已經被她取回。
川東還剩兩塊,所處的位置都比較尷尬。
一塊在流火平原,那裡凶獸遍地,人跡罕至,十分危險。
另一塊,在神山之中。
她暫時都拿不到。
而且這次的行動,她也沒有打算帶隊渡河前往川東,所以這兩塊神骨先暫且擱置。
那麼,就只剩下現在白羽手中那一塊了。
夜漸深,所有人都按照祁念一的安排各就位。
她和瑤光行動時,沒有引起一星半點的動靜。
虹光步快到極致時,哪怕是元嬰境高手,也很難捕捉到她的蹤跡。
而瑤光天生玄水之體,可以以身化玄水,掩去呼吸和心跳。
光復會眾人於小鎮中的一民居客舍落腳,祁念一和瑤光的目標,是這個客舍一旁的荒廟。
兩人到位後,祁念一沖瑤光打了個手勢,意思是——分頭行動,你看西邊我看東邊。
瑤光遠遠地衝她打回手勢,意思是——明白。
然後身影消失在夜裡。
——「這麼騙小姑娘,你倒也忍心。」
白羽的身影彷彿和黑夜融為一體。
黑夜是她最好的保護色。
若不是為了配合祁念一完成計畫,憑她的隱匿能力,神殿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她的下落。
她的聲音是被祁念一用天聽捕捉到的。
這獨特的涼薄而嬌媚的聲音,只有祁念一能聽見。
【無論幾次,我還是不敢相信,血脈者特異類啟動之中,竟然會有讀心這種奇異的能力。】
祁念一沒有跟她多做解釋,她天聽的能力,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是來源於白澤,要往血脈之力上靠,也說得通。白羽此舉,倒給她省去了編故事的功夫。
這段日子,她們一直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交流的。
白羽有事時,在心裡想想,叫她兩聲,就可以了。
而她如果有事要說,就必須要傳音入密。
「沒什麼忍不忍心的。」祁念一說,「今晚子時一到,我會通知他們行動。」
她將自己今晚的佈局對白羽悉數告知,每一個有人把守的關口,和行動全過程的關鍵節點,都重點強調了一遍。
「把神骨往鎮西那頭帶,吸引注意力,然後去渡河,不要浪費時間。」
最後叮囑道:「我帶來的那群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各自有各自的特殊本領,你一個人脫身簡單,但要帶著這麼多人脫身,並不容易,我會儘量幫你拖延時間。」
「沿錦川全都安排了人把手,但河岸線長,我們人不多,很難完全兼顧,有三處漏洞,你們可以從中逃脫渡河,地點記好了。」
祁念一說完,看著白羽隱匿於黑夜中,肉眼根本無法捕捉的身影,淡聲道:
「回到川東,這段時間最好少過來,神殿這邊我會盯著,你自己留意。」
無論如何,白羽願意讓光復會冒著風險,陪她演這場戲,她很感激。
沒想到,白羽聽完這番話,盯著祁念一看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
【妹妹,我們都是一群生死線上遊走的人,犯不著擔心我們的安全,你在神殿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危險的。】
那倒不至於。
祁念一心說,現在神殿把她當個寶。
「還有最後一件事。」
【你說。】
祁念一正色道:「混戰之中受傷在所難免,但若非必要,請不要傷及他們性命。我們的人,我也會儘量保護他們,沒有性命之憂。」
言罷,祁念一神色微動,沖白羽打了個手勢。
白羽心領神會,化作一團黑煙消失。
下一秒,瑤光輕巧地落在荒廟中,輕聲道:「那邊我看過了,他們暫時沒有異動,全員都在,沒有少人。」
祁念一淡淡點頭,一本正經地胡扯道:「我這邊同樣。」
瑤光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那就好,今晚行動一定會順利的。」
祁念一默默偏過頭去,不看她。
剛才跟白羽說的話半真半假,但有一句確定是假的。
騙單純沒心眼的小姑娘,她確實還是有些不忍心。
子時很快到來。
黑夜中綻放一道蒼白的靈焰,無聲無息,一閃而過。
這是祁念一放出的訊號。
遠處,宋之航看到後,立刻對身後人沉聲道:「行動。」
這半個月,所有人都已經被祁念一訓得,令行禁止,非常聽話。
宋之航剛一下令,所有人就已經進入了備戰狀態,潛行前往指定的地點。
冉灼緩步而來,他的腳步並沒有落在實處,而是踩在團團的火焰之上。
原本耀眼奪目的明黃色火焰被他壓製成了幽深的黑色,散發著濃重的壓迫感。
幽暗的玄水從另一端蔓延至光復會眾人所住的客舍。
似乎一切計畫都非常完美。
就在他們將客舍團團包圍住的時間,瑤光突然發現祁念一神色一沉,厲聲道:「都散開!」
眾人聞言,下意識地退開。
沒來得及撤離,就被一陣黑煙包裹其中。
黑夜本就阻攔視線,現在在這黑煙之中,除了祁念一,沒有任何人能夠看清。
瑤光輕呼:「糟了,他們發現了!」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不遠處祁念一冷聲道:「別出聲!」
瑤光立刻閉嘴。
黑煙之中,他們處於弱勢,輕易出聲會暴露自己的所在地點,招來危險。
瑤光身影一閃,化作清涼的玄水消失在原地。
她剛一消失,剛才所站的地方就有三道鋥亮的利爪狠狠刺下。
瑤光心下一緊,在黑煙中倉促回身,向剛才祁念一出聲的地方看去。
雲念出聲是為了提醒她,但也暴露了自己的方位。
濃重的黑煙迅速瀰漫了整個小鎮。
宋之航剛帶人趕來,見這樣的情況,不敢輕易進入黑煙之中,抬手讓所有人停下。
他緊皺眉頭,試圖在黑煙之中探尋出一絲蹤跡,但那裡面除了時不時傳出的打鬥聲,根本連一點影子都看不到。
而河邊,凌晗掌心亮著陣盤,確定神骨還在鎮中沒有離開。
冉灼回身,比人還高的陌刀在黑煙之中劈開一道若隱若現的光亮,清冷的月光灑下來一瞬,為他指引了方向。
他腳下的火焰由黑轉紅,火焰騰霄,開始緩慢將黑煙吞噬。
黑暗中,數個敵人同時向他襲來,每一人都是利爪尖齒,身姿輕巧矯健無影。
冉灼陌刀橫持,以刀柄撼向敵人。
這時,黑煙終於徹底散開。
人們剛感覺得眼前能視物,就感覺到一道清泠的劍光劈出冷厲鋒芒。
是祁念一手持照孤光,和一個氣勢極為強大的黑衣女子連過數十招。
那女子有一條靈巧的豹尾,利爪閃過的冷色令人膽寒。
僅憑她釋放出來的靈壓,就已經足夠令人震撼。
他們此前竟然從未發現,光復會這一行人中,有化神境以上的高手。
祁念一揮劍直上,柔軟而又銳利的劍鋒在她手腕翻轉的同時,將白羽的雙手緊緊纏繞在一起,令白羽無法輕易掙脫開。
只要稍一動彈,劍鋒就會嵌入她的雙手,留下深可見骨的痕跡。
其餘人被光復會的其他人纏身,無力回身支援。
宋之航從圍攻中勉強回身,遙遙投出一張紅色符紙,符紙貼在祁念一後背,開始無火自燃。
祁念一週身立刻出現一道隱形的護障,宋之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雲道友,千萬小心,不要硬拚。」
伴著他的聲音,祁念一足尖輕踏,踩在空中飛來的一片葉子上。
白色衣袍在冷冷寒風中鼓起,她身姿輕盈無比,似一隻青雲直上的孤鶴,劍光劈山踏海。
她和白羽的眼神交織,都從對方眼底捕捉到了認真的狠意。
為了把這場戲做足,兩人都沒有任何的留手。
這既是戲,也是兩人之間真正的鬥法。
招招果決,處處狠辣。
除他們之外,其餘纏鬥的眾人,眼見就要落敗。
光復會此行所有人的修為都要高於他們。
祁念一見勢不好,立刻轉身,軟劍翻轉間,鬆開了束縛著白羽的雙手,抽身回撤。
她抬腕,軟劍被灌入洶湧靈力後,氣盈勢滿,連斬三劍。
每一劍都落在前一道劍光之上,助其聲勢。
向著混戰中的眾人直斬而下。
——斬月。
聞新靈在混戰中瞥見了這一劍,又感覺一些隱約的靈光閃過,卻沒有捕捉到。
斬月逼開光復會眾人,與此同時,光復會數人都已經用出法相真身。
數道巨大巍峨的妖獸虛影在空中浮現。
法相真身後,是隨之而來的虛弱。
很快,形勢有了逆轉,光復會開始不敵。
白羽見勢,收起了攻勢,厲聲道:「撤!」
有著妖獸特徵的一群人類,用最快的速度向著錦川奔去。
祁念一追在她身後,高聲道:「別想逃,今晚,我雲念一定將你們所有人一網打盡。」
神殿中人在她的指揮下成包圍狀散開,如同一張大網,將逃竄中的光復會眾人圍困起來。
倉促間,沒有人注意到祁念一和白羽的眼神交錯。
——突圍點記住了吧。
——怎麼可能忘。
祁念一提劍追擊,一片混戰中,看著白羽向著原先安排好的突圍點帶人撤去。
戲要做全,她立刻帶人跟去,對宋之航道:「宋道友,麻煩你了。」
宋之航笑了笑:「明白。」
周圍燃起數十張幽藍的符火,圍繞在他們的包圍網之外,漸漸收攏起了光復會的逃生空間。
逼得他們無路可退。
追擊已經到了錦川邊,最重要的時刻到來。
白羽略微一掃,將錦川邊的防衛收入眼底,冷笑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抓到我?天真!」
她收起利爪,抬手連拍數掌,跟在她身側的所有光復會的成員借她之力乘勢而上,突破了河邊的防衛線,躍入錦川之中,氣息徹底被掩蓋住。
白羽用掌風送出了同伴,河邊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獨自站在河邊,面對著凜冽夜風,顯露出一身傲骨。
祁念一帶人慢慢向她靠攏,冷聲道:「交出神骨,還可以饒你不死。」
白羽冷笑一聲,還沒開口,不遠處凌晗驚呼道:「雲道友,神骨不在她身上!」
眾人臉色一變,白羽見勢出招,利爪劃開夜色。
祁念一手腕回轉,風浪蕭瑟,正是一招驚濤拍岸。
神殿所有人的絕招都在這一瞬間用出了,盡數朝著白羽而去。
白羽嘴角嗪著笑,在眾人眼中,卸下了所有的防備,一副甘心受死的樣子。
祁念一心提到了嗓子眼。
現在,只剩下了計畫的最後一步。
她緊盯著白羽的動作。
卻沒想到,劍風剛至,就被一隻手憑空截下。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夜空中突然出現的手,以及這個人影。
沒有人知道,他從何而來。
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他的強大。
他戴著一塊玄色面具,面具古樸雅緻,遮住了他下半張臉,只露出高挺的鼻樑和一雙冷厲鋒銳的眼。
對方連大的動作都未曾有,只是手掌徐徐推出,竟一瞬間阻了所有人的攻勢。
鋪天蓋地的壓迫感襲來,神殿所有人都感覺腦海一陣激盪,忍不住口吐鮮血。
只有祁念一強忍住了神識中撕裂般的痛楚,強硬地揮劍破勢。
突然出現的男子拎起白羽的衣領,往錦川的方向一扔。
電光火石間,祁念一和白羽對上眼神。
——你的幫手?
白羽一臉茫然。
——不認識。
然後她就墜入了錦川之中,成功逃離。
戴著面具的男子身影頃刻間淡去,他離去前,瞥到了祁念一的劍招,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這是,滄浪劍?
這點驚訝很快不見,他就像來時那樣,憑空消失了
徒留祁念一和被他一招打得失去意識的神殿眾人。
雖然某種程度上來說,只要白羽和光復會的人能逃出去,今晚的計畫也就算是成功了。
但——
祁念一額角直跳,忍不住握緊了劍柄。
這人是誰啊!!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1 00:37:45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八十五章 一場邀約
凌晗成了除祁念一之外唯一沒有被面具男打暈的人。
他掌中的陣盤微亮著,看著面前的這一切。
面具男突然出現,一招打暈所有人,送光復會的首領離開,自己再消失。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讓人完全來不及反應。
他看著倒了一地的同伴,眼神下意識地往掌中陣盤掃了一眼,卻驚訝地發現:「雲道友,他沒有帶走神骨,神骨被藏在了小鎮西邊!」
祁念一眉頭緊皺,看上去並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而輕鬆多少。
凌晗以為她是因為準備了這麼久,最後還是把光復會的人放走了而惱怒。
便安慰道:「最後突然殺出來的那個面具男子,強到一招就能把我們所有人都制住,哪怕計畫再周密,也敵不過這樣的『力』,這並不是你的錯,不要自責了。」
凌晗頓了下,又道:「他們把神骨放在小鎮西邊,應該是打著轉移注意的主意,我們追著他們走,就不會注意到神骨並不在他們身上,待到他們脫身自後,再回來取回神骨。只是沒想到橫生枝節,被我們發現了。」
祁念一垂眸,望著空空如也的江面。
把神骨留下是她計畫的一環。
但她始終想不通。
連白羽自己都不知道那個面具男子是誰。
他又為何會突然出現?
他救白羽的目的是什麼?
聽到凌晗的安慰,她淡笑了下:「你說得對,還好神骨還在。」
她掃了眼地上的人:「好在,他沒有下殺手,否則……」
說到這個,凌晗也是一陣心有餘悸。
他沉聲道:「我們二十多人,元嬰境以上的有一半,你,冉道友和宋道友,還有瑤光星,血脈啟動之後,戰力都堪比化神境。哪怕是光復會那個化神境的女首領,都沒在你手上佔優,那個面具男子卻能將我們一擊制住,他究竟有多強。」
祁念一眸光微動。
她隱約能感覺到,對方的修為至少是千秋歲。
哪怕他刻意收斂了靈壓。
難道他就是南境那個千秋歲強者?
但按照她之前的分析,南境唯一的千秋歲,應該就是落英神殿的天尊。
落英神殿的天尊,沒道理會救一直與神殿為敵的光復會首領。
他,究竟是誰?
祁念一拍拍凌晗的肩膀:「你去找放在鎮西的神骨,我把他們帶回鎮上安置,等天亮了我去找個醫修來。」
哪怕已經是現在這樣的局面,祁念一也沒忘記,做戲要做全。
追蹤神骨的陣盤一直都只有凌晗能掌握,她現在去找,不符合情理,只能讓凌晗自己去。
好在,凌晗此人,人品沒問題。
凌晗點頭,徑直向著鎮西的方向而去。
祁念一看著地上暈著的同伴,來回幾趟,才把他們都搬回鎮上安置。
一路上,她都在回憶剛才那個面具男子出現的種種細節。
她總覺得,那個面具男子身上,有什麼問題被她忽略了。
偏偏,她看不到面具男子的身份。
祁念一按著眉心,有點頭疼。
修行這麼多年,她的天眼只在兩個人身上失效過。
一個是謝天行,一個是天機子。
後來她問謝天行,對方承認了,那次是用了特殊陣法,才擋住她天眼的能力。
而天機子,則是另一個原因。
她的天眼,能看到是存活於當世之人。
天機子因窺探天機太多,遭受反噬,所以將真身置於星軌之中,行走人間的,是一個擁有他分魂的傀儡。
所以,她的天眼才無法看見天機子。
嚴格來說,他也並不算是完全活著了。
沒想到,這次,在這個面具男子身上,遭遇了第三次失敗。
還有一點。
那個男人面具之上,露出來的那雙眼睛。
她總覺得,有點眼熟。
卻又肯定自己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
祁念一皺起眉。
混戰一夜,她也有些疲憊,給上官熙發了傳音符後,就聽見凌晗的腳步聲。
「找到了?」
凌晗表情有一絲詭異:「找到了。」
祁念一看著他的表情,一頓,聲音放緩:「先給我保管吧。」
她想起了星天南的話。
就連化神境的他也無法克制神骨對血脈者致命的吸引力。
更何況凌晗。
祁念一表情沒有變化,手卻在身後默默將照孤光握緊。
凌晗聽見她的話,沒有動靜,表情一瞬是詭異的笑,一瞬又是痛苦的掙扎。
祁念一慢慢靠近,她的腳步很緩慢,語調也很輕,不想觸碰到凌晗那根現在極其敏感的神經。
看見她的動作,凌晗的表情立刻警惕了起來:「你要幹什麼?」
他說:「別想從我手中奪走神骨。」
祁念一腳步停住,她溫聲道:「你能把神骨帶到這裡來,證明你還有一絲理智,不要被控制了。」
凌晗抱著神骨連退好幾步,表情更加猙獰:「神骨是我的。」
祁念一頓了下,聲音沉了下來:「放下它,這是神殿給我們的任務,它不屬於……算了。」
她身影一閃,直接出現在凌晗身後,用劍柄狠狠敲在他的脖頸上。
凌晗驟然被重擊,失去了意識。
然後被祁念一拖到房間裡僅剩的角落躺好。
她看著滿地沒有意識的同伴:「……」
這下好,真的只剩她一個人了。
為了防止神骨再惹出事,祁念一把它裝在了玄鐵盒中,把這個玄鐵盒單獨放在了一個新的芥子囊中,避免它和神劍再次接觸,會被神劍吸收。
數十道靈壓從遠方靠近,祁念一站在屋頂上望去,看見了對方的衣領上有上官家的家徽,這才放下了心。
上官家的本家所在地,距離這裡很近,又是聞名南境的醫修世家,適合處理眼前這樣的局面。
上官熙急匆匆帶人趕來,剛一進屋就疾聲問:「你有沒有——」
最後一個「事」字到了嘴邊,沒好意思說下去。
屋內的情況一目瞭然,只有祁念一看著像個沒事人的樣子。
祁念一坐在窗楞邊,吹著清晨的風,感覺清醒了許多。
她看著上官家的人給昏迷的人醫治,神色平淡。
上官熙上前:「任務完成了?」
祁念一垂眸道:「一半一半吧。」
「什麼意思?」
「神骨找到了,光復會的人逃了。」
上官熙鬆了口氣:「那不重要,神骨找到了就好。」
她靠近了一些,聲音壓得極低:「昨日,神殿來人,找上了我,指名道姓要見你,單獨。」
祁念一眼都沒抬:「知道了。」
上官熙瞥她一眼:「你這什麼反應。」
「沒什麼。」祁念一聲音聽不出起伏變化。
她只是突然意識到,她在南境真的是完全孤立無援的境地。
然後,有點想非白。
「這兩天,任何人過來找我,都一律不見。」祁念一從二樓的窗櫺直接往外一跳,輕巧地落在了街上,對上官熙擺擺手。
上官熙從窗子探出半個身體問她:「你幹嘛去?」
「睡覺。」
祁念一頭也不回道。
殫精竭慮半個月,實在累了。
她把一切雜事都拋下,回到上官家之後,埋頭苦睡了兩天。
期間上官熙打理好一切事情之後,來看過她一眼,見到祁念一睡著的樣子,有些無語。
「怎麼睡覺都抱著劍。」
房間裡,祁念一身上蓋著薄被,她把照孤光的一端纏繞在手腕上,劍柄緊握在手中,左臂將右臂環抱著,像是抱著手中的劍,半點不願放手的模樣。
上官熙沒打擾她,等她徹底養足精神。
中途有好幾人來找過她。
凌晗是來道謝兼道歉的,宋之航是來探望的,瑤光是代表神殿來慰問的,一律被上官熙擋在了門外。
祁念一很守信用,說休息兩天就兩天,絕不拖延片刻。
兩日後,徹底養足精神的祁念一才覺得,自己真正活過來了。
還沒等她聽上官熙說完這兩日發生的事情,神殿的使者就正式找上了門。
這次找來的使者,是星天南本人。
落英神殿,天尊之下,有三個副尊,和神子一道共掌神殿之事,副尊之下,就是神殿十二曜。
十二位曜星,每人至少都是七品以上的血脈者,化神境以上的修為。
再往下,就是神殿七星,瑤光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沒有神子,天尊不出,十二位曜星在神殿的地位僅次於三位副尊,可見星天南的身份。
他作為使者前來邀請,要見的人,身份一定不簡單。
祁念一簡單收拾了下,思索片刻,在神劍和劍鞘上同時下了兩個禁制,然後收歸劍匣之中,在芥子囊中安放。
星天南已經在上官家前院等待片刻,見她過來,調侃道:「想見你一面,竟然還這麼困難。」
祁念一解釋道:「抱歉,讓您久等。」
星天南面對她,脾氣是挺好,看不出任何神殿曜星的架子。
他領著祁念一上了神殿的馬車,在路上,才解釋了此行的目的。
「我師尊想見你一面。」
祁念一:「你師尊?」
星天南頷首道:「對,就是當今神殿的三位副尊之一,花溪尊者。」
「尊者要見我,所為何事?」
星天南神秘笑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與此同時,得知了祁念一醒來後,就被接入神殿的眾人,表情各異。
忌憚有之,欽佩有之,還有更多夾雜著利益的無法言明的情緒。
聞家甚至,因為這件事爆發了一次爭吵。
「我不信,關於她的身份,怎麼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聞新靈不甘道。
她看著聞新焰,連聲道:「哥哥,你擅陣法,你再去查一查,我不相信,我找不到她的弱點!」
聞新焰無奈道:「阿靈,我們已經把神境翻了個遍,她確實就是來自神山,若非如此,她不可能這麼多年都沒有在神境留下任何痕跡,只有她來自封閉的神山才說得通。」
聞新靈低著頭,腦中閃過千萬條思緒,最後緩緩抬頭:「不,我們一直漏掉了一個可能性。」
她眼神慢慢對上聞新焰,一字一句道:「若她,根本就不是神境之人呢?」
作者: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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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8-22 00:44:09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八十六章 副尊邀約
聞新焰一楞,而後笑道:「怎麼可能呢,神境完全封鎖,邊境的守備是最嚴的,若是有人從邊境闖入,怕是境內早就鬧翻天了,哪裡還能容得她光明正大的在神境行走。」
甚至還成為了神子預備役。
她若是境外之人,神殿怕是第一個不會饒了她。
聞新靈這時才覺得,自己先前始終困惑的問題得到瞭解答。
她興奮道:「若她並不是從邊境闖入的呢,或許她發現了別的進入神境的管道?」
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她對神境內部的情況如此陌生,一開始出現的時候,甚至連血脈都沒有啟動,如果她是境外之人,一切都能得到解釋。」
聞新焰還是覺得有些不靠譜。
他勸慰道:「神境封鎖數百年,邊境線被天尊庇護,無懈可擊,這麼多年,連出境之人都很少有,更何況入境?那可是難如登天。」
聞新靈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反問:「那我們不也出去了嗎?」
聞新焰頓了下,緘默不語。
那次出境,讓他們聞家損失慘重。
失去了一個化神境藏鋒期的修士,會直接影響到他們聞家在五大家族之中的地位。
而她自己,神魂也遭到了重創,調養了好幾個月,到現在也不見大好。
午夜夢迴,她腦海之中全都是南霄山脈上,那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劍修,向她斬來的那一劍。
那個身影被她深深鐫刻入腦海中,此時,竟然和雲念的身影重疊起來。
聞新焰看著她果決的神情,眼中突然劃過一絲幽暗之色,很快又恢復正常,他道:
「但阿靈,境外怎麼可能會有九品血脈者,我聽聞,雲念的血脈之力猶在九品之上,這在神境之內都是數百年難得一見。除非她是那個注定要死的天——」
他說到一半,看著聞新靈有些不解的表情,突然停住了。
聞新靈疑惑道:「天什麼?什麼注定要死?」
聞新焰溫和地笑了下,又是平日裡好哥哥的樣子,將這個話題岔了過去:「沒什麼,你聽錯了。」
聞新靈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思來想去,冷聲道:「上次出境,我在一個人身上留了傳音符,這件事,我一定要查個清楚。」
聞新焰笑著點頭:「好,無論你做什麼,哥哥都陪你。」
……
馬車在神殿的分殿停下,這是祁念一第二次來到這裡。
上次他們來此,人數多,都只在分殿的外沿行走,這次星天南帶著她,一路去到了神殿分殿的最深處。
神殿的地面鋪著幹淨不染塵的白色磚瓦,顯得整座神殿格外明亮,在陽光的照耀下,甚至有些刺眼。
穿過光影流轉的廊道,就到了神殿最靠裡的一座宮殿的中庭。
那裡,坐著一個氣度高華,明豔美麗的女子,她同樣穿著神殿的白色長袍,只是衣擺處的滾邊是淺紅色的,如同一道紅色的波浪,她胸前掛著的九瓣落英勛章,只有一瓣泛著灰白,餘下的都是由淺至深的紅色。
八瓣,代表的是神殿副尊。
花溪尊者見他們過來,微微一笑,抬手道:「坐吧。」
祁念一跟在星天南身後見了禮,這才落座。
花溪尊者的眼睛,就像她的尊號一樣,清澈靈動如溪流,讓人不由卸下心防。
