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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丁冬 -【緋香東瀛】《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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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30 00:05:47
標題:
丁冬 -【緋香東瀛】《全文完》
丁冬 -
緋香東瀛
身為一城之主的他--看她的眼神太——過露骨。
她知道他在期待什麼,期待她的——知恩圖報,
更期待她以身相許;這些,她都--不以為忤。
只希望能給腹中在孩兒一個姓,替他拿到這座城………
但是,她為何會屢屢--被夢中那張模糊而不真切的面容糾纏?
他是誰?是曾在一片漆黑汪洋中救起她的那人,
抑或是化身在城主身邊虎視眈眈的家臣……
嚇!夢中的那張臉競緩緩地逼近眼前,
原來是他……?!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30 00:06:24
第一章
夜海囂狂,暴烈颶風將海波飆起。一如山勢險峻的浪潮上頭,一艘漁船被怒海顛簸著,帆落桅折,殘破的船身因暴風雨摧折而危顫,尚正自勉力承受風與浪的強暴,發出嘎吱聲響,似拼盡最後一分餘力抵禦強海的弱女口中哀嚎。
「船底進水啦!」聲音跟著人影自船艙竄上甲板。
一個浪頭倏地壓下,甲板上一名船夫遭浪舌捕攫,被噬入無邊夜海裂開的巨口當中。
「小姐……小姐!」頭梳雙髻的丫鬟雙手緊抱著桅竿,放大了喉嚨叫著。
潮聲洶湧如鬼哭,各種求生的呼號俱被狂浪掩蓋,丫鬟的聲音自然也被淹沒。她喊著,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耳中只有狂風巨浪的怒吼聲充斥。
被巨大的海潮奪去聲音的世界瀰漫死亡的壓迫。天低浪高,一張張人類驚懼的臉龐在她眼前晃動,喊叫的嘴是一個個裝載。
恐懼的洞,傳不出去的聲響應和著風浪與黑夜的殘忍屠戮所製造出來的恐怖。
海像只貪婪的鼕鼕,咆哮出撕裂吞噬人類血肉的意圖,偶爾蟄伏一角,而後狡猾地從猝不及防之處如蛇般迅速伸出水舌,在連眼都來不及眨的剎那,曾經在身邊笑談海上生涯的熟識臉孔倏忽消失在那漆黑的深窟之中。
她以為這就是地獄的景象。
甲板上船夫忙亂於抵抗這突來的暴風雨,可微薄人力在海天怒譴下徒顯愚拙。
掌舵的船夫被船身的猛烈傾倒拋出船外,丫鬟的身體也被牽引著朝向海面斜去,雨水濕滑了雙手、疲累和驚恐讓她再也抓不穩船沿,接著兩手一空,她感覺自己被拋擲向海答的口中。
「哇啊--」她慘叫,閉上雙眼怯於面對死亡惡意的笑容。
驀地,她原本浸入海裡的身體離開了水面,幸運地逃脫死神厲爪的她睜開雙眼--一襲紅衣亮在黑夜中,熾烈如火,和咆哮怒天抗衡。
「小姐!」
冷緋衣一手抓著船沿、一手抓著繩索,繩子的另一端緊緊纏繞在丫鬟的腰間。
