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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律風 -【迷賭公主(公主愁嫁之賭篇)】《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18 00:04:31     標題: 律風 -【迷賭公主(公主愁嫁之賭篇)】《全文完》

律風 - 迷賭公主(公主愁嫁之賭篇)

千乘迷鳥相信,天底下再也沒有比他更郁悶的老板了!
身為敕揚城最大的花樓,摘星閣的幕後老板,
他的工作就是買姑娘、教姑娘,
讓她們個個身懷絕技,為他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兩,
只是這一次,他似乎「買錯」姑娘了!
他用二十兩的低價,買下嬌滴滴、水靈靈的美姑娘──牧洛林,
本以為只要幾經調教,就能幫他招財進寶,賺個盆滿缽滿,
豈料,她都還沒開始接客賺錢,就先贏走了他的摘星閣!
讓他從老板變小廝不說,還把花樓變賭坊,
害他這個央啻國釀酒世家的繼承人,竟被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但這些都還是小意思,最令他頭疼的是,
這個嗜賭如命又逢賭必贏的女賭鬼,竟是堂堂川沃國的三公主!
他誰不好買,偏偏買了個人人聞之色變的「怪胎公主」入門,
看來,他這輩子的幸福,注定要輸給這個迷賭公主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18 00:05:07

楔子

  皇帝的女兒不愁嫁。

  顯慶皇帝曾深深地懷疑此話的真實性,甚至極度鄙視造謠傳播的不明真相群眾。

  他有四個風華正茂的公主女兒,明明貌美如花,卻被臣民當作「怪胎」,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縱觀朝野上下,無人敢娶。

  因為,公主們的興趣癖好與眾不同,將「吃、喝、嫖、賭」玩出了名堂,引得天下的凡夫俗子對她們議論紛紛。

  長公主「吃魂食魄」整天裝神弄鬼讓人毛骨悚然。

  小公主「貪杯嗜酒」到處亂喝亂醉叫人咋舌不已。

  二公主「拈花惹草」風流韻事多得令男人都甘拜下風。

  三公主「迷賭好博」向各家賭坊下戰帖賭癮早已攻心。

  國色天香的公主們嚴重「滯銷」,行情差得成為全國百姓茶餘飯後的笑談,讓顯慶皇帝滿肚子委屈,天天為他的寶貝公主們愁嫁。

  幸好,事實證明,「皇帝的女兒不愁嫁」這句話是真知灼見。
  
  自認英名蓋世、聰明絕頂的顯慶皇帝在對「迂腐古板」的臣民絕望之後,趁著他五十大壽之際,將主意打到前來為他賀壽的外國使臣身上,為他的長公主和小公主,成功地「捕獲」朝遠國來的國舅爺和小侯爺這兩名乘龍快婿。
  
  至於喜愛遊蕩花街,調戲各色美人,甚至不顧皇家名譽公然豢養男寵的二公主,萬萬沒想到,從人販子手中買到的男寵,竟是不幸淪落風塵的上日國世子,條件如此優秀的「男寵」當然要拐回宮當二駙馬。

  所以,誰說皇帝的女兒愁嫁了?

  顯慶皇帝為一年間連續嫁出三名「怪胎公主」,得意地眉飛色舞,大有揚眉吐氣的塊感。

  「洛林,父皇支持你以任何形式,任何手段,物色你的駙馬。」
  
  面對「碩果僅存」的三公主牧洛林,顯慶皇帝慫恿她可以不計後果、不擇手段地「捕獲」最後一名駙馬,他這個父皇絕對會為她善後,保證她嫁得風光。

  「就算你去花街柳巷買駙馬,父皇也不會反對的。」

  「父皇,洛林才十七歲,還沒淪落到需要買駙馬的地步吧?」
  
  一旁的延霖太子聽不下去了,忍俊不禁地望著自顧自玩著骰子的牧洛林,打趣道︰「洛林這麼嗜賭,雖然賭運一向很好,但說不定哪天溝裡翻船,將自己輸掉被賣進花街柳巷呢!」

  「父皇,皇兄,我們賭一把如何?」牧洛林熟練地轉動著掌中晶瑩剔透的玉骰子,神采飛揚,「賭我的駙馬怎麼來的?」

  「父皇猜駙馬來自外國,一見洛林就被迷得神魂顛倒,不介意洛林的「惡名昭彰」,馬上娶洛林為妻。」

  顯慶皇帝對公主們的美貌自信滿滿,他已經「收穫」的女婿都是拜倒在公主們的美色下。

  「我覺得駙馬會是那個賭贏洛林的人。」

  延霖太子這叫「對症下藥」,以洛林的興趣愛好看,能跟她走在一塊兒的,估計是「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

  「不,我的駙馬,唯一的可能是我贏來的。」

  牧洛林相信自己的直覺,拋起骰子接住,張開手掌,骰子的點數就是唯「一」。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18 00:05:23

第一章

  「啷噹啷當……」

  清脆悅耳的骰子聲音,從賭坊老闆手中搖動的骰盅裡傳出,刺激著圍觀賭客們的神經。

  猶如眾星拱月被賭客們簇擁著的牧洛林,氣定神閒地著眼楮看著奮力搖盅的賭坊老闆,傾耳聆聽著骰子搖動的聲音,細細分辨著。

  賭坊老闆用力地將骰盅扣在賭桌上,表情複雜地望著第三次來踢館的牧洛林,「公主,請下注。」

  牧洛林是川沃國赫赫有名的嗜賭公主,賭運奇佳,身份特殊,是京城大大小小賭坊的噩夢。每家賭坊都將她當洪水猛獸,一見到她來趕緊關門謝客,動作不利落來不及關門的只能接受她的踢館,任她予取予求,輸得一塌糊塗。

  「本公主若押對猜中,你就關門歇業另謀出路。本公主若失手,保證不再踏入你的賭坊一步。這賭注,很公平吧?」
  
  牧洛林慢悠悠地取下頸間掛著刻有她姓名,象徵她身份的雕鳳玉墜,雙眼盯著冷汗涔涔的賭坊老闆,他是個不遵守規矩陽奉違的狡詐之人,賭坊關門兩次,卻又「脫胎換骨」重新開張兩次,勞煩她又來踢第三次的館,真是不受教。

  「公平。」賭坊老闆不甘不願地吐出兩個字。

  「很好。」牧洛林將玉珮推到賭桌中間,押在「大」字上,笑道︰「本公主押大,骰子的點數是十三,開盅吧!」

  賭坊老闆緩緩地揭開骰盅,臉色瞬間刷白。

  三粒骰子散開,分別是五點、六點、二點,牧洛林完全猜對。
  
  「那麼,明天請你關門改行去。」牧洛林拿回她押注的玉墜,想到他前兩次「死灰復燃」的行為,強調道︰「願賭服輸,別再跟本公主玩把戲,不要以為換個地方重新開張,本公主就找不出你。事不過三,你好自為之。」

  牧洛林撂完話,施施然地離開,心情無比愉悅。

  賭坊老闆一臉深沉地望著牧洛林的背影,狠戾之色在他眼中閃現。

  她一而再地斷他財路,再而三地逼他關門歇業,欺人太甚了!

  他若想在京城混下去,就必須解決牧洛林這個麻煩,永絕後患,才能財源廣進。

  *****************

  「羽風,你沒看到他一揭盅就滿臉慘白的模樣,好玩極了。」

  輕鬆獲勝讓賭坊歇業的牧洛林,迫不及待地跑去找她的好友──姬羽風,炫耀她的戰績,繪聲繪影地描述著賭坊老闆的慘樣。
  
  「我看到那血色嘩啦啦地從他臉上流走,面如死灰,我看他這次還敢不敢耍賴。哼,這個願賭不服輸的小人,明明前兩次被我踢館關了門,居然換了招牌換了地方又重新開張,實在太可惡了!我猜他一定經常詐賭斂財,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我一定要讓他關門大吉,免得更多人遭殃。」
  
  「洛林,你的願望是美好的,可是賭鬼不會因為賭坊關門就戒賭從良的。」擔心好友安危的姬羽風不得不適度潑潑冷水。「再說,賭坊中多的是險狡詐之人,你三番兩次去找各家賭坊麻煩,小心狗急跳牆,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羽風,你放心,我是公主,「惡名昭彰」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公主,沒人敢對我無禮的。」

  牧洛林不在意地擺擺手,她出道五年來,一直順順利利,那些賭坊見到她活像見了鬼,哪敢讓她「吃不完兜著走」啊!

  「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姬羽風對牧洛林散漫的態度和盲目的樂觀不以為然,抬頭見窗外暮色已濃,送客之際,不得不再對牧洛林耳提面命一番。
  
  「洛林,你該回宮了,自己多加注意,我可不想看到你哪天因賭惹禍上身。你若真想拯救那些賭徒,還不如勸你父皇下令全國禁賭,比你一家家去賭坊踢館有效。」

  「要想禁賭,就必須肅清與賭坊盤根錯節的官方勢力,這可比我去踢館難多了。」
  
  牧洛林理解父皇不下禁賭令的難處,所以才由著她去找各家賭坊的麻煩,打擊那些暗中為賭坊提供保護傘的官方勢力。等到時機成熟,她相信總有一天,全國的賭坊都會消失的,到時候就不會有人因賭家破人亡賣兒賣女了。
  
  於是,牧洛林告別姬羽風回宮,認為她的顧慮純粹是杞人憂天,她們四個公主向來「橫行霸道」,做事我行我素,又有父皇這座大靠山,除非是笨蛋才會惹她們呢!

  突然,從小巷子裡竄出兩道黑影,飛快地張開大麻袋套住牧洛林,扔到肩上扛走。

  「唔……誰……放下我……」

  牧洛林只覺得一片黑暗,慌亂地踢著麻袋。
  
  當她被放下,從麻袋裡鑽出腦袋時,看到了不久前輸給她的賭坊老闆,他獰著臉靠近她,手中拿著一個瓷瓶,淡淡的藥味讓她瞬間僵硬了身體。

  「你想幹什麼?」牧洛林力持冷靜,沒料到他這麼快就改行當綁匪了。

  「牧洛林,只要你消失,我的賭坊就永遠不會關門歇業了。」

  他的眼神張狂,一手扣住她的下巴,一手將瓷瓶裡的東西蠻橫地灌入她口中。
  
  她第一次感覺到驚惶,恐懼在她的四肢百骸間蔓延開來,神智隨著嗆進喉中的東西而變得模糊,在她陷入黑暗之前,唯一的意識是,太子皇兄和姬羽風一語成讖,她溝裡翻船了。

  *****************

  「一百兩?」
  
  摘星閣負責調教姑娘的徐娘,不以為然地瞅著「送貨上門」的人牙趙四,冷笑道︰「摘星閣要的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你送來半死不活的藥罐子,就獅子大開口要一百兩,太不懂規矩了吧?」
  
  趙四送上門想出手的姑娘,猶如一團爛泥,軟綿綿地癱在靠椅中,髮絲凌亂下的面容,毫無血色,一看便知暗地裡被灌了許多類似迷藥的東西,才會津神萎靡昏睡不醒,再出色的容貌也大打折扣。

  「徐娘,這行的規矩我懂。」

  趙四忙不迭地撩開了覆在姑娘臉上的髮絲,捧著她的小臉讓徐娘看清楚。

  「你看小姑娘皮嫩肉細,顏美如畫,又是鮮嫩欲滴的花樣年紀,徐娘只要稍加調教,保證她一出道就驚艷四座,讓男人們趨之若鶩,財源滾滾而來,我這一百兩的開價怎麼會是獅子大開口呢?」
  
  「她雖美,但還不足以傾國傾城。」徐娘對趙四的吹捧並不買帳,斜睨著趙四,「再者,被餵食過多藥物的姑娘,難保不會瘋瘋癲癲,我可調教不來。」

  「徐娘,我保證她是完好無缺的。」
  
  聞言,趙四額上冒出了冷汗,的確如徐娘所言,她被人販子餵食大量的「攝魂」,會讓她腦袋糊塗得想不起她是誰,也記不得誰將她賣了,這樣才不會有後患。

  「徐娘若覺得一百兩太貴,那我退一步,八十兩如何?」
  
  這昏睡不醒的姑娘,是趙四冒險從人販子手中購得,因為這筆生意十分劃算,他當是撿了大便宜。為絕後患,他按人販子的要求,繼續餵食「攝魂」讓她昏睡,保證她不會有任何反抗之意。
  
  人販子說她是未經人事的千金之軀,隨便開價都會有大群男人買她為妾。而人販子之所以低價三十兩過手給趙四,是要透過趙四之手,將她賣入花樓為娼為妓,讓她永遠無法擺脫風塵之地,這似乎是最早賣主的要求。

  「一百兩或者八十兩,都不算貴。」

  突然,一道認同的男聲響起,不知在門外佇足多久的男人推門而入。
  
  來人是將家安在美人窩的千乘迷鳥,一副剛剛睡醒的懶散模樣,長髮隨意地紮成一束垂在腦後,衣裳鬆垮垮地套在身上,衣帶都沒有繫牢,整個人散發出濃濃的痞氣。

  「公子,你怎麼來了?」
  
  徐娘一見來人,立刻迎身上前,習慣「晝伏夜出」的千乘迷鳥,在暮色未至時就出現,著實讓她吃了一驚,但立刻恭敬地請他坐好,奉好茶水。

  「路過聽到有趣的買賣,就來看看嘍!」
 
  千乘迷鳥懶洋洋地靠在椅背,手肘撐在椅把,掌托著腮,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趙四手中待價而沽的姑娘︰烏黑凌亂的髮絲下,是張素淡蒼白的面容,彷彿留白留得韻味深遠的山水畫,又像是颯颯涼風中搖曳的秋白菊,毫無落難者的窘迫之感,安寧逸靜的氣質十分特別。
  
  她身上的絳紫色長裙,猶如跋山涉水過,顯得風塵僕僕,綾羅料子津美繡工卻不會因此黯淡失彩。金絲銀線勾繡出的花葉蔓延在裙衣緣,一看便知她出身不俗,才穿得起津工細作的衣裳。即使她的衣裳已多處損毀,繡線多有勾落,但拿去當鋪,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當個十兩二十兩是不成問題的。

  所以,他才說趙四開價一百兩或八十兩都不貴。
  
  再瞧她細長纖白的手指不沾絲毫陽春水,滑嫩細膩,不知花了多少津力和銀子養出來的「金枝玉葉」……由此可見,趙四開的價低得詭異,這之中肯定有蹊蹺,或許能給他靈感,創作新故事讓世人拜倒在他的筆下呢!

  「公子說的是,我趙四開價向來很公道的。」
  
  趙四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千乘迷鳥,見徐娘對他畢恭畢敬,猜測他大概就是傳說中那位將摘星閣當後宮,將家安在花樓的人,同時也是出錢開摘星閣的幕後老闆。
  
  「公子,你想要她嗎?」徐娘問似乎是心血來潮的千乘迷鳥,看他打量她的目光,興味頗濃,不得不提醒,「她是個藥罐子,留下她會是麻煩。」

  「徐娘,她只是睡著而已。」趙四忍不住插嘴辯駁,一再保證,「她絕對是完好無缺的。」

  「你,過來。」

  千乘迷鳥對徐娘的話不置可否,朝趙四勾了勾手指,趙四傾身附耳過來,聽到他笑問︰「你有她的賣身契嗎?」
  
  那姑娘淡雅素淨的容貌,出乎意料地合他的眼緣,即使她確實像徐娘所說,是個被藥灌成的藥罐子,他對她驟起的興趣也不會降低,反而更想研究一番。
  
他非常有興趣瞭解她的「人生閱歷」,因為他眼下正在構思一個關於人販子的故事,或許,他能以她的「親身體驗」作為故事的題材哦!

  聞言,趙四臉色微變,目光有些閃爍不定。
  
  人販子的「貨源」來路是眾所皆知的黑暗,基本不可能有當事人的賣身契,所以才會用藥物來控制「貨物」。否則,眼前這麼好的「貨色」,人販子不會以那樣低廉的價格賣給他,也不會執意要將她賣入花樓,因為花樓是「藏污納垢」最安全最不會被追究的地方。
  
  「若你有賣身契,我可以給你二百兩買下她。」千乘迷鳥從趙四的反應,大概肯定了被販賣姑娘的來路,眼裡閃過一抹的嫌惡,「反之,我最多出二十兩留下她。」

  二十兩?他還要倒貼呢!
  
  「公子,你這是仗勢欺人。」趙四一聽,惱火地扛起昏睡的姑娘,哼道︰「既然摘星閣對我的姑娘不滿意,那我去找別家,省得被你們挑三揀四說得一無是處。」

  「摘星閣是敕揚城最大的花樓,被摘星閣鑒定為來路不明拒收的貨色,誰還敢接手呢?」

  千乘迷鳥不緊不慢道,痞氣十足擺出地頭蛇架勢,放話威脅。
 
  「而且,你與人販子勾結拐賣姑娘的事如果披露,不僅信譽掃地,別想再當人牙介紹姑娘給各家花樓,還會惹上官司,販賣人口可不是小罪哦!」
 
  他的話硬生生地釘住了趙四欲走的腳步,冷汗涔涔,回頭望著邪笑的千乘迷鳥,怪自己一時貪財,才會帶沒有身份憑證的姑娘來摘星閣交易,結果忘了摘星閣幾乎是京城眾花樓的「地頭蛇」,自然有能力影響其它花樓的買賣。

  「好,我賣。」趙四咬牙切齒道。

  「那麼,請把人放下。」千乘迷鳥笑咪咪地點頭,「徐娘,二十兩,銀貨兩訖。」

  就算她來路不明又怎樣?

  現在,她是摘星閣的人了。

  *****************

  彷彿沉眠了一百年,意識和神經模糊而混沌。

  整個人一直處於昏昏欲睡的狀態中,紊亂的腦袋無比沉重,沉重到讓她無法清醒地面對,面對恍恍惚惚的昏睡世界。

  終於,經過長久的沉寂,她似乎恢復了津神和氣力,掀動了濃密的睫毛,結束了黑暗的沉眠,睜開了惺忪的眼楮。

  光亮慢慢地在她的瞳孔中聚集,她眨了眨被光刺得有些酸澀的眼楮,柔了柔微微泛疼的太陽。

  視線裡的事物漸漸地變得清晰,清晰地將眼前與她大眼瞪小眼的人的面容倒映在她眸中。

  那是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眼中閃爍著莫名的興奮之意。

  「你終於醒了,我可等了你兩個時辰。」

  千乘迷鳥搬了個小圓凳坐在床邊,雙手支在床沿托著雙腮,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看。

  他研究了她好幾個時辰,這會兒見她掀起濃密的長睫,露出烏溜溜水靈靈的眼珠子,令她素淨的臉龐瞬間亮起來,秋白菊似的面容彷彿被瀲灩波光修飾,變得清朗而明媚,讓他確定「二十兩」的買賣是物超所值,劃算極了。

  等她兩個時辰?

  聽他的口氣,他們應該很熟吧?

  她掀了掀唇,感覺喉嚨乾燥難受,「我渴了,倒杯水來。」

  「呃?」

  千乘迷鳥愣了下,表情詭異地瞅著反應與他預期大大不同的女人,倒也聽話地去倒了杯水回來。

  「給你。」

  千乘迷鳥將水杯遞過去,他跟她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她怎麼一點都不覺得陌生呢?還這麼理所當然地使喚他,一點都不避嫌,真奇怪。

  她慢慢地撐起身,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感覺全身酸軟,抬起略顯無力的手,接過千乘迷鳥的水杯,慢條斯理地喝完,喉嚨瞬間清潤許多,津神也隨之抖擻,混沌的腦袋也清朗多了。

  「謝謝你的水。」她禮貌地將水杯遞還千乘迷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疑惑地打量了他好一會兒,問︰「你是誰?」

  咦?這個問題不是應該一醒來就問的嗎?

  「你真的清醒了嗎?」千乘迷鳥忍不住伸出兩根手指,在她面前比劃著,「這是多少?」

  她微皺起眉頭,怪異地看著對她晃動手指頭的千乘迷鳥,斯文又陌生的面容上,漾著濃濃的狐疑之色。

  「我猜……」她頓了頓,捏住千乘迷鳥晃動的手指,「我猜你應該沒病吧?這兩根手指頭有什麼好玩的?」

  她的自在與鎮靜,令千乘迷鳥大感意外。

  正常的姑娘,睡在男人的床上,面對陌生的男人,應該都會花容失色吧?

  可她不慌不忙,未見絲毫惶然之色,她的腦袋不會是被人販子的藥灌壞了吧?

  「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裡嗎?」
  
  她看瘋子一樣的眼神,頓時讓千乘迷鳥覺得自己像傻瓜,訕訕地飙回手,故意陽怪氣地問,希望能讓她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處境,可容不得她這般處變不驚哦!
  
  她抬眼,掃視房間一圈,看到了與牆壁齊高的大書櫥,還有散落在書桌上的筆墨紙硯,似乎是書房。不過,外邊隱隱約約傳來的笙歌與嬉笑,顯得輕浮放浪,叫人耳根子犯軟。

  「不知道。」她很乾脆地搖頭。

  「這裡是花樓,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千乘迷鳥壞心地揭示答案,希望看到她花容失色的模樣。

  「哦。」可惜,她只是淡淡地應聲,「那我也是來這裡尋歡作樂的嗎?」

  千乘迷鳥不得不對她的安之若素刮目相看,不知她是神經遲鈍還是腦袋被藥灌糊塗了,竟然一點都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不,你是賣身花樓的人。」千乘迷鳥眼中閃爍著戲謔與揶揄之色,故意邪笑著強調︰「我叫千乘迷鳥,摘星閣老闆,花錢買下你的人。」

  她賣身花樓?

  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半信半疑地瞅著千乘迷鳥,他是她的老闆?

  「我等了兩個時辰才見美人睜眼,你說要怎樣補償我才好呢?」千乘迷鳥痞痞地勾起她的下頷,享受著花錢調戲美人的樂趣。

  她對他不安分的手置之不理,直視著輕佻的千乘迷鳥,這個人真的買下她嗎?

  「怕了吧?」

  千乘迷鳥見她蹙起眉頭,一臉為難,看來她終於意識到自己掉進「狼窩」了吧?不知道她會怎樣「討好」他這個老闆呢?

  「不是。」她搖頭,有點困擾地看著不知為何神情亢奮的千乘迷鳥,歎了口氣道︰「你好歹先告訴我,我是誰吧?」

  她腦袋空蕩蕩的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對千乘迷鳥所說的事情也毫無印象。

  真是糟糕,她猜是不是睡太久腦袋睡糊塗了?

  「呃?」千乘迷鳥勾著她下頷的手僵住,傻傻地瞪著表情困頓不解的她,忍不住揚高了聲音,「你不知道自己是誰?」

  「好像忘記了。」

  她老實地點頭,然後低下頭,看著自己,似乎在尋找什麼。

  她猜她身上應該有能證明她是誰的東西吧?

  「不會吧?失憶?」

  忘記自己是誰還能這麼平靜,不是在糊弄他吧?

  「等等,我猜猜。」

  她的手摸到了頸間的細帶子,拉出來,帶子下吊著一塊玉墜,玉墜上雕刻著浴火重生的鳳凰,她握在掌間,感到了熟悉的氣息。

  「猜?你猜出什麼了?」千乘迷鳥收回調戲的手,滿臉疑惑。

  「我猜我叫牧洛林,名字應該還能記得。」

  她翻起玉墜給千乘迷鳥看,玉墜底部赫然刻著篆體的「牧洛林」三字,證明她猜對了。

  「牧、洛、林。」千乘迷鳥一字一字地重複,神情變得詭異,「那牧洛林是什麼人呢?」

  牧洛林雙手合掌握住玉墜,閉上眼楮回想著,腦中卻浮現出旋轉的骰子,最後定格,顯現出朱紅的一點。
  
  「你剛才不是說我賣身花樓嗎?」牧洛林睜開眼楮,不以為意道︰「所以,我猜我應該是賭鬼家的女兒,被賭鬼賣進花樓還賭債,不知道賣了多少錢?」

  「二十兩。」

  千乘迷鳥差點想為牧洛林的「樂觀」豎起大拇指,她是個奇人!
  
  他見過被賭鬼賣進花樓還債的姑娘,那是哭天喊地恨不得以死來保清白也不想墜入風塵賣笑,哪像眼前的牧洛林如此自在,毫不在意地編排著自己賣身的戲碼。
  
  「二十兩,太便宜了。」牧洛林對這個價格不滿,晃著她的玉墜道︰「你看我這玉墜也不只二十兩吧?我猜你一定是堅商,才會把價砍得這麼低。」

  這麼低的「賣身價」真傷她的自尊呢!

  「不,我不是堅商,我是你的老闆。」

  千乘迷鳥擺擺手,欺近牧洛林,一手撐著床柱,居高臨下地看著從清醒到現在都冷靜到不行的她。

  「我買你,是看中你的美色,並且相信能夠以最低的價格創造最高的價值,你知道你在花樓要如何創造高價值嗎?」

  他這樣「逼良為娼」,相信她應該很快能搞清楚狀況吧?

  這裡是花樓,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

  而她,是他買下親自調教用來討男人歡心的姑娘。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18 00:05:41

第二章

  老闆?