面前推來一杯清茶,祁念一端起茶杯,輕呷一口,茶香沁人,她開門見山道:「敢問尊者喚在下前來,所為何事?」
花溪尊者衝她笑笑:「你還真是像天南說的那樣,性情耿直。」
她言罷,輕嘆了聲:「這樣的性子,在神殿,往後的路可不好走啊。」
星天南把她帶到後,就告退了,中庭只留下祁念一和花溪尊者兩人。
祁念一:「謝過尊者提醒,但在下性格如此,很難再有所變化,怕是會讓尊者失望了。」
花溪尊者盯著他看了片刻,眼神像是有些懷念,聲音放緩了,又道:「不說這個了。」
祁念一有一瞬間,覺得花溪尊者說話的聲音格外溫柔惑人,似乎讓她想起了心中最無法心生防備的記憶。
「你看你,小小年紀,家人師長竟也放心你隻身一人在外闖蕩。」花溪尊者的聲音,像是帶著無限擔憂,令人心都軟了下來。
祁念一恍惚想著,確實,她每次離家時,師兄們都非常擔心,只是從來不會明說罷了……
雜念一閃而過,祁念一心中立刻敲響了警鐘。
她立刻抬頭,這次,看清了花溪尊者眼底泛著霧濛濛的灰色。
她毫不逼退,反而徑直迎了上去。
血脈瞬間被啟動,她的雙眼化為璀璨的金色。
此時的天眼,極具攻擊性。
一道如有實質的精神衝擊從她眼中盪開,就連花溪尊者都感受到了那強烈的直入靈魂的震盪感。
這時,祁念一才覺得,剛才那種感情似乎被人牽引的奇怪感覺消失了。
她站起身,冷聲道:「尊者若有話想問,只說便是,何必對我這個小重山境的小輩用上這等手段。」
她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如此精深的幻術。
花溪尊者卻不慌不忙地笑了起來,讚賞道:「竟然能這麼快從我的幻術中清醒過來,真是了不起。」
應該說,她根本沒有徹底被幻術蠱惑,哪怕是意識上的動搖,也只是一瞬間,就被勘破。
花溪尊者看向祁念一的金瞳:「原來,你啟動的血脈是特異類,作用在雙眼。」
已經不知道被誤會過多少次,祁念一索性直接將坐實了,點點頭,便算作承認。
見她仍是防備,花溪尊者緩聲道:「是我不好,其實你早就已經通過了我的考驗,不該在剛才還試探你的。」
能讓神殿三位副尊之一,化神境巔峰的尊者賠禮道歉,祁念一也算是第一人了。
她這才緩緩落座,問道:「您說的考驗,難道是讓我帶隊去清剿光復會?」
花溪尊者笑了下:「應該說,真正的目的,是找回神骨,你確實做到了。」
她手中憑空出現一枚花瓣似的紋章,像是令牌,又像是放大版的九瓣落英勛章,然後,緩緩推到祁念一面前。
花溪尊者喝了口茶,不緊不慢道:「你應該還不知道,聖暉之會中有一個環節,需要讓你們進入到某個封閉的空間,煉體鍛魂,帶著這個勛章,你將得到不止一倍的效果。」
祁念一打探片刻,並沒有伸手接過,而是反問道:「這個勛章,代表了什麼?」
花溪尊者微微一笑:「代表我。」
見祁念一不解,花溪尊者嘆息道:「天尊閉關許久,一直未曾出現,神殿的事務,皆由我們三人打理,但三個副尊,也並非鐵板一塊。」
她說到這裡,停下了,見祁念一不為所動的樣子,有些驚訝。
祁念一平靜道:「這不是很正常嗎?」
爭權奪利乃人最原始的慾望所致,哪怕是千秋歲的強者都無法避免。
花溪尊者像是有些欣慰:「他若是也能像你這般通透就好了。」
「他?」
「上一任神子。」花溪尊者垂眸道,「是我們三人一致認定的人選,只是可惜……」
她沒再說下去,轉而道:「如今,我們三人,在神子的人選上,出現了一些分歧,誰也無法說服誰。所以最終我們決定,每人各選出一人,作為自己培養的目標進行扶持,最後無論誰奪得神子之位,旁人都不能有怨言。」
祁念一看著勛章,淡聲道:「所以尊者選擇了我?」
「我觀察你很久了。」花溪尊者說,「至少到目前為止,你是我最心儀的人選。」
她似笑非笑道:「提前拿到了神子之位的門牌,你好像並不開心?」
祁念一抬眸,直視她:「我需要付出什麼?」
「還真是直接。」
花溪尊者不甚在意道:「退出上官家,加入神殿,入我門下,你我只保持名義上的師徒關係,最後需摘取一塊你的靈魂碎片,放在我這裡即可。」
在她看來,這是再簡單不過的要求。
雲念和上官家的並無實質性的聯繫,退出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入她門下,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至於靈魂碎片,在南境,所有加入神殿的人,全都要上交自己的一塊靈魂碎片,以表達自己對於神殿的忠實信仰。
不僅神殿,很多家族也是這麼要求門客的。
卻沒想到,祁念一聞言,揚眉道:「我恐怕,恕難從命了。」
花溪尊者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哦?」
祁念一解釋道:「一來,上官家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給了我幫助,我答應代表他們家參加聖暉之會,出爾反爾之事,我做不出來。」
「二來,我已有師門,承蒙師尊教導,銘感於心,不敢另投他門。」
「三來……」臨時編故事來不及了,祁念一乾脆扯出了自己在南境最大的一面旗:
「靈魂碎片一事,我們神山中人,並無此規矩。」
她輕輕勾唇,正色道:「我的師尊教導我,無論如何,都要保證自己的靈魂的完整,否則會有礙我未來修行。」
祁念一站起身,微微躬身行禮:「抱歉了,尊者,讓您失望了。但,師命難違。」
她在心底盤算了一番,從小到大,自己到底往那個素昧謀面的便宜師尊身上扣了多少口鍋。
既然鍋夠多,他應該也不介意再接一頂了。
反正現在他人在深淵,生死不明。
鍋再多,也影響不到他。
祁念一如此想著,便立刻心安理得了起來。
花溪尊者神色深了些:「我怎麼不知道,神山還有這樣的規矩。」
祁念一鎮定地胡謅:「世人對神山向來瞭解甚少,這不奇怪。」
最後,直到離開,祁念一也沒有再多看那枚勛章一眼。
花溪尊者在中庭坐了一會兒,星天南走了進來,恭敬道:「師尊。」
「去查,掘地三尺也好,把她的底原原本本地給我挖出來。」
花溪尊者看著面前已經冷掉的茶,興味不已。
「她究竟是哪來的底氣,覺得自己能在聖暉之會中,勝過三個背後有神殿副尊支援的人。」
星天南沉默片刻,遲疑道:「或許她不知道,歷屆在神子爭奪中落敗的人,是什麼下場。」
花溪尊者不在意道:「數百年過去,神境之中,除了天尊,我們三個副尊,還有神山中那幾個老東西之外,連深淵是什麼都不知道,更別說什麼天命者了。就連十二曜中,也只有你和海北兩人知曉一二,她當然無所畏懼。」
「那師尊,我們可要換下一個……?」
花溪尊者想了想,揚眉道:「先不換了。」
星天南有些驚訝,便聽她說:「繼續盯著她。」
祁念一回到上官家的時候,看見上官熙正在門口等她。
她有些驚訝:「你站門口幹什麼?」
上官熙見她回來,猶豫片刻,遲疑道:「你有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她一副套話的語氣,倒讓祁念一有些不解了。
祁念一想了想,主動認錯道:「這兩日,我在休息,讓你一人幫我擋下所有事,是我不好,以後不會了。」
上官熙盯著她:「不是這個!」
那還有什麼啊?
祁念一思索著,眼神有些游移:「那什麼……酒窖裡的陳年梨花白被我拿了一壺,喝了一半,剩下的用來做花雕醉雞了。」
上官熙無語道:「原來那天你邀請我吃花雕醉雞是因為心虛!」
她嗔了一句,說完才發現自己被祁念一帶跑偏了,又道:「也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啊?」祁念一覺得自己非常無辜。
上官熙頓了下,低聲道:「今天曜星尊者邀請你去神殿,是不是找你說了,讓你以神殿名義去參加聖暉之會?」
祁念一頓了下,沒想到她說的是這個。
上官熙打量著她的表情,淡聲說:「你也不需要覺得欠我什麼,上官家因你找回來的神骨,得益不少,你我之間已經兩清了,人往高處走,我不會……」
「我拒絕了。」
上官熙一愣,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祁念一攤手,理所應當道:「我拒絕了啊。」
沒想到,上官熙反倒變了臉色:「你是不是傻!」
祁念一:「……」
她真心實意地問:「那您覺得我怎麼做好?」
短短片刻,上官熙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變了好幾個模樣,全然不復平日溫婉端莊大小姐的樣子。
最後,她自己也說不出話,只是身手在祁念一肩上錘了一記。
低喃道:「那可是神殿副尊的橄欖枝啊。」
她分明是開心的,語氣卻有些說不出來的肉痛。
「這段時間應該沒有別的事了,聖暉之會前,我都打算閉關。」
祁念一看了一眼上官熙的表情,只能安慰道:
「都已經拒絕了,人家副尊肯定不會再次紆尊降貴再來找我,這事咱就揭過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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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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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8-22 00:44:23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八十七章 落英之城
半個月後,數十個車隊同時從南境各個主城出發,向著南境中心地帶進發。
那裡是落英神殿的所在地,位於南境最中心的地域,並不屬於任何一個郡,而是由神殿獨自為城。
這座城池也直接被命名為——落英。
落英城外城還是有著不少普通凡人百姓生活,而內城就完全由神殿的人員構成,尋常時候內外城並不互通,只有在每月初一,神殿會派人到外城來,對百姓進行洗禮。
除此之外,也就只有聖暉之會這種大事了。
上官熙給她單獨配了一輛馬車,祁念一坐在馬車中打坐修行,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內景中去。
天命書還安然地躺在她的紫府中。
紫府中紫氣繚繞,頗具仙氣。
就是顯得有點擠。
尋常修士,化金丹為元嬰後,會同時將氣海凝聚成紫府,元嬰就待在自己的紫府中,納紫氣,吸收天地之靈。
但祁念一不一樣。
她的紫府中,除了元嬰,還有天命書,和一支筆。
那支筆在她結嬰之時出現,如今她元嬰境中期,也仍然無法動用這支筆。
她高懸於天命書上方,筆身挺直纖細,卻散發著神聖之感。
祁念一至今不知道,這支筆能做什麼。
她歸氣斂息,從內景中抽離出來,從劍匣之中,取出了神劍。
劍身散發著微薄而溫瑩的光芒,是溫暖柔軟的白色,將劍身柔和地包裹住。
只有祁念一這個劍主能感受到它內裡的變化。
吸收了足足四塊神骨之後,神劍正在以不可思議地速度飛快進化著,光是靠近,她都能感受到那種強大的壓迫感。
只是,不知道神劍進化,還需要多長時間。
非白,也跟隨本體一起陷入沉睡。
聽他那次未盡之言,這次沉睡並不會傷害到他,反而對他有好處。
或許下次相見時,他會給她帶來一個巨大的驚喜。
一日的修行結束,祁念一調息完畢,掀開車簾出去,四下張望一圈,看見不遠處還有兩三個車隊和他們保持著同樣的方向。
她用手一撐,跳到了馬車頂上坐下,單膝曲著。
然後從芥子囊中拿出自己從滄寰大師兄的酒窖中翻出來的陳年佳釀,灌了一口,清涼的酒液順著脖頸淌入衣領。
上官熙的馬車在她前方,從窗口探頭看著她修煉結束,招呼車伕先停下,讓阿離帶她到共騎,到了祁念一的馬車邊。
「明日我們就要到落英城了,我問過了,這次聖暉之會,應該就是在外城舉行,只有後幾個環節需要進入神殿主殿之中。」
祁念一點點頭,聲音有些低沉:「確定了嗎,是哪三個人?」
據花溪尊者所說,他們三個副尊,每人扶持一個神子預備役參加聖暉之會,看最後究竟誰的扶持對象能夠奪得桂冠。
言下之意,是已經斷定,神子的人選,只能從他們選擇的三個人之間出了。
可想而知,這個扶持的力度有多大。
上官熙蹙眉道:「暫時查不到,時間太短了。況且,三位副尊和神境內各大勢力暗中的聯繫,旁人並不知曉,要查也無從下手。」
更甚,還有花溪尊者這種,瞄上的是祁念一這種和任何勢力都沒有聯繫的人。
「罷了。」祁念一仰頭又灌了一口酒,而後道,「見招拆招吧。」
不遠處,另一個車隊裡,宋之航從窗戶探出頭來,看著祁念一的動作,也翻身上了車頂,遙遙朝祁念一揮了揮手。
祁念一舉起酒壺點了下,算作是回應。
上官熙按著眉心:「你說得對,也只能見招拆招。」
她頓了下,深呼吸道:「這段日子,是我太緊張了。」
祁念一瞥了她一眼,低聲道:「車隊裡那幾個人,要不要幫你解決了?」
她說的是從上官家本家跟來的幾個隨行者,約莫是以前上官家老家主和上官熙哥哥手下的人,對她一直不太服氣,近來一直在做一些小動作。
上官熙淡聲道:「用不著,我留他們還有別的用處。」
另一邊,冉灼飛快地御空至宋家的車隊旁,拎著宋之航的衣領把他從車頂按回了車廂裡。
宋之航被塞回去之後,無語道:「幹什麼啊你。」
冉灼冷聲道:「丟人。」
「人家是風流恣意,你是矯揉造作。」
宋之航:「……」
他深吸一口氣,忍不住道:「你給我解釋解釋矯揉造作這四個字跟我有什麼關係?」
冉灼斜覷他,不回答。
此時,還有更多的車隊向著落英城進發。
祁念一入城之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落英城的氛圍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
哪怕是有不少凡人居住的外城,也無甚人間煙火氣,原本應該是勞作而歸,升起炊煙的時刻,城中行人卻很少。
這裡四處可見九瓣落英花的徽記,這個徽記被人們當做是白澤的象徵,用以供奉。
祁念一是個坐不住的,上官家的車隊入駐神殿給他們安排的住處後,她對上官熙說要在城內轉轉,就隻身出去了。
落英城的宵禁時間還沒到,街上就已經沒什麼行人,祁念一在城內逛了一通,發現,落英城的內外城之分,針對的只是凡人。
凡人進不去內城,但神殿的人,卻可以在內外城之中自由出入。
街上的寥寥數人,有部分都是負責接待參加聖暉之會的人。
繞了一圈,她也只發現了一家麵館還開著,就順勢落座,點了碗素麵。
麵館的老闆是個頗為慈眉善目的老婦人,她把麵端上來的時候,笑呵呵道:「今天入城的陌生人好多,小娘子要逛我們這落英城,還是要到白天,晚上沒什麼人的。」
祁念一捏著筷子,好奇道:「您怎麼知道,我是今日入城的?」
老婆婆說:「我們在落英城裡時間久了,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些是仙人,哪些是凡人,哪些是神殿裡的人。小娘子眉宇間神清氣正,一看就是個修為不凡的仙人,我們這城裡的仙人,很少吃我們凡人的食物的,我估摸著小娘子是初到此地,想嘗嘗鮮。」
祁念一點頭:「原來如此。為何落英城到了晚上就沒什麼人啊?」
老婆婆解釋道:「這我老婆子就不知道了,數百年來都是這樣,只是聽說,入了夜之後,神殿的天尊會通過某種特殊的方法,收聽神明的指示,所以城裡不能有凡人外出。」
天尊?
祁念一若有所思地點頭:「謝謝您,婆婆。」
老婆婆笑呵呵地,低聲道:「小娘子您這樣沒有絲毫仙人架子的,也是少見得很呢。」
吃完麵,祁念一抱著一些困惑,起身回了住所。
她離開之後,一個穿著玄色寬袍的男子在她剛吃麵的地方落座,同樣叫了一碗素麵,而後,把桌上的筷子隨手一撒。
筷子在桌面散開,呈現一副凌亂的樣子。
男子眉頭微皺,對著筷子擺出來的圖案看了一會兒,又將筷子重新收好。
如果祁念一在這裡的話,就會發現,男子所用的,是如今南境之外的修真界最常用的卜卦之術。
「逃得真夠遠的。」
男子自言自語低喃一聲,摘下面具,慢條斯理地吃著麵。
老婆婆上前,輕聲問了句:「這位客人,我得在天黑前收攤,您看……」
男子衝她笑了下,飛快地吃完麵,道:「很好吃,不打擾您了。」
他說完,玄色寬袍輕擺,步履間,露出腳下的黑色長靴,很快消失不見。
老婆婆擦著桌子,感慨道:「瞧著又是個仙人,竟也對我老婆子這麼客氣。往日這樣的仙長一個難求,現在竟然一天遇到兩個。」
她說著,看著天色,連忙收了攤,趕在夜色降臨之前回到了家裡,和其他人一樣,閉門不出。
祁念一入城之時,就感受到,落英城,是整個南境,白澤的氣息最濃厚的地方。
如果說神骨對於血脈者的影響很大,不用深淵玄鐵隔絕氣息,恐會引起無數血脈者的瘋搶。
那落英城中的白澤氣息,比起她收集到的所有神骨加在一起還要強。
她有預感,落英城,或者說落英神殿中,藏著的白澤遺骸,應該不僅僅是散落的小塊骨骼了。
或許,和她的眼睛一樣,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軀體。
翌日一早,天剛蒙亮。
祁念一出門,就看見上官熙已經穿戴整齊,候在門外。
她盯著上官熙眼下的烏青看了片刻,心想,昨晚不知道有多少人一夜無眠。
上官熙靜靜看著她:「我最後再問一遍,你下定決心了嗎?」
「踏出這一步,你會成為真正的眾矢之的。」
祁念一沖她揚了揚眉:「我現在難道不是?」
上官熙無言以對。
她這種張揚的行事作風,可能無論到哪裡都會成為別人的眼中釘。
祁念一笑了下,正色道:「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嗎?」
上官熙不解。
祁念一又重複了一遍:「我說過,我不會讓你輸。」
上官熙的心一下放回了肚子裡。
祁念一拍拍她的肩:「無論如何,你我已經綁在一條船上了。你們上官家要重回五大家族困難,我身上同樣也是麻煩一大堆,我們彼此彼此,互相麻煩。」
上官熙心又漸漸提了起來,只是眼下這種情況,沒敢問,她所說的麻煩一大堆,指的究竟是什麼。
「走吧。」
祁念一看到了樓下,神殿接引人的身影。
上官熙深吸一口氣,兩人推門,同時邁步而出。
準備迎接聖暉之會的正式開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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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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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8-22 00:44:34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八十八章 聖暉之會
聖暉之會舉辦的場地就在內城外,從此處向東,能看到神殿巍峨的虛影。
場地極大,從入口處看過去,能看到十二根直入雲端的巨柱,佇立於場地邊緣,上面雕刻著不同的星象,代表的是神殿十二曜。
巨柱頂端,有一不起眼的凹陷,仔細看就能發現,有人身披白袍,坐在巨柱之中。
這是第一次,眾人見到神殿十二曜的全貌。
而大家最為熟悉的星天南,坐在入場處左手邊第四根巨柱之中。
驚天的靈力從這十二人身上湧動,通過巨柱,連接成網,將場地完整包圍起來。
祁念一打探一番,發現這靈網有些類似於滄寰的護山大陣。
她代師尊行首座之責,對於護山大陣相當熟悉。
她清楚,這種由多人連接的陣法,一定是以一個人的靈力為核心來散開的。
她抬頭,看向正中央那根巨柱。
這個人,是十二曜中最強的一個。
星海北睜眼,感覺到了一道目光透過清晨的薄霧看向自己。
地面鋪著明亮的白色地磚,和那日祁念一在神殿分殿中見到的相同。
白色的地面映襯,顯得陽光尤為刺目。
清晨的更聲剛過,有三個身影出現,緩步走到場地的中央。
他們三人都是身著神殿的白袍,胸前佩戴著八瓣飛紅的九瓣落英勛章。
他們沒有釋放出任何的靈壓,只是這樣走來,都已經讓人感覺到了他們的強大。
無數人的眼神集中在他們身上。
除了天尊,他們三人就是神境最強大的人。
他們一出現,所有人都起身行禮。
為首的男子略一抬手,算作示意。
祁念一跟著所有人一起欠身行禮,聽見上官熙的傳音入密隨之而來。
「為首的是三尊之一,青夷尊者。三尊的修為境界相仿,花溪尊者和元寧尊者都是化神境藏鋒期,青夷尊者則是半步太虛,他也是神境之中除了天尊之外,血脈程度最接近神祇的人。」
青夷尊者眼神淡掃,聲音擴散開,場地的每一個角落都能聽得見。
「神境的神子,將從本次聖暉之會中誕生。相信在座很多人,都為今天準備了很久,神殿同樣。」
「我們都需要一個神子,來聆聽神明的聲音,傳達我們的信仰。」
他的開場白講得非常簡短,祁念一聽了幾句,沒什麼有太大價值的資訊,只是感覺到,暗中有不少人的眼神都瞄準了她。
又或者說,瞄準了她和上官熙兩人。
祁念一環視一週,發現今日到場人數甚多。
南境各大家族,各大宗門的話事人悉數到場,家族宗門內也有不少人在場,哪怕真正參加聖暉之會的只有一人,場面卻是做足了。
上官家,似乎是到場人數最少的一方勢力。
她把這個說給上官熙之後,得到上官熙一個無所謂的表情:「我們家,有你就夠了。」
「再說了,人多無非是為了表示誠意。」上官熙又道,「我雖年輕,修為低,卻也是上官家的現任家主,我到場,就已經足夠顯示出誠意了。」
她言罷,用肩膀輕輕推了祁念一一下,低聲道:「你看那邊,冉家家主,冉灼的父親,還有宋家家主,宋之航的母親。辛家來的是辛老爺子,凌家家主是凌晗的姑母,至於聞家……出席的人是聞家那對兄妹的二叔。」
她低聲道:「聞家這代家主身體不好,先天不足,雖然血脈品階很高,但修為始終無法提上去。但他的兩個弟弟卻都是天縱奇才,老二聞仲齊是聞家如今修為最高的人,化神境藏鋒期,據說實際戰力接近半步太虛。原本他三弟聞仲平也是化神境藏鋒期,但是上次聞仲平帶著聞家小輩強勢出境,卻慘敗而歸,折在了境外,也不知是被誰殺的。」
祁念一眼神遊移片刻,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好巧哦,殺聞仲平的人,正是在下。
上官熙接著道:「除了落英神殿之外,神境中的頂尖戰力,應該就都出自這五大家族了。」
祁念一好奇道:「你們上官家不也曾經是五大家族之一嗎,是在上次五大家族重選中落選,被辛家擠下來的,你們的戰力如何?」
上官熙垂眸道:「上官家是醫修世家,靠一手醫術聞名神境。」
換言之,就是戰力不強了。
要不然,也不會在重選中落敗。
另一頭,凌晗看見了祁念一,衝她頷首致意。
這個動作被他身旁頗有威嚴的女修看到了,她低聲道:「晗兒,這就是上次幫了你的人?」
凌晗點頭:「她幫了我不止一次。」
一次是在陣法上提點他,另一次,則是在他被神骨誘惑的時候,及時打暈了他,讓他不至於做出更過分的事情。
凌珂聞言,同樣沖祁念一的方向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既如此,這次聖暉之會中,若他們有需要,我們得幫襯一把。」
凌珂:「晗兒,你記住,我們凌家有恩必報,往後你繼任我的位子,也要這麼做。」
凌晗認真道:「姑母放心,晗兒知道的。」
他微微低頭,悄悄往對面看了一眼。
她單手支頤,長劍纏在手腕上,正側頭和身邊的上官小姐說些什麼。
這一眼輕而快,在祁念一發現之前,就收回來了。
他心想,哪怕不是恩人,他也願意傾盡全力去幫她的。
凌珂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無奈地輕輕搖頭。
小兒女們啊,還不知道接下來競爭的殘酷。
聖暉之會,允許南境所有的修行者觀看。
到場者除了各家各宗外,還有為數甚多的散修,這個場地能容納至少五萬人,今日已經完全坐滿了。
人數太多,哪怕以她的眼力,一眼掃過去,都覺得有些眼花。
她眼神掃過時,在人群中某個男子的身上停頓片刻。
是他。
那天橫空殺出,救走白羽的人。
他怎麼也來了?