只見她皓碗一抖,丫鬟立時死裡逃生,被扯飛回冷緋衣身邊,丫鬟立刻緊抱著主人以穩身形。
「怎麼辦啊?船要沉了……難道我們當真要死在這裡嗎……」看見主人,丫鬟哭得厲害。她在人間才活了十四年,她不想就這麼葬身海域……她原該有更璀璨亮麗的生命的。
冷緋衣出掌自船身上擊下一大塊木板,一言不發地將木板塞進丫鬟懷中,再將丫鬢縛緊在木板上,以免她抓不牢這塊得以助她漂浮水面的船板。
就在冷排衣堪堪替丫鬟繫好繩索時,船身迅速地朝另外一側翻去,她猛地擊出一掌,將抱著木板的丫鬟推上天空,以免她被壓在傾覆的船身之下而難以逃生。
「小姐--」丫鬟大喊著,風雨和眼淚模糊著她的視線,在那一片朦朧混亂中,她看見冷緋衣那身紅得似火的衣衫被吞人深黑黝暗的浪濤之中。
***
海獸咆哮著,在黑夜中翻起巨浪,吞噬一切原本不屬於海的事物。
海面上一艘早巳卸下船帆的三桅船和巨浪搏鬥著,船上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雙手穩穩地掌著舵。甲板上人影雜亂,眾人忙著捆帆收繩、將易於滑動的東西固定……忙得不可開交。」
只見船身被一個浪頭拋高,隨即浪舌回捲,船身落下,倏忽又被推高,整艘船有如是在海面上隨浪跳躍海上颶風的暴虐無私,一視同仁地對所有在它身上航行的船隻咆哮。
可船上舟師一個個似乎都身懷絕技,無論船身如何忽高忽低地顛簸,於甲板上行動的人們仍是腳步堅穩、動作敏捷,面對這場巨變冷靜沉著,故此並未有任何傷亡,且船身打造堅實,僅有部分甲板被海浪擊碎,其餘均無大礙。
狂濤猛烈,左右交擊,但見船身一會兒攀高、一會兒低墜,因船舵被穩持著,故此意未見劇烈的傾側搖晃。
此時掌舵的水無月翼一身白袍懼已被浪潮打濕,遭海風一吹,更是凜寒難當。不時高濺起的水珠模糊著他的視線,兼之夜海黑暗,在這種情況下掌舵實是苦磨,若換作一般人恐怕早巳成為海的祭品了。但他還是雙手握緊了船舵,並同時聚精會神地注意四周動態。
眼見天黑浪狂,颶風飄出教人膽寒的厲吼,撕裂黑夜,似在惡吐威霸脅迫,以使跟前的人類懼怕屈服。可水無月翼臉上是一派漠不在乎,彷彿死亡的威脅對他而言並不存在,甚或這威脅正是他所期待的。
「大首領,」這時一名黑衣男子移動到他身邊。「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換我來穩舵?」
水無月翼轉目測覽了一下身周情勢,見甲板上已然穩定下來,風雨雖猛,但船體無恙,便點了點頭,將舵交給屬下。
「嗯,那就交給你了。」水無月冀拍拍屬下的肩,轉身離開,步伐穩穩地在甲板上邁開,絲毫不因海浪的衝擊顯現搖晃蹣跚。看著他端凝如山的身軀,下屬的眼中不禁泛起一抹欽佩。
「大首領。」一張屬於女子的嬌小臉容出現在打開的拉門後,臉上猶帶微笑。看你全身都濕丁,快進來換件衣服吧!」
水無月翼點了點頭,正要鑽進船艙時,眼角卻瞥到海面上一個紅點,因而滯留了他的腳步。
那個隨波起伏的紅影讓他略感驚訝,肩背因而挺直。他看了片刻,隨即轉身改走向船沿,他想看清楚那個紅點是什麼。
他走到船邊,凝目細望了一會兒,雙眼隨即訝然睜大,只因他看出來了--那是個人!
「大首領?」女子高喊了他一聲,不懂他怎麼突然又走到船邊去。
但她話才喊出,就見到水無月翼突然騰身躍進海裡!