  牧洛林仰著頸項,靜靜地望著欺身以手臂形成半個包圍圈,向她施加壓迫的千乘迷鳥。

  他背光的面容有些灰暗,使得炯亮的眼眸愈加清晰,清晰地閃爍著瞳中的逗弄之色。
  
  他說這裡是花樓,他身上卻無尋歡作樂的胭脂味和酒色氣,只有淡淡的書香氣和水墨味,繚繞在她的鼻尖,彷彿將她捲入浩瀚的書海之中,感覺不到絲毫的邪氣與惡意。
  
  直覺告訴她,他不是那種浸瀅美色漁香獵艷之徒,即使他此刻一副「調戲」的姿態,也未引起她的反感,只覺得這個男人「表裡不一」很有趣。

  「這會兒,知道為自己的處境擔憂了吧?」

  千乘迷鳥見她久久不語,只是睜著眼楮默默地望著他,料想他話中的「不良之意」威懾到她。他緩緩地站直身,想欣賞一下她花容失色的美景,然而,牧洛林的動作讓他僵硬了身體。

  「不是。」牧洛林的手突然伸進千乘迷鳥的懷裡,摸索著,似乎在尋找什麼,很有自知之明道︰「既來之,則安之,我不認為現在擔憂或者害怕能夠改變什麼。」

  「你……你的手……在幹嘛?」

  牧洛林的「突襲」,讓千乘迷鳥覺得自己才是被「調戲」的那一個。

  「你是老闆,我猜你身上應該有錢袋。」

  果然,牧洛林成功地從千乘迷鳥腰間「劫」出了錦袋,從裡面挑出一枚銅板在指間把玩。

  「你這是想幹嘛?」

  千乘迷鳥突然覺得眼前的情景有些好笑,不再故意製造曖昧的氛圍,興味地坐在床沿,與她面對面。

  他若有所思地瞅著行為舉止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牧洛林,他剛才一系列自以為是的「調教」舉動,根本就沒讓她進入到狀況中,真浪費他的「處心積慮」呢!
  
  「我雖然忘記之前的事,但不代表我腦袋空空就變笨蛋哦!如何在花樓創造價值,這種常識我還是知道的,逢場作戲陪客人尋歡作樂,掏空客人的錢袋,讓你這個老闆賺得盆滿缽滿,是吧?」

  牧洛林拋起掌中的銅板,接住,合掌包住。

  她猜她是個俊傑,向來都是識時務的,到了這種煙花之地,自然不會故作清高,當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

  因為,自不量力的反抗是無用的,如果沒把握逃脫,不如想辦法好好地享受,免得魚死網破,誰也得不到好處。

  「你能這樣想,真是我這個老闆的福氣。」

  千乘迷鳥盯著她合攏的手掌,總覺得她如此乖乖認命不合常理。

  按理說她失去記憶,又莫名地賣身花樓,應該恐慌才對,怎麼會這般「識大體」呢?

  「不過,你若想讓我心甘情願為你招攬生意,必須賭贏我才行,」

  牧洛林得意地抬起下巴,斜睨著坐在床沿的千乘迷鳥,直覺告訴她,只要「賭」她就不會輸,也不會做任何勉為其難的事情。

  原來,她是這樣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她果然比一般墮入風塵的姑娘有趣,不枉他出面砍價將來路不明的她留下來親自調教,看來他的摘星閣會多一名與眾不同的美人嘍!

  「賭贏你?」千乘迷鳥眼楮一亮,蠢蠢欲動道︰「怎麼賭?」
  
  「比如現在,賭我掌中銅板的正反面,如果你猜中,就可以要求我為你做件事,反之亦然。」牧洛林握緊的小粉拳伸到千乘迷鳥面前,挑了下眉頭,「怎樣?敢跟我賭嗎?」

  「我想想,可以要求你現在做什麼事情呢?」

  千乘迷鳥起眼楮,故意用充滿貪婪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牧洛林。

  她清醒時的隨性自在樣與昏睡時的安寧靜逸樣截然不同,自信淡定的氣質,完全瞧不出她是被賣身花樓的人。
  
  她從醒來後,一直是「既來之則安之」的隨遇而安樣,讓他不得不對她另眼相待,第一次遇到如此特別的姑娘,當然會跟她好好地玩玩了。

  「我已經想好讓你做什麼了。」牧洛林胸有成竹,她賭他絕對猜不中。
  
  「成敗對開的賭局,你別太鐵齒,否則別怪我讓你做難以啟齒之事哦!」千乘迷鳥笑道,彎起手指敲敲牧洛林的小拳頭,「我猜正面,印著我們央啻國的國花雪梅。」

  他的運氣向來不錯,所以,花了二十兩就買到眼前活色生香又個性有趣的小美人。

  「我要沐浴淨身,還要大塊朵頤,這一切就麻煩你了。」

  牧洛林一邊說,一邊緩緩地打開手掌,躺在掌心的銅板翻著反面,印著四個大字「元朔通寶」。

  「原來,你讓我給你當小廝使喚呀!」千乘迷鳥稍稍垮下臉,想到她從他身上摸走錢袋開始就在「算計」,忍不住抗議,「你沒作弊坑我吧?」

  「哈哈,是我運氣好,你要願賭服輸,這樣猜忌很小心眼哦!」

  牧洛林心情大好,拍著千乘迷鳥的肩膀大笑,一點都不在意她和他「同床共坐」的曖昧。她只是覺得昏睡那麼久,全身難受肚皮空虛,急需犒賞莫名其妙變成風塵中人的自己。

  她毫不做作的笑容,就像院中迎著秋風怒放的金盞菊,鮮艷炫目,奪人心魄,讓千乘迷鳥猝不及防的心,怦怦猛跳,嘴邊不由自主地漾起淡淡的笑意。

  他想,她會給他帶來更多的驚喜和靈感,或許他的新作會因她增色不少。

  *****************

  皎月之下的摘星閣,燈紅花香,流光溢彩。

  夜夜笙歌,晚晚鳳舞,引得尋歡客們前僕後繼,流連忘返,成就了摘星閣在京城敕揚難以撼動的「頭牌」地位,這也是讓幕後老闆的千乘迷鳥津津樂道的「豐功偉績」。

  不過,此刻的千乘迷鳥,可沒有心思去看今晚摘星閣的鶯歌燕語讓多少尋歡客神魂顛倒,因為奇妙的牧洛林,奪去了他所有關注的目光。

  「公子,她當真是你剛買下的姑娘嗎?」

  徐娘遵照千乘迷鳥的吩咐,準備了滿桌的好菜為牧洛林「接風洗塵」,但見到拾掇後「煥然一新」的牧洛林,大為驚艷。

  淨身換上新衣的牧洛林,彷彿是脫胎換骨,洗盡了剛來時昏睡的滿身萎靡氣,白皙紅潤的雙頰展現著飽滿抖擻的津神,隨意散開的濕發垂在身側,不經意間拂動著誘人的氣息,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了難以言語的吸引力。

  徐娘不得不佩服千乘迷鳥的好眼光,清醒後的牧洛林的確是個活色生香的美人。

  然而,最叫徐娘驚訝的是,她不但毫無身陷花樓的侷促不安,也無失去記憶的驚慌失措,反而無視她和千乘迷鳥的存在,自得其樂地享受著她遲來的晚膳,隨遇而安得令人咋舌。

  「如假包換。」千乘迷鳥的目光捨不得離開大塊朵頤的牧洛林,側身傾近徐娘,低聲吩咐︰「明天你去錦衣坊,給她置辦幾身好衣裳,我要讓她驚艷登場。」

  「她會乖乖就範嗎?」

  徐娘對此表示懷疑,一般自願賣身摘星閣的姑娘,至少需要一個月的適應期和調教期,才會介紹給客人認識。不甘願又性子烈的姑娘,常常折騰大半年才肯死心塌地,不再反抗。而他們重點栽培的花魁候選人,那都要從她們十二、三歲就開始調教,學習琴棋書畫,歌舞才藝,保證一出道就讓客人們瘋狂。

  牧洛林算是人販子誘拐販賣才進摘星閣的姑娘,來路不明又詭異地喪失記憶,應該是個麻煩的存在,怎麼可能三天不到就乖乖出場見客呢?

  「只要賭贏她,一切皆有可能。」

  千乘迷鳥相信牧洛林的「賭品」,打發走了徐娘,他坐到牧洛林身邊的位置,一手撐著桌面托著腮,興致盎然地打量著吃相堪稱優雅自在的牧洛林。

  她賣進摘星閣之前,在人販子和人牙趙四手中,大概除了被灌藥灌得肚子飽,其它時候都餓得夠嗆吧?

  這會兒完全清醒之後,見到滿桌好菜,不見狼吞虎嚥的餓死鬼姿態,反而慢條斯理地細嚼慢咽,模樣甚是悠閒,可見她原來的家教很不錯,不大像是「賭鬼家的女兒」。

  「好菜沒有好酒來助興,這待客之道似乎不夠周全吧?」

  牧洛林大方地迎向千乘迷鳥觀察揣測的目光,手指凌空點過一道道色香味全的菜,提出中肯的意見,希望老闆能夠改進。

  「摘星閣禁酒。」千乘迷鳥聽到「酒」字,不自覺地皺起眉頭,口氣有些不善地強調,「你有好菜吃就該知足,別得寸進尺。」

  濃濃的怨氣,瞬間從千乘迷鳥身上飄出來,牧洛林不解地望著突然變臉的千乘迷鳥,她只是提個小小的意見,他的反應似乎有些大哦!

  「你說這裡是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場所,不應該花天酒地嗎?」

  「酒色」二字向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花樓禁酒,聽起來就像賭坊禁賭一樣可笑。

  「雖然摘星閣無酒助興,但色藝雙全,在花街的「頭牌」可不會因為禁酒而削弱的。」千乘迷鳥起眼楮,他討厭女人會喝酒,沉聲問︰「你酒量很好嗎?」

  「我猜應該不差吧?」

  牧洛林眨了下眼楮,她猜以前應該被好酒好菜伺候過,對「酒」這東西一點都不排斥,倒是眼前的千乘迷鳥好像跟「酒」有仇,看她的目光都帶著「遷怒」之意。

  「若你酒量好,無酒不歡的話,我就將你高價轉賣給其它有酒有色的花樓,那花樓裡可沒有我這麼好商量的老闆,願意跟你賭,讓你有一半做主的機會,他們會讓你直接陪酒接客,讓你體會真正的花天酒地。」

  千乘迷鳥威脅道,他不允許他的摘星閣出現一滴酒,即使眼前讓他興致濃烈的女人,如果她跟酒沾上,他絕對會「忍痛割愛」,放棄對她的「調教」。

  「我猜我的酒量應該很差的。」

  牧洛林立刻見風轉舵,深切地感受到千乘迷鳥對酒的仇恨,以她識時務的個性,當然不會笨到捋他的「老虎鬚」,畢竟他願意跟她賭,她才能有所「享受」嘛!

  「你最好是滴酒不沾,否則下場應該不需要我多費唇舌提醒吧?」

  千乘迷鳥對牧洛林的反應還算滿意,獎賞似的為她倒了杯茶,以茶代酒改進他的「待客之道」,繼而,話鋒一轉,擠眉弄眼,故意用不正經的語氣道︰「聽到屋外的歡聲笑語了嗎?明晚此時,你應該知道你需要做什麼吧?」

  「歡聲笑語?我倒覺得是瀅聲浪語,明晚,你是想讓我加入其中嗎?」

  牧洛林輕佻秀眉,慢悠悠地啜了口茶,直視似乎喜歡「逗弄調戲」她的千乘迷鳥。因為初識的直覺和他身上特有的水墨書香味告訴她,他並非狂蜂浪蝶之輩,所以,她對他「調教」般的言行舉行並不反感,也不認為他會是「逼良為娼」的人。

  「我開花樓買姑娘,可不是為了做善事。」

  千乘迷鳥不喜歡她泰然自若的模樣,彷彿他說什麼做什麼都無法驚動她似的,於是將話挑明。

  「你現在是摘星閣的姑娘,又是識時務的俊傑,我想明日你出場接客,應該懂得待客之道,不會故意得罪我的客人,會讓客人賓至如歸吧?」

  「嗯,我猜我能做到的。」牧洛林一點都沒有被他的「逼良為娼」嚇到,「只要你賭贏我,一切悉聽尊便。」

  千乘迷鳥大致瞭解牧洛林「為人處事」風格,從懷裡掏出提前準備好的兩粒玉骰子,堅笑道︰「我都做好準備,跟你賭「接客的決定權」,猜猜我搖出的骰子點數,敢嗎?」

  猜測骰子點數,可比她之前猜銅板正反面難多了,他不相信她能猜中。

  牧洛林盯著千乘迷鳥掌中的玉骰子,晶瑩剔透的小方塊,六面玉壁分別刻著從一到六的圓點,讓她的血液裡湧起莫名的熟悉感和興奮感,彷彿那是她朝夕相伴的東西。

  「有何不敢?」牧洛林驕傲地對上千乘迷鳥挑釁的目光,大言不慚道︰「我猜我是不可能輸的,你一定會後悔將「接客的決定權」當賭注。」

  「我們拭目以待嘍!」

  千乘迷鳥將玉骰子放進臨時的骰盅──茶杯,手掌扣著杯麵,起杯搖晃,玉骰子撞擊杯壁的清脆「噹啷」聲響起,牧洛林習慣性地閉上眼楮,傾耳聆聽那熟悉又美妙的響音,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骰子翻滾的畫面,心中漾起難以言喻的愉悅,一臉的陶醉。

  「噹啷!噹啷!」

  這聲音真的太美妙了,讓她身心舒暢,四肢百骸都隨之蕩漾起來。

  「當……」

  終於,一個長音之後,玉骰子在茶杯中歸於安靜。

  千乘迷鳥停止了搖晃,手按在杯麵,好笑地看著彷彿在聆聽樂聲而沉醉閉眼的牧洛林。「好了,你來猜猜,究竟會有多少點呢?」

  「三……五……」牧洛林緩緩地睜開眼楮,粲然一笑,「三加五,當然是八點了,請揭盅吧!」

  千乘迷鳥移開手,臉色大變,兩個玉骰子,分別翻開三點和五點,牧洛林所言絲毫不差。

  「哈哈,我就說我不可能輸的!」牧洛林放肆大笑,同情地拍拍千乘迷鳥的肩膀,「這次是你做莊,可別再懷疑我作弊,也別耍賴不認帳哦!」

  「你確定你只是賭鬼家的女兒嗎?」千乘迷鳥有些挫敗地看著得意洋洋的牧洛林,對她的身份充滿了懷疑,「你真的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嗎?」

  他曾從她的穿著打扮猜她可能是「金枝玉葉」,但她如此「嗜賭」,對自己的「賭運」異常自信,似乎熟諳此道,一般的良家婦女都不會衷於「賭」吧?

  「或許,我也是賭鬼吧?」牧洛林不以為然道,「反正都忘記了,我也懶得花心思去想。再說,被你買下也不是什麼壞事,今天謝謝你的招待了。」

  「牧洛林,你贏了。」千乘迷鳥願賭服輸,將兩粒玉骰子塞進牧洛林手中,「不過,我相信下一次,我不會輸你的。」

  「嘻嘻,我開始期待下一場賭局了。」

  牧洛林開心地收起玉骰子當勝利的紀念品,「茶足飯飽」之後,她大大地打了個哈欠,感覺困意萌生。

  「現在,我要睡覺了,你請自便。」

  揮揮手打發千乘迷鳥,然後踩著歡快的腳步,迅速地撲上床鑽進被窩,安心地閉上眼楮,自顧自地找周公炫耀她的賭運去了。

  之前無意識的昏睡,不但無法給她安眠,反而讓她身心俱疲,總覺得永遠無法從黑暗的沉眠中擺脫,昏睡中的掙扎讓她心力交瘁。這會兒,吃飽了,喝足了,意識清醒了,小賭都贏了,無比地心滿意足,自然能心安理得地補眠。

  他請自便?

  千乘迷鳥難以置信地望著「鳩佔鵲巢」的牧洛林,竟然毫無防備地在他的床上就寢,完全不將他的存在當回事。

  他好歹也是血氣方剛的大男人,看到美人也會「獸性大發」的好不好?

  當時買下依然昏睡的她,之所以安置在他房中,是想藉此多觀察研究,然後親自調教。沒料到,她太隨遇而安,完全不需要他的調教,反而是他被她「調教」了,自從她醒來,跟她賭了兩把,主導權都拱手讓給她了。

  此時,她理所當然地佔領他的床,吃飽喝足之後悠哉地補眠,放他在旁觀賞,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怎麼半點危機感都沒有呢?

  「牧洛林,你這人真的太奇妙了。」

  千乘迷鳥乾瞪眼,由衷地發出感歎。

  他走近床榻,俯視著酣然入睡的牧洛林,對她的從容和淡定歎為觀止,究竟是怎樣的家庭才能養出如此與眾不同的姑娘呢?

  他原以為自家千杯不倒酒量好得像怪物的妹妹,是女人中的異類,他受不了怪物的「壓迫蹂躪」,被逼離家出走,沒料到在摘星閣還能遇到如此奇特的女人!

  幸好,牧洛林只是嗜賭,不是嗜酒,他就不用將她當怪物防備了。

  *****************

  「唔……唔……」

  牧洛林雙手緊緊地攥著被角,難受地揪起眉頭,好像被人摀住了口鼻,呼吸困難,快要窒息的感覺令她發出痛苦的聲吟。

  她的夢囈,驚到了「晝伏夜出」工作整理書稿的千乘迷鳥,回頭一看,就見原本酣睡的牧洛林彷彿做噩夢般聲吟顫慄,神色糾結。

  「牧洛林,你怎麼了?」

  千乘迷鳥忙不迭地跑過去,看她雙眉緊皺,額上沁出一層薄汗,惶然之色布在她蒼白的面容上,似乎正在痛苦的泥淖中掙扎,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要……放開我……放開我……」

  牧洛林聽不到千乘迷鳥的聲音,雙手揮空亂抓,雙腳瞪踢被衾,似乎在什麼束縛中掙扎。

  「牧洛林,你在做噩夢,醒醒,沒事的。」

  千乘迷鳥趕緊握住她胡亂揮動的手,一手輕輕地撫拍著她汗濕的面頰,低聲安撫著被噩夢困擾的牧洛林。

  看來,她並不像醒時所表現的淡定自若,被販賣的霾始終籠罩在她心頭,所以會以噩夢的形式蚤擾她,讓她不得好眠。

  「唔……放下我……」

  他的聲音穿過層層迷霧,進入她的心,讓她掙扎的手腳平靜下來,聲音變成低低的嗚咽,身體不自覺地弓起來,蜷縮成一團。

  她不安穩而恐懼的睡姿,霎那刺疼千乘迷鳥的心。

  他可以想像她落在人販子手中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雖然她想不起來,但她的身體並沒有忘記那些被囚禁的記憶,所以才會在她清醒的夢裡折磨著她。

  千乘迷鳥緩緩地鬆開手,為牧洛林拉好被衾,輕拍著,誘哄著︰「別怕,那只是噩夢,不會有人再抓你,也不會有人將你關起來的……乖,安心地睡吧,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終於,在千乘迷鳥的安撫下,牧洛林蜷縮緊繃的身體慢慢地鬆弛,揪緊的眉頭也漸漸地舒開,神色平靜,呼吸舒緩,睡眠變得安穩。

  千乘迷鳥坐在床邊看了好一會兒,確定她已經沒事,才起身離開,出門找來徐娘。

  「徐娘,向趙四打探牧洛林的來路。」

  他不相信牧洛林只是「賭鬼家的女兒」,那些讓她在睡眠中完全失去平靜的噩夢,背後所隱藏的事實,他想知道。

  他更想知道,以牧洛林識時務又隨遇而安的個性,怎麼會淪落至此呢?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18 00:05:55

第三章

  央啻國的京城敕揚,雖是仲秋時節,但已充滿了北國特有的爽冽寒意。

  白晝的摘星閣,大門緊閉,清寒寂寥,只有風吹葉落的婆娑聲響,與夜晚歌舞昇平的鬧截然不同,辛苦一宿的姑娘們都入了夢鄉。

  「嘖嘖,好可憐的迷冬姑娘啊……」

  悄靜之中,牧洛林憐憫的聲音顯得特別清晰。

  她背靠著貼牆的書櫥,隨意坐在木板上,陣陣秋風吹進半敞的窗,翻動她手中的書,撩起她未梳理的髮絲,掠過她興味濃濃的面容。

  「哇,這樣折磨迷冬姑娘,他和她一定有什麼深仇大恨……」

  牧洛林津津有味地翻看著一本本署名「迷鳥」的風月小說,對書中的「迷冬姑娘」充滿了同情和祝福。真不知道她是怎麼得罪作者的,竟然被拎到書裡進行慘絕人寰的報復,可憐哪!

  她敢肯定這個「迷鳥」就是那個買下她想「逼良為娼」的千乘迷鳥,真看不出他竟是如此小雞肚腸又愛記仇的男人。看來,她也得為自己擔憂一下,畢竟她賭贏他將他當小廝使喚,會不會也被他寫進書中進行鞭撻呀?

  話說,千乘迷鳥買下她,好像什麼便宜都沒有佔到,昨日她清醒之後,就輕輕鬆鬆地贏了他兩次,掌握了主控權,讓他為她「接風洗塵」,還理所當然地佔領他的房間吃喝拉撒睡,不知道他被她趕去哪裡安窩了?

  今晨起床之後,她就沒見到任何人影,早膳卻已備好,放在桌上盛著水的銅鑒裡溫著,整個摘星閣靜悄悄的,她好像是唯一發出聲音的人。

  不過,牧洛林隨遇而安的性子不會隨著她記憶的缺失而消失,樂觀的心態讓她對詭異安靜的摘星閣沒有任何懷疑,懶得出屋進行冒險探個究竟。

  她心安理得地吃完不知何人備好的早膳,興致勃勃地翻看著千乘迷鳥滿屋子的書,被「迷鳥」所寫的風花雪月故事逗開了懷,因為他的每本書裡都會出現一個同名不同姓的「迷冬姑娘」,然後無所不用其極地對「迷冬姑娘」進行身心的摧殘,令她大開眼界。

  「我來猜猜這本書裡迷冬姑娘會變成什麼……哈哈……逼良為娼的老鴇……迷鳥也太毒了吧?」

  此時,牧洛林正在看「迷鳥」所寫的《滿園春色》系列,這系列書中的「迷冬姑娘」先是不甘寂寞紅杏出牆,然後淪落紅塵賣笑又賣身,接著搖身一變成了誘拐良家婦女的老鴇……老天爺,「迷鳥」到底對這個「迷冬姑娘」有多大的仇恨,居然孜孜不倦地用他的筆桿對「迷冬姑娘」進行蹂躪?

  「哦,天哪,迷冬姑娘這會兒跑宮裡當奶娘了……」

  牧洛林翻開新的一本書,裡面還是黃花大閨女的「迷冬姑娘」已經被「迷鳥」送進宮給小公主們餵奶了……好可怕的「迷鳥」,他的書裡以後不會也出現各式各樣命運悲慘的「洛林姑娘」吧?

  「你坐在地上幹什麼?又笑又叫的?」

  正當牧洛林思考以後跟千乘迷鳥下賭時要不要放水,免得被寫進書裡摧殘時,背後突然響起千乘迷鳥的聲音。

  「迷鳥……千乘迷鳥……」

  她愣愣地回頭,望著不知何時進來的千乘迷鳥嘀咕,一時無法將他與那個小雞肚腸的「迷鳥」聯繫在一起。

  眼前的千乘迷鳥,好像剛剛從被窩裡爬起來,稱得上文雅的面容卻有著漫不經心的痞氣,衣裳鬆垮垮地套在身上,衣帶半系不系的,連長髮也是隨意束在腦後,一副不修邊幅隨時都會滾進美人窩做春夢的浪子樣,根本看不出他是賣弄筆桿的文人。

  「嘀咕什麼呢?地上涼,快起身,你想弄壞身體接不了客害我虧本嗎?」

  千乘沒好氣地哼道,見牧洛林沒反應,傻傻地看著他出神,只好親力親為地將她提起身。

  「啪」地一聲,牧洛林膝蓋上的書掉下來,封面「禁宮迷情」四個字赫然顯現,署名「迷鳥」的斗大二字讓千乘迷鳥有些不自在,飛快地撈起書想塞進書櫥。

  「我還沒看完呢!」

  牧洛林眼捷手快地去奪書,猶如投懷送抱地撞進千乘迷鳥懷裡,滿意地搶到手中,沒發現她和他的曖昧姿勢。

  溫香軟玉送上門來,她胸前的柔軟撞得他胸口裡的心不由自主地蕩漾,隨即尷尬地推開牧洛林,以惡聲惡氣來掩飾一時的失態。

  「我的東西,你不要擅自亂動。」

  千乘迷鳥從牧洛林手中飙回書,無論如何她也是個女孩子,就算失去記憶,也應該懂得「男女授受不親」,怎麼一點都不懂得避嫌呢?

  「小氣。」牧洛林鄙視地哼聲,但瞅見千乘迷鳥略顯彆扭的神情,忍不住笑出聲,「呵呵,別害羞了,開花樓的大文豪,你的故事真讓我大開眼界哦!」

  看來,他剛才的「君子之舉」純屬自以為是,她壓根兒就不對自己「投懷送抱」感到尷尬,更遑論有「男女有別」的意識了,是他大驚小怪。

  「別胡說八道,誰害羞了?」

  千乘迷鳥皺了下眉頭,她眼裡的笑意充滿了揶揄,該不會在心裡笑話他吧?

  於是,他一邊將書塞回書櫥,一邊追問︰「你看了多少?」

  「迷鳥的滿園春色唄!」

  牧洛林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擠眉弄眼地湊近千乘迷鳥,大咧咧地搭著他的背,興味濃濃地問出橫亙在她心中的大疑惑。

  「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作者,迷冬姑娘還活著嗎?」

  因為,迷鳥每本書裡的「迷冬姑娘」嗜酒如命,都逃不了因酒而下十八層地獄的命運,真是可憐至極,不知現實中的「迷冬姑娘」是不是也被「迷鳥」淹進酒缸香消玉殞了?

