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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陶陶 -【姑娘別使壞(江湖歪傳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4 00:04:46     標題: 陶陶 -【姑娘別使壞(江湖歪傳之二)】《全文完》

陶陶 - 姑娘別使壞(江湖歪傳之二)

這傢伙是吃飽撐著嗎?
每次都趁她施展三隻手的絕技時,像鬼一樣突然冒出來破壞她的好事,
她真的看他很不順眼,很想一劍劈了他,
偏偏每每想要宰掉他時,剛好手中都沒劍……
真是氣人!
他這個有錢有閒的公子哥,不去青樓找姑娘打情罵俏,
卻老愛跑來扯她後腿,對她嬉皮笑臉,說些無聊又討人厭的話,
到底是為什麼?
想要學她師父一樣度化她,讓她放下刀劍立地成佛嗎?
還是其實他有一點喜歡她,才會雞婆的管她那麼多?
哼!不管是什麼,她都決定不跟他糾纏下去,
天下之大,還會沒有躲開他的地方嗎?
事實證明……真的沒有!
因為他根本是千方百計的纏定她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4 00:05:23

第一章

  半年不到,他已代表參加了三次喪禮。

  五月的風吹來,溫暖中夾著一絲煩悶,蟲聲耳語交雜,由遠而近,人影雜沓,他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麼,只是動著嘴巴,說些該說的話。

  他的目光隨意的掃著,大廳上幾乎都是見過的人,大夥兒壓低著聲音寒暄,畢竟是喪事場合,即使好友多年未見,也得儘量低調些。

  半個月前威遠鑣局的老鑣頭胡願過世,因祖父與威遠鑣局有些交情,所以便讓他過來上香致意。

  「水月庵,到──」門外的人拉長了聲音。

  他轉過頭,十二名青衣女尼走了進來,他不經心地掃視一遍,幾乎都是他見過的面孔,只有幾名小女尼大約是第一次下山,面生的很。

  就在他要收回視線之際,卻忽然覺得有個地方不對勁,有張面孔怎麼……

  「見過徐長老。」

  說話的姑娘……不,女尼就站在他兩尺之遙,他眨了下眼,確信自己沒看走眼,是她沒錯。

  現在他知道哪裡不對勁了,半年前見面時她還是個姑娘,現在卻成了出家人,他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頭上的軟帽。

  她竟然落髮了?!

  「師父師叔們近日身體欠安,所以由月影代為上香致意。」

  「這邊請。」

  上香後,月影領著師妹們到角落站著,他走到她身邊,察覺有人靠近,她抬頭瞄向來人。

  「原來是洛公子。」怎麼這麼倒霉又碰上他。

  「沒想到半年不見,世事竟變化如此之大。」他盯著她清麗的臉孔,與一身的青衣。

  「有嗎?上回見到洛公子太陽打東邊出來,現在見到洛公子,太陽還是打東邊出來,有什麼變化嗎?」

  他壓著嘴角,忍住笑。「師妹說話還是這樣。」

  「師姊,我肚子餓。」一旁的小尼姑小聲地說了一句。

  月影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說道:「想著菩薩的模樣唸咒一百遍就不餓了。」

  「啊……可是我從早上都念了快兩百遍了,菩薩的模樣都成饅頭了還是餓啊!」自昨晚起她們就沒吃東西,都要餓昏了。

  「我也是啊!師姊。」另一個小尼姑也出了聲,從昨天到現在,化緣都不是很順利。

  「師姊不是說來這兒就能白吃白喝了嗎?難道又騙我們!」

  「你們……」

  「這樣吧!由這兒出去能到廚房,跟廚娘要一些不成問題。」洛無央說道。

  「請別亂出主意,這樣去要東西吃成何體統?」月影皺眉。

  「師姊不是常說體統是茅坑裡的糞,放在哪兒都臭,管它做什麼!怎麼現在又要顧體統了!」圓真疑惑地問。

  洛無央將頭轉向一邊,揚起笑。

  月影瞪了圓真一眼,輕咳一聲道:「算了,快去快回。」

  一眨眼的工夫,後頭的師妹們全不見,月影的臉閃過一陣紅,這群愛吃鬼,這樣丟她的臉,回來非要她們好看不可。

  「師妹不去嗎?」洛無央問道。

  「不用了,我飽得很。」才說完話,肚子卻不爭氣地響了起來。

  「那是什麼聲音?」洛無央故意問。

  「我什麼聲音也沒聽到。」她面不改色地說。

  他的笑意加深。「大概是哪裡的蟲子亂叫,師妹別放在心上。」

  她瞄他一眼,懶得回話。

  「師太們生病了嗎?」他轉個話題。

  「一些老毛病。」她簡短地回答。

  「怎麼讓你一個人帶師妹們出來,而沒有其它師姊跟著?」他疑惑地問。

  「又不是出遠門,由我帶著她們就夠了。」

  洛無央習慣性地彎起食指,輕觸自己的下顎,雖說由惠亭山到這兒,只要三天的行程,可師太們未免太大膽了,就這樣讓月影一個人帶著十一個師妹出來。

  「你什麼時候剃的發?我以為師太她們不讚成你出家。」

  她漫不經心地看著廳堂的人兒,回道:「是不讚成。」  

  「那……」

  「我愛剃就剃了。」她不以為意地說。

  他沉默半晌才道:「原來是鬧脾氣剃的,怎麼不吃東西呢?我妹子都是用吃東西發洩怒氣的。」

  她瞥他一眼。「我討厭浪費食物。」

  「是庵裡沒東西吃吧!」

  她凌厲地掃他一眼。

  他勾起嘴角。「是我失言了,我只是覺得師妹不該隨意鉸了頭髮,那是姑娘們最珍愛的寶貝不是嗎?」

  「洛公子以前好像沒這麼多話。」

  「所以我說世事多變。」他微笑地盯著她不以為然的表情。

  「原來洛公子在這兒。」

  月影瞄了眼來人,是黃沙幫的洪善生,她去年見過他一次,不過她想他是不會認得她的。

  前幾年與師叔們參加婚喪喜慶時,見過許多武林人士,因此廳堂上的人有六成她大概都瞧過,都打過照面,有些叫得出名字,有些只認得面孔。

  而她在眾人眼中大抵也是屬於那種陌生或是勉強有印象的人物吧!畢竟武林人士多如過江之鯽,除非有特別功績,或是名門之後,否則誰會記住你。

  「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我以為會是二公子過來。」洪善生走到兩人面前。

  「我也以為會是二哥過來。」洛無央微笑以對。

  「沒想到胡願這樣就過世了。」洪善生感嘆。「想他年輕時候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要他走的鑣,沒有人敢來劫,威遠鑣局的名聲可以說是他與幾個老鑣頭打下的名號,沒想到……最後竟然在走鑣途中重傷而死。」

  「他年紀畢竟也大了。」洛無央瞧著月影不著痕跡地開始往一旁移動,迅速閃至外頭的廊廡。

  他微勾嘴角,雖然外表變了,可她性子還是沒變,依然我行我素,對江湖上的事沒半點興趣。

  「是啊!其實胡總鑣頭早該休息了,只是年輕的鑣頭都還有待磨練,能接他位置的人,在幾次走鑣途中死的死,傷的傷,人才一個個凋零。」洪善生搖了搖頭,壓低聲音繼續說道:「除此之外,最近剛接手的少主,聽說是個沒吃過苦的嬌生公子,對生意上的事一竅不通,還接了幾個棘手的托鑣,就因為這樣胡總鑣頭才親自運鑣,沒想到丟了性命,貨也被劫了。」

  洛無央心不在焉地接了幾句話,聽著洪善生繼續說長道短,周圍的人也壓低著聲音加入。

  洛無央不自覺地撫了下手上的簫,心思早已飄離,嚴格來說他並不是江湖中人,但因為家世背景赫赫有名,所以也逃不開這渾水。

  或許他應該裝瘋賣傻,讓自己消失個一兩年,落個輕鬆自在啊!

  明天就能離開了。

  黑沉的夜空,無趣極了,不管是人聲蟲聲聽來都刺耳,水月庵上可比這兒好多了,滿天星斗,看一夜都不膩。

  嘎──細碎的聲響,將她的思慮拉回,一個人影輕悄悄地由房裡溜了出來,鬼鬼祟祟地張望四周。

  又是圓玉這小子,她在樹上坐起身子,瞧著圓玉躡手躡腳地行走著,她無聲地下了樹,冷聲道:「你又想幹嘛,師妹?」

  圓玉驚嚇地轉過身。「師姊,你做什麼嚇我?」

  「不是告訴過你晚上不要出來亂跑嗎!」

  「我想上茅廁。」她心虛地說。

  「敢撒謊!」她?l住她的鼻子。

  「哎喲!好痛喔!師姊,人家沒撒謊……」

  「跟佛祖發誓。」

  她立即心虛地沉默下來,月影敲上她的額頭。「說,要去哪兒?」

  她低語:「沒要去哪,只是睡不著想出來走走。」

  她敲了她的頭一下。「回房去。」

  「可是睡不著……」

  「那就去唸經,我管你們已經夠累了,別給我惹麻煩。」

  「我只是走走……」

  「不行,我若放你,一會兒其它師妹也出來,不能開先例。」她厲聲道。

  圓玉嘟起嘴。「師姊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你躲得了我一劍,我就讓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怎麼可能!」她叫嚷一聲。

  「那就回房。」月影瞪著她。「快點給我回去,不然我以本門律法處置。」她拿出威嚴。

  圓玉還想抗辯,但在她嚴厲的目光下,只好屈服,不甘心地說道:「是,知道了。」

  「真是一群愛給我惹麻煩的人。」月影皺下眉頭。「趕一群豬出來都比你們聽話。」

  「師姊怎麼罵人啊……」

  「就罵人。」她又敲了下她的頭。「給我進房去,再敢偷溜出來,有你好看的。」

  盯著圓玉走進房裡後,月影飛身回樹上,師父交給她的任務雖不難,可也不輕鬆,光為了看緊師妹們就讓她無法安眠。

  想到師父,她的眉心擰下,沉思片刻後,她輕巧地掠過樹梢,往另一頭的院落飛去,找了一會兒後,才正確無誤地竄進一間房內。

  陰暗的室內雖然讓她的行動有些不便,不過無礙於她找尋東西的決心,來到櫃子前,她東翻西翻,將可用的藥罐、藥材全裝進事先準備好的袋子裡。

  「我還想……你已經改掉這個壞習慣了。」

  有人,她猛然回身,一抹身影自角落走出,瀟灑地站在黑暗中,高身兆修長,一身的白衣。

  雖然看不清他的樣貌,但光從聲音及身形來判斷,就已足夠讓她知道他是誰。

  「你躲在角落當鼠輩的習慣也沒改嘛!」她不理他,繼續小心翼翼地翻著櫃子。

  「你若是這樣讓人瞧見,可有損水月庵的名聲。」洛無央無聲息地來到她身後。

  「除了你,還沒人瞧見過我。」

  說來也怪,兩人前前後後也只見過四次面,可第一次見面,就讓他逮到她在偷藥材,兩人還為此交過手。

  他扣住她的手。「快回去。」

  她一翻掌掙脫他。「你少管我的事。」

  「偷竊可是犯了戒律。」他提醒她。

  「天黑了,佛祖在休息,祂沒瞧見。」她反駁。

  他微笑。「你這樣的心性……難怪惠良師太不讓你出家,若讓你進了佛門,戒律可要崩毀。」

  她臉一沉,起腳踢他。「滾開。」

  「說到你的痛處了。」他笑著閃開。

  她翻身再踢,動作靈巧迅速,一招快過一招,他揚手擋下她的每一個攻勢,見她出手越來越迅速,不由挑了下眉。

  「你的武功又精進了。」他微勾嘴角。「讓我瞧瞧你的劍術,拔劍。」

  四年前他第一次撞見她偷竊,當時兩人曾交過手,那是他唯一一次見她用劍,她的劍與一般常用的劍不同,俗稱腰帶劍、軟劍,能圍在腰上。

  那年她才十五,劍術卻十分了得,可招數卻是陰狠犀利,招招置人於死,一看就知不是惠良師太所傳。

  轉眼間,四年已過,比起當年,她的劍術一定更為精進,雖然往後兩人又見過幾次面,也曾交過手,但她卻不再拔劍,他十分好奇她現在的劍術到達何種境地。

  月影冷哼一聲。「我若出劍,就要你人頭落地。」

  「那可不妙。」他笑著說,她的拳腳功夫雖也有精進,可比起她的劍術,就遜色許多。

  「別打了。」他閃過她的招式。「你應該也偷夠了,快回房吧!這兒是鑣局,各個都有幾手,哪容得了你這樣胡來。」若是讓人發現可麻煩了。

  她不再攻擊,可也沒聽進他的話,繼續翻箱倒櫃。

  「我是說真的,快回去。」

  見她依然故我,他不悅地皺眉,知她性子吃軟不吃硬,他忍下脾氣,說道:「一會兒恐會有事發生,你想捲進去嗎?」

  聽到這話,她停下手,反射地問:「什麼事?」

  「江湖恩怨,你知道越少越好。」

  她收緊袋口。「我是不想知道。」

  「回去的時候小心點,這時會撞見什麼人很難預測。」

  她沒回話,逕自走過他身邊,就在這一瞬間,他迅速而無聲息地扯掉她頭上的青帽。

  帽子扯離的剎那,她嚇了一跳,驚愕地轉過身,怒氣隨之揚起。

  「你……」

  「還以為真的沒了頭髮。」他微笑地摸了下她凌亂的短髮,一開始她的裝扮讓他震驚,但聽到她仍自稱月影時,便覺得不對勁,畢竟出家後,都會以法號稱呼,所以忍不住想弄個明白。

  帽子被扯下的瞬間,月影但覺一股怒火竄上。

  這登徒子,非殺了他不可!右手伸向腰間的劍。

  「失火了……失火了……」

  外頭的叫嚷聲讓月影一怔。

  洛無央立即往外頭走,一邊說道:「我去瞧瞧,你先回房,沒事別出來。」他將手上的青帽丟回給她。

  「總有一天砍了你的手。」她戴好帽子。

  「我等著,快走吧!」他打開門。

  她輕巧地飛掠而出,竄上房頂,消失在黑夜中。

  他勾起嘴角,沒想到她個性還是這麼刺人,在水月庵待了這麼久,性格還是這麼乖戾,惠良師太一定也很頭痛吧!

  望著北邊冒出的白煙,他卻轉身往西邊而去。

  翌日。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

  在誦經聲與木魚聲中,月影開始打盹,不行,她振作精神,如果在靈堂上因誦經而睡著那可把水月庵的臉面丟盡了。

  就算不為自己,師父的顏面她也得顧忌著,可她向來討厭誦經,每次誦經她都想睡覺,尤其木魚規律的敲擊聲,叩、叩、叩,是最好的催眠樂音。

  昨晚的火只是虛驚一場,很快便撲滅下來,她回到客房時師妹們正想去湊熱鬧,她生氣地把她們全轟進屋裡,一步都不准離開。

  誦完經後,她決定立刻啟程回水月庵,一刻也不多待,雖然她不曉得威遠鑣局在搞什麼,但在這節骨眼上發生火災,未免巧合地太過了。

  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快走的好,壓下呵欠,她專心地唸誦經文,一會兒就要出殯了,再忍耐一下吧!

  「喂,等等,你們不能這樣闖進去。」

  「滾開。」

  「你們別太過分!」

  「再擋路,就殺了你這看門狗。」

  「你說什麼,欺人太甚!」

  外頭的叫罵聲讓廳上的人好奇地頻頻往外看,交頭接耳。

  「什麼人啊?」

  「咦,是玉煞宮的人。」

  才說完話,外頭已經打了起來。

  「讓她們進來吧!」威遠鑣局的新任總鑣頭侯成平朝外頭說了句。

  「玉煞宮的人怎麼會來這兒?」

  「玉煞宮之前託運的鑣被劫了。」人群中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這樣鬧烘烘地,還要不要唸經啊!月影皺下眉頭,示意師妹們別念了,她起身往門口瞧去,五、六個姑娘走了進來,為首的最為年長,大約四十出頭,一臉凶婆娘樣,見了就沒好感,那盛氣凌人的模樣讓她想到水月庵的惠敬師伯。

  「當家的是誰?」為首的燕秋霜氣焰高張地環視眾人。

  「在下侯成平……」

  「你就是當家的?」燕秋霜瞄了眼留著山羊鬍,瘦皮猴一般的男子。

  「不是,我是……」

  「不是就別擋在這兒說話。」她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叫你們當家的出來。」

  「你別欺人太甚。」威遠鑣局的人叫喊著。

  「怎麼,我們的東西在你們手上丟了,還得給你們笑臉不成!」燕秋霜怒道。

  侯成平捺著性子說道:「這事我們自會給個交代,可今日是總鑣頭出殯的日子,所以……」

  「那又怎麼樣,今日你們若不給我個交代,我就讓你們這兒再多幾個死人。」燕秋霜冷聲道。

  「欺人太甚。」威遠鑣局的弟子叫囂著,甚至已有人沖上前去。

  侯成平大喝一聲,「別在靈堂上動手。」

  這時在旁目睹的江湖之士,開始發出不平之鳴。

  「玉煞宮也太蠻橫了吧!」

  「人說不看僧面看佛面,是存心鬧場的吧!」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場面越演越烈,只有少數人露出事不關己的態度,洛無央便是其中之一,他甚至無聊地想打呵欠。

  「師姊,我們怎麼辦?他們會不會打起來?」

  「不關咱們的事,你們全退後些,別遭了池魚之殃。」月影示意她們全到後頭去。

  洛無央望向正在趕鴨子似的月影,嘴角不自覺地揚起,見她教訓師妹們的模樣還真不習慣,之前她都是讓師太訓斥的份,沒想到現在卻顛倒過來……

  或許……這是師太們要她帶師妹們出來的原因吧!希望月影能多些責任、識大體,而不是任意妄為,人常說,做了父母后,才懂得他們的辛勞,這應該就是師太們希望月影能領會的吧!

  不過看她一臉桀驁不馴的模樣,這條路還長得很。

  「師姊,那些個女人怎麼這麼凶啊!」

  「你問題真多,圓香。」

  「我是圓淮。」

  「少騙我。」月影瞪她一眼。

  「妹妹沒騙你,我才是圓香,師姊。」

  「嘻,師姊老是認錯。」圓淮偷笑。

  月影瞪著這對雙生子。「要不要我在你們額頭上刻名字,讓人在十里外就能瞧見。」

  「不要,不要。」兩人同時捂著額頭叫嚷。

  洛無央忍不住露齒而笑,前頭玉煞宮與鑣局的人吵得不可開交,沒想到後頭她們也在吵。

  「哎呀,師姊,他們亮傢伙了。」圓玉激動的說。「我在這兒瞧不清楚,能不能到前頭看。」

  「要不要我把你丟到前頭去,讓那凶婆娘刺你一劍。」月影冷道。

  「不用了。」圓玉趕緊搖頭。

  忽然一陣殺氣朝著她們而來,洛無央正想出手,卻瞥見月影已伸手探向腰間,她的劍在瞬間出鞘,寒光一閃,只聽得鏘一聲,將那人逼了回去。

  燕秋霜在空中旋身落地,暗自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尼姑出手如此之快,而且她的劍法……相當古怪。

  不只她,堂上的人也都詫異地望向月影,雖然只出了一劍,卻是相當犀利的一劍,速度快到連劍身都瞧不清楚。

  「你是什麼意思?」月影冷聲斥道。

  「你剛剛罵誰凶婆娘!」燕秋霜怒問。

  沒想到她的耳朵還挺利的,月影沉下臉,說道:「我可沒指名誰。」若依她以前的性子,早罵回去了,可這一年多來,師太天天耳提面命,要她修口修心,雖然成效有限,可多少還是起了些作用。

  「我來教訓她。」燕秋霜身旁的紅衣女子上前就是一劍,直指月影的咽喉。

  月影連閃也沒閃,手一揚,已先她一步將劍指向她的左眼,紅衣女子吃了一驚連忙止步後退一步。

  「小姑娘好快的劍。」人群裡發出讚揚的聲音。

  洛無央不動聲色地望向月影,心頭也是一驚,沒想到才幾年不見,她的劍術已到如此地步。

  「你是哪個門派的?報上名來。」燕秋霜怒視著月影。

  糟糕,這樣下去可要惹事了,剛剛似乎不該拔劍的,但當時情況緊急……算了,做了便做了,懊悔也沒用。

  月影將軟劍系回腰上,淡淡地說:「無門無派。」如果現在說要離開,對方一定不肯,這下可麻煩了。

  「好個無門無派!」燕秋霜揚劍上前。

  「還請手下留情。」洛無央擋在兩人中間。

  月影訝異地看著站在身前的人,他怎麼回事,幹嘛蹚這渾水?

  「你又是誰?」燕秋霜怒道。

  「在下青鳳莊洛無央。」他微笑以對。

  她微揚眉宇。「你是洛青鳳的後人?」

  「洛青鳳是我祖父。」他仍是笑笑地。

  「嗯。」燕秋霜的敵意不再那麼強。「你與這小尼姑……」

  「她是我的朋友。」他回頭瞧了月影一眼。「是吧!」

  她擰著眉心,不甘願地答了句。「是。」

  她討厭欠人情,但現在若不配合他,燕秋霜定會糾纏不休。

  「這小尼姑的劍法……」

  「少主來了。」洛無央打斷她的話。

  燕秋霜立即轉頭,一個清瘦的白面書生走了進來。

  「你就是鑣局的當家?」她走上前,不客氣地質問。

  「你就是玉煞宮的人,講話真沒禮貌。」施毓霖手拿白帕子按了按額頭。「天氣真熱。」

  「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燕秋霜的脾氣在爆發邊緣。

  侯成平在一旁無奈地露出一抹苦笑,他就知道情形會變成這樣,少主出來只會讓事情更糟,偏偏老當家又臥病在床,這下事情可難收拾了。

  洛無央對月影比個手勢,示意她上前。「就算打起來也別拔劍。」

  「我……」

  「別惹麻煩。」他叮嚀。

  「我什麼時候惹麻煩。」她怒目而視。「剛剛是她先出手。」

  他微笑不語。

  「洛公子,你別怪師姊,師姊是要保護我們。」圓淮說道。「師姊劍法好厲害的,去年中秋的時候……」

  「別多嘴。」月影警告地看著她。「忘了師父怎麼說去了。」

  圓淮吐了下舌頭,低首不語。

  「我沒怪你師姊的意思,方才只是同她說笑。」洛無央笑著拍了下圓淮的頭。「在江湖上,你不去惹麻煩,麻煩也會來惹你的。」

  月影攢著眉,不明白他現在是說真的還是拿她尋開心。

  「他們要打起來了。」圓玉忍不住插話。

  廳上已吵成了一團,而賓客們有跟著叫囂的,也有當和事佬的,當然也有其它企圖的。

  「請教小尼姑的劍術是在哪兒學的?」一個臉孔方正的中年男子上前。「是惠良師太傳授的嗎?」

  月影冷冷地抿著嘴,沒吭聲。

  「看來不像。」另一名好奇人士也上前。

  洛無央在心裡嘆口氣,這下可麻煩了。

  「現在不是說這的時候吧!」他微笑地面對詢問的兩人,可眸子卻冷冽地沒有一絲笑意。

  兩人察覺氣氛不對,連忙道:「那也是。」

  話語才落,已聽得鑣局與玉煞宮的人一言不合打了起來。

  「師姊,我們是不是先走了好?」

  月影低頭瞧了圓明一眼,說道:「是該走了。」反正現在亂成這樣,她們先走一步應該也沒人在乎吧!

  「那就由我領頭吧!」洛無央心情愉悅地往側門走。

  「洛兄,上哪兒去?」洪善生問道,廳上正打成一團,洛無央不留下當和事佬嗎?

  「這兒沒我的事了,後會有期,洪兄。」洛無央示意後頭的小跟班們走快點。

  「可是……」

  「太失禮了吧!這樣就走,喪禮都還沒完呢!」旁邊另一人也忍不住出聲。

  「改天我會到胡願鑣頭墳前致意的。」洛無央的聲音漸行漸遠。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4 00:05:39

第二章

     「這不是往大門的路。」月影蹙下眉心。

  「我們由後門離開。」洛無央領著她們往後頭走。

  「為什麼不走大門呢?大門比較近。」圓淮問。

  「咱們提早走已經失禮了,若還大刺剌地由前門出去,那就更失禮了。」洛無央笑著說。

  「原來如此。」圓淮點點頭。

  「不過離開前,我得請你們師姊幫個忙。」洛無央說道。

  「什麼忙?」圓玉立刻提問。

  月影則是瞪向他。

  「別這麼凶地看著我,方才我幫你打發了燕秋霜,你還我個人情不為過吧!」他走下曲廊。

  「不用你插手我也能打發她。」月影冷聲道。

  「沒想到你也會放馬後砲。」

  「你……」

  「來了。」他笑著打斷她的話。

  月影正納悶著他說的「來了」是什麼意思時,忽然一個人影自轉角現身,在瞧見他們一行人時,愕然地停下腳步。

  月影詫異地看著蒙面人,由身形來看是個女子,一身白衣,頭上蒙著布,只露出一對眼睛。

  「白天就有賊出沒,可真大膽。」洛無央望向她手上的劍,說道:「這劍不是你的吧!姑娘。」

  白衣人冷哼一聲,鏘一聲抽劍攻上。

  「月影師妹,勞煩你了。」洛無央退後一步。「你的小師妹們我會看著的。」

  月影瞪他一眼,在劍攻上時,反射地握住劍柄,剎那間已拔劍刺向對方,白衣人在瞬間倒退數步。

  「小尼姑好快的劍。」白衣人壓下眉頭。

  洛無央微笑道:「你手上的劍雖然削鐵如泥,可你的速度快不過她,那紅雨劍在你手上也是廢鐵。」

  「紅雨劍?」月影蹙下眉頭。

  「那是什麼劍,很有名嗎?」好奇的圓玉再次發問。

  「很有名,不過也邪氣得很,跟它沾上邊的人都沒好下場。」洛無央轉向月影。「能把劍搶下嗎?」

  「能是能,可我不高興聽你的話。」月影一臉倔強。

  洛無央大笑。「那就當幫我個忙吧!」

  白衣人轉身要走,洛無央踢起腳邊的石塊,打中她的膝蓋。

  「噢……」她怒火中燒地以劍尖掃過地面,揚起小石子與塵土。

  「哎喲,打中我了,好痛。」

  聽見師妹的哀叫聲,月影火大地上前,一邊還不忘說道:「洛無央,盡好你的本分,她們有一個人受傷,我就要你的命。」

  洛無央笑道:「是我的疏忽,你們快躲到我背後去。」

  「躲到後頭就看不清楚了。」圓玉搖頭。

  其它人也搖頭,不肯躲到後頭去。「師姊,教訓她。」小尼姑們喊道。「石頭打得我們痛死了。」

  洛無央笑著搖頭,這群小蘿蔔頭也太愛敲邊鼓了,方才在廳堂時還收斂些,沒想到到了外頭就鼓噪起來了。

  月影追上要逃走的白衣女子,右手一翻往她手腕刺去。「把劍留下。」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她躍身往後退,想由房頂上離開。

  「要離開可沒那麼容易。」洛無央再次踢起腳邊的石頭,打向白衣人的腳。

  白衣人側身躲過,月影的劍緊跟而來,她狼狽地繼續往後退,幾乎要跌倒在地,月影見機不可失,正想抬腳踢下她手上的劍時,忽然一陣黃霧在她面前散開。

  她反射地偏過頭去,閉上雙眼,連呼吸都不敢呼吸,若是毒粉就糟了,她本能地往後退。

  緊接著她就聽到鏗一聲,握著劍柄的虎口一震,她不用睜眼也知道自己的劍被削去了一半,洛無央剛剛說過紅雨劍是削鐵如泥的。

  一陣怒火自她胃部燒起,耳邊是師妹們驚叫的聲音,但她聽不清她們說了什麼,所有的聲音在她耳中聽起來都很遙遠,唯一清晰可聞的只有自己的心跳聲。

  下一瞬間,她的肩頭讓利刃刺入,四周更靜了,她的雙眼開始覺得刺痛,果然是毒粉,這樣想的同時,她不假思索地往前衝,讓對方的劍整個沒入自己的肩頭,手上的斷劍也同時刺出。

  如此近的距離,對方是絕不可能躲過的。

  「月影!」

  嚴厲的怒吼聲穿過迷霧,讓她震了下。

  一隻手緊扣住她握劍的手腕。「夠了,放開劍,沒事了。」

  她雖聽見了他的話,可右手卻仍是緊握著劍。

  「師姊,師姊,你沒事吧!」

  她的身體讓人撞了一下。

  「別碰她,她肩上還刺著劍。」洛無央示意她們全往後退。「月影,我得把劍拔出來,忍著點。」

  「嗯。」她冷靜地點頭。「快動手吧!」

  洛無央瞧著沒入一半的劍身,眉頭緊皺,如果這是把普通的劍他還能將她肩後的劍身給砍斷,這樣拔出時她也不至於受太多苦,可紅雨劍又豈是隨隨便便就能砍斷的。

  他先封住她幾個大穴後,才握住劍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劍抽出。

  「嗯……」她咬緊牙關,踉蹌地往前跌。

  鮮血隨著劍身的抽出噴灑而出,師妹們的尖叫聲再次響起。

  她想站穩腳步,一雙手卻將她擁入懷中。

  「我……沒……事。」她的雙腳開始發軟,糟糕,她好像要昏倒了。

  「把劍放下。」他的手再次覆上她的手腕。「我會照顧你。」

  「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四周的聲音再次離她遠去,黑暗將她包圍,朦朧中她似乎聽到一聲嘆息,以及一句輕語——

  真是個倔強的姑娘。

  「這孩子真是太亂來了。」

  溫暖的手覆上她的雙眼,是師父嗎……她回到水月庵了?