今日他沒有戴面具,穿著一身風流飄逸的玄色寬袍,腰間僅用一根細細的帶子繫住,衣服的料子頗為柔軟,因他的穿法,領口鬆垮著,露出好看的鎖骨。
和他那日救人時的打扮完全不同。
但祁念一只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忘不了那雙眼。
祁念一看著他這一身,感受有些奇異。
怎麼說呢,還是頭一次看到這種,把大師兄的穿衣風格和二師兄的穿衣習慣結合起來的人。
今日不適合在這人身上放太多注意力,她只淡掃一眼,就沒再多看,而是轉頭聽上官熙分析了到場的各家各宗實際實力和關係。
然後,她就聽到花溪尊者朗聲道:「下面,請所有的參會者前往聖池,接受洗禮。」
祁念一給了上官熙一個放心的眼神,然後邁步入內。
二十九人的隊伍,此時靜默而肅穆。
哪怕是最暴躁吵鬧的辛天昊,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在數萬人的注視下,花溪尊者掌中的拂塵一揮,場地中央憑空出現一放輕靈的泉水。
泉水一出現,在場所有人都覺得心曠神怡。
血脈之力敏感一些的人,已經感受到了體內的血脈之力被引動。
二十九個參會者輪流上前,花溪尊者取了一枚青翠欲滴的楊枝,蘸取泉水,輕點在每一個人的額間。
泉水輕觸眉心,讓祁念一覺得十分親切,忍不住想要靠近。
所有人接受完洗禮,都有這種感覺。
花溪尊者溫聲道:「這方靈泉,是存放我神境聖物之地,浸染了數百年聖物的力量,因此充斥著神力,經由靈泉洗禮的人,就代表,你們得到了聖物的認可,能夠參與這次的聖暉之會。」
她眼眸含笑,提示道:「看看你們的手背。」
眾人低頭看去,發現自己的手背上出現了一朵九瓣落英花的圖案。
這朵花只有只有輪廓,卻沒有顏色,由淺紅的線條在手背勾勒,每一朵花瓣都是無色的。
花溪尊者:「待到九朵花瓣全都被填滿時,這次的聖暉之會,就算完成了。」
「好了,接下來,開始接受你們的第一次考驗吧。」
三位副尊在聖暉之會正式開始後,就離場了。
後面正式的考驗,是由旁人來主持完成的。
這個人,並不是他們之前還算熟悉的星天南,而是十二曜之首,星海北。
人群之中,瑤光低著頭,一臉痛苦低喃道:「居然是大師尊,完了完了。」
祁念一就站在她旁邊,聞言同樣壓低聲音問道:「怎麼了?」
瑤光一臉你不懂的表情:「他,鐵面無私,超級嚴格的,而且還很凶。」
後半句聲音非常小,怕極了被人聽見。
她顯然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感受到星海北的眼神在她頭頂掃過,連忙閉嘴低下頭,一副鵪鶉樣。
星海北冷聲道:「聖暉之會的第一輪,要對你們進行徹底的血脈測試。」
他說完,另一邊有人拍掌,叫來了神殿的侍者。
侍者推來一個巨大的陣盤,比祁念一在城門看見的陣盤要大得多,上面陣紋密佈,光看陣紋,都知道這個陣法的效用並不簡單。
另一個十二曜靠近,是一個語氣有些俏皮的女修。
星若泠解釋道:「從出生到現在,或許你們已經經歷過很多次血脈測試,但這次不一樣。」
她說:「除了血脈品階,我們還會測試各位對於神之血脈的敏銳度和純度。」
她看著面前二十多個年輕人,宣佈了一個極其殘酷的法則。
「品階低於七品,敏銳度和純度不到玄字級的,可能要止步於此了。」
眾人倉促抬頭,都難以置信。
七品?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2 00:44:48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八十九章 一輪考驗
七品是什麼概念呢。
在南境,一到三品是常人能擁有的血脈之力。
天生血脈之力尋常的人,通過修煉,能將血脈之力提高到三品,已經非常不容易。
四到五品,就是常人口中,血脈之力強大的血脈者。
若能通過修煉將血脈之力提升到五品,在南境已屬一方豪強。
而六品,是參加聖暉之會的基準線。
已經是很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達到的目標。
七品血脈者,在整個南境人數不過百。
多半都是各大家族的話事人,神殿十二曜這種高位者。
而今年的基準線,竟然從六品提高到七品了。
祁念一隔空和上官熙對視了一眼。
根據上官熙收集來的資料,他們這二十多人中,血脈品階達到七品的,不超過十五人。
她不擔心自己的血脈品階,但對於星若泠所說的敏銳度和純度有些好奇。
星若泠環視一週:「誰先來?」
要當第一場考驗的第一人,還是很需要一些勇氣的。
一時間,竟無人答話。
剛才聽到星若泠所說的七品以下將止步於此時,他們之中就有些人,已經開始冒汗了。
瑤光頂著星海北若有實質的目光,硬著頭皮站了出去:「我……我先來。」
她上前一步,對星若泠低聲喊了句:「七師尊。」
星若泠輕輕點頭,下巴一揚道:「用一滴心頭血,點亮陣盤即可。」
萬眾矚目中,瑤光運轉功法,劃破了自己的指尖。
指尖出現一道血痕,擠出一滴赤紅的鮮血,滴入陣盤中間的凹槽。
血液順著凹槽淌入陣盤的每一道紋路,在黑色陣石上繪出一幅鮮紅的圖案。
萬眾矚目之中,陣盤上的指針緩緩移動起來。
星若泠道:「對於有些人來說,血脈之力會隨著修煉而緩慢上漲,但對於更多人來說,血脈之力從出生就已經固定,不會再有任何的變動。」
「前者,被我們稱為活脈,後者則是死脈。」
「神殿的神子,不接受死脈之人。」
「聖暉之會的第一輪,大家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經過多年歷練,究竟提高了多少。」
星若泠的語氣柔和,說的話卻冷漠而殘忍。
指針轉了轉,最後停在了七到八中間的那條分界線上。
星若泠掃了一眼,看著略顯緊張的瑤光,滿意道:「八品。」
瑤光這才鬆了口氣。
這口氣還沒放下來,星若泠就按住陣盤的邊緣,將它直接翻了一面。
沒想到,巨石的背面,鐫刻著同樣的陣圖。
凌晗竟道:「雙生陣!」
星若泠淡淡瞥了他一眼,沒答話。
後面有人問凌晗這是什麼意思,凌晗低聲解釋道:「所謂雙生陣,就是在同一塊陣石上鐫刻陣圖相同但效用不同的兩個陣圖,兩個陣法互相連接,互不干擾。」
「這是神境非常少見的陣法學說,此前我靠著家裡的幾個孤本研究過,沒有什麼進展,沒想到在這裡看到了。」
眾人屏息看去,發現瑤光先前滴入的那一滴心頭血,落入凹槽中,赤色血跡貫穿了正反兩面。
然後,發出明亮的橙色。
星若泠:「純度,地字級。瑤光,通過第一輪考驗。」
於是眾人就看見,瑤光手背上那朵只有輪廓的九瓣落英花,填補上了第一瓣的空缺,被紅色慢慢覆蓋。
瑤光這才真正完全放下心,沒敢看她兩位師尊的眼神,站到了另一邊。
聖暉之會對她來說,簡直太煎熬了。
神殿十二曜齊聚,她十二個師尊全都到了!
簡直是要把上學時的痛苦經歷再復盤一遍。
第二個上前的,是冉灼。
在祁念一未曾出現之前,瑤光和冉灼被認為是本次神子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
他冷冷對星若泠點了點頭,然後用薄刃直接劃破了指尖,滴入心頭血。
指針搖擺一會兒,越過「七」的中線,向著「八」轉去,最後在距離「八」只有一線之差時,停住了。
惋惜聲此起彼伏。
只差一點點就到八了,真是令人可惜。
冉灼自己並不懊惱,看著陣盤翻面後同樣露出橙色光芒。
「冉灼,七品血脈,純度,地字級。通過第一輪考驗。」
冉灼不卑不亢,頷首行禮後站到瑤光身邊。
遠處,冉家家主,冉灼的父親冉鴻維露出滿意的表情。
坐在他身邊不遠的宋家家主,宋之航的母親感嘆道:「阿灼心性如此堅定,冉兄得子如此,實在令人羨慕。」
冉鴻維客氣道:「宋道友客氣了,你家阿航也同樣出類拔萃。」
正說著,就到了宋之航。
在這樣令人緊張的場合之中,倒也顯得悠然閒適,他用來劃破指尖的是手中的摺扇,紙扇劃破手指,乾脆俐落,沒有留下一絲血跡。
心頭血滴落,指針搖擺片刻,竟是飛快地衝過了「八」這個數,在八的中線處才緩慢停下。
所有人都有一瞬難以置信。
同樣身為五大家族的人,宋之航也是早早就在神境聞名。
但或許因為他本人性情溫雅,不喜爭鬥,所修符道戰力也不算高,在鋒芒畢露的冉灼面前,總是會被掩蓋光芒。
哪怕冉灼和宋之航常常是如影隨形,焦不離孟,眾人注意的更多的,還是冉灼。
沒想到宋之航如此深藏不露。
如果沒有祁念一,他此次或許真能一鳴驚人,成為在場眾人之中,血脈品階最高的人。
陣盤翻轉,眾人更加驚訝地發現,宋之航的血脈純度顏色,比橙色要深很多,幾乎已經接近紅色了。
星若泠讚賞道:「宋之航,八品血脈,純度,次天字級,通過第一輪考驗。」
祁念一思來想去,也沒明白所謂的純度是什麼意思。
用天聽搜尋一番,果不其然聽到了在場同樣有不明群眾發出疑問。
有人解釋道:「如果說血脈品階更多的體現在對戰力的加成上,那純度則體現了血脈者能夠聆聽聖意的可能性有多大,畢竟,神子是神明的化神。」
「原來如此。」
祁念一聽完,也忍不住有些好奇,自己如今的血脈品階和純度究竟是多少。
她站在隊伍偏末端的地方,前面還排了不少人。
只是到了聞新靈的時候,她滴落心頭血後,臉色卻有些難看。
她的指針,勉強碰到了七的邊緣,可以說只是剛邁入七品的門檻。
星若泠抬眸,問道:「我記得,三年前你的血脈就已經到了七品,如今三年過去,仍是七品,可有解釋?」
聞新靈臉一陣青一陣白,失落道:「回曜星,我在今年血脈就已經將近八品了,是幾個月前出境時,身受重傷,血脈品階倒退,傷還沒有養好,並非是毫無寸進。」
星若泠思忖片刻,看向星海北。
聞家眾人在境外損失慘重一事,也並不是什麼秘密。
他們拿到的資訊,聞新靈出生時血脈品階為五品,後來升至七品,已經證明了她並非死脈。
星海北沉吟片刻,他那雙極冷的眼睛劃過聞新靈時,她忍不住瑟縮了下。
最後,星海北冷聲道:「讓大醫師來為她檢驗一番。」
沒一會兒,就有醫修上前。
她為聞新靈探脈時,坐上那個玄色衣袍的男子揚了揚眉。
這女孩身上,有劍氣殘留。
這是她傷勢一直沒好的原因。
但……這劍氣。
怎麼如此熟悉?
男人眼中頭一次出現了驚疑不定的神色。
被當眾驗傷,聞新靈臉上閃過一絲屈辱,得到了大醫師肯定的回答後,星若泠才道:「聞新靈,七品血脈,純度,地字級,通過第一輪考驗。」
第一輪的考驗,沒有舞刀弄槍,沒有腥風血雨,但即便如此,也仍是有失意人。
在聞新靈之後的男修,血脈只有六品。
按照規定,他無法再參加後面一輪的考驗了。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其他人都站到了右邊,而左邊的隊伍中,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人。
他苦笑道:「我從生下來,就是為了準備聖暉之會,我花了二十多年來籌備這件事,沒想到,連第二輪都沒能進去。」
他神色慘淡,順手拔出腰側的佩劍,竟直接準備當場自刎。
遠處,他宗門坐著的方向,遙遙傳來一聲驚呼:「住手——」
劍鋒距離他頸間還有不到一吋距離時,被一柄柔軟的長劍纏住。
與此同時,還有兩根手指,夾住了他欲自刎的劍。
祁念一抬眸望去,對上了星海北冷淡的雙眸。
沒有發現,台上那個和她有過短暫交手的玄衣男子,看著她手中的劍,眼神有些遲疑。
他冷聲說:「把他帶出場。」
對於男子頹敗的樣子,沒有再多看一眼,而是轉頭對所有參會者說:「如果到現在,你們還沒有意識到聖暉之會的競爭有多殘酷的話,最好跟他一起出去。」
他薄唇吐出相當冷酷的話語。
「要死,別死在神殿,髒了神殿的地板。」
如此冷漠的態度,讓眾人心頭一陣發涼。
座上,凌珂搖頭:「真是,太年輕了。」
隨著那個男修被拖離場地,剩餘還沒有測驗血脈的人,心情都沉重了些。
很快,輪到了祁念一。
她對於這一輪沒有絲毫擔憂,不僅是她,其他人也覺得她這一輪應該沒有任何懸念。
唯一的九品血脈者,這輪應該過得很輕鬆。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陣盤上的指針,看著它毫無疑問地衝破八和九之間的線,向著盡頭而去。
大家屏住呼吸,準備看指針究竟能停在九品的哪一個地方。
卻沒想到,指針直接衝破了九這條線。
然後,詭異地在陣盤上轉了一個完整的圈。
指針一會兒指向九,一會兒指向一,就好像有某種奇怪的力量在它的兩頭拉扯一樣,始終搖擺不定。
眾人一下就茫然了。
這是個什麼意思。
只有祁念一此時心頭微微一跳。
她感覺到,神劍在瘋狂的躁動。
是神劍的力量拉扯著指針向反方向跑去。
不至於這麼巧,神劍剛好在現在完成進化吧?
作者: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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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8-22 00:45:14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九十章 九霄天梯
看著指針在陣盤上轉了一圈又一圈,一直沒停下。
被數萬人同時盯著,指針也半點沒給面子。
場面有一點點尷尬。
祁念一狀似無辜地說:「這陣盤……壞了?」
上官熙聽著這句熟悉的話,突然就想起了她們初見的那一日,雲念也是弄壞了血脈測試陣盤。
她捏了捏眉心,覺得自從認識雲念之後,每一天都過得心驚肉跳的。
非常精彩。
辛天昊同樣也想起了那一日。
他雖然看不慣這個和上官熙一夥的女人,但還是道:「她最初測試時,血脈應該就高出了九品,當時也弄壞了陣盤,這次可能也是。」
星若泠:「……」
她不敢相信地看著陣盤,眼神微妙地游移了下。
該不會真的壞了吧。
第一輪考驗還沒結束,這麼多人看著,如果真是陣盤壞了,神殿的臉都要丟光了。
只有聞新靈,看著指針熟悉的擺動方式,似乎想起來了什麼。
她從旁盯著祁念一,越看越覺得,她和那日斬殺平叔的仇敵身影非常相似。
她們還都是劍修。
年齡也相仿。
該不會……
聞新靈心跳快了起來。
與此同時,祁念一正在努力壓制神劍的躁動。
她試著用神念溝通了下非白,神念落入劍中,卻沒有半點反應,泥牛入海一般。
看來,神劍還並沒有完成進化。
躁動的原因……或許是因為,神劍本身由白澤骨頭鑄成。
它天然的就會對測試血脈之力的陣法有所反應。
上次入城之時,還沒有這樣的動靜。
這把劍雖然沒有進化完成,但卻更加具有生命力了。
趁著星若泠檢查陣盤的功夫,祁念一死死用神念將神劍的躁動按了回去。
感受到神劍恢復正常之後,祁念一抬頭,對上星海北冷酷中略帶質疑的眼神,無辜地笑了笑:「要不,我再測一次?」
星海北看向星若泠,得到了對方肯定的眼神:「陣盤沒壞。」
祁念一再次滴入一滴心頭血,連著逼出兩滴心頭血,她臉色有些泛白,看得上官熙忍不住道:「神殿在搞什麼,連這種東西都會出錯!」
這次,指針就正常了起來。
眾人眼見指針越過了九那條線,明晃晃地停在陣盤最盡頭的地方,章示著祁念一已經高於九品的血脈之力。
雖然早就知道,神境出了個千年難得一見的九品血脈者,但親眼看到她測出九品血脈者時,眾人還是忍不住心驚。
上官熙坐在世家一列,有不少世家家主向她看去。
凌珂更是直接道:「上官世侄,好眼力,也是好膽魄。」
能趕在九品血脈者的消息剛出現時,就提前將她搶到了手裡。
上官熙婉約一笑:「凌前輩過譽了,在下不過是運氣比較好,遇到了她,僅此而已。」
在座一眾世家之人互相交換著眼神,心知肚明,這次五大家族的重選,怕是會生大變數。
他們先前誰都不曾看好的上官家小女兒,竟然劍走偏鋒,帶著這橫空出世的九品血脈者殺了回來。
星若泠將陣盤翻轉,赤金色的血液流動時,點亮了反面的陣盤。
此時,沒有人注意到,三個副尊也在看著這一幕。
星若泠看著陣盤上的光芒變化,從橙色一直加深,轉為鮮血一樣赤紅的顏色。
她深吸一口氣,看著祁念一的眼神充滿了震撼:「天字……」
「不,還在變。」星海北打斷她,指向陣盤。
陣盤上的光芒轉為赤紅之後,又漸漸變淡了,最後慢慢淡化成乾淨無暇的純白。
星若泠愣了下:「白色?白色代表——」
她腦子有一瞬間卡殼。
紅色代表天字級,那白色呢?
「半神。」星海北冷淡的聲音打破了她混亂的思索。
他一向冷漠的聲音難得帶有一絲起伏,代替星若泠宣告了祁念一的結果。
「雲念,九品血脈者,純度,半神。」他頓了下,才道,「通過第一輪考驗。」
青夷尊者眼神有一絲波動,冷淡地說:「花溪,這就是你看中的那孩子?」
花溪尊者含笑道:「可惜,人家拒絕我了。」
她笑著反問:「師兄,你覺得她獲勝的可能性大嗎?」
青夷尊者還未答話,元寧尊者先道:「這才第一輪,還不到關鍵時候,聖暉之會上,一切變數都有可能發生,要我說,我還是更看好宋家那小子。」
花溪尊者調侃道:「你自家的孩子,你當然看好了。」
元寧尊者但笑不語。
他出身宋家,按輩分來說,是宋之航的太叔祖父。
元寧尊者調侃道:「師姐,你的勛章還沒給出去?」
花溪尊者衝他輕輕哼了一聲,下巴一揚:「誰讓我就看中這一個孩子,她若不收,其他人,我也不想給。」
她言罷,看向青夷尊者:「師兄,你這次有夠神秘的,究竟將勛章給了誰,連我們都不說。」
青夷尊者眼神微動,並未答話。
花溪尊者想了想:「我原本以為是冉灼那孩子,但剛才測血脈時,半點勛章的氣息都沒有流露出來,瑤光身上也沒感覺到。」她靠的近了些,低聲道:「師兄,你該不會也和我一樣,看中了什麼新人吧?」
青夷尊者輕瞥她一眼,冷聲道:「成日裡盡胡鬧。」
便是將這個話題岔了過去,不願再提了。
花溪尊者和元寧尊者對視一眼,更好奇了。
師兄的勛章,究竟給了誰?
順利通過第一輪考驗,祁念一站到了右邊的隊伍之中,發現瑤光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祁念一:「怎麼?」
瑤光睜大了眼睛,頗為驚奇:「居然有人敢跟大師尊這麼說話。」
祁念一想了想,意識到她說的大師尊是星海北,便道:「為何不敢,他也算不上可怕吧,我見過更厲害的。」
她自幼在兩個化神境的師兄身邊長大,掌門師叔和劍尊兩位千秋歲也對她多有指點,還和玉華清用神念正面對剛過。
千秋歲都不怕,星海北氣勢縱然冷厲,但比起不帶任何偽裝的非白,仍是稍有差距。
瑤光自行把她說的「更厲害」解讀成了「更嚇人」,眼神頓時由欽佩轉變成了同情:「你以前到底生活在什麼水深火熱的環境中啊。」
祁念一:「……」
瑤光腦回路她不太能理解。
她本就站在隊伍的末尾,如今一會兒過去,也就到了第一輪考驗的尾聲,只剩下最後一個人了。
那是個面容有些稚嫩的男修,瞧著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個頭也不高,在這一群神子預備役中,相當的不起眼。
祁念一回想了一下上官熙給她的資料,隱約記得是南境風雨樓的弟子,再無其他更多。
她興之所起,便用天眼在他身上掃了一遍。
不看不知道。
祁念一呼吸驟然急促一瞬。
【宗斐‧前開陽峰弟子/現風雨樓弟子十七歲-金丹境(巔峰)並無白澤血脈】
她將宗斐頭頂那行字來來回回看了一遍,不知道該驚訝對方是來自神山開陽峰,還是該驚訝對方並沒有白澤血脈。
一瞬間,祁念一心頭閃過千頭萬緒。
他既曾經是開陽峰弟子,為何此前從不張揚,甚至在聽到她謊報家門是開陽峰時,也並不戳穿她?
還有,並無白澤血脈的人,甚至連拿到聖暉之會入場券的資格都沒有,他究竟是怎麼混進來的?
祁念一僵了一瞬,被身旁的瑤光發現了,瑤光輕聲問:「你怎麼了?」
「無事,站久了,貧血。」
瑤光疑惑地看著她皮膚上健康的紅暈:「元嬰境修士還能貧血?」
她並沒有得到回答。
發現祁念一緊盯著宗斐不放。
宗斐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劃開指尖,擠出一滴心頭血,滴入陣盤的凹槽處。
指針慢悠悠擺動起來,剛過七這個數字,停在了七的中線上。
一個非常不起眼,但卻很安全的區間。
就連純度也同樣,是剛達到要求的地字級。
以她的眼力,再加上在場這麼多見龍門的大能在場,他絕不可能有什麼作假的小動作。
那他的血脈之力從何而來。
祁念一百思不得其解,再眨眼,卻看見宗斐頭頂的小字中,多了幾個字。
【宗斐‧前開陽峰弟子/現風雨樓弟子二百一十七歲 - 金丹境(巔峰)並無白澤血脈(用辟神丹可偽裝成七品血脈)】
辟神丹又是個什麼東西?