  *****************

  「迷冬!」

  一聽到這個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名字,千乘迷鳥顧不了糾正站沒站相的牧洛林,滿腔的怨憤瞬間爆發,轉頭對上牧洛林興致勃勃的雙眼,風度盡失地討伐迷冬。

  「她是禍害遺千年,閻王都不敢收她,免得地府被她搞得烏煙瘴氣,我倒希望那個怪物有天酗酒暴斃呢!」

  「哇,她殺了你爹娘嗎?」

  牧洛林差點被千乘迷鳥的怨氣醺暈過去,看「迷冬」和「迷鳥」兩人的名字,她猜「迷冬姑娘」一定也姓「千乘」……真是大水沖走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搞得像「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她才提下「迷冬姑娘」,他就發飆了。

  「她逼得我離家出走,害我有家歸不得,我是永遠都不可能原諒那個酒鬼的!」

  千乘迷鳥憤憤道,想起當初在迷冬的壓迫下他半夜潛逃的情景,滿肚子的怨氣開始沸騰了。

  「迷冬姑娘聽起來是個厲害角色。」牧洛林看著千乘迷鳥的眼楮閃閃發亮,無比好奇地問︰「她用了什麼手段逼你有家歸不得的?我可真想見見這位女中豪傑。」

  「女中豪傑?」千乘迷鳥不悅地起眼楮,警告盲目崇拜的牧洛林,「你最好別和那個酒鬼有瓜葛,否則,我倒貼都會將你賣掉!」

  「你就是將我賣了,我也覺得迷冬姑娘是個豪傑。」

  牧洛林這會兒不識時務了,故意嬉皮笑臉地頂撞千乘迷鳥,他怒氣沖沖的模樣很有趣。

  「她哪裡是豪傑了?她不但是個整天泡酒窖的酒鬼,還是個凶巴巴不能惹的母老虎,除非天下人死光,她自立為王才當得上豪傑!」

  牧洛林對迷冬的推崇,讓千乘迷鳥十分不爽,更加肆無忌憚地譭謗迷冬,恨不得劈開牧洛林的腦袋,給她徹底洗一洗,然後灌入「迷冬是怪物」的認知,讓她明白迷冬的可怕之處,與他感同身受同仇敵愾,抵制迷冬。

  牧洛林好笑地瞅著因「迷冬姑娘」失去他文人風度的千乘迷鳥,對「迷冬姑娘」的好奇猶如潮水般洶湧澎湃起來,更想看看那個能讓千乘迷鳥風度全無斯文盡失的酒鬼,到底是長了三頭六臂讓他如此痛恨?還是對他做了什麼慘絕人寰的事情讓他如此敵視?

  「雖然你說她是怪物,但我依然認為她是豪傑。」牧洛林仍舊堅持自己的想法,「除非,你讓我眼見為實,否則就算貼錢把我賣掉,也不能阻止我對迷冬姑娘猶如滔滔江水的敬仰哦!」

  千乘家的兄妹恩怨似乎很好玩,這般鬧不湊好像不符合她的本性呢!

  「我才不想見酒鬼呢!你就乖乖待在摘星閣,別對怪物盲目崇拜!」

  千乘迷鳥撇了撇嘴,將牧洛林的手從他肩上移開,他和她還沒有熟悉到可以「勾肩搭背」的地步吧?她未免也太自來熟吧?居然教唆他去見迷冬那個酒鬼,誰知一見面她又會對他做什麼恐怖的事情?

  哼,他的腦筋可沒有錯亂,才不會自動送上門給怪物糟蹋呢!

  「你這是專斷,我可不服。」

  牧洛林按捺不住湊鬧的心,當然不可能接受千乘迷鳥如此霸道的決定,於是,乾脆提議以老方法解決他們之間的異議。

  「不如我們賭一把,你贏,我就無條件地接受你對迷冬姑娘的評價,絕不跟她有瓜葛。反之,你帶我去見識迷冬姑娘,用時間證明你對迷冬姑娘的看法是中肯的。」

  果然,又用這招來蒙騙他,他絕不會如她所願的!

  「好,賭就賭。」

  千乘迷鳥被激怒,他無法接受有人推崇迷冬,他一定要讓牧洛林看清楚迷冬的怪物本質,讓她明白迷冬的恐怖!

  再說,牧洛林可是他花錢買來的人,怎麼可以不跟主人站在同一條陣線呢?虧他對她這麼縱容,按她的規則來玩,她竟然對迷冬產生興趣,挑戰主人的權威,漠視他被迷冬殘害的身心,這叫他這個主人情何以堪呢?

  有些惱火的千乘迷鳥飛快地從桌上飙出一張紙,撕成數十片,只在一片紙上點墨做記號,然後通通柔成一小粒,抓起一大把的紙粒,鋪散滿桌面。

  「我就跟你賭,賭你不能找到那片點墨的紙。」

  在一堆小紙粒中,要想「一擊即中」,需要老天爺的眷顧,他不信她的運氣每次都能那麼好!

  「我這人沒什麼特長,就是直覺特靈。」牧洛林笑嘻嘻地捏起一小粒紙,放在千乘迷鳥的掌中,「恐怕又要讓你失望了。」

  千乘迷鳥緩緩地展開小紙粒,那刺眼的黑點,讓他低聲咒罵︰「老天爺瞎眼了!」

  「呵呵,願賭服輸。」牧洛林言笑晏晏,同情地拍拍千乘迷鳥的肩膀,「你說我們什麼時候去看迷冬姑娘呢?」

  *****************

  千乘酒莊位於敕揚城的城南,距離城內的摘星閣只有一刻鐘的路程。

  然而,不情願的千乘迷鳥一路上拖拖拉拉,以媲美烏龜的速度硬是爬了一個多時辰,才將牧洛林帶到千乘酒莊。

  牧洛林體諒他三賭三敗的鬱悶心情,不敢「落井下石」地催促他,免得他惱羞成怒打退堂鼓,她就沒眼福見到那位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迷冬姑娘了,還要被他記恨寫進書裡鞭撻呢!

  幸好,她有先見之明,離開摘星閣時裝了一大兜的瓜子,一路上一邊嗑瓜子,一邊跟著千乘迷鳥烏龜爬,迎著涼爽颯冷的秋風,別有一番風味。

  這會兒,她已經遠遠地看到千乘迷鳥的老家──千乘酒莊,古樸又威嚴的琥珀色大門,矗立在一片紅葉楓樹林間,門口蹲著兩尊醉羅漢的門墩,高聳的圍牆遮擋了酒莊內的建築物,讓人無法一探究竟。

  「咦?大門在那,你拉我去哪兒呀?」

  正當牧洛林抬頭挺胸大步地朝千乘酒莊大門前進時,卻被千乘迷鳥拉住,拖著她進入楓樹林的小徑,他不會想「臨陣脫逃」吧?

  「要想從大門進去,就必須喝迷冬準備的過門酒才行,你想直接被灌倒嗎?」

  千乘迷鳥沒好氣道,那個酒鬼交朋友都是以酒量好壞來衡量的,能被她引進家門的朋友,酒量都是響噹噹的好,但他可不想跟她的酒鬼朋友相提並論。

  再說,他是賭輸被迫帶牧洛林回來,當然不會笨得大搖大擺走正門讓迷冬逮個正著。

  「迷冬姑娘的規矩真有趣。」

  牧洛林看著被千乘迷鳥拉著沒放開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指間有著被筆磨出的繭子,讓他的手看起來更加結實有力,而且很溫暖。

  他掌中的度捂暖了她的手,這種感覺舒適得讓她恍神,一點飙回手的意思都沒有。

  「哼,等你見到她,就不會覺得有趣了。」

  千乘迷鳥對她的看法嗤之以鼻,自然而然地牽著她的手穿過楓樹林,來到千乘酒莊的後門。

  在一片蔓籐掩飾下的牆角有個半人高的狹洞,那是當年他被迷冬逼得半夜離家的出路。

  「我們要見她,得從那個洞鑽進去嗎?」牧洛林似笑非笑地盯著「狗洞」瞧,用手肘蹭了蹭千乘迷鳥,促狹道︰「你確定這兒真是你的家嗎?」

  回家不走正門鑽「狗洞」,千乘迷鳥看來混得挺悲慘的嘛!

  「我是被怪物壓迫的。」千乘迷鳥先彎著腰進洞,然後拖著牧洛林進來,口氣不善地抱怨︰「如果不是你要來,我需要受這種罪嗎?這時候,我應該在摘星閣逍遙呢!」

  唉,明明他是牧洛林的老闆,可每次賭輸他就成了她使喚的小廝,天底下再也沒有比他更鬱悶的老闆了吧?

  「喲,在外逍遙的大少爺,怎麼捨得紆尊降貴鑽狗洞回家呢?」

  千乘迷鳥剛帶著牧洛林進後院,一道奚落的女聲就在他前方響起,瞬間點燃了千乘迷鳥胸口的惱怒之火。

  「可惡,你怎麼不待在酒窖裡被酒淹死啊?」

  千乘迷鳥立刻反唇相譏,他可是算好下午迷冬會窩在酒窖,與她的美酒相親相愛,才敢帶著牧洛林潛伏回來。沒想到,她這會兒大搖大擺地在後院曬泡酒用的藥材,嘔得他想吐血,果真是冤家路窄!

  「我猜你就是迷冬姑娘吧?」

  牧洛林卻神情亢奮地望著眼前翻曬著藥材的少女,年紀與她相仿,彷彿春日盛開的桃花,明艷不可方物,讓人一見就會眼前一亮的大美女,一點都不像千乘迷鳥說的酒鬼怪物。

  「我正是為不負責又沒良心的哥哥躁持家業的可憐妹妹迷冬。」千乘迷冬忽視千乘迷鳥眼中的憤怒,欣然地迎向牧洛林,「姑娘怎麼稱呼,怎麼會跟這只花鳥在一起?」

  「我叫牧洛林,賣身摘星閣,而他是我的老闆。」

  牧洛林對千乘迷冬一見如故,腦海裡湧動著奇異的浪潮,隱隱約約覺得她應該有像迷冬這樣直率又與眾不同的姐妹。

  「千乘迷鳥,你簡直喪盡天良,是千乘家的恥辱,不務正業也就算了,竟然還敢逼良為娼,千乘家的列祖列宗的臉面都被你這個不孝子孫敗光了!」

  千乘迷冬一聽牧洛林的可憐遭遇,炮轟千乘迷鳥,隨之吩咐貼身婢女。

  「紅喜,你去取酒來給洛林壓壓驚去去晦氣,順便將大少爺欠我的二十八壺酒搬來,我今天要好好地跟他算帳!」

  當年他敢離家出走,這筆帳她每年都用酒記著,他想回家,就得喝光她備好的酒,否則立刻掃地出門!

  「酒鬼,你少拿酒來荼毒她!」

  千乘迷鳥一聽,緊張地拉回牧洛林,將她推到自己身後,可不想他順眼的美人被妹妹禍害。

  「迷冬是要給我壓驚啦!」牧洛林被他們兄妹逗樂,扯著千乘迷鳥的衣角探聽,「你怎麼會欠迷冬二十八壺酒呢?」

  「牧洛林,你給我安分點,別瞎起哄。」

  千乘迷鳥回頭瞪了眼與迷冬相見甚歡的牧洛林,警告。

  「那我在一邊看鬧好了。」

  牧洛林接到千乘迷鳥充滿威脅的白眼後,識相地退到一旁,拿出她的瓜子,一邊嗑一邊看他們兄妹鬥嘴,總覺得這樣的場景很熟悉,彷彿她也曾和兄弟姐妹鬥嘴添樂。

  「死花鳥,現在千乘家是我做主,你想回來就得按我的規矩來,我的「酒神養成計劃」可一直在等著你繼續呢!」

  千乘迷冬斜睨千乘迷鳥,他離家五年了,將家業丟給她,害她不能逍遙地窩在酒窖研究她的新酒,這筆帳她記得非常清楚。

  「臭酒鬼,你再提什麼酒神計劃,別怪我翻臉,跟你斷絕兄妹關係,一輩子都不回家!」

  千乘迷鳥一想到曾經在千乘迷冬的「瀅威」下,被迫灌酒的悲慘經驗,怒火攻心,這輩子他都不會原諒她的!

  「你都敢離家出走自立門戶,我還怕斷絕關係清理門戶嗎?」

  千乘迷冬漂亮的丹鳳眼都要噴出火來,於是,拎出陳年往事抨擊他的無能和可恥。

  「你這個家門之恥,身為釀酒世家的傳人,酒量差成那樣,作為你妹妹都替你臉紅呢!我好心幫你訓練酒量,你不但不感激我的用心良苦,還半途而廢,一見到酒就狂吐給我好看,浪費我的心血!最不能原諒的是,你竟然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堆爛攤子給我,現在還好意思回來跟我嗆聲,我今天不把你灌成酒鳥,我就不姓千乘!」

  咦?千乘迷鳥一見到酒就吐?

  牧洛林詫異地瞄了瞄臉色變幻不定的千乘迷鳥,恍然大悟,難怪他要在摘星閣禁酒,估計被迷冬灌酒灌得有心理影了吧?

  呵呵,真是有趣的兩兄妹。

  牧洛林興致盎然地看著唇槍舌劍的千乘兄妹,腦海裡奇異地回想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聲音──

  洛林,外人說我有個賭鬼妹妹真可憐,你說要怎麼補償我啊?

  洛林,大家都說你們姐妹是國家之恥,再縱容下去,會國將不國!

  洛林,你這麼嗜賭,雖然賭運一向很好,但說不定哪天溝裡翻船,將自己輸掉被賣進花街柳巷呢!

  在她腦海中說這些話的男人,是她的哥哥嗎?

  牧洛林失神地看著與妹妹「水火不容」的千乘迷鳥,她的哥哥也會這樣與她鬥嘴嗎?

  思及此,淡淡的失落感湧上心頭,模糊不清的回憶彷彿一層霾籠罩著她,讓她腦袋有些犯疼。

  不過,眼前劍拔弩張的氣氛,讓牧洛林無法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太久,選擇甩開那些理不清的思緒,專心地欣賞眼前由千乘家兄妹領餃主演的好戲。

  「可惡的迷冬,我下次絕對會把你寫成女色魔,讓你在酒池肉林裡腐爛而死!」

  糗事被攤開的千乘迷鳥惱羞成怒,瞟了眼旁觀的牧洛林,瞧見她勾起的嘴角,這麼丟人的事情被她知道,更覺得顏面無光,以後還怎麼在她面前樹立威信啊?

  「死花鳥,你再毀我形象,我用酒淹死你!」

  千乘迷冬不甘示弱,每次看到他在書裡摧殘她糟蹋她,她也想了一堆他回家後折磨他的方法,哼,誰怕誰啊!

  「小姐,酒來了。」

  爭吵間,婢女紅喜已經誇張地挑著被一壺壺酒裝得滿滿的兩籮筐出現,酒香瞬間四溢。

  「嘔!」

  千乘迷鳥一看到密密麻麻的酒壺,聞到讓他全身寒毛豎起的酒味,身體反射性地一陣顫慄,胃裡泛酸,一陣乾嘔。

  「走!我們快走!」

  然後,他臉色倉皇地拖著看鬧的牧洛林,衝開千乘迷冬的阻擋,衝進大院,衝出酒莊大門,落荒而逃。

  「死花鳥,總有一天我會用酒淹死你的!」

  千乘迷冬的叫囂聲,追著千乘迷鳥跑,嚇得他拉著牧洛林一路狂奔,唯恐被她抓回去灌酒。

  「哈哈……」

  千乘迷鳥逃之夭夭的狼狽樣,逗得牧洛林捧腹大笑,剛剛因不明回憶而起的霾,灰飛煙滅。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18 00:06:08

第四章

  「你還好吧?」

  牧洛林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同情地看著被自己妹妹嚇得逃之夭夭的千乘迷鳥,看來酒真的是他的大剋星。

  跑到人來人往的大街,千乘迷鳥才心有餘悸地緩下腳步,仍然不放心地回頭望,確定那個酒鬼不會追來,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現在,你相信迷冬是怪物了吧?」

  千乘迷鳥狠狠道,就因為迷冬在家為他囤積了大量的酒準備灌他,所以他打死都不願意回家送死,天下再也沒有比他更可憐的哥哥了。

  「對你來說,迷冬的確是個怪物,居然讓你怕酒怕到見到酒就吐,的確不是尋常人。」

  牧洛林無比同情,繼而想到千城迷冬的話,有些疑惑道︰「迷冬說你是釀酒世家的傳人,從小就在酒味中長大,酒量應該不會太差吧?」

  「我天生酒量差不行嗎?」

  誰規定釀酒世家的傳人酒量一定要好到驚天地泣鬼神呀?

  不過,迷冬好像一直這樣認為的,所以酒量差的他從小就成為她嘲笑的對象。

  「再說,如果你被人天天泡在酒缸裡灌酒,見到酒不吐才怪呢!」

  因為迷冬認定他是千乘家的正統繼承人,酒量一定要好,於是想出見鬼的「酒神養成計劃」。結果,物極必反,搞得他見酒就吐,變得滴酒不能沾,還要受盡她的嘲諷,他能不怨她,不恨她嗎?

  「所以,你就離家出走?」

  牧洛林好笑地猜,一邊逛街,一邊聽著千乘家兄妹的恩怨,更加確定迷冬是個豪傑,酒中豪傑!

  「要不是我逃得快,早就被她淹死在酒缸裡了。」

  那段被泡在酒中的日子是他的惡夢,讓他對迷冬恨得牙癢癢的,每次見到她都被她冷嘲諷,巴不得告訴全天下他的蠢樣……糟糕,千乘迷鳥後知後覺地想起,他的弱點被牧洛林知道,那他以後還怎麼在她面前立足?

  「牧洛林,我警告你,我見酒就吐這件事,你不准告訴其他人?」

  「嘻嘻,來不及了。」牧洛林衝他皮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心提醒,「不過,如果你賭贏我,我就什麼都不說……咦,剛說到賭,那邊好心有人在設賭局哦?」

  牧洛林的眼角餘光瞄到牆角圍攏的人群,熟悉的搖骰子聲讓她通體舒暢,雙腳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自然而然地勾過去。

  「等等,國家禁賭,你別摻和!」千乘迷鳥忙不迭地拖住蠢蠢欲動的牧洛林。

  「各位父老鄉親,摘星閣有位公子見酒……」洛林扯開嗓門,作勢宣揚某人的「難言之隱」,但小嘴很快被摀住。

  「閉嘴!」千乘迷鳥氣惱地瞪著不識相威脅他的牧洛林,只得妥協,「你去賭的話,被巡邏的捕快仍進牢房,我可不會花錢贖你!」

  「放心,我就湊湊鬧而已!」

  牧洛林小人得志,開開心心地跑到街底賭桌邊,一點都沒有把千乘迷鳥的話放在心頭。

  「怎麼這麼愛賭呢?」

  千乘迷鳥無奈地跟上,不得不為她把風,可不想他真被丟進牢中,那裡可沒人會陪她「一賭定江山」的。

  他第一次發現,迷賭的牧洛林如此耀眼,猶如皎亮明月,受到群星簇捧。

  千乘迷鳥表情複雜地望著湊鬧湊到從他身上搶錢袋去下注的牧洛林,神采飛揚,自信斐然,閃閃發亮的眼楮似乎能看透骰盅,對骰子點數瞭如指掌,每次出手必能押中,賭運出人意料地好。

  或許如他所說,她的直覺特別靈,難怪每次他都是她的手下敗將。

  於是,圍堵的人慢慢地跟著牧洛林押注,大有所獲,看她的目光都充滿了崇拜,而做莊的賭頭則一臉郁,恨不得用眼神將牧洛林千刀萬剮似的。

  「姑娘,你該下注了。」

  賭頭搖好骰盅,不耐煩地催促著觀望的牧洛林,她不下注,其他賭客也不敢輕舉妄動。

  千乘迷鳥瞥見賭頭眼中一閃而過的狠戾之色,胸口湧起莫名地不詳之感。

  「牧洛林,見好就收,別玩了,我們走吧!」他扯了扯牧洛林的衣角,小聲地在她耳邊說。

  「你是老闆,我聽你的。」

  牧洛林意外地聽話,回頭沖千乘迷鳥一笑,然後慢條斯理地將贏來的碎銀裝進錢袋,朝賭頭擺手道︰「我不玩了。」

  而且,賭頭的手法太拙劣,只能糊弄市井小民,她可沒心思奉陪。

  「一贏錢就想走,太不懂規矩了吧?」

  角落裡的矮個子賭客,一直跟牧洛林對著押,聽到她不玩,立刻起身攔人,他輸得相當不甘心。

  「願賭服輸。」千乘迷鳥見矮子賭客尋釁的面色,側身擋在牧洛林身前,鄙視矮子賭客,「不懂規矩的是你,輸不起就別玩。」

  「下完這一把,再走也不遲嘛!」賭頭扯起不自然的笑容,居中調解,「姑娘這一走,會掃了很多人的興,大家還等著跟你下注呢!」

  「是啊,姑娘,你再玩一局,我們都跟定你啦!」

  「老子的運氣從來沒這麼好過,姑娘就再給我們沾沾財氣吧!」

  「對啊,都已經搖好骰子了,不下真掃興。」

  賭客們紛紛勸著「生財有道」的牧洛林,都想最後下足賭本大撈一筆。

  「莊家,你們的雙簧唱得太差了。」

  牧洛林卻指著矮子賭客和賭頭,揭穿他們自以為高明的把戲。

  「你們有人做莊搖股,有人勸誘下注,一開始讓賭客贏幾把降低戒心,繼而不斷地抬高賭注,累積賭本,等到契機一做成,開個莊家通殺的局,保證讓大家血本無歸,而你們就能賺得盆滿缽滿。」

  賭客一陣嘩然,半信半疑的目光在牧洛林和賭頭之間來回。

  「姑娘無憑無據,這是在血口噴人。」賭頭隱怒。

  「別惹事。」

  千乘迷鳥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回頭低聲警告似乎想興風作浪的牧洛林。

  「我對詐賭深惡痛絕。」牧洛林臉色一凜,心底的嫉惡如仇冒了出來。「你的骰子動過手腳,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點數,我猜你這局會搖出莊家通殺的同色骰子十八點,賭注大賠率高,我這錢袋的賭本都不夠填飽你的胃口呢!」

  她對骰子搖動的聲音異常敏感,從一開始就聽出骰子不對勁,之所以會順著賭頭設的局下注,就是為了在最後破壞他的好事,讓他什麼都撈不著,讓圍堵的人看清街頭詐騙賭局的真面目,以後別傻傻地送錢來。

  「你不要口出狂言毀我信譽,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聞言,賭頭立刻惡聲惡氣地警告牧洛林,雙手慢慢地握成了拳頭。

  「怎麼不客氣呢?這骰子點數跟她說的分毫不差,你怎麼解釋?」

  千乘迷鳥飛快地揭開骰盅,果真是莊家大小通殺又高賠率的三個六,誰下這一把保證輸得連底褲都賠上。

  「哇!真的是莊家通殺!」

  「天啊,你該不會每次都這樣詐我們啊?」

  「難怪每次覺得明明贏了那麼多盤,結果輸得一塌糊塗!」

  「幸好姑娘提醒,不然我們這次會輸得很慘的。」

  一時間,風雲變色,排山倒海的質疑和憤怒湧向賭頭,牧洛林更加得意了。

  「諶來的遲早都要還,這道上的規矩,相信你比我清楚,得罪了賭客,還公然聚賭又詐賭,你想過自己的下場嗎?」

  「鏘啷!」

  賭頭一把將骰盅掃掉摔碎,惱怒的拳頭揮向壞他好事的牧洛林。

  「住手!」

  眼見牧洛林白嫩嫩的臉蛋要遭殃,千乘迷鳥一邊喝著,一邊推開身側的牧洛林。

  那硬邦邦的拳頭就毫不客氣地吻上他自認俊俏迷人的下巴,整個人差點飛出去,幸好牧洛林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你設局詐賭,還出手傷人,有沒有王法啊?」牧洛林扶著被湊得兩眼昏花的千乘迷鳥,憤慨地瞪著賭頭。

  「你信口雌黃,拆我的台,損我的格,我不教訓你這個臭女人,我以後還怎麼在道上混?」

  說話間,賭頭又揮舞著拳頭往牧洛林去,剛被揍了一拳暈頭轉向的千乘迷鳥,不得不硬著頭皮迎戰,以他「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之軀替牧洛林出頭。

  圍觀的賭客無法判斷是賭頭搖骰子的技術好,還是真的詐賭,只能作壁上觀,不敢貿然出手幫忙。

  「巡邏的捕快來了,你們還不趕快跑!」

  突然,一道肅穆的聲音傳來,圍賭的人立刻作鳥獸散去,賭頭也不敢戀戰,一邊拖著同夥的矮子賭客,一邊撂狠話︰「今天算你們兩個小兔崽子走運,下回別讓老子遇上!」

  「可惡,明明是你出老千,還敢做賊喊捉賊,下回我照樣拆你的台!」牧洛林火冒三丈,她最恨沒賭品的人了!