她連忙衝到船邊,甲板上其餘看見這一幕的人也紛紛趕了過來,在船邊緊張地大叫著。
只見水無月翼奮力擺動雙手身軀,分水破浪,直向著黑暗海面上一個隱約起伏的紅影游去。
女子飛快地拿過一捆繩索,將之在手上繞了個圈,打上活結,作成套索,準備用來接應水無月翼,而其它人則鼓噪叫嚷著,亂成一團。
這時,黑暗中只見水無月翼已經游到了那個紅色的身影之分,而後單手抱住,折返游回。
女子將套索在半空中甩了幾圈,隨即拋出,水無月翼見到女子拋過來的繩索,立刻伸長了手臂抓住,提氣一躍,借助女子手中繩索拉扯之力飛回船上。
「大首領……」
「那是什麼?」
「是個女人……」紛紛議論在甲板上接連響起。
水無月翼分開眾人的包圍,將他剛才奮力救起的紅衣女子平放在甲板上,隨即飛快地展開施救。
只見他雙手按壓著紅衣女子的胸腹,又抬高她的下顎以嘴對嘴的方式將氣息度送進去,致力於將她喝進去的海水給擠出來。不多時,她身軀微微輕顫,喉頭一陣震動,海水泊沾自她嘴裡吐了出來。
水無月翼這才放開了她,起身說道:「把她抬進船艙裡去。小雪,」他轉向屬下的那名女子。「把她的濕衣服脫了,放到床上,讓她保持溫暖。」
「大首領,」櫻川雪蹲下身來,看著眼前那身穿紅衣的女子。「我們不能留她在船上。」
水無月翼轉身步向船艙的腳步停頓了下來。
他明白櫻川雪的意思。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執行主君所交代的暗殺任務,身為一群以奪命為職的殺手,的確是需要隱藏蹤跡的,更何況,他們正接近他們暗殺對象的領海,因此,留一個身份不明的外人在船上的確是分外危險,要是有個萬一,隨時都有暴露行蹤的可能。
可是……他才奮力救了她上來,難道要把她再丟進海裡嗎?水無月翼想著,心裡頓時有些猶豫。
身為殺手,應以任務為要,他不該對犧牲一條性命猶豫的。
只因冷血的殺手永遠只與死亡結緣,無法和救生的仁善形象兩相結合。
每當想著自己與生俱來的身份及職守時,水無月翼心中總是有股抹殺不去的悵然盤旋……執行任務暗取敵命是他應盡的責任,每一次主君要他殺誰,他都不會猶豫,因為這是他的命運。
可這個落海的女子並不是他立誓效忠的主君的敵人,難道他真要為了隱藏行蹤而選擇讓一條人命白白葬送在海妖口中嗎?那樣,他眼前的紅衣女子不是太可憐了嗎?
他還記得當他在漆黑的海面上看到那點紅影時,他以為自己看到了一朵飄零在海上的落花.是那樣的纖柔嬌弱,被暴海摧折……難道他要當第二個暴虐者,硬生生將這朵他奮力自死神手中奪回的紅花再度送回幽冥?
不……他不由皺起了眉頭,回首望了眼那仍陷於暈迷中的紅衣女子後,他隨即下了決定,「一切照我的話做,算算,她也沒那麼快醒過來,而等到天明時.我們也應該已經接近陸地了,到時拆塊船板把她放上去,讓岸上的人救醒她吧。」水無月翼留下這幾句話後,人便隱入了黑暗之中。
櫻川雪看著水無月翼的背影消失後的那片漆黑空間,思索著他適才的蹙眉。
一直以來,水無月翼都是撲朔迷離得像一片迷濛的霧,她總是無法懂得他的蹙眉思索。屢屢想看清他,他卻總以背影示人;拒絕任何人的接近……為什麼?她不懂,真的不懂。
身為首領,他對屬下自然恩威並存,有著適度的交流,許多同門下屬也都獲得他的關心照顧,但首領的身份卻同時讓他在自己和眾人之間劃下一道鴻溝,水無月翼只以大首領的身份存在於他們之間,然剝除了首領身份之後的水無月翼呢?無人能跨進他心底的那扇門--包括與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自己!
為此,櫻川雪的眉頭也不由蹙起,更因著適才出現在水無月翼眼中的那抹憐惜。
剛才在他眉心處刻出的兩道縱深紋路在她心裡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在那一刻,她彷彿看到他心中的那扇門透出些許微光……門開了,為何?為著這名紅衣女子?櫻川雪想著,視線不由飄向甲板上那身燃燒起夜黑的紅。
***
混亂的影像,在冷緋衣的驚悸夢魔中雜亂交疊。
嚴厲的臉上根根鬚眉怒張,裂開的闊口吐露惡意地命令:「把胎兒打掉!那樣的孽種不能留!」
不……那是她的孩子……是一條生命……「我冷嘯天不能有這樣會貽笑天下的後代子孫,把孩子拿掉!你留著這個孽胎做什麼?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懷孕……冷家的門楣被你毀得還不夠嗎?」
她玷污了冷家的家聲?是這樣嗎?呵!何以這個世間對女子竟是如此不公平?因橫遭強暴而失去貞潔是她的錯嗎?就因為她沒有以死相抗以維護貞節?就因為她活了下來?是不是所有人都認為她在遭遇那樣的事後必須以一死來維護家聲?