  「這一切都怪我。」

  是洛無央的聲音,她皺了下眉心,想睜開眼,卻連這力氣都沒有。

  「圓玉說是你要月影奪劍的?」

  「是。」洛無央壓著眉頭。「會弄成這樣全是晚輩的錯。」

  「因為洛公子想見識月影的劍術嗎?」

  「不是。」他嘆口氣。「我知她劍術厲害,當今武林能與她比劍的大概沒幾個,她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造詣,也算得上奇才。」

  「我也是這麼想,可對她來說卻不知是福是禍。」惠良搖搖頭。

  「是誰教她……」

  「我也不清楚。」惠良再次搖首。「我問過她一次,她低頭不答,我也就沒再問過她了,想來是遇上什麼高人。」

  「她劍術雖高,臨場應敵卻太過生嫩,在江湖上要生存武功只是其中一個要素,她……」洛無央望向床上的人兒。「不管怎麼說,她會受傷,晚輩要負最大責任。」

  惠良若有所思地沉吟一會兒,才道:「洛公子是想增強她應敵的經驗?」

  「晚輩太多管閒事了,還請師太見諒。」他望向窗外的湖面。「這事也算給了我一個教訓。」

  惠良撫過月影參差不齊的短髮。「她的眼睛……」

  「不礙事,休息幾天就能視物了,可她肩上的傷恐要休養一陣才能復原。」他頓了一下繼續道:「師太若要帶她回去,最好還是等她身子好些,她失血過多……」

  「自然要等她好些了才上路。」

  師父暖暖的聲音離她越來越遠,她不安地動著,溫暖的手覆上她的額頭。

  「好像有些發燒。」

  師父……月影在心中呢喃著,她一定是在作夢吧!師父明明在水月庵,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聲音慢慢地聽不清,知覺在同時松跌,沉入無邊的盡頭……

  惠良師太走出房門後,洛無央在床沿坐下,眉頭少見地緊皺著,她在睡夢中睡得不是很安穩,而她會變成這樣,自己難辭其咎。

  上回這麼懊悔過,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滋味還真不好受。

  「拚成這樣,讓我都覺得自己過分了。」他撫過她的右手心,她反射地動了下手指。

  第一次見面是在一武林前輩的壽宴上,當時她還是個小姑娘,眉宇間的稚氣未脫,若不是當晚她鬼鬼祟祟地在屋子裡搜東西,他是決計不會對她留下什麼印象的。

  兩人交手時,雖然她的劍術讓他吃驚,但真正令他覺得有趣的是旁邊兩排武學寶典,各門派的功夫,她一點興趣也沒有,就連劍譜她連翻的興致也沒有。

  我討厭練武,幹嘛看那些東西,你要全拿去,別擋著我的路。

  她的回答讓他啼笑皆非,雖然覺得她是個有趣的姑娘,但也僅止於此,並無任何意圖,之後的每次見面都是這樣,直到去年分道揚鑣時,他才發現自己似乎有那麼一點捨不得。

  可他也沒因此想改變什麼,直到這回她落了發……

  「弄得像狗啃似的。」他輕柔地撫著她參差不齊的發尾。「就這麼想出家?」

  汗水滑下她的額,她在睡夢中不安地囈語,他放開握著她的手,拿起竹簫,開始吹奏寧神曲。

  緊皺地眉尖,慢慢舒朗,他盯著她的臉,忖道:留下她還是放她走,這回他必須做出決定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去了,而如今身體的疼痛將她拉回早已遺忘的日子,漆黑的夜,背後追逐的足音與叫囂聲——

  她跑不遠的,快追。

  等她回來,有她好看的。

  怦、怦……如雷的心跳聲讓她擔心是否會讓人發現,潮濕的泥土,難聞的氣味幾乎要讓她嘔吐,但她忍住了。

  她安靜地等待著,即使全身泛疼,冷汗直流,她始終沒有出聲,忽然溫柔的樂音由遠而近,將她拉離了那令人窒息的地方……

  你真聰明,一教就會。

  我家鄉有個妹妹就跟你一樣大,笑起來也同你一樣可愛,以後你就叫我姊姊吧……

  她的意識遊蕩在夢中,她討厭作這樣的夢,也討厭那一直在耳邊沒停過的樂樂……

  「吵死了。」

  洛無央低頭,床上的人兒皺著眉頭回望著他,雖然氣色仍然十分蒼白,語氣依舊虛弱,可眼神卻已有了生氣。

  他微笑地放下唇邊的簫。「醒了?」

  「你為什麼老要在我床邊吹簫,吵死了。」這五天來,他除了每天一大早在她床邊吹奏外,午睡時也不放過她,有時半夜還會聽見他在吹簫,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存心找麻煩嗎?

  「你為什麼不滾遠一點!」這話她不知講了幾百次,他還是依然故我。

  他以竹簫敲她的額頭。「真是沒禮貌的姑娘。」

  她火大地抬腳踢向他的腰。「滾開。」

  他以簫擋住她的攻勢。「小心扯到肩上的傷口。」

  「不用你假好心。」她抓起棉被丟向他,趁勢再補上一腳。

  他也沒閃躲,笑笑地吃了她一腳,他拉下身上的被子,說道:「吃完早膳,就該出發了。」

  「出發?」

  「回水月庵。」他起身走到窗邊。「我會送你們回去。」

  她默默穿上鞋沒說話。

  「怎麼,我還以為你會很高興終於能回庵裡。」

  「為什麼你要送我們回去?」

  他勾起嘴角。「原來是為了這不高興,這麼想擺脫我。」

  她皺眉地看著他的笑臉。「別跟我打哈哈。」

  他莞爾道:「你受傷一事,我有責任,送你回去也是應該的。」

  「就這樣?」

  「不然呢?」他偏頭而笑。「該不會以為我對你依依不捨吧。」

  她生氣地瞪向他。

  「又想拿杯子丟我。」他微笑地說。「別忘了前天你砸壞的那些杯碗還是我付的錢,更別說惹得師太不高興了。」

  「你為什麼老愛說那些無聊又討人厭的話。」她怒目而視。「不用你送,你滾得越遠越好。」

  「那可不行,人說:送佛送上天,你這尊佛我可得好好送回水月庵。」他笑言。

  總有一天她會抹了他臉上的笑,讓他再也笑不出來,她悶頭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想理他。

  「你梳洗梳洗吧!我出去晃晃,一會兒就回來。」

  「哼。」她偏過頭,假裝沒聽見他的話。

  她孩子氣的行為讓他笑著搖頭,信步走出她的房間。

  確定他走了之後,她才開始盥洗,望著眼前的銅鏡,她下意識地摸摸在耳邊亂翹的發。

  真想把剩下的頭髮都剪了,清清爽爽地多好。

  「在想什麼?」

  她放下手上的濕巾。「師父,這麼早就起來了。」天還沒全亮呢。

  「又跟洛公子吵架了?」她在隔壁都聽到他們爭吵的聲音。

  「他存心跟我吵的。」

  惠良慈愛地笑道:「既然知道他是存心的,又何必跟他吵。」

  「弟子也不想,也忍過,可他這人是不能忍讓的,一讓他就得寸進尺,更加放肆。」

  惠良笑道:「這樣嗎?師父倒覺得他知分際懂分寸。」

  「一個懂分寸的人會這樣一天到晚擾人清夢嗎?」

  「你是說簫聲嗎?」

  「還能有什麼?」

  惠良若有所思地說:「其實你們兩個在某方面倒挺像的。」

  「誰跟他像,弟子沒這麼倒霉。」她反駁。

  「先不說這了,你的傷……」

  「好多了。」雖然現在還完全使不上力,不過痛的感覺已經減輕許多。

  「青鳳莊的傷藥果然有獨到之處。」她抬手摸了下徒兒的亂發。「竟然使性子剪成這樣。」

  「不過是頭髮,也沒什麼。」她緘默一會兒才問道:「師父是因為想觀察弟子所以才跟在後頭嗎?」

  前幾日她都在昏睡,雖然知道師父與師叔在身旁,可卻一直沒機會詢問她們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昨天圓玉告訴她師父在她們一行人下山時就跟隨在後,原本打算暗中觀察,並不想讓她們發現,可那日洛無央抱著滿身是血的她離開鑣局,師父們見事情不對勁也顧不得許多,立即現身,還把她們嚇了一大跳。

  惠良微笑道:「不是要觀察你,只是不放心。」

  聽見這話,月影的表情柔和起來,與平日目中無人的模樣截然不同。

  「師父是擔心我闖禍嗎?」她追問。

  「是有些擔心。」月影向來直來直往,即使告誡過她許多次對人要有禮貌,可她全憑自己的性子做事,高興時就對人有禮,不高興時她誰都敢罵,就連她這做師父的她也照罵不誤。

  「我也想過師父會暗中派人來盯我,可沒想到師父會親自下山。」她原以為師父會派師姊們尾隨。

  「本來是想派你幾個師姊過來,不過我想讓圓信試試接管庵裡的事務。」

  月影斜睨一眼。「原來師父如此狡詐,兩邊都在試探。」

  圓信是師父屬意的住持人選,是與她完全相反的人,識大體又大器,落落大方,虛懷若谷,為人謙和,她在庵裡七年多,沒見過圓信發過脾氣。

  「又沒大沒小了。」惠易進門時正好聽到她的話。「說自己的師父狡詐,這樣對嗎?」

  「狡詐在我心裡那是好的意思,我這是在稱讚師父。」月影辯道。

  「你……」

  「算了。」惠良笑著打斷師妹的話。

  「師姊,你就是太寵她了,她才會這樣無法無天。」惠易不讚同地搖頭。

  惠良轉個話題。「該下去用膳了,用完餐也該啟程回庵裡了。」

  「洛無央說他要送我們回去?」月影問。

  「是。」惠良頷首。

  「別這樣連名帶姓的喊。」惠易忍不住又念了一句。

  「為什麼需要他護送?」月影假裝沒聽見師叔的話。「那把紅雨劍只會給咱們惹麻煩。」

  若紅雨劍真如洛無央說的那樣有名,必定會有人來搶奪。

  「沒想到你還會想到這兒來。」惠易怔了下。

  「他在只會給咱們惹麻煩,還是別……」

  「洛公子不會給咱們惹麻煩,他在不會有人明目張膽的來搶。」惠良說道。

  「明著不來搶,暗著總會有人來搶吧。」月影還是覺得不妥。

  「這些我跟師姊都想過,可有洛公子在,利多於弊。」惠易說道。

  「怎麼會是利多於弊……」

  「好了。」惠易打斷她的話。「我們決定了就決定了,你也別多嘴。」

  「東西收一收就下來用膳,早點啟程回庵裡去吧!」惠良往外走,惠易跟著離開。

  月影不悅地皺緊眉頭,胡亂地收拾了東西后,正打算下樓時,就聽見師妹們在走廊上走動,也正要下樓用膳。

  「唉!真捨不得回去,這幾天在這兒吃好住好,回庵裡後就沒這麼快活了。」

  「那是洛師兄有錢,否則咱們還不是得餐風宿露,跟人化緣。」

  「別說這些,讓惠易師叔聽見了要罵人的。」

  「是啊!你們真沒出息,所謂飽暖思淫慾。」

  「你說什麼!我去告訴掌門師父。」

  這群小鬼!月影正打算出言教訓時,下一句話卻讓她疑惑地立在原地。

  「雖然在這兒好,可回去也好,至少玉煞宮的人不會再找麻煩。」

  「也是,她們還故意跟我們住在同一間客棧呢!」

  「噓,別說了,讓她們聽見又要找我們麻煩了。」

  月影站在原地,聽著她們的說話聲逐漸往樓下而去。

  「師姊,你在幹嘛,該下樓吃飯了。」

  月影望向門邊的圓玉.「你先下去,我去解手,一會兒再下去。」

  「好,師姊今天的氣色好多了。」圓玉笑著說。

  「等等,有件事要問你。」

  「什麼事?」

  「那天要奪紅雨劍的白衣人呢?最後怎麼了?」

  圓玉面露難色。「咦,這個……我……」

  「不要吞吞吐吐。」她瞪她一眼,她一直找不到機會問這件事,現在既然想到了,自然要問清楚。

  「師姊還是問洛師兄……」

  「我現在問的是你。」她皺緊眉頭。「瞧你這樣……我知道了,死了對吧!」

  圓玉頷首。「是。」

  「所以我那劍還是刺死她了。」

  「不是。」

  月影挑眉。「不是?」

  「是……」圓玉上前小聲說了一句。「洛師兄殺的。」

  「咦?」

  「那天師姊的斷劍刺中了白衣人的肚子。」圓玉邊說邊比畫著。「緊要關頭洛公子扣住了師姊的手,師姊還記得嗎?」

  「記得。」所以她當時果然刺中對方。

  「然後……」圓玉更小聲了。「洛公子在白衣人胸上打了一掌,那個人就倒下……沒氣了。」

  原來經過是這樣。「有瞧見那白衣人的長相嗎?」

  「沒有,嗯……也不是沒有,洛公子有看了一下,可他擋著不讓我們瞧,說是江湖恩怨,我們知道越少越好。」

  可惡,又是這說詞,若真不想拖她們下水,一開始就不該讓她介入搶奪紅雨劍這事,把人拉下水了才假仁假義地說不要知道太多比較好。

  又問了幾個問題後,月影先打發圓玉下去用膳,自己則先繞到客棧的另一側,有些事她必須先弄清楚才行。

  她小心翼翼地上了屋頂,拿掉一隻瓦片,伏在洞口上往內瞧,幾名玉煞宮的弟子正在盥洗,她捺著性子聽她們聊些日常瑣事,片刻後總算聽到幾句對她有用的話語。

  她放回瓦片,正打算擄個玉煞宮的人來問清楚心中的疑惑時,忽然有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你怎麼老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呢?」

  她右拳往後一掃,還來不及發動第二波攻勢,只覺左肩一陣刺疼,他竟然打她痛處,非跟他拚了不可,右手翻出一隻暗器,直接往他喉嚨劃去。

  洛無央按在她左肩上的手又加了幾分力道,劇烈地疼痛讓她右手的暗器幾乎要滑落,她悶哼一聲,咬牙忍住。

  「別發狠,咱們還在屋頂上,弄出聲響的話可就麻煩了。」他貼著她的耳,握住她左肩的手則鬆開了些。

  「等我弄到劍,非殺了你不可。」她咬牙切齒地說。

  他輕聲笑著。「那我可真要擔心了。」他拉她起身。「我們先離開這兒。」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4 00:05:53

第三章

 「你到底在盤算什麼?」一落地,她就沒好氣地開口。

  「這句話是我要問你的,為什麼要偷聽?」

  這是我的事,你管不著。原想這麼衝回去的月影,意識到他也可能以相同的話回堵她時,勉強將要出口的話語吞入喉中。

  還是先跟他虛與委蛇一番,等弄清心中的疑惑再翻臉不成,但這人實在是令人討厭,即使是假裝討好他,她都不想做。

  見她神情快速變化,一會兒鎖眉,一會兒為難、生氣,讓人不由得想笑。

  「算了,晚點再問你也成,快去吃早點,一會兒要上路了。」他轉身欲走。

  「等等。」

  他停下步伐。「怎麼?」

  「我只問你一件事,希望你老實回答我,別跟我打哈哈。」她以最溫和的語氣說話。

  他挑起一邊眉宇。「什麼事?」

  「玉煞宮是來找我麻煩,還是找你麻煩?」

  他盯著她的眼,像是要將她看穿一般。

  她沒耐性地又追問一遍。「這麼難回答嗎?」

  他揚起嘴角。「不難回答,那就老實告訴你,都有。」

  她沉思地垂下眼,她就知道是這樣,看來自己又惹來麻煩了……

  「走吧!我肚子餓了。」

  她立在原地沒動。

  「怎麼,不想走?」

  「我不餓,你先去吃吧!」

  「你的身體還很虛弱,最好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你很囉唆。」她不耐煩地往反方向走。

  「又耍性子了。」他走到她身邊。

  「你別理我。」

  「那可不成,不看著你,你不知又會做出什麼事來。」

  這表示他一直在監視她嗎?月影不高興地皺起眉頭。

  「再不去吃飯,惠良師太怕要出來找人了。」他說道。

  「你不須拿我師父來壓我。」

  「我說的是實話。」

  她低下頭,踢起一塊石子。

  「有心事?」他隨口問。

  「你很吵。」她瞪她一眼。

  他露出笑。「你真是個沒禮貌的丫頭。」他抬手拍了下她的軟帽。

  她揮開他的手。「紅雨劍呢?」

  「怎麼,你想要?」

  「我拿它殺你。」她冷言道。

  他仰首大笑,一會兒才道:「剛剛弄痛你的肩膀了,我跟你道歉。」

  明明故意打她痛處,事後道歉算什麼,她不睬他,在中庭來回走著,現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立刻下決定。

  見她一臉心事重重,他識趣地沒去打擾,坐在廊邊的欄桿上,悠閒地看著天上的白雲。

  「這不是劍法了得的小尼姑嗎?」

  月影偏頭看著兩名漢子走向她,她雖不曉得他們的名字,但曾在鑣局的喪禮上見過面。

  「聽說這幾日你身體不適,現下都好了嗎?」

  她臭著臉不說話,早知道就回房圖個清淨。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其中一人又道。

  「果然還是不能在外頭待太久。」洛無央悄然無息地出現在他們身旁。「進屋去吧,別在這兒吹風。」他溫柔地對月影說了句。

  月影拉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多謝洛公子提醒。」她知道他在幫她解圍,但她實在討厭這種假惺惺的戲碼。

  她皮笑肉不笑的滑稽樣讓洛無央露出笑容。「抱歉了,兩位,我們得去跟惠良師太會合了。」

  「哪裡。」較胖的男子有禮地微笑。「改天小師妹身子好些了,再來討教。」

  月影僵著笑回禮後就轉身離開,洛無央則走在她後頭。

  「聽說她們今天就要回去水月庵。」

  「這樣的話也只能改天再登門造訪。」

  兩人閒談的聲音落入月影耳中,她面不改色地繼續往前走,可心裡卻是十分不快。

  「師姊你在這兒啊!師父要我出來找你呢!」圓淮由走廊一端跑來。「咦,洛大哥,你也在啊!」

  「別攀親帶故的,叫聲洛公子就算尊敬他了。」月影不悅地說。

  洛無央笑道:「別理你師姊,她嫉妒。」

  圓淮掩嘴而笑。

  月影朝他橫眉豎眼,一把火燒了上來,她吃完飯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把劍,狠狠捅他幾個窟窿。

  洛無央笑著拍拍圓淮的頭,三人一同走進廳堂用膳。

  用膳時要安靜無聲,細心品嚐食物帶來的氣味,專心在當下的事物上就是佛法。第一次在水月庵用餐時,師父曾這樣告訴過她。

  她聽不懂,不過也不甚在意,因為她並不打算遵守,那時她已經決定再也不聽任何人說的話,她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

  直到有一天無意中發現,不知何時已經默默地遵守這個規定,那天她氣得大鬧了一場,把桌子都給掀翻了。

  想到自己的胡鬧,她勾了下嘴角,嚥下一口醬菜後,她突兀地出聲道:「我不回水月庵了。」

  坐在一旁的洛無央首先瞄了她一眼,可接下來卻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吃包子,像是她剛才什麼都沒說一般。

  而其它人的反應就激烈多了。

  「師姊,你說什麼?」

  「為什麼不回去?」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連旁人都投以好奇的眼光。

  「好了,別吵。」惠易開口訓了句,小鬼們這才安靜下來。「什麼叫你不回去!」

  「反正都出來了,就晃晃吧!師父不是說過到外頭闖蕩一年,若剃度的念頭還不改,就答應幫弟子剃度嗎?」

  這是前兩天師父與她的約定。

  「是這樣沒錯。」惠良點頭。「可怎麼選在這時候?」

  「剛剛不是說了嗎?反正都出來了,那就趁這機會到外頭闖一闖。」她冷淡地說。

  惠良微微蹙起眉心,圓玉則忍不住開口道:「可是師姊現在受傷,還是把傷養好了……」

  「不用了。」她打斷圓玉的話。「我討厭麻煩,回去了還得再下來,多此一舉,就這樣吧!」

  「師姊不是說過不管師父說什麼,都要賴在庵裡不走的嗎?」圓淮緊接著問。

  「你們怎麼回事!」月影掃了眼想爭開口說話的師妹們。「這麼捨不得我,我想幹嘛就干嘛,還得你們同意嗎?」

  「師姊無情無義。」

  「任性妄為。」

  「無理取鬧。」

  一群人爭相數落她的不是,洛無央則在一旁竊笑。

  「安靜!」她生氣地拍了下桌子。「想要我抽你們鞭子是不是。」

  「好了。」惠易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上樑不正下樑歪,她們會變成這樣也是你帶壞的。」

  「別說了,惠易師妹。」惠良轉向月影。「你若真的想明白了,那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師父……」

  惠良抬手制止七嘴八舌想講話的小蘿蔔頭們。「洛公子,能否麻煩你照料月影,直到她肩傷痊癒。」

  「不用了,我自己能照顧自己。」月影反對。「照原定計畫,洛公子送你們回去……」

  「洛公子的意思呢?能答應貧尼嗎?」惠良望向洛無央。

  「師太的話,晚輩能做到的自當盡力。」洛無央應承下來。

  「多謝洛公子。」惠良微笑。

  「可是……」

  「至於師太們——」洛無央打斷月影未完的話語。「晚輩會另外找人……」

  「不用了。」惠良搖頭笑道。「不過貧尼有幾句話想跟洛公子說說。」她起身往外走。

  洛無央立刻跟上,月影也想過去,卻讓惠易阻止。

  「你在煩什麼,毛毛躁躁的。」

  「我不需要洛公子照料我。」月影生氣地說。「師叔不是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嗎?怎麼這會兒也答應讓個男人照顧我。」

  「平時我說東你偏往西走,現在事情不如你意了就拿我說過的話堵我?」

  月影氣憤地站起來。「師叔是豆腐腦袋。」

  「沒大沒小的丫頭。」惠易訓斥。「給我坐下。」

  「反正以後各走各的,我不需要再聽你的。」她扭頭就走。

  「目無尊長。」惠易起身要教訓她。

  「師叔……」

  「師姊……」

  小蘿蔔頭們緊張的喊著。

  「真是個囂張的小尼姑,讓我來幫你教訓她,惠易師太。」

  話聲才落,就見一道人影由窗外飛進,利劍轉眼間已來到月影身後。

  月複印件能地閃身避開,可另一招緊接而來,手中無劍的她,無法反擊,頓時閃得有些狼狽。

  「不須外人來管我們自家的事。」惠易揮起手中的拂塵,將偷襲的燕秋霜逼退一步。

  「小尼姑,接劍。」

  月影循聲看去,是方才在中庭遇見的那兩個漢子,眼看劍已拋來,她雖不願意承他們的恩情,可現下也沒其它辦法。

  她躍身飛起,踢開想來搶劍的一名玉煞宮弟子。「再找麻煩可別怪我不客氣。」

  「月影,不許胡來。」惠易出聲喝止。

  「是她們先找麻煩。」她轉身一刺,劍身飛快掠出,刺中一名上前的玉煞宮女弟子。

  「啊……」女子驚叫一聲,胸前噴出鮮血。

  「好毒辣的劍法。」燕秋霜冷聲道。「倒想問問惠易師太,本門裡可有這等邪毒的劍法。」

  「這……」惠易一時啞口無言.