在她萬分不解之中,第一輪的考驗結束了。
僅僅第一輪,就殘忍地淘汰了十四人,其中十二人是血脈品階不到七品,兩人是純度不夠地字級。
第一輪,直接砍下了一半人。
祁念一看著自己手背被紅色填滿的第一片花瓣,開始思索之後的考驗會是什麼,便聽到星若泠道:
「明日午時,神殿將會開啟九霄天梯,供神境之內所有的修士修行,那裡,將是各位第二輪考驗的地方。」
她此言一出,全場都明顯興奮了起來。
似乎對那九霄天梯格外的期待。
祁念一猜測,這九霄天梯和境外的蓬萊仙池應該是差不多的東西,對於任何一個修行者的修行都有極大助益。
難怪,南境如此多的修行者都匯聚於此。
看來不光是為了觀看聖暉之會。
他們多半都是為了這九霄天梯而來。
第一日的考驗結束,回去時候,路上多了不少人。
因著還是白日,落英城外城人影攛掇,相當熱鬧。
祁念一和上官熙一道回去的路上,向她打聽了一下宗斐的事情。
上官熙有些不解:「他在你們十五人中,算是最不起眼的一個了。風雨樓在神境不大不小,勉強能排的上號。他此前在風雨樓中同樣也是名聲不顯,並未聽說過風雨樓中有七品血脈者,我亦不知他的具體消息。你這麼好奇他做什麼?」
祁念一只能說:「我不是好奇他,我是好奇我們的每一個對手。」
這才把上官熙糊弄過去。
祁念一覺得,自己現在非常需要一個蕭瑤游。
不管天涯還是海角,大陸上的四洲,各門各派各家,甚至遠隔汪洋的妖域,她都能打探到消息。
正說著,身後有人追了上來:「雲道友。」
祁念一回身看去,身後人還不少。
宋之航,冉灼,瑤光,凌晗。
她在聖暉之會中稍微熟悉點的幾個人,都過來了。
「你們這是有事找我?」
宋之航還沒開口,先被瑤光打斷了。
「宋道友,你跟冉道友已經結成同盟了,就不必搶我的人了吧。」
祁念一品著她這話,總覺得不太對勁。
身旁上官熙先不幹了,她溫柔一笑,涼聲道:「容我提醒瑤光星一句,雲念現在是我上官家的大供奉。」
「嚴格來說,她是我的人。」
上官熙修為不過築基,在場不管是誰都能輕易摁死她。
但她似乎在一些奇怪的方面,有著驚人的氣勢,令元嬰境巔峰的瑤光都忍不住退了一步。
宋之航看著把祁念一包圍在中間的兩個女人,無奈道:「要不,我們找個地方詳談?」
凌晗滿臉震撼:「雲道友竟然如此受歡迎。」
冉灼抱著陌刀跟在他們身後,冷哼了一聲。
幾分鐘後,六人在一個名叫金風玉露堂的飯館入座。
祁念一忍不住道:「這家店名字取得,不太像是正經飯館。」
瑤光神神秘秘道:「但東西好吃就行了。」
「這家店的金風玉露煲堪稱人間至味,我以前經常溜出來吃。」
也對,瑤光出身神殿。
這落英城自然是她非常熟悉的地方。
「今日我做東。」瑤光豪邁道,「誰也別跟我搶。」
她琢磨著點菜的時候,冉灼冷冷道:「我辟榖,不吃凡食。」
瑤光沒好氣覷他一眼,覺得這人冰塊似的,真沒勁。
餘下幾人倒是沒這講究,宋之航其實也辟榖,但他並不會像冉灼一樣當面說出來,而是會給瑤光留面子。
金風玉露煲上桌,祁念一用勺子攪了下,發現所謂金風玉露指的是金絲菊和百合。
兩種純淨又沁人的香味撲鼻,將淮山文火燉煮,入口是溫暖的清甜。
確實人間至味。
開桌後,瑤光才解釋這次找祁念一所為何事。
「明天九霄天梯,你可願與我聯手?」瑤光期待地看著她,「反正你我已經在涉蘭山聯手過一次了,對彼此的招式應該不陌生。」
她又瞥了冉灼一眼,強調道:「你我聯手,定能將他們二人斬於馬下。」
宋之航無奈笑道:「瑤光星氣勢還真足。」
祁念一和上官熙對視一眼,問道:「明日九霄天梯,究竟要怎麼比?」
她先前只聽上官熙說了九霄天梯究竟為何物,還不知道具體的考驗方式。
和她所料不差,九霄天梯和境外的蓬萊仙池相差無幾,都是天地間靈氣相當充盈的地方。
修行者在此處修行,所得進益,堪稱事半功倍。
但是九霄天梯輕易不會開啟,上次開啟時,就是上一屆的聖暉之會。
所以這次聖暉之會,就有很多散修前來碰運氣,期待著九霄天梯的再次開啟。
但祁念一想不到,這樣一個修行勝地,能以怎樣的方式對他們進行考驗。
瑤光喝了杯水才道:「九霄天梯,共有九十九層。越往上,靈氣越充裕,修行速度就會越快。但是每一層都有守門人,若要向上攀登,就必須要打敗這一層的守門人。」
「同樣,越在上層,感受到的壓力也就越大,所以哪怕九霄天梯開啟的時間為一個月,也很難有人在三十層以上的地方待滿一個月的,身體很難承受住那樣的壓力,會被撕得粉碎。」
祁念一明白了:「你是想和我聯手,打敗守門人?」
她揚眉問道:「守門人很強嗎?」
瑤光肯定道:「很強。」
她解釋道:「隨著層數變高,守門人的實力也就越強,越往上的層級能容納的人就越少。」
「第一層能容納九十九人,到第九十九層,就僅能容納一人了。」
「一到十層的守門人都是煉氣境,十層到三十層是金丹境,三十層到六十層是元嬰境。到這裡為止,我們都還好應付。」
瑤光說著,抬眸,語氣分外認真:「但六十層往上,守門人就是我的十二位師尊。」
「從六十層開始,九霄天梯就允許多人聯手,但人數不得超過這一層能容納的人數。」瑤光聳肩,「但想也知道不可能有那麼多人能闖到第六十層。」
她沖祁念一揚眉:「怎麼樣,要不要聯手?」
祁念一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七十二層之後,又會是誰當守門人呢?」
六十到七十二層,守門人是神殿的十二曜,個個都是見龍門的大能。
難不成七十二層往上,守門人會是三位副尊?
瑤光搖頭:「不知道。」
她沉聲道:「我只知道,九霄天梯有史以來,從未有人能闖過大師尊那一關,連我都不知道大師尊的修為究竟有多高。」
祁念一心想,這個問題她知道。
化神境藏鋒期,已度過心魔劫。
哪怕在全大陸,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
同為藏鋒期,是否度過心魔劫,在實力上,是天差地別的兩個概念。
那日非白借她的身體斬殺的聞仲平,縱然是藏鋒期的高手,沒度過心魔劫,對比起星海北,實力就要遜色得多。
宋之航打斷道:「瑤光星,恕我直言,六十層之後每一個守門人都是見龍門修為,哪怕你和雲道友聯手,也不一定能闖得過,既然能多人聯手,為何我等不一道聯合起來呢?」
卻沒想到,瑤光斜覷冉灼一眼,認真道:「因為,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闖到第六十層。」
宋之航和冉灼:「……」
這就有點瞧不起人了吧。
兩人對視一眼,一想到涉蘭山那天,他們被雲念使計分開後,陸續被她們倆扔下山一事,還真不好意思在他們面前放大話。
瑤光看他的表情,忍笑道:「開玩笑的,如果你們願意的話,人多當然更好,十二個師尊無論哪個,我單打獨鬥都沒有任何信心。」
上官熙忍不住問道:「這些消息尚未公佈,你們都是怎麼知道的?」
瑤光睜大眼睛:「七師尊告訴我的。」
三個男人都說是從家裡聽到的消息。
上官熙:「……嘖嘖嘖。」
她搖搖頭,看著這群有後門的,一度繃不住自己溫婉的表情。
酒足飯飽,五人就此結成聯盟。
儘管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翌日一早,祁念一看到九霄天梯前站著的人時,內心還是非常震撼。
昨日場內數萬人,約莫有一半都來了這裡。
她個子不高,站在人群中,就是那個完全看不到的凹點,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在哪裡。
上官熙拉著她在人群中開路,艱難地擠了一路,終於在人群之中找到了瑤光。
三人面面相覷,都心有餘悸。
瑤光磕磕絆絆道:「我聽七師尊說,以往也就幾千人,今日怕不是進九霄天梯人最多的一次。」
還好昨日宋之航給了她們傳音符,不然就今日這陣仗,他們的五人聯盟剛結成就得散了。
根本找不到人嘛。
幾經周折,幾人才聚到一起。
全都被今天的人數震撼到了。
凌晗擔憂地問:「前十層的煉氣境守門人,究竟要和多少人交手啊?」
上官熙環顧一週,看著這數不盡的人,真情實感道:「真是辛苦他們了。」
瑤光卻說:「當然不是,我們神殿哪有那麼多人。」
幾人都看著她:「這少說也有一萬多人,第一層要怎麼辦?」
瑤光兩手一攤:「混戰啊。」
她說:「前三十層,每層配置的守門人人數,都和這一層能容納的闖關者人數相當的,所以只有在這一層人數集齊後,才會開始試煉。第一層同樣。」
「所以,當然只有闖關者自己將第一層的人數清至九十九人之後,才會開始試煉嘍。」
這就是三個男人家族也打聽不到的事情了。
凌晗忍不住道:「這也太賊了吧,我們自己打完一輪,還要跟守門人對戰。」
言罷,他意識到自己是在神殿的地盤上說神殿辦事太賊了,立刻閉上了嘴。
辰時更聲剛響,花溪尊者的身影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看到她出現,容納了近萬人的場中,逐漸安靜下來。
眾人眼神看著她,片刻不離。
花溪尊者神情肅穆,雙手掐訣。
那是一個從未有人見過的法訣,指法相當複雜,一呼一吸間,至少有近百種變換,令人目不暇接。
最後,她掐訣的動作停了,眼睛驟然睜開,爆出一陣金光。
所有人驚奇的發現,他們面前的空間,似乎出現了一道裂縫。
撕裂空間,果然是藏鋒期的大能才能擁有的能力。
面前空間的裂縫越來越大,虛無的光點一閃而過。
而後,溫瑩的光澤從空間裂縫中浮現。
祁念一這才知道,原來九霄天梯,存在於另一個空間之中。
僅僅一道裂縫而已,她也感受到了這個空間之中充盈的靈氣。
確實是個修煉的好地方。
花溪尊者轉身,肅穆道:「九霄天梯即日開啟,三十日後關閉,天梯之上,所有鬥爭,生死不論。」
她眼神掃向十五個神子預備役:「至於你們的第二輪考驗,要闖到九霄天梯四十層以上,待滿二十天,若有一條沒有達到,都算作考驗失敗。」
「願爾等都能有所進益。」
近萬人齊齊陸續進入九霄天梯的場景,非常壯觀。
祁念一揮別上官熙,和瑤光一道走進了空間裂縫之中。
進入時,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玄衣不改,衣帶當風,沒有再戴面具,走在她前方不遠的地方,進入空間裂縫後就消失不見了。
祁念一更懷疑了。
她和那人交手過。
對方至少是千秋歲的修為。
比星海北都要強。
九霄天梯對他的修為應該起不到更進一步的作用了。
他進這裡做什麼?
瑤光低聲喚回了祁念一對那玄衣男子的注意。
「前十層收著點,別太過火。人太多了,要將第一層清到只剩九十九人,穩定住局勢,還需要一段時間。」
將近萬人,其中有一半都是少年游修士。
他們應該會成為最先落敗,離開九霄天梯的人。
餘下者,金丹境又佔了大半。
瑤光自信道:「這麼多人,若光論境界,我應該是最高的。要論戰力嘛,可能也就遜色於你,你我二人齊心協力,定能闖到大師尊面前。」
祁念一用天眼掃了一下,沒好意思打擊她。
且不論那個千秋歲的玄衣男子,光她看到的和瑤光同為元嬰境巔峰的,至少就還有兩人。
兩人剛踏進九霄天梯的空間之中,就有人被拎著扔了過來,直接摔到祁念一腳邊,一溜煙從空間裂縫中滾了出去。
宋之航和冉灼都默契地擺出了戰鬥姿態。
祁念一解開纏繞在手腕上的長劍。
照孤光發出了清亮的嗡鳴。
可惜了,非白此時還未醒。
不然,真想讓他看看。
她如何用照孤光,力克萬人。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2 00:45:28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九十一章 向上攀登
人實在太多,稍有不慎就會被擠到人群中,完全看不見。
祁念一左右看了看,疾聲道:「宋道友,給我們一人一張符,用來辨認身份。」
宋之航也想到了這個辦法,他右手指縫中夾著四章符同時引燃,手勢如刀一揮,符紙燃著幽藍的火焰,貼在了他們一行人的右手臂上。
緊接著他又連忙給自己貼了一張符,然後迅速道:「將自己的神念注入符紙中。」
四人照做,很快,就感覺到神念之中,出現了另外四個光點。
是宋之航用符給他們做的標記。
每一個符修都有自己獨特的符標,哪怕是這種混戰,只要用這樣的方式進行標記,就絕不會認錯。
驚濤拍岸的劍式太適合現在的場合,劍式如驚濤,將他們面前擁堵的人分開,強勢劈出一片空地,這時,被遠遠隔開的凌晗才終於得以和他們聚到一起。
照孤光柔軟的劍鋒如靈蛇一般,每一次舞動都能同時捲起數十人。
祁念一併沒有讓他們重傷,而是藉著劍勢將他們送出了空間裂縫之中,直接把他們推出九霄天梯。
瑤光看著她的動作,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清場。
他們五個人湊到一起之後,絕對是這九霄天梯第一層中,當之無愧的頂尖戰力。
凌晗以靈力為引線,凌空繪出一個陣盤,將他們五人全都囊括在其中。
陣盤中同時捲起白霧和冰霜,白霧阻礙視線,冰霜削減速度。
被他納入陣中之人,完全成了祁念一的活靶子。
她足尖輕點,飛身直上,虹光步開到了極致,連那一點零星的紫光都看不見了。
眾人只覺得她直接消失在了眼前,然後奇蹟般地,五米半徑陣盤範圍內,被陣盤上的冰霜滯住腳步的人,一個一個被踢了出去。
她速度奇快,肉眼根本無法捕捉到她的身影,只能看到一個又一個人影從空間裂縫中掉出去。
很快,他們跟前的場地就被清理出來了。
片刻時間,被祁念一扔出去的少說也有數百人。
瑤光也加入了清場行動之中。
玄水從她指尖流淌,很快化為幽暗的巨浪,狠狠拍在他們周圍的其他人身上,浪頭過境,寸草不生。
九霄天梯第一層的空間非常狹窄,一次性容納了這麼多人,擠得水洩不通,堵得大家甚至連天梯內是什麼樣子都沒有看清,只覺得周圍四處都是人。
打鬥聲四起,有不少人抽空看過來,暗暗吸氣。
這兩個女人,打得也太猛了吧?
看著這一幕,宋之航和冉灼對視一眼,想起來了一些不太好的回憶。
涉蘭山那天,他們也是這樣被這兩個女人踢下山的。
毫不留情。
其他修為較高的人,看到了他們的戰術,也領會到了,開始模仿起來。
不求完勝,只求快。
以最快的速度將人扔出九霄天梯,越多越好。
這樣,就能為他們爭取更多,在九霄天梯裡修煉的時間。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感受到,靈氣如此充盈的地方。
不僅是他們,祁念一的感覺是最強烈的。
南境的靈氣比起境外本就已經強烈不少了。
這九霄天梯之中,僅僅第一層,靈氣就已經是南境的兩倍。
她用天眼看見此處空間中的靈氣流動路線,是從下往上的。
下層的靈氣最為稀薄,是因為靈氣幾乎盡數湧入了上層。
難以想像,六十層,七十二層,乃至九十九層,會有怎樣濃鬱的靈氣修煉場所。
至於先前瑤光所說的天梯之中對於身體的壓力,她暫時還沒感覺到。
可能因為還在第一層的緣故。
一群元嬰境修士聯手起來的效果是很可怕的。
就像祁念一預料的一樣,佔據半數的少年游修士,是最先被淘汰出去的人。
第一層的人在肉眼可見的減少。
清場清到不那麼擁堵,至少人可以自由走動之後,祁念一才能徹底看見九霄天梯第一層的環境是怎樣的。
第一層以地磚的顏色為界,分成兩個區域。
一邊黑一邊白,他們所在的,是一個黑白兩色的圓形平台,黑色地磚中有一個白色的原型地墊比其他地方稍微高出一些,白色地磚處同樣,中間有一塊黑色的地點。
這第一層看上去,竟然是一個巨大的陰陽魚。
雖然稱之為天梯,但他們並沒有看到可以通往上層的階梯,就好像被困在這一方面空間之中了一樣。
清完少年游之後,就輪到了小重山之間的爭鬥。
其中金丹境之間的鬥爭尤為激烈。
他們是在場之中,修為稍低,但人數卻又是最多的一群。
混戰到這個程度,幾乎已經沒有人想要去惹幾個比較顯眼的元嬰境修士了。
於是他們突然感覺到自己不僅身邊空了下來,還閒了不少。
見狀,有不少元嬰境修士偷偷坐到了空地去躲閒。
祁念一看見,陰陽魚中黑白兩個魚眼處的靈氣是最濃鬱的。
元嬰境修士躲了閒,金丹境修士打成一片,祁念一眼神淡掃了下,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打坐調息,而是再次提劍進入戰局。
瑤光愣了下,拉住她:「場中元嬰境修士應該不過百,我們的戰鬥到這裡就結束了,只用等守門人出現即可,你不用再動手了。」
祁念一平靜地看著她,伸手指著金丹境那邊的一片混戰,淡聲道:「他們境界相仿者甚多,按照這個鬥法形勢進行下去,要何時才能打完?」
瑤光一時語塞。
祁念一給出了答案:「數千人,同境界之間的對決要徹底分出勝負,至少也需要五天,這還是快的情況。」
聽她這麼說,瑤光也反應了過來。
祁念一眼眸微垂:「我們進九霄天梯,為的是這三十天,在一個能提高修煉速度的寶地修行,而不是來看金丹境修士鬥法的。」
「我們最缺的,是時間。」
她話音剛落,就有另一幫元嬰境修士加入到了戰局。
祁念一持劍,和宗斐擦肩而過,眼神落到他的手上。
他也拿著一把劍。
兩人眼神相擦,淡漠中夾雜著深意。
宋之航一道聚靈符貼在凌晗的後背,凌晗感覺到洶湧而來的靈力支援,地面的陣盤又擴大不少。
冉灼終於出手。
他沒有用陌刀,而是直接出火。
他指尖繚繞著他那種奇異的火,溫度很低,就連出現時都不曾為這方空間帶來多少溫暖。
但在這黑白二色的空間之中,明亮的火焰平添一抹亮色。
火焰沿著他手的動作擴散開,瑤光收了玄水,改用法術。
明亮的火焰順著冉灼的手心盪開,火光圍繞他們五個人,燃成一片火海。
其他的元嬰境修士各自有餘力抵抗,但修為稍微遜色的金丹境修士不敵,被這熊熊烈火逼出了九霄天梯。
剛才坐在一旁看好戲的元嬰境修士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加入了戰鬥。
祁念一時不時能聽見有人低聲咒罵:「總感覺在欺凌弱小。」
但沒辦法,神殿的規定就是這麼殘酷。
清場終於結束。
祁念一眼神一掃,在心中簡單計較一番,確定了在場人數正好停在了九十九人。
元嬰境以上的修士加起來只有不到六十人,餘下還有四十多個在同境界中戰力相當強橫的金丹境修士,獲得了九霄天梯第一層的入場券。
人數一少,就顯得第一層空曠了起來。
打了一場架,一群陌生人熟稔不少。
瑤光環視一週,低聲道:「果然,神子預備役,不可能有人在第一層就落敗的。」
十五個神子預備役,一個不落,都在這裡。
不僅如此,祁念一又看到了那個玄衣男子。
他兩手空空,什麼武器都沒有拿,也沒有參與到戰鬥中,而是找了個空曠的角落偷閒。
旁人看不穿他的修為,就只會覺得他一定比自己修為更高的前輩,不會有人在這種情況下還去招惹這種人,哪怕是少有的幾個沒有眼力的,也被他用掌風掃了出去。
如此一來,他倒成了剛才那一番混戰之中,最閒的一個。
玄衣男子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或許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那算不上偽裝的偽裝已經被祁念一識破,他一副初次見面的樣子對祁念一微微頷首。
他生的英俊而凌厲,眉眼尤其鋒銳,只是被他眼底沉穩如山的笑容淡化。
曾經有不少人對祁念一說過,她的氣質,就像一柄鋒芒畢露的絕世神兵,一往無前,無堅不摧。
如果說她是鋒芒畢露的劍,那眼前這個玄衣男子,就是收斂起全部鋒芒,溫潤而內斂的劍。
他們二人,正應了化神境前後兩個階段。
出鞘,藏鋒。
但收斂鋒芒並不意味著軟和好欺負,相反,應該是返璞歸真,剛柔並濟。
從他們初次交手時,他的那一掌就能感受到。
但——
祁念一和他對上視線,看到他和善的笑意,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一副不願搭理的樣子。
上次輸給他就算了。
她不是輸不起的人。
但她輸的那麼突然,那麼丟人。更過分的是,對方完全打亂了她的計畫,她至今都不知白羽的下落。
現在還裝模作樣的在她面前晃悠,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鬧心。
但她想起了什麼,又回過頭瞥了對方一眼。
玄衣男子莫名其妙地看著祁念一剛對他擺出冷臉,卻又轉過身仔仔細細地看了他一眼,再滿臉複雜地移開了視線。
玄衣男子:「……」
現在的小娘子,脾氣好大啊。
祁念一默默回身不再看他。
她意識到了,為什麼先前看到他的眉眼時,會覺得有些眼熟。
現在他摘下面具,露出下半張臉後,這種眼熟的感覺更加明顯了。
他和非白,長得有點像。
尤其是眉眼處。
九十九人湊齊後,有些人剛開始席地而坐,打坐調息,就感覺到空間一陣震動。
祁念一抬眸,看到空間驟然裂開了另一道縫隙。
一群身穿神殿白衫的修士驚人地同時出現,正好對應了此時第一層的人數。
九十九人。
祁念一奇異地發現,他們這群闖關者所站的地方,是陰陽魚的黑色部分,而神殿的守門人站著的是陰陽魚的白色部分。
為首的守門人聲音平淡:「各位,可要現在開始闖關?」
第一層的守門人修為都不過煉氣境,對於現在留在場內的九十九個闖關者而言,相當輕鬆。
他們幾乎沒怎麼猶豫就選擇了現在開始。
煉氣境對於祁念一來說已經是無比久遠之前的事情了,她也不欲傷人,簡單的一招制敵後,便看見其他人和她差不多,沒用幾招,就制服了第一層的守門人。
九十九個守門人都被制住後,第一層的陰陽魚開始散發出黑白雙色的微光。
他們頭頂,同樣有空間裂縫出現。
一道台階憑空出現在場地中央。
瑤光看著祁念一毫不猶豫地就通過邁步上了這道台階,低聲對瑤光等人說:「過來。」
此時,有不少人經過混戰之後,氣息尚未平復,還在調息之中。
餘下四人面面相覷,都跟著祁念一上了台階。
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第一層。
瑤光忍不住道:「有必要這麼著急嗎?」
祁念一:「有。」
在他們之後,更多的人選擇了抓緊時間登上第二層。
祁念一指著下層,他們在上升的同時,還能看見第一層的部分景象。
他們驚訝地發現,先前好不容易被清場出去的那數千人,不知在天梯之外進行了一番怎樣的爭鬥,竟然又被放了進來。
原先選擇在第一層調息的人見狀都驚呆了,連忙登上第二層的台階。
瑤光暗自心驚,聽見祁念一平淡道:「我就說,神殿哪會這麼簡單放我們上來。」
此時,已經有一部分人意識到了。
前三十層,他們最需要搶的,是時間。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2 00:45:50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九十二章 神山開陽
他們五人最先到了第二層,而後,陸陸續續也有不少原先第一層的人跟著一起上來。
最後一批上來的人,到了第二層後,都還滿臉心有餘悸。
最後一批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上第二層。
空間裂縫關閉,他們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他們瘋了吧。」有人髮冠都被扯歪了。
「算不上,只是不願意放棄任何一點機會而已。」
緊跟著祁念一他們五人上來的,是一個金丹境的散修。
他修為不高,在他們之中算是偏低的,但一手鞭子舞得很是漂亮,因著鞭子和軟劍多少有些相通,祁念一還多看了一眼,此人名叫宣衡。
宣衡低聲道:「九霄天梯開啟三十天之內,到下三十層人數滿員之前,都可以重複進入。
剛才有不少金丹境的修士,其實是被你們打出去的,真要同境界之間過招,他們不一定會輸。
九霄天梯這樣的機會,哪怕只是在第一層待著,對我們這種散修來說,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如果我是他們,我也會毫不猶豫去爭搶這個機會的,哪怕再被打出去一次。
誰都想要知道,九霄天梯修行一個月,會有多大的進益。」
他說完,其他人也沒話說了。
祁念一環視一週,發現這次進入二層的人數並不夠九十八人,略微一數,還差十幾個才能湊齊九十八人。
人數不齊,守門人就不會出現,她便道:「這次第一層的人應該會分兩批進來,第一批填補我們的人數,第二批再一起往上闖。」
照孤光並沒有被她像往常一樣纏在腰間。
她慢條斯理地把劍纏在了手腕上,一邊對眾人說:
「現在的情況你們應該都清楚了,在九霄天梯之中,時間最重要,一直缺人,要等著補充人數太慢。等到下一批人將二層需要的人數補齊後,我們保持這個隊伍,直接加快速度往上衝,各位看如何??」
眾人聞言,雖然神情各異,但一番思索後,也都沒有異議。
宋之航看祁念一簡單一句話,就將此行的主導權掌握在了手裡,頗有不可思議。
他用肩膀抵了抵身旁的冉灼,問他怎麼想。
卻沒想到,冉灼斜覷他一眼,比尋常人要淡些的眼眸中難得的有幾分調侃。
冉灼沒有正面回答宋之航關於雲念有什麼看法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你不覺得,你對雲念的關注過多了些嗎?」
宋之航愣了下。
冉灼看他的表情,有些後悔把這件事情捅破。
他微微抿唇,清了清嗓子,正準備安慰宋之航一番,告訴他此事也沒什麼時,就發覺宋之航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他看著冉灼,如夢初醒一般道:「阿灼,你說得對,我對她的關注確實過多了,連我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或許,這就是當局者迷吧。」
原來,他是心儀雲念。
冉灼看著他明顯被勾起興趣的表情,心中有了點不好的猜測。
沒來得及說話,就見祁念一走了過來,下巴一點,將他們五個招呼到一起。
明顯想通了的宋之航走到祁念一身邊時,表情頗有些愉悅,祁念一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高興個什麼。
祁念一低聲道:「前三十層的守門人都是少年游,對我們而言基本是暢通無阻的,三十層往上,就不需要強行湊夠每一層的最多人數了,那時我們可以五人聯手直接通關,不用等其他人了。」
在場人多眼雜,除了那個天聽天眼都失效的玄衣男子,她把所有人的心聲都聽了一遍。
大家都有著各自的算盤,如此算來,他們這個五人聯盟,在這群人之中還算是牢固的。
不僅牢固,而且實力很強。
三十層之後,可以自行闖關,就可以放開手腳了。
餘下四人面面相覷,都沒有異議。
祁念一又道:「瑤光說,三十層到五十層的守門人,修為不會超過元嬰境後期,單打獨鬥的話,我們也沒有問題。五十層往後就都是元嬰境巔峰的水準了,若五十層還像之前那樣,每層都按照闖關人數量一對一出現守門人的話,勝負恐怕不好說。」
凌晗點頭,讚同道:「慚愧了,我是五人之中修為最低的,才元嬰境中期,要單獨應對五十層以上,元嬰境巔峰的守門人,怕是有點困難。」
卻見祁念一奇怪地看著他:「你不是最低的,我也是元嬰境中期。」
眾人:「……」
你哪裡像元嬰境中期的人了?