  「好啦,捕快來了,我們也快走吧!」

  千乘迷鳥柔著犯疼的臉,恨不得掐絲縱容牧洛林來湊鬧下賭的自己,竟然一時被她靈驗的賭運迷住,笨笨地摻和進來,結果受皮肉之苦的人也是他。

  「千乘迷鳥,你還好嗎?」

  牧洛林扶著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千乘迷鳥,一股無名火又冒了上來,簡直太沒有王法了!不過,畢竟是她連累他,只得拖著他快走。

  「迷鳥?」

  但是,一道遲疑的男聲在他們前頭響起。

  千乘迷鳥和牧洛林循聲望去,看清來人,他尷尬地笑了笑︰「硯津,你怎麼也在這裡?」

  顧硯津,專門幫千乘迷鳥出版風月小說的硯書坊老闆,也是他的朋友。

  「剛路過,看到有人聚眾鬥毆,好心提醒捕快來了,沒想到是你。」顧硯津難以苟同地看著一身狼狽的千乘迷鳥,他這模樣完全不符合他文人的身份,「先去我那邊處理傷口吧!」

  「真可惜,沒有讓捕快抓賭頭。」

  牧洛林一聽,無比遺憾,她本能地討厭設賭的人,對詐賭更是深惡痛絕,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呢!

  「捕快如果真的來了,第一個抓的應該是你。」

  千乘迷鳥沒好氣地瞪了眼牧洛林,拉著她隨顧硯津回臨近的硯書坊。

  「啊!」

  痛呼聲劃破了硯書坊暖閣裡的平靜。

  千乘迷鳥齜牙咧嘴地盯著笨手笨腳的牧洛林,委屈不已道︰「我好歹是路見不平為你拔刀出頭挨揍的人,你下手能不能溫柔點?不要加重我的傷勢行不行?」

  「拜託,你好歹是個男人,聽你叫痛,我都替你臉紅呢!」

  見他愈得鬼哭狼嚎的模樣,牧洛林的雙手稍稍識相地放鬆,不過,柔藥的力道仍舊拿捏不準。

  「像你這麼粗魯的摧殘,誰都經不起。」

  千乘迷鳥被說得不好意思再慘叫,只能時不時地飙著嘴角忍著痛,嘴裡抱怨著。

  「牧洛林,我看你手玩骰子的時候明明很俐落靈巧,怎麼擦個藥就變得笨手笨腳的?你該不會是故意對我下毒手吧?」

  「我猜擦藥之類並不是我所擅長的事,況且你是老闆,我哪敢故意對你下毒手啊?」

  牧洛林落落大方地接受他的批評,一邊繼續給千乘迷鳥抹著藥膏柔著淤青紅腫,一邊毫不客氣地取笑道︰「你書裡英雄救美的男人,個個身手不凡,能文能武,與之相比,你這個創造者真遜色,怎麼都用自己的臉去擋拳腳呢?」

  「如果不是惹是生非,我會遜色讓你看嗎?」

  千乘迷鳥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對不懂得感恩的牧洛林相當不以為然。

  一個文人硬著頭皮去英雄救美,一般姑娘都會感激道痛哭流涕,她不感謝也就罷了,怎麼一直奚落他呢?

  「的確是我連累你了。」

  牧洛林爽快地承認,看著原本斯文又顯得痞氣的俊臉,這會兒佈滿了青青紫紫,讓她良心有些不安,感覺欠了他的人情。

  她不喜歡欠債,也不喜歡欠人情。

  牧洛林慢慢地處理完他臉上的傷,思索著該怎麼報答他。

  「為了表示我的謝意,我可以無條件地為你做件事。」

  牧洛林做出決定,本來依照她的個性,做任何決定都要「賭」上一把,現在算是為他破例了。

  「無條件?做什麼都可以?」

  千乘迷鳥表示懷疑,柔著下巴擦藥之後消腫不少的淤青,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牧洛林,她眼中的笑意讓他戒備,不會又想跟他賭吧?

  「這次不用賭。」

  牧洛林看出他的不信,笑瞇瞇地拍拍千乘迷鳥的肩膀,打消他的疑慮。

  「我猜我以前就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所以你今天的大恩大德,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報答。不過,你要求的事情不能超過我的能力所及。」

  他就知道津明如她,哪會讓他「為所欲為」啊!

  千乘迷鳥瞄了瞄牧洛林拍他肩膀的手,這動作她越做越熟練,依舊毫無男女之別,更無男女授受不親的意識。

  但是,她越來越親暱的舉動,讓他這個常年窩在美人窩的男人,反而有些不自在。

  千乘迷鳥緩緩地瞇起眼楮,瞅著牧洛林對著他笑臉盈盈的模樣,彷彿一江秋水在他胸膛蕩漾,波浪晃得他的心怦怦跳,繼而覺得口乾舌燥,不由自主地吞嚥口水。

  他想要她,要她……

  「我要你……」千乘迷鳥望著牧洛林的目光變得迷離,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出他的要求,「我要你保守秘密,不准對任何人說我見酒就吐的事。」

  這是攸關他的顏面和形象,他誓死営衛。

  「保守秘密?就這樣?」

  牧洛林促狹地湊近千乘迷鳥,她還以為他會趁機讓她去接客呢!

  「對,如果你做不到,以後就別想跟我討價還價,一切都得聽我的!」

  千乘迷鳥直視著越湊越近的牧洛林,身體有些繃直,孤男寡女的,她好歹注意點,不要這麼不避嫌地拉近距離,會害他心猿意馬的。

  不過,看她泰然自若的模樣,完全無關風月的神情,他都不好意思提醒「姑娘請自重」,因為她根本就沒有那種念頭。看來,有必要讓徐娘給她上一課,讓她知道摘星閣姑娘的「豆腐」,都是有「價碼」的,不能隨便將自己的「豆腐」往外送,會損害他這個老闆的權益。

  「這還能算秘密嗎?不是眾所皆知的事嗎?」

  牧洛林想到千乘迷冬恨不得將他的糗事到處宣揚的樣子,再加上摘星閣禁酒的特殊規定,她猜大家應該都知道作為幕後老闆的千乘迷鳥有問題吧?

  「當然是秘密!」

  千乘迷鳥忍不住提高聲音,他相信迷冬不會將「家醜」公諸於眾的,他自己也不會蠢到自爆短處。只不過這次失策,在跟迷冬鬥嘴的時候,多了牧洛林這個觀眾,他當然要不擇手段地堵住她的嘴了!

  「牧洛林,我醜話說在前,如果你敢亂說的話,我一定會殺人滅口以絕後患的!」

  「哈哈……」千乘迷鳥正經的警告,逗得牧洛林一手抱著肚子大笑,一手捶著他的肩膀,「難怪迷冬要笑話你了,說你是家恥……哈哈……沒想到出身釀酒世家的人會怕酒怕到吐,說出去肯定會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哈哈,我猜我出去開設賭局,賭千乘家大少爺的酒量,肯定能大大地撈一筆……」

  「牧洛林!」

  千乘迷鳥威脅地打斷牧洛林的話,但她說得正開心,完全沒有將他郁的表情放在眼裡,一時興起,繼續大放厥詞消遣她的老闆--千乘迷鳥。

  「迷冬一定會很支持我的做法,說不定她會是下注最多的人,不管其他人押你酒量好與壞,到時候開盤,肯定是我和迷冬大小通殺……哈哈,因為你根本沒有酒量,滴酒沾不得,連看到酒都會反胃的釀酒世家繼承人,哈哈……」

  牧洛林樂不可支地打著如意算盤,結果,得意忘形的笑聲被千乘迷鳥打斷,消失在他的唇間。

  他見她越說越不把他當回事,對他的警告充耳不聞,乾脆直接堵住她越來越挑釁他這個老闆權威的風涼話,她拿他尋開心,簡直就是「恩將仇報」,他要討回公道!

  猝不及防的牧洛林,瞬間被千乘迷鳥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傻傻微張著唇,任由他攻城掠地,毫不客氣地侵入她的唇中,纏繞著她的舌,掠奪她的唇。

  原本就被牧洛林的小動作弄得心癢癢的千乘迷鳥,這會兒逮到機會,將牧洛林勾進懷中,摟著她的小蠻腰,以充滿震撼力的方式讓她「閉嘴」,進行著他甜美的「報復」。

  一嘗到她唇間的甜蜜,就讓他沉溺,就算目的達到也捨不得離開她的唇,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相濡以沫」進行到底,滿足他腦中的浮想聯翩,開始他的調教。

  他的吻,從一開始的猛烈漸漸地變得溫柔,引導性地誘惑著她與他的唇舌交纏,讓這個來不及醞釀情緒更沒有營造氛圍的吻,變得水到渠成,讓她忘記拒絕,自然而然地與他分享彼此的情。

  顫慄卻契合的感覺,令她的腦袋變得空白,彷彿置身雲端,整個人飄飄然的,只想隨著他飛舞,從他身上索求更多她陌生卻又愉悅的甜蜜……

  「咳,咳……」

  不識相又尷尬的乾咳聲,驚醒了吻得忘我的千乘迷鳥和牧洛林。

  「我以為迷鳥傷得嚴重,來送金創藥。」向來內斂穩重的顧硯津,不得不忍住隨時要決堤的笑意,「看來迷鳥沒什麼大礙,我就不打擾了,你們繼續。」

  說完,顧硯津就離開,體貼地關好門,隨即傳來一陣悶悶的笑聲。

  「你……」

  就算牧洛林再怎麼隨遇而安,對「男女有別」再怎麼大而化之,聽完顧硯津的揶揄之語後,懵懂的心也該開竅了。

  第一次,牧洛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彷彿貓偷了腥似的千乘迷鳥,小臉不由自主地騰紅。

  「我怎樣?」千乘迷鳥眉眼帶笑,在心裡怪著顧硯津大煞風景,手卻情不自禁地輕撫著她飄上朵朵緋紅的面頰,有些意猶未盡道︰「這會兒,應該願意替我保守秘密了吧?」

  「……」

  牧洛林猜她是被千乘迷鳥算計了。

  然而,一想到剛才的親密舉動,在千乘鳥充滿曖昧的凝視下,臉蛋在他的掌間愈加發燙,她尷尬地不敢正視他,胸口卻詭異地撲通亂跳,滿面潮紅。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18 00:06:24

第五章

  夜晚的摘星閣,依舊燈紅花香,顧客盈門。

  只是,「啷噹啷當」的骰子撞擊搖盅聲,取代了往日的歌舞昇平,鶯鶯燕燕與尋歡客們將大堂中間的圓桌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住,時不時地傳出遺憾的唏噓聲和亢奮的喝彩聲。

  「孫公子,這到把你想賭大還是賭小?」

  牧洛林一手熟練地搖著骰盅,一手指著她身邊奉獻「賭注」的摘星閣紅牌舞姬此薇,神采飛揚,笑語盈然。

  「孫公子若贏了,此薇姐姐就為你舞一曲,反之,孫公的一百兩押注就要犒勞辛苦陪坐的紫薇姐姐哦!」

  平日,若想要舞姬紫薇為其獨舞,尋歡客至少得灑上千兩才行,這會兒,只要手氣好,花一百兩就能看到美人曼妙的舞姿,何樂而不為呢?

  「我賭小。」

  孫公子也搖動著手中的骰盅,與牧洛林叫陣,視線卻緊緊地黏在舞姬紫薇身上,口水差點流出來。

  然後,孫公子以勢在必得的氣勢壓住骰盅,揭盅,兩個「一」和一個「二」的點數,讓孫公子瞬間眉開眼笑,他的運氣太好了。

  「四點,的確夠小。」牧洛林不為所動,緩緩地揭開自己的骰盅,「很可惜,我的三點讓孫公子掃興了,謝謝孫公子捧紫薇姐姐的場哦!

  她手一伸,將孫公子面前的銀子掃到舞姬紫薇懷裡,輕輕鬆鬆又贏了一把,相信老闆會很滿意她「招財進寶」的本事。

  「百戰百勝,牧姑娘太厲害了。」

  「是啊,牧姑娘的手氣真好,總是能贏客人那麼一兩點。」

  「牧姑娘一出道,就這麼受客人們的簇捧,以後摘星閣的第一紅牌非她莫屬。」

  花娘們崇拜的目光投向猶如明月一樣耀眼的牧洛林,想不到她第一天「上工」,就吸引了所有來尋歡作樂的男人們的注意力,心甘情願地掏銀子想「征服」她,讓摘星閣財源廣進。

  「我想賭大。」

  按時每人一次只能賭一把規矩,緞羽而歸的孫公子只能讓出位置重新排隊,順位的金公子迫不及待地掏出兩大錠銀子,推到牧洛林面前,充滿挑釁道︰「我想賭牧姑娘的「吻」,你敢奉陪嗎?」

  吻?

  聞言,牧洛林愣了下,腦子裡不期然地浮現出在硯書坊那個被顧硯津撞個正著的吻,想起了當時意猶未盡調戲她的千乘迷鳥,胸口的跳動不由自主地加快,雙頰微微發燙。

  就是因為千乘迷鳥的「突襲」,害她之後一見到他就全身不自在,不敢正視他詭異火的目光,總覺得有陌生的情緒在心間蔓延,令她心跳莫名地失序。

  明明之前她都能淡定自若地面對千乘迷鳥,就算被他買下成為他花樓的姑娘,她也不覺得他有什麼好怕的,相信他不會對她怎樣。

  可惜,被他「堵住」嘴之後,慣有的「隨遇而安」也被堵住了,看見他就想到當時暈乎乎飄飄然的自己,全身上下都不自在,失去記憶的腦袋又變得亂糟糟,滿是無所適從的感覺。

  她猜不透這樣的改變,只能猜是千乘迷鳥趁機對她下盅,才讓她覺得面對他尷尬得「身不由已」,詭異地心跳加快。

  於是,她決定給自己找些事情做,自發自覺地出場接客,找回她的隨性和自在,這會兒就隨心所欲地跟尋歡客們「賭」著玩,讓客人們「賓至如歸」,盡興地「尋歡作樂」,那些因千乘迷鳥而起的奇怪心思自然而然地散去。

  「那我就謝謝金公子的捧場了。」

  牧洛林回過神,按照規矩,她也是摘星閣的花娘,金公子提出的「賭注」在她們的服務範圍之內,當然要奉陪到底了。

  再說,她相信玩「賭」的話,這些天天在溫柔鄉鬼混的男人,肯定不是她的對手,她對自己的直覺相當有信心,更相信自己搖骰子的天賦。

  「啷當!啷當!」

  牧洛林和金公子同時搖起骰盅,旁邊的人「各為其主」地叫著「大」和「小」,為他們吶喊助威,場面十分火。

  當千乘迷鳥與顧硯津談好新稿計劃,從硯書坊回到摘星閣時,就被大堂火朝天的激情場面驚得目瞪口呆。

  是他走錯地,還是他的摘星閣換老闆了呢?

  為什麼姑娘們不唱歌也不跳舞,跟客人們圍著一堆在幹嘛呢?

  千乘迷鳥疑惑地走近亢奮的人群,聽見熟悉的骰子聲,看到眾星捧月下簇擁著的牧洛林,嘴角不受控制地飙動著。

  這個「賭鬼」,不會是將他的摘星閣變成賭坊吧?

  她明知央啻國禁賭,還公然在他的摘星閣聚眾賭博,擺明讓他背黑鍋嗎?

  唉,那日他不過一時心癢難耐奪走她的吻,她應該不會這麼狼心狗肺地報復他吧?

  他承認出其不意以吻封緘,這種行為的確有些孟浪,可她之後見他就躲,彷彿將他當「斯文敗類」迴避,也大大傷了他風流才子的自尊啊。

  千乘迷鳥表情複雜地望著搖著骰盅的牧洛林,定眼細看,才發現她今晚的裝扮異常的「招蜂引蝶」。

  淡紫色的長裙包裹著她姣好曼妙的年輕身姿,輕薄紗衣下的雙臂,若隱若現,引人遐思。

  微微敞開的衣襟,露出嫩白的頸項和優美的鎖骨,胸前是淡黃色錦緞裹胸,凸顯美好的形態,令人心旌蕩漾。

  纖細的身子隨著她搖盅的動作而輕輕晃動著,衣袖邊銀絲勾勒出素淡白菊隨之搖曳,舉手投足間,猶如風扶楊柳,婀娜多姿。

  胭脂水粉妝點過的面容,隱隱寒著誘人的春色,腮邊兩縷髮絲隨著她眉間的飛揚神采拂動,為花顏憑添幾分撩人的風情。

  而水靈明亮的眼眸慧瞇地轉動著,盈盈間滿是勝券在握的自信之色,吸引著尋歡客們的目光。

  「可惡!」

  千乘迷鳥暗咒,誰把她打扮得這麼美?

  看著一改素淨的牧洛林變得花枝招展,閃過千乘迷鳥腦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掐死擠在她身邊眼中帶著垂涎之色的尋歡客,然後再掐死為她置辦新衣,隨意讓她出場的徐娘,最後掐死將白白嫩嫩的豆腐大方讓人吃的牧洛林。

  「公子,你回來了。」徐娘一看到千乘迷鳥臉色沉,忙不迭地趕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恍然解釋道︰「今晚是牧姑娘主動要求出場招待客人的,客人們對她都很滿意,她表現得很好,公子大可放心。」

  放心?瞧她那副招蜂引蝶的俏模樣,他怎麼放心?

  「徐娘,錦衣坊的師傅只會做這種傷風敗俗的衣裳嗎?看你給她穿的像什麼啊?衣料就不能用厚點的嗎?」

  千乘迷鳥不悅在瞥了眼徐娘,實在看不慣牧洛林打扮得那麼輕薄。

  「傷風敗俗的衣裳?我們的姑娘穿得不都一樣嗎?因為公子特別關照牧姑娘,我還吩咐師傅用了更好的料子,她穿起這新衣裳顯得更加明艷動人,客人們一見都心醉了呢!」

  徐娘一時不解,摘星閣的姑娘又不是良家婦女,本來就該穿得「傷風敗俗」才能討客人歡心啊!不過,等她看清千乘迷鳥臉上漾起的酸意時,恍然大悟,敢情公子在吃醋?

  「牧洛林!跟我來!」

  千乘迷鳥一聽徐娘的解釋,心情更加不爽,乾脆直接擠入人群,拖著牧洛林就走。

  哼,沒有他的允許,她竟然公然「接客」,完全不將他這個老闆放在眼裡,太不知輕重了!

  她以為摘星閣是她開的嗎?還有沒有規矩啊?

  「金公子,我的十六贏了你的十五點,多謝你的捧場哦!」

  猝不及防的牧洛林只來得及向對家喧嚷戰果,連戰利品都來不及收,就硬生生地被千乘迷鳥拖著離開大堂,往所住的小院去。

  「老闆,我在接客替你招財進寶,你這樣拉我走,我猜客人們心情會很不好的。」

  牧洛林瞅著隱隱散發出火氣的千乘迷鳥,小心翼翼地往後退兩步,目光有些閃爍不定。

  「誰允許你去接客的?」

  千乘迷鳥逼近意圖閃躲的牧洛林,瞇起危險的眼楮,這個時候她還關心客人們開心與否,是不是要他稱讚她敬業呀?

  「我雖然記不得過去的事,但不代表前幾天事我也忘記哦,這接客權是你輸給我的,我出場接客應該不需要你的允許的。」

  牧洛林振振有詞,但見千乘迷鳥臉色不善,上身不自覺地往後傾,拉開與他的距離。

  他的眼中充滿了威脅之色,讓牧洛林看得有些忐忑,她表現得這麼盡職,應該不至於惹惱他吧?

  聞言,千乘迷鳥愣了下。

  牧洛林的接客權,他當時過於輕率與她賭骰子,的確輸給她了。

  既定的事實,讓千乘迷鳥此刻的「興師問罪」,顯得有些無理取鬧。他自知理虧不好再盤問她,但見她一副急於與他撇清關係,不想跟他靠得太近的模樣,讓他頓覺鬱悶。

  他好歹是個通情達理的老闆,她這樣的表現未免太傷人了吧?

  再說,接客權雖然輸給她,但不代表他沒有調教權。

  眼前的牧洛林,有必要給她上一課。

  「你真的知道怎麼接客嗎?」千乘迷鳥大手一伸,撈住牧洛林後傾的上身,摟過她的腰,讓她的身子與他貼近,邪笑道︰「你真的知道如何服侍男人嗎?」

  她是他買下的姑娘,有無出場接客的資格,還得他說了算,免得讓客人以為他的摘星閣裡都是不懂規矩的姑娘。

  「我……」

  面對他近在咫尺的俊顏,望見他眼中滿滿的調戲意味,牧洛林不自在地別開視線。

  然而,他貼在她腰上的手一片火,令她全身不由自地冒起氣,呼吸隨之急促,開口的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我當然知道,就是讓客人開心……我今天做到了,你沒看到客人們都玩得很盡興嗎?」

  他的鼻息佛在她的臉頰,灼又曖昧,讓她想起那日被弄得暈頭轉向又飄飄欲仙的吻,臉蛋隨即發燙冒紅。

  她實在不習慣千乘迷鳥這般親近,會讓她腦袋空白心跳失序的。

  「你那只是玩,男人看到你,會想這樣的……」

  千乘迷鳥餘下的話,消失在牧洛林的唇間。

  他得讓她知道,她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出現在男人們面前,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就連他都忍不住想變成「衣冠禽獸」。

  這種相濡以沫的親暱,對牧洛林來說是很陌生體驗,顫慄的情與灼的甜蜜,會在一瞬間摧毀她慣有的淡定與隨性。

  他的吻霸道直接,又不泛溫柔體貼,張弛有道的吻技,甜情蜜意的纏綿,將不諳風情的牧洛林化成了一灘春水,嬌喘著偎在他的情裡,面紅耳赤,雙目迷離,小女兒的嬌態一覽無餘。

  「不准讓其他男人這樣對你,不准跟其他男人玩這種遊戲,不准……不准再出場接客了。」

  千乘迷鳥戀戀不捨地離開她的唇,邊說邊意猶未盡地輕啄著她酡紅的嬌顏,他喜歡她在他懷裡意亂情迷的模樣,喜歡她被他吻得面紅耳赤的羞赧樣。

  他非常滿意他的親暱舉動能夠瓦解她一向隨遇而安的淡定樣,讓他覺得他的存在對她有著特別的影響力,更讓他撫慰的是,她並不抗拒他的碰觸。

  「那個……」

  牧洛林雙手撐著他的胸膛,低低地喘著氣,不敢正視千乘迷鳥,以免臉紅得更厲害。

  她還是不太習慣千乘迷鳥突如其來的親暱,會讓她無所適從,不知所措地任他予取予求,完全無法掌控自己的心,又被他吻得暈頭轉向,還很丟臉地四肢發軟癱在他懷中。

  不過,她仍然記得自己的行事原則,喘聲道︰「不行,除非你賭贏我。」

  「你這個賭鬼。」千乘迷鳥失笑,想到她之前在大堂開賭的模樣,「那你今天拿什麼跟客人賭?」

  他真擔心,哪天她賭癮發作,會將自己當成賭注。

  「只要是摘星閣可以提供的東西,客人們都能要求當賭注的。」

  牧洛林緩緩地從千乘迷鳥懷裡抬起頭,發現他的火氣不知不覺間都消失了,心情看起來好了很多,於是大方地告知她今天的戰果。

  「一開始我都是幫姐姐們賭的,比如賭紫薇姐姐的獨舞,搖光姐姐的箏歌,天璇和天璣的參軍戲……剛剛金公子要求我的吻當賭注,結果我被你硬拉走,我都來不及收他的銀子呢!」

  「牧洛林,我警告你,不准再將你身上的任何東西當賭注。」

  千乘迷鳥沒好氣地瞪了牧洛林一眼,她還真的什麼都敢賭,這回「一親芳澤」她賭了,下回要求「一夜春宵」,她肯定也會照賭不誤的,他得想辦法阻止才行。

  雖說牧洛林是他買下親自調教要驚艷全場的姑娘,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一點都不樂意客人們垂涎她,更不想讓她出場招待客人,免得他會衝動地去砸自家的場子。

  「賭贏我,就聽你的。」牧洛林非常不識時務地揚眉挑釁。

  「這麼說,我要想收回接客權,限制你出場,不准你亂賭,都得按你的規矩,跟你賭一局才行?」
  
  千乘迷鳥開始後悔,不應該覺得她有趣奇妙,就跟她賭著玩,現在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明明他是她的老闆,結果對她毫無威懾力,還得跟她討價還價。

  「當然,我一向是很好商量的,老闆。」牧洛林習慣性地抬起手拍拍千乘迷鳥的肩膀,補充她的規矩,「而且,你的賭注得有份量,我才願意跟你賭這一局哦!」

  「我拿摘星閣當賭注,這份量夠吧?」

  千乘迷鳥盯著牧洛林依舊緋紅的面頰,情不自禁地伸手輕撫著,這麼美麗的景色,他一點都不想讓其他男人看到。

  而且,每當提起「賭」時,她總是一臉的自信飛揚,整張臉都變得熠熠生輝,閃亮得讓他移不開眼楮,心海間隨之蕩漾起陣陣漣漪。

  「真的嗎?」牧洛林眼楮一亮,對千乘迷鳥的「動手動腳」不以為意,興致勃勃道︰「我贏的話,就能當你的老闆,讓你乖乖聽我的話嗎?」

  「這一局,誰贏誰就是老大,另一個人絕對服從。」

  千乘迷鳥不著痕跡地牽著牧洛林的手,拉著她來到書櫥前,望著塵封已久的棋盤,算計之色在他的瞳中閃爍。

  「不過,用什麼賭,由我決定,你敢奉陪嗎?」

  「不管怎麼賭,我都奉陪到底!」

  只要是「賭」,牧洛林都胸有成竹,自信非凡。

  她猜她天生就是個賭徒,一聽到「賭」字就能血沸騰,看著賭具就會通體舒暢。

  「好,我們就來賭盤棋。」

  雖然她的直覺很靈敏,但在需要算計謀略的棋盤上,實力比運氣更能決定勝負。

  牧洛林盯著棋盤瞅了好一會兒,她不記得自己會不會下棋,但它既然是「賭具」,那她應該不會陌生才對,她依然相信自己的直覺。

  「我一定會贏的。」

  牧洛林轉頭對上千乘迷鳥勢在必得的目光,熟悉又陌生的鬥志在她的身體裡熊熊燃燒起來。

  悔不當初。

  千乘迷鳥鬱悶在趴在二樓走廊的靠欄上,望著樓下大堂中央被尋歡客團團圍住的牧洛林,濃濃的怨氣從身上飄出來,形成厚厚的霾罩在他頭頂。

  「哈哈,哈哈哈……老闆,哦,不,現在應該叫你夥計了,真不好意思,不多不少贏了你一子,謝謝你將摘星閣讓給我哦!」

  那晚,牧洛林賭贏之後得意洋洋的笑聲,到現在依舊盤旋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千乘迷鳥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他拿他所擅長的圍棋與似乎連規則都記不清的牧洛林一較高下,為什麼最後會輸給她呢?