  「水月庵有什麼本事能傳我劍法。」月影冷笑回應。「就連惠良也接不了我十招。」

  「不要放肆。」惠易怒聲斥責。

  「我說的難道有假。」月影瞟了她一眼。「師叔也是我的手下敗將。」

  「哈……」燕秋霜仰頭而笑。

  惠易的臉則是一陣青一陣白。

  「我開始有點欣賞你了。」燕秋霜臉色一整。「怎麼樣,要改投我玉煞宮門下嗎?」

  月影諷刺道:「如果讓我當宮主的話,我倒可以考慮。」

  「放肆,竟敢口出狂言。」玉煞宮的弟子叫嚷。

  「好個猖狂的小尼姑。」燕秋霜厲聲往前,氣勢萬鈞地刺向她。

  月影毫無畏懼地揮開她手上的劍,冷笑一聲。「就看你有多大本事。」她手上的劍如疾風勁雨,不停往她身上刺去。

  燕秋霜不敢大意,擋下她每個招式,月影卻越打越快,不出幾招,她的大腿已被刺中,玉煞宮弟子見狀,全圍上前,七人圍攻一人,只見寒光飛掠,驚叫四起,一個個鮮血進裂。

  月影飛躍而上,利劍直取燕秋霜的咽喉。

  「還不住手!」一個人影縱身飛上前,拂塵纏住月影的劍。

  燕秋霜見狀,手上的劍毫不留情地刺出,「鏘」一聲,她的劍忽然斷成兩截。

  「這樣可有失公平。」洛無央雖帶著笑,可語氣卻極冷。

  「哼。」燕秋霜沉下臉,可雙眼卻盯著他回鞘的劍。「原來是紅雨劍?」難怪能將她的劍斬斷。

  廳堂裡其它觀看的人因為這句話而發出驚奇之聲。

  「難怪這麼輕鬆就把劍砍斷了。」

  「果然名不虛傳。」

  「真的是紅雨劍嗎?」

  竊竊私語聲不斷傳來,惠良師太鬆開月影的劍,看著地上倒成一片、血流一地,非死即傷的玉煞宮弟子,不由長嘆一聲。

  「佛門可容不下這等殺戮。」

  「師父又在假慈悲,人要殺我,我還得手下留情嗎?」她舉手指著燕秋霜。「若不是洛無央,我剛剛不就死在她手上了嗎?」

  「你……」惠良又是一聲嘆息。

  「那師父可成了害死我的兇手了。」她冷笑一聲。「我對人慈悲,人可不會對我慈悲,這些個假仁假義的東西我聽到都想吐了。」

  話畢,她丟下劍,轉身往外走。

  「自今日起,我與水月庵再不相干,今生今世再不會踏上惠亭山。」

  「你到底要跟到什麼時候?」

  「跟到你倒下來。」

  「我不會倒下來。」

  「快了,你大傷初癒就跟人拚鬥,氣力耗損殆盡,更別說你肩上的傷肯定越來越痛了吧!」

  出了城門後,她開始往北走,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曉得頭上的太陽越來越大,腳步越來越蹣跚。

  「雖然看你昏倒是挺有趣的,可麻煩卻落在我頭上,到時我還得背你。」

  「你能不能滾遠點?」她踉蹌了下。

  他笑著拉近兩人的距離。「你傷一好我就會滾了。」他在她絆倒自己前圈住她的腰。

  她手一揚,一支鏢刀劃過他的喉嚨,他輕鬆打下她的暗器,笑道:「這次可慢多了,體力果然不行了吧!」

  這一路上她偷襲過他幾次,可全讓他躲過。

  「你……」

  「口也渴了吧!看你嘴都要干裂了。」

  「放開!」她怒聲想撞開他。

  「好吧。」他鬆開手。

  她吃力地撐住自己,勉強往前走了幾步,最終還是倒在黃土路上。

  他在她旁邊蹲下。「黃上好吃嗎?」

  這個混蛋,她右手一揮,將黃土潑到他身上。

  他笑著以竹簫敲了敲她的頭。「起來啊!不是很能走嗎?」

  「王八……蛋,龜孫子……」她虛弱地罵著。「生兒子沒……」

  一把黃土進了她的嘴,她差點嗆死,他卻在笑。「姑娘家可不能罵這種話。」

  「呸……呸……」噁心死了,她拚命將土吐出。

  「要我背你嗎?」

  「不要。」

  「那只好用抱的了。」他一把抱起她,而她頭上的軟帽頓時滑落在地.

  左肩的傷口因這姿勢而疼痛不已,月影吞下一聲嗚咽。

  「怎麼了?」他挑眉問。

  他是故意的,月影緊閉雙唇,不吭一聲,就算疼死她也不會開口。

  「弄到你的肩膀了?」

  明知故問,她痛得縮起身子。

  「疼就說啊!」他換個方式,原本放在她左肩下的手,移到她腰上,讓她上半身靠在他胸肩上。

  「這樣好點了吧!」

  她還是不說話,張嘴咬上他的頸肩。

  他皺了下眉,卻沒閃躲。「你還真會報仇。」他勾起嘴角。

  她死命咬著不松口,過了一會兒他才感覺力道減輕大半,正想著她是不是昏睡過去時,頸上卻滑過幾許濕潤。

  一開始他以為是傷口上的血,直到細微的抽搐聲傳入他耳中,他沒開口詢問,只是往前走著,頸邊卻越來越濕。

  他領口的衣裳浸濕了一片,刺痛著她咬下的傷口,他沉默地走著,她也不發一語,只是無聲落淚。

  沒想到事情會演變至此,不過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苦了她,他收緊手臂,讓她緊貼著自己。

  「醒醒,喝點水。」

  頭好昏,是誰在說話……

  「師父……」

  「對,好乖,來,喝水。」

  她張嘴喝了好幾口,灼熱的喉嚨才覺得舒服多了。「師父……」

  「乖。」洛無央扯下一片布料,浸濕後貼在她額上。「要不要吃果子?」

  「不要。」

  「好吧,那你繼續睡吧!」他拿起竹簫,開始吹奏。

  溫柔的樂音流過她的耳,她緊鎖著的眉頭慢慢鬆開。「好吵……你不是師父……」

  他微笑的繼續吹奏著,直到她規律的呼吸傳來,他才放下手。

  「你今天可受罪了。」

  月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就連睡著了,眉眼之間,鼻頭嘴角,也都繃緊著,不知在跟誰嘔氣。

  「你這性子,不是存心跟自己過不去嗎?」想到臨走前她在客棧說的那番話語,他不禁搖搖頭,難怪師太放不下她。

  還望洛公子一路上多照顧月影,她的性子彆扭,就連體貼人也是很笨拙的……

  「這我明白。」他背靠樹幹,眸子望向遠方不著邊的暗夜。

  若在平時,依他性子是不可能接下這樣的事,雖然月影受傷他有責任,可他若真不願意,自然會找別人代勞。

  雖說江湖兒女男女之禮不像一般老百姓拘謹,甚至有些女中豪傑混在男人群中,天南地北的闖也是有的,但一般來說這情形並不多見,畢竟男女結伴同行,還是有其麻煩之處。

  視線落向她參差不齊的短髮與青袍,實在很難想像她在水月庵每日乖乖唸經持咒的模樣,在鑣局時,連念個往生咒都在打瞌睡,想必在庵裡應該挨了不少香板。

  人說在廟裡待久了,耳濡目染之下,性子會變得溫和,連五官看起來都是慈眉善目,她卻跟人相反。

  雖然比起四年前少了幾許囂張與乖戾,但依舊稱不上和藹可親,仍是張牙舞爪地難以親近。

  想到她咬他的那股狠勁,他忍不住咧開嘴,如果不是已經體力透支,絕對會被她咬下一塊肉來,頸肩上的咬痕,摸起來還有齒印在上頭,若放著不管,肯定會留下疤吧!

  他碰了下隱隱作疼的傷口,淺笑著閉上雙眼。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4 00:06:09

第四章

     天還未亮,月影便迷迷糊糊地醒來,得去誦經做早課了,才剛坐起,肩膀的抽疼讓她忽然領略到自己不在水月庵裡。

  頭還是有些昏沉,可比起昨天已經好多了,她揉揉雙眼,瞥見他就靠坐在樹幹前,雙眸輕閉著,手上握著竹簫。

  昨天一整晚,好像都聽見他的簫聲,他不累嗎?

  雖然一直覺得他討人厭,不過這幾日卻都是他在照顧她,而且昨天自己丟臉的模樣全讓他瞧見了。

  思及此,頰面浮現一抹尷尬的紅暈,她從沒在別人面前哭過,不管受過多少苦,被傷得多重,她從來不曾在人前……

  別想了,別想了,她逃避地轉開視線,正好瞧見放在地上的紅雨劍,肩膀的疼痛讓她想起新仇舊恨,起身要奪劍,他卻忽然睜開眼。

  「怎麼,想偷劍?」他沉聲道。

  「我要弄斷它.」她伸手欲拿,卻讓他以竹簫打上手背。

  「弄斷它?」他揚起眉,一副想笑的樣子。

  「它砍斷了我的腰劍,還刺傷我。」那個白衣人已經死了,就拿這把劍出氣。

  「這可是名劍……」

  「那又怎麼樣,我就讓它變成斷掉的名劍。」她再次動手搶奪,他則笑著與她過招。

  不一會兒工夫,她已經氣喘吁吁,果然身體還是太虛弱了,她坐下來休息。

  「怎麼,這樣就不行了?」他笑問。

  她抓起地上的泥土丟向他的臉,乘機要撈起地上的劍,他以衣袖擋避,先她一步拿起地上的劍。

  「怎麼,就這點伎倆?」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潔白的牙齒對著她微笑。

  臭屁的王八蛋,她喘息著站起來,「等我拿到劍,先刺死你再把它毀了。」

  他仰首而笑,看著她扶著樹幹喘氣。「還是先養好體力吧!能走嗎?還是要我抱你。」

  想到昨天的屈辱,她又開始冒火。「我要騎馬。」

  「好啊!你去找。」他彎腰拿起牛皮水壺。「我去裝水,希望我回來後,就有馬了。」他拍拍身上的黃土,往溪邊走去。

  月影第一個念頭是趁他不注意時跑走,但不過一瞬間,她就放棄這個想法,依他的身手,不用多久就能追上她。

  若有劍在手,她還有自信能殺他個屁滾尿流,但她現在兩手空空,輕功也比不上他,到時他定會故意弄疼她左肩的傷口,疼痛她可以忍受,但傷口老是這樣受創,要痊癒就難了。

  先養好傷是第一步,再來就是弄把劍,只要有劍在乎,到時她想走他也留不住,早知道那漢子丟給她的劍就該帶出來。

  雖然當時曾這樣想過,但想到那漢子藉此機會來討恩情,她就厭惡,因此才率性地把劍丟下,想來還是太衝動了,對了,雖然一時間弄不到真劍,做個替代品也好。

  她端詳著身後幾棵大樹,準備做把木劍,一開始練劍時,教她武功的師父要她以樹枝當劍,練了半年後,換成木劍,那時幾乎一天就讓她用壞一把,所以天天都要做新的。

  雖然已好多年沒做,可應該很容易再上手,嗯……那樹枝勉強可以,就在此時,一股殺氣自背後襲來,她反射地轉身避開。

  「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燕秋霜,她怎麼會……

  「你跟蹤我?」怒火一下燒了上來,不過很快又褪去,她畢竟殺了幾名玉煞宮的弟子,燕秋霜找她報仇也是理所當然。

  她倒不畏懼她找麻煩,當初她的用意也是希望玉煞宮衝著她而來。

  「我們今天要為師姊妹們報仇。」另外兩名玉煞宮弟子已拔劍相向。

  燕秋霜冷哼一聲。「你是什麼東西,需要我跟蹤你?」

  這討厭的女人,月影回嘴,「你又是什麼東西,手下敗將。」這女的明明打不過她,還這樣趾高氣昂。

  話語才落,對方的劍已經刺來,月影早知她會老羞成怒,足下一點飛身上樹。

  手上無劍,她不敢戀戰,就算要死,也不死在這凶婆娘手上,幸好這樹林裡什麼沒有,樹木最多,她在樹上飛來飛去,東躲西藏,她們也拿她沒辦法。

  「怎麼,只會逃嗎?」一瞬間,劍已來到月影背後。

  月影避開劍尖,左臂勾著樹幹,身體順勢繞轉一圈,飛到另一棵樹上,順手折下一根樹枝。

  雖然樹枝殺不死人,不過對付燕秋霜,勉強可行,去掉多餘的旁枝與樹葉後,月影停下腳步,轉身面對燕秋霜。

  「要殺我,憑你還不夠格。」

  她躲過刺來的劍,右手一抽,打上對方的手腕。

  疼痛讓燕秋霜反射地收回手,她惱火地提劍再次進攻,可月影的樹枝總是先她一步打上她的手,雖然不想承認,但這小姑娘的劍術是高出她一截的。

  忽然兩名玉煞宮弟子朝她射出暗器,月影揚起樹枝,快速護在身前,飛快地左右擺動,將暗器全數打開。

  這時燕秋霜也不急攻,站在一旁,看著她揮舞手上的樹枝,看準時機,燕秋霜舉起右手,拍了下手臂上暗藏的機關,五支袖箭疾速射出。

  即使她手上有劍,要擊開高速飛來的袖箭也不容易,更何況她現在手上只有樹枝,就算她劍法再好,木枝也擋不下袖箭。

  月影聽見背後有異聲,直覺便要閃開,她扭身躲過,可還是不夠快,臉頰一陣辣痛,右臉讓箭矢劃了一道,若不是她閃得夠快,那箭就要穿過腦袋了。

  雖然躲過了,但另一排袖箭緊接而來,想躲到樹幹後,速度卻不夠快,輕功不是她所擅長的,早知道剛剛就先奪劍,這樹枝擋不了袖箭,不然她也不用躲得這麼防備。

  眼見其中一支袖箭就要射穿自己的肩膀,忽然聽得「噹」一聲,箭矢被打落在地。

  「這是在幹嘛?」洛無央走了過來,原本臉色還很悠哉,可在瞧見月影頰面上的傷痕後,臉色沉了下來。

  「這是玉煞宮與她的恩怨。」燕秋霜冷聲道。「希望洛公子不要插手。」

  洛無央走到月影面前,手指摸了下已開始發黑的傷口。

  「解藥拿來。」洛無央冷下眸子。

  原來喂了毒,難怪這麼癢,月影也拉下臉。

  「放心,只是五花毒,就算不服解藥,癢個三天,發幾個疹子就會好了。」燕秋霜說道。

  洛無央撿起地上的袖箭,朝玉煞宮一名女弟子走去。「得罪了。」

  那女弟子還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那袖箭已朝她刺來,她立刻揚劍揮開,可洛無央的動作先她一步,剎那間手腕已被劃了一道口子。

  「啊……」她驚叫一聲,下一瞬間,已讓人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另一名女弟子立即提劍過來,洛無央開口道:「不用緊張。」他轉向燕秋霜。「解藥丟過來。」

  燕秋霜冷下臉,自然明白他在打什麼主意,她從腰間掏出一瓶藥丟給他,洛無央打開藥罐,倒出一顆,塞進被他點穴的女子嘴裡。

  月影訝異地看著這一切,還以為這洛無央沒心沒肺,沒想到竟然會為她做這些。

  「一刻鐘後,她若沒事你們就可以走了。」洛無央走回月影身邊。

  「你真要插手管這臭丫頭的事。」燕秋霜沉著臉。

  「她的事歸我管。」他簡短一句。

  「你胡扯什麼,我自己的事我……」

  「你的臉變成小花貓了。」洛無央笑著打斷她的話,看來果真是五花毒。

  小花貓,月影直覺地摸著臉,感覺皮膚上出現一顆顆的小疹子,難怪越來越癢。

  「快把解藥給我。」她惱道。

  「等一刻鐘後,確定她服下的藥丸沒錯,才能給你吃。」

  月影不高興地瞪著他,雖然明白他這是謹慎,但就是莫名地討厭他這種態度。

  「先去河邊洗洗臉。」他說。「一會兒要上路了。」

  「別把我當小孩子,我自己知道要做什麼。」她生氣地別開臉,往林子另一頭走去。

  洛無央勾起嘴角,但在轉向燕秋霜時,卻收起了笑意。

  「你真是來報仇的嗎?」

  若真是來報仇為什麼不在箭矢上塗抹劇毒,而是五花毒這種不吃解藥也不會有性命之憂的毒。

  燕秋霜瞄他一眼,哼,沒必要回答他的問題。

  「你們可以走了。」雖然還不到一刻鐘,不過確定是五花毒後,就沒必要強留她們下來。

  燕秋霜走到弟子面前,解開她的穴道後,什麼話也沒多說就直接離去。

  洛無央沉思地望著她們離去的方向,真的只是為了報仇而來嗎?還是……他望向手上的紅雨劍……

  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威遠鑣局裡行竊偷劍的女子十之八九是玉煞宮的人,不過若真要奪取他手上的紅雨劍,怎會只有三人前來?

  這事有點奇怪,她們到底有何目的?

  三天後。

  月影坐在牛車後,背靠著曬熱的乾草,頭不停往前輕點著,最後往旁倒去,倚在一個安穩的肩頭上。

  好熱,她輕蹙眉心,雖然戴了笠帽,可是鼻頭還是沁出汗,身邊的人為她調整了下帽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為她扇涼,一面和前頭趕牛車的老人家說話。

  她搭不上話,也不想搭,自然而然就開始打盹,一開始還睡得不錯,只是太陽漸大,烤得人受不了。

  就在她迷迷糊糊又要睡去時,一個不識相地聲音響起。

  「喂,別睡了。」

  「滾開。」她暴躁地背過身去,只想睡覺。

  「要進城了。」他說了句。

  「那又怎麼樣!」

  「你還好意思一直坐老人家的牛車啊!好逸惡勞也要有個程度。」洛無央說道。

  「沒關係,姑娘累嘛!」老人家在前頭笑著說。

  洛無央跳下牛車,說道:「那就隨她吧!老人家,您不是還有個兒子沒娶妻嘛,就把她帶回去當媳婦好了,她雖然沒法幫您耕田,可她劍法好,收成的時候能幫你割稻子,削蘿蔔。」

  老人家哈哈大笑。「那也成,就怕委屈了姑娘。」

  月影推了下笠帽,生氣地跳下牛車,順手拿下木劍,系在腰上,這是她這幾天做的,雖然技術不若以前好,不過成品也還有模有樣。

  「哎呀,姑娘發火了。」老人家露齒而笑。

  「她沒一天不發火的,習慣就好。」洛無央拿了些銅錢給他。「老人家,謝謝您了。」

  「這錢不用……」

  「別跟我推,我這人不喜歡欠人情,改天若能再見,您請我喝兩杯就是。」在老人家能推回來前,洛無央先行後退一步。「您慢走。」

  「那好,哪天路過的時候,再過來喝兩杯。」老人家笑著揮手。

  「一定。」洛無央也揮了下手後,轉身走進城裡,他帶著她走過拱橋,來到一條僻靜的大街。

  月影沉著一張臉跟在他後頭,其實她的傷已痊癒,還要跟這個人耗在一塊兒嗎?

  「還氣啊?像小孩一樣,睡不飽就鬧脾氣。」他笑道:「這樣吧!一會兒給你睡午覺。」

  她生氣地瞪他。「你才是小孩子。」

  他笑問:「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今後有什麼打算?」

  「你要往哪兒去?」

  「我會先在這兒停幾天。」他指著身後的大宅子。

  「那我往北。」他們這輩子最好都別見面。

  他笑道:「唉~~你可真絕情,不過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也不強求,趁著分道揚鑣前,把帳結一結。」

  「什麼帳?」

  他從腰際抽出一張紙遞給她。「這幾天的花費都列在上頭。」

  青鳳莊特製刀傷藥    五十兩

  才看到第一項她就發火了。「五十兩,你搶錢啊!」

  「那是公訂價,你放心,我有給你折扣,折扣列在最下面。」

  「我才不管有沒有折扣,這條給我刪掉,那藥又不是我叫你拿出來的,是你自己……」

  「不是我拿出來的。」他搖頭。「是你師父,不對,她現在已經不是你師父了,就是水月庵那個惠良老妖尼叫我拿出來的。」

  她抽出系在腰上的木劍,往他肚子刺去。

  「不許你叫她老妖尼!」

  他笑著以竹簫擋下她的木劍。「怎麼,罵不得啊?你不是說她假仁假義,我是同仇敵愾,告訴我那老妖尼是不是私底下偷吃葷。」

  他邊閃邊退,月影腳下功夫不若他好,追不上他的腳程,因此打得有些零散,見狀,他不著痕跡地慢下腳步,讓她逼上前來。

  這三天來他與她打過幾次,但還是不知她這是什麼劍法,不過威力倒是很強大,憑她這身功夫要在江湖上揚名是輕而易舉之事。

  但若加上其它要素,她能否安穩地活過三個月還有待商榷,畢竟要在江湖上生存,功夫只是其中一項,要殺人有太多種方法了,不管是下毒、設陷阱、暗器等等,都能在瞬間要了她的命。

  他左手輕彈,一顆鐵珠向她飛去,她在瞬間側過臉去。

  「又用這種卑鄙的招數。」

  「跟你說過多少次,暗器也是比武過招的一環,不能算卑鄙。」他笑著說。「你不也常偷襲我。」

  「哼!」她瞪他一眼,將劍收回腰側,再次低頭看著手上的紙。

  野果數十顆        一兩

  溪水兩壺        二兩

  一片衣角        十兩

  「這是什麼!」她生氣地把紙揉成一團,朝他丟去。「簡直是土匪,為什麼野果要錢,溪水也要錢,又不是你家的!」

  他嚴肅道:「如果是你去取的當然不用錢,但是是我花體力去拿的,自然由我開價。」

  她氣得發抖。「那一片衣角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十兩?」

  「你發燒的時候,我扯了一塊衣角下來當濕布巾用,這等於毀了一套衣服……」

  「做一件衣服連一兩都不用……」

  「那件衣服是一個好姑娘一針一線縫出來送我的,要算百兩也不為過,我已經算有良心了,才算你十兩。」

  她氣得已經不想再跟這無賴多說一個字,甩頭就走。

  「怎麼,不想付錢?」他聳聳肩。「既然這樣,就當你欠我一個人情。」

  她回頭瞪他一眼。

  他笑著揮手。「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你想走就走吧!我也不攔你,記得欠我一份人情就是了。」

  「你想要我做什麼?」她直截了當地問。

  「目前沒有,日後想到了再說吧!」他笑道。

  她仍是瞪著他。

  「怎麼,捨不得我,不想走啊?」他促狹道。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他挑眉道:「這倒稀奇了,你認為我要什麼?」

  「三少爺,你回來啦!」

  突然,一個大嗓門毫無預警地插進話來,穿著藍衣裳的門房站在大門口,臉上帶著驚喜,似乎沒料到會見到洛無央。

  「我在裡頭聽到有人爭吵,想著這聲音好耳熟。」僕役興奮地跑下台階。「前些天大少爺才來,沒想到今日您也來了。」

  「大哥也來了?」洛無央挑起眉宇。

  「是啊!來避暑的,大少爺若是知道您來了,定會很高興的。」

  洛無央朝月影說道:「你也進來。」

  僕役一臉好奇地看著頭戴笠帽的月影,但因為主人沒開口介紹,他也謹守本分,沒敢貿然詢問。

  仍在外頭的月影掙紮著要不要進去,或許現在就應該分道揚鑣……只是她也不知要去何方,她早就無處可去了……

  「怎麼了?」洛無央輕碰帽簷,低頭詢問,正好瞧見她茫然的表情,他在心裡輕嘆一聲,說道:「先進去吧!」

  「我想……我還是……」

  「別傻了,這麼熱的天趕路身於會受不了的,要走明天一早再走。」他說道:「也不差這一天。」

  他說得也是,月影總算定了下心,也好,就明天吧!明天再說,反正她隨時能走的,也不差這一天。

  這樣一想,心情又好些了,她點點頭,與他一塊兒進了大宅子。

  「繼續剛才的話題,你不是說知道我想要什麼?」洛無央隨性地倚在涼亭石椅上,一邊吃著香甜的葡萄。

  看著一桌子的糕點與乾果,月影莫名地覺得憤怒,明明就是個有錢的大少爺,剛剛竟然在那邊跟她算野果跟溪水的費用……更別說一片衣角這種東西!

  「怎麼,餓昏頭嗎?臉都紅了。」他大方地揮了下手。「想吃什麼就吃,不用不好意思。」

  欺人太甚!

  她抽起木劍就往他身上打,他閃身躲過,詫異道:「怎麼了?」

  「我若吃下這裡的東西,就得賣身在你這裡還債了吧!」她一連往他胸口刺了三劍。

  洛無央不得不拿起竹簫接招,旁邊的葡萄盤讓月影打翻,撒了一地。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他翻過欄桿躲過她的攻擊。「可是你這性子,即使當了下人,也不可能聽命行事。」

  「那是當然。」她冷哼一聲。

  他好笑道:「那買你幹嘛?跟自己過不去?」

  也對,她收回劍。她已經不是以前的自己了,根本不用擔心賣不賣身的事,要誰敢逼她做她不喜歡做的事,她就一劍刺死他

  「你看看,好好的一盤葡萄,都讓你糟蹋了。」他搖頭看著滿地的水果。

  「我是不會賠的。」她醜話先說在前頭。「至於這三天你照顧我的人情,我現在就還你。」

  「怎麼還,對了,你說過知道我想要什麼?」他翻身坐回涼亭內。

  「沒錯。」她將木劍平舉在側。「這幾天你一直在測試我的劍法,別以為我不曉得。」

  他挑眉,點點頭。「沒錯。」

  見他如此乾脆承認,倒讓她有些訝異。「那你看仔細了,這套劍法一共十二式,失傳了近百年,目前我只練到十式,我會一邊演練,一邊念口訣,就看你能記得多少……」

  「等等。」他驚訝地出聲阻止。「你……你以為我要你傳授劍法嗎?」

  她皺眉。「不是嗎?」

  他無奈又好笑地朝天嘆口氣。「當然不是。」

  她的眉頭鎖得更深,雙眸有些困惑。「那你為什麼……你試我的劍法只是好玩嗎?」

  「不是。」

  「那是為什麼?」她追問。

  「你自己想,想到了再來問我。」他不可思議地搖頭。「你這樣隨隨便便傳人劍法也有欠妥當,教你武功的師父知道了會責備你。」

  「她死了。」

  他換個方式說。「她沒告訴過你,不要輕易傳外人嗎?」

  「沒有,她說隨便我,反正沒遇上我,這劍法早失傳了。」

  「你怎麼不傳水月庵的師姊師妹們?」總比傳給他這個外人好吧!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師父說這劍法太邪太兇殘,不准我私授給師姊師妹們。」

  還真像惠良師太會說的話,見她雙眸中有絲落寞,他輕嘆口氣,不假思索地抬手摸摸她的頭。

  她反射地以木劍打開他的手,怒目而視。「做什麼!」

  他莞爾道:「摸你的頭。」

  「我又不是圓玉她們。」她瞪他。

  「那好吧!」他拿簫敲她的頭。「你大概比較習慣這樣。」

  她一掌打上他的胸膛,他輕咳地後退一步。「下手還真不留情。」

  哼,她若沒留情,他早就吐血了。

  瞧著她一臉高傲的表情,他笑問:「你想在江湖上闖出名號嗎?」

  她瞥他一眼。「沒興趣。」

  「遊山玩水呢?」

  「沒興趣。」

  「那這樣問吧!你對什麼有興趣?」

  她別開頭,望著遠方的天際……她對什麼都沒興趣……

  這幾天裡他已不只一次在她臉上看過這種落寞,就像讓人拋棄的孩童一樣,茫然地不知該往哪裡去?