你那架勢,說你要去單挑化神境他們都信。
瑤光默默轉過頭,幽怨道:「你一個元嬰境中期,不到十個回合就把我打敗了,你是在自謙,還是在羞辱我?」
祁念一清咳一聲,理智地把這個話題岔了過去。
轉而認真道:「所以,我有一個想法。」
宋之航笑眯眯道:「說來聽聽?」
其餘人也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此時,他們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從無望海到南霄山脈,從蕭瑤游到姬玚。
我有一個想法這句話,終於開始迫害天真單純的南境人民了。
祁念一看著他們,一字一句,認真道:「入夜之前,我們衝上五十層。」
宋之航的笑容一寸寸裂開。
瑤光難以置通道:「開什麼玩笑?!」
一個白天,五十層?!
他們會死在九霄天梯上吧。
連冉灼這種冷酷硬漢都忍不住視線游移了下,瞥向宋之航。
眼神的意思是——你的眼光,好生特別。
宋之航抹掉額頭的汗,努力露出一個笑容,鎮定道:「好,雲道友好氣魄,宋某一定奉陪。」
冉灼:「……」
太拚命了兄弟。
角落裡的玄衣男子擺出一副萬事不關己的樣子,看似坐在一旁閉目養神,實則用神念將整個第二層的場地完全覆蓋。
千秋歲的神念並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完全能夠將所有人的對話收入耳中。
聽到祁念一一夥人私下的對話,玄衣男子興味地睜開一隻眼,再次打量了一番。
年輕真是好,有幹勁。
不像他,一把年紀了,每天還得被迫幹活。
他回想起了那天夜裡,他和這個小姑娘初次過招時的場景。
還有剛才,她清理第一層的人時,所用的劍法,確實就是滄浪劍。
不僅會用滄浪劍,而且,用得很漂亮。
南境人,還會用滄浪劍。
難道……
想到這裡,玄衣男子看向祁念一的眼神深了些。
祁念一對眼神敏感,她當即回身看過去,撞入玄衣男子的眼眸中,她有些不悅地眯起眼睛。
這個人,在懷疑她?
這是為何?
兩人的眼神交鋒僅僅片刻,很快眼神交錯擦過,但被一直關注著她的宋之航敏銳地注意到,他靠近了些,低聲道:「雲道友,認識那個玄衣男子?」
祁念一淡聲道:「不認識。」
果然,沒有人認出,他就是那日出手救了白羽的千秋歲。
她補了一句:「但他很強。」
宋之航若有所思道:「雲道友,喜歡強者?」
祁念一反問道:「誰不喜歡強者?」
宋之航追問道:「以雲道友的標準,多強才能稱得上強者?」
祁念一抵著下巴,想了想道:「大乘境吧。」
宋之航詭異地沉默下來,喃喃道:「大乘境……這麼高的目標嗎?神境,可還從未有過大乘境啊。」
他覺得自己以前的格局小了。
祁念一絲毫沒有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麼問題。
她的起點太高,尋常宗門難得一見的見龍門,她三個師兄有兩個是,天下五個太虛境之二,都曾教導過她。
還有一個雖然素昧謀面,但也替她背了不少鍋,讓她扯了不少大旗的便宜師尊,更是天下唯一的大乘境。
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非白,雖然現在是個連身體都沒有的劍靈。
但幾百年前,也曾是站在這個世界頂點的千秋歲。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她從未覺得旁人眼中難以踰越的見龍門和千秋歲距離她有多遙遠。
在她心中,總有一天,甚至不需要太久,她一定會站到那個巔峰之上。
想到這裡,祁念一雙手交握,忍不住摩挲了下她纏在右手腕上的照孤光。
非白……還要多久才能進化完成呢?
神劍不在手,非白不在身邊絮絮叨叨,總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不遠處玄衣男子聽見大乘境這三個字時,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小姑娘,人小志氣倒挺高。
沒一會兒,又有十幾個人從第一層衝上來,填補上了第二層的人數空缺。
九十八個守門人如期而至,同樣也是煉氣境,只是於鬥法一道,比起第一層的守門人要強上一點。
祁念一立刻站起身。
對煉氣境的修士,她甚至都不需要用劍,上前一掌,徐徐推出,俐落地將對方制服。
趁著這一會兒的功夫,凌晗對剛衝上第二層來的那十幾個人講了祁念一一同闖關節約時間的想法,得到了他們的一口答應。
這次上來的人,戰力比起先前那幾個金丹境還要遜色一些,有人願意帶著一起闖關,他們自然沒有意見。
通往第三層的階梯適時出現。
這次眾人沒有片刻猶豫,立刻登上了第三層。
生怕稍有遲疑,就會像最初被滯留在第一層的人一樣,還要再打第二輪。
一到十層都是煉氣境的守門人,對所有人來說都不難。
但每層能容納的人數都會少一個。
於是真正困難的變成了最後那個名額的競爭。
祁念一看著那幾個明顯戰力不敵的金丹境互相之間商議出了一個他們彼此之間都覺得公平的方式,也就沒再多問,專心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闖關上。
一眨眼,十層結束。
到目前為止,所有人的消耗都不太大。
只是對戰十個煉氣境,對於他們而言,簡單幾招的事情。
祁念一注意到,那個玄衣男子每次結束戰鬥的時間最慢。
他打的是指導戰。
和他過招的守門人在這場鬥法結束之後,應該會受益匪淺。
畢竟是千秋歲強者在餵招。
不僅如此,他過招如此緩慢,似乎是在試探或者在找什麼東西。
祁念一不由抿唇。
她不知道眼前這人的身份,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要救白羽,不敢輕易上前去詢問白羽的下落。
一路過了二十層,眾人才略顯現出些疲態來。
哪怕面對的都是煉氣境,往上衝了一路,精神的緊繃都是無法緩解的,他們都開始感到精神有些疲憊。
從二十層開始,守門人就變成了金丹境修士。
隊伍中,有幾個金丹境闖關的速度放緩了下來。
祁念一知道,這種時候急也無用,便在解決掉自己的對手之後,耐心等了起來。
期間,她還給瑤光他們四個每人手上塞了一小瓶丹藥。
滄寰丹修,舉世無雙。
出自這一代滄寰丹峰最有天賦的丹修,盧秋桐的獨門丹方,能讓他們迅速地恢復精力。
到了元嬰境,修士體內的元嬰,可以自行吸納靈氣,輔佐修行,也正因如此,元嬰境修士體內的靈力才能如同取之不盡一般。
但靈力可以恢復,精神上的疲憊卻很難。
盧秋桐的丹藥就可以做到。
瑤光一臉沉重地接過丹藥,並沒有半點被安慰到。
她知道,雲念這個時候給他們丹藥,是為了要壓榨他們的精力,好讓他們能在入夜之前衝上五十層。
從二十層到三十層的過程,就艱難許多。
他們再也無法保證先前的速度了。
因為從二十層開始,天梯之中的壓力陡增。
身體稍弱一些的人,在二十五層往後,身體已經感覺到了明顯的疼痛。
但從二十層開始,天梯內的靈氣濃度,也更上一層樓了。
相比第一層,這裡的靈氣濃度已然完全不同。
在空間的壓力之下,有幾個金丹境和守門人的鬥法變得艱難起來,還是在宋之航的符和凌晗的陣法輔佐之下,才勉強繼續向前。
又磕磕絆絆地衝上三十層後,隊伍裡那幾個金丹境就已經明顯撐不住了。
他們躺在地上,半點不想動彈,艱難地對祁念一道:「雲前輩,我們看這三十層挺適合修煉的,更往上的,我們恐怕上不去了,就止步於此吧。」
祁念一看了眼他們現在的身體狀況。
心裡清楚,哪怕後面的守門人他們能敵得過,他們的身體也扛不住三十層以上的壓力了。
其實不僅金丹境,剩餘的幾十人中,有幾個身體比較弱的元嬰境修士,也無法承受三十層往上的壓力了。
她給這幾人留下一瓶用於體能恢復和外傷醫治的丹藥,起身道:
「我和同伴準備都繼續往上攀登,從三十層開始,上面的守門人就不需要湊齊人數了,各位可以自行選擇攀登時間。三十層的靈氣濃度已經非常高,是個修行的好地方,各位可以選擇在這裡調息一番,或是修行幾天再行攀登。我等先走一步,後會有期。」
與此同時,通往第三十一層的通道降了下來。
祁念一剛邁出一步,就聽見那個玄衣男子說:「這位……雲道友?」
她回身看去,玄衣男子鋒利的眉眼因他此刻的笑意而柔軟下來。
他說:「在下的情況也還好,打算繼續往上攀登,不知可否與幾位一起?」
祁念一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冷淡。
她看了一眼有些疲憊的宋之航,和明顯是在強撐的凌晗,思忖片刻道:「我的同伴,不要無名之人。」
言下之意便是讓對方報上名來。
玄衣男子笑了笑:「巧了,在下同雲道友幾百年前或許是本家。」
祁念一揚眉,聽他說:「在下也姓雲,單名一個書字,雲書。」
「哦。」祁念一點頭,靠近兩步,打量似的直視他的眼睛,而後低聲道,「同行沒問題。」
她上上下下將雲書掃視一遍,示意道:「若要同行,你可不能劃水。」
雲書頓了下,露出略帶無辜的眼神:「雲道友說笑了,在下鬥法,一向都是很認真的。」
呵。
祁念一壓根就不信他那張嘴。
她環顧一週,問是否還有人要和他們一同上去,卻已經無人應答了。
就連另外幾個神子預備役,也是都說,要先適應一下三十層的空間壓力,調節一下狀態,再往上攀登。
辛天昊累的不想動,宗斐明明還有餘力,卻裝出了一副累的不想動的樣子。
聞新靈身體舊傷未癒,或許是一眾神子預備役中,身體狀況最差的一個。
她這次也並非一個人攀登,她哥哥,將參加聖暉之會的機會對妹妹拱手相讓的聞新焰,也陪她一起上了九霄天梯。
現在,正在照顧臉色蒼白的聞新靈。
聞新焰嘆息一聲,給妹妹擦掉額頭上的汗:「明明傷勢還沒好,已經承受不了三十層的壓力了,逞什麼強啊,今天才第一日,後面還有二十九日,完全足夠你上四十層了。」
聞新靈咬唇,不甘道:「但我不想輸。」
他們的聲音被三十和三十一層之間的空間徹底阻隔。
聞新靈抬頭,看著祁念一徹底消失在自己面前,眼中儘是不甘。
她在等,等這次從九霄天梯出去後,從境外傳回來的消息。
……
第三十一層的空間壓力,和三十層相比,直接翻了一番。
在第三十層,她能感覺到的壓力就像和人過招時被掌風掃過,但三十一層,就感覺像是被縫在四面環堵的密室之中,壓得喘不過氣。
她身體強韌度絕非尋常人可比,她都如此,其他人感受到的壓力應該就更大了。
身體強度最弱的凌晗,已經感覺到了身體被擠壓後的疼痛。
還好有剛才祁念一給他的丹藥緩解,能讓他好受些。
他們站定之後,沒一會兒,三十一層就出現了六個守門人,每個都是元嬰境初期的修為。
果然,到第三十一層後,出現的守門人人數,和闖關者的人數是相對應的。
六人之中,瑤光明顯和為首的守門人非常熟悉,她苦著臉問:「霍栩師弟,這層還是只能一對一嗎,若我們之中有人不敵,旁人能否相助?」
霍栩沉聲道:「其實,從最開始就可以選選擇的。」
瑤光傻眼了。
霍栩:「是你們六人聯手對陣我們六人,還是我們各自一對一,闖關的方式,由你們自行決定。當然,你們也可以放棄闖關,留在這一層修煉。」
瑤光看著凌晗的樣子,有些猶豫。
單打獨鬥,或許凌晗不一定能撐得過去。
但若六對六,可以排兵佈陣的話,不確定性太高了。
——「我們選六對六。」
瑤光驚訝轉頭,看見祁念一毫不猶豫地做了決定。
她連忙走到祁念一身邊,低聲問道:「你確定?」
與此同時,霍栩也道:「這個決定,需要你們六人一致同意,你們,可有異議?」
宋之航和冉灼對視一眼:「沒有。」
凌晗就更沒有異議了,只是有些慚愧:「抱歉,是我拖了大家的後腿。」
祁念一安慰道:「不是這個意思。」
她轉頭看向剛自請入隊的雲書,露出了半點不真誠的營業笑容,誠懇道:「雲書道友,剛才說好了,不劃水的。」
雲書:「……」
他怎麼感覺,自己被她利用了呢?
祁念一笑著衝他眨眨眼,用嘴型道【千秋歲】。
竟是毫不掩飾自己看穿了他的偽裝。
雲書愣了一瞬,又復笑了起來。
氣笑的。
所以,她這是早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修為,想著在後面的層數中,給自己找個免費打手?
這是哪家哪派教出來的弟子,真是半點虧都不肯吃。
祁念一的意思很明顯。
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或許也知曉我的身份。
既然各有目的,為了各自的目標,還是暫且忍耐一下。
只要他不主動戳破,她自然也會幫他隱瞞。
雲書沒有說話,卻是站到了六人中間,擺出了自己會動手的態度。
接下來的戰鬥中,瑤光他們四人才是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雲書的不劃水。
他對著六個守門人,一人拍了一掌,一眨眼的功夫。
就連守門人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這一層的戰鬥就已經結束了。
瑤光四人目瞪口呆,祁念一站在一旁,微笑撫掌,誠懇讚歎道:「雲書道友,當真厲害。」
從三十一層到第四十層,每一場聯合鬥法,幾乎都成了雲書和祁念一兩個人的秀場。
他們分明此前從未真正配合過,但兩人聯手,幾乎都能用最短的時間,和最小的傷害制服對手。
瑤光喃喃道:「姓雲的,都這麼厲害嗎,我要不也去改個姓算了?」
凌晗疑惑道:「瑤光星,你有姓氏嗎?」
瑤光:「……沒有。」
她從進入神殿成為七星之一的那天開始,就只有一個名字,瑤光。
到四十層的時候,祁念一也開始感覺到一絲疲憊。
他們在第四十層稍微休息了一會兒,眾人開始打坐調息。
以他們現在的速度,就算是停下來休息,後面的人也不可能趕得上了。
祁念一調息的功夫,聽見雲書在和瑤光他們四人閒聊。
宋之航問道:「在下孤陋寡聞,竟不知神境何時出了雲書道友這般人物,敢問雲書道友出自哪一家,或是哪個宗門?」
頂著眾人好奇的眼神,雲書微微一笑:「各位不知道很正常。實不相瞞,在下來自神山,是神山之中的隱世修行者。」
祁念一心漏跳一拍,立刻從調戲之中抽離,睜開了眼睛。
眾人遲疑片刻,又問道:「這麼巧,不知雲書道友出自神山哪一峰?」
雲書面不改色笑道:「開陽峰。」
四人互相對視,各自都有一些茫然。
凌晗不解道:「你們開陽峰,人難道很多嗎?為何你和雲道友互不相識?」
雲書揚眉,重複了一遍:「我們開陽峰?」
他眼神緩緩平移,和祁念一撞了個正著。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2 00:46:04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九十三章 真假師徒
雲書語調輕慢,看著祁念一的眼神,越來越微妙。
「我們……開陽峰啊。」他的重音在「我們」兩個字上落下,眼中的笑意帶了些調侃。
像是在對祁念一說,你要怎麼圓這個謊。
雲書慢悠悠道:「據我所知,我們開陽峰,只有兩個人的。」
——「師……尊?」
幾乎同時,祁念一顫抖著聲音,難以置信地看著雲書。
雲書被她這神來一筆驚到了。
還沒來得及思索自己什麼時候撿了這麼個便宜徒弟,就看到原本正在打坐調息地祁念一迅速起身,身影一閃就到了他面前。
她聲音很輕,像是怕打擾什麼一樣,小心翼翼道:「您是我師尊嗎?」
雲書僵著臉,看著她試探著伸出手,在他面前比了個輪廓,露出一臉似喜似悲的表情說:「您以前,一直戴著面具,我認不出,是您嗎?」
雲書:「……」
他過去數百年還真的一直戴面具。
看她的表情,雲書有一瞬間晃神,真的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忘了什麼時候撿過一個徒弟。
畢竟撿徒弟然後放養這種事,他好像確實也沒少幹。
不會吧……
雲書努力思索的時候,看見了祁念一的眼神。
她眼睛微紅,帶著血絲,但眼神卻格外清明冷靜。
根本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
雲書眼神緩緩從祁念一的眼睛往下挪去。
她一隻手抬起,在他面前隔空描摹,而另一隻手,腕上的軟劍不知何時已經出鞘。
劍鋒毫不留情地抵在他腰腹間的致命處,藉著她身體的姿勢擋住了,旁人只能聽到他們說話,根本沒有意識到她出劍。
這一刻,祁念一窮盡了自己畢生的演技。
她努力想擠出一點眼淚來,但努力了片刻也沒有用,索性放棄了,只有眼眶有一點紅色。
只是顫抖的聲音和睫羽,還有她一改往日的淡漠的神情,少見的,有著強烈的起伏,讓其餘四人都覺得,她此刻有一瞬間的失態。
她靠近了一步,劍鋒纏在雲書的腰上,眼中寫滿了警告,聲音卻哽咽著:「一別十幾年,師尊已經認不出徒兒的樣子了嗎?」
她思路飛快,一個半真半假但多半都是瞎扯的故事已經在心裡成型。
「也對,十幾年前我才這麼點高。」她用手比劃了下,「和現在一點都不像,後來又改了姓名,師尊認不出也是正常。」
不止雲書,連一旁圍觀的四個人也都驚呆了。
誰都沒想到,闖個九霄天梯,還能撞見這樣一幕久別重逢互不相識的戲碼。
雲書終於回過神來,唇角輕勾,意味深長地看著祁念一,眉峰一揚。
眼中的調侃之意清清楚楚,意思是——師尊?徒兒?
祁念一繼續演:「十幾年前,您離開神山的時候對我說,只要我好好練劍,修為突破元嬰境,能自己闖過神山的禁制獨自下山時,就能重新見到您,我找了您很久,您……是不是忘了?」
她說著,聲音低落了下來,就連一向清冷英氣的眉目,也黯淡了下來。
雲書緩慢地眨眨眼。
好好練劍,修為突破元嬰境,獨闖禁制才能下山?
這、這話他還真說過。
不過是對自己真弟子說的。
他眼神奇異地看著這個突然湊上來的假徒弟,興味地想著,她隨口編出來的故事怎麼能這麼準的?
瑤光看著祁念一的表情,忍不住心頭一酸,側過臉去,感動低聲道:「她也太不容易了。」
殊不知,此時祁念一靠得很近,用極輕的,除了她和雲書之外無人能聽到的聲音飛快地說:「我知道你絕無可能是開陽峰之人。」
因為開陽峰被轉交給了她真正的師尊,而墨君如今還在深淵,不可能出現在南境。
雲書適時抬手,做出一副要幫她擦淚的樣子,擋住了另外四人的目光,看見祁念一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你來這裡有什麼目的,但你既然救了白羽,應該是自己人,我們聯手,互不戳穿對方的身份,你要做什麼,我幫你?」
代價是,陪她把身份坐實,把這場戲演下去。
她避開另外四人的眼神,死死盯著雲書的眼睛,等待一個答案。
手中的劍柄握得更緊了些。
若他同意,那這場戲還能往下演,若他不同意……
祁念一眼中劃過一絲狠意。
哪怕對面是千秋歲,她也必須要放手一搏了。
她心跳如雷動,不知道過了多久,雲書緩緩笑開。
他眸色很深,像一塊深不見底卻又通透無瑕的黑曜石,生了雙上揚的丹鳳眼,彎起來時,勾起眼角淡淡的笑紋,像是某種古樸而雅緻的寶劍,經年許久收斂起傷人的鋒芒,劍身映襯出清澈如水的無暇劍光,沉靜而柔和。
他慢慢抬起手,祁念一的眼神跟隨著他的手移動,心提到了高點時,又跟隨他的手下落。
——落在了她的髮頂。
然後被毫不客氣地揉了一把,弄亂了她高束的馬尾,帶起她鬢角髮梢的碎髮,讓她髮頂看上去有些毛茸茸的。
雲書發出些許低笑,沉靜的黑色眼眸興味地看著她,說道:「怎麼會忘呢?」
他面帶溫醇的笑意,一本正經道:「你長大了,成長到可以獨自下山,獨當一面的時候了,所以我來見你了。」
「不用你四處找我,我來見你了。」雲書慢悠悠道,「不然,你以為為師為什麼要進這九霄天梯?你明知道,這裡對為師的修行沒有太大幫助了。」
祁念一定定地看著他半晌,心慢慢回落。
她看著雲書極其緩慢地衝她眨了眨右眼,用嘴型告訴她。
——成交。
祁念一轉身時,正好看見瑤光在偷偷抹淚,對凌晗說:
「一個人孤零零地在神山長大,沒有父母親人,唯一的師尊在她那麼小的時候就離開神山出去雲遊了,如今長大之後,還要艱難地四處尋找,才能和師尊碰面,她好可憐啊。」
凌晗頗為心酸地讚同道:「也很勵志。」
現在,他看向祁念一的眼神,除了傾慕,還有感動和敬佩。
祁念一:「……」
這群人是不是太好騙了點?