  他從開局就步步為營,巧設陷阱,引著棋路大膽莽撞的牧洛林入圍,原以為能將她困死,殺她個片甲不留,保證贏得風光又漂亮,讓她乖乖地拜倒在他的棋盤下。

  然而,她下的棋子完全不走尋常路,看似膽大妄為毫無章法,卻總能將了的棋眼堵死,破壞他的佈局,最後,好死不死地以一子之差贏了他,運氣好得讓他捶胸頓足,後悔莫及。

  於是,這幾天,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苦心以營的風月場所,變成牧洛林隨心所欲制定規矩的賭場。無奈地看著她以一已之力應對尋歡客們的挑戰,如魚得水,贏得輕鬆又自在,把摘星閣的業績拉抬的比往日賣唱賣笑還要好。

  然後,摘星閣出了個以賭來增加尋歡作樂情趣的牧洛林,一時名聲大噪,引得眾多尋歡客慕名而來。

  那些男人,帶著大把的大把的銀子進入摘星閣,要求牧洛林做莊,賭摘星閣紅牌們提供的各種服務,賭牧洛林手中的各種籌碼……而百賭百勝的牧洛林,完全激起了男人的征服欲,前赴後繼地要求與她一賭,對他們來說賭贏牧洛林才是最誘人的賭注。

  她以超佳的賭運自負,像只花蝴蝶周旋在求賭的尋歡客之間,這讓旁觀的千乘迷鳥不但眼楮眨紅,而且心底泛酸,恨不得將那些糾纏著牧洛林的尋歡客趕出門。

  可惜,牧洛林才是老大,他沒權利轟她的客人。

  看著摘星閣因為牧洛林而蒸蒸日上的生意,千乘迷鳥鬱悶得快要吐血,他怎麼會縱容牧洛林至此呢?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牧洛林變身摘星閣老闆之後,就不用再穿花娘們那種令人浮想聯翩的輕薄衣裳,端莊嚴實的打扮稍稍安撫了千乘迷鳥糾結的心。

  「啊!」

  「怎麼回事?」

  「官兵來了!」

  突然,驚呼聲打斷了千乘迷鳥飄忽的思緒,他晃過神,循聲望去。

  糟糕,他怎麼忘記這麼重要的事呢?

  不知何時,數十個身穿官服的衙役,手執佩刀,衝進摘星閣的大堂,將尋歡客和姑娘團團包圍,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讓人提心吊膽。

  「摘星閣私立賭場,聚眾賭博,違反了禁賭令,現在人贓俱獲,通通都不要亂動。」

  領頭的捕快拿起桌上的骰盅,厲聲道︰「誰是設賭的人?」

  「我。」

  牧洛林不以為然地挺身而出,她可不認為自己聚眾賭博,她只是和客人們玩玩,可沒有將人家搞得家破人亡。

  「摘星閣的老闆呢?」

  「在……」

  牧洛林剛要開口,就見乘迷鳥風風火火地從樓上衝下來,大聲喊道︰「我就是摘星閣的老闆。」

  「好,將這兩人押回衙門,聽候發落。」捕快迅速下令,「其他參賭的人,做好記錄,等候傳喚。」

  「呃?」

  只抓她和千乘迷鳥?

  牧洛林望著歎氣的千乘迷鳥,眨了眨眼楮,才知道這回玩過火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18 00:06:38

第六章

  冷潮濕的牢房,空氣中瀰漫著肅殺的霉味,鑽入人心,讓人畏懼。

  沉重的牢門打開,牧洛林和千乘迷鳥被衙役粗魯地推進囚房,地面錯亂的稻草絆得他們趔起,差點摔倒。

  「喀!」

  粗重的鏈子在牢門上落了鎖,禁錮了牧洛林和千乘迷鳥的自由。

  「我居然坐牢了……」

  牧洛林踢開腳邊纏人的稻草,有些不敢置信地抓著牢門粗稱的木樁,瞪著牢門外悠哉地劃著酒拳的獄卒,總覺得不對勁。

  腦中隱隱約約有個聲音在叫囂著,太放肆了,居然將她丟進牢房,簡直是有眼無珠。

  她的直覺告訴她,不管她做什麼,都不會有人敢逮捕她將她送進牢房的,因為她是牧洛林。

  深陷囹圄的事實,讓牧洛林的心莫名地發慌。

  「想我這樣奉公守法還滴酒不沾的良善百姓,居然也坐牢了……」

  千乘迷鳥懶懶地靠在木柱上,斜睨著似乎備受打擊而失神的牧洛林,順著她的話為自己感到不平。

  聞言,晃過神的牧洛林悲憤地轉頭,與千乘迷鳥面面向覦,在昏暗的光線下,大眼瞪小眼。

  「你覺得很委屈嗎?」她撇撇嘴問。

  「當然,我違法的事情都來不及做呢!」

  千乘迷鳥不無遺憾道,自從買下牧洛林,他常常想掐死自己,幹嘛要跟她賭,賭得連自己的身家都賠上了,這會兒還要陪坐牢,悔不當初啊!

  「夥計,我才是摘星閣的老闆。」

  牧洛林皺了下眉,強調她的身份,他自己衝到捕快面前搶「風頭」才被抓起來,有什麼好委屈的呀?她可不會感謝他趁機替她「頂罪」哦!

  「我是小老闆,我忘記告訴你,摘星閣的所有權書上,仍寫著我的名字,我還沒去官衙過戶給你,真正的老闆還是我。」

  所以,他不得不出面「認罪」,乖乖地被丟進牢房,誰讓他縱容牧洛林在他的地方設賭呢!

  「你訛詐我?」牧洛林斜睨這千乘迷鳥,伸手捶他胸膛一拳,「夥計,你這樣做很不厚道,願賭要服輸的。」

  他就是願賭服輸,才由著她在摘星閣為所欲為,給自己惹來牢獄之災。

  「我對你還不厚道嘛?」千乘迷鳥握住她不安分的小粉拳,皮笑肉不笑地瞅著滿腦子都是「賭」的牧洛林,哼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念著賭,也不想想我是為了誰坐牢的?」

  「呵……」牧洛林訕笑著,瞧見了千乘迷鳥眼底隱隱閃現的火苗,自知理虧,小聲地為自己辯護。「我只是陪客人玩玩,又不是真的聚眾賭博,我猜可能是捕快沒弄清楚情況,誤抓我們的,審一下就會放我們回去的。」

  「親愛的小老闆,我看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是你!」

  千乘迷鳥彎起手指敲了敲牧洛林的腦門,有些啼笑皆非地搖頭。

  「我一開始就告訴你,國家禁賭,你若因賭被抓,我可不會來贖你的。現在倒好,你偏偏要鋌而走險,自己玩得開心了,連我都捲進牢裡,這會兒真沒人能保我們出去了。」

  摘星閣本來就是聲色場所,這會兒又沾賭,想裝無辜可沒那麼容易。

  「夥計,你別這麼悲觀,你看我吉人自有天相,我猜我們都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牧洛林不以為然地飙回小粉拳,拍拍千乘迷鳥的肩膀,無比樂觀地安慰他,她的直覺可沒有向她發出危險的訊息,她猜他們很快就能化險為夷的,無須擔心。

  「我倒覺得我們會被當典型的涉賭人員,從嚴處理,殺雞儆猴呢!」

  千乘迷鳥拉著牧洛林背靠著牆壁,坐在粗糙的稻草上,真懷念他軟綿綿的被窩。

  「夥計,你不要質疑我的直覺,想想我百賭百勝的戰績,不知道經過多少的賭局,還不是安然無恙嗎?以前不管我賭什麼,都不會有人拿我怎樣,因為,我可是堂堂的……堂堂的……」

  牧洛林頓住,訥訥地地重複著,最後一句話卻無法完整地表達出來,神情不由地恍惚起來,腦中快速地閃現吆喝著「押大押小」的賭坊畫面。

  她似乎看到了人群中意氣風發的自己,輕而易舉地贏得賭局,得意洋洋地對著莊家放話︰「我贏了,明天開始,你就關門歇業,改行去吧!」

  「堂堂的什麼?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千乘迷鳥帶著希冀追問,但見牧洛林雙眼迷離神情恍惚,似乎陷入回憶中無法自拔,他忙不迭地一邊握著她的手,一邊輕拍著她想面頰,拉回她的神思,聲音變得緊張。

  「牧洛林,你怎麼了?回回神啦!」

  到底她是誰呢?

  牧洛林頭疼地揪起眉頭,緩緩地對上千乘迷鳥擔憂的雙眸,茫然地搖頭,苦惱道︰「想不起來,我是堂堂的……堂堂的……什麼呢?」

  「別著急,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

  千乘迷鳥心疼地柔著她蹙緊的眉頭,撫平她煩惱的痕跡,不希望她因為回憶而痛苦。

  雖然她總是一副對過去不在意的隨遇而安樣,但他見過她輾轉不定驚惶難安的睡姿,知道在她波瀾不驚的外表下,是對過去的極度在意,只是天性的樂觀和隨性的性情,讓她不願意去回想那些空白而徒增煩惱。

  他曾讓徐娘找趙四打探,只確定她被販賣之前可能是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可惜趙四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從哪裡被販賣到敕揚城的。

  「我猜我以前也常常賭著玩,沒有人會阻止我去賭,也沒有人會將我抓進牢房,因為我是牧洛林吧!」

  千乘迷鳥指腹上溫暖柔軟的力量,讓剛剛因回憶而晃神的牧洛林平靜下來,將直覺的猜測說明,空蕩蕩的腦袋卻因此纏上更多的疑惑。

  如果國家禁賭,為什麼她會覺得自己常年泡在賭中?為什麼她會有機會磨練出這麼好的賭技呢?

  「或許,是你家人陪你賭著玩,當然不會有問題。」

  她的家人大概和他一樣,理所當然地寵她、縱容她,看她在賭場縱橫風雲,看她肆意飛揚的神采,哪捨得破壞她悠遊自在的快樂啊?

  千乘迷鳥將迷惘的牧洛林攬進懷裡,溫柔地撫拍著她的背。

  正如趙四「送貨上門」時所說,牧洛林很正常。

  她只是因為藥物的緣故,才會忘記過去,等哪天殘留在身體裡的藥性消失殆盡,她的記憶也許就回來了。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牧洛林窩在千乘迷鳥懷裡,一點都不抗拒他的親近,她喜歡他身上的溫暖,能夠填滿她心中因不確定回憶而起的空虛。

  他是她完全清醒後所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願意陪她賭著玩的人。

  她相信她的直覺,認為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不管她做什麼都會陪她到底的人,即使他是她的手下敗將,賭運不如她,卻對她無可奈何,但他不會害怕她、躲避她、鄙視她之類的,他會陪她,就像此刻坐牢,他會將她擁在懷中。

  「反正不是第一次,我也習慣了。」千乘迷鳥不在意地笑了笑,情不自禁地輕吻著她的額頭,打趣道︰「親愛的小老闆,我們來賭一賭什麼時候可以重見天日,如何?」

  「我的直覺告訴我,明天就會有貴人接我們出獄的。」牧洛林有些疲憊地打了個呵欠,手指點了點千乘迷鳥的胸膛,聲音帶著倦意,「夥計,你的身家都輸給我了,現在可沒有賭本跟我賭哦!」

  「我賭你的直覺是對的。」

  千乘迷鳥微笑,見她不知不覺已經閉上眼楮睡著,身體卻習慣性地蜷縮成團,似乎在害怕著什麼。

  熟悉的心疼在胸膛裡泛開,明明經歷了那樣讓人不寒而慄的事情,清醒的時候卻完全若無其事的模樣,只有在沉入睡夢中的時候,她才會露出最脆弱的一面,讓曾經的惶然在她身上呈現。

  「有我在,沒事的。」

  他低聲在她耳邊輕喃,雙手環抱著她,讓她窩在他胸膛裡睡個好覺,看著她恬靜的睡顏,讓他一直守候著,不讓任何人傷害她、打擾她的自在。

  他一揭盅就滿臉慘白的模樣,好玩極了!

  我猜他一定經常詐賭斂財,我一定要讓他關門大吉。

  你的願望是很美好,可賭鬼不會因為賭坊關門就戒賭從良的。

  你三番兩次去找各家賭坊麻煩,小心狗急跳牆,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你放心,沒人敢對我無禮的。

  斷斷續續的對話,在她的夢裡盤繞著,似曾相識的聲音,她卻記不起與她對話的人是誰?

  那人似乎在勸她少賭為妙,免得惹禍上身,但她不以為然,自信自己能應付,更自信他人不敢對她放肆,因為她是……她是……

  洛林,你究竟在哪裡?快點回來,大家都要嚇壞了。

  洛林,不管你在哪裡,等著我們,我們會接你回家的。

  洛林,你要好好保重,我們一定會找到你的。

  洛林的運氣向來奇好無比,我相信她會安然無恙的。

  可是你到底在哪裡啊?洛林,皇兄找不到你,真的很擔心。

  皇兄不該……不該說你會溝裡翻船的……

  奇奇怪怪的聲音,出自不同人的口中,卻帶著一樣的擔憂,在她的夢裡迴響著,隱隱約約她能感受到那些人的揪心和悲傷。

  那些人的聲音,明明覺得熟悉,卻又無比陌生,她認不出都是誰在跟她說話。

  皇兄?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空蕩蕩的腦袋,給不了她答案,只有愈來愈沉重的疼痛,在她腦間氾濫。

  小皇妹,你對皇甫毓這麼患得患失,看來是進入發情期了。

  我賭我們的小公主一定會因為醉酒失身的。

  我猜你就是將二皇姐迷得神魂顛倒的男寵吧?

  按道理說,宮之煦沒有回來的必要……不過,根據我這個未來賭聖的猜測,只要你去追他,他一定會回來的。

  還有個聲音在她的心海蕩起,即使意識昏沉,她也認得這個聲音,是屬於她的。

  然而,小皇妹、皇甫毓、小公主、二皇姐、宮之煦,到底是什麼人?她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呢?她到底是誰呢?為什麼她會想不起呢?

  「皇甫毓……誰……」

  牧洛林滿頭虛汗,雙眼緊閉,汗濕的睫毛微微顫抖著,洩露了她不安的心緒。

  「男寵……宮之煦……什麼……」

  睡夢中的她,略顯乾燥的兩邊唇瓣,不停地翕動張合,語焉不詳地呢喃著,彷彿正在努力地想要抓住溜走的片段。

  「又做惡夢了……別怕,我在這兒,好好睡。」

  千乘迷鳥輕拍著窩在他懷中睡覺的牧洛林的背,費心地分辨著她口中溢出的話語,直覺認為她在念著某些人的名字,像是男人的名字……這讓他心底不由地泛酸。

  隱約聽見的「男寵」二字,更讓他不自覺地蹙眉,她之前到底生活在怎樣的環境下?為什麼會出現男寵呢?

  「冷……」

  牧洛林在千乘迷鳥懷中蠕動著,身體莫名地顫慄著,手揪著他的衣裳,整個人往他身上鑽,尋找更溫暖的依偎。

  冷?

  聞言,千乘迷鳥一頓。

  他和她相擁靠著牆壁休息,雖然在冷的牢房中,但彼此的依靠還是很暖和的,怎麼會冷呢?他都能感受到從她身上不斷湧出的氣,暖得讓他都有些浮想聯翩呢!

  而且現在已過晌午,但沒見衙門的人來提審他們,按照他們日夜顛倒的作息,此時是最好眠的時候,陽光從牢房頂端的放風口斜射在稻草上,溫暖得讓他忍不住又打起瞌睡來。

  「好冷……」

  千乘迷鳥擁緊了牧洛林,但又聽到她在喊冷,才覺得不對勁,低頭扶起她的臉一看,紅彤彤的臉蛋一片滾燙。

  糟糕,看來是著涼發燒了。

  「牧洛林,你醒醒?」

  千乘迷鳥擔憂地撫著牧洛林發燙的臉頰,與此同時,一道氣急敗壞的聲音,在沉悶的牢房裡響起,打破了空氣中的沉凝之氣。

  「死花鳥,你這個敗家子,就知道吃喝嫖賭,千乘家的顏面都被你丟光了。」

  千乘迷冬氣勢洶洶地衝進牢房,看到背對著她抱著牧洛林「風流快活」的千乘迷鳥,滿肚子的怒火更加熾烈了。

  「死花鳥,你真是有種,離家出走不務正業也就罷了,現在竟然聚眾賭博進了牢裡,我們千乘家幾代人的清白,都被你這個不肖子孫毀了--」

  可惡!

  昨晚三更,她品嚐完新釀的美酒,心滿意足地沉溺在充滿酒香的美夢中,結果,被風風火火的半夜訪客吵醒。

  摘星閣的徐娘,連夜跑來千乘酒莊,告知她千乘迷鳥因為涉賭被官衙收押,連牧洛林也被丟進牢房等候發落,希望她能出面斡旋,先把它們兩人保出來,免得在牢裡吃苦頭。

  聞訊,半睡半醒的她被氣得渾身顫抖,沒想到不肖哥哥還能給她鬧出這種事來。

  從徐娘那邊瞭解完大致情況,確定不是情節嚴重的「涉賭案件」,立刻披星戴月地趕去私交甚篤的慕府求援,希望在朝中當侍御史的好友慕希聖幫忙。

  於是,她和慕希聖去摘星閣收集了一些有利的證物,再到京兆尹官衙為千乘迷鳥辯護。折騰了大半天,京兆尹賣了慕希聖的人情,認可侍御史關於「摘星閣涉賭只是聲色場所所增加情趣的玩樂」是說法,不宜定「聚眾賭博」的罪,不用提審當事人,直接讓他們來牢房領人回家。

  為了千乘迷鳥,忙得焦頭爛額終於確認他無事來接人的千乘迷冬,一看到在牢房中抱著美人的千乘迷鳥,緊張擔憂的情緒立刻解除,就毫不客氣地用毒舌炮轟他了。

  「迷冬,你怎麼這麼吵呀?」千乘迷鳥無奈地轉回頭,看著罵他罵得很順口的妹妹,沒好氣道︰「你吃火藥了嗎?特地跑來看我的落魄樣奚落我嗎?」

  牧洛林發燒了,他得想辦法讓她離開牢房,迷冬來了也好……呃。迷冬該不會就是昨晚牧洛林猜測的貴人吧?

  貴人?千乘迷鳥瞅著火冒三丈的妹妹,明明就像是落井下石的仇人。

  「死花鳥,你以為我想我嗎?」千乘迷冬反唇相譏,習慣性地跟哥哥針鋒相對,「瞧瞧你的蠢樣,我都替你覺得丟臉。」

  「那你到底來幹嘛?看完我的笑話,你可以回去繼續抱著酒缸醉生夢死了!」

  千乘迷鳥有些煩躁,看牧洛林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燒得嚴重不嚴重?而突然出現的妹妹真不討喜,見他落難,就不能安慰兩句嗎?她這樣,他還怎麼拜託他幫忙啊?

  「死花鳥,犯了法你還有理啊?」千乘迷冬怒瞪著不知好歹的哥哥,沒發現他懷裡牧洛林的異樣,依舊跟哥哥進行口舌之爭,「我是來抓你回去跪祖宗牌位懺悔的!」

  「迷冬,冷靜點。」

  隨後出現的慕希聖,一邊吩咐獄卒開鎖,一邊忍俊不禁摸摸抓狂的千乘迷冬的腦袋,明明那麼關係哥哥,結果一見面,這兩兄妹就唇槍舌劍的,讓他歎為觀止。

  千乘迷鳥不明所以地望著牢門邊的慕希聖,隨即想起他的侍御史身份,恍然大悟,感激地向他點頭示意︰「希聖,謝謝你,我家的母老虎,請你多多擔待了。」

  原本昏睡的牧洛林,也被千乘兄妹的吵鬧聲驚醒,抬起沉重的眼皮子,聲音有些暗啞的問千乘迷鳥︰「怎麼了?」

  「你猜對了,我們的貴人來接我們出去。」千乘迷鳥扶起牧洛林,探了探她的額頭,依舊很,「你感覺怎樣?還撐得住嗎?」

  「死花鳥,你說誰是母老虎啊?」千乘迷冬火大地揪起不知感恩的千乘迷鳥的衣襟,威脅奧︰「你是想回家跟我泡酒嗎?」

  「迷冬,謝謝你。」他們兄妹吵得她頭疼欲裂,牧洛林顧不上回答千乘迷鳥,抬起虛軟無力的手,將迷冬的手從他的衣襟上掰開,不想他們繼續吵,就好言好語地哄著迷冬︰「我猜迷冬為我們奔波很辛苦,所以我們現在才能出去,真的很謝謝你,迷冬。」

  千乘迷冬本來就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聽到牧洛林的謝意,火也去了大半,這才發現她的不對勁,緊張地握著她的手。

  「洛林,你的手怎麼這麼燙啊?該不會是被迷鳥虐待了吧?可憐的洛林,我帶你回千乘家,好酒好菜地伺候你,絕不會再讓迷鳥欺負你的。」

  「她是我的,你少打她是主意,我可不准你講壞毛病傳染給她。」千乘迷鳥一見妹妹對牧洛林的親勁,擔心她將她變成酒鬼,趕緊將她圈進懷裡,「還有,她發燒了,你別吵她。」

  下一瞬,千乘迷鳥抱起牧洛林,用眼神示意迷冬快點讓路。

  我是他的?

  昏昏沉沉的牧洛林窩在千乘迷鳥懷裡,聽到充滿佔有慾的話語,心間湧起甜蜜的漣漪,乖乖地由著他抱她離開,也無力再勸他們兄妹了。

  「我傳染她壞毛病?」

  千乘迷冬憤憤不平地跟在千乘迷鳥身後,一邊擔憂地望著他懷中的牧洛林,一邊埋怨起千乘迷鳥。

  「該死的迷鳥,人家牧洛林好端端的黃花大閨女,看你將她糟蹋成什麼樣子?你不但對她逼良為娼,還讓她給客人們陪賭,我看你才是想將吃喝嫖賭的壞毛病傳染給她呢!現在,竟然還讓她生病了,你到底是怎麼欺負洛林的?」

  千乘迷冬對牧洛林是一見如故,看到她臉紅難受還直冒冷汗的模樣,心疼不已,怪哥哥沒照顧好嬌滴滴的姑娘家。

  「迷冬,你放心,迷鳥會處理好的。」慕希聖失笑地搖頭,安撫著煩躁的千乘迷冬,與他們一道走出牢房,然後對千乘迷鳥說明︰「迷鳥,涉賭的事到此為止,不過,下不為例,你這會可嚇壞了迷冬。」

  「好啦,謝謝你。」千乘迷鳥不情願地對妹妹道謝,不過仍強調道︰「感謝歸感謝,你別想打牧洛林的主意。」

  「死花鳥,你道謝誠意點會死啊?」千乘迷冬受不了地白了哥哥一眼,隨即催促著︰「你別婆婆媽媽,快帶洛林去看大夫,如果洛林燒壞了腦袋,我可不饒你!」

  「多謝關心了。」

  千乘迷鳥也懶得跟妹妹多費唇舌,一出官衙,就飛快地抱著牧洛林往醫館的方向跑去。

  「唉,真不讓人省心的哥哥……」

  千乘迷冬望著哥哥的背影,歎了口氣,全天下還有比她更可憐的妹妹嗎?不但要為哥哥躁持家業,還要為他收拾爛攤子。

  「誰讓你把他嚇得離家出走呢!」

  慕希聖和千乘家兄妹認識已久,對他們兄妹的「恩怨」頗為清楚,忍不住打趣道。

  「那是他沒用,酒量差成那樣。」

  千乘迷冬撇撇嘴,與慕希聖並肩通行,暗暗鬆了一口氣,幸好有希聖,哥哥是事才沒鬧大。

  如果她的哥哥是酒量深不可測的慕希聖,她就能自由自在地泡在酒窖跟她的美酒相親相愛了,那該多好呀!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18 00:06:53

第七章

  燈紅花香的摘星閣,恢復往日的歌舞昇平。

  喧囂聲漸逝的小院裡,金盞菊迎著越來越凜冽的秋風綻放,驕傲地吐露著屬於她的芬芳。

  淡淡的金盞菊香氣,隨著風,順著窗扇間的縫隙,潛入千乘迷鳥的書房。

  地燈邊,書案上,千乘迷鳥心不在焉地書寫著,時不時地放下手中的筆,來到床邊,才一探沉睡中的牧洛林的額頭,濃濃的擔憂之色在他眼中盤旋不去。

  她的燒什麼時候能退盡呢?