看著身週一張張面無表情的臉,包括冷嘯天的盛怒,她聽到那個無聲答案。
在她經受那樣慘酷的暴虐後,他的父親--冷嘯天在意的竟不是她的傷,而是府前門楣上那塊「嘯傲山河」的匾……父親呵……她想問,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難道不及一塊冷冰冰的匾更重嗎?
「現在你還想求嫁生子?你要人人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是你肚子裡那個雜種的祖父嗎?哼!連生父都不知道是哪一個的雜種早早弄掉了乾淨!」
雜種?!這就是她父親給她肚子裡那未出世孩兒的名?
不!無論如何,現在這個孩子和她已然血肉相連,是她生命的分享。
對她而言,這個目前依存著她而生的孩子珍貴無比,她心意將自己剩下的生命全然付予她的孩子,即使她恨著那令她懷孕的男人。
三張被酒意醺狂的淫狠笑臉在她的夢魔中繞旋,教她夜夜帶著滿身冷汗尖叫著驚醒,食不甘味、睡不安枕……一顆心被恨意填塞得滿滿的,只想寢其皮而噬其心,但那恨,沾染不到她腹中的小生命上,因為那是她的孩子!
「不!我要留下他!」冷緋衣抵抗著父親伸過來抓住她的手。
濃黑如墨的藥汁發出刺鼻的藥味,被抓住下額的冷緋衣只能咬緊牙關不讓任何一滴將會傷害到她的孩子的液體侵入。
「拿棍子來!她不喝藥,我用打的也要把那孽種打掉!」
抓住她的四肢不讓動彈的僕人們忽而幻化成那風雨淒厲的夜裡三張邪褻面容,揮落地面的碗發出碎夜的聲,化作雨打花葉的無情樂,迸射的墨黑藥汁濺成點點飛紅……她的血、她的淚,和淒雨混成一處,揉亂了夢境。
「把胎兒打掉!」厲瞪的眼中有描繪恨意的血絲。
「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朝她逼近的手掌後有淫偎的笑容。
「她呀……被三個男人強姦了……我要是她,早自我了斷了!這怎麼見人喲!唉!堂堂嘯傲山莊的千金……瞧她那狐媚樣,我早知道會出這種事,聽說肚子裡還懷了孽種。哼!那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雜種了。雜種!雜種……」恐怖的惡言惡浯匯成一條滾流的大江,洶湧著。
不……不!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說她肚裡的孩子?孩子做錯了什麼?
無數張有著各種表情的面孔--褻笑的、怒恨的、驚恐的、冷漠的、譴責的……成為她夢魔裡快速繞轉的漩渦,瘋狂地在她眼前轉動、交迫……紛杏襲來。
「把胎兒打掉!她該自我了斷。還是死了比較好吧!那種孽根,留著也是禍胎,還不如弄死了好……失貞的女子還怎麼活?無父的孩子怎麼能生?……」
無情言語彙聚而成的江流波濤翻滾,騰湧成浪凶濤險的夜海,轟隆隆的吼聲是死神索命的吟唱,海潮應死神的命令掀起,捲裹住她,要她和她的孩子一同墜人煉獄遭受焚燒,以全貞節。以清門媚……不……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和孩子一起活下去……「唔……」昏暈中的冷緋衣發出不安的喉音。
水五月冀看著自她額上沁出的汗珠,像是感染到她的恐懼與顫抖,他的眉頭不禁深鎖起來。
「大首領,她快醒了。」櫻川雪說著。
「把她放到船板上。」水無月翼看著前方隱約出現一淺的陸地,語調平板,感情毫不流瀉於外。
櫻川雪將冷緋衣抱出了船艙,放到預先準備好的船上,水無月翼走了過來,和另一人各站一邊,將船板抬起。
水無月翼看著眼前那張容顏,雖因經過一夜被風雨侵滲而顯得狼狽憔悴,但那纖秀的瓜子臉、長翹的黑睫,挺巧的鼻、端麗的唇,……仍然描繪出一個美麗的女子形象。
他不由揣想著這名紅衣女子身上的故事。