  「如果沒有特別想做的事,就留在我身邊怎麼樣?」

  她詫異地望向他,留在他身邊,他在說什麼?

  「等你想離開的時候再離開。」他拿起雪糖李咬了一口。「如果你無法忍受跟我在一起,那就留在這兒,隨意要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她皺眉。「你要我做你的奴婢服侍你嗎?」她絕不會答應。

  他笑出聲。「我可不敢奢望你來服侍我,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也不反對,我倒滿想看你柔順聽話的樣子。」

  她瞪他一眼。「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麼難懂嗎?」他再解釋一遍。「你就當在我家作客便是了,我若要出門會問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出去,你若想就跟來,不想就算了,吃住的費用我不會跟你算,這點你可以放心。」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

  「原因對我來說不那麼重要,我想做就做了。」他揚起眉毛。「你若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你,不過你若真要單獨上路,最好先賺點盤纏,吃住總是要銀兩的。」

  「我不需要盤纏。」她說。「想吃東西的時候去偷就成了。」

  他怔了下,大笑出聲。

  「你的戒律丟得還真快。」

  「我本來就不信那些。」她低頭看著手上的木劍。「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也不急於一時,總有一天會明白的。」他拿起蜜梨遞到她面前。「吃吧!不跟你收錢的。」

  她看看他,又看看梨子。

  「怕下毒?」他低頭笑問。

  她瞪他,這人的行事作風實在讓人費解,有時對她嚴厲,毫不留情,打她傷口時從不手軟,有時卻又吊兒郎當地,不停惹她生氣、嘲笑她,還利用她搶回紅雨劍,但她受傷時他卻寸步不離,總是在她身邊吹那吵死人的洞簫。

  她以為他照顧她只是師父之托,只是想偷學她的劍法,但剛剛她想傳劍法時他卻拒絕了,還希望她能繼續留在身邊……

  她真的不懂他在想什麼,背後目的為何?

  「你在可憐我嗎?」如果他敢露出任何同情的眼神,她會賞他一個窟窿。

  他一愣,突然大笑。「你有什麼需要可憐的嗎?」

  他的笑聲讓她覺得自己很蠢,她惱火道:「當然沒有。」

  早知道就不問這問題。

  「那就別想這麼多。」他拍拍她的頭,再次遭到她以木劍回擊,他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留下來,怎麼樣?」

  他的雙眸裡沒有平時的嘲弄與促狹,只有直率以及……偶爾她會在師父眼中瞧見的溫柔……她愣了下,是錯覺吧!他怎麼可能與溫柔扯上關係,即使受傷時,他也從不曾對她輕聲細語過。

  除了那一天……她莫名地哭泣,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抱著她走了好長的一段路。

  想到那天丟臉的樣子,她急忙將自己拉回現在。

  「我就再留一段時間。」她說得有些急促。「反正我也沒有要去什麼地方。」她背過身,拿了一些糕點放入懷中,掩飾不自在的表情。

  他勾起笑,安下一顆心。

  「這些點心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把自己養胖些,對身體也好.」她身子原本就清瘦,後來又負傷,整個人瘦了一圈,都要成骷髏了。

  月影沒說話,靜靜地吃口糕點,他對她好的時候,她常不知該怎麼反應,不曉得他是真的關心,還是耍著她玩。

  怎麼看人她是沒自信的,想到過往的事,她的眉頭緊緊皺著……

  「怎麼了,不好吃?」

  一隻手溫柔地撫上她的頭。

  她茫然地抬起頭,沒聽見他問了什麼。

  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知神遊到哪兒去了。「坐著吃吧!」

  她沒有爭辯地坐下,伸手拿了糖李子吃,他微笑地拿起竹簫開始吹奏,她瞥他一眼。

  這人還真愛吹簫,不管她說了幾次不喜歡,嫌吵,他依然故我,不過算了,久了也習慣了。

  她拿起另一塊糕點,默默地又吃了一口,這裡的東西還挺好吃的,如果圓玉她們在的話,一定會樂翻的。

  怎麼又想到這些,她輕嘆口氣,將思緒集中在吃東西上,她們應該回到惠亭山了吧!不過這些都與她不相干了。

  一個身影斜倚在窗邊上,半裸胸膛,白袍敞開,黑髮沾著濕意,雖然才沐浴過,去了不少暑氣,可現在他卻又熱得像烤過的石頭。

  房門被推了開來,不用回頭,光聽腳步聲,他也曉得是誰……

  「怎麼不穿好衣服?」

  光聽她的聲音,就覺得煩躁少了一些兒,他的視線由窗外移至她身上,瞧見她將食案放在桌上。

  「過來幫我拉好衣裳。」

  「少爺……」

  「別讓我再說一次。」他冷下臉。

  她上前走到他身前,為他拉好衣裳。「這幾天怎麼這麼暴躁?」

  「我討厭夏暑。」他攬近她,低頭將臉埋在她頸邊。

  「這樣不是更熱嗎?」她拉緊他的腰巾。

  他輕笑。「要勒死我你還得再用力點。」

  她綁好腰結,隨手拿起蒲扇,為他去暑。「三少爺來了。」

  「嗯。」不感興趣地閉上眼。

  「還帶了個姑娘。」

  他抬起頭,無聊的表情終於露出一點興味。

  「吃點冰吧!」她回身端了一盤冰過來。

  見他絲毫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她只好拿起湯匙舀了些冰到他嘴邊。

  「少爺最近越來越任性了。」

  他微笑地揚起嘴角。「主人不任性就不是主人了,是吧,雪。」他的食指畫過她的柳眉。

  她將湯匙塞進他嘴裡。「吃冰吧!」

  他閉上眼,讓那冰涼在口中融化。「這才是消暑的方式。」

  她以帕子輕按他額頭,擦去他沁出的汗珠,他低下頭,將臉靠在她頸邊,簫聲由遠而近,自窗外飄入。

  「是三少爺的簫聲。」

  「嗯。」

  「好些年沒聽見了。」她頓了下,再次將湯匙送到他嘴邊。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4 00:06:23

第五章

  來到承夏莊已過三天,閒適的日子與在水月庵時沒有兩樣,甚至更加悠閒、無所事事,在水月庵每天還得念早課、晚課,打掃除草,但在這兒,她只是望著白雲、數著落葉。

  本來她應該早就離開這兒了,是洛無央又留她住了幾天,她推拒不下才答應的,並不是她想賴著他。

  這天她悶得慌,想著離府出去閒晃時,洛無央正巧來找她,說是要介紹家人給她認識,她沒什麼興趣,但因為悶得慌,所以就跟著去見了他大哥——洛天尋,身材與洛無央相仿,嚴格來說比洛無央還高些,至於五官則十分相似,同樣的濃眉、銳利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是兄弟,連說話的語氣,討人厭的笑容都很像。

  他身後站了三個拿著大蒲扇的奴婢,不停揮動扇子,看來有些滑稽,今天又不熱,需要這樣勞師動眾嗎?

  「你就是月影姑娘?」洛天尋笑笑地打量了下她,視線停在她短翹的發上。

  月影瞄他一眼,懶得回他,一個洛無央就讓人受不了了,現在竟然又出現一個,真是讓人討厭。

  「姑娘請坐。」一個有著和善笑容的女子迎上前來,朝她福身行禮。「我是大少爺的奴婢,揚雪。請不要拘束。」

  月影看著她,發現她雖長得不特別美麗,可笑起來卻很甜,雙眼彎成新月,嘴角的梨窩讓整張臉顯得可愛淘氣,讓她想到圓玉,她放鬆了些,與洛無央一同坐下。

  「一會兒我要出門辦事,你要來嗎?」洛無央問道。

  月影還沒回答,洛天尋已先道:「她就留在這兒吧!聽說她劍法挺厲害的,我想瞧瞧。」

  月影瞪向洛無央,他笑著說:「不是我說的,你在威遠鑣局以及客棧的事已經傳開了。」

  「還傳說你被逐出師門。」洛天尋接著說。

  月影冷回,「關你什麼事!」

  洛天尋不以為忤地笑道:「真是個粗魯又沒禮貌的丫頭。」

  洛無央也笑。「是啊!」

  月影就要發火,揚雪率先出聲。「姑娘別理他們,這家人都是這樣,你若生氣,可中了計。」她笑著為她夾菜。「這是我親手做的雪梅果,你嘗嘗味道好嗎?」

  「我……」

  「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她甜笑地看著她。「嘗嘗好嗎?」

  她燦爛的笑容讓月影的怒氣消褪,她悶不吭聲地嘗了一口。

  「好吃嗎?」揚雪問。

  酸酸甜甜的,她點頭。「還可以。」

  「那我就放心了。」她笑著繼續為她夾菜。

  「我有手,自己會夾。」月影說道。

  「聽到沒有,雪,別多事,只會惹人厭。」洛天尋開口。「過來幫我扇涼。」

  「知道了。」揚雪放下筷子,抽出夾放在腰間的紙扇替主子去暑。

  他高高在上的語氣讓月影厭惡。「惹人厭的是你,以為自己是皇帝嗎?」她轉向揚雪。「你做什麼聽他的?莫名其妙。」

  洛無央在一旁悶笑。

  揚雪也笑。「姑娘說得極是,可揚雪賣身為奴,也只能低頭。」

  月影皺眉。「他若是好主子就算了,這樣一個討人厭的東西,你不會逃跑嗎?」

  洛無央咧嘴而笑,她竟當著主人的面唆使下人逃跑。

  洛天尋瞥向揚雪。「是啊!你怎麼不逃跑!」

  「主子既然這麼說,奴婢會記在心裡的。」揚雪正經地回答。

  「逃跑是沒關係,可你要記著……」他握住她的手。「讓我捉到了,我可會扒了你的衣……」

  「吃冰吧!少爺。」揚雪塞了一團冰到他口中。

  洛天尋微笑地勾起嘴角,月影皺眉看著他們兩人。

  「別理他們。」洛無央低聲朝月影說了句。「揚雪沒你想的委屈。」

  月影轉頭瞪他一眼。「靠這麼近做什麼?」都要碰到她耳朵了。

  他笑問:「想出去逛逛嗎?還是要在這兒陪我大哥?」

  「跟你出去。」人果然是禁不起比較的,洛天尋一出現,洛無央頓時就從惡人變成了聖人。

  一頓飯吃下來,她幾次欲拔劍打死洛天尋,都讓洛無央給阻止,還沒吃飽,他就拖著她出門。

  「你為什麼老要阻止我!」她火冒三丈地問。

  「木劍打不死人的,我買把真劍給你。」他笑著說。

  「不用了。」她可不想越欠越多。

  他明了地說道:「不須擔心欠我人情,沒要你還的。」

  「我不喜歡別人佔我便宜,而我也不會去占人家便宜。」

  他沒勉強說服她,而是轉了話題。「不需要替揚雪打抱不平,大哥雖然會欺負她,可也待她好。」

  「我看不出哪裡好。」那個洛天尋一直頤指氣使的,看了就惹人厭。

  「我們家的人都是這樣,若真的討厭一個人,是連理都不會理的。」他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喜歡的人才會想欺負。」

  她皺眉。「我不懂,真是莫名其妙。」她瞪他一眼。「你們家的人是怎麼回事!」

  他笑著說:「反正你別管那兩人的事,你只要記著大哥是喜歡揚雪的就行了,別去招惹他們,尤其是揚雪,別想著替她出頭。」

  「你在說什麼,我才不……」

  「你見不慣別人囂張跋扈,可你自己還不是一個樣。」他提醒。

  「我什麼時候囂張跋扈了。」她反駁。「我只是討厭人家指使我。」

  他微笑。「好了,彆氣了。」他敲了下她的頭。「只照著自己的性子做事,人情世故一點都不懂。」

  「我不跟人來往,不需要懂那些。」她冷哼一聲。

  她抗拒的神情讓他莞爾。「我不奢望你懂,一個人的性子是很難改的,你這樣也有你的好,可最起碼你判斷錯了,別人指正你,你要有雅量接受。」

  「我錯了什麼?」

  「你現在想著揚雪可憐,想替她出頭,可我跟你說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卻不聽。」

  「說不準你錯了,我才對。」

  「那我問你,是你跟他們相處得久,還是我?是你瞭解他們多,還是我瞭解他們多?」

  她一時啞口無言,冷哼著別開頭。

  「你瞧,理虧了便使性子。」

  「你再說我就真的撒潑給你瞧。」她沒好氣地回話。

  他微笑地轉開話題。「過幾日我得把紅雨劍送回青鳳莊,你跟我一塊兒走吧!」

  「我為什麼要跟你一塊兒走?」

  「你若不想,我也不勉強你,可我還挺喜歡你作伴的。」

  他最後一句話讓她睜大眼,他……

  「不過跟我在一起你總是吃虧了點,畢竟男女一塊兒結伴走,對姑娘的名聲總是不好。」他認真地說。

  「名聲?我才不在乎那些。」她向來就不管別人怎麼想。

  「那就好。」他再度揚起笑。

  「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去買些東西,然後到茶坊喝茶,再去看人唱戲、說書。」

  「就這樣?」

  「覺得無聊?」

  她點頭,想了下又搖頭。「無所謂。」反正除了睡覺、吃東西跟發呆,她也沒別的事可做。

  以前在水月庵的時候也常發呆,當時覺得還挺好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現在卻老在發呆的時候想到以前的事,她不喜歡這樣。

  見她神情有些落寞,他問道:「還在想你師父、師姊妹們嗎?」

  「我沒想。」她飛快地反駁。「她們已經跟我不相干了。」

  「你啊……」他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她面露不悅。

  「說了怕你不高興。」他微笑以對。

  「那就別說了。」準沒好話,她現在不想聽。

  一腳踏進茶坊,小二便過來招呼。

  「客倌裡頭請坐。」

  洛無央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閒散地倚著窗枱,小二下樓去沏茶,月影則瞄了下四周的人。

  這茶坊佈置得挺典雅,牆上還掛了些奇人雅士的書畫,各桌之間不像客棧那樣擁擠,擺飾也多以茶具為主。

  「在這些地方轉轉,就能知道江湖上最近發生了哪些事。」洛無央說道。

  原來他的目的在此,她還以為他真來喝茶的。「去客棧不是更好。」那兒人更多更雜。

  「昨天我去晃過了,那兒人多嘴雜的,聽久了頭疼。」他頓了下。「想知道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關於你的。」

  「不想。」反正一定沒什麼好話。

  他別有深意地一笑,自顧地說著:「江湖謠傳一個瘋瘋癲癲的小尼姑看上了青鳳莊的三公子,不惜與師父反目成仇,背棄佛祖。」

  「誰在那裡胡說八道!」她火大地怒罵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

  她這一叫嚷,二樓的人全往這兒看來。

  「小姑娘是怎麼了?罵誰胡說八道!」

  「是小姑娘還是小夥子?那頭髮怎麼回事?」

  「看穿著應該是個小姑娘。」

  洛無央笑道:「不好意思,我妹子是在跟我生氣,不是指在座的各位。」他朝月影使了個眼色,要她坐好。

  「方才不是說不在意名聲的嗎?這會兒可自打嘴巴。」他調侃地說了一句。

  「是你自個兒編的吧!」一冷靜下來,她開始懷疑。

  「要不你可以問這兒的人。」他攤手。「我在你眼中就這麼沒人格?」

  她皺下眉頭。

  「我沒這樣說,名聲我是不在意,可那說法實在……也太過分了。」

  「要不你希望人家說什麼,說青鳳莊三公子苦追你,這聽來才痛快。」他反問。

  她瞪他。「為什麼非得傳這種男女之事,我殺了玉煞宮……」

  「噓。」他朝她搖頭。「你還真要人家認出你來?」

  「不可能,江湖上沒什麼人知道我。」她回嘴,之前她都是沒沒無聞的小尼姑。

  雖說現在她的頭髮引人側目,走到哪兒都有人議論,可當時在客棧她穿的是青袍,戴著軟帽,江湖人士都以為她剃度了,才小尼姑小尼姑的叫她。

  而今她改穿黎民粗衣,頭髮還在,不會有人將她跟前些時候劍法超群的小尼姑想在一塊兒。

  她瞟了洛無央一眼,比起來他還比較容易被認出來。

  「洛無央,真是你,有三年沒見了吧?認得我是誰嗎?」

  瞧,這會兒就被認出來了,月影瞄了眼來人,是個獨眼龍的壯漢,腰上佩了把大刀。

  原想隨口打發他走的洛無央,忽然覺得他的面孔有些熟悉。「是……莊煥兄?」

  「正是我。」他爽朗地笑著。「三年不見,你還真是一點兒也沒變。」

  「之前才聽說你在大漠,怎麼這會兒……」

  「那已經是半年多前的事了。」莊煥笑道。「我現在……」他轉身指了下坐在不遠處的一男兩女。

  「那是郭大爺,我現在在他手下混口飯吃。」

  月影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卻詫異地張大雙眼,洛無央禮貌地看了坐在不遠處的三人,但很快拉回視線,正打算開口說話時,無意中瞥見月影驚愕的表情,怎麼,她認識那三人嗎?

  原本想打發莊煥離開,洛無央臨時又改變了主意。「沒想到莊兄願意屈就人下?」

  莊煥笑了笑。「混口飯吃罷了。」

  「你的眼睛……」

  莊煥不改爽朗的語氣。「在大漠的時候給人刺瞎的,對了,我得先回郭爺身邊,當人護衛的,不能離開主子太久,洛老弟晚上有空嗎?請你喝酒。」

  洛無央頷首道:「我陪莊兄過去打個招呼,晚上一起到我那兒喝酒。」

  莊煥先是一愣,才點點頭,洛無央怎麼會主動想認識人,這倒奇了.「我給你們引介一下,郭爺對於結交武林人士非常熱衷。」

  「來嗎?月影。」洛無央問道。

  「不去。」她轉開頭,望著窗外。

  他不以為意地說:「那你坐會兒,我去去就來。」

  月影沒應他的話,聽見莊煥低聲問了句:「這姑娘是……」

  「一個朋友,她生性孤僻害羞,莊兄不須介意。」

  她什麼時候害羞了?月影皺下眉頭,這洛無央真是會亂說話,小二在他們離桌不久便上了茶與茶點,她也沒等洛無央回來,自顧先倒了杯茶品嚐。

  清甜的味道在口中散開……熟悉的氣味讓她眨了下眼,是碧螺春吧!方才洛無央點茶時她沒細聽,不過這味道……應該是碧螺春沒錯。

  今天是什麼日子?不想見到的人與物全跑了出來,過往的日子她很少回想,想了也不能改變什麼,那些東西她早早便拋棄了,只是她從沒想過會再遇上以前結識的人。

  喝第二杯茶的時候,洛無央走了回來,一落坐便問道:「心情不好?」

  她抬頭瞧他一眼。「沒有。」

  「要我吹個曲子給你解悶嗎?」

  「不要。」她瞪他一眼。「吵死了。」她左手托著下巴,無聊地看著底下來往的人群。

  「你認識那三個人?」

  她訝異地看他一眼,他怎麼會……是那人告訴他的嗎?

  「怎麼,不想說?」他追問。

  她蹙眉。「你真煩,又不關你的事。」

  「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你。」他微笑以對。「畢竟每個人都有不想對人說的事,你不想去打招呼,表示對方是你討厭的人吧!」

  她瞪著他。

  「憑你現在的功夫要殺你討厭的人易如反掌……」

  「誰說要殺人了!莫名其妙。」她慍道:「你別亂說話。」

  「如果你不想待在這兒,我們就走吧!」

  「不需要。」她的眉頭鎖得更緊。「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當初是很討厭她,討厭到想殺了她,現在見了卻沒什麼感覺。」

  「是那三個的哪一個?」

  「你怎麼老愛問個不停!」

  他勾起笑。「我想知道你的事。」

  她一怔。「為什麼?」

  「你先別管,能告訴我的事你就說,不想說的我不勉強你。」他喝口茶。「我虛長你些歲數,你若有解不開的結,我或許能幫你解開一些。」

  「我哪有什麼解不開的結?」她疑惑地看著他。「有時我真搞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真是個小鬼。」他學她托腮。

  她氣紅了臉。「你這個混蛋……」

  「姑娘家別說這種話。」他笑著要拿竹簫敲她的頭。

  她早有準備,偏頭閃過,一拳打了過去。

  他笑著擋下,握住她的拳頭。「你的拳腳功夫贏不了我,我買把劍給你,這樣你還比較有勝算,不對,我忘了你自尊心強,不想我買劍施捨你。」

  他根本就是故意在激她,這個王八烏龜,她倏地起身。

  「耍性子要走了?」他笑問。

  「你再多說一句,我真的拿劍刺死你。」她要冷靜,他是故意的,她不能讓他牽著鼻子走。

  「坐下吧!我閉緊嘴巴就是。」他鬆開她的拳頭。

  「你為什麼老要來惹我!」她怒問。

  他笑著喝口茶。「不惹你,不惹你,乖,把這壺茶喝完就該走了。」

  他的話讓她握緊拳頭,眼觀鼻,鼻觀心……別跟他計較,師父也說了,明知他是故意的,幹嘛還生氣!

  但是……有時真的嚥不下這口氣,既然這樣,她也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露出一抹假笑。

  「你這種幼稚的行徑,我不會跟你計較的。」

  她假裝心平氣和的模樣讓他忍不住笑出聲。「別這麼做作,讓人倒胃口。」

  她受夠了,雙手一掀,把整張桌子都給翻了,既然他要惹她,她就讓他見識她可不是好惹的!

  洛無央在桌子翻起時,大笑出聲,他閃過熱燙的茶水,順手在桌面上一拍,讓桌子回到原位,免得傷了不相干的人。

  「從現在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她怒喝一聲,扭頭就走。

  「糟糕,玩過火了。」他搔了下額頭。

  這下可麻煩了,該怎麼安撫她?

  氣沖沖地離開茶坊後,一時間月影還真不知要上哪兒去。真不明白洛無央怎麼會是這樣個性的人!

  雖然他之前的個性也沒好到哪兒去,但以前明明並不是這樣多話的人,現在卻老是用言語激她惱她,這樣做對他到底有什麼好處。

  是想逼走她嗎?如果真想逼走她,為什麼又邀她一起結伴同行?這沒道理啊!可惡,她氣憤地想揍人,為什麼她就得為他心煩!

  不管了,先回去拿包袱,早早離開的好,若真與洛無央同行,她定會被他氣死,早知道他要買劍給她時,她就該答應的,這樣她還能教訓他。

  她轉到另一條街道,開始回想剛剛是怎麼走來的,真糟糕,當時她心不在焉,根本沒留心去記路。

  她走上小橋,低首望著河裡游動的魚,現在她該上那兒去呢?

  回水月庵嗎?不行,她皺緊眉心,她不能再給師父添麻煩,而且她已經說了不再踏進惠亭山一步,就算她想偷偷回去,也得過一陣子才行。

  這樣的話……她到底該去哪兒呢?

  忽然間,茫然籠罩住她,她輕嘆一聲,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早該知道最後被留下來的總是只有她一個,反正她也習慣了……只是為什麼還是那麼難受呢?

  「想去哪兒?」

  討人厭的聲音。

  「還在生氣?」

  「走開。」她怒目而視。「不要來煩我。」為什麼他就是要這樣惹她,她已經夠煩了……

  「在哭啊?」他屈起食指,輕觸她的眼角。「眼眶都紅了。」

  「給我滾開!」她惱火地抽起木劍,往他肩上轟去。

  「啪、嚓——」木劍應聲折斷,碎片往旁濺飛。

  月影詫異地看著他,衝口而出,「為什麼不躲?」

  「剛剛我說得太過火了。」他苦笑地摸了下左肩,因為沒以內力去擋,結實挨了一記,整條手臂都麻了。「算是給你的賠禮。」

  她惱怒地丟開手上的斷劍。「這算什麼!」她弄不懂這個人。

  見她轉身要走,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真要刺我一劍才能消氣?」

  她斜眼瞪他,整張臉氣得都紅了。

  「請你吃糖葫蘆。」

  「別拿我當小孩子哄。」她火道。

  他微笑。「我沒拿你當孩子哄,我這是在跟你討饒。」

  他這樣一說,她不知該怎麼應話,眉心擰下,眼神都不知要放哪兒。

  她彆扭的模樣讓他笑意更深。「再去買些東西,我們就回去了,過去的事等你想提了再告訴我。」

  「你這麼想知道我以前的事?」她問。

  「嗯。」他點頭。

  「為什麼?」

  他偏頭瞧她。「關心吧!」

  倔強的眼神摻雜了不知所措與詫異。「我不需要別人關心。」

  他笑道:「那我們很合,我也討厭關心別人。」

  「你……」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你……」

  「好了。」他揉了下她的短髮。「走吧!」

  她惱火地揮開他的手。「你真的是個怪人。」

  他笑而不語,動了下又疼又麻的肩膀,領著她往另一頭走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4 00:06:38

第六章

     半夜從惡夢醒過來時,頭昏得厲害,琴聲似有若無地在四周流過,她走出房讓夜晚的涼意沉澱悶熱的情緒。

  莊煥跟郭爺一行人傍晚時到莊裡作客,她不想見他們,洛無央也沒勉強她,不過她在園子裡倒是聽到了古箏的樂聲。

  八年前她幾乎有一段時間都在聽這琴聲,還學過一些,直到某一天她決定把這些都拋棄。

  她漫步穿越林苑,今晚沒有半點月光,伸手不見五指,伴著哀戚的琴聲還真讓人覺得凝重。

  那一晚也是這樣漆黑的夜呢……

  驚覺琴音越來越近,她停下腳步,怎麼走來這裡了,晚餐後,洛無央來找她,說他留客人們住幾晚,希望她不會介意。

  她有什麼好介意的呢?

  洛無央有時候就會說些奇怪的話,他或許察覺到了什麼吧!所以才追問她以前的事?但以前的事有什麼好說的呢!