  那日身陷囹圄,牧洛林受了涼發起燒,一出獄他就急匆匆地帶她去看大夫,雖然高燒很快得到抑制,但她的體溫一直無法完全恢復正常。近半個月來,她持續發著低燒,整個人昏昏沉沉,意識十分恍惚,人也顯得萎靡不振。

  對此,千乘迷鳥看著擔憂焦慮卻無濟於事,只能遵照大夫的要求,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著她,事必躬親地照顧她,唯恐她的病反覆加重。

  「父皇……在這兒……我……母……後……這兒……」

  睡夢中的牧洛林雙眉緊鎖,不安地翕動著唇,囁嚅著的夢囈,口齒不清,千乘迷鳥猜不出她在說什麼。

  他看她的雙手,凌空慌亂揮動著,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我在這兒。」千乘迷鳥忙不迭地握住她的手,小聲地安撫著她。

  自從她發燒病倒,大多時間都是臥床昏睡,然後不停地做著夢,說著讓他無法分辨意思的夢囈,睡得十分不安穩。

  當初因賭,他和她被關進牢房時,她似乎因此受到很大的觸動,敏銳地感覺到與過去的不同,卻又說不清想不起為何過去她天天賭都不會有人阻止她?受過刺激之後,又生病昏睡,大概是失去的記憶在困擾著她,讓她始終無法安眠,才會被夢纏得無法脫身。

  「安心睡吧,不要再想了,等養好病,我會幫你找回過去的。」

  千乘迷鳥心疼地撫摸著牧洛林因病而消瘦的臉頰,之前徐娘找趙四打探,還知道了她被餵食的藥叫「攝魂」,是江湖中專門用來控制人心神的藥物,長期或者大量餵食,可讓人記憶紊亂神經錯亂,嚴重者會變成癡呆,無藥可救。

  牧洛林的情況,看起來是短期內被大量灌食「攝魂」才導致記憶缺失,用心調養的話,是能慢慢恢復正常的。只不過,天生的樂觀和隨性的性子,讓她一開始並不在意失去的過往。然而,對自己的不確定猶如一顆毒瘤在她心中慢慢地膨脹,逼著她面對,這著她要摘掉這個毒瘤,找到原本的自己,所以一場小小的風寒才會讓她如此折騰。

  「不……」

  牧洛林緊抓著千乘迷鳥的手,好像正在做惡夢,雙手慢慢地顫抖起來,腦袋也在枕上搖晃著,然後越搖越快,彷彿受了莫大的驚嚇。

  「不要,放開我……啊……」

  接著,她尖叫著從床上彈坐起身,臉色蒼白似雪,不見一絲血色。

  「別怕,那只是夢。」

  千乘迷鳥溫柔地拍撫著她的背,最近她常常這樣從惡夢中驚醒,讓他無法離開她寸步。

  牧洛林迷惘地轉過頭,望著眼前憂心的千乘迷鳥,腦中有短暫的空白,訥訥地開口︰「你是誰?這裡是哪裡?」

  「迷鳥,我是千乘迷鳥。」千乘迷鳥對她這種間歇性的茫然,已經習以為常,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拿起床頭的手帕,擦拭著她滿額的汗,「沒事了,這裡是摘星閣,不會有人傷害你的。」

  「迷鳥……」牧洛林望著千乘迷鳥的眼楮漸漸地清朗,神智也從惡夢中清醒,心有餘悸地呢喃︰「迷鳥,我夢到有人抓我,把我關在又黑又小的箱子裡,還一直往我嘴裡塞東西,然後,我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千乘迷鳥明白她這話的意思,人販子大概將她關在暗箱掩人耳目,再送到敕揚城來販賣,期間就硬餵她「攝魂」讓她不省人事,這樣反覆下來,她的記憶就完全被「攝魂」吞噬了。

  牧洛林以為這是她做的惡夢,但千乘迷鳥可以確定這是她真實的經歷,只是她忘了,才會當成夢境。

  「那都是夢,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動你一根頭髮的。」千乘迷鳥將大受驚嚇的牧洛林攬進懷中,讓她靠在他的胸膛上,輕輕地撫著她的頭,「別胡思亂想,好好地養病,我還想和你賭兩把呢!」

  「為什麼?」

  牧洛林仰起頭,看著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不知不覺間,對他的依賴多得讓她想在他面前放開一切,包括她的迷茫和心慌。

  「你只花了二十兩銀子買下我,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用讓她自尊受傷的低價買下她,說要調教她去接客為他招財進寶,可當她真如他所願出場招待客人,他反而不樂意,用摘星閣跟她賭她的不出場。

  結果,他輸了,由著她為所欲為,還不由分說地替她頂罪陪她坐牢。當她因腦中混亂不堪的回憶而昏睡恍惚時,他也一直守著她,不離不棄。

  「大概是因為第一眼,就認定你是我要的人。」

  千乘迷鳥輕吻著她的額頭,微笑地說明他對她的在意。

  「洛林,你身上有著讓我一見傾心的安寧逸靜的氣質,也有著讓我再見鍾情的自信飛揚的神采,讓我情不自禁地在意著你的一舉一動,希望你一直保持著樂觀與隨性的性子,自由自在地做你喜歡的事情。從我買下你的那一刻,你就是我的人,你說我怎麼會不對自己的人好呢?」

  他經營聲色場所,撰寫風月小說,可以說是「閱女無數」,各式各樣的美人他都見識過了,唯獨沒見過牧洛林這樣遭遇非人待遇,賣入煙花柳巷記憶全失還能安之若素的美人,她讓他好奇,想要挖掘她的經歷來構思他的新故事……可當他從她的夢靨中,知道她極力掩飾的恐懼之後,憐惜之心驟起,只想讓她在他的羽翼下,不被過去所束縛,盡情飛揚。

  他永遠都無法忘記,對她被趙四帶來摘星閣,像一團爛泥癱在椅中的情景,那樣窘迫的姿態,卻有令他驚訝的怡寧氣質……那一瞬,他就想擁有她了。

  這個男人喜歡她,寵愛她,縱容她。

  聽著他情真意切的話語,牧洛林眼中湧起感動的濕意。

  不管她的過去怎樣,這個男人都不會介意,他認定她是他的人,就會一如既往地保護她,讓她能夠繼續隨遇而安,不為如何事物苦惱。

  「迷鳥,我好怕……」

  向來安之若素的牧洛林,在惡夢清醒之後,可憐兮兮地對著千乘迷鳥袒露心底的恐懼。

  壓抑已久的淚水,慢慢地湧出眼眶,衝開了她刻意延伸到灑脫,她在意著那些無法想起的過去。

  「不怕,你還有我。」千乘迷鳥憐惜地擦拭著她的淚,他比她更清楚她的恐懼。

  「我的夢裡有好多人,他們好像都認識我,對我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牧洛林的臉頰貼在千乘迷鳥的胸口,聽著他充滿力量的心跳聲,終於將自己的困惑和不安,一一吐露。

  「他們在找我,喊我回家,要我保重,要我等著他們……可是,我記不起他們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我的誰?更不知道他們在哪裡?迷鳥,我的腦袋是不是壞掉了?所以才想不起過去?」

  「不,你的腦袋沒有壞,而且聰明得很,不管我怎麼跟你賭你都能贏我哦!」千乘迷鳥撫著她的面頰,深深地看著她,開導她,「你只是太恐懼了,才會一時忘記他們,等你的病好了,不為惡夢所擾,心情舒暢之後,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起一切。」

  「真的嗎?我真的能知道我從哪裡來嗎?」

  牧洛林充滿希望地望著千乘迷鳥,不知所措的心需要他強而有力的保證,她才能安下心。

  「相信我,我會幫你找回過去的。」千乘迷鳥堅定地點頭,捧著她的臉,「洛林,你要記住,你還有我,不要將自己的恐懼藏起來,不要讓那些惡夢困擾著你。」

  「謝謝你,迷鳥。」

  牧洛林的眼楮又濕潤了,她的直覺果然沒有錯,即使千乘迷鳥看起來痞氣十足,但他是個非常值得信賴的人。

  「傻瓜,我們之間不需要這麼客氣的。」千乘迷鳥點點她的鼻尖,又探了探她的額頭,感覺燒退了很多,擔憂的心稍稍放了下來,笑道︰「你等一下,我給你看樣好東西。」

  「好東西?」

  牧洛林不解地看著千乘迷鳥從書案上取來文書,滿臉寵溺地將文書攤在她面前。

  「你看,摘星閣所有權契約上的名字,牧洛林。」

  在牧洛林生病昏睡期間,他委託徐娘帶上相關文書,去官衙將摘星閣過戶到牧洛林的名下,他可是願賭服輸,讓她成為摘星閣真正的老闆。

  「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老闆,摘星閣就是你的地盤,你可以對我頤指氣使,任意使喚,不用客氣哦!」

  「迷鳥……不,夥計,你是我見過賭品最好的人了。」

  牧洛林原本濕潤的雙眸瞬間變成笑眼,心卻因千乘迷鳥感動得亂七八糟,忍不住撲進他懷裡,她的運氣果然很好,才能遇到對她這般用心的千乘迷鳥。

  「親愛的小老闆,你要不要獎勵一下這麼厚道的夥計啊?」

  見她雙眉已經舒開,看來心情已經平復,接下來應該能寬心養病了,他可不樂意天天看她萎靡地躺在床上,卻連個安穩的覺都得不到。

  聞言,牧洛林伸手勾住千乘迷鳥的頸項,主動獻上甜滋滋的香唇,吻住邀賞的他。

  暮秋時節,央啻國的京城敕揚下了第一場雪,濃濃的冬意凍結了晚秋的草木。

  摘星閣院中的金盞菊,嬌艷的花瓣蒙上一層雪色銀紗,讓初次見到秋雪的牧洛林大開眼界,蹲在一旁目不轉楮的觀賞著變成雪菊的金盞菊,嘖嘖感歎。

  「我猜它的腰桿是硬骨頭,所以被雪欺壓成這樣也不低頭,傲立寒風的姿態真漂亮。」

  「秋雪輕巧,比不上冬雪凜冽,哪壓得住金盞菊的傲骨。」千乘迷鳥手抱著斗篷站在牧洛林身後,伸手勾著她胳膊將她提起來,「雪後地面寒意重,你病才剛好,別再受涼了。」

  將軟綿暖和的斗篷披到她身上,繫好帶子,將毛絨絨的帽子套在她腦袋上。

  雖然,時令未入冬,但雪一下敕揚城就變得天寒地凍,摘星閣的姑娘們這會兒都窩在暖綿綿的被窩裡睡懶覺,不知道晚上能否起得來接客?而出門的話,就得多穿點衣服保暖,否則,在秋季轉冬季之際受了寒,整個漫長的冬季都要受其影響了。

  自從牧洛林將心底的不安和茫然對他吐露之後,那根繃得最緊的神經徹底鬆弛,心無雜念之下,就能靜心養病,持續不斷的低燒很快就消失殆盡,萎靡的津神也養得抖擻起來,折騰已久的風寒自然而然地好了。

  為了慶祝她的康復,向來日夜顛倒的千乘迷鳥,特地調整了好幾天的作息,倒回了正常的作息,帶病好的牧洛林出門透氣看好戲,讓她保持愉悅的心情,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呵呵,我吉人自有天相,我猜老天爺捨不得在折騰我哦!」

  牧洛林笑呵呵道,將手放進千乘迷鳥張開的掌中,手牽手,漫步在披上銀裝的乘用車大道上,前往有好戲上演的會英樓。

  一路上,牧洛林看到一波波的人潮湧向會英樓的方向,這麼鬧的景象,讓牧洛林沉寂已久的血瞬間沸騰起來了。

  「迷鳥,這些人和我們一樣都是去會英樓嗎?那裡究竟在上演什麼好戲呢?」

  「當然了,會英樓一年一度的盛會,大家擠破腦袋都想去看群英薈萃的表演,這票都得提前好幾個月預定才有哦!」

  千乘迷鳥一邊小心翼翼地護著牧洛林避開擁擠的人群,進入萬頭攢動的會英樓,在西面看臺找到他們的位置坐好,再繼續向牧洛林解釋會英樓的盛會。

  「這會英樓表面上雖然只是個規模很大的觀景樓,其實它是皇家建造用來與民同樂共襄盛舉的場所。每年的重要節日,這裡都會舉行一些特別的節目,有時候皇上也會來這裡觀看呢!而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群英會」,表演者不但有宮中的御用伶人,全國各地奉旨進京的民間藝人,還有官方邀請來的他國藝人,表演各自的拿手絕活,保證津彩絕輪讓人大開眼界。這樣的盛會,自然是人人趨之若鶩了。」

  「聽起來像是頂尖藝人的獻禮,感覺不出家門,就能看遍天下好戲。」

  聞言,牧洛林的眼楮閃閃發亮,巡視著這個由四面樓閣圍築而成的會英樓,中間圍出的大院,築起一個四面台階的大平台,鋪上了紅地毯。平台的四周都是階梯式的看臺,可容納上千人,此時已經坐滿了觀眾,人聲鼎沸,個個翹首以待,等著好戲開場。

  而看臺後面的四面樓閣,在二樓的通廊也設有席位,擺滿了桌椅,那兒的觀眾身份很不一般,因為通廊的四圍有護衛把守,閒雜人等應該都上不去。

  「好戲人人都愛看嘛!」

  千乘迷鳥順著牧洛林的視線望去,看她有些疑惑的表情,心地解釋。

  「我們坐的看臺是開放給普通百姓的,但通廊上的位置,坐的不是皇親國戚,就是達官顯貴,那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好位置,不過,今年來不及了,明年如果你還想來看好戲的話,我會設法弄到上面貴賓席位的票。嘿嘿,畢竟我認識很多常來摘星閣尋歡作樂的官員,動點心思是能心想事成的。」

  說到最後,見牧洛林的目光一直放在樓閣的通廊上,以為她羨慕上面的位置,千乘迷鳥忍不住誇下海口,明年他和牧洛林肯定能夠坐在高台上看好戲的。

  「比如,慕希聖?」

  當初和迷冬一起去牢房接她和迷鳥出獄的年輕男子,牧洛林隱約記得他的容貌,感覺就像北面通廊上與一名少女坐在同桌的人。

  「希聖?他這人比較討厭歪門邪道,不過,上回為了迷冬,他倒幫了我們,但我和他交情一般,他是站在迷冬那邊的人,對我的看法深受迷冬的影響,估計不會幫我……咦,希聖今天也來湊鬧,迷冬呢?」

  千乘迷鳥終於發現牧洛林注視的人是誰,下意識地尋找妹妹的身影,做好跟她唇槍舌戰的心理準備。

  「我以為慕希聖和迷冬關係很好,為什麼他身邊坐的人不是迷冬呢??」

  牧洛林狐疑地打量著慕希聖同桌的少女,模樣十分端麗,衣飾華麗貴氣,能夠坐在那個位置,看來出身十分不凡。只是,那少女面無表情,顯得矜持而拘謹,讓人不由地對她肅然起敬,不敢在她面前造次,慕希聖倒如沐春風,面帶微笑,時不時地側臉向少女說明什麼。

  「她是永陽公主,小皇帝的姑姑,攝政王最寵愛的妹妹,估計是今天到場身份最權貴的人了。」

  千乘迷鳥看清慕希聖陪坐的少女是誰後,心情有些複雜,眉頭不以為然地蹙起。

  慕希聖和永陽公主這樣在公開場合露面,看來應該是得到特別的許可。

  再說,慕希聖是攝政王極重視的侍御史,慕家又是官宦世家,只怕,攝政王有心撮合他和永陽公主……迷冬知道嗎?

  「公主?」

  牧洛林神情詭異地重複著這兩個字,心湖漾起奇怪的漣漪。

  她有些出神地望著通廊上威儀天生、凜然不可侵犯的少女,莫名的熟悉感在她的血液裡竄起,腦中閃過奇特的畫面--

  四個錦衣華服的少女,在恢弘肅穆的宮殿中,繞著頂梁紅柱,穿梭在宮燈之下,追逐嬉鬧著縱情玩樂,撞到了案上的器具也不以為意。

  一群手足無措的婢女和侍從,跟在她們身後,擔心地叫喊著︰「公主別鬧了,小心撞傷了…….」

  回答他們的少女們肆無忌憚地笑聲︰「哈哈……來抓我……抓到的人要當鬼給大皇姐玩……」

  「洛林?洛林?」

  千乘迷鳥收回視線,不願意多想慕希聖和永陽公主的事,回頭卻發現身邊的毛利率望著永陽公主發呆,雙眼迷離,神情恍惚,忙不迭地拍拍她的面頰。

  「呃?」牧洛林霍地晃回神,囁嚅著︰「你說,她是公主啊……公主……」

  「別管什麼公主了,你看表演已經開始了,哇,開場的居然是川沃國的舞馬!」

  千乘迷鳥一時沒發現牧洛林的異樣,聽到馬上金鈴清脆悅耳的響聲,注意力瞬間被吸引過去。

  川沃國?舞馬?

  牧洛林一愣,目光轉向平台中央,只見兩匹高大健壯的駿馬,身披著錦繡彩綢,頸間繫著飄揚的綵帶和「叮噹」響的金鈴,鬃毛間綴著顆顆明珠,絢麗而耀眼,一霎那就吸引了眾人的眼光。

  藝人們吹著聲樂,舞馬口餃酒杯,伴隨著美妙的樂聲,替她舞動,綵帶飄揚,姿態優美,讓人看得目瞪口呆、歎為觀止。

  「那兩匹馬是經過津心調教的舞馬,出自川沃國景家的遠景牧場,是景家特地為皇室培育的舞馬,經過宮中馴馬師的調教,匹匹馬兒都能「聞樂起舞」,堪稱是川沃國一絕,不過,這種舞馬是川沃國皇家獨有,沒想到朝廷這次能夠下血本邀請來會英樓表演,我們真幸運,大大地飽了眼福,就算我們去川沃國,也未必有機會見識到皇家舞馬的表演。」

  千乘迷鳥對我們的表演嘖嘖稱奇,興奮滴向牧洛林介紹相關背景,心底感歎著朝廷的慷慨,才邀請來川沃國的皇家舞馬表演當開場好戲,一下子就掀起了「群英會」的高潮。

  皇家舞馬?

  牧洛林死死地盯著翩然起舞的舞馬,不僅毫無驚喜之色,反而覺得這樣的表演她看過千百遍似的,而且舞馬的數量更多,場面更加恢弘,琴音更加悠揚,舞馬的表演更有激情……她都能猜到接下來舞馬要表演什麼。

  舞馬會腕足齊行,兩膝做跪拜狀,和著樂曲替她行徑,當曲終之時,口餃酒杯,點頭向觀眾「敬酒示意」,馬兒垂頭掉尾猶如酣醉,最後踩著優美的步伐,離場。

  牧洛林雙手顫抖地抓緊衣角,看著馬侍牽著「敬酒舞畢」的舞馬離場,會英樓裡的掌聲猶如轟雷,震得她腦袋發昏,腦中卻浮現出宮殿中群馬起舞的畫面,彷彿是她親眼所見。

  為什麼?

  明明她什麼都不記得,初次看到這樣震撼人心的舞馬表演,為什麼她會覺得無比熟悉,熟悉到她不以為然呢?

  洛林,馬兒跳得那麼好,你好歹捧捧場,別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難道舞馬不比賭博有趣嗎?

  這種玩樂不夠刺激,本公主猜賽馬下賭,會更有趣哦!

  是誰在她腦中說話?

  是誰在稱「本公主」?

  牧洛林頓覺腦中隱隱作痛,似乎有什麼東西要跳出來,她卻抓不住……公主……公主到底是誰?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18 00:07:11

第八章

  「洛林,你的手怎麼這麼冰?」

  觀看完「群英會」的表演,意猶未盡的千乘迷鳥牽著牧洛林的手走出會英樓,這才發現她的不對勁,手掌一片冰冷,臉上也異常蒼白,他緊張地搓著她的手,「你哪裡不舒服?很冷嗎?要不去看大夫?」

  他大意了,只顧著看表演,竟然忽視了她看完開場舞馬之後的安靜,他以為她跟他一樣沉醉在各方藝人的津湛表演中,看得目不暇接,連開換意見都沒空。

  「不,我沒事……」

  牧洛林神情困頓,她一直在想著「公主」和「川沃國」之間的關係,越想頭越疼,越疼越要逼著自己想起,越逼心就越慌亂,亂得讓她無所適從不知所措,為什麼她會對「公主」和「川沃國」這麼敏感呢?

  「不對,你心裡有事。」千乘迷鳥覺得她的模樣太怪異,失魂落魄的,連眼神都很茫然,「告訴我,你這樣我很擔心的。」
  
  「迷鳥,我想不起來……」牧洛林扶著自己的腦袋挫敗地搖晃著,渙散的眼神透露出絕望氣息,情緒隨之波動,「我猜那都是真的,可我什麼也想不起來,我到底是誰啊?」

  「你是洛林,牧洛林,別慌。」

  千乘迷鳥將情緒變得激動的牧洛林擁進懷中安撫,他不知道今天是什麼觸動了她,讓她對失去的回憶又開始鑽牛角尖,但他知道只要回憶一受觸動,她就很難平靜。

  不過,人來人往的大街的確不是深談的地方,千乘迷鳥掃視著四周尋找適合談話的地方,發現附近只有一家酒樓合適,那時千乘家的產業,目前由迷冬經營的千曲樓。

  不知道迷冬會不會在?

  「腦中有好多畫面在閃……可……可我分不清楚……那些……是我的記憶嗎?」

  牧洛林聲音急躁,靠在千乘迷鳥的懷中,一時無法平復無措的情緒。

  「別著急,我們去那邊坐下來好好談談。」

  看著懷中茫然不安的牧洛林,千乘迷鳥也顧不了上千曲樓會遇到迷冬的可能,擁著她往千曲樓走去,她這樣的狀況,需要喝杯茶穩穩心緒。

  「大少爺,你怎麼來了?」千曲樓的掌櫃驚喜地迎上前,好奇地瞅著他懷中的姑娘。

  「梁掌櫃,我需要間安靜的雅間,現在有空房嗎?」

  千乘迷鳥環視著生意興隆的酒樓,大堂太吵雜了,不適合談心。

  「喲,我的大少爺,你怎麼敢來我的酒樓啊?準備迷途知返,甘願受罰回家嗎?」

  千乘迷冬從帳房出來,她剛好定期來酒樓查看帳目巡視業務,一見哥哥好整以暇地擁著美人上自家酒樓風流,立刻火冒心頭,從櫃檯後拿出一壺酒,遞到他面前。

  「嘔……」千乘迷鳥忍住乾嘔的衝動,嫌棄地推開妹妹手中的酒壺,惱怒地瞪著搗亂的她。「你別鬧了,洛林不舒服,我是來借你的地方坐坐,讓她休息的。」

  「怎麼?死花鳥,你又欺負洛林啊?」

  千乘迷冬終於發現牧洛林的不對勁,不由分說地推開哥哥,從他懷裡扶過臉色蒼白的牧洛林,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二樓的雅間,關切地問道︰「洛林,你哪裡不舒服?有段時間沒見你,怎麼越來越瘦了?臉色也這麼差,死花鳥是不是虐待你啊?」

  「迷冬,謝謝你的關心,迷鳥對我很好。」

  牧洛林輕輕地搖頭,看著千乘迷冬的目光有些恍惚,她是不是也有像迷冬這樣的姐妹呢?

  「死酒鬼,你若真關心她的話,別再這唧唧喳喳的,麻煩你去沏壺茶來給洛林定定神。」

  千乘迷鳥毫不客氣地將妹妹擠一邊,搶回牧洛林,扶著她坐好,打發著怒目圓睜又想跟他鬥嘴的妹妹,他現在可沒空陪她唇槍舌劍。

  「死花鳥,看在洛林的份上,我暫時不跟你計較。」

  千乘迷冬大概也瞧出他們之間有重大問題要溝通,只好乖乖地紆尊降貴地去沏茶來。

  「洛林,你還想到什麼?」他捂著她的雙手,讓她的手慢慢地暖和起來。

  千乘迷鳥知道她只要想到過去,情緒就會變得不穩定,得小心安撫才行,否則想不開又想出病來就糟糕了。

  「公主……」牧洛林的視線越過千乘迷鳥,似乎在渴望不知名的遠方,神情凝重道︰「公主,只有永陽公主一人嗎?」

  為什麼她的腦中會出現四個在宮殿裡嬉鬧的公主呢?

  奇怪,她怎麼提起永陽公主?