讓她這個騙人的人怪不好意思的。
祁念一清清嗓子,對他們說:「久別重逢,我想耽誤一些時間,和師尊聊聊,不知幾位……」
瑤光連忙擺手:「你們聊,我們沒有意見的,反正現在他們也不可能追上來的。」
如果能多聊一會兒,讓他們不用今天就得費力的衝五十層就好了。
祁念一看透了她的心思,有些無語地轉身,沖雲書甜甜地笑道:「師尊,咱們一邊聊?」
雲書看著她的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扯了扯嘴角:「沒問題,我的好徒兒。」
他們走到角落,發現凌晗已經非常貼心地為他們設好了隔音結界,讓他們師徒之間能肆無忌憚地放心暢談。
祁念一背過身,表情就變了,問出了她見到雲書後一直想問的那個問題:「白羽在哪裡?」
雲書卻反問:「白羽是誰?」
祁念一盯著他:「就是你我初次交手那天,你救走的那個靈修。」
雲書恍然道:「原來她叫白羽啊。」
祁念一停頓一拍,忍無可忍道:「你都不認識她,為什麼要救她?」
雲書卻不解釋,只是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他不待祁念一說話,就接著問:「現在輪到我了,徒兒。你為什麼會滄浪劍?」
祁念一騙人不打草稿:「我在黑市買的。」
其實她從未去過黑市,還是聽上官熙說的。
據說那裡是唯一一個可以買到境外之物的地方,黑市裡的東西都由南境的外城流入,那裡設定了中洲到西洲之間的飛舟中轉點,她還曾經在那裡落腳過一次。
雲書平靜無波地看著她,直接質疑道:「黑市只能買到滄浪劍的劍譜,買不到劍意。」
祁念一極其自然道:「哦,我自學成才。」
雲書頓了下,也沒反駁這個說法,靜了片刻後道:「也不是不可能。」
能自學成才的怪物,他也不是沒碰到過。
他本人就是其中之一。
雲書思忖著,她竟然是靈修放在神殿的臥底,難怪一手劍術如此出類拔萃。
從這點來看,不像他要找的目標。
祁念一看他半天不說話,直接問道:「作為剛才幫我圓謊的報答,你要做什麼?我幫你。」
雲書眼神在她臉上靜置片刻,突然一下收回了一身氣勢,又露出了剛才那樣溫醇的笑容。
「我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
他不緊不慢道:「剛才就當我發善心,順手幫了你一個小忙,不用太感謝我。」
「年輕的劍者,還是擔心你自己的目標吧。」
雲書打量著她,眼神在她手中長劍輕點,誇獎道:「劍不錯。」
祁念一:「我也這麼覺得。」
難以置信,如她這般直來直往的劍者,是怎麼養出剛才那種靈活機巧的應變和演技的?
雲書思來想去,覺得或許她成長過程中,應該也有著這樣一個智計高超的人,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遙遠的滄寰,溫淮瑜突然覺得背後一陣發涼。
「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雲書說,「你剛才說的那些經歷,是隨口編的嗎?」
祁念一垂眸:「是啊,瞎扯的。」
其實不是,那番話半真半假,摻雜了她某些親身的經歷,所以聽上去才能更加真實。
雲書若有所思點頭:「看來,你我二人,還真有些緣分。」
隨口編的,都能撞上他真的說過的話。
他看著祁念一的側臉,突然起了些惜才之心。
再收個徒弟,好像也不錯?
隔音結界解除,兩人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
瑤光期待問道:「你們師徒二人,談心完了?」
祁念一:「……談完了。」
她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並在心裡對那還在深淵素昧謀面的背鍋俠便宜師尊說了句抱歉。
六人修整結束,準備接著向上層去,沒想到宋之航突然好奇道:「雲道友,先前說自己長大之後改了名,又是為何?」
宋之航其實是想知道,她以前叫什麼名字。
祁念一頓了下。
還沒編到這。
她正準備瞎扯一個,就聽見雲書泰然自若道:「她以前啊?叫小五。」
眾人都向他看去,祁念一也同樣。
宋之航遲疑道:「這個名字……?」
雲書笑道:「太隨意了?我們山野之人,不像你們世家大族那麼講究,賤名好養活。」
祁小五:「……」
她盯著雲書,看他還能編出什麼新奇的故事來。
就聽雲書一本正經道:「後來我走了,她因為過於思念師尊,所以就給自己改了姓,隨我姓雲,單名一個念字,以全她一腔孝心。」
聽到這句話,其他人看著祁念一的眼神,更加同情了。
作者: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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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九十四章 連闖五十
雲書一句話,成功讓祁念一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從冷酷鐵血女劍客,變成了孤苦伶仃小可憐。
祁念一被他們的眼神看得怪不自在,開始後悔拉雲書給自己坐穩身份這件事了。
她也沒想到,這個男人,戲癮這麼大?
她只不過給了他一個舞台,他一個人能把編劇導演男主角三個活全佔了。
到第四十一層的時候,守門人修為提高到了元嬰境後期。
從四十一到第五十層,會成為他們目前為止最難走的一段路。
六個守門人出現時,同樣問了他們選擇聯合對戰還是一對一這個問題。
眾人原本以為,還會和之前一樣,選擇聯合對戰,主攻手是雲念和雲書,其餘人從旁輔助,沒想到雲書笑眯眯道:「從這一層開始,我不會幫你們了哦。」
眾人齊齊看向他。
雲書:「以我的修為,收拾他們,是欺負人了。」
他下巴點了點,朝著從空間裂縫中出現的守門人們。
守門人:「……」
怎麼感覺被小看了呢?
雲書沖祁念一眨眨眼:「闊別十幾年,讓為師好好看看你進步到什麼程度了,好徒兒。」
祁念一:「……」
失策了。
漏了這一環。
她看向凌晗,對方衝她微微點頭。
祁念一:「你確定?天梯中可不能用血脈之力。」
凌晗頷首道:「放心,我們可以輪換,一層聯手,一層一對一,給我一點時間調整,一定能如你所願,在入夜前登上五十層。」
剛才那一番修整之後,他的狀態好多了。
不僅如此,身體遭受巨大的壓迫之後,就連先前一直困頓他很久的境界桎梏,也有了些許的鬆動。
或許,這三十天,在靈氣如此充裕的九霄天梯中,他應該能衝破自己的瓶頸。
宋之航看著凌晗,兩人眼神相交,心底各有盤算。
宋之航向凌晗頗為敬佩地點點頭。
他沒想到,居然能有人比他還拼。
他們這一層選擇了一對一。
在場,只有祁念一和凌晗兩人,境界遜色於元嬰境後期的守門人。
越境挑戰,祁念一從來都是不怕的。
她金丹境的時候就能越境斬殺元嬰境後期的妖修。
同境界中,劍修戰力最強。
自從來了南境,祁念一已經很久沒有被叫過戰鬥瘋子了。
其實還有點懷念。
眾人擔心的是凌晗。
宋之航往他身上貼了好幾張符,他手頭各種護身符,幾乎全給凌晗貼上了。
讓凌晗覺得自己鬥法時,像一個移動的符紙人型展示立牌。
越往上層空間越大,也為六個人的鬥法預留出了充足的空間。
他們一人佔據一個角落,力求不讓自己影響到同伴。
氣氛凝滯下來的瞬間,戰鬥打響。
雲書仍是向先前那樣,隨手一拍,和他對戰的守門人就暈了過去。
他撣了撣袖擺,寬大飄逸的玄色長衫微微撩動,上好的衣料流光浮動。
然後,找了個清淨的角落席地而坐,好整以暇地看著祁念一如何和境界高於自己的守門人對戰的。
第一次交手太過倉促,他只能隱約窺見她滄浪劍的劍意,進入九霄天梯後直到現在,遇到的對手對她來說,都算不得太強。
雲書左手搭在膝蓋上,右手隨意地放在身側,掌心虛握,那是一個長期握劍的習慣,不知為何,他此時手中無劍。
從他現身開始,就始終未曾拿過劍。
祁念一躬身行禮,照孤光如同一道白練,被她從腕間緩緩拉開,半透明的劍身纏繞薄霧,透出中間赤紅色,流動著的劍芯,清冷出塵中,透露著一種妖異的美感。
她沒有再看雲書哪怕一眼。
鬥法時,她向來非常認真。
守門人眼力不凡,一眼就看穿了這場鬥法,她的弱勢在哪裡。
她修為不及,打不了持久戰。
守門人嚴格遵守著自己的職責,盡全力阻止闖關者攀登天梯,盡全力贏下這場鬥法。
他元嬰境後期的靈壓盡數展開,磅礡地其實向祁念一壓去。
守門人同樣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裡。
他更熟悉九霄天梯。
他知道,現在他的對手,除了要和自己鬥法外,身體還承受著來自空間非同一般的壓力。
再加上自己的靈壓,若她不退,這樣的壓力,足以將她的身體撕碎。
但——
祁念一沒有退。
她身影無比靈巧地在守門人身側躲避著,肉眼很難捕捉她的身影。
照孤光柔軟的特性被她發揮到了極致,似乎她手中的並不是一把劍,而是一條長鞭,能靈活地纏上敵人的脖子。
她沒有刻意學過練過,但無論非白鑄出什麼劍,在她手上都格外合適。
既是非白的緣故,也是她自己的緣故。
很久之前劍尊就說過,她天生一顆劍心通明,無論什麼樣的劍,哪怕只是一截枯枝,到她手中,同樣能如臂使指。
她那時不懂劍尊眼底的情緒,如今卻懂了。
既如此,她當然要把這樣的特質發揮到極致。
照孤光在她手中,時而靈活柔軟,時而被靈力灌滿,堅硬如堅冰,一切變幻無端,都任由她的心意。
或許這就是非白最初鑄造照孤光的想法。
元嬰境中期,她再使用碧海潮生時,人眼已經無法捕捉,她究竟在同一時間,揮出了多少劍。
潮氣瀰漫了整個第四十一層的天梯,森冷的寒氣不僅席向祁念一自己的對手,更是覆蓋了所有守門人的腳下。
寒氣直逼頭頂,讓人有一瞬的眩暈。
空中傳來輕笑,祁念一翻身直上,踏著看似凌亂實則自稱規律的步伐,整個人如同醉酒後在空中行走一般。
雲書有些訝然地揚起眉峰。
轉浮萍身法。
他這個便宜弟子,究竟什麼來路?
守門人眼前一下失去了祁念一的蹤影,倉促間意識到了什麼,剛一抬頭,就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劍尖。
這一瞬間,他似乎聽到萬頃潮聲遠渡碧海而來,繚繞在這或許會通往九天之上的天梯中,在他耳畔發出空靈曠遠的迴響。
祁念一收劍時,其他幾人還沒分出勝負。
她走到雲書身邊,看到雲書讚賞般的撫掌輕嘆:「一劍封喉,贏得很漂亮。」
祁念一卻道:「並不是一劍。」
她豎起三根手指,認真道:「三百三十劍,你沒認真看?」
他當然看到了,她剛才那看似是一劍,其實是因為出劍速度太快,驚起的殘影。
雲書頓了下:「我那是,一種誇張手法。」
他正解釋著,祁念一面不改色的從旁走過,不再看他。
雲書:「……」
這臭脾氣哪家教的?
不消一會兒,其餘幾人就已經結束戰鬥。
瑤光打得興奮了起來,對和她對戰的守門人道:「師兄,這次時間太短,咱們下次好好過招。」
和她對戰的守門人給了她一個無語的眼神:「要不是當了這守門人,誰想和你打。」
最後結束戰鬥的是凌晗,他打完後,原地調息了一陣,這才緩過來,對祁念一道:「我好了,我們去上一層吧。」
祁念一緩聲道:「不急,你先休息好,不然我們哪怕去了也贏不了。」
此時,距離祁念一所說的入夜,還有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要連闖九層,每個對手都是元嬰境後期甚至巔峰。
他們究竟能不能做到。
他們不知道,所有人闖關的進度,在九霄天梯之外,是可以看得見的。
大半個白天過去後,前十層的人員漸漸穩定了下來。
之後沒再擠進去的人,頗為可惜地退敗,但並沒有離開,而是在九霄天梯之外,席地打坐,等待著有人受不了天梯之內的壓力退出來,他們便可以撿漏補進去。
九霄天梯隱於雲層之中,從外面看過去,不像一個階梯,而是更像一個倒懸著尖頭向下的塔。
越往上層,空間越大。
外面的人雖然看不清裡面究竟有多少人,具體是什麼情況,但卻可以看到,最快的一群闖關者,如今到了哪一層。
因為每當新的一層天梯被人攻破時,就會從白色變為赤紅之色。
就像有人往這一層的天梯中點了一把火,瞬間將天梯照亮。
人群中還有不少神殿之人,以及像上官熙這樣在等人的人。
有好事者問及從前九霄天梯最快地攀登記錄時,神殿有人回憶道:「應該是上一屆吧,那位神子登天梯時,他只用了三天,就登上了第五十層。」
聽者紛紛咂舌:「不愧是那位大人,這也太可怕了,三天五十層?會死在天梯上吧。」
「等等,你們看。」
有人顫抖著聲音說:「三十層了。」
他看著如今的天色,太陽還在枝頭高掛。
「這也太快了吧。」
三位副尊也在看。
看到此情此景,紛紛有些訝異。
元寧尊者思忖道:「這速度,好像和上次差不多了。」
花溪尊者笑道:「我有些好奇了,這次會不會有人能打破他的記錄呢?」
青夷尊者看著以極快的速度被點燃的前三十層,神色不定。
上官熙握緊了手中的錦帕,她已經貼了一張鎮定符在掌心,卻並不能讓她心情平靜下來。
她心中有一種奇特的預感,最先點燃前三十層的,一定是雲念。
又過了不知多久,人們震撼地看著天梯,驚嘆道:「四十層了。」
此時,仍是白晝,太陽只是微微有西落的勢頭。
連三位副尊都期待了起來。
花溪尊者:「按理說,過了三十層之後,闖關的速度會放緩,但我看他們從三十一層到第四十層,速度依然很快啊。」
如果祁念一他們一行人聽到這個疑惑,一定能給出解答。
因為從三十一層到四十層,他們有雲書這個不劃水的打手。
火光引亮第四十一層時,速度才漸漸放緩,這時旁觀的人們才鬆了一口氣。
「我就說嘛,怎麼可能這麼快,這才第一天啊!」
這人話音剛落,就看見火光以極快的勢頭又連衝三層。
上官熙呼吸都提了起來,她輕聲問:「阿離,你說,會是她嗎。」
阿離沒說話,只是果決地點頭,給了她答案。
不僅是她,所有人看著眼前這一幕,都期待了起來。
「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
人們甚至按捺不住地歡呼:「快,再快一點!」
「五十!衝五十啊!」
「打破九霄天梯的記錄!」
還有些人低聲難以置通道:「居然真的有瘋子要在第一天衝上五十層?真夠瘋的。」
「夠瘋,也得夠強啊,你能連戰二十多個元嬰境守門人,還能頂著三十層之後巨大的空間壓力往上攀登嗎?我反正是不敢的。」
天梯之外,所有人此時全都抬頭看著天梯,心中生出了些莫名其妙的期待。
明明攀登者不是他們,但他們也同樣希望,有人能做到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
就像人類總會期待奇蹟,期待去踰越極限。
無論做到的人是不是自己。
「四十八,四十九。」
上官熙顫抖著聲音:「五……五十。」
「五十層!」
三位副尊面面相覷,都有些難以置信。
真的有人打破了他的記錄?
天梯之下,人們為幾個不知究竟是誰的人歡呼起來。
「他們衝過了五十層!!」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2 00:46:39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九十五章 天涯親友
「還往上走嗎?」
凌晗呈大字狀躺在第五十層的地上,累得不能動彈,進氣比出氣少。
宋之航也沒好到哪裡去。
冉灼的體能比他們倆都要強,現在狀況要好一些。
瑤光坐在一旁調息,額頭都是細密的汗珠,胸膛起伏很大,看上去也不輕鬆。
祁念一把冉灼和宋之航拎著衣領揪起來,一人給他們塞了一枚丹藥,道:「不去了,先在這一層修煉。」
連戰十場,對手全都是元嬰境後期,心性再強悍的人,也不免感到疲憊。
她把兩個疲態明顯的人安頓好之後,自己才找了個地方坐下。
到第五十層,這裡的空間已經相當空曠了。
對於他們六個人而言,大到可以來回飛上一圈。
祁念一坐下後,捏了捏眉心。
頭有點疼。
比起單獨一對一,聯手要更消耗精力一些。
但他們五個人有配備齊全,若是聯手,有攻有防,勝率大些。
從五十層往上,就是元嬰境巔峰的對手了。
恐怕就不好過了。
祁念一調息的時候,雲書又蹭了過來,看著她沒有明顯變化的神情,瞭然道:「剛才十層,你才是最累的那個吧,為什麼不表現出來?」
祁念一平靜地睜開眼睛,沒有說話,眼神裡明明白白寫著——不要打擾我,然後專心調息起來。
九霄天梯的第五十層,靈氣濃鬱到超過了任何一個洞天福地,即便不去刻意吸收,充盈的靈氣也會隨著體內元嬰的呼吸,自行灌入她體內。
她明顯能感覺到,自從進了九霄天梯,自己的修為一直在穩步增長著。
九霄天梯開啟的這三十天,她一定能再提升一個小境界。
元嬰境後期,甚至元嬰境巔峰,都只是時間問題。
但她心裡清楚,困住所有修士的,最大的那道門檻,並不是那麼好越過的。
越重山,也不過是在地面行走。
見龍門,卻得要騰嘯九天才行。
她來南境之前,陸清河問她為什麼這麼著急。
陸清河不知道她說的閉關,實際上是來了南境,只以為她是要閉關專心衝擊見龍門。
她的修為和戰力,在他們這一代人之中,已經是毫無疑問的頂點。
元嬰境之後,聰明人的做法,都是放緩修行的步伐,行走人間,見俗世而不拘泥於俗世,才能脫塵出俗,為見龍門奠基。
所以,南華論道之後,才會有那麼多人選擇四處遊歷。
唯獨她,好像一直在追著時間跑。
她明明還那麼年輕。
祁念一無法告訴他,她時間其實很少。
原本以為有五年,現在看來,如果真像天機子所說,深淵擴張的速度在加劇,她連五年的時間都沒有。
她必須在那一日到來之前,做好充足的準備。
等她從修行中結束時,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剛一睜眼,就看見雲書沒個正型的坐在她面前,不知何時掏出了一個酒壺,眯眼喝著,頗為閒適。
祁念一循著酒香湊了過去:「誒,分我點。」
雲書連退好幾步,擺出一副拒絕的態度:「你要什麼都行,酒可不行。」
他垂眸看著酒壺,輕笑道:「這可是我從家裡帶出來的酒,是家裡一個小孩親手釀的,當時帶了二十壺,如今就只剩最後一壺了,我可得省著點喝。」
祁念一有些訝然,揚眉問道:「你很多年沒回家了?」
雲書靜了一會兒,悵然道:「是啊,很多年沒回去過了。」
祁念一盯著他看了片刻,淡淡說:「真可憐。」
雲書:「……」
好欠揍啊。
她怎麼長到這麼大還沒被人打死的。
話雖如此,她也沒再找雲書要酒喝。
她順勢在雲書身邊席地而坐,單手撐著臉。
她沒有酒癮的,只是現在看著雲書喝,突然也有點想念酒的滋味了。
準確的說,只想念大師兄親手釀的那一種酒。
「你的目標是衝到第幾層?」雲書隨口問道。
祁念一同樣也隨口答道:「沒目標啊,能打到幾層是幾層,打不過就修煉一段時間再來打。」
雲書聽著,輕笑了一聲,說:「是七十二層吧?」
祁念一看向他,沒說話。
雲書笑了起來:「我猜中了?」
祁念一垂眸,七十二層,是目前已知的,人們在九霄天梯闖到的最高的一層,守門人是十二曜最強的星海北。
七十二層之後,如果她沒猜錯,守門人應該就是三位副尊。
千秋歲,她確實很想親手過招一次,哪怕輸了也好。
但按照她對他們五個人全面能力的估計,七十二層是極限了。
甚至,有幾個人都不一定能闖到七十二層。
雲書一語道破:「以你們五個人的能力,不用血脈之力,單打獨鬥,頂多只有你和瑤光能勝過化神境,冉灼有點懸,另外兩個,基本沒可能,偏偏九霄天梯之中,是不能用血脈之力的。」
他話鋒一轉,看著祁念一,意味深長道:「你知道為什麼九霄天梯中,無法用出血脈之力嗎?」
祁念一靜靜看著他:「不知道。」
雲書笑了笑,卻沒有再說。
祁念一:「……」
這種自話自說提了問題,卻又不說答案的人,怎麼活了這麼多年沒被打死。
——「這個問題,我聽七師尊說起過。」
不遠處,瑤光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突然插話。
此時,所有人的修行都已經告一段落,他們圍坐在一起,聽瑤光道:「七師尊說,九霄天梯,是此間所有修行者,飛昇通往仙界的通道。」
眾人聽完,也沒有太過驚訝。
畢竟名為天梯,就已經說明一些問題了。
瑤光:「據說,我們飛昇上仙界的通道,最先是由神境的五位前輩開闢的,這裡既是飛昇的必經之路,也是當年吾神下到人間的路,所以這裡充斥著吾神的神力。我們這些承襲了吾神血脈之力的人,體內的血脈之力絕無可能超過這裡的神力,所以被死死地壓制在體內,無法用出。」
凌晗恍然:「原來如此。」
宋之航:「我印象中,最先飛昇的那五位前輩,是第一批五大家族的創立者吧?」
「那是將近一千年前的事情了,當時的五大家族,如今早就已經歷過了數十次輪換。」瑤光說道,「到如今,也只有你們兩人的家族,和聞家還依然留在五大家族之列,不曾變化。」
她說的是冉家和宋家。
千年過去,滄海桑田。
只有這兩家在無數次重選中,依然保持威嚴,屹立不倒。
祁念一眉眼微動,看向宋之航和冉灼。
聽她這麼解釋,雲書只是平淡地笑笑,喝了一口酒,將酒壺塞上,放回了芥子囊中。
他的芥子囊看著很舊了,邊緣用銀線繡著歪歪扭扭的圖案,在他手中一閃而過,祁念一沒看太清。
卻不知為何,將這個圖案記在了心中。
瑤光環視一週,最後看向祁念一:「七師尊還跟我說,從第六十一層開始,守門人就只有一個了,但第六十一層往後的每個守門人,都是見龍門的實力,我們可以聯手挑戰對方一人。」
祁念一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輕聲道:「我知道。」
凌晗看著她,明顯有話想說,但卻猶豫著,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天梯之外的人們看著火光燒到第五十層之後,終於慢慢停了下來,這才鬆了口氣。
他們不知道,天梯之內,第五十層中的這六個人,和下面已經形成了驚人的斷層。
除他們之外,其他人的進度,最高的也就是三十七層。
……
就在九霄天梯開啟的這一天,大陸之上,另一個同樣適合修煉的地方,緩緩關閉了。
蕭瑤游離開蓬萊仙池時,狀態已經到了最好的時候。
她在蓬萊仙池中待了一個月,如今氣盈勢滿,即將度過天劫,突破元嬰境。
但她離開蓬萊仙池後,並沒有先這麼做。
她眼底劃過驚駭的神情,那是一種勘破了驚天的秘密之後才會有的表情。
她回到了自己最熟悉也是讓她最有安全感的月下聽風樓後,一連讓自己的靈寵帶出兩封信。
一封寄往滄寰,一封寄往深淵前站,神機所在地。
滄寰的那封信清清楚楚地寫著。
——「我看到你要找的東西了,它並沒有實體,縈繞在仙池底部,我猜測那是蓬萊仙池力量的來源。我只能感覺到那裡有著驚人的力量,但我無法將它取出來,如果它真的是你的一部分,還需要你親自去取回。」
寄往深淵前站的那封信,就要瑣碎得多。先是報喜,講了自己在蓬萊仙池的收穫,以及自己修為即將突破元嬰境的喜訊,再簡單寫了些月下聽風樓如今的運行狀況,特地強調了「賺了不少錢」這件事。
蕭瑤游想了想,在這封信末尾添上了幾句。
——「阿姐,我有朋友了。
不是以前那些,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她是個比我還能惹事闖禍的人,但我一點都不覺得煩,反倒覺得這樣的生活雖然驚險刺激,但也很有趣。
我找到自己的道了,或許過不了幾年,我們就能在神機相會了。
安好,勿念。」
這兩封信,她不放心任何人,只能用自己會飛行的靈寵親自去送。
寄完信後,她才開始做渡劫的準備。
那一日,月下聽風樓的天劫持續了大半夜。
再出現時,蕭瑤游已經成功結嬰了。
而此時,已經和溫淮瑜混熟了的金鵬送來的信,卻只能由溫淮瑜代收。
他的手似乎有魔力,所有的動物,無論凡間普通的動物,還是妖獸,在他手裡都只能乖乖服軟,然後躺平任擼。
溫淮瑜替金鵬梳理了一會兒毛髮後,在金鵬戀戀不捨的眼神中,輕聲道:「回去吧。」
金鵬歪頭看了他一眼,啾啾叫著飛走了。
隕星峰上,陸清河拿著一本《體術要義》在讀。
他如今體內聚集不了靈力,根本無法修行,在隕星峰上顯得發慌,索性決定練練體術。
總歸是強健體魄,順便提高近身戰能力的事情,並無壞處,溫淮瑜就找了本以前晏懷風寫的《體術要義》給他讀。
見溫淮瑜又過來了,陸清河調侃道:「又來放信?」
「這一個月,存了多少信了?」
溫淮瑜瞥了祁念一院中的信箱,淡聲道:「信箱都塞滿了。」
陸清河嘖嘖搖頭:「她人緣還真是好。」
他皺眉問道:「她這次閉關,時間是不是太長了?難道是修行遇到了什麼問題?」
溫淮瑜將她信箱中塞滿的信件拿了出來,發現地上的竹葉都有些枯黃。
往年從來都只有山巔石門處飄雪的隕星峰,如今也已經被薄雪覆蓋了。