  轉過身,她想回房了,卻在走了幾步後改變方向,再次邁步往琴音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夜可真沉呢!」郭淮靠著窗,手拿酒杯。「黑壓壓的讓人透不過氣來。」

  「老爺打算在這兒住幾天?」一個貌美的姑娘斜倚著他,為他斟酒。

  另一名女子撫著琴絃,漫不經心地彈奏著。

  「兩三天吧!」

  「茗茗,不想彈就別彈了吧,有一搭沒一搭的,聽了也煩。」瑤今放下酒瓶,順了下烏黑的發。

  茗茗放下手,起身道:「我也正覺得煩呢!如果老爺允許的話,我想到林子裡走走。」

  「洛公子不是說了,希望我們晚上別亂跑。」瑤今說道。「你若煩不如喝點酒去睡吧!」

  「是啊!過來喝點酒。」可惜莊煥這人雖喜歡喝酒,酒力卻不好,晚膳時喝過幾巡,已有些醉了,所以他已讓他先去歇著了。

  「我不想喝。」茗茗直言道。

  「你還真是越來越大膽,現在連老爺的話也不聽了。」瑤今冷笑道。

  「我沒這意思,你別存心挑撥……」

  「你們兩個別吵,別壞了我喝酒的雅興。」郭淮不悅地說。「想出去走走就去吧,記得提個燈籠,外頭黑得很。」

  「不用了。」茗茗轉身朝外走。

  「小心讓鬼給抓去了。」瑤今輕揚嘴角。

  「我倒想瞧瞧鬼長得什麼模樣。」茗茗冷言道。

  「你們別鬥嘴了……」郭淮說道。

  茗茗沒興趣聽他接下來的話語,早走到了外頭,悶濕的空氣讓她皺了下眉頭。「好像要下雨了。」

  不過無所謂,夏日的雨淋不死人的,走了一小段路後,背後窸窣的聲響讓她疑惑地轉過頭,一小團火光從她眼前飛掠又消失。

  她一驚,怒道:「是誰在裝神弄鬼。」

  沒人回應。

  忽然幾團鬼火似的東西明了又滅。

  她的驚懼加深了幾分。「瑤今,是你在搞鬼嗎?」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與瑤今就不合,但這不算什麼,一個男人身邊若是擁有兩個以上的女人,勾心鬥角是免不了的。

  這幾年她雖與瑤今爭風吃醋,也做過一些小奸小惡的事,可她懷疑瑤今會用這樣的方式嚇唬她,想到這兒,她更覺得毛骨悚然。

  「若是人,就現身,別藏頭縮尾的;若是鬼,這條賤命,要便取去,少在這兒裝神弄鬼。」她壯起膽子往前走。

  一抹白影由她面前飛掠而過,她尖叫出聲,像在應和似的,遠方也傳出一聲尖叫,茗茗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

  「到底是誰!」她尖聲叫喊。「別給我裝神弄鬼。」

  發脾氣的模樣倒是跟以前一樣沒什麼變,月影撿起地上的石子,往她身上丟去。

  「啊……」又是一聲尖叫。

  現在要取她性命可說是易如反掌,瞧著她狼狽地跌在地上,月影表情漠然,要殺她嗎?

  茗茗發抖地爬起,全身虛軟,但仍逞強地說:「這世上……不會有鬼的。」定是有人存心嚇她……

  她見過一些江湖中人有飛天的本事,遠的不說,莊煥就能飛簷走壁,所以這些都是人扮的……

  她踉蹌地想回屋,忽然一張五官扭曲,眼珠子半露的臉出現在她眼前,她瞪著那染血的臉龐、半垂的眼珠,尖叫聲卡在喉嚨還沒出來,她已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你是誰!」月影在幾尺外,出聲喝道。「裝神弄鬼的,幼稚。」

  那鬼臉轉向她,低笑一聲。

  「洛無央是你嗎?」她皺眉。「大半夜的你無不無聊!」

  那鬼忽然朝她撲來,速度快得讓她有些詫異,她正想閃開,掌風已至,可惡,必須硬接了,比內力她可不行,若手上有劍就好了,非卸下他一條手臂不可。

  就在這剎那間,她的眼前擋了一人,砰地一聲,雙方互擊,眼前人幫她接了這一掌。

  「大哥,你這玩笑開得太過火了。」洛無央沉下臉。    「她可接不了你這一掌。」

  鬼臉人笑笑地說:「忘了先給她一把劍,疏忽了。」

  月影由洛無央身後站出來,一臉怒意,沒想到那鬼是洛天尋扮的。

  「你真是無聊透頂!」月影朝他罵了一句。

  「月影姑娘,沒嚇著你吧!」揚雪由另一頭現身。

  「誰會被這爛把戲嚇到。」月影皺眉。

  洛天尋朝茗茗望去。「你說的『誰』倒在那裡,真可惜,本來還以為她有些膽子的。」

  月影看不下去正想罵人,揚雪卻先開了口。「公子,該去瞧另一邊的情況了。」

  「也是。」洛天尋邁步走開。「希望另外兩個能玩久一點。」

  月影揚頭瞪著洛無央。「你大哥腦袋有問題是不是?」

  洛無央揚起嘴角。「是啊!我以為你早知道了。」

  「你……」她震驚地看著他,他說真的還假的?

  「不用理會我大哥,他就是這樣子。」他走到茗茗身邊。「你打算怎麼處置她,殺她嗎?」

  他的話讓她訝異。「我幹嘛殺她?」

  「你不是朝她丟石子嗎?」

  原來他都瞧見了。「你什麼時候跟著我的?」

  「我一直都在。」

  他簡單的一句話,讓她心頭一凜,一直?

  「你太沒警戒心了。」除了劍術高超外,其它方面不管是內力、輕功、拳腳功夫以及最基本的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她沒一項及格的。

  「你在我房裡?」她冷下臉。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仰望天空說道:「下雨了,你再不快點做決定,她就要被雨淋醒了。」

  豆大的雨滴開始落下,月影注視昏睡過去的茗茗……沒想到她連名字都改了,不過這又有什麼呢?她自己不是也把過去的名字拋下了……

  要殺她嗎?曾經恨透的一個人,現在卻只覺得疲憊,過去的事……

  「都跟我不相干了……」她無意識地呢喃一句,轉身離開。

  夏天的雨氣勢驚人,剎那的工夫,整個天地已籠罩在滂沱的雨勢中,夜晚的蛙叫蟲鳴,也消失在雨聲中。

  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著跟在她後頭的人。

  「你為什麼老跟著我?」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雨聲太大了。」

  騙人,她仰頭瞪他一眼,雨水一下就滑進她眼中,她垂下頭,揉著眼。

  「偶爾淋點雨倒是不錯。」他摸摸她的頭頂。

  「你為什麼老愛管我的事?」她追問。

  「因為不能丟下你不管。」

  她詫異地抬起頭。「你……」雨水又流進她的眼,她抬手擋雨。「我不懂你的意思,因為你答應師父要照顧我嗎?」

  他笑笑地說:「這雨一時間停不了,先回去換衣裳吧!」

  她扯住他胸前的衣裳,一臉不悅,每次都不老實回答。「回答我的問題。」

  他仍是勾著笑。「沒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她盯著他帶笑的臉。「洛無央……」

  「嗯。」

  「你喜歡我是嗎?」

  他的笑意加深,臉眼睛都彎了。「糟糕……」他低下頭貼近她的臉。「這答案我還不能告訴你。」

  她瞪著他。「你……」

  「過陣子再告訴你。」他握著她的手腕往前走。「夜深了,該休息了。」

  「別拉著我,我還不想睡。」

  「怕作惡夢?」他拉著她的手走上曲廊。

  「你鬼鬼祟祟地在我房裡……」

  「我不放心你。」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他停下腳步,低頭看她。「你的表情……」

  「什麼?」她反射地摸摸自己的臉,她的表情有什麼好奇怪的?

  「如果你想回水月庵,我能送你……」

  「誰說要回去了!」她惱怒地抽開手。

  「那就別一副被遺棄的樣子。」

  他銳利而毫不留情的話語讓她惱火。「你……胡說八道。」她握緊拳頭。「我才不回去那種臭地方。」

  「承認你想回去又怎麼樣呢?」他瞅著她轉開的臉。「這裡沒有別人,不需要在我面前逞強。」

  「我沒有逞強……」

  「如果你真的討厭那裡,受不了師太的教規,你早就走了,何必一直留在那裡,她們的功夫根本攔不住你……」

  「別說了你!」她生氣地出拳打他。

  他握住她揮來的拳頭。「受不了這些話嗎?」

  「你只會胡說八道……」

  「月影。」他將她拉近。「如果是那個女人讓你作惡夢,就去殺了她,你若不想動手,就由我來做。」

  她震驚地看著他,他……他要為她殺人?

  「別這種表情。」他揚起嘴角,撫了下她的臉。「殺人對我來說沒什麼。」

  他的話再次讓她訝異,在江湖上闖蕩,若說沒殺過人那是騙人的謊言,但他現在的話聽來卻像是草菅人命的殺人魔。

  「我沒要殺她,我……曾經很想,但是……」她蹙起眉心。「剛剛又沒有了這念頭,我也弄不清楚……」

  「沒關係。」他安撫地碰了下她的短髮。「那就等你想殺了再殺吧!」

  他的話讓她的心莫名放鬆了些,表情也柔和下來。「如果師父聽到你這麼說,定會覺得所托非人。」

  他微笑。「我可不是什麼大善人。」

  「師父老是跟我說要慈悲為懷,我聽得好煩。」

  「如果她知道你本來想殺人最後卻放棄,一定會很欣慰,她這麼多年的教誨總算沒白費。」

  「我只是提不起勁,說不定明天我就改變主意了。」這陣子除了跟他吵架外,什麼事她都意興闌珊,莫名地覺得累。「你故意留他們住下的吧!」

  「是故意的沒錯。」

  「你真的很愛多管閒事。」她煩躁地擰著眉。「這麼想知道我跟她的過節嗎?」

  不等他回答,她緊接著說:「我曾經很恨過她,但現在卻什麼都提不起勁……」

  「想不透的事就先放下吧。」他拂過她的濕髮。「先回房換衣裳。」

  她難得沒有爭辯地點了點頭,他有些憂心地看著她,現在連跟他回嘴的力氣都沒有了嗎?

  她垂著頭往前走,閃電突然照亮曲廊,緊接著是轟隆的雷聲響起。

  「洛無央……」

  「嗯。」

  「我……想回水月庵。」她低語呢喃。

  「我知道。」

  「可是我不能回去。」她抹去額頭上的水滴。「我只會給師父她們添麻煩,所以她們才不讓我出家的。」

  「別胡思亂想……」

  「我沒胡思亂想,她們商量的時候,我偷聽到的。」她吐口長氣。「師伯說我劣根性重,若真出了家,只會敗壞水月庵,我一生氣,就把廟裡的佛像給打爛。」

  他勾起嘴角,慶幸現在漆黑一片她瞧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月影悶不吭聲地走了一小段路後,才斷斷續續地接著說:「師伯氣得要打我大板,我偏不如她的意,跑到後山去躲起來,雖然下著大雪,可我在山裡住過幾年,能自己找東西吃,倒也不怕,過了半個月,我覺得好無聊,又偷偷跑回庵裡,才發現師姊師妹她們為了籌錢打造新的佛像,全下山去化緣募捐,師父擔心我一個人在山裡餓死,每天出來找我,結果受了寒病倒了……當天我跑下山去,到一戶富商家裡偷了一些銀兩,給師父請了一個大夫,師伯問我哪裡來的錢,我騙她前些日子有個男人在山裡遇了難,我碰巧瞧見,救了他一命,這是他送我的零花錢。」

  「你師伯信了?」

  「她是個多疑的老太婆,自然是不信的……如果師父聽到我這樣罵師伯,又要不高興了,自我打壞了佛像後,師伯就沒把我當水月庵的弟子看待,我請大夫去看師父,她也不讓我進去,我氣得跟她打了起來,師姊師妹們也聯合起來對付我,我好氣,把她們全給打傷了,師父聽到吵鬧聲出來察看,正好瞧見我與師伯在打鬥,她想分開我們,卻……讓我給打傷了。」

  她難受地揉了下眼。「我沒注意到師父闖了進來,我……反正我做什麼都不對,師伯說我無可救藥,以前師叔也會為我說話的,可自從我打壞了佛像後,她見了我就只會搖頭,我氣呼呼地跟她們吵了一架,佛經上不是勸弟子們不著相的嗎?那佛像就是『相』,你們個個入了魔,著了相,我是在點醒你們,明白不明白?這一說,師伯氣得脖子都紅了,說我強詞奪理,曲解佛理,我又同她爭辯說書上記載了一個禪師,把佛像劈了當柴燒,我不過是給打壞了,可沒拿來當柴燒,那為何他是禪師,我是混蛋?」

  洛無央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說得有錯嗎?」

  「聽來是挺有道理的。」他笑著說。

  「如果你在那兒,可要讓師伯罵了,她會罵你道心不堅定,讓這歪理給混淆了。」她蹙著眉心。「不管我怎麼說,師伯都罵我怨我,說這些歪理把師妹們唬得一愣一愣的,以後可怎麼得了,不管我做了什麼錯事,師父總會為我說話,可我沒有好好珍惜,老是做些讓她傷心的事……」

  「惠良師太明白你本性不壞……」

  「師父錯了,我本性很壞的。」她嘆氣。「有些事我不是存心做的,是壞脾氣上來了,才犯的錯,但還有很多事,我是故意的,剛到水月庵的時候,我常半夜裡胡亂地敲鐘,把她們全給吵醒,還在湯菜裡偷放肉末,把蟲子趕進師姊的房間,想瞧她會不會殺生……還有很多頑劣的事,說也說不完,她們武功不如我,拿我沒辦法,只能任我胡鬧,如果那時我乖乖地聽話,說不定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你不需自責,人是不可能知道往後會怎樣的,所以只能以現在覺得最好的方式過日子。」

  她扯了下嘴角。「沒想到你也會說大道理。」

  他微微一笑。「比起惠良師太,我的道行大概差遠了。」

  「這幾天我常想,如果能早一點遇到師父就好了……」

  他摸了下她低垂的頭。「別這樣想,過去的事是沒辦法改變的。」

  她沉默地走著,他也沒有催逼,只是安靜地在一旁,如果她想說他就聽,她若緊閉雙唇他也不想強逼,來日方長,他提醒自己要有耐性,今晚她肯開口談論自己,對他已足夠了。

  到了房門口後,她才又開口。「我累了,你也回去吧!別再鬼鬼祟祟地待在我房裡。」她現在連罵都懶了。

  「你這樣子我放不下心。」

  她勉強勾起笑。「有什麼不放心的?」

  他抬起她的下巴。「瞧,這樣你也不發火?」

  「你這人真怪。」她揮開他的手。「我生氣你才舒服嗎?」

  他勾起笑。「不煩你了,好好睡一覺。」

  「嗯。」她點個頭,見他轉身要走,卻又忍不住叫住他。「洛無央。」

  「怎麼?」

  「那個人……我不想再看到。」

  「茗茗?」

  她點頭。「她以前不叫這名字的。」

  「我明天就讓他們走。」他說。「其實不用我趕,我大哥這一鬧,他們這會兒說不定就夾著尾巴逃了。」

  「你變得這樣好說話,我倒不習慣了。」

  「你這小姑娘還真難伺候。」他揚起眉,輕拍了下她的頭。「奸了,快進去吧!」

  她推門而入,背對著他將門闔上,聽著他遠去的足音,她壓下喚住他的衝動,疲憊地換下一身濕衣,鑽進薄被內,卻怎樣也無法入睡。

  師父她們現在不知過得好嗎?師妹們是不是一樣頑皮……

  不行,她不能再想這些,她得想點別的事,唸經好了……忽然一陣樂音徐緩入耳,她的眉頭舒朗開,他又在吹簫嗎?

  他到底有沒有回去換衣裳,不怕受寒嗎?

  想起身去問個究竟,可身體卻累得動彈不得,朦朧中一隻手覆上她的眼皮,涼涼的讓人心安。

  「頭髮還濕著呢!」

  果然是他的聲音,月影輕嘆口氣,雖然他有時很討人厭,可是跟他在一起卻很安心。

  當他要抽開手時,她反射地抓住他的衣袖,他的手又回到她臉上,輕撫她的眉眼。

  「作惡夢嗎?不用擔心,我會在這兒陪你……」

  月影在他溫柔的聲音中,沉入夢鄉,過去的惡夢沒有再來糾纏她。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4 00:06:58

第七章

     雨下到第二天還沒休止的跡象,昏沉地睡到中午,月影才懶懶地起床盥洗,因為不知要做什麼,所以先把早課做了一遍後,隨手抽了一本佛經開始研讀。

  揚雪進來時,她已發呆了好一會兒。

  「該用膳了。」

  月影回過神。「我不是說過不用特地幫我拿過來嗎?餓了我自然會去廚房。」

  揚雪微笑道:「三少爺說若是不盯著的話,一天進不到十粒米,那姑娘早晚要餓死。」

  「他又在胡說八道了。」月影擰著眉頭。

  揚雪將漆案上的菜餚端到桌上。「少爺是擔心你,怕你餓著,我要廚房做些清淡的東西,你吃吃合不合胃口。」

  「我不挑食。」她坐下來,夾了片冰鎮蓮藕,忽然想到件事。「昨晚你們為什麼要扮鬼嚇人!」

  「太少爺覺得悶,所以找些事做。」她微笑地說。「姑娘不須放在心上,這家子都是這樣任性妄為的,姑娘應該能懂。」

  「我為什麼會懂?」

  揚雪仍是盈盈地笑著。「因為姑娘也是這樣的人,不是嗎?」

  月影愣了下。「我跟他們才不一樣,尤其是那個洛天尋,我說你也應該爭氣些,別讓他牽著鼻子走。」

  「小的記住了。」她也沒爭辯,仍是帶著笑。

  「你不用在我面前說什麼小的、奴婢之類的,我又不是你主子。」

  「是,記住了。」揚雪順著她的意。

  「你賣身賣了多少銀兩,我替你贖身。」月影豪氣地問。

  「是終身契,不能贖身的。」

  「哪有這等不公平的事。」月影冷下臉。「我替你說去……」

  「不用了,我也沒想過要贖身。」她笑著說。

  「為什麼?」月影無法理解地皺起眉頭。

  揚雪笑而不語,月影忽然想起洛無央要她別插手洛天尋與揚雪的事。

  「他對你好嗎?」她追問。

  「有好的時候也有不好的時候。」

  月影扒了一口飯,對於她的說法有些不置可否。「你這樣說太取巧了。」

  「那……三少爺對你好不好呢?」

  「當然不好。」她反射地回答,可眉頭隨即擰下。「一開始……有點不好,後來……」

  想到昨晚入睡前他溫柔的話語,她的頰面染了一層粉紅。

  「怎麼了?」見她神色不對,揚雪出聲詢問。

  「沒有。」月影尷尬地扒了好幾口飯,轉開話題。「昨晚那些客人……」

  「他們用完午膳就會離去。」

  月影點點頭,沒說什麼。

  「我還有事得先去忙,一會兒我再過來收拾碗筷……」

  「不用了,我自己會拿到廚房。」月影說道。

  揚雪微笑。「那就麻煩你了。」她福了下身,往門口走。

  「揚雪。」

  她回頭看著月影。「是。」

  「你……」月影想了下該怎麼說:「發過脾氣嗎?」

  她訝異了下,隨即道:「自然發過。」

  「你呢,讓我想到圓信,老是這樣笑笑的。」

  「你不喜歡這樣?」

  「也不是。」月影放下碗筷。「你們都這樣笑笑的,可是我討厭圓信,但不討厭你。」

  「為什麼?」揚雪感興趣地問。

  「因為師伯老是要我跟圓信學,我聽了不舒服。」她頓了下,又道:「那……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像你這樣?」

  揚雪笑出聲。「人說性子一半是打娘胎帶來的,一半是環境造成,要改並非易事。」

  「我想也是。」

  見她有些失望,揚雪連忙道:「其實也不需要改,我覺得你並不難相處,這樣好嗎,我現在有點事,晚點再過來跟你聊聊天……」

  「不用了,我只是隨口……」

  「可是我很想跟你多認識。」揚雪微笑。「不過如果會打擾到你的話……」

  「這倒不會,我閒得很。」

  「那好,我晚點過來。」揚雪淺笑著走了出去。

  月影拿起碗筷,繼續用膳,想著她方才說的話「我很想跟你多認識」,這是她的真心話嗎?

  她自己又不是好相處的人,為什麼揚雪想多認識她……算了,還是別胡思亂想,她一個人想破腦袋也想不通的。

  吃完飯,才拿著食案出了房門,月影就見到了這輩子不想再打照面的人。

  茗茗立在廊廡下的牡丹花旁,手指撫弄著隨風搖曳的花兒,一雙眼睛盯著走出房門的人。

  月影無視於她的存在,往前走去。

  「我們是不是認識?」茗茗先開了口。

  像是沒聽到她的話語,月影腳步未停,茗茗追上她。「為什麼不說話,你若是有什麼恩怨,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不要裝神弄鬼。」

  月影瞄她一眼。「走開,我不想見到你。」

  「你果然對我有敵意。」茗茗冷哼一聲,雖然在客棧時兩人只打過照面,但當時她就明顯感覺到月影看她的眼神不對勁。

  昨晚被大雨淋醒後,匆忙回房,才發現原來老爺與瑤今也被鬼嚇昏了過去,這時她腦中忽然閃過月影的模樣,因此特地來質問。

  「你再不滾開就別怪我不客氣。」月影厲聲道。

  饒她不死,不代表她對她已無怨恨,除了對她的恨已經消減外,另一個原因是她想切斷過去,徹徹底底忘掉這個人,重新來過,但不代表她現在已經釋懷。

  「你到底跟我有什麼仇恨?」茗茗追問。

  「我跟你有什麼仇恨?」月影冷笑一聲。「仇人太多,想不起來嗎?還是我這樣子你認不出來,嬿蝶。」

  茗茗的心頭一驚,她怎麼會知道她以前的名字,這小姑娘看來不超過二十,而她不使用嬿蝶這名字已八年有餘……

  「少在那故弄玄虛,你到底是什麼人!」她厲聲質問。

  月影冷冷地瞪著她。「你就花一輩子的時間慢慢去想吧!」不想再與她廢話,月影飛身而去。

  「喂,你回來,把話說清楚。」茗茗追著她。

  剛剛那眼神,好像一個人,可……那是不可能的……茗茗握緊拳頭,那人應該已經死了才對……

  「果然是好劍。」莊煥讚歎地說。

  「沒想到今日有機會見識到傳說已久的名劍。」郭淮小心翼翼地撫過劍身。

  「聽說用過這把劍的人最後都沒好下場,所以又被稱為妖劍。」莊煥說道。

  「是有這樣的傳言沒錯。」洛無央微笑地點頭。

  莊煥沉吟道:「聽說這把劍藏在威遠鑣局老太爺手裡,沒想到是真的。」江湖上一直有傳言這劍落在威遠鑣局,可沒人真的見過,沒想到如今卻落在洛無央手上。

  「聽說這劍是洛公子由老太爺那兒偷來的?」郭淮一臉好奇。

  洛無央沒有正面回答,笑笑地說:「才不過幾天時間,就傳成這樣。」

  「這劍真是你搶來的?」莊煥好奇地問。

  「這我就不能透露了。」洛無央笑問:「怎麼,莊兄也對這把劍有興趣?」

  莊煥笑道:「江湖上的奇兵利器要說沒興趣那是假的,可我使的是刀,劍對我沒用處。」

  「我倒是很有興趣收藏。」郭淮望向洛無央。「能割愛嗎?」

  「郭爺……」莊煥驚訝地揚起眉。

  「現在江湖中人都知道這把劍在你手上,以後上門來找的一定很多,不勝困擾,不如我跟你買下,這事只有我們三人知道,別漏了口風就成。」

  「郭爺為什麼想要這把劍?」洛無央問。

  「我只會點三腳貓的功夫,自然配不上這劍……」

  「想送人?」

  「洛公子猜得真對。」郭淮笑著點頭。「不過送什麼人我就不方便透露了。」

  「雖然我對這劍沒興趣,可我家老太爺吩咐我得把這劍帶回去,所以只能讓郭爺失望了。」洛無央說道。

  「不能再考慮一下嗎?多少錢我都……」

  「郭爺,洛無央家裡不缺錢。」莊煥忍不住出聲提醒。

  「是嗎?」他惋惜地嘆口氣。「那……真是可惜了。」他不舍地將劍收回劍鞘。

  「郭爺,該走了,您不是跟人約了談事情……」

  「也是。」郭淮嘆氣起身。「打擾了。」

  「慢走。」洛無央微笑地點頭,也沒留人。

  「洛無央!」

  忽然一聲怒喝傳來,一個人影飛入涼亭內,揚手就朝洛無央背後打去。

  郭淮與莊煥停下腳步,瞧著洛無央側身抓住對方的手腕,笑道:「要偷襲就不該那麼大聲,喊得人盡皆知。」

  月影惱道:「誰要偷襲你。」瞥見石桌上的紅雨劍,她伸手奪取。

  「這可不行。」洛無央抓住她另一隻手。「這劍利得很,在你手上可危險。」

  「你這個……」她抬腳踢他。「混蛋!」

  「怎麼?」他用力一拉,讓她失去平衡的坐在他腿上。「作惡夢?」

  莊煥瞧著他們兩人,笑了起來。「我們不打擾了。」他們還是別打擾小倆口。

  月影這才意識到還有其它人在,她惱火地紅了臉。

  「你這是做什麼,快放開我!」她在他腿上如坐針氈。

  「有像你這樣的嗎?自己送上門,打不贏還比人凶?」他輕笑一句,雖然他不曉得她在氣什麼,但卻欣喜見她已脫離昨天那種失魂落魄、了無生氣的模樣。

  「誰說我打不贏你.」她怒目而視。

  「我知道,有劍就成,對吧!」

  「那你……」

  「所以我就該給你劍?」他好笑地問。「在江湖上能這樣嗎?」

  她氣得耳朵都紅了。「放開我!」

  他鬆開手,她立即從他腿上跳起。

  「我哪裡惹到你了?」

  「你是不是又多管閒事要那個女人來找我?」她拉下臉質問。

  洛無央怔了下,那女人……「你是說茗茗姑娘?」瞧著她的表情,他曉得自己料中了。「我沒叫她去找你,郭淮想看紅雨劍,那兩個姑娘沒興趣,所以先離席。」

  月影皺著眉頭,不發一語。

  「怎麼,她跟你說什麼?」

  「她以為昨天扮鬼嚇她的是我,所以來問我對她有什麼深仇大恨。」

  「你跟她說了嗎?」

  「沒有。」

  他揚起眉。「為什麼不說,她來問你不正好嗎?」

  「當然不好,我一想到那些事,本來不想殺她的,結果又……又……」

  「我昨天不是說了,如果你下不了手……」

  「我不需要你幫我殺人。」她轉開頭。

  他嘆口氣。「月影,告訴我你在煩什麼,你到底是想殺她還是不想?」

  「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你如果不想跟我說你跟她之間的恩怨,我不勉強你,只是可能對她有欠公平……」他頓下話語。

  「什麼?」她將視線移回他臉上。

  「先坐著。」

  她遲疑了下才在他旁邊的石椅落坐。

  「你拿不定主意,就由我來幫你拿,可你先要讓我有個底,不用告訴我太多細節,就十句話讓我知道你們過去結了什麼怨,明白嗎?」他盯著她的眼。

  她蹙額抿唇,陷入掙扎。

  「還是不想提?沒關係,那我就作主殺了她,雖然這樣對她有欠公允,畢竟我不曉得你們之間孰是孰非,但是……」

  「我沒有對不起她。」她打斷他的話。「認識她的時候我才十一歲……」她停下話語。

  他靜靜等著。

  「我不想提那些事,是因為我怕我說了,就會讓自己更相信身邊……沒有一個人是對我好的……」她垂下眼,過了一會兒才道:「我……就說十句。」

  「好。」

  他溫柔的聲音讓她的心不再那樣煩躁,想到昨晚他的那些舉動,他對她的好,她的心情平和下來,那些事都過去了,或許說出來,她就能真正放下。

  想到這兒,她放鬆地吐口氣,開始說道——

  「我三歲的時候爹娘就過世了,是舅舅養我長大,一開始他們對我很好,後來因為沒錢就把我送到我爹的弟弟那兒去,過了兩年,叔叔把我賣給隔壁村的一戶人家,他們對我就不是那麼好……」