  千乘迷鳥有點擔心地瞄了瞄門外,迷冬還沒有回來,永陽公主和慕希聖的事,畢竟只是他的猜測,他並不想讓妹妹知道。

  「皇家有許多公主,永陽公主只是其中最受恩寵的一個。」千乘迷鳥雙手捧著牧洛林的臉,讓她正視他,「洛林,你是覺得你認識永陽公主嗎?」

  如果她有這個直覺,那他會設法透過慕希聖讓她和永陽公主見上一面,或許就能解開她的身世之謎了。

  「我猜我不認識永陽公主。」牧洛林困惑地揪起眉頭,她表達不出看見永陽公主時怪異的感覺,「我只是覺得,公主對我來說,不是很陌生的存在……而且,那個川沃國的舞馬,我也不覺得陌生,好像不是第一次看到似的……可我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也許,你以前見過公主,也看過舞馬表演。洛林,別心急,慢慢想,你的記憶不會丟失的,只是暫時想不起來而已。」

  聞言,千乘迷鳥的心情陡然沉重。

  牧洛林的身份越來越撲朔迷離,似乎不只是千金小姐那麼簡單,或許他可以拜託見多識廣人脈又多的顧硯津幫忙調查,若能找到當初將人賣給趙四那個人販子就好了。

  「迷鳥,真的都能想起來嗎?」

  牧洛林不確定地看著千乘迷鳥,她只對她的賭運有自信,對那些完全無法把握的記憶,一點信心都沒有。明明腦中會浮現出一些畫面,可她抓不住,無法從哪些畫面找出她想要的東西。

  「那我們來打個賭吧!」千乘迷鳥勾起牧洛林的尾指,給她一記安心的笑容,以她最愛的方式安撫她的忐忑不安,「我賭你能找回過去的你。」

  「賭注是什麼?」牧洛林一聽到「賭」,剛剛不自信的心稍稍平穩下來。

  「賭注是我們這輩子,形影相隨不離不棄,你敢嗎?」千乘迷鳥看著他們勾在一起的手,抬起眼,凝視牧洛林,補充道︰「不管過去的你,是否有意中人,是否有婚約,都必須跟我執手伴一生。」

  千乘迷鳥雖然一直鼓勵牧洛林找回過去,但也想過以牧洛林的年紀,正處於最佳婚嫁時期,有些擔心恢復記憶後,告訴他家鄉有個青梅竹馬或者有未婚夫之類的,那他肯定會跳進醋缸淹死的。所以,先小人地拐她許下承諾,比較萬無一失。

  「只要是賭,我都奉陪到底。」

  牧洛林流逝的自信慢慢地回籠聚積,堅定勾住尾指,大拇指對上他的大拇指,蓋章,下了注。

  「死花鳥,你太無恥了!終身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麼可以拿來當賭注?」

  沏好茶回來的千乘迷冬,將哥哥的「賤招」都看在眼裡,把茶盤放在桌上,毫不客氣指著「趁人之危」的哥哥,大聲唾棄。

  「你明知洛林失去記憶,居然在她搞不清自己是誰的情況下誘拐她,你這種行為與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有什麼差別啊?你先對洛林逼良為娼也就算了,這會兒還騙婚,千乘家的名聲都被你敗壞了!等爹娘回來看你這樣誘騙無辜少女當妻子,肯定會將你捆到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謝罪的!」

  她家爹娘跟哥哥一樣不負責任,兩夫妻將家業丟給她之後,就出門遊山玩水去了,不知何年何月回來。

  「死酒鬼,我看你是嫉妒我抱得美人歸吧?」千乘迷鳥故意抱緊牧洛林,以氣死人的口氣,回擊妹妹,「以你千杯不倒的見鬼酒量,想選個酒量比你好的酒鬼當丈夫,我看這輩子你都沒機會在爹娘面前拜堂,以後才要去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謝罪呢!」

  「誰說沒有酒量比我好的人呀?雖然希聖都不肯跟我比酒量,但我肯定他的酒量比你這只見酒就吐的花鳥好!」

  千乘迷冬搬出慕希聖反駁哥哥,希聖在她心中可是個酒量深不可測的人,她絕對相信他的酒量有可能高過她的。

  提到慕希聖,千乘迷鳥頓住,想要跟妹妹鬥嘴,但怕一時逞口舌之快說漏慕希聖和永陽公主的「特殊關係」,面對著除了嗜酒在其他方面遲鈍的妹妹,欲言又止。

  「迷冬,迷鳥沒有誘拐我。你放心,他不會欺負我的。」牧洛林似乎看出千乘鳥的顧慮,不著痕跡地接過了話題,充滿憧憬地打量著兩兄妹。

  「如果他欺負你,你就來找我,我有一百種可以讓他生不如死的辦法。」

  千乘迷冬威脅地向哥哥比了比拳頭,雖然她不知道牧洛林為何失憶,但可不會看著自己無良哥哥趁機佔她便宜的。

  「洛林,你千萬別跟這個酒鬼胡來。」千乘迷鳥忙不迭地給牧洛林洗腦,「她的一百個方法,我敢肯定有九十九種跟酒有關的,你不會想看著她把我淹死在酒缸裡吧?」

  「死花鳥,原來你也知道你最終的歸宿是酒缸吧?」千乘迷冬得意地揚眉。

  「你的歸宿才是酒缸呢!」千乘迷鳥反唇相譏。

  「呵呵,看你們兄妹鬥嘴真有趣,我想我應該也有像你們這樣,可以鬥嘴的兄弟姐妹吧?」

  牧洛林看著千乘家兩兄妹的唇槍舌劍,淡淡的傷感湧上心頭,她猜她跟她的兄弟姐妹感情一定很好,只可惜,她現在還想不起他們是誰。

  「洛林,想鬥嘴跟我學,保證讓死花鳥氣得雞飛狗跳哦!」千乘迷冬見狀,趕緊傳授自己的技巧。「這只花鳥,酒量奇差,不務正業,離家出走,吃喝嫖賭,逼良為娼,還寫春宮書……不管哪方面,都能將他踩在腳底鄙視的!」

  「迷冬,你再對洛林胡說八道的話,別怪我下次讓你在書裡死得更慘!」千乘迷鳥也不客氣地提出警告。

  他明明是自力更生自主創業還滴酒不沾的有為青年,瞧他的形象,都被妹妹毀成什麼樣子了?

  「對,他還在書裡借刀殺人,太卑鄙了!」千乘迷冬又對洛林揭發哥哥的新罪名,「洛林,你一定要看清這只花鳥,千萬別被他騙得失身又失心哦!」

  「哈哈……」牧洛林被千乘迷冬義憤填鷹的模樣逗得開懷大笑,瞬間忘記之前的傷感,情緒也隨之高揚。

  「迷冬,你這是找死嗎?」千乘迷鳥咬牙切齒,但見牧洛林又展開笑顏,恢復正常,暗暗鬆了一口氣。

  「在我的酒樓,找死的人是你吧?我這邊酒可多的是,等著你呢!」千乘迷冬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個小酒壺,打開壺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灌進哥哥的嘴中,隨即響起她張狂的笑聲,「哈哈,自投羅網的笨鳥,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

  「嘔……」刺鼻的酒味一進入喉中,千乘迷鳥就難以自制地狂吐出來,憤怒地瞪著妹妹,「你……死酒鬼!嘔!」

  一旁的牧洛林,看著千乘迷鳥狼狽的模樣,目瞪口呆,迷冬也太猛了吧?

  「我這次絕對會讓迷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千曲樓被妹妹灌酒,以至在牧洛林面前毫無形象地狂吐,這讓千乘迷鳥惱羞成怒。

  於是,回到撞星閣,撰寫他的新稿子,一邊憤憤地詛著妹妹早日淹死在酒缸,一邊毫不留情地在稿中大肆破壞妹妹形象當報復,刻畫出一個喪盡天良人見人恨的「迷冬姑娘」回擊。

  哇,迷鳥的怨氣好重,看來他真的對迷冬「恨之入骨」,快氣瘋了。

  牧洛林好笑地看著奮筆疾書討伐妹妹的千乘迷鳥,咬牙切齒的抓狂樣,完全不像跟筆墨打交道的斯文人,反而顯得特別孩子氣,比他故意裝好色老闆調戲她時有趣多了。

  她喜歡這樣「活力十足」的千乘迷鳥,彷彿隨時都能迸發出巨大的力量,暖化了入冬的寒氣,讓她似乎也受到感染,心情奇異地飛揚,隨手拿起他寫好的手稿,好奇地念著︰「在這片大陸之上,有個橫行五國令人聞風喪膽的女人販--馮迷冬,她是禍害人間的魔頭,帶著一群烏合之眾,流竄於各國作案,專門誘拐年輕貌美的姑娘,販賣至煙花柳巷謀取暴利……」

  「這次的迷冬姑娘禽獸不如,人神共憤!」千乘迷鳥從忙碌的筆耕中抬頭,向牧洛林介紹新稿中的迷冬形象,不在書裡折磨死她,難消他被她糟蹋的憤怒!

  「可憐的迷冬……」牧洛林啼笑皆非,現在已經十分瞭解這對兄妹的「恩怨糾葛」了,她也不好再說迷鳥小氣了,因為,迷冬做事確實過分了些,不愧是一家人。

  她可以想像,以前迷鳥在迷冬的「瀅威」下,受過怎樣的非人待遇……可憐的迷鳥,她只能從津神上支持他,畢竟迷冬對她很不錯,她可不會跟著他抨擊迷冬的。

  牧洛林不發表任何意見,好奇迷鳥會在書中如何折磨可憐的迷冬姑娘,於是繼續將視線停留在手中的文稿。

  馮迷冬,的確是個混世大魔頭,勾結各國政要,跨國界犯罪,誘拐多國婦女賣入煙花之地,搞得多少家破人亡;官商勾結,讓她無往不利,也壯大了她的膽子,竟然將主意打到央啻國的公主上……呃?這個公主,迷鳥該不會在影射永陽公主吧?

  牧洛林若有所思地瞄了瞄千乘迷鳥,他似乎很介意永陽公主和慕希聖的事,其實他心底也非常關心迷冬的……真是一對有趣的兄妹,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才能「兄友妹恭」呢?

  她收回視線,繼續翻看手稿。

  公主出門禮佛,在回宮的半路,遇到馮迷冬的埋伏,侍衛盡滅口,公主套進麻袋扛走,灌她迷藥讓她不省人事,之後裝在暗箱中偷運到川沃國……

  不知為何,公主的遭遇,讓牧洛林的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好像她就是稿子中被販賣的公主,身臨其境,拿著稿紙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千乘迷鳥所描寫的情節,變成真實的畫面,在她的腦中演繹著--

  「不要,放開我……你們想對我做什麼?我是公主,不准你們對本公主無禮!」

  公主害怕地看著手拿藥丸向她逼近的馮迷冬,隨後嘴巴被硬掰開,藥丸一粒粒地塞進她嘴裡,吞噬了她的意識,留下她絕望的睡臉。

  馮迷冬將昏睡的公證裝進黑暗狹小的箱子,放置在甲板下的貨艙,趁著夜,夜渡鄰國,繼而在花樓公開拍競……

  「川沃國……央啻國……」

  莫名卻熟悉的恐懼,在牧洛林的血液中竄開,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掐住,讓她無法喘過氣來。

  這只是迷鳥筆下的劇情,但牧洛林卻覺得全身發寒,彷彿親身經歷過公主的遭遇,那種被關在狹小黑暗空間中的驚惶和絕望,她曾真切地體會過。

  「洛林?」

  千乘迷鳥發現牧洛林呢喃的聲音有些不對勁,回頭就見她大受刺激的模樣,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看了什麼,懊惱自己的疏忽。

  「洛林,你是不是被我寫的人販子嚇到了?別怕,我只是誇張地表現,這種跨國販賣人口基本上不大可能。」

  「迷鳥……」牧洛林不由地握緊拳頭,「你說,我是不是也像這樣被販賣的?」

  千乘迷鳥承認,他構思的新稿是以牧洛林為原型的,知道當事人看到這種情節會有所聯想,忍不住暗惱,只顧著氣迷冬,才少根筋地讓被回憶困擾的牧洛林看到這樣的手稿。

  「你別胡思亂想,你只是純粹被賭鬼的爹賣了還債而已。」

  千乘迷鳥收起手稿,小心翼翼地安撫牧洛林,怕她受到觸動情緒不穩。

  「你看我只是個賣弄文筆的人,當然要寫得驚世駭俗點,才能達到譁眾取寵的效果,大家吃飽了喜歡看這種匪夷所思的故事,你千萬別當回事哦!」

  「那公主所到的川沃國是個怎樣的地方?」

  牧洛林對「川沃國」非常敏感,之前觀看舞馬表演時就對這個國家有特別的熟悉感,直覺告訴她,也許她想要的答案就在那裡。

  「川沃國是與我們西境接壤的國家,林牧業發達,有廣袤無垠的草原牧場,還有連綿不絕的林場樹海,是個民風奔放情的國家。」

  顧硯津的硯書坊,販賣著來自各國的書籍,其中有不少是介紹各國風土人情的,千乘迷鳥對川沃國的認識也僅限於書冊,並未真正去過這個國家。

  「迷鳥,你可以陪我去川沃國嗎?」

  牧洛林能夠想像得出草原牧場的廣闊和林場樹海的壯觀,迫不及待地問。

  「當然可以了。」千乘迷鳥不假思索地答應,「不過,我們要有官方的通關文書才能出境,得先去申請,需要等一段時間。」

  「不能馬上去嗎?」

  直覺告訴她,越早去川沃國,她越能早日找出答案,她迫切地想知道她為什麼對「川沃國」有特別的感覺?

  「洛林,你稍安勿躁,如果沒有通關文書就偷偷出國,可能會變成投敵叛國哦!」

  千乘迷鳥解釋,握著牧洛林的手輕拍著,「等通關文書一到手,我們立刻收拾行李,就算你想出國玩個一年半載再回來,我一定奉陪,好嗎?」

  「也只能這樣了!」牧洛林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簾。

  「乖,耐心等些天吧!」千乘迷鳥吻著她的額頭,然後從書架中飙出基本上他認為比較「無傷大雅」的書,「你看這些書,心情會很好,如果對作者有什麼意見,儘管來找我。」

  「好。」

  牧洛林心不在焉地接過書,乖乖地坐在一旁看書,但注意力完全無法集中在書本上,腦中有個問題,始終困擾著她。

  「公主」和「川沃國」……究竟和她有什麼關係?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18 00:07:26

第九章

  去川沃國,去川沃國……

  心中有個聲音不斷在催促她,讓她坐立難安。

  然而,千乘迷鳥說沒有通關文書,不能隨意出國。

  牧洛林急躁不定,迫切地想知道與川沃國有關的答案,她根本沒有耐性等待。

  於是,趁著千乘迷鳥專心寫稿報復「迷冬姑娘」無暇注意她之際,牧洛林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溜出摘星閣,循著心的叫囂,去尋找那個答案。

  她超靈敏的直覺告訴她,只要找到「公主」和「川沃國」的關係,她腦中那些碎裂成片無法連接的紊亂記憶,就可能拼接出來,找到她記憶的原貌。

  就算暫時不能離境去川沃國,她也要去找與川沃國相關的事物,比如那日在會英樓看到川沃國皇家舞馬,那裡也許會有觸動她回憶的人事。

  可惜,會英樓在「群英會」結束之後,各地的藝人就各自回家了。

  牧洛林不死心,到處打采之下,才知因為舞馬的津彩,那些人馬被邀請進攝政王府表演,歸國日期延遲。

  「這裡是攝政王府,沒有拜帖,閒人免進。」

  匆匆趕到攝政王府的牧洛林,卻被王府門衛拒之門外,像趕蒼蠅似地打發她離開。

  牧洛林望門興歎,卻詭異地對這種「拒之門外」的事情有著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被人當洪水猛獸一樣躲避,習以為常到不會讓她難堪。

  她觀察戒備森嚴的攝政王府好一會兒,終於發現後院的矮牆是個突破口。於是,她避人耳目,偷偷摸摸地爬上後院的圍牆,隱隱約約聽到不遠處傳來的琴音,她猜那是舞馬表演的伴樂。

  只要她潛入攝政王府,找到與舞馬為伴的馬侍,也許他們就能解開她心中的疑惑。

  正當血沸騰的牧洛林,從牆頭翻入牆內,巡邏的王府衛兵,瞬間蜂擁而至,齊刷刷地將佩刀搭在她的頸項上,嚇得她花容失色,不敢動彈。

  「大哥……我不是壞人……」

  牧洛林膽顫心驚地瞄著勁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刀刃,腳心發冷,她的直覺可沒告訴她會有血光之災呀!

  「大膽狂徒,擅闖王府,你可知罪?」

  「不,那個……我只是……舞馬……」

  牧洛林哆嗦著唇,支支吾吾,說的話斷斷續續,心底發虛,他們不會講她當成闖王府的刺客吧?

  「到王爺面前告罪吧!」

  衛兵見她神色詭異,吞吞吐吐,不跟她囉唆,直接架起她的胳膊,毫不憐香惜玉地拖到表演舞馬的王府中院。

  「稟王爺,抓到一名擅闖王府行蹤詭異的姑娘,請王爺處置。」

  然而,一看到院中身披彩綢隨著琴箏起舞的舞馬,牧洛林就忘了自己身在何處,視線死死地盯著比會英樓距離更近看得更加清楚的舞馬,更加強烈的熟悉感在她的血液裡翻滾沸騰,腦中有什麼東西要蹦出來似的,讓她凝神想要抓住,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處境的危險。

  她目不轉楮地盯著翩然舞動的舞馬,分辨著腦中閃爍的相似畫面--巍峨雄偉的宮殿裡,衣香鬢影的宴會上,琴箏悠揚的旋律中,喜慶耀眼的紅毯邊……她看到她自己,坐在長案後,百無聊賴地玩著手中的骰子,心不在焉地瞟著殿下平台上的舞馬……

  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那樣的場合?她到底以什麼身份出現在那裡?

  「擅闖王府者,先打十大板,再說。」興致盎然地看著舞馬的攝政王,不耐煩地揮手,看都不看嫌疑犯一眼。

  「王爺,臣好像認識那姑娘。」

  陪同攝政王觀賞表演的慕希聖,瞄了瞄被衛兵駕著胳膊卻發呆盯著院中舞馬的人,有些遲疑地開口。

  若他沒有記錯的話,那位姑娘是之前與千乘迷鳥因賭被關進牢房的牧洛林,她怎麼會闖進攝政王府呢?

  「你認識?來找你的?」

  攝政王不以為然地挑下眉,掃了眼呆若木雞的嫌疑犯,雖然姿色不錯,但比不上天之驕女的永陽公主,慕希聖最好別和她有什麼桃色瓜葛。

  「她是摘星閣的姑娘,與臣有一面之緣。」慕希聖解釋,看她神色古怪,似乎陷入自己的世界中,不像是來找人的,「臣應該不是她要找的人。」

  「既然與你沒交情……」攝政王瞥了眼彷彿靈魂出竅的蠢女人,不耐煩地揮手,「拖下去打,讓她清醒點。」

  他的王府,豈是煙花女子隨意進出的,太沒有規矩了。

  「王爺……」

  慕希聖想求情,但瞧見攝政王的冷眼,只得閉嘴。

  糟糕,擅闖王府,向來是「先兵後禮」,希望她能熬住才行……不過,她究竟是為何而來?

  「啊!」杖打的疼痛,將牧洛林從回憶的衝擊中揪回來,不敢置信地痛叫出聲。

  她的直覺告訴她,沒人有敢對她放肆,因為她是牧洛林。

  為什麼有人敢這樣打她?

  「啊!」等她意識到是她擅闖王府被行刑時,已經疼得全身痙攣地被拖到攝政王面前,抬頭就對上一雙鷙深優的利眸,突如其來的恐懼感瞬間襲擊著她猝不及防的心。

  腦中不期然地浮現出一張猙獰的面孔,逼近她,叩著她的下巴,將不明藥丸灌進她嘴中讓她陷入一片黑暗中……她想呼救,卻怎麼也發佈出聲音來。

  「本王今日心情好,可以聽聽你擅闖王府的苦衷,說吧!」

  攝政王觀看完津彩的舞馬,神情愉悅,頗有興味地打量著被打了十大板後神情更加恍惚的女人,彷彿一尊破娃娃吊在衛兵的胳膊上,並且毫不意外地在她眼中看到對他的害怕。

  眼前的男人壓迫感太強烈,眼神太駭人,讓她不由自主地顫慄著,腦中一直浮現著她被類似充滿威脅的人套進麻袋扔進黑箱的畫面,演繹著迷鳥手稿中所寫的情節,她是被人打昏販賣的……

  尖銳的疼痛在她的太陽膨脹,她心悸地從攝政王的逼視中別開視線,呼吸急促,眼角餘光瞧見攝政王身旁的慕希聖,猶如看到救命稻草,低呼著︰「慕大人,救我……」

  她不要被關進黑箱,她不要再墜入永無止盡的黑暗中……

  「三公主?」

  與此同時,剛剛收拾好舞馬來領賞的馬侍,不可思議地揚起聲音,猶如看到怪物似的瞪大了眼楮,瞪著神情萎靡但異常面善的姑娘。

  這聲「三公主」讓在場所有人疑惑,攝政王和慕希聖面面相覷,想到排行老三的永陽公主,問︰「希聖永陽公主有來嗎?」

  「王爺,他好像在說她。」

  慕希聖狐疑地指著就像被雷劈到一動不動的牧洛林,顯然她也大受刺激。

  「三公主,是你嗎?」馬侍顧不上這裡是攝政王府,激動地衝到牧洛林面前,「以前我們表演時,三公主總說舞馬不如賭馬好玩,還讓我們改行呢!」

  「三公主?」

  牧洛林眨了眨眼楮,盯著眼前「他鄉遇故知」馬侍,心海間淹沒的記憶突然洶湧澎湃起來。那個常出現的宮殿變得清晰起來,清晰得她能看到她在宮殿到處找人陪她賭兩把玩……她是公主?

  「三公主,你怎麼會在這裡?是誰傷了你?」

  馬侍終於發現他所認為的三公主不對勁,看到看了她被打得染上血的衣裳,驚恐地回頭望著面無表情的央啻國攝政王,三公主的失蹤,該不會和他有關吧?

  「我真的是……三公主嗎?」

  各種各樣的畫面,在牧洛林問出這句話時,潮湧而至,瞬間將她淹沒,讓她一時無法承受,整個人昏了過去,腦中只剩下這樣的意識--她的直覺是對的,遇到認識的馬侍,終於揭開了「公主」和「川沃國」的關係,找到打開她封閉記憶的鑰匙……她是公主……

  「三公主!」馬侍驚呼,惶然地看著失去意識的牧洛林。

  「這是什麼回事?」攝政王逼近馬侍,勾起牧洛林昏迷垂下的腦袋,「你叫她三公主?她是你們國家的公主嗎?」

  隨便闖進攝政王府的古怪女人,居然是公主,這演的是哪出戲?太荒謬了!

  「她是央啻國人,與你們的公主應該沒關係吧?」

  慕希聖臉上凝重,這樣的轉變太詭異,任誰一時都無法接受馬侍跨越國界的「認親」。

  「她與我們的三公主長得一摸一樣,而三公主在半年前離奇失蹤。」

  馬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忍住乍見牧洛林的悸動和對攝政王的畏懼,只得將來龍去脈說明。

  「雖然難以置信三公主會出現在這裡,但懇請攝政王看在兩國交情上,確認她的身份。我們三公主的名諱是牧洛林,皇上和太子曾吩咐我們在貴國留心有無三公主的下落。」

  這次,川沃國的皇家舞馬之所以會接受央啻國的邀請來此表演,就是想借此打探下三公主的消息,即使可能性不大,但他們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前來。

  「王爺,據臣所知,她的名字就是牧洛林。」

  慕希聖表情十分複雜,迷冬之前找他幫忙救身陷囹圄的迷鳥和牧洛林,提到牧洛林,只說她是賣身摘星閣的人,怎麼還有這樣奇特的淵源?

  「先送她到客房,請大夫來治好傷,沒有本王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打擾她。」

  向來主張與川沃國保持友好關係,以便購買更多優良戰馬的攝政王,立刻發現這是個提升兩國關係的好機會。雖然這事太匪夷所思,但他只思考了須臾,就決定協助,畢竟現在人在他手裡。

  「希聖,第一,通知年初以使臣身份前往川沃國賀壽的那些大人,來王府議事。第二,你去調查與這個牧洛林有關的人事,弄清她的背景。至於馬侍,在未確認她是身份前,請他們暫留王府,畢竟茲事體大,不宜張揚。」

  「是,王爺。」

  慕希聖頷首領命,這事太奇怪了,千乘家兄妹知道牧洛林的真實身份嗎?

  如果她真是川沃國的公主,怎麼會淪落成摘星閣的姑娘呢?

  牧洛林失蹤了。

  當千乘迷鳥從「報復」迷冬的故事中脫離時,這才發現原本應該窩在一角看書玩骰子的牧洛林,不知所蹤。

  「徐娘,洛林呢?」

  「她不是一直陪著公子嗎?」

  他隨即找遍摘星閣,詢問了所有人,結果每個人的答案和徐娘一樣,都以為她和他在一起,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可惡!她怎麼可以擅自離開他的視線呢?

  一想到牧洛林近來因為回憶而起伏不定的情緒和狀態,千乘迷鳥就心急如焚,暗惱自己的疏忽,只顧著任性地用筆桿蹂躪迷冬,竟然沒有注意到洛林的消失。

  再想到牧洛林是因為人販子才被販賣到摘星閣,千乘迷鳥的心立刻忐忑起來,擔心她又被人販子盯上……胸口瞬間一擰,揪心的感覺蔓延在胸腔,他立刻衝出摘星閣,四處尋找牧洛林。

  然而,敕揚城對失去記憶的牧洛林來說,依舊是個陌生的地方,自從她來到摘星閣,就沒有獨立出門遊玩過,每次都是跟他在一起。因為她除了對「賭」有著濃烈的興致外,對其他的吃喝玩樂都興趣缺缺。

  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千乘迷鳥掃視著一張張姑娘的臉龐,尋找著那秋白菊似的素淨面容,可惜,茫茫人海,他看不到熟悉的嬌顏,只有冷風撲面而來的凜冽之感。

  「洛林……」

  千乘迷鳥焦慮地喊著牧洛林的名字,只有訝異的側目,沒有他想要的回應。

  洛林離開摘星閣,會去哪裡呢?

  在敕揚城,與她熟悉,對她好的人,除了他,還有他那個時時刻刻想著將他灌死在酒缸的妹妹了,那麼,洛林會去找迷冬嗎?