一片雪花落在他睫羽上,很快被體溫融化。
溫淮瑜沒有回答陸清河的話,而是垂眸道:「改天,給她重新做個大點的信箱吧。」
「還有她的床,也給換個大點的。」
他說著,自己都忍不住輕笑起來。
「算了,這麼多年也不見長高一點,那張小床用著倒也夠。」
溫淮瑜緩步登上隕星峰山巔,如期將石門的殘雪掃盡,然後在石門前擺上一壺新酒。
還有幾個月,就要到新年了。
不知她會不會回來。
深淵前站。
這裡號稱臨淵之地,是全大陸,距離深淵最近的地方。
自從晏懷風放棄了上次的輪休後,他已經在這裡守了將近半年時間。
今天,這裡也適逢初雪。
晏懷風看向身後來人,笑道:「天機子閣下,來得正巧。」
天機子緩步而來,晏懷風看著他眼前纏著的星塵紗,和衣擺處的水墨流光,一陣沉默。
天機子看不見晏懷風的眼神,但也大致猜到了他在想什麼。
應該是另一個用星塵紗覆眼的孩子。
天機子微微頷首:「久違了,神機令主。」
沒有太多寒暄,天機子直接問:「先前你傳信,說深淵擴張的趨勢放緩了,可是真的?」
晏懷風點頭,帶他去了深淵前站最便捷的觀測點。
所謂的深淵前站,是一個懸浮於雲層之中的城。
每一個觀測點也設立在空中,這樣方便他們更好的觀測深淵擴張的速度。
從這裡往下看,能看見那道巨大的裂縫,橫亙於大陸之上,根本看不到盡頭。
千年下來,這道裂口,就像一個正在慢慢裂開的嘴唇,無聲地侵佔著大陸的領地。
晏懷風說:「以往,深淵邊緣每個月會往外擴張兩丈寬,從三個月前開始,速度突然變快了,那兩個月,擴張的速度達到了一個月五丈寬。」
「但從這個月開始,深淵半點都沒有再擴張。」
晏懷風眉頭微擰:「而且,近來登天梯非常安靜。前些日子,偶爾還有部分漏網之魚從登天梯上到大陸上來,但這幾天,一個都未曾有過。」
天機子沉默良久。
他不知道這和現在正在南境的那個人有沒有關係。
「如果能繼續這樣下去就好了。」天機子輕聲說。
如果能這樣下去,就不會平白多出那麼多犧牲者。
晏懷風沉聲道:「我比你更希望如此。」
他回身看向天機子:「但今日請天機子閣下前來,為的是另一件事。」
「聽說,仙盟近來在各洲散佈關於救世天命者的傳言?」
晏懷風如此溫吞的一個人,此刻眼神卻冷厲如刀芒。
看著他,天機子有一瞬想起了二十年前,那個一人一劍斬退深淵數十年的人。
晏懷風,不愧是他唯一親自教導過的弟子。
「這違背了我們最初的約定。」晏懷風冷聲道,「時間還沒到。」
「我守在這裡十幾年,不是為了讓你們暗地裡撕毀協議,商量著如何讓我師妹去送死的。」
天機子沒有說話,在晏懷風震怒的目光中,反而笑了出來。
「她真幸運。」天機子認真而緩慢地說,「還好她這麼幸運。」
無數人想要她死。
卻也有一群人,拼盡全力,付出無數代價。
為了讓她活下去。
……
「若是聯手打團戰的話,可能性倒是高些,畢竟你們有控場的陣法師,有全面輔助和治療的符修。遠攻手有瑤光,近戰有你和冉灼,非常全面。」雲書環視一週,補充了一句,「除了修為太低,沒有別的問題。」
瑤光痛苦道:「最後一句可以不用說的。」
雲書同情道:「但這是事實。」
如果放在外面,兩個元嬰境中期,兩個元嬰境後期,一個元嬰境巔峰的修士組成的隊伍,無論放到哪裡,都是一個強得非常矚目的團隊了。
但在這九霄天梯中,仍然不夠看。
他們從第一層到第五十層,只花了一天。
但從五十一層到第六十一層,卻花了整整五天。
當然,「整整」是祁念一認為的。
天梯之外旁觀的人們,原本看見他們到第五十層停下時,才感覺自己回到一個正常人的世界裡。
沒想到他們第二天就又開始往上攀登。
保持著一天兩到三層的速度,看得大家都有些麻木了。
「第一梯隊的,到底是哪些人啊,這精神韌勁,也太可怕了。」
「要不要這麼拼啊。」
天梯之外蹲守的人不少,修行之人不拘小節,很多人都是直接在天梯外席地而坐,一邊修煉一邊等待有人受不了天梯空間內的壓力,退出來,然後他們就能補位進去。
這幾天,看第一梯隊衝層數,已經成了這群無聊的人最大的娛樂。
「你猜,他們會闖到第幾層?」
他們私下議論道:「最多七十二吧,聽說這已經是九霄天梯最高的記錄了,從未有人能從十二曜最強者手中闖上第七十三層。」
「我覺得最多第六十九層。後面那三層,可都是度過了心魔劫的化神境大能,進入者,誰能敵得過。」
「你們這麼樂觀?」有人搖頭道,「最多六十五層。」
「既然大家如此感興趣,不如我們賭一把,就賭他們最高能闖到多少層?」
此言一出,大家都興奮了起來。
在一眾六十多層,最高不超過七十二層的猜測中,一個纖弱婉約的淺紫色身影走到了開盤者的面前。
她溫婉一笑,在所有人震撼的眼神中,優雅地擲出一張手信。
有眼光的人認出了,那是匯通財莊——神境最大的財富聚集地的手信。
上官熙堅定道:「一萬上品靈石,我賭七十三層。」
眾人被她這大手筆震住了,有人輕聲勸慰道:「上官小姐,雖然你們上官家家大業大,但你連第一梯隊中有哪些人都不知道,這是否太冒險了些?」
上官熙輕輕一笑,看著目前停在五十九層的赤紅火光。
「她不會讓我輸,我信她。」
那個人,是不會甘心止步於七十二層的。
像是為了證明她的話一般,那火光不緊不慢地,竟然又向上進了一層。
六十一層了。
這證明,他們擊敗了一個見龍門。
「太亂來了。」星雲曉看著停留在自己喉間的劍鋒,忍不住道:「你們也太亂來了!」
瑤光在她身後,玄水像鞭子一樣纏住星雲曉的四肢。
但同時,瑤光自己也付出了一隻手臂的代價。
她的左手軟軟地搭在身側,顯然是被擰斷了。
在星雲曉認輸的瞬間,佈滿全場地陣法瞬間消失,凌晗頹然倒地,失去意識。
瑤光深深喘息著說:「抱歉了,十一師尊。」
第六十一層,是一次膽大包天的試水。
提出計畫的,除了祁念一,不做他想。
上第六十一層之前,瑤光對他們說:「如果從六十一層到七十二層,守門人是我的十二個師尊的話,按照實力排序,第一個出現的應該是十一師尊,她修的是……」
他們能以這麼快的速度衝上六十一層,胳膊肘往外拐的瑤光功不可沒。
她將他們可能遇到的守門人,以及對方的弱勢盡數告知,每一層,他們都會針對不同的守門人制定一個周密的計畫。
聽完瑤光所說,祁念一思索道:「聽你所說,對方修為境界高,但戰力卻是十二曜中稍微遜色的那個,我們便不能同她拼時間。」
「要快,這一戰,拖得時間越長,對我們越沒有優勢。」
快,意味著險。
初戰見龍門,他們五個人每人都負傷了。
瑤光的手臂雖然看著慘烈,其實是他們之中傷得最輕的。
稍微好一些的是宋之航。
剛才那位守門人擲出的短匕,險些劃破了他的喉嚨。
還好被祁念一及時擋住。
照孤光輕震,直接捲住了那把短匕。
趁著她救人的功夫,星雲曉法訣連出,其中有一記火風,正好落在祁念一的後背處,在她身上留下一處駭人的焦黑。
看得宋之航心裡五味雜陳。
雲書聽她安排戰術聽得津津有味。
他眼神頗為奇異地看著祁念一,覺得這個小姑娘總能給她驚喜。
在他的印象總,劍修多是孤俠。
一人一劍就敢闖任何險境。
而且多半不擅長配合。
畢竟他自己就是這樣。
但她,就像是個天生的領導者。
而且在戰術佈局方面,頗有經驗。
就像是有人專門就此對她進行過訓練一樣。
正思索著她真實的身份來路,就看見宋之航避開其餘幾人朝雲念走去。
此時六人都分散在不同地方,宋之航作為全場唯一能進行治療的人,隨身攜帶的治癒符幾乎快要用完了。
他拿著治癒符走到祁念一身邊,祁念一收下後淡聲道:「謝了。」
卻發現宋之航站在她面前,一直未走。
雲書在不遠處也看見了這一幕,他看著宋之航的表情,心裡生出了些猜測,偷偷鋪展開神念,聽了起來。
宋之航渾然不知自己被偷聽了,他站在祁念一面前,猶豫良久,喉結上下滾了滾,這才下定決心似的問道:
「雲道友,我有一事相詢。」
祁念一:「你問。」
他抬眸,明亮的眼睛有一瞬緊張。
「敢問雲道友,可有婚配?」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3 00:42:10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九十六章 六十二層
祁念一愣住了。
她十幾年的人生中還是第一次被人問這個問題。
或許是因為最難開口的這句話已經說出來了,宋之航心頭一塊大石放了下來,後面的話流暢無比,一氣呵成。
他望著祁念一的眼睛,認真道:「我今年二十二歲,修為你也知道了,元嬰境後期。家中人比較多,父母膝下有一子一女,我為長,下面還有個小我四歲的妹妹。」
他深吸一口氣,接著道:「宋家,剛才你也聽瑤光星說過了,在神境中還算有點名望和底蘊,族中沒什麼太大的規矩,會過得很輕鬆很舒適的。」
他頓了下,透過淡色的明亮的眼睛,能看到一絲緊張。
「我知道,雲道友一心向道,畢生為證得大道巔峰,航亦如此。」他喉結上下滾了滾,緊張道,「航願伴雲道友餘生,大道不孤。」
祁念一安靜地看著他。
宋之航這番話,堪稱至誠至性。
這也是她第一次這樣仔細地看宋之航。
和她初見時的印象略有些差別。
第一眼看到宋之航,只會覺得,他膚色太白,看著有些文弱。他眼尾有個微彎的弧度,讓他看上去總是笑著的,也讓人無法窺見他眼中真實的情緒。
祁念一聽過幾次冉灼說他一肚子壞水,是個狐狸,其實她倒不這麼覺得。
宋之航很多內心的聲音她都能聽得見,他確實聰明,善於偽裝和掩飾自己的心情,但哪怕知道他對自己有著過多的關注,她也並沒有往心裡去。
因為他那些關注和好奇心,並不會傷害別人。
相反,他稱得上善良。
但——
祁念一聲音柔和而低沉,對他說:「抱歉,我從無嫁人的想法,現在不會,往後也不會。」
宋之航盯著她的眼睛,從那雙金色的眼眸中,看到了她認真的態度。
她真的是這麼想的。
來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這是唯一一次表明心跡機會的準備,因此哪怕是遭到了拒絕,他也一定要爭取一次。
宋之航聲音提高了些,緊張又著急道:「那我嫁!」
祁念一:「……」
正偷聽得津津有味的雲書:「……」
他看向宋之航的眼神瞬間從調侃變成了敬佩。
另一邊,也在偷聽的三個人齊齊傻眼。
冉灼連咳好幾聲,眼神都帶了些絕望:「他在說什麼東西……」
瑤光深吸一口氣:「宋道友,滿腔真心老天可鑑。」
祁念一頓了下,難得的被別人說的話哽住了。
她乾脆換了個說法,誠懇道:「宋道友,實不相瞞,我已有心儀對象了。我早已下定決心,往後餘生,都要和它一起度過,不做他想。」
宋之航眼神黯淡了下來,扯了扯嘴角,艱難露出一個苦笑:「原來如此。」
他沖祁念一躬身:「失禮了,還望雲道友莫要見怪,剛才的事情,就忘了吧。」
祁念一起身回禮,真心實意道:「謝謝你。」
宋之航無奈道:「謝我做什麼,我只不過是說了些真心話而已。」
祁念一搖頭:「之前有人跟我說,旁人對你的欣賞和真心,都是這世間最難得最珍貴的東西,所以謝謝你。」
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被人表明心跡,驟然還有些不知如何處理。
哪怕在天命書中看了不少書中的自己和那幾個人的愛恨情仇,但通過那本書,她從未感受到過任何真實感。
能被輕易取代的愛,還能稱得上愛嗎?
她從不這麼覺得。
她會因為書中慕晚被當成自己的替身而憤怒,那憤怒並不是因為她的位置被人取代,而是替慕晚感到不公。
之前,離開無望海的那一天,慕晚問過她,她們的眼睛是不是長得很像。
那句話她在書中看到過。
謝天行和玉笙寒都是這麼對慕晚說的。
其實不然,她從未在他們面前解開過眼紗,她這雙眼睛,那時根本沒有任何人看到過。
這只不過是他們在愧疚和悲傷之下,給自己找的一個宣洩出口。
這樣的感情,太不純粹了。
但後來慕晚曾經在信中說,她如今過得很好,遇到了真的將她完完全全當成慕晚來對待的一群人,這樣的純粹的感情,是值得珍惜的。
所以,她對宋之航道謝。
宋之航聽她這麼說,心裡又欣喜又難受,他默默往回走了幾步,突然又轉過身,問:「或許有些冒昧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麼人能得你的青睞,願和他共度餘生。」
祁念一沒有半點隱瞞,她從芥子囊中拿出一把劍。
那把劍極其有壓迫感,甫一出鞘,就令冉灼的陌刀發出瑟縮之聲,冉灼訝然看著自己的刀,這是這把飲血無數的刀,第一次如此膽怯。
她手中的劍,劍身是森冷的白,劍身較細,約莫只有四指寬,仔細看去,兩側劍鋒都有著細密的齒縫,一看就極其鋒利。只是劍身看著很多細密的小孔,看著並不像一把劍,倒更像是一把被做成了長劍形狀的骨頭。
祁念一鄭重道:「是我的劍。」
她字字鏗鏘:「大道浩渺,我追求的是劍道的極致,心無旁騖,已無法容下他人。」
「劍者一生心之所繫,唯手中劍爾。」
宋之航怔愣地看著她堅定的表情,靜默良久,才釋然地笑了。
他站在距離祁念一三步之遙的地方,再次躬身,抬頭時,眼眶有著一絲複雜的微紅。
他原本聲音清朗,因似有若無的哽咽,而帶上了些沙啞。
他一字一句,朗聲道:「九霄為鑑,之航祝雲道友早日證得心中大道,千秋不悔。」
祁念一持劍立於面前,三尺劍鋒映著她清冷的面容,兩指併攏,擦至劍身三吋之處。
她以劍者最為古老的方式回禮。
「願宋道友,亦如是。」
過了一會兒,眾人討論戰術時,瑤光突然好奇問道:「你一直用的不是那把軟劍嗎?怎麼又換了一把?」
祁念一垂眸,看著手中的神劍,不動聲色道:「我有很多把劍,換著用,能保持對不同靈劍都有熟悉的手感。」
其實根本不是,她換一把劍只是為了避免在聞家人面前使出這把斬殺了聞仲平的劍,以防被戳穿身份。
但其他人聽了,卻對她敬佩不已。
唯有雲書,眉頭微皺,奇異地重新打量了祁念一一次。
她的劍術,身法都來自滄寰。
他原本以為,她的劍術和身法都是從那群靈修手中拿到的。
畢竟她是光復會的人。
她那個所謂黑市的說法他壓根沒信過,但卻並沒有懷疑她功法的由來。
因為光復會內部,滄浪劍的劍譜,和滄寰身法的秘訣,是他留下的。
但她說自己有很多把劍這件事,卻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算起來,二十年過去,那個孩子現在應該也和她差不多大。
祁念一和宋之航兩人說開後,偷聽圍觀的幾個人都覺得有些尷尬,他們倆自己卻跟沒事人似的,吃了頓飯之後,又若無其事的討論起了下一層的戰術安排。
祁念一:「按照瑤光的猜測,六十二層很有可能是星若泠。她是很少見的專職煉器師,其他手段暫時不清楚,但大機率,她會用靈器來對付我們。」
宋之航抵著下巴,聞言若有所思道:「如果是專職煉器師,我倒是有些方法。」
兩人說著,覺得周圍看他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
祁念一抬頭,環視一週,莫名其妙道:「你們為什麼要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我們?」
像是在看一種從未有過的新奇生物。
宋之航也同樣不解。
瑤光試探著問道:「你們倆都不會覺得尷尬的嗎?」
祁念一:「尷尬什麼?」
宋之航也不解地望著他們。
瑤光一時語塞:「就、就……」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用語言表達,轉頭看向凌晗,凌晗頗為尷尬地笑了笑,對上祁念一和宋之航的雙眼,也說不出口。
冉灼冷聲道:「你們想多了,他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感到尷尬的,對他來說,說出來了,無論結果如何,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
宋之航笑著點點頭:「是這樣,當不成道侶,還是道友嘛。」
瑤光:「……」
她看著祁念一,真情實感道:「原來你剛才,不是在找藉口?你真的要跟劍過一輩子?」
祁念一點頭,反問:「又有什麼不對嗎?」
沒想到,這次一直在看好戲的雲書也加入了討論:「和劍過一輩子,有什麼不對嗎?」
他理直氣壯道:「劍道至真至純,合該如此才是。」
瑤光靜了一會兒,面無表情道:「沒事了,繼續討論吧。」
她覺得,自己在這群人裡,正常得有些格格不入。
……
第六十二層,果然和他們猜測的一樣,守門人是星若泠。
這位十二曜中赫赫有名的煉器師。
她看著眾人,笑了笑,說道:「我不和你們直接動手。」
略一抬腕,星若泠掌中出現一個靈器:「我是煉器師,這場比試,用我們煉器師的方式來進行。」
「半個時辰的時間,只要你們能破解出這個靈器的解法,便算你們順利通過了這一層。」星若泠道,「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真刀真槍打上一場。只不過,這種方式,可能就不那麼輕鬆了。」
幾人都看向祁念一,等她做決定。
她略一思索,問道:「破解過程中,可否損壞靈器?」
星若泠頷首:「只要能破解,無論什麼方式都可以。」
「好。」祁念一收起劍,「我們同意。」
瑤光有些焦急,把她拉到一邊:「七師尊是神境第一煉器師,她煉製的靈器,甚至有一部分連副尊都無法破解,半個時辰對我們來說太短了。」
祁念一卻緩緩勾起唇角,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我這就去終結你七師尊的不敗神話。」
如果要按照煉器師的方式破解,她不會。
但暴力拆卸,她很在行。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3 00:42:24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九十七章 龍門之前
星若泠自信滿滿地將這個靈器展示出來。
這是一個極其精密小巧的物件,一手就能包裹,是一個烏亮的小圓球。
圓球表面有著極其細密的銘文,和那把紫水晶劍上的銘文相同,祁念一猜測,這種符文是某種煉器師通用的文字,和陣法師的陣紋,符修的符文一樣,是一種具有力量的文字。
餘下幾人向祁念一確認過後,退到了第六十二層的空間邊緣,給她留出了足夠的地方。
星若泠打量她一番:「你確定要一個人破解我的靈器?我提醒你,這可是見龍門等級的幻器,困住過很多見龍門,你如今不過元嬰境,你確定要隻身挑戰這個?」
祁念一肯定道:「我確定。」
幻器,就是靈器之中具有迷幻功能的一個類別。
祁念一心想,這不是正好撞到她手上了嗎。
星若泠單指輕點,這個不起眼的小球瞬間膨脹開。
它內部有著相當精密的結構,炸開的瞬間,從中爆發出成千上萬跟細小的長針。
祁念一反應極快,瞬間長劍出鞘,照孤光在她手中翻出一個靈活的劍花,將射向她的長針盡數擊落。而剩餘的部分長針,卻在空中霎時散開,而後長針相連,結成一道緊密的網,將她包裹起來。
紫色的迷霧從小球中瀰散開,遮擋了眾人的視線,旁人根本看不清祁念一在其中遇到了一些什麼事情。
瑤光緊張地緊緊扣住手心,星若泠見狀,安慰道:「好啦,放心,她若當真不敵,頂多吃點苦頭,不會傷你朋友性命的。」
瑤光眼淚汪汪地看著星若泠:「多謝七師尊。」
星若泠頭疼道:「你這性子……」
可怎麼繼承神殿的重任啊。
網中,祁念一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星若泠的這個靈器,做得確實厲害。
她剛才分明看到了長針結成的網有實質的包裹住她,此時身處其中,身體卻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束縛,相反,她的身體相當輕鬆。
但她覺得這張網困住的是自己的神念,讓她極為不適。
她闔眸適應了一會兒,再睜開眼時,金瞳閃過微蒙的光澤。
無機質的眼睛冷漠地在四週逡巡。
她確定,自己被拉入了一個幻境空間中。
可惜了,任何幻境對她都是不起作用的。
她這雙眼,只能看到真實。
這個小球的構造確實精妙,整個空間中,一共有十二處靈力節點,相互交錯間,可以變換成任何的形態。若只是其中一個靈力節點被破壞,還有二十四個副節點進行補給。
將這個空間破壞的方法,讓她回想起了南華論道上和謝天行的一戰。
必須要同時,將這十二個靈力節點一同破壞才行。
祁念一環視一週,將這個空間中的靈氣流轉方向悉數收入眼底後,緩緩抬起劍。
與此同時,眼睜睜看著祁念一被小球困住的人都有些緊張。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瑤光忍不住問道:「七師尊,她怎麼還不出來啊?」
星若泠無奈道:「你就這麼胳膊肘往外拐啊?」
她捏了幾下瑤光的臉,說:「早著呢,我這個靈器最長同時困過三個見龍門兩個時辰以上,她才進去多久啊。」
雲書看著這一片紫色的霧氣,思索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個靈器的作用,是看到自己內心最恐懼和最想要得到的東西,恐懼和慾望,人類的本能。
十二個靈力節點構成了恐懼環,二十四個副節點構成了慾望環。被困在其中的人,如果擊破了第一層靈力節點,剛被從恐懼環中拉出來,就會進入到二十四個副節點構成的慾望環的陷阱中,難以脫身。」
他敬佩道:「真是絕妙的構思。」
星若泠眼睛微眯,打量了他一番:「這位道友,似乎對煉器頗為瞭解?」
雲書笑了下:「並非如此,只是家中兄長精於此道,多年耳濡目染,我便也稍微瞭解了些。」
星若泠:「哦?我認識不少煉器師朋友,還沒有一個能一眼看穿我這個靈器構造思路的,想必閣下兄長應當是個非常厲害的煉器師了,不知出了這九霄天梯,可否為我引薦一番?」
雲書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
他緩緩道:「怕是不能。」
「可是有什麼不便?如此驚才絕豔的煉器師,不應當是個無名山野之人才對。」
雲書靜了良久,才道:「他死了。」
星若泠一驚,而後微微躬身道:「抱歉,是我失禮了。」
雲書平淡道:「無事,只是曜星用這般厲害的靈器來為難一個元嬰境的小輩,是不是太過了些?」
他眼中劃過一絲波動,看向那團紫色迷霧。
最深的恐懼,最深的慾望。
這是見龍門心魔劫要面臨的東西。
她現在的修為,過早的直面心魔,稍有不慎,就會迷失自己。
凌晗不知這些,他輕聲嘆道:「恐懼和慾望?總感覺雲道友那樣的人,似乎沒有什麼害怕的東西。」
冉灼笑了聲:「確實。」
說著,他們也好奇了起來,不知道雲念會在幻境中看見什麼。
星若泠卻道:「不可能的。恐懼和慾望是人的本能,有些甚至連自己都沒有發覺,潛藏在意識深處,一旦被勾起,就一發不可收拾,所以心魔劫才如此難以渡過。剛才那位小友進去才這麼短的時間,現在應該還在恐懼環的這一層,沒有脫——」
她一句話沒說完,就看到數道清泠的劍光穿透迷霧,照亮了這一方空間。
很快,劍光逐漸侵吞了迷霧,整個六十二層,都被耀眼的劍光佔據,頗有雲散霧開之感。
眾人似乎聽見數道清脆的崩裂聲,星若泠一驚,倉促抬頭,就看見祁念一手持照孤光,從迷霧中走了出來。
劍光和煙霧都在她身後消散,千萬根長針構成的網收了起來,重新化作長針回到小球中,但靈器的所有靈力節點都已經被祁念一破壞了,這個靈器已經廢掉了,這些針只能尷尬地散落在地上,烏亮的小球碎裂成四塊。
祁念一剛一抬頭,就看到星若泠驚駭的眼神。
她下意識道:「剛才是您說,可以弄壞靈器的。」
這可不怪我啊。
星若泠:「……」
她深吸一口氣:「壞了就壞了吧。」
她說這話時,心在滴血。
她直奔到祁念一面前:「但你得告訴我,你是怎麼破解這個靈器的。」
這可是好多見龍門都做不到的事情。
祁念一道:「哦,毀掉它的靈力節點就可以了啊。」
星若泠額頭突突直跳:「你身處幻陣之中,怎麼可能看得到靈力節點!就算是看到了,副節點還有補給環,不可能這麼快就……」
「直接將所有節點同時毀掉不就行了。」祁念一平靜道,「我以前破過一個陣,和這個靈器內部構造的機制相同,都是相互補給,生生不息,既然如此,同時毀掉就好了。」
星若泠有點懷疑人生。
她最得意的作品,怎麼到了這個小輩口中,破解起來竟然這麼容易。
其他幾個人不知道她現在的心情,興致勃勃地問祁念一:「你在幻陣裡看見了什麼?快說快說,我想像不出你這個人會害怕什麼東西。」
祁念一頓了下,誠懇道:「我……什麼都沒看見。」
星若泠深吸一口氣,認真問道:「什麼都沒有?」
祁念一點頭。
難怪她能破解得這麼快,她根本沒有受到幻陣的影響。
星若泠在幾個小輩諸如「我就說你這種生猛狠人怎麼可能有什麼怕的東西」的打鬧聲中,收起自己驚訝的心情,再次看了一眼祁念一。
她有些費解。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沒有恐懼,沒有慾望的人嗎?