  她停下話語,因為想起那段往事而皺緊眉頭,決定還是跳過這一段。「反正……他們後來又把我賣了,我就是在那裡遇到茗茗……那時她叫嬿蝶。」

  「他們把你賣到哪兒?」他的聲音雖然輕柔,可眼神卻冷了下來。

  她抬眼看他。「妓院,他們把我賣給了老鴇。」

  他的雙眸冷冽如寒冰,卻一點兒也不讓她害怕,反而讓她的心輕盈起來,說出口後,好像沒想像中的難受。

  「在那裡也只是做工,我也習慣了,那時我已經不再相信有人會對我好,所以我不跟人說話,若是有姑娘欺負我,我也不像以前那樣忍氣吞聲,常常因為這樣,我挨了不少皮肉苦,那時候我滿腦子都是想著要怎麼逃出去,嬿蝶曾經是那家青樓的花魁,可那行業是禁不起時間的,每一年總有比你更年輕更貌美的花魁冒出來,再加上她性子傲,與那兒的姑娘越來越處不好,有一回我抓傷了花魁樂琦的臉,讓老鴇抽了一頓鞭子,還打斷了腿骨,那次我以為自己死定了……是嬿蝶把我帶回她房裡,替我療傷,還跟嬤嬤保證我以後不會惹事了。」

  洛無央克制自己不要有任何反應,但怒火卻從心底不停冒上,想到她受到的傷害,他必須費盡力氣才能坐在原地。

  「二開始我對嬿蝶並不信任……但是日子久了,我發現她真的對我很好,所以我開始想說不定這人……是真的對我好。」她頓了下。「我好像說太多了,都超過十句不知幾倍了。」

  「月影……」

  「我再說幾句就行了。」

  他皺著眉。「你要說多少都可以。」

  她先是緘默了一會兒才又緩緩開口:「之後過了大概半年,嬿蝶有個恩客想替她贖身,那時我很害怕,因為我想她就要拋下我了,最後還是只剩自己一個人,可沒想到嬿蝶跟我說她會帶著我走,那是她跟那恩客談的條件,她對我就像妹妹一般,怎麼會拋下我一人離開,我好高興……隔兩天我們就坐著羅大爺僱請的馬車走了,到了晚上……嫵蝶把我帶進那個男人的房裡。」

  洛無央握緊拳頭,已然猜到接下來的發展。「沒關係……」他啞聲道。

  她再次搖首,決定跳過細節。「他沒有得逞,我事先藏了刀子,刺了他一刀,然後由窗戶跳了出去,雖然扭傷了腳,但最後還是逃走了,那男的帶了不少奴僕,為了躲開他們我逃得很辛苦……我跟嬿蝶的恩怨就是這樣,她背叛了我……」

  現在他總算明白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脾氣與性格,以及她與惠良師太的互動會如此彆扭。

  「那時我下定決心除了自己誰也不信,可我後來又遇上教我武功的師父,過了兩年碰上惠良師父……」

  「你開始矛盾。」

  「這次我遇上了真心對我好的人,可是我卻……對師父那麼壞……」她低下頭。「為什麼我不是先遇見師父,如果那樣的話……我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這不是你的問題。」他輕觸她的頭。「人的命運不是都能自己作主的。」

  她咬著下唇沒搭腔。

  「那女人的事你不用煩,我會處理。」

  「你別殺她。」她悶悶地說。「昨天我才下了決心,要好好照著師父的話去做,如果我還是跟以前一樣……那又何必回去看她,只會讓她生氣。」

  「月影……」

  「我到現在還是不能原諒嬿蝶,昨天晚上我朝她丟石頭的時候真的很想砸破她的腦袋,但是我忽然想到師父……我對師父做的事,不就是嬿蝶對我做的事嗎?我跟她又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

  「都是一樣的,嬿蝶背叛了我對她的信任,而我也背叛了師父,我成了我最討厭的那種人……」

  「不要胡說八道。」她哀傷的語氣讓他衝動地將她的臉蛋壓在胸膛上。

  「你做什……」

  「你跟嬿蝶是不一樣的,她為了自己傷害了你,而你只是在跟師太撒嬌,雖然做法幼稚了點……」

  她震驚地抬起臉,撒嬌?雞皮疙瘩全浮了上來。

  他撫過她濕潤的眼角,柔聲道:「師太明白的,她說你這孩子太彆扭了,雖然老是闖禍,可有體貼人的心,本性不壞。」

  「才不是。」她激動地推開他,滿面通紅。「什麼撒嬌,我才不會做這種事,我也不體貼,我……」

  見她尷尬慌亂地想掩飾自己的心,他突然覺得這樣的她真是可愛。

  「好吧!那說你惡劣怎麼樣?」他笑道。

  她瞪著他,表情是彆扭又氣憤。

  「好了。」他揉揉她的頭髮。「別胡思亂想知道嗎?一個人這樣亂想,會鑽進死胡同的,以後想不通的事來問我,別自己悶著,我不想再瞧見你死氣沉沉、失魂落魄的模樣……」

  「我才沒失魂落魄。」她推開他的手。

  「這麼倔強!」他又摸摸她的頭。「依靠我不好嗎?」

  她訝異地看著他,衝口道:「你喜歡我對嗎?」

  他笑道:「你說這話倒一點都不害臊。」

  「又不回答我……」

  「等我想答了,自然告訴你。」他轉回原話題。「記住了,以後心裡有煩悶的事,來找我吧!旁觀者總比當局者看得透澈些。」

  她沉默一會兒,才輕點下顎。

  他揚著唇角,鼓勵地摸了下她的頭。

  「……嗯……師父還說我什麼?」

  「就說你是個彆扭的姑娘,性子太強。」

  她拉了下嘴角。「師父說來說去都是這些,她就是希望我能溫柔些,多替別人著想……」

  「那倒不用。」他搖頭。「你這樣也挺好。」

  她怔怔地瞧著他。

  「怎麼了?」

  「沒有,只是覺得你真是個怪人。」他與師父最大的不同就是從不會想要將她框住。

  她不安地起身走了幾步,背對著他。「……洛無央。」

  「嗯。」他無聲地走到她身後。

  「你說……我老了以後,會不會是那種在深山裡孤單過活的人?」

  「當然不會。」他肯定地說。

  「是嗎?教我武功的師父說……我以後就會像她一樣,變成脾氣古怪的老人,跟誰都沒法相處,最後孤孤單單地死在山裡,屍體最後給狼狗們給分了。」

  「胡說八道。」他轉過她的身子。

  「是真的。」她擰緊眉心。「沒遇上我之前,師父已經住在山裡六十年了,說起來會嚇你一跳,她活了一百二十幾歲,我都罵她老妖怪,一開始我很討厭她,跟她學劍是因為我不想再被欺負,月影這名字……也是她替我取的,我很討厭她,她對我很凶,雖然已經一百多歲,可打起人來可不含糊,那時我已經決定不再相信任何人了,我不住她屋裡,不吃她煮的東西,不跟她說話,只跟她學劍,學成了第一個就殺她這個臭老太婆,聽到我這樣說,她一點都不生氣,笑得很開心,說等我來殺她,越快越好……」她忽然停了話語。

  「怎麼了?」他柔聲問。

  「我不喜歡想這些事。」她搖頭。「頭開始痛了,今天……說得太多了……」

  「那就不說了。」他摸摸她的頭。

  「不要把我當小孩子,我沒事。」她難為情地推開他的手。

  見她轉身要走,他遲疑了下,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

  「偶爾當個孩子也不會少塊肉。」他將她拉進懷裡。

  「你做什麼!」她掙扎地要推開他。

  「月影,你若想改變,只從最簡單一件事做起就行。」

  他的話引起她的注意。「什麼?」

  「把我的好意收下就是了。」洛無央說道。

  「什麼好意?」

  他笑笑地說:「你乖乖地不動,就能收下我的好意了。」

  「我不懂你……」

  「好,你別說話,聽我一次,別動別說話。」他環著她的腰,讓她輕靠在他身上。

  月影忍耐著不將他推開,臉頰貼著他的胸膛,卻覺得很難為情,這樣是在接受他的好意嗎?

  怎麼比較像他在佔她便宜?

  不過這樣說,好像對他也不公平,除了環著她以外,他什麼也沒做,他的體溫傳到她身上,有些熱,心跳聲傳進耳裡,雖然有點奇怪,但並不討厭。

  因為在青樓裡待過一段時間,對於男女之事,她並不是全然無知,到妓院裡的男人都是來尋歡作樂的。

  她想問洛無央是不是想要她的身體,但她忍住了沒問,因為她還想這樣靠著他一會兒,靜靜地,不說話……

  察覺她伸出手圈住他的腰,他揚起嘴角,輕觸她的發,如果可以他很希望能改變她的過去,讓她少受一點苦,但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如果可以替她卸下過去的包袱,哪怕只有一點,他都願意盡力去做。

  擁著她片刻後,他才打破沉靜說道:「我有東西給你。」

  「嗯?」聽見他的聲音,她勉強抬起頭,差點就睡著了,這樣抱著其實還挺舒服的。

  「這你收著。」他由懷裡拿出一塊金鎖。

  「什麼東西?」她好奇地伸手接過,是塊黃金打造的牌子,上頭寫了「福祿壽喜」四個字,背面刻了隻鳥,金牌底下掛了個小小的鎖頭,再下頭是綠色的流蘇,金牌上端打了個複雜的繩結。

  「這是我出生時打的金鎖。」

  「那你幹嘛給我?」她嚇了一跳,忙要退還。

  「只是讓你先收著。」

  「為什麼?」

  「這樣你就不會覺得自己只有一個人。」

  她一愣,忽然覺得頰面熱了起來,奇怪,她在不好意思什麼……

  「我又不需要……」

  「你就幫我保管吧!」

  「我為什麼要幫你保管?」她斜睨著他。

  「這樣你才能還給我。」他笑道。

  「什麼,說話顛三倒四的,聽不懂……」

  他笑著轉開話題。「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你別故意轉開話題。」

  「我們的事還能慢慢說,現在得先解決一件事。」

  原本放鬆的表情又緊繃起來。「如果是跟那女人有關,我……」

  「不是,嬿蝶的事你不用再煩惱,該怎麼做都由我,你只要好好吃飯,把自己養胖一點,有朝氣些就成了。」

  原要反駁的話在看見他望向遠處一點時,問道:「你在瞧什麼?」

  「沒什麼。」他收回目光。「天又黑了,快下雨了,回屋吧!」他拿起紅雨劍與她一塊走下涼亭的階梯。

  她這才想起手上還握著他的金鎖。「這個……」

  「留著吧!等你下定決心要回水月庵時再還我。」

  他微笑的眼讓她的心莫名加快速度,奇怪,她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麼在意他?手裡的金鎖沉甸甸的,想著要還給他,卻更加緊握……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4 00:07:12

第八章

     洛無央是喜歡她的吧!否則怎會送她金鎖?除了這可能性外,她想不出別的,月影把玩著手上的玩意兒,一面想著他為什麼不乾脆承認呢?

  難道在害羞?

  可他這個人明明就是個厚臉皮的傢伙,怎麼可能會難為情。

  老說她彆扭,他自個兒還不是一個樣。

  她勾著嘴角,不自覺地輕哼著,難不成是怕她取笑他?沒錯,一定是這樣……

  「第一次見到你笑呢!」

  月影回過神,發現揚雪不知何時已站在她面前,她頓時有些尷尬。「你什麼時候來的?」

  「才來。」她微笑地望向她手上的金鎖。「這是……」

  「洛無央給我的。」她小心地放回腰腹內。

  「難怪有點眼熟。」

  「你也瞧過?」

  「見過大少爺也有一塊。」她說道。「似乎兄弟們都有。」

  原來如此,月影追問:「所以他給我這個,表示他喜歡我吧?」

  揚雪怔住,讓她直率的問題嚇了一跳,但旋即露出笑。「我不是三少爺不能代他說話,不過我想三少爺對你是特別的。」

  她更好奇了。「怎樣特別?你坐呀!幹嘛老站著。」

  「是。」揚雪落坐後,才接著道:「我沒瞧見三少爺這樣照顧過人,每晚都能聽見他的簫聲。」

  「一開始吵得我都睡不好,現在也習慣了。」

  「睡不好?」揚雪納悶地看著她。「那是寧神曲,不會讓人睡不好的。」

  月影愣住。「寧神曲?」

  「是,除了能安神定魄外,還能調和體內的氣息,對練武的人很有幫助。」

  月影蹙額沉思,難怪這幾天她作惡夢的次數減少許多,醒來後精神也很好,她一直以為自己習慣了他的簫聲。

  「是不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揚雪詢問。

  「啊?」月影回過神。

  「你好像不大高興。」

  「沒有,我以為他只是喜歡吵我,原來是我想錯了。」她的眉頭皺得更緊。

  揚雪噙笑道:「說不定三少爺也有這意思。」

  「他到底是要吵我還是讓我安心?」她都弄不清了。

  「可以問三少爺。」

  「他才不會老實回答我。」月影搖頭。「就像我問他是不是喜歡我,他老在那兒東繞西繞的,就是不回答。」

  揚雪輕笑一聲。「也是,他們這家子都是這樣,不用在意,久了就習慣了。」

  「真是彆扭死了。」她莫名地生起氣來。「老老實實說,我又不會笑他。」

  「人都有彆扭的時候。」揚雪瞧她一眼,反問道:「不是嗎?」

  忽然想到自己似乎也沒好到哪兒去,月影一時倒也說不出反駁的話,就像她明明不討厭師父她們,卻老愛唱反調……

  「這個性真討厭。」她呢喃一句。

  揚雪以為她指的是三少爺,接口道:「但有些話就算不說,也能感覺他對你的好,不是嗎?」

  月影瞧著她清明的雙眸,困惑地轉開眼。「我不知道,我在看人方面很差的,以前我以為對我好的人,結果都對我不好……」她的手指沿著窗緣輕輕滑動。

  「原來如此。」她沉吟著。

  「洛天尋對你好嗎?」

  揚雪眨了下眼,怎麼話題轉到這兒。

  「洛無央叫我別管閒事,可是我覺得還是要問你一下,如果洛天尋對你不好,我可以替你出這口氣。」她認真地說。

  揚雪真心說道:「謝謝你的好意。」她微笑示意她放心。「與你比起來,我想我幸運許多,太少爺有他難纏的地方,可也有許多優點,雖然他有時候很任性,不過我並不覺得他對我不好。」

  「是嗎?」她還是一臉疑惑。「我不懂,不過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找他麻煩了。」

  「但我還是要謝謝你的好意。」她的雙眼彎成了新月。「我想三少爺……」

  「什麼?」

  「是喜歡你的。」她柔聲道。「這話不該由我說的,僭越了身份,但我想三少爺應該不會怪我多管閒事。」

  「他若怪你,我會教訓他的。」月影立刻道。「你不用怕.」

  揚雪輕笑。「是,那我就斗膽說幾句,三少爺其實不喜歡吹簫的。」

  月影訝異地睜大眼。

  「因為那是老太爺要他學的,我已經有好幾年沒聽過簫聲了,可他天天吹給你聽。」

  真的是這樣嗎?月影一方面覺得高興,一方面又忍不住懷疑,揚雪沒必要騙她吧……

  「那你呢?喜歡三少爺嗎?」揚雪故意問。

  月影嚇了一跳。「我?」

  「是啊!」她勾起笑。「我問得太唐突了?」

  月影瞠大眼,有些無措。

  「不是,我怎麼會喜歡他!」她直覺地反駁,臉頰浮起不自然的紅暈。

  「那真可惜。」她嘆口氣。「我很喜歡你呢!」

  從來沒人說過這樣直接的話,月影的臉更紅了。「我們才認識沒多久,你說這話我不信。」

  揚雪笑看著她。「也是,讓你不好意思了,真對不起。」

  月影瞪著她。「你這個人性子怎麼這樣軟綿綿的,讓人要氣都氣不起來。」

  她訝異地看著她。「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生氣嗎?」

  「是,不是,唉……你……」

  瞧著她又氣又惱,揚雪立刻道:「我沒要惹你生氣的,跟你道歉好嗎?」

  「誰要你道歉。」月影瞪著她。「又沒做錯事,幹嘛一直道歉,就是這樣才會吃虧。」

  她露出笑。「是,你的話我會放在心上。」

  「雪姊姊。」

  月影望向門邊,一個女婢站在那兒。

  「大少爺有事找你。」

  「我知道了,如意。」揚雪點了下頭。「我立刻回去。」

  「你才剛來。」月影蹙眉。「他找你幹嘛?那麼多奴婢,又不缺你一個。」

  「我晚點再過來。」揚雪說道。「跟你聊天很開心。」

  見她起身要走,月影不假思索地道:「好吧!那我陪你走過去。」

  揚雪漾起笑。「你喜歡青梅嗎?」

  「喜歡。」她陪著她走到廊廡。

  「我做了些蜜漬梅,酸酸甜甜的,拿點給你好嗎?在夏暑食用,健腸開胃。」

  月影點點頭,雖然她沒特別喜歡吃點心,但既然是她的心意,收下也無妨。

  「其實你很像青梅。」

  月影怔了下,她像青梅?

  揚雪微笑地說:「雖然吃起來很酸,卻很有風味,而且只要加點糖,就會變得很迷人。」

  洛無央在藏書閣裡翻著札記與武功劍譜,他已查了好幾天了,可得到的資料卻不多,到現在他還是不能確定月影的劍法系出何門。

  雖然祖父記下了不少江湖傳聞,可是他勉強覺得相像的只有短短幾行,所以他決定翻閱其它武林前輩記載的事蹟。

  閱讀這些武林傳聞是祖父的興趣,所以他收藏了不少這類書籍,只是這兒的書還是不若青鳳莊齊全,若是這裡還是查不到的話,只好回莊裡再說。

  「你到底在查什麼?」

  洛天尋半靠在窗上,眺望遠山,一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莊裡的動靜。

  平時他們兄弟間很少過問彼此的私事,即使大哥瞧見他手上的紅雨劍也沒多問什麼,更沒探問過月影是誰,他們兩人怎麼會在一塊兒?

  大概是太無聊了,所以現在才會開口問吧!「我在查月影的劍法出自哪位高人?」

  「她的劍法真這麼厲害?」

  洛無央瞥了兄長一眼。「你別像昨晚那樣探她,除了劍術,她其它方面都不行,更別說跟你比內力。」

  洛天尋一笑。「你還真愛記仇,我只是一時心血來潮……」

  「你若傷了她,我不會饒你。」他冷聲道,大哥做事向來任性,不嚴厲地警告他,他只會當耳邊風。

  「這麼認真?」洛天尋慵懶地伸個懶腰。「想娶她進門?」

  洛無央放下手上的書。「沒這麼快。」

  洛天尋眯眼瞧了下遠方。「我勸你手腳快點。」

  洛無央瞧他一眼,不明白他這話何意?

  他指向園子的一角。「未來的弟媳好像給人打昏了。」

  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月影拿著一小瓶醃漬梅在園子裡悠閒地走著,嘴裡塞著一顆梅子,果真是酸酸甜甜的,爽口好吃,與上次的雪梅果吃起來口感很類似,只是青梅更酸了些。

  只是她跟青梅到底哪兒相像了?

  正當她沉思之際,一個身影無聲地接近,當她察覺到氣息時,已來不及,頸背一疼,整個人軟暈在地。

  她感覺自己被扛上了肩,往前奔走。

  可惡,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她使勁咬破自己的舌頭,疼痛與血腥味讓她的意識清醒過來。

  下一瞬間,她抬腳撞向那人胸膛,對方沒預料到她會有這招,腳步踉蹌了下,當他鬆手的剎那,月影翻身落地,瞄了下週遭的環境,還在承夏莊,幸好她咬舌咬得快,否則現在早已昏過去,不知被扛到哪兒去了。

  「你是誰?」她抬腳朝對方攻去。

  蒙面人反應也快,抬手擋下她的攻勢。

  「這麼見不得人嗎?」月影連續飛踢。

  那人閃得也快,手一翻,往她肩上打來,月影沉身閃開,雙手往他肚子打去,想乘機奪取他系在腰邊的雙刀,可那人動作更快,剎那間抓住她的手。

  糟糕,她抬腿往他鼠蹊踹去,對方逼不得已放開她的手,往後退了一步,月影不急著再往前攻,心裡估量著下一步。

  赤手空拳的打,她是贏不了對方的,可現在身上又無劍,這下麻煩了。

  對方再次朝她而來,月影轉身逃跑,沒想到那人立刻追上來,瞧這人的功夫,用樹枝為劍大概也無法將他擊退。

  就在他碰上她肩膀的剎那,她倏地轉身,右手朝他揮去,畫出一道弧線,速度之快讓對方只瞧見一道冷光,瞬間往後避開,可還是慢了一點。

  蒙面人的喉嚨被劃出一道口子,他伸手抹了下脖子上的血,再慢個一步,喉嚨就要被割斷了。

  月影以短劍指著他,這匕首她隨身攜帶,攻其不備,不過用這匕首當劍還是勉強了些,方才也是因為突襲才能成功,接下來就只能隨機應變了。

  那人再次朝她撲來,她不敢近身攻擊,以自己的手臂當作劍身,匕首為劍尖,只攻他打過來的手掌、手腕。

  對方的拳頭一過來她就以匕首刺去,速度之快,讓對方吃了一驚,他忽然後退一步,月影正納悶著他是不是放棄時,他忽然抽出腰間的刀。

  這下麻煩了,她後退一步,一邊想著怎麼脫身,平常黏人黏到她都嫌煩的洛無央,到底跑哪兒去了,還不出來。

  他揮刀而來,月影急速後退,可他追上來的速度讓她無法順利逃脫,這混蛋,她可不想就這樣死在他手上。

  冷冽的刀風朝她而來,她感覺週遭靜了下來,除了自己的心跳聲外,再聽不見其它,她舉起手上的匕首,無畏地迎上前去。

  當她往前的剎那,蒙面人卻忽然後退,正覺得奇怪時,她被往後拉入一個人懷中。

  她抬起頭,是洛無央,緊繃的肌肉頓時放鬆下來。

  「你跑去哪了?」

  聽見她的話,他低下頭,原本緊皺的眉心舒緩開來。

  「我在書房跟大哥下棋。」他隨口扯了一句。

  瞧見他手上的紅雨劍,她立刻道:「給我。」她要好好教訓這個蒙面人。

  「人都走了。」

  月影望向蒙面人的方向,才發現早在她說話時,他已經飛上屋頂了。

  「給我下來。」她火道。

  他好笑道:「別喊了,都跑遠了。」

  「縮頭縮尾的烏龜。」月影又罵了一句後,氣才消了一點。

  「你怎麼跟他打起來的?」

  洛無央望著黑衣人離去的方向。

  「他突然把我打昏,我根本不曉得他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沉吟地垂下眼,腦中有好幾個人選與可能相繼冒出,但沒抓到蒙面人前,什麼也無法證實。

  現在也只能等了,既然目的沒達到,他相信他還會再來。

  「對了,我的青梅。」她連忙跑回原處,幸好瓶子掉在草地上沒有破損。

  「揚雪給你的?」

  「對,她做了很多梅子,各式各樣的都有,她還說我像青梅酸酸的,可是如果加了糖就會很迷人,你說她這是什麼意思?。」

  他微笑道:「你沒問她?」

  「我問了,她就只是笑。」她皺眉。「我討厭你們說話老是這樣不清不楚的,每次都要人猜,我怎麼會知道你們真正的意思是什麼?」

  他輕笑。「也是。」

  「再說了,我是人,怎麼加糖?」她更不滿了。「你別笑,我當然也知道不是真的加糖,但就是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她的意思應該是希望你多撒嬌吧!」他微笑地說。

  她圓睜雙眸。「撒嬌?」

  「一看就知道你不會。」

  「我當然不會,那是青樓的女人……」

  「不是。」他摸了下她的頭。「揚雪的意思跟我之前同你說的一樣,可以多依靠別人一點,不用什麼事都自己來,你一直習慣自己照顧自己,偶爾讓別人照顧你也很好。」

  她瞧著他。「你是說你想照顧我嗎?」

  他一怔,揚起笑,她在說這些事時,還真是直率,一點兒都沒女孩兒家的嬌羞。「如果我說『是』呢?」

  她怔忡地注視著他。

  「怎麼,不是你問我嗎?怎麼這麼訝異?」

  「不是,我只是……」她頓了下。「所以你喜歡我對嗎?」

  「若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你肯相信嗎?」他反問。「若你不信,一切都沒有意義,不是嗎?」

  她沉默下來,終於明白他話語中的意思,對她來說要相信一個人是很困難的事,她害怕再次受到傷害。

  「好了,別想那麼多,來日方長。」他故意轉開話題。「給我吃個梅子吧!」

  她拔開木塞,讓他挑一顆,自己也順手拿了一個塞進嘴裡。

  「啊?」她尖叫一聲,連忙吐出梅子。

  「怎麼了?」他嚇了一跳。

  「我忘了舌頭破了。」好酸好痛,眼淚就這樣湧了上來。

  「舌頭破了?」

  「都是那個蒙面人害的,他劈了我一掌,我差點昏過去,為了醒過來所以咬破舌頭。」

  聽見這話,他攏下眉頭。「我瞧瞧嚴重嗎?」他扣住她的下巴。

  她張開嘴,一邊道:「看到沒,好痛。」

  右邊的舌面讓她咬了一道傷口,難怪會疼成這樣。「我拿藥給你敷。」

  見他面色沉重,她忽然想抹去他深鎖的眉頭。

  「五十兩的藥嗎?」

  他眨了下眼,眉間舒朗了開來。「是啊!五十兩的藥。」

  「那我可付不起。」她故意道。

  雖然她沒笑,可眸中染著笑意,他溫柔地摸了下她的臉,她現在也會開他玩笑了嗎?