  「死酒鬼,你是不是把洛林藏起來了?」

  找人找得焦頭爛額的千乘迷鳥,冒著被妹妹灌酒報復的危險,馬不停蹄地奔到千乘酒莊,衝進妹妹最愛而他向來敬謝不敏的酒窖,劈頭就問。

  「你到底將她藏在哪裡?快還給我!」

  千乘迷鳥急切地催促,雖然擔心洛林被妹妹污染成酒鬼,但只要她沒有消失,就算變成酒鬼他也會甘之如飴的,只要她在這裡。

  「死花鳥,你腦袋壞掉了嗎?怎麼跑到我這兒找洛林啊?」

  千乘迷冬將酒面放好保存,不敢置信地回頭望著找她要人的哥哥,一臉的焦躁和不安,不祥的預感隨之湧上她的心頭。

  「你是不是欺負洛林?所以,洛林才跟你一樣離家出走了?」

  「洛林真的沒有來找你嗎?」

  千乘迷鳥對妹妹的問題置若罔聞,不死心地瞪著她,恐慌猶如蔓草,在他心間滋生蔓延,讓他臉色不由地刷白。

  如果洛林不在迷冬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她又會去哪裡呢?

  「洛林真的沒有來找我。」

  千乘迷冬看著因為牧洛林,連最恐懼的酒窖都毫不猶豫闖進來,也忘記對酒反胃嘔吐的哥哥,心情隨之沉重起來,按住哥哥難以自制顫動的手,問道︰「這到底是什麼回事?你和洛林不是形影不離的嗎啊?」

  就連妹妹都知道,他和洛林形影相隨,他怎麼會沒注意到她的消失呢?

  「我太粗心,一時沒留意,她就不見了。」

  懊惱在千乘迷鳥的眼中湧現,滿臉自責之色,驚恐緊緊地攫住他的心。

  「洛林最近常常因為回憶心神不寧的,我應該時時刻刻注意她才對,怎麼會讓她從我身邊走開呢?她失去記憶,對她來說,到處都是人生地不熟,我以為她會來找你……她沒有找你,會不會出事了?」

  「洛林不會出事的,你不要烏鴉嘴詛咒她!」千乘迷冬被哥哥的話弄得心慌慌,正色道︰「該找的地方,你應該都找了吧?所以,現在,你先回摘星閣看看,說不定洛林已經回去了。我這就去找希聖商量,如果你那邊還沒有洛林的消息,到時候讓京城的巡邏兵幫忙挨家挨戶找,一定能夠找到洛林的。」

  「迷冬,謝謝你。」千乘迷鳥誠心誠意地向妹妹道謝,因為她的話,讓他惶然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這次,看在洛林的份上,我不灌你酒了,你快回摘星閣吧!」

  千乘迷冬拖著哥哥離開酒窖,忙不迭地打發他走人,她也要去慕府找希聖,希望這個大忙人會在家。

  「公子,顧老闆已等你多時,他說有牧洛林相關的事情必須告訴你。」

  千乘迷鳥一回摘星閣,徐娘立刻告知訪客的消息。

  聞言,千乘迷鳥顧不上喘口氣,迫不及待地衝進顧硯津等候的房間,滿懷希望地問︰「硯津,你知道洛林在哪裡嗎?」

  「如果牧姑娘恢復記憶,那麼它唯一會去的地方,我知道。」

  顧硯津沉著的聲音,讓憂心忡忡的千乘迷鳥瞬間冷靜下來,坐在他的對面,屏住呼吸,緊張地問︰「她會去哪裡?」

  之前他委託顧硯津幫忙調查牧洛林的身世,現在看他的架勢,應該有所收穫了吧?

  「川沃國。」顧硯津也不賣關子,從懷中取出一本書,推到千乘迷鳥面前,義不容置喙的口氣,告知他所確定的事實,「牧洛林,她是沃川國的三公主。」

  「川沃國?三公主?」

  千乘迷鳥倏然睜大了眼楮,難以置信地望著一臉平靜卻丟下爆炸性消息的顧硯津,在他內斂穩重的面容上,看不出一絲絲玩笑的意思。

  洛林怎麼會是公主呢?而且還是鄰國的公主?

  如果她是公主,怎麼會落入人販子手中任其魚肉呢?

  「這本是川沃國出版的民間軼事集,裡面記錄著近年來他們民間廣為流傳的趣聞。」

  顧硯津是似乎看出千乘迷鳥的疑惑,指著他面前封面印著《市井風言》的書,不緊不慢地向他說明。

  「其中有篇文章,借鑒現實杜撰了四個衷「吃喝嫖賭」的怪胎公主,其中對嗜賭成性的三公主的描繪,與牧洛林十分符合。文中末了避公主名諱,這個迷賭的公主的名字變成穆若琳。」

  「牧洛林……穆若琳……」

  千乘迷鳥重複著這兩個名字,表情複雜地看著顧硯津給他翻看的書頁,上面的篇目是《怪胎公主逸聞》;關於「穆若琳」這個迷賭公主的描述,的確非常像凡事都愛以賭來定江山的牧洛林。

  「為了證實我的推測,我去詢問過往來川沃國和央啻國的商人,瞭解川沃國的一些現狀,在川沃國,的確有四個怪胎公主,其中嗜賭成性全國皆知的迷賭公主,名諱正是牧洛林。而且,最關鍵的是,這位三公主在半年前離奇失蹤,至今全國巨額懸賞尋人。」

  繼而,顧硯津從懷裡掏出一張尋人啟事的畫像,攤開證明自己的推斷沒有錯誤,這張圖也是從商人手裡獲得的。

  「即使當初被牧洛林販賣來央啻國的人販子找不到,無法得知她身為公主落到人販子手中的緣由,但是我相信她就是川沃國失蹤的三公主。」

  千乘迷鳥盯著那張懸賞萬兩的尋人啟事,上頭筆墨勾勒出來的人像,眉眼與他所認識的牧洛林神似,聽完顧硯津的分析,他心中的一些疑惑也有了解答。

  難怪他帶牧洛林去會英樓看戲,她會對永陽公主特別在意,說她對公主這樣的存在一點都不覺得陌生。

  難怪川沃國的舞馬出現時,她會那樣失神落魄,彷彿受了極大的觸動,情緒變得極度不穩。

  難怪她會那麼急切地想要去川沃國,川沃國的一切都鐫刻在她的血液裡,不經意間就能喚醒她沉眠的記憶……那麼她突然消失,是去川沃國了嗎?

  「硯津,你說她現在會在哪裡?」

  千乘迷鳥抓緊了畫像,洛林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了嗎?

  「迷鳥,你仔細想想,應該可以從她最近的反應中找到異常,或許就能找到她去了哪裡?」顧硯津拍拍千乘迷鳥的肩膀,之前在等他回來的時候,徐娘已經將牧洛林失蹤的事情告訴了他,「我再去找點線索,放心,她會回來的。」

  「謝謝你,硯津。」

  千乘迷鳥點頭,目送著顧硯津離開,滿腦子都在分析著牧洛林最近的一舉一動,既然川沃國的一切都會觸動到她,那麼她可能去的地方,一定是相關川沃國,才會吸引她前往……

  川沃國……對了,川沃國的皇家舞馬……可是,已經不再會英樓了,會在哪裡呢?

  「死花鳥,快出來,有洛林的下落了。」突然,屋外傳來迷冬雀躍不已的聲音,將千乘迷鳥從沉思中拉出來,他忙不迭地衝出去,看到大室中的妹妹,她的身邊是慕希聖。

  「洛林在哪裡?」千乘迷鳥急切地抓住妹妹的胳膊問。

  希聖知道洛林在哪裡。千乘迷冬指著身旁微笑的慕希聖,「他要確定洛林的來歷,才能透露洛林身在何處。」

  「希聖,洛林現在還好嗎?」
  
  總算有洛林的消息,千乘迷鳥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但想到慕希聖的官方身份,心又不由地揪起來,洛林不會出什麼事,才驚動到慕希聖吧?
  
  「她現在很好。」只不過被攝政王打了十大板當見面禮,這話,慕希聖自動省略,直接進入主題。「有兩個問題,你必須老實回答,第一,牧洛林為什麼會在摘星閣?第二,牧洛林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慕希聖會這麼問,但他也沒辦法再隱瞞了。

  「她是被人販子賣到摘星閣的,因為期間被餵食大量「攝魂」之藥,所以失去了記憶,不記得自己的身份。」千乘迷鳥頓了頓,拿出匆忙之下帶出來的畫像,表情十分凝重,「而在不久前,我才知道,她是川沃國失蹤的三公主。」

  慕希聖一見畫像,眼楮瞬間發亮,這次攝政王交予他的任務,簡直是水到渠自成。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18 00:07:42

第十章

  她的記憶回來了!

  她想起她是誰了!

  她是川沃國的三公主牧洛林,從小到大,極受父皇寵愛,自從父皇讓他們兄妹擲骰子選擇新年禮物時,她就跟骰子結下不解之緣。十歲時隨太子皇兄到賭坊開眼界,看到了各式各樣賭鬼的嘴臉,看到了因賭被賣身的可憐妻兒……她就決定,一定要讓那些賭坊關門,讓那些賭鬼沒地方賭,這樣就不會再有家破人亡了。

  
  於是,從十歲到十七歲,她幾乎天天出入各家賭坊,因為她是公主,又因為她賭運奇佳,各家賭坊基本都將她當洪水猛獸,寧可歇業也不要接待她這個貴客導致關門大吉。

  不管他們怎麼避她如蛇蠍,她相信總有一天她能賭遍天下無敵手,讓所有的害人賭坊都從她摯愛的土地上消失,讓父皇的隆恩澤潤四方。

  她以為她是公主,有父皇撐腰,她就能永遠為所欲為,也不會有人敢對她放肆。

  然而,正如好友姬羽風所說,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就像太子皇兄的玩笑,她在溝裡翻船了,被賭坊的老闆暗算,交給人販子,用「攝魂」控制了她。隨著人販子輾轉不停,從陸路到水路,從顛簸的馬車到擁擠的船艙,直到千乘迷鳥買下她,將她從混沌的黑暗中拉出來。

  他對她的好,她一直都記得,天生她清醒後唯一能給她安全感的人。

  迷鳥……我想起來了……

  昏睡中的牧洛林,嘴邊漾起淡淡的笑意。

  淡淡的藥味和血腥氣瀰漫在空氣中,讓千乘迷鳥不由地皺起眉頭。

  剛剛經歷大半天三堂會審的千乘迷鳥,鉅細靡遺地交代完與牧洛林相關的所有事情後,才獲得攝政王的允許,由慕希聖領來客房見昨天失蹤的牧洛林。

  「洛林!」

  一進房間,就看到臥床的牧洛林,千乘迷鳥飛快地上前,卻發現她睡得異常安穩。

  她側臥在床,臉色蒼白,緊閉雙眼的睫毛在眼下形成大片的影,唇邊你著似有若無的笑意,安寧祥和的模樣,彷彿正在做美夢似的?

  他差不多有二十個時辰沒見到她了,簡直是度日如年,現在見她無恙,千乘迷鳥大大地鬆了口氣。

  「笨蛋,你嚇死我了。」

  千乘迷鳥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頰,隱隱約約聞到有血腥味從她身上飄出來,他狐疑地瞅了瞅,卻見露出被衾的衣角染上可疑的紅跡,稍稍掀開被衾,她穿著素白的裡衣,醬部上染著點點血漬……她受傷了?

  他眼角的餘光又瞄到隨意掛在床邊腳盆架上的裙子,那是他請徐娘去錦衣坊為她定制的新衣,上面有著斑斑血跡……千乘迷鳥恍然大悟,一股火氣從心底竄了上來。

  「可惡,哪個混蛋傷了她?」

  千乘迷鳥瞬間火冒心頭,憤怒地回頭問說洛林很好的慕希聖,為什麼沒告訴他洛林受傷了?

  「攝政王府對不遠之客向來是「先兵後禮」的,她未經允許,擅自翻牆潛入王府讓衛兵逮個正著,被王爺打了十大板。」

  慕希聖可以理解千乘迷鳥見到心愛的人受傷的憤怒,但仍然不疾不徐地說明緣由,末了,還補充一句。

  「你放心,她只是受了點皮肉傷,已經給她處理過傷了,十天半個月就能痊癒的。」

  一聽說「罪魁禍首」是央啻國實際掌權者攝政王,千乘迷鳥只得將這口怨氣吞下,壓住滿腔的憤憤不平,比起有些入侵攝政王府的不速之客被當場射成刺蝟狀,洛林這十大板算是萬幸了。

  「你們不是知道洛林是川沃國的三公主嗎?怎麼還對她用刑?不怕因此引起兩國大戰嗎?」

  千乘迷鳥沒好氣地哼聲,這樣對待鄰國貴客未免太失禮了吧?

  他想到不久前由攝政王為了牧洛林親自主持的三堂會審,除了以驚人速度完成調查取證的慕希聖,還有三個從川沃國回來據說見過公主們的賀壽使臣,以及兩個負責舞馬表演卻帶有本國皇帝和太子尋人口諭的馬侍,他們輪番上陣盤問他「非法」買賣人口的事,細問他和牧洛林之間的所有事情,一一核對各項細節,經過三方點頭,確定牧洛林是川沃國失蹤又失憶的三公主。

  作為主審的攝政王,雖然面帶微笑,但全身散發出令人膽寒的壓迫感,他想來仍心有餘悸。他想洛林應該與他照過面,被打又受驚嚇,難怪臉色這麼差,回去他得請法師做做法幫她壓壓驚,免得她心理影。

  「正所謂不打不相識。」

  慕希聖不認為攝政王的處理有什麼失當,這裡是王府,一切都是攝政王說了算,牧洛林擅闖王府,完全是不知死活的行為。

  「她的出現太突然,事情到現在這個樣子,她得負主要責任。」

  「是嗎?如果不是馬侍認出她是公主,也許我就見不到她了吧??」

  千乘迷鳥心疼地將被衾蓋好,她之所以會來攝政王府,是因為知道舞馬表演的人馬在這裡吧?

  笨蛋,他都跟她說好了,他會幫她找回記憶,怎麼就莽撞行事了呢?

  這一回是他的疏忽,以後他以性命發誓,絕不會讓人有機會再傷害她的。

  「若她對攝政王無威脅,並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慕希聖不可置否,在世人眼中,攝政王府無疑是龍潭虎,正常人都不會冒險前來,除了想要危害攝政王的刺客。

  「我現在可以帶她回摘星閣了嗎?」

  千乘迷鳥當然知道慕希聖話中之意,攝政王府並不是一個能讓人心情愉悅的地方,不管洛林的性子再隨性,都不可能在這種地方隨遇而安。

  「恐怕不行,她身份特殊,只能留在攝政王府做客了。」

  慕希聖搖頭,攝政王正努力借此機會增強與川沃國的關係,是不可能讓牧洛林離開他的掌控範圍,再說,牧洛林畢竟是一國公主,若讓人知道她深陷煙花之地,也會損害川沃國的形象,於情於理,她都不適合跟千乘迷鳥回摘星閣了。

  「那我可以留下來照顧她嗎?」

  千乘迷鳥只好尋找折衷的辦法,他握起牧洛林的手,眼神複雜地看著事事以攝政王馬首是瞻的慕希聖。

  他知道慕希聖是攝政王最看重的侍御史,是攝政王面前的大紅人,所以攝政王才會讓他參與這種關係兩國交情暫時又不宜渲染的事情,才會有意將他和永陽公主湊成對。

  只要一想到這個,再想想妹妹對他的崇拜,他的心裡對慕希聖就會有個小小的疙瘩,希望有天,迷冬不會因他而受傷。

  「這需要請示王爺。」慕希聖看了看千乘迷鳥和牧洛林,頓了頓,才道︰「她從昨天一直昏睡到現在,大夫說她受到的衝擊過大,一時可能無法清醒,你多注意點。」

  說完這話,慕希聖就自顧自地離開,將房間留給千乘迷鳥和牧洛林。

  攝政王會允許他和她單獨相處,是因為使臣說「川沃國的公主是怪胎無人敢娶,顯慶皇帝為公主愁嫁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若兩國能聯姻,關係會更上一層樓的」。

  確定千乘迷鳥和牧洛林的關係後,攝政王不會錯過這個與川沃國聯姻的天賜良機,慕希聖希望千乘迷鳥有「為國捐軀」的覺悟,估計到時候他要帶著龐大的求親使團護送牧洛林回國了。

  千乘迷鳥瞪著慕希聖離去的背影,洛林都昏睡一天了,他居然好意思對他說洛林很好?

  可惡!

  「洛林,我來了,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慕希聖走後,千乘迷鳥就緊張兮兮地趴在床邊,在牧洛林的耳邊喚著她的名字。

  「洛林,洛林……」

  他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將她臉上的髮絲摞到耳畔,輕聲細語,對著她呢喃,他相信她聽得到他的話。

  「洛林,你醒醒,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快點醒來,我就能帶你回家了。」

  從他買下她的那一刻起,她在摘星閣如魚得水,彷彿將那裡當成她安身立命的地方,她和他都沒有分開過。這一次她的失蹤,雖然只有一天多的時間,但那種焦慮和驚恐,這輩子他都不想再體會了。

  「洛林,我很想你,很想你跟我賭時神采飛揚的模樣,那樣的洛林是最美的,總會讓我心猿意馬。」

  他握著她的手,坐在床邊,像平常一樣,跟她聊起話來,說著他的心情。

  「我還在想,我們之間的緣分,真的很奇妙,你說是不是呢?你從千里之外的異國,以這種特別的方式出現,來到我的面前,跟我手牽手……呵呵,洛林,我覺得這比我寫的風月故事還令人匪夷所思呢!」

  這種「緣分」讓她吃盡了苦頭,丟掉了屬於公主的驕傲……就算這一路的艱辛她已經忘記,還能保持隨遇而安的樂觀心態,但他依舊為她心疼,這輩子,他都不想讓她再遭遇任何的不幸了。

  「對不起,這次是我疏忽了,害你受了傷……你以後不可以再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我,我真的會非常擔心的。」

  這兩天的奔波和擔憂,在千乘迷鳥鬆懈下來之後,就變成濃濃的疲倦和睏意,握著她的手在他臉上磨蹭著,身體慢慢地伏下去,趴到她床邊。

  「洛林,等你醒來,我去你家提親好不好?這樣的話,我就能完完全全地擁有你,時時刻刻地守著你了。」

  她現在的身份是公主,讓他有些不安,彷彿他們之間多了好多無形的壁障。

  不過,她依舊是摘星閣的老闆,依然是他的人,千乘迷鳥這樣自我安撫,不管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障礙是什麼,他都會努力克服的。

  他想,央啻國釀酒世家的繼承人,應該娶得起公主吧?

  「洛林,我們有過約定哦,只要你想起你的過去,不管過去有什麼牽絆,你都得和我共度這一生的。」

  千乘迷鳥不放心地提醒,他相信只有他才會不計後果地陪她賭,就算將自己和身家都輸給她也無所謂,他堅信他是最有資格守護她,讓她幸福的人。

  「洛林,不管你現在能否聽見我的聲音,你都要記住,不管你變成什麼人,我都愛你,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你,你不可以辜負我,不然,我會在書裡報復你,將你寫得比迷冬還要作惡多端哦!」

  他威脅著她,沉重的眼皮子漸漸地抬不起來,慢慢地趴在她床邊睡著了,緊握她的手並沒有鬆開,夢裡有她神采飛揚的笑容。

  他的好,她知道。

  雖然迷冬常罵迷鳥是「死花鳥」、「敗家子」,他也愛端出一副風流才子的模樣調戲她,但她知道他一點都不花心,對「吃喝嫖賭」並不衷,只是開了令人臆想誤解的摘星閣,寫了讓人浮想聯翩的風月故事,做著讓人覺得完全不符合他「千乘家繼承人」身份的事。

  她猜,迷鳥故意不務正業地當敗家子,都是為了「報復」迷冬當初對他的蹂躪吧?

  他們兩兄妹每每見面就像仇人一樣眼紅,但他們對她都很好,她很喜歡他們……

  不知何時,牧洛林緩緩地睜開了眼楮,身上的疼痛讓她的意識很快就變得清醒。

  她看著趴在她床邊睡著的千乘迷鳥,目光變得柔軟。

  這張斯文卻溢著痞氣的臉,不知不覺間已經深刻在她心間,這輩子,她猜再也不會有人能夠取代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了,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這樣陪著她賭,陪她坐牢了。

  「迷鳥……」

  她想抬起手,撫平他睡夢中因憂心微皺的眉頭,驚動了緊握著她手的千乘迷鳥。

  千乘迷鳥猛地抬起頭,對上她清亮的眼楮,驚喜地叫起來︰「洛林,你醒了,覺得怎麼樣?」

  「迷鳥,我覺得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你要不要聽呢?」

  她不再是對自己一無所知的牧洛林,清醒之後看著陪她一路走來的千乘迷鳥,心中感慨萬分,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感覺她好像走了很長一段路,才回到他面前。

  「我想聽。希望你做的是讓人心情愉悅的美夢。」

  千乘迷鳥見她想要起身,但她被杖打過的屁股可坐不住,於是,他將她抱進懷裡,讓她趴在他身上,這樣就不會壓到傷口了,「我夢到遇見迷鳥之前的事了,那是跟非常開心溫暖的夢。」

  牧洛林頭靠在他的頸間,整個人窩在他懷中,雖然會擦到醬部的傷,但那疼讓她更加清醒,清醒後意識到她已經從惡夢中擺脫了,她現在是完整的牧洛林。

  「夢中有寵愛我的父皇母后,又愛打趣我的太子皇兄,有跟我一樣愛好奇怪的皇姐皇妹,有跟我們幾個怪胎公主志同道合的好朋友,還有自投羅網愛上怪胎公主的駙馬們,其中有個和我一樣被人販子販賣的男寵,他變成了我的二姐夫,我和他們都是一家人呢!」

  「洛林,你都想起了嗎?」

  聞言,千乘迷鳥驚喜萬分的捧起牧洛林的臉,深深地看著她帶著欣慰笑意的眼楮。

  「嗯,我是川沃國的三公主牧洛林,父皇他們一定想不到,我會重蹈二姐夫的覆轍,以那樣的方式消失,他們會像迷鳥一樣被我的失蹤嚇壞吧?」

  牧洛林雙眼漸漸地蒙上一層濕潤的水霧,父皇寵愛她們幾個姐妹是天下皆知的,她從懂事開始就非常敬愛父皇。

  她天天去各家賭坊踢館,也是想為父皇以後推行禁賭令做點貢獻,沒想到真有膽大包天的賭坊老闆,為謀私利暗算她,她的失蹤肯定讓父皇非常傷心,好想立刻告訴他們,她安然無恙。

  「別哭,你會和他們團圓的。」千乘迷鳥親吻著她微濕的眼楮,撫著她略顯蒼白的面頰,「洛林,我相信你父皇他們會和我一樣擔心,希望你平安無恙,這才是最重要的。」

  「迷鳥,我想回家,我想父皇他們……」

  想到親人的毛利率,聲音不由地哽咽,她太自負自己的賭運,才會出事讓他們傷心。

  「嗯,我陪你回家,你很快就能見到他們的。」

  他給她想要的承諾,不管多遠,他都會陪她一起走的。

  「你和我一起回家,父皇會很開心的。」他的安慰讓牧洛林眼中的氤氳散去,想起她昏睡時,他在她耳邊說的話,「迷鳥,你真的要跟我父皇提親嗎?」

  她可是「碩果僅存」的公主,如果迷鳥知道她在他們國家名聲差到讓朝野上下的男人都退避三舍的話,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洛林,你還記得我們的賭約嗎?我賭你能想起一切,現在我贏了,所以你要兌現你的承諾,我也會親自向未來的岳父岳母提親的。」

  這是唯一一次他賭贏她,他相信她是個願賭服輸的人,會乖乖將賭注雙手奉上的。

  「我在我們的國家,是嗜賭成性的怪胎公主,沒有人敢娶的,你不怕嗎?」牧洛林雙手勾著他的頸項,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問。

  「我很高興沒人打你的主意。」

  川沃國男人的眼楮應該大有問題,千乘迷鳥為此慶幸不已,未了,他想到被自家妹妹抨擊的「不務正業」,不由地煩惱。

  「但我無官無職的,提親時會不會被你父皇刁難啊?」

  她好歹是一國公主,身份無比尊貴,他只是一介平民,似乎差距有些懸殊……

  「我和父皇、皇兄打過賭,賭我的駙馬是怎麼來的?」牧洛林忍不住揚起了嘴角,雙眼閃閃發亮,「而我賭贏了,父皇絕對不會刁難你,他會重重地獎賞你,如果你一無所有,他就會賜你金銀珠寶,豪宅良田、世襲侯爵當嫁妝哦!」

  只要誰敢娶讓父皇頭疼的愁嫁公主,父皇絕對會想盡辦法不讓煮熟的鴨子飛掉的!

  「那些嫁妝我都不要,我想要的嫁妝是……」

  聞言,千乘迷鳥頓時像吃了定心丸,看來未來的岳父不會有嚴重的門戶之見,但他也不稀罕他們倒貼嫁女兒哦,他指著牧洛林的胸口,提出他的要求。

  「我只要你的心,我這麼死心塌地的愛著你,不管你做什麼都會無條件支持你,只是……洛林,你愛我嗎?」

  「我愛你嗎?呵呵,我猜這個答案好長好長,我要用一輩子才能回答完,你要聽嗎?」她的額抵著他的額,享受彼此的親暱。

  「當然要……那就先從這裡開始……」

  千乘迷鳥低下頭,吻住她要說一輩子答案給他聽的嘴,甜蜜在他和她的心間,猶如迤邐的漣漪,蕩漾開了。

  父皇,我賭贏了。

  牧洛林閉上眼楮,沉醉在他的溫柔中,心間洋溢著滿滿的幸福。

  她很慶幸,當初買下她的人是迷鳥。

  呵呵,她猜父皇一定會好好獎賞他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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