從這層往後,他們保持著約莫兩天闖一層的速度,這樣的勁頭一直衝到第七十一層。
期間,祁念一又驚又險地闖過第六十九層時,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破境了。
同樣破境的還有冉灼,他到了和瑤光一樣的元嬰境巔峰。
但在第七十一層,他們第一次,狠狠地栽了個跟頭。
前面雖然也有打得艱難的幾層,都但沒有像第七十一層那樣,失敗到令人心生絕望。
第七十一層的守門人,是星天南。
這是這麼多見龍門的守門人中,唯一一個讓他們真正見識到了境界差距的人。
第一次鎩羽而歸後,他們退回到第七十層,制定了能發揮他們五個人特性的周密計畫,整整五個戰術,甚至算上了雲書。
祁念一眼神冷靜到了極致,她看著雲書:「師尊,你能不能把修為壓制到小重山,和我們一起?」
雲書被她這聲果斷又直接的師尊喊得有點晃神。
他沒思考太久,一口答應了。
把修為壓制到小重山,不算以大欺小,違背原則。
在那之後,他們在三天內闖了第七十一層共十九次,幾乎每次都是除雲書之外,五個人全員被打趴下,狼狽不堪地爬起來,互相攙扶著回到第七十層。
宋之航一個符修,在這段時間被迫幹了不少醫修的活,他一邊給他們療傷,一邊慶幸:「還好我符紙帶得夠多。」
收拾好一身傷之後,再不厭其煩地找星天南繼續闖關。
最後連星天南這樣好脾氣的人都不耐煩了:「一上午陪你們打了九次,我也是要休息的好吧。」
又輸了二十五次之後,祁念一在九霄天梯第七十層,這個靈氣濃鬱到可怕的地方,再次破境了。
元嬰境巔峰。
她終於站到了龍門之前。
最近的一次闖關,祁念一作為主攻,一直死死貼在星天南身邊近身戰,牽制住了他大半的精力,瑤光的玄水和冉灼的冷火一左一右困住了他所有的退路,宋之航這個以中庸之道為座右銘的符修,徹底將自己暴露在敵人的攻擊路徑中,只為了將那枚燃符送出去。
但最後一刻,凌晗失手了。
他兩陣之間,露出一個致命的縫隙,讓星天南從圍困中逃走了。
這一瞬間,所有人臉上都是絕望。
他們甚至想過,要不就在第七十層修煉算了。
畢竟那裡比起大路上任何一個地方,都要適合修煉了。
他們來九霄天梯,不就是為了提高修為的嗎?
為什麼要這麼拚命呢?
「驚風陣。」五人組成的連陣眼見就要被星天南破開,絕望之際,凌晗聽見了祁念一的聲音,他已經無力思考太多,下意識照做。
每一個陣法師入門的第一個陣法,最簡單的驚風陣掀起清風,卻帶著一種慘淡的愁苦,纏繞上了祁念一的劍。
驚風陣和晚來風急。
這是這些年,她和謝天行配合最熟悉的打法。
眨眼間,祁念一踏了七步,每一步都似乎踩著風的韻律前行,這種奇妙的身法,似乎是虹光步,卻又帶上了一些轉浮萍的影子。
這一刻,她眼中再無其他,只有一個目的——擊敗星天南。
抬腕,她全身騰躍出一個驚人的弧度,從空中由上至下,長劍一往無前。
星天南甚至聽到了清晰的破空之聲,他也相當冷靜,反手一擊金訣,攻擊化作無比銳利的短匕穿透了祁念一的右肩。
祁念一就像感覺不到痛一樣,頂著這道刻骨之傷,又向前踏了一步。
裹挾著月光的劍擦過星天南的頸間,只差一釐,就能將他斬首。
即便在這種時候,她也留手了,沒有傷他性命。
星天南捂著自己脖子上深刻的傷口,慘笑:「服了你們。」
「我輸了。」
宋之航瞳孔緊縮,眼睜睜看著血花從她肩膀綻開。
她右肩受傷了。
她是用右手使劍的啊。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3 00:42:38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九十八章 入戲太深
暗室中,玉笙寒突然感覺右肩一陣劇痛。
他臉色霎時慘白,整個右半邊身體都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在此之前,他跪坐在地上,地上鋪陳開一卷很長的紙,上面是抄寫了一半的字跡,仔細看去,抄寫的是玉家的家規。
這卷抄了一半的家規下方,似乎壓著什麼東西,露出一角,寫著「同心契」三個字。
靜了好一會兒,玉笙寒才從劇痛中緩和過來。
他起身從劍匣中取出一直隨身攜帶的烏木劍,漏影春有段時間沒有任何反應了。
這說明,她很久沒有用過不夜侯。
從他們的婚約,或者說同心契定下開始,他偶爾也能被同心契牽動,感受到她的一些動向,其實這樣的感受輕微到可以忽略不計。
但也有例外的時候。
他能感受到關於她的,往往都是疼痛。
這樣的機會不多,十幾年下來,也只有幾次。
一次,是他們從無望海出來不久後。
那次感到疼痛的地方,是眼睛。
那次,他雙目疼了整整一天一夜,疼到幾乎目不能視,把自己關在暗室一整天才緩過來。
還有一次,是南華論道頭名戰結束後,她擋在滄寰那些人之前,直面藏鋒期的大能時,那次的痛,令他終身難忘。
就像是要把身體連通靈魂一併撕碎的感覺。
再有的,就是現在。
說來好笑,眼睛劇痛到幾乎什麼都看不見的那一次,他真的以為自己患上了什麼絕症,後來他跑遍全大陸,去尋找解除同心契的辦法,才知道他是因為這同心契,才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但也不盡然,他在南華論道時認真觀察過,尋常傷勢,出現在她身上時,他是感覺不到的。
哪怕她和錦弟,和謝天行鬥法時,渾身是傷,他的感覺也並不太明顯。
自那之後他才發現,或許只有刻骨之傷,才會讓他有如此清晰的感受。
刻骨之傷。
她又遇到了什麼事情?
一燈如豆,給暗室帶來一絲昏黃的光亮,照得玉笙寒的臉半明半暗。
他將地上的紙筆收好,從暗室走出去,聽到侍者說盟主喚他過去。
夜裡,玉家守衛森嚴,一片靜默,顯得玉華清的身影格外冷漠。
玉華清看著自己曾經最引以為傲的長子,眼神有些複雜:「為父決定,擇日公開你和那孩子的婚約,你看如何?」
玉笙寒平靜地抬眸,淡聲道:「父親不是已經決定好了?又何必來問我呢。」
玉華清避開他的眼神,看向另一邊,轉而道:「聽說你最近還在四處尋覓解除同心契的方法?這又是何苦,若同心契能解,為父早就替你解開了。你們之間的同心契,畢竟是天下第一人結下的。」
他說完,停頓片刻,抱著一絲希冀問道:「可有頭緒?」
玉笙寒漠然道:「連父親都沒能找到,我又能有什麼辦法。」
玉華清嘆息一聲:「罷了。」
「預備營的訓練已經告一段落,飛羽閣訂製的靈器也已經到了,我不日將帶領神機預備營進入深淵屏障,此去不知歸期,望父親安好。」
玉華清聽見這句話,只是擺擺手:「你如今已然元嬰境,是該出去歷練一番了。」
言罷,他就像來時那樣,匆匆離開,並沒有給玉笙寒更多眼神。
空餘一地涼意。
他離開後,玉笙寒才緩緩鬆開手,掌心被指甲掐出四個血痕。
秋夜為他肩頭染霜,他不知在想些什麼,在院中久站不離,一夜就已過去。
其實他已經找到了。
同心契的解法。
……
「疼不疼啊。」
瑤光說話都帶上了顫音,看著祁念一肩膀的傷口,眼淚汪汪地,好像自己比她還痛一樣。
祁念一衣領已經完全被血染紅,瑤光顫抖著手把她的衣領撕開,星天南的一擊擦著右肩的骨頭,直接貫穿了她的肩膀,露出粉色的肌理,看著極為慘烈。
瑤光小心翼翼地給她上藥包紮,用的藥還是祁念一拿出來的。
她這道傷勢入骨,宋之航的治療符只能治療簡單的外傷,對這種嚴重的傷根本沒有辦法。
好在她有個號稱醫仙的大師兄,平日裡會像囤貨一樣把靈藥和丹丸還有解毒劑塞滿她的芥子囊,針對外傷的藥囤得最多,顯然已經非常瞭解這個糟心師妹的德性。
雲書看著祁念一拿出來的藥瓶,無論是樣式還是顏色,還有藥瓶底部鑲嵌著的金邊,都十分熟悉。
他手裡也有同樣的,很多個。
是多年前離開時,家裡一個小孩兒塞給他的。
還有剛才的劍意。
愁雲慘淡的風,蘊藏著千載悲苦。
那是晚來風急的劍意。
至此,終於能夠確定。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引得另外三個男人怒目而視。
另外三個男人背過身子站在第七十一層空間的另一邊,表情都有些不太好看。
宋之航捂著臉,表情陰鬱,沉重道:「我要是多學幾個藥符就好了。」
冉灼拍了拍他的肩,沉悶道:「我的火要是更快些就好了。」
回想起剛才那一戰,若要復盤,竟然能找到無數漏洞。
讓他們明明贏了,卻高興不起來。
冉灼和宋之航你一言我一語,沒有注意到另一邊,凌晗的臉上寫滿了掙扎。
宋之航深吸一口氣:「她是個劍修啊,她的右肩怎麼能受傷呢。」
說著,他們就聽到另一頭傳來瑤光的驚呼:「你左肩怎麼也有傷啊!」
幾個男人想轉頭去看。
發現他們的動作,雲書一聲輕咳:「非禮勿視。」
於是他們又忍住了,只能把自己杵在原地。
瑤光給祁念一上藥時,看見她左肩還有兩個已經癒合的印記,瞧著應該是兩個血洞,像是曾經被什麼東西咬過,雖然沒有留下疤痕,卻一直有兩個深色的圓點留在了肩頭。
聽她形容後,祁念一才想起來,這還是在無望海的時候被蠍蛇咬的。
那時,慕晚也是這樣給她上藥。
「好了。」瑤光在她身後纏好了繃帶。
祁念一準備從芥子囊中重新找一件衣服換上,卻發現自己的右手根本抬不起來。
低頭一看,瑤光不知道纏了多少層,將她右肩乃至右手都纏成了個粽子,根本動彈不得。
祁念一一言難盡道:「……倒也不用這麼誇張。」
瑤光盯著她,用眼神暗示——你要是敢拆繃帶,我跟你沒完。
祁念一無奈道:「好歹讓我能動吧。」
瑤光:「你可是傷患啊,不能亂動!
她接過祁念一拿出來的乾淨衣物,一邊幫她穿一邊低聲說:「我可是第一次這麼伺候人。」
祁念一低笑了下:「我的榮幸。」
處理好傷勢後,祁念一席地而坐,開始修行。
看得瑤光眉頭緊擰:「你就不能有點傷員的自覺?」
瑤光看著她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除了心疼,更多的還是自責和慚愧。
因為他們能力不夠,所以才讓雲念在這場對戰中承擔了太大的壓力,受了這麼重的傷。
「你幹嘛總這麼拼,稍微休息一下不好嗎?天下這麼大,難道少了你就不行了?」瑤光難受得不行。
祁念一聞言睜開眼,思索道:「還真是。」
「是什麼?」
祁念一認真道:「這天下,少了我,真的不行。」
畢竟,她真的是救世主。
瑤光說不過她,氣鼓鼓地走了。
沒一會兒,眼前又落下一道陰影,祁念一睜開眼,無奈道:「這傷勢看著嚇人,實際並沒有看起來那麼誇張,也不是我受的傷裡面最重的一次。」
她說完,看見的卻是雲書探究的眼神。
雲書垂眸道:「仗著他們不通醫道,就這麼騙他們?」
他語氣很淡,讓祁念一一時間拿不準他此時的態度,就聽雲書輕聲說:「轉過去。」
祁念一照做,雲書解開她被瑤光纏得亂七八糟的繃帶,重新給她繫好。
繃帶解開的瞬間,她覺得呼吸都順暢了。
正想謝謝雲書,就聽見他在背後說:「你的滄浪劍,不可能是自學的,你是滄寰弟子。」
他語氣非常肯定,再也不像之前那次一樣,懷著試探之意。
祁念一頓了下,若無其事道:「你又知道了。」
雲書沒理會她的顧左右而言他,直接問道:「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會和光復會的人搞到一起去?」
繃帶纏好,祁念一拉好衣領,轉過身來,並未避諱,而是直言道:「你也不是神山中人吧,那你來這裡的目的又是什麼?」
四目相對,兩人都不肯相讓。
片刻後,雲書嘆息,退了一步道:「這裡對你來說太危險了,無論你為什麼來這裡,聽我一句勸,回滄寰去,那裡更安全。」
祁念一淡聲道:「天下之大,於我而言,並無一處是真正安全之地。在哪裡都一樣,我為何不去我想去的地方。」
雲書嘴巴張了下,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又嚥了回去。
只是用一種深沉、複雜、新奇中帶著些許欣慰的眼神看著祁念一。
祁念一被他看得一陣頭皮發麻,忍不住後仰了下,然後說:「你還沒有回答,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雲書靜了一會,指著上方:「我要到最高層去。」
祁念一眼睛亮了下,一個危險的想法還沒脫口,就被雲書打斷:
「不會帶你去,我此行是要阻止一個人,去往最高層。」
「誰?」
雲書搖頭:「我也不知道,我來這裡,就是為了找到他,然後抓到他。」
最開始見到的時候,他把她認成了要找的那個人。
畢竟,她不太像是南境人。
觀察了幾天之後,他才否決了這個想法。
從深淵逃出來的東西,不可能像她這般,如此滾燙鮮活。
深淵之下太冷,早已經凍僵了那些東西的靈魂。
只是那時沒想到,她竟然就是那個孩子。
他名義上的關門弟子。
想到這裡,雲書忍不住道:「你怎麼敢不做任何偽裝就隻身闖來南境?你這膽子是不是太大了。」
祁念一詭異地瞥了他一眼:「如果你說的偽裝,是像你一樣戴半截面具的話,對我來說有沒有都一樣。」
雲書被她氣的眉心直跳,深呼吸了下說:「我的偽裝不是很完美嗎?」
祁念一斜眼看他:「一眼就被我看穿的完美?」
雲書:「……」
祁念一思索一番,看著他的眼神也帶了些懷疑:
「你為什麼能確定我是滄寰弟子,而不是自學滄浪劍的散修?」
雲書用一種非常微妙的微笑,神秘地對她說:「自學學不來那種劍意。」
因為滄浪劍的劍意,是他領悟之後,親手封存到神劍之中的。
他垂眸看著面前才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眼神一寸寸柔和下來。
十八年,他們竟然以這種方式神奇地相見了。
雲書微微躬身,和她平視,將她如今的樣子仔細收入眼中。
他眼中劃過無數情緒,最後釋然欣慰一笑:「你這麼拚命,讓我這個師尊很沒成就感啊。」
在深淵那些年,他也想過很多次,那個從出生起就被他們這群自私的大人擅自決定了一生命運的孩子,會長成什麼樣子。
看到她現在這樣,他才放下心。
淮瑜把她教的很好。
讓他不會因為獨守深淵的那二十年而後悔。
他抬起手,想要揉一揉她的髮頂,卻被祁念一避開了。
她詭異地看著他,誠懇道:「這位前輩,你我以師徒相稱不過權宜之計,切莫入戲太深。」
雲書面無表情,手僵在空中。
他收回剛才的想法。
他好後悔。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3 00:42:50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九十九章 地獄之門
雲書,應該叫他墨無書。
他被噎了下,收回手,對祁念一露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你說得對。」他盯著祁念一,意味深長道,「是我入戲太深。」
這孩子,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主。
如果現在讓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一定會堅持要和他一起行動。
眼下他要做的事情太危險,不能帶著她。
所以,要暫時隱瞞,不能讓她知道。
再者……
墨無書露出一個微妙的表情。
她一副尾巴要拽上天的樣子,待日後她知道真相的那天會是什麼表情,他也很期待。
溫淮瑜給的藥效果很好,到第二天,祁念一就想要去闖第七十二層了。
瑤光驚了。
宋之航頓了下,蹙著眉,虛弱道:「實不相瞞,昨日一戰,我也還有傷沒有好全,今天過去,怕是有些勉強,不如我們在這一層再修煉幾天,調整好狀態再去闖第七十二層。」
祁念一看了他一會兒,宋之航的神情完美無缺,沒有絲毫漏洞。
捂著胸口,好像真的受傷了一樣。
她點點頭,答應了,還對宋之航說:「注意身體。」
然後,回到原地,開始修煉。
宋之航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他們不知道,在看到火光徹底照亮第七十一層時,天梯之外的人們發出了驚天的歡呼。
「現在我覺得,他們真的能夠闖過第七十二層。」
「第七十二層的守門人,號稱地獄的守門人,因為從未有人能從他的防備之下成功闖過去。」
「哪怕三十年前,上一位神子,也在闖過七十一層之後,止步於此,沒有再進一步。」
人們私下議論著:「上一位神子,我記得出身聞家吧?那時的聞家,真是輝煌啊,如今卻是有些衰敗了,我記得這次聞家有兩個人都進了天梯,不知他們的進度如何,是不是在第一梯隊。」
外面的人議論著,看見天梯之中,又撤出來一批人。
這群人全都滿臉疲倦,神色懨懨,像是受到了很久的摧殘。
這是九霄天梯開放以來,撤出來的人數最多的一次。
見他們一出來,就立刻有人趁機衝了進去,並不打算放棄這難得的補位機會。
「道友,你們闖到多少層了?裡面情況怎麼樣?」
「神子競爭者們現在都在哪一層?」
出來的人嘆了口氣說:「我停在了四十五層,神子預備役們,我也不清楚,反正肯定是在我之上了。」
他喝了口水,緩和了氣息才說:「四十層往上,空間壓力就像是要把人撕碎一樣,我都不知道五十層以上的人是怎麼受得了這樣的壓力的,我在的四十五層,日復一日,就像有無數的罡風在剜我的肉,那種疼,止都止不住。」
聽他這麼說,上官熙閉上眼,十指交握,非常緊張。
「神子預備役們的考驗要求是待滿二十天,現在還剩三天,不知道三天之後,會出來多少人。」
在場神殿中人思索道:「我記得往年,在裡面忍受時間最長的人,是待滿了三十天的,但待滿三十天的,一隻手都能數過來,其餘更多人,基本都是在二十五天左右,就已經受不了這日復一日的折磨,退出來了。」
「你說這次,最長能堅持多久。」
聽著眾人議論紛紛,上官熙在心裡輕聲做出了回答。
一定是三十天。
九霄天梯這麼好的修煉場所,她不可能提前退出來。
三位副尊看著第七十一層火光亮起時,都有些驚訝。
花溪尊者調侃道:「師弟,你你是不是該去準備一下,迎接闖關人了?」
元寧尊者:「師姐難道覺得,第一梯隊的這群人,真的能闖過海北的第七十二層?」
花溪尊者笑著說:「說不定可以呢。」
他們都十分篤定,如今在第七十一層的,一定是一群人。
只有這樣,才能勝過這麼多見龍門,一路闖到這一層。
元寧尊者:「我倒是真的希望他們能闖過海北那一關,這樣,我們倒也能在這一群小輩身上,看到一些希望。」
他說著,沉默下來,許久才道:「如果三十年前,且歌沒有叛逃,我們也不會如此被動。」
青夷尊者冷聲道:「師弟,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十年,莫要再提了。聞且歌,已經是個死人了。」
元寧尊者卻道:「為何不提?若不是他叛逃,我們何至於如此狼狽,神殿足足三十年沒有神子,哪怕我們努力隱瞞著,不讓大家知道,我們的血脈之力出了問題,事情就真的能隱瞞下去嗎?」
花溪尊者閉上眼睛,三十年的時間對他們而言不算什麼,當年的畫面,卻在她眼前重現。
良久,她啞聲說:「只希望,這次能找到我們等待許久的神子。」
元寧尊者冷著臉離開,剩下青夷尊者和花溪尊者未走。
青夷尊者:「天尊還是沒有徹底清醒嗎?」
花溪尊者眼中劃過一絲悲哀:「不僅如此,她保持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她顫抖著聲音:「師兄,這就是天道給我們的懲罰嗎?」
他們繼承了白澤的血脈,以此為傲,將榮光傳承千年。
但如今才發現,他們的血脈之力,有著一個致命傷。
這個問題,哪怕連距離飛昇成仙最近的天尊都沒能解決。
就連大乘境的天尊,都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甚至在踏出最後一步時,將自己陷入險境,至今都沒能清醒過來。
他們卻試圖通過找到神子來解決。
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
三日後,第七十一層。
祁念一試著動了動右臂,感覺比先前已經好多了。
第七十一層的空間壓力,比她想像的還要大些。
如果說四十層到五十層,她感受到的壓力就像滄寰獄峰的罡風不止。
那第七十層以上,就像是每時每刻都有個玉華清在用神念對她進行壓迫。
但正因為如此,她的神念也在日復一日的鍛鍊中,更加強大。
她起身,幾人眼神交錯,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準備好了嗎?」
宋之航:「雲道友,確定自己的傷勢無礙了?」
祁念一點頭:「並無大礙,再者,如果右手不行,我還有左手。」
通往第七十二層的天梯早已出現,幾人眼神慢慢變得堅定。
正欲踏上第七十二層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
「你們去吧,我……走不動了。」
聽到這個聲音,祁念一回頭,看到的是凌晗通紅的眼眶。
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啞聲說:「以我的修為,走到這裡,已經是沾了你們的光。」
「我就不去拖你們的後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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