  「不用銀兩,你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付。」

  「什麼方式?」她好奇地睜大眼。

  他微笑地靠近她。「這樣……」

  話畢,他在她嘴上親了下。

  她的眼睛瞪得像牛眼一般,讓他笑出聲。

  「嚇著你了。」

  出乎意料的,她的臉在瞬間漲成了紅色,他開始發笑。

  「這樣,也算是在你身上加了點糖。」

  她的臉更紅了,握起拳頭朝他打去,他笑著閃躲。

  每天一點一點的為她撒點糖,說不定還真會變成一顆甜梅子。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4 00:07:32

第九章

       翌日。

  「雪姊姊,我來擦就成了。」

  「跟我爭這個做什麼?」揚雪好笑地問:「你的手不礙事嗎?」昨天如意在廚房給熱湯燙了手,手背紅腫不說還起了水泡。

  「不礙事,不礙事。」如意連忙說道。「只是擦桌椅……」

  「好了,別跟我爭了,你回房歇息吧!」

  「可是……」

  「叫你去休息就去休息,別給人添麻煩。」月影大搖大擺地踏進書房。

  「你……怎麼這麼說!」如意面帶委屈。

  「我說得有錯嗎?」她看了眼她裹著棉布的手。「你的手能碰水嗎?」

  「我……」

  「該不會是想碰水讓自己的傷更嚴重,然後乘機裝可憐,休息大半個月吧!」月影冷哼一聲。

  「你這人說話怎麼這樣,我才沒這樣想。」如意漲紅臉。「就……就算你是客人,也……不能這樣誣賴……」

  「那就快點去把傷養好,賴在這裡幹什麼?」她瞪著她。「等我罵你嗎?」

  「你這個……」

  「如意。」揚雪柔聲打斷她未完的話語。「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她癟了下嘴,才不甘願地說:「是。」

  等她走出去後,月影才道:「你要學著我的方式,溫柔是行不通的。」

  揚雪笑道:「是,受教了,不過你這樣很容易吃虧。」

  「吃虧?」

  「不瞭解的人會以為你蠻橫無禮,卻不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

  月影一怔,彆扭道:「什麼刀子嘴豆腐心,我才不是這樣的人。」

  知道她不好意思,揚雪轉了話題。「你的舌頭好點了嗎?」

  「好很多了。」洛無央拿的藥還挺有效的,見她忙著擦拭屋裡的擺設,月影說道:「我走了。」

  「咦?這麼快就要走了?」揚雪放下濕布巾。

  「我只是路過……」

  「如果沒事的話,陪我說說話行嗎?」揚雪彎起嘴角。

  月影有些不自在地點頭。「好吧!要……我幫你嗎?」

  「好啊!」揚雪笑著給她一塊乾淨的布巾。「擦完這邊的櫃子就行了。」

  一邊動手擦拭,月影忽然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做這種活兒了,小時候她可是什麼都要做呢!

  「怎麼了?」發覺她在發呆,揚雪關心問道。

  「沒有。」她搖頭。「只是想到以前的事……」

  「我明白,有時候我也會想到從前的事。」

  見她盯著自己,揚雪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喜歡你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我只是不明白。」她攬緊眉頭。「沒辦法相信吧!」

  「我喜歡你是因為你很率直,第一次見面你要我別聽大少爺的話,我覺得你是有趣的人,所以想多認識你。」她沉靜地說道。「這樣你相信嗎?」

  「我不知道。」她沉思地垂下眼。「所以還是在我相不相信……如果……你曾讓人騙了許多次,你還會相信人嗎?」

  「我想不會吧!」

  月影訝異地看著她。

  揚雪微笑。「我想人都是這樣的,不會因為我個性比較溫和,就不會這樣想,困擾的是你現在很想相信,又害怕對嗎?」

  她點頭。「我想相信你,也想相信洛無央,可是……」

  「你不需要勉強自己現在相信。」揚雪握住她的手。「你已經踏出那一步了不是嗎?因為以前受過傷,所以才更要小心。」

  「如果又被騙呢?」

  「那就躲起來一陣子,等到自己準備好了再踏出來。」揚雪溫柔地看著她。「我不能保證往後不會有人再騙你,我只能告訴你我不會,但你不用現在相信我,慢慢來就好了。」

  月影盯著她誠摯的眼,想到了嬿蝶,然後想到了師父、洛無央……

  「月影。」揚雪輕撫過她的短髮。「慢慢來吧!」

  她輕輕點個頭,心中某個角落柔軟了些。「以前也有個像你一樣對我很好……像姊姊一樣的人,後來她背棄了我,所以有時候我看著你會想到她,但又覺得你們不一樣,她很強勢很有個性,你很溫柔……我一直想把那些東西都拋掉,不過好像沒有我想的容易。」

  就連洛無央昨天問她,如果我真的喜歡你,你願意相信嗎?她都沒辦法肯定地回答他。

  「要拋掉過去本來就不容易。」揚雪說道。「你也不需要這麼做,你已經很努力了。」

  「嗯。」她真的很努力了嗎?有時想到師父對她的好,她就覺得自己還是做得不夠。

  「你喜歡我做的梅子嗎?」

  她點頭。

  「改天教你好嗎?」她笑問。

  月影點頭。「好。」

  「會覺得跟我說話、一起做事很勉強嗎?」

  「不會。」

  「那就好。」她的笑意加深。「我們就這樣相處,不需要想太多,有很多事只有時間能證明。」

  她的好心情感染了月影,她點點頭,說道:「好。」

  就這樣慢慢地,一點一點的前進,或許有一天……她會發現自己又找到了信任人的勇氣。

  起碼她是相信師父的,這麼多年來,師父從沒有背棄她,她只要將這樣的心情慢慢擴大就行了。

  擦完書房後,洛無央正好來找她,一瞧見他,她心裡就覺得暖暖的,她想要相信這個人,想要朝他跨出那一步……

  他沒問她找揚雪聊些什麼,只是習慣性地摸摸她的頭,帶她走到園子裡,說要教她應敵技巧,雖然不曉得昨天闖入的蒙面人是誰,不過月影其實不甚在意,沒多久便忘了這事。

  可洛無央卻有些介意,在意的倒不是蒙面人的身份,或他為何而來,而是月影的拳腳功夫以及應敵技巧有待加強。

  「你攻過來試試看。」

  月影吃口仙楂餅,一樣是酸酸甜甜的味道,揚雪拿給她的,說是天氣熱,吃這能開胃。

  她的飯量還是沒有增加,不過倒吃了不少點心,這才發現自己還挺喜歡這種酸酸甜甜的東西。

  「我討厭練武。」她站在原地沒動。

  最勤奮練武的那段時間也就只有教她武功的師父還在的時候,這一兩年,她只是偶爾練練劍、活動活動筋骨。

  洛無央笑道:「我也不喜歡,不過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我以後隨身帶劍就是了。」

  「這是兩回事。」他拭去她嘴角的餅屑。「與人過招時,我不要求你勝,可起碼要懂得自保,要懂得退,你卻老想跟對方同歸於盡。」

  「我什麼時候這樣了?」

  「在威遠鑣局,你的眼睛被傷,劍被砍斷時,那時候你……」

  「我沒有要跟她同歸於盡。」她立刻道。「我沒有那樣想。」

  「你的肩膀被刺中時,你沒有後退還往前讓劍刺穿。」

  「那是因為我的劍已經斷了,所以我必須擋下她……」

  「用身體當盾牌?」他不以為然地挑起眉。「除了這個你沒想到別的方法嗎?」

  她瞪他一眼。「好,你高明是不是,你說來聽聽。」

  「那時候你根本沒聽到我叫你退下對不對。」瞧著她訝異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說對了。

  「你完全忘了我在那裡,這次也是一樣,你跟蒙面人對打的時候,明知道打不過,為什麼不喊救命,或是叫我的名字,你拿著匕首想跟一把大刀決生死嗎?」

  她垂下眼,沒說話。

  「教你武功的師父,用這種方式教你?」

  她點頭。「如果要贏,我就不能想著怎麼保全自己。」

  他嘆口氣,輕撫她的發。「我會讓你把這觀念扭過來,在我們家,第一件事想的都是自己,學武也一樣,要保全的永遠是自己,該死的永遠是敵人,沒有同歸於盡這種東西,就算要死,也要比對方晚死。」

  她勾起笑。

  「所以你要把以前應敵的方式拋下,換成我們家的,明白嗎?」

  「昨天我雖然沒喊你,可有想到你怎麼不趕快出現,平常都陰魂不散的,真需要你的時候不知跑哪兒去了?」

  這樣說來,她心中應該也算有他吧!雖然她還沒弄清自己對他是什麼樣的感情,但與他在一起已不像一開始那樣排斥討厭。

  「我可沒有『他心通』,能知你在心裡喊我。」他微笑道。「還是用喊的,我才能接收到。」

  她點頭。「不過有劍我就不用喊你了。」

  他忍不住笑道:「你對你的劍法還真有信心,可也不能因為這樣,其它就不思長進。」

  她瞄他一眼。「你這樣跟惠敬師伯很像。」

  他好笑道:「反正無事可做,練練拳腳也無所謂。」

  「我又沒說不練。」她吃下最後一口仙楂。「不過我先警告你,師父說過我天資聰穎,是練武奇才,哪天你成了我的手下敗將,可別後悔。」

  他朗聲而笑,還真敢講,一點都不害臊。

  「我等著那一天來。」

  「那就來吧!」她朝他打去。

  洛無央輕鬆地擋下她的拳頭,開始教導她與人貼身打時,該注意哪些地方。

  一個上午,就在練武中度過,雖然身體很累,不過心情卻很愉快,洛無央不像師父那樣嚴厲,因此心情是很輕鬆的。

  「明天我們就離開這兒。」

  月影正在拭汗,聽見這話立刻道:「明天?這麼快,不能留在這兒嗎?」

  洛無央好笑道:「怎麼突然喜歡這兒了,之前不就告訴過你我們只是暫時住這兒嗎?我還得把紅雨劍拿回莊裡。」

  「可是揚雪說要教我怎麼醃梅子。」

  他笑道:「那就等我把劍送回去後,再回來這兒就成了。」

  她蹙起眉頭。「反正紅雨劍又不會不見,什麼時候送回去不是一樣。」

  「我答應爺爺的期限快到了,再不走就趕不上了。」

  原本他並沒打算來這兒,當初的計畫是一拿到紅雨劍就直接回青鳳莊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橫生出這許多枝節。

  會中途來這兒不過是想留下她,他不能放任她一個人就此走掉,若真的就此別過,他隱約覺得兩人不會再見面了。

  一來是江湖凶險,她能否存活是其一,再者在他看來那時的她已經放棄自己,他不能那樣子丟下她。

  「為什麼要訂期限?」她疑惑地看著他。

  「這件事說來話長,簡單說就是一種交換條件,我替他把劍拿回來,他得放我一年自由,不能再管我的事。」

  她更納悶了。「他很愛管閒事嗎?」

  他正經道:「他是愛管閒事的臭老頭。」

  這是她第一次聽他這樣說他爺爺,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就別管那個臭老頭了。」

  「每個人都想把他踢開,可是沒辦法。」

  「為什麼?」

  「因為他最老、最大,武功又沒人贏得過他,更麻煩的是我得叫他爺爺,他是我爹的爹……」他無奈地聳了下肩。「血緣這種東西就是這樣,像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咒,不是你要拔就拔得下來的。」

  她還是無法理解。「我可不聽他的。」她把醜話先說在前頭。

  他笑了笑。「我沒要讓你們見面,把劍送回去以後,我們就離開。」

  「你爺爺真的那麼討人厭?」

  「非常討人厭。」他加強語氣。「好了,不說他了,免得午飯吃不下。」他拍了下她的頭。「去洗把臉,該吃飯了。」

  「講過好幾次了,別把我當小孩子。」她不滿地看著他。

  「好吧!以後不拍你頭了,改成這樣……」他傾身在她唇上親了下。

  她難為情地推他,面色緋紅。「你……」

  「這樣好點吧?」他故意問。

  他眼中得意的神情讓她不服輸的個性跑了出來。

  「別以為這樣你就贏了。」

  她突然抓住他的領子將他往下拉,踮腳親上他的嘴。

  他驚訝地看著她,她鬆開手,忍不住露出笑。

  「去洗個臉,準備用膳了。」她學他的口氣。

  他朗笑出聲,在她趾高氣昂地轉身離開時,將她拉到懷中。

  她的臉撞上他的胸膛,抬起頭正想罵人時,他的嘴壓了下來。

  這回不像前兩次那樣短促、輕盈,他慢慢地吻著她的唇瓣,在她嘴上試探地移動、探索。

  她的臉面染了一層又一層的紅,當他的舌鑽入她唇內時,她眨了眨眼,感覺……好奇怪,但是……不討厭……

  他像太陽一般烤著她的身體,讓她由裡到外熱了起來,她再次眨眼,恍恍惚惚地抬起手環上他的背。

  良久,他才抬起頭來,撫著她泛紅的雙頰。

  「你嘴裡有仙楂的味道。」他微笑地吻著她的唇角。「酸酸甜甜的。」

  她的臉更紅了。「你這好色鬼。」

  他笑了起來。「當個好色鬼也沒什麼不好。」他故意用力抱緊她。

  「你做什麼,這麼熱的天,都要熱昏了。」更別說身上還流著汗。

  「也是。」他鬆開手。

  「我去洗把臉,你也快去吧!」她紅著臉,急匆匆離去。

  知道她害羞,他笑著沒攔她,能見到她越來越多樣的表情,他感到很高興,因為這是一種好現象,表示她在他身邊越來越自在。

  而這時的月影已跑到園子另一頭的井水邊,紅著臉打了一盆水。

  「在他面前好像開始居下風。」她摸摸發燙的臉。

  這樣可不行,她的好勝心一下被挑起,怎麼因為一點小事就害羞成這樣,以前在青樓時她還瞧過更露骨的事,那時都能面不改色,現在卻動不動就變成猴子屁股,實在窩囊。

  就在她胡思亂想著一會兒見面要怎麼扳回顏面時,突然,她聽見有個聲音「咻」地飛來。

  她本能地閃開,一支箭就射在她剛剛站著的位子。

  她反射地抬頭看,只見屋頂有個人影飛快隱沒,難道又是昨天那蒙面人搞的鬼?

  她往地上的箭矢瞧去,發現箭上繫了一張紙條與一個小布袋,她連忙將箭拉起,解開紙條,看裡頭寫了什麼。

  水月庵大小尼姑在玉煞宮手上,若要她們活命,今晚子時三刻帶著紅雨劍到城外三里坡,只准一人前來,此事若洩漏與第三人,惠良項上人頭不保。

  憤怒霎時溢滿月影的胸口,可惡,是燕秋霜,她壓下怒火,緊張地拉開布袋,一條念珠躺在裡頭,是師父從不離身的念珠。

  「可惡,可惡……」月影將紙撕得粉碎。

  怎麼辦?

  當下她有一股衝動想躍上屋頂,追著剛剛的可疑人物,但她及時阻止了自己,現在為時已晚,就算她上了屋頂,那人肯定不見了。

  她在井邊焦急地踱步,該怎麼辦?

  師父她們一行人真的被抓走了嗎?會不會是騙她的?可這念珠明明是師父的隨身物……

  如果不親自證實師父的安全,她不會安心的,對方要的是紅雨劍,她只要把紅雨劍送過去……

  不可能,紅雨劍在洛無央手上,她怎麼開口跟他說……雖然她想找他商量,但是紙條上頭寫著不許她說出去,她不能拿師父的性命冒險。

  這裡說不定有敵方的人在監視她,萬一她莽撞地跑去告訴洛無央,不就危害到師父的安全了嗎?

  想到自己方才是那樣雀躍,那樣高興,可現在……

  到底該怎麼辦?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要伸出手抓住什麼時,卻又要落空了嗎?

  洞洞洞——當。

  三更了。更夫打梆的聲音一響,月影已由床上爬起,身上穿著夜行衣,快速蒙上臉後,悄悄地走出房。

  洛無央應該已經睡了吧!用完晚膳後,他找她喝茶下棋,原本她是沒閒情逸致做這等事,但轉念想到這或許是她的大好時機所以就答應了。

  論拳腳功夫她是絕打不贏洛無央的,所以要從他手上搶下紅雨劍是絕無希望,有好幾次她都想告訴他師父讓人擄走,有性命之憂,可話到嘴邊卻又嚥了回去。

  她不能再多想了,要做就要快,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在他醒來前,事情已經解決了。

  她溜進他房裡,無聲取下他掛在床邊的劍。

  「對不起,我很快就拿來還你。」她輕聲說了一句。

  她真的不想這麼做,可騎虎難下。

  「哪來的偷兒這麼有禮貌?」

  糟糕,她就知道會這樣,他不是吃了蒙汗藥嗎?怎麼還好好的?

  正想奪窗而出,他的手已扣上她的肩膀,她手腕一轉,劍鞘打上他的手臂,她想乘機離開,他卻再次擋在她的身前。

  「想去哪兒?」

  房裡沒有光,瞧不出他臉上的表情,她揣測著他是否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了?他並沒有再朝她攻來,似乎在等待她的行動。

  想到師父,她再次試圖往外衝,可卻老是讓他攔下,她不想拔劍相向,可這樣耗著也不是辦法,到底該怎麼辦呢?

  「怎麼不出招?」

  聽見他嘲諷的語氣,她牙一咬,以劍鞘打向他的肩,沒想卻讓他一把握住,她不能讓他將劍奪回去,所以只能拔劍。

  她一面往後退一面盯著他的動作,暗自希望他不要再上前了,但他卻不斷逼近,而不管她往哪個方向逃,他總會擋住她的去向。

  「怎麼,有劍在手上不用嗎?」

  他挑釁的語氣讓她皺下眉頭,這可惡的混蛋,她若真的使劍的話,他現在一條命早沒了。

  「這樣的話,我只好把劍拿回來了。」

  她以劍指著他。「別過來。」她壓低聲音。

  「怎麼,出招啊?」

  她不停往後退。「別逼我。」

  「你這樣是沒辦法從我手上奪走紅雨劍的,月影。」

  她惱道:「你早知道是我了。」

  「你的身形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房裡這麼暗,他也瞧得出來?

  「為什麼要偷劍,我以為你對紅雨劍沒興趣。」

  「我……」她頓了下。「我只是借一下,很快就還你。」

  「借?說得真好聽,明明就是偷。」

  「你到底借不借?」她惱道。

  「說個原因我再考慮看看。」

  「我不能說。」她往旁移動。「我會拿回來的。」

  「不說原因可不能放你走。」

  「不要再過來,我真的會動手。」她喝止。

  「那就動手。」他又往她移動一步,直到劍尖指著他的胸口。

  他故意的。「你……」她生氣地抬腿踢他。

  「不用劍你是贏不了的。」他毫不留情地說。

  「我不想傷你,這樣吧!十招內你勝不了我,就讓我把劍帶走。」她只能想出這個辦法了。

  他勾起嘴角。「可以。」

  月影揚劍朝他攻去,洛無央以劍鞘抵擋她的招式,兩人你來我往,因為都沒有使出真功夫,所以就這樣僵著。

  「再這樣下去,就算打到明天,你也贏不了我。」

  想到師父,月影只好加快劍法,沒想到他卻沒有認真與她對打,當她發現他並不打算閃躲她的劍時,已經慢了一步。

  利劍刺穿了他的左肩。

  「啊……」

  叫出聲的不是受傷的人,而是傷人的月影。

  「你為什麼不躲?!」

  她一拔劍,鮮血瞬間染紅白色單衣。

  「你為什麼啊……」她生氣地喊,眼淚就這樣掉了下來。

  「好久沒受傷了。」他苦笑一聲。「還挺疼的。」

  「你還講這種話。」她急忙幫他止血。

  「別哭。」他輕摟著她。「沒什麼,只是流了點血而已。」

  「才怪……」

  「好了,別傻呼呼地直哭。」他取笑道。

  「我才沒有傻呼呼……」

  「如果不傻怎麼會哭成這樣。」他撫過她濕潤的臉龐。

  「……對不起……」

  「沒關係。」他傾身親吻她的臉。

  她沒說話,只是落淚。

  「過來。」他將她攬入懷中。「好了,真的想哭就哭個痛快。」

  「……我才不要……」她哽嚥著。

  「你不是只有一個人的,不需要扛起所有的事。」他撫摸她的短髮。「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你為什麼需要紅雨劍?」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低聲道:「師父她們被人給抓走了。」

  事已至此,她也無法再瞞了,只好將今天下午發生的事都告訴他。

  「我就是擔心這樣的事發生,所以才不回水月庵,跟師父她們切斷關係,可是……最後還是連累師父……」

  「別這樣想。」他輕吻她的額頭。「嫌自己肩上背的東西不夠多嗎?該是別人背的,就不用硬是搶過來扛。」

  她微蹙眉心,想著他的話。

  「是玉煞宮綁了師太她們,又沒人架著她們的脖子做,你急著幫她們解套做什麼?」

  「可若不是我殺了玉煞宮的人……」

  「你看,又來了。」他點了下她的鼻頭。「在江湖上即使彼此沒有恩怨也能互相殺戮,那天在客棧燕秋霜是存心找麻煩,就算你不殺那些人,結果還是不會變,她一樣找水月庵麻煩。」

  「我本來以為殺了那些人,然後跟師父畫清關係,這樣燕秋霜就只會衝著我一個人來,結果……」

  「她對你的武功有興趣,不管你怎麼做,她都會來探你的底的。」

  她垂下頭。「這種事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會結束的。」他輕聲道。

  「……我是不是……沒有資格得到幸福……」

  他詫異道:「為什麼這麼想?」

  「每次我覺得有人開始對我好,開始喜歡我,過沒多久……那個希望就幻滅了,我努力地想要做好,努力地燒飯提水,在舅舅家、在叔叔家,都很努力,他們都誇我能幹,都說我好,可最後還是把我送走了,我每天晚上都想自己哪裡做得不好,他們說多一口人吃飯,養不起我,我忍著不吃飯,挨餓也沒關係……」她的淚再次滑落。

  他抱緊她,心疼地不知該說什麼,這就是她總是吃得那麼少的原因嗎?

  「等我灰心的時候,讓我遇上了嬿蝶,那時我好高興,小心翼翼的,她說什麼我都聽,要跟羅大爺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偷聽到他們兩人說話,嬿蝶說她會哄著我,叫羅大爺不用擔心,因為她說的話我都會聽,我一定會好好的服侍他,第二天離開的時候我偷藏了一把匕首,中途我有好多次溜走的機會,可是我沒有,我想我一定是聽錯了,嬿蝶這麼聰明,對我這麼好,她肯定有別的計畫……可錯的是我,嬿蝶還是把我帶到那男的房裡,她開口哄我的時候,我哭了,那男的扯著我的衣裳,我要嬿蝶救我,她卻把頭撇開……轉身走了出去……」

  她的淚浸濕了他的脖子,除了抱著她,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她所受的苦與委屈他沒有辦法為她抹去……

  「都過去了。」他親吻她的臉。

  她搖頭。「這一年來我開始想著自己總算抓到了一點幸福,過去那些事都遠離我了,就算師父不許我出家,我就是賴著,她能拿我怎麼樣,前些年我仗著自己功夫高,任意妄為,給她們添了很多麻煩,因為我認定師父總有一天也會背棄我,既然這樣,我何必去迎合她們……我會這樣想不就是因為過去那些事影響了我嗎?我以為把它們都拋在腦後了,可是它們還是一直跟著我……如果先遇到師父就好了,那樣我一定很快樂,我會乖乖的,很聽話的……」

  「那可不行。」他打斷她呢喃的話語。「雖然這樣說或許顯得我自私,但如果你先遇上了師太,我們就不會像現在一樣在一起了。」

  淚水滑下她的眼眶。「但是我傷了你……或許我不是一個吉利的人,如果我們在一起,說不定會害你沒命,那樣……我寧可一個人……在山裡孤獨地死掉……」

  「你太小看我了。」他輕吻她的嘴唇。「如果你這叫不吉利,我們家的人每個都可以稱作煞星了。」

  「我跟你說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以後我會慢慢說給你聽。」他捧著她的臉。「聽好,你不會給我任何不幸,你只是太害怕了,怕擁有了又失去。」

  她眨下淚水。「我很……很怕……」

  「我知道。」他溫柔地覆上她的嘴,輕輕地摩挲她的唇瓣,嘗到淚水的鹹味。「你不是孤單一個人,你有我,有惠良師太,有師姊師妹們,還有揚雪,她也喜歡你。」

  她低泣著點頭。

  「你不需要迎合我,迎合任何人,就做你自己。」他擦去她的眼淚。「還有多吃點飯,把自己養胖一點,這樣就夠了。」

  她再次頷首。

  「至於師太她們,你先冷靜下來,別慌,我想她們暫時不會有危險。」他溫言說道:「別亂了自己的陣腳。」

  雖然還是很不安,但她提醒自己洛無央說得沒錯,她得先冷靜下來,如果她們真想要紅雨劍,應該不會傷害人質。

  「為什麼她們要綁走師父?」她煩躁地走來走去。「紅雨劍在你手上,要綁也是綁你的家人朋友。」

  「大概是看到我們在一起吧!要說連累也是我連累你……」

  「才不是這樣。」月影打斷他的話。「是燕秋霜故意找我麻煩,糟了,現在再不趕去,就要來不及了。」

  「那你快去吧!」他摸摸她的頭。

  「我會把劍拿回來還你的。」她保證道。

  「知道了,快走吧!免得趕不上時間。」

  聽見這話,月影不敢再拖延,她抹乾眼淚,飛奔而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4 00:07:48

第十章

    「哎呀!全身軟綿綿的,好難過。」圓淮靠著牆,她們讓人下了軟筋散,所以身體完全使不上力。

  「師父,你說玉煞宮把咱們捉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圓玉問道。

  「還能有什麼原因,當然是因為想報仇。」圓淮立刻道。「她們不是說了,只要師姊一來,就會放我們回去,還說我們是臭尼姑,殺了也只是浪費精力。」

  「後面那兩句就不用說了。」惠易叨念一句。

  「因為師姊在客棧殺了她們的人,所以才要報仇嗎?」另一名女弟子問。

  「師姊不會來吧!她說跟我們不相干了。」

  「沒想到師姊會說這樣無情的話。」

  「師姊平時雖然很凶,可是……也對我們不錯。」

  「但是她在客棧說的那些話……」

  「好了,別說了.」惠易皺下眉頭。

  「她若知道這事,一定會來的。」惠良在一旁緩緩開了口,雖然月影在客棧說的話刺耳難聽,但她認識這孩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怎麼會不瞭解她的個性。

  「我也覺得師姊會來。」圓玉說道。「不過她一定會罵我們給她添麻煩的。」

  「是啊!」圓淮與圓香同時說道。

  「咱們也不能在這兒坐以待斃。」惠良說道。

  「可是我們都被下了藥,沒有氣力做多餘的事。」惠易說道,即使連走路這樣簡單的事,對她們來說都有些勉強。

  這玉煞宮,竟然下藥將她們擄來,實在太無法無天了,水月庵都是些出家人,江湖上的事甚少涉足,實在不明白為何這樣大費周章將她們抓來這兒。

  就算是逼月影就範,也太勞師動眾了,再者她們若真要報仇,直接找上月影就是了,何必這樣脫褲子放屁!

  「我們大聲鼓噪,把外面看守的人引進來怎麼樣?」

  「引進來了又能怎樣,我們連站都站不太穩了,更別說打昏她們。」

  「我看還是乖乖坐著,保留體力。」

  「怎麼說這種洩氣話!」

  「這不是洩氣話,是指出事實。」

  「好了,別吵。」

  「如果我們功夫像師姊這麼好就好了,隨便比兩下,就贏了。」

  「這跟功夫又沒關係,咱們是被下藥的。」

  就在眾人你一言我一句時,屋頂上的一個瓦片悄悄被拉開又悄悄移回原位,沒有人注意到不速之客來了又去。

  「沒想到你真的單槍匹馬來了。」

  月影怒視著眼前的人。「我今天非殺了你不可。」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燕秋霜瞄了眼她手上的紅雨劍。「很好,沒想到還真讓你拿到了。」

  她並沒有抱太大的期望,這也算是意外的收穫。

  「少廢話,她們人呢?」

  她必須先確定師父她們真的在這兒。

  「不用急,一會兒就能見到面。」

  「沒確定她們平安無事前,我是不會把劍交給你的。」她直言道。

  燕秋霜對其中一名女弟子說道:「去帶一個人過來。」

  「你這種做法也未免太過卑鄙。」月影冷哼一聲。「自己沒本事搶下紅雨劍,就做出這種骯髒事。」

  「骯髒事?」燕秋霜無所謂地笑了下。「江湖上多的是骯髒事,能達到目的就行了。」

  「所以昨天的蒙面人也是你派來的嗎?」

  「沒錯,本來是想把你直接擄來,沒想到卻讓洛無央給破壞了,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月影皺著眉頭。「原來你打算利用我威脅洛無央交出紅雨劍。」

  「那只是其一。」

  「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有別的目的。

  「意思就是……」她走到她面前。「我要你再幫我做件事。」

  「什麼?」

  「我對你的劍法很好奇,所以希望你能把劍譜留下。」

  月影恍然大悟。「原來你在打這個算盤。」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這就是為什麼你沒在袖箭上塗劇毒,因為你要我的劍譜。」

  「沒錯,我希望你能乖乖聽話合作,否則你師父她們可就不保了。」

  「怎麼,玉煞宮的武功這麼低微嗎?竟然覬覦起別人的東西。」月影譏諷道。「傳出去不嫌丟臉嗎?」

  燕秋霜冷笑一聲。「有什麼好丟臉的,你學的劍法,本來就是我們玉煞宮的。」

  什麼!

  月影震驚地看著她。「胡說八道!」

  「原來是這麼回事。」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燕秋霜嚇了一跳。

  「是誰!」她怒喝一聲。

  洛無央悠哉地從外頭走進來。

  「你什麼時候……」燕秋霜詫異地望著不速之客。

  「我跟著她來的。」洛無央微笑地指向月影。

  月影也是一臉吃驚,他竟跟著她來了,她怎麼都沒發現,就連在三里坡接應她的人也沒發現她後頭還跟了個人。

  雖然意外,不過心裡卻很歡喜,一時間月影也不知要說什麼,只是高興地抓著他的手臂。

  洛無央笑著摸摸她的頭。

  「我不是說了不許帶人來。」燕秋霜冷下臉。「看來你不想要水月庵的人活命。」

  「你敢動她們我會殺了你。」月影怒目而視。

  「來人……」

  「不用叫來人。」洛無央搖了下手。「除了這屋內的,外頭的都不能動了。」

  燕秋霜冷笑道:「我可不是被嚇大的。」外頭少說也有三十名弟子,就算洛無央再厲害,也不可能不出半點聲音就把她們全擺乎了。

  「你可以叫個人出去看看。」洛無央聳了下肩。

  「看來我們倒是小看你了。」一個女子的聲音由紗幔後傳來。

  月影怔了下,原來後頭還藏了一個人,那女子由紗幔後現身,走上前來,盈滿著笑,鳳眼微勾,媚態橫生。

  「你就是洛無央?長得還真俊俏。」

  噁心死了,月影瞪著她,這女人讓她想到以前在青樓時那些姑娘們勾引男人的模樣。

  見她伸手要碰洛無央,月影不假思索地揚起劍鞘擋下她的爪子。

  「洗過手了沒?」她冷哼一聲。

  洛無央嘴角牽動,雙眸閃過一絲笑意。

  「你這醜丫頭還真像燕秋霜所說,是個沒禮貌又猖狂的小尼姑。」

  「你這臭妖女原來是燕秋霜提過那個滿身騷味又不洗澡的千年狐狸精。」

  洛無央轉開臉,忍不住笑出來,這丫頭……真是拿她沒辦法。

  「臭丫頭,別挑撥離間,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燕秋霜大怒上前。

  「好了。」席歡抬起左手,示意燕秋霜退下。「這樣就沉不住氣,難怪一事無成。」

  燕秋霜的臉閃過幾許難堪,她冷哼一聲,不再說什麼。

  「說正事吧!」洛無央切入主題。「請問姑娘你是……」

  「小女子席歡。」

  月影冷哼一聲,小女子?真噁心。

  洛無央點了下頭。「原來是玉煞宮的左護法。」

  「我很少在江湖上走動,沒想到公子聽過我的名號。」席歡漾著笑。

  「不要廢話。」月影怒視她一眼。

  席歡忍不住笑出聲。「你是太討厭我,還是太喜歡他?」她的眼朝洛無央那兒勾著。

  月影臉上浮現一層薄暈,可口頭上仍不認輸,「我是吃太飽撐著,想殺幾個人洩恨,再廢話就先拿你開刀。」

  「那我可要擔心了。」席歡笑意末減。

  見月影真要拔劍,洛無央立刻道:「談正事吧!有什麼證據說月影的劍法是由玉煞宮來的。」

  「把東西拿過來。」席歡朝女弟子說了句。

  月影瞧著她們煞有其事地捧著一個方形木盤走過來,盤上還蓋了一塊紅色的布。

  席歡將紅布掀開,月影訝異地瞪著木盤上的東西,那不是她斷掉的腰劍嗎?

  「這是你的吧!」席歡說道.

  月影哼地一聲下說話。

  「劍柄的地方刻了一個字,你有發現嗎?」席歡將斷劍拿起,指著劍柄末端。

  洛無央定眼一瞧,是個「影」字。

  「我玉煞宮第一代宮主叫月夜,她的親姊姊,也曾經是左護法,叫月影,當時她以招招致命的狠毒劍法揚名江湖,當時她身上佩戴的就是這把腰劍,因為已經是一百年前之事,江湖上知道的人並不多,再加上她不過出現三年時間,便從江湖上銷聲匿跡,所以流傳的事蹟並不多,久而久之這傳言也隱沒了。」

  席歡蹙起眉心繼續道:「因為某些原因,她將劍譜給燒了,當時弟子們只來得及搶救一部分,所以……」

  「你希望月影把這劍譜給補齊?」洛無央補續她未完的話語。

  「是。」席歡朝他微笑。「為了證明我並非信口開河,可以破例讓你們看一下本門的記載札錄,雖然只有短短幾行,不過也可證明我所言不假。」

  「這些事簡單說清楚不就行了,何必如此勞師動眾,還把師太她們給架來此處?」洛無央搖了下頭,她們這樣一鬧,依月影的性子是絕不會答應的。

  「為了劍譜,把不相干的人拖下水,在道義上實在過不去。」洛無央搖頭。

  「本門自有本門的考慮。」燕秋霜回了一句。

  這劍譜何等重要,那容得了這丫頭說個「不」字,為了要確保萬無一失,才會把水月庵的人架來這兒,主要就是要讓月影無法拒絕。

  當天在威遠鑣局見識到月影的劍法時,一開始只是驚奇,並無其它想法,是之後回想時覺得不對勁,才會在客棧時故意試探。

  只是沒想到情況會失控,她自己也失去理智,若不是洛無央當時砍斷她的劍,她可能當場就誤殺月影,那這劍譜就永遠見不到天日了。

  更確定自己的想法無誤,是在威遠鑣局草叢發現了月影的斷劍,那時她才忽然想起第一代護法就叫月影,而她的隨身武器即是腰劍。

  「怎麼樣,肯幫忙嗎?」席歡開口問。

  「不要。」她拒絕得爽快。

  「你這臭丫頭。」燕秋霜火道,她就知道會這樣。

  「我為什麼要幫你們!」月影也一肚子火。「誰叫你們把我師父她們綁來這兒,還叫我去偷紅雨劍,求人是這樣求的嗎?」

  「你這個……」

  「好了。」席歡制止燕秋霜再說話。「如果我們一開始就拜託你,你也不見得會幫忙,站在我們的立場,自然是要想個萬無一失的辦法,我說得沒錯吧?洛公子,就算我們手段是激烈了些,可這關係到本門傳續的武功,自然不能等閒視之。」

  「別把我拉進你們的渾水裡。」洛無央輕鬆撇個一乾二淨。「要我說,我自然是向著月影,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站在你們那兒。」

  聽見這話,月影喜上眉梢,嘴角眉間都是笑意。

  看來若要說服這丫頭,得換個方式。

  「能不能借一步說話,洛公子。」席歡媚笑著問。

  「不行。」回答的是月影。「你在打什麼主意?」她才不會讓他們兩人獨處。

  「我什麼主意也沒打,姑娘不用緊張。」

  「我看我們還是就此告辭。」洛無央說道。

  「你們別想走。」燕秋霜決意阻攔。「別忘了水月庵的人……」

  「我不是說了她們沒事嗎?」洛無央道。

  「這次沒事,可不保證下次沒事。」燕秋霜冷言道。

  一聽見這話,月影下意識地就要拔劍,沒想又讓洛無央扣住手。

  「放開我,我殺了她們一了百了。」月影火道。

  洛無央瞄了燕秋霜與席歡一眼。「你們真打算不顧道義嗎?」

  「道義?」席歡笑了開來。「玉煞宮可從來不在乎這些,只要達到目的就成了。」

  「有你這句話,我就不用太過顧忌了。」

  席歡一怔。「什麼意思?」

  「道義這種東西,有時的確是滿令人厭煩的,但是為了好好過日子,表面功夫最好還是做一下,否則可會自找麻煩。」

  「你這話什麼意思?」

  洛無央冷笑一聲。「我家老太爺說過一句話,人要有本事才能猖狂,否則只會自取其辱。」

  席歡打量著他,江湖上關於他武功修為的傳言並不多,除了他祖父洛青鳳曾是江湖上響叮噹的狂人外,他的兒子乃至孫子們,都沒有太多可供讚歎的事蹟。

  再加上洛青鳳退隱江湖後開始從商,便很少再介入江湖紛爭,孫侄輩們雖有在江湖走動,但卻始終沒闖出什麼名號,如果不提洛青鳳之名,甚至有些人根本沒聽聞過他們自身的名字。

  江湖上這種例子不勝枚舉,即使做過武林盟主的人物,現今他們的子孫也沒幾個更勝前人。

  「要殺你們對我來說不是難事,不過念在這次沒有人受傷,我不跟你們計較,可如果再有下次……」洛無央鬆開手。

  月影瞬間拔劍,席歡本能地往後偏,寒光一閃,月影的劍已回鞘,削斷的黑髮自席歡頸肩垂落至地。

  「你的腦袋就暫時寄放著。」月影冷哼一聲。

  席歡詫異地摸了下頸旁被削斷的發。「看來燕秋霜倒沒虛誇了你的劍術,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本門劍法厲害之處,難怪當初能威震江湖。」

  「走吧!」洛無央對月影說道。「師太她們中了軟筋散,行動不便,不過我想她們現在應該已經走到外頭來了。」

  「好。」她勾著他的手往外走。

  見他們就要走出去,燕秋霜決定一拚,朝著屋內的弟子喊道:「把他們攔下。」

  「啊——」

  下一瞬間,只聽得燕秋霜慘叫一聲,胸口插著一把飛刀。

  一旁的席歡與弟子們都嚇了一大跳,驚呼道:「燕堂主……」

  洛無央頭也不回地說道:「這只是一個小教訓,別再來惹事了。」

  一到外頭,月影就發現師父與師姊妹們攙扶著彼此,緩緩走來。

  「你們沒事吧?」她如釋重負地跑向她們。

  「師姊……」

  一群小女尼蹣跚要跑向前,卻因雙腳無力而倒了一地。

  「我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們。」

  「她們不分青紅皂白把我們綁走了。」

  「我就說師姊捨不得我們的……」

  「你剛剛明明說師姊才不會來。」

  「我哪有——」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讓月影頭都疼了。

  「好了,通通閉嘴。」她喝道。「誰說我來救你們,給我添的麻煩還不夠嗎?」

  「師姊……」

  「好了,快起來,還要坐在地上多久。」趕羊似的,她以劍鞘指揮,示意她們快站起來。

  「師姊好凶喔……」

  「還是這麼壞心。」

  「我們被下了藥,都走不動。」

  「要不要我去叫玉煞宮的人來伺候你們。」月影斥喝一聲。

  「不用了,不用了。」

  她們扶著彼此,搖晃地起身。

  「她們沒為難你吧?」惠良走到月影面前。

  月影不自在地移開視線,不敢瞧她。「沒有,我已經給她們教訓了。」

  「是該給她們教訓,這玉煞宮也太不像話了。」惠易冷哼一聲。

  「師妹,別說了,大家沒事就好。」月影的性子,禁不起煽風點火。「洛公子在前頭吧?」

  她隱約瞧見個身影在前頭,可夜太黑,看不清楚,方才她們在房裡商量著怎麼脫身,突然房門就開了。

  外頭玉煞宮的弟子全被點了穴,而洛無央就站在外頭,她還來不及問清楚,洛無央已說月影在另一邊,他不放心,得去瞧瞧。

  「你叫他過來,我有幾個疑惑想問他。」

  「知道了。」月影往前奔去。「洛無央,師父找你呢!」

  月影輕快而甜蜜的語氣讓眾人怔了下。

  「哎喲!那是師姊的聲音嗎?都起雞皮疙瘩了。」

  「小心被師姊聽到,我們會挨揍。」

  「師姊不是很討厭洛師兄的嗎?」圓淮疑惑地瞧著師姊抱著洛師兄的手臂。

  「師姐在笑呢!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圓香吃驚地望了天空一眼。

  「你糊塗啦!現在哪有太陽?」

  惠良聽著月影歡喜的語氣,有感而發地說:「看來將月影託付給洛公子還真是做了正確的決定。」

  雖然當初並沒預料到會是如此結果,但現在這樣可說是圓滿落幕。

  「只要她不在水月庵出家,怎麼樣都好。」只要一想到那丫頭無法無天的模樣,惠易就頭痛。

  她如釋重負的表情讓惠良笑了起來。

  「那孩子自小就吃了不少苦,我只希望她的人生已是苦盡甘來,倒吃甘蔗。」

  瞧著月影拉著洛無央朝她走來,她不自覺地咧嘴而笑,這下她也可以放心了。

  十天後。

  「公子,該起來了。」

  翻過身,假裝沒聽見這聲音,曬過太陽的乾草味真是香。

  「公子……」

  「走開,別吵我。」

  「真是辛苦你了。」坐在牛車前頭的莊稼漢回頭朝家僕打扮的洛無央說了句。「你家公子還真是貪睡。」

  「是啊!」洛無央微笑道。「公子,要進城了,快起來。」

  沒聽見,假裝沒聽見,翻身將臉往乾草堆埋。

  「到這兒就成了,勞煩你了。」洛無央給了莊稼漢一些錢。

  「你們家公子怎麼辦?」

  「我背著就成了。」他下了牛車,將貪睡的人背起。

  「真是嬌生慣養。」莊稼漢感嘆一句。「我們村裡也有個少爺,懶得自己走路,成天要人背,結果有一天,一個僕人沒背好,由樓梯上滾下,傷了背脊,這下好了,大夫說後半輩子也不用走了……」

  「你詛咒我啊!」月影睜開一隻眼。

  「怎麼敢啊!公子。我是粗人,不會說話,只是跟你說個鄉里故事。」莊稼漢笑了笑。

  「我們家公子不是懶得走,他只是想撒嬌任性一下。」洛無央笑著往前走。

  「撒嬌?」漢子摸摸頭。「男人也撒嬌?」

  月影暈紅臉。「我才不是在撒嬌,我是太累了。」

  為了避免回青鳳莊途中,有人覬覦紅雨劍而橫生枝節,所以兩人喬裝打扮,混淆耳目,原本洛無央要她扮個聽話的婢女,她偏不肯,就要扮公子哥兒,奴僕讓他當去。

  洛無央笑道:「我喜歡你撒嬌。」

  她的臉更紅了。「就跟你說不是,放我下來。」

  「進城後再放你下來,這樣背著也挺舒服的吧!」

  「有個馬鞭就更好了。」她故意道。

  他笑道:「也是,你還有自覺嘛,知道自己該打。」

  「是你該打。」她敲了下他的頭。

  兩人拌著嘴,一路笑著走進城裡,晚霞映在天邊,將兩人的影子拉長。

  月影將臉貼在他耳邊,唇邊是淺淺的笑,以前總覺得日子過得無趣而漫長,現在卻很開心,她從來沒有這樣踏實安心過,這樣的感覺……真好。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8-24 00:08:05

尾聲

     樂手在眾人高喊「恭賀莫老前輩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時,鼓足了氣吹奏,震天的樂聲只差沒把屋頂給掀翻,賓客們各個飲酒高歌,談天說地,氣氛好不熱鬧,幾杯黃湯下肚,洛無央藉口不勝酒力,乘機離席到園子裡吹風。

  今晚的壽星莫老前輩與祖父在年少時曾有生死與共之誼,雖然多年未再聯絡,可就衝著當年曾生死與共,七十大壽不來祝賀似乎說不過去。

  說這話的時候,祖父笑呵呵的,結果下一句話卻是:「就麻煩你給我送個賀禮過去了。」

  這到底關他什麼事,洛無央揉了下眉心,那臭老頭就是喜歡指使人,自己不來祝壽,偏偏叫他過來。

  以前都是二哥專門在幫祖父跑腿,誰曉得上個月二哥沒留一句話就消失無影,結果這下苦差事全落在他身上。

  涼風吹來,酒醒了些,正想著乾脆乘機溜走算了,卻瞧見黑夜中有個人影一閃而過,出於好奇他跟了過去,沒想到卻是個偷兒。

  那偷兒的耳力似乎不大好,連他推了門都沒聽見,他靜靜地待在角落,瞧著那小偷點了火摺子,東翻西找。

  這「汲武閣」除了武功心法、各派秘籍絕學,也沒什麼可偷的,聽說莫老前輩對各門各派武功都有涉獵,自十年前開始就將自己習武心得及各門派武功一一寫下,這對醉心武學的武林中人來說自然是一大寶庫。

  不過莫老前輩也不是省油的燈,據傳他所寫內功心法,每五句就有一句是假,因此偷了也沒用,還可能因此走火入魔,話雖如此,還是有不少人躍躍欲試。

  「怎麼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

  那偷兒說得極小聲,但他還是聽得一清二楚,那厭惡的口氣讓他想笑。

  「幸好這兒有幾瓶藥罐子。」

  洛無央正考慮要不要插手時,那竊賊竟然走到旁邊的案桌上,把一木雕的觀音像給收進袋內。

  「這就送給師父好了,菩薩也會高興的。」

  說完,順手將桌上的柑橘也帶走。

  「哪兒來的窮酸賊子,連佛像跟供品也偷。」

  劍光一閃,眨眼間就來到面前,洛無央怔了下,手腕一翻,以竹簫擋下。

  「好快的劍。」

  攻勢快得讓他無法分神,沒想到這小偷竟有如此武藝,招招致命的劍法更令他詫異。

  「想置我於死嗎?」他閃過她的劍,與她拉開距離。

  「不想死就當作沒看見。」她以劍指著他。

  他勾起嘴角。「那可難了,我的眼睛可瞧得一清二楚,小師妹的劍法雖然厲害,可要殺我也沒這麼容易,再說……惠良師太一定也不喜歡你偷竊殺人吧!」

  「你怎麼……」

  「惠良師太我見過幾次,下午她來祝賀的時候,你也在旁邊吧!小師妹。」水月庵除了入室弟子外,也收了不少俗家弟子,而她就是未落髮的俗家弟子。

  「誰是你小師妹!」

  她冷哼一聲,揚劍攻來。

  他笑著閃過,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偷東西也不蒙面,該說你大膽還是沒腦袋。」

  「看我沒腦袋,還是你沒腦袋。」她冷聲攻來,劍尖像雨點一樣刺向他。

  他早有準備,不與她硬拚,閃了開去。「師妹的劍法還真讓我開了眼界。」

  「東躲西藏的,窩囊。」她怒道。

  他輕笑。「殺不了人便老羞成怒了?」

  「去死……」她刺向他的左眼。

  「噓……」他退後一大步。「有人來了。」

  她止下步伐,一臉警戒,隱隱約約似乎有談話聲傳來。

  「快走。」他推開窗,由二樓躍下。

  她緊跟著他縱身跳下,腳步未停,往另一方向而去。

  洛無央沒有追上去,也未曾將這事放在心上,行走江湖這些年,他已習慣人與人之間的相逢又分離,緣起緣滅。

  就像今晚的壽宴,意外地與一些朋友重逢,大夥兒聚在一塊兒天南地北的聊,但馬上便又要分道揚鑣,各分東西,以前還多少有些感傷,現在卻坦然接受,畢竟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一年後,兩人在另一場合又見了面。一年半後的第三次見面,他才對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一位前輩的喪禮上,她竟然在師姊妹們誦經時,打盹睡著,口水還差點流出來,若不是身旁的師姊以手肘頂了她一下,她可能真的就這樣睡到誦經完畢,那是他第一次瞧見她除了生氣、蠻橫外的另一面。

  打瞌睡的她還真是傻呼呼的可愛,他還記得她抬起頭瞧見他的瞬間,那表情真是既彆扭又尷尬困窘地讓人想笑。

  第四次見面時,雖然才隔半年,她卻鉸了頭髮,至今他偶爾仍會想起她穿著僧衣的模樣。

  「洛無央,你做什麼扯我頭髮?」

  漫遊的思緒讓她不悅的聲音給拉了回來,他的手指像卷麻花似的絞著她的發。

  「弄疼你了?」他連忙鬆開手,順了順她耳下的發絲。

  「沒有。」原本坐在他身前的她,轉頭望著他。

  他們已經回到青鳳莊半個月了,原本想立刻就離開,可讓洛無央的母親挽留下來,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洛無央如此為難又無奈的表情。

  不過到這兒後,才曉得他的家大得不像話,整座山都是他們的,洛無央笑著說:家人太多了,不弄大點會打起來。她不曉得這話到底是認真的還是說笑的。

  到這兒半個多月,她也只見過他父母跟爺爺,雖然知道他還有其它兄弟姊妹以及堂兄弟,可至今連個人影都沒瞧見。

  「你剛剛在想什麼?」

  他靠著涼亭的柱子,微笑道:「只是想到我們這次若沒遇上,說不定下次見面時,你真的落髮出家了。」

  「那是當然。」她點頭。「我本來就是想賴在水月庵不走的。」只是在客棧偷聽到師妹說玉煞宮弟子要找她麻煩,因為不想連累師父,她才離開的。

  雖說以她的功夫要取勝不難,但她在鑣局時就已露了一手,除了玉煞宮的人外,其它武林人士也都目睹她的劍法,到時不管是想找她比試或是想得到劍譜的人一定會湧上惠亭山。

  正因為想到這一層,她才逼迫自己離開,只是沒想到玉煞宮最後還是以師父她們的性命來威脅她。

  「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她頭一偏,說道:「我明白了,你是不希望我出家吧!」

  想到那晚他故意摘下她的帽子確認,月影揚著嘴角。「你緊張了對嗎?原來你喜歡我這麼久了。」

  他笑道:「不是這樣,一開始見到還真嚇了一跳,後來……」

  「怎麼樣?」她張著好奇的眸子催促。

  「覺得有些可惜。」

  她笑了。「那就是喜歡嘛!」

  他沒與她爭辯,只是微笑,稱得上喜歡嗎?他也不那麼肯定,應該是發現自己在意的開始吧!也許在那一瞬間,感情的種子萌了芽。

  正因為這樣,才會儘可能拖著她,不讓她太快離開,只是沒想到她會讓紅雨劍給刺傷。

  當初祖父要他到威遠鑣局的主要目的便是去取紅雨劍,那劍原本是施老當家因緣際會下的收藏,可就在兩個月前他寫信給祖父,說他風燭殘年、來日無多,子孫又不爭氣,鑣局怕是撐不了多久。

  近來不少入夜探鑣局,想得到這把劍,他擔心落入不肖人士之手,審慎考慮之下,才決定將這劍交由青鳳莊保管。

  「後來你說要送我回水月庵是哄我的吧!」

  「不是,你若真想回去,我會送你回去的。」

  就像當初她若堅持不在承夏莊停留,他一樣會讓她走,只是會暗中跟著她,依她當時的狀況,他若沒跟在身旁,肯定凶多吉少。

  「你真要送我回去出家?」她一臉懷疑。

  「我只是送你回去見師太,你不會出家的。」

  「你怎麼知道?」

  「你喜歡我自然不會出家。」

  他說得理所當然,她怪叫一聲,本能地反駁,「才怪,那時我才沒喜歡你。」

  「沒關係,現在喜歡就成了。」他笑著說。

  她紅了臉,哼地一聲轉開頭,背靠著他。

  他笑著低頭親吻她的頸背。「我們差不多也該走了。」

  「回承夏莊嗎?」

  「都可以,也能回去看你師父。」

  「好啊!」她高興地說。「你擔心你爺爺又讓你去跑腿?」

  之前聽洛無央說爺爺的事,感覺是個討人厭的老頭,不過前些天見了面後,她覺得還好,就是個普通的老人,外表也瞧不出武功有多厲害。

  「他已經答應這一年不會來煩我,不過他現在又在想新花招……」

  「你怎麼知道?」她忍不住打斷他的話。「其實我覺得你爺爺還好嘛,比惠敬師伯好相處。」

  「有些人的難相處是要一點時間才會發現的。」他認真地說。「那老頭總想著要操控每一個人。」

  她還是一臉疑惑。

  「就拿揚雪來說,她是爺爺放在大哥身邊的。」他起身拉起她。「回屋吧!」陽光已經移到亭子裡來了。

  「把揚雪放在你大哥身邊要做什麼?」

  他笑道:「就像你在我身邊一樣。」

  「那很好,有什麼不對嗎?」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跟你提過我們家的人各個都討厭讓人擺佈,可有一些事大哥就得因為揚雪而讓步,明白嗎?」

  她想了下。「意思就是說揚雪是你大哥的弱點?」

  「可以這麼說。」

  「所以我也是你的弱點?」

  他摸摸她的頭,沒回答。

  月影漾起笑,原來如此。

  「好吧!我們快點走。」她輕快地說。「反正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瞧著她的笑臉,他忍不住低頭親了她一下。「給你獎賞。」

  「你還真不害臊。」她白他一眼,這也能叫獎賞嗎?

  他笑著又親她一下,雖然當初原就打算辦妥祖父交代的事後就一個人出外遊山玩水,如今計畫還是沒變,不過身旁卻多了一個喜歡的人。

  這樣的感覺還真不錯,不對,應該說比不錯還要好上很多……很多……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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