冷緋衣微蹙的眉尖輕動了下,羽般長睫顫動,緩緩地,她的眼眸微睜一線,落入她眼裡的。是白蒙一片的天光,和一個隱約看不真切的蹙眉……虛弱極了的她。眼險不由自主再度垂下,睜閉間僅只一眨,連視線一直流連在她身上的水無月翼都不敢肯定她是否睜過眼。
「嘩啦」一聲,將躺著冷緋衣的船板入水,在平緩的海波上隨之浮沉。
「轉舵。」水無月翼收回視線,淡淡地下著命令。
海面上,載著水無月翼的三桅帆船緩緩轉向,而一波波湧向陸地的海潮則將冷緋衣送向前方的淺灣。
***
迎面吹來的獵獵海風中有海水的鹹昧。
海水拍打著雜帶無數小石碎貝的沙灘,刮出沙沙聲響,水清天朗,呈現一片清和的海灣景致,彷彿昨夜的風浪盡屬幻影。
一陣巍籟的蹄聲和著馬嘶漸漸接近,旭宮城城主二宮神保帶領侍從外出勘察海堤受損的情況,因此騎馬經過此地。
「停。」在二宮神保的命令下,牽著馬的僕從勒住了馬。
「主公,有什麼事嗎?」二宮神保的貼身侍從八神義浩奔到馬前來。
高踞在馬背上的二宮神保伸長了脖子朝前看,指著前方海面對八神義浩說道:「你看!」
八神義浩自小便服侍二宮神保,年紀和二官神保相當,都是二十六、七歲,相貌雖然斯文,但刀法凌厲,因此同時也是二宮神保的貼身保鏢。他順著二官神保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點紅影在不遠的海面上漂浮。
「去,派人把那東西弄上來,看看那是什麼。」
八神義浩領命,隨即率領了幾個侍從跑下海堤。
二宮神保下了馬,命馬伕將馬牽開,自行略略撂高褲子慢慢地一步步走下海堤。
「主公……」年過五旬的老家臣寺澤敏男趕上前來,厚重的眼皮因為年老而垂落,遮住了眼睛,使得他看起來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那可能是被昨夜那場暴風溺打沉的船隻上的人,或許是個浮屍,主公還是不要過去看得好,那可是穢物呢!」
「浮屍?」二宮神保笑了。「正好,我還沒看過浮屍長什麼樣子。」他不理會寺澤敏男的進言,逕自走了下去,寺澤敏男無奈,只好跟了上去。
「聽說浮屍全身會被海水泡得腫脹,」寺澤敏男跟在二官神保身後,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顆頭會腫成原來的兩倍大、皮膚皺爛、連五官都糊成一團……」
正當寺澤敏男形容著浮屍的恐怖醜陋時,二宮神保看到前方侍從已經將那個身穿紅衣的人拖上了沙灘,他不由加快了腳步,寺澤敏男亦步亦趨地跟著,嘴裡還是持續地說:「有些浮屍甚至會成為魚食,頭臉四肢被魚吃得零零落落,筋肉碎爛,傷口處被水一泡,會爛腐得像是摔在地上拌過味咱的豆腐……」寺澤敏男跟在二宮神保的斜後方,端詳著二官神保的表情、只希望主公會聽著自己的形容而打消一睹浮屍的念頭。
這時二宮神保驀地停步,寺澤敏男不禁有點詭計得逞的安慰,但是,浮現在二官神保臉上的表情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他雙眼睜大、口唇微啟,像是被什麼東西震懾住似的。
寺澤敏男不禁也轉過頭看著,只一眼就呆住了。
只見八神義浩跑了過來,說道:「歐稟主公,那是個外國女人,還活著。」
二宮神保像是完全沒有看到站在他身前的八神義浩,只是無意識地動手推開他,緩緩走向被一個侍從扶坐起來的女子。
她的長髮披散,濕濕的貼在肩上垂下,雙眼茫然地打量著身邊的一切。
一身紅衣,雖因波濤衝擊而略顯襤樓,卻因主人的氣質而仍燦亮勝火;一襲如瀑黑髮細如絲緞,因被海水濕潤而更顯黑亮,籠著一張細緻的臉龐,如新月般彎細的眉斜挑出一抹冷冽,有著冬朔月的清寂;一雙水漾明眸眼尾斜飛,揚成沐雪白梅的傲寒;端麗的唇雖呈現褪去血色的蒼白,卻仍隱透出一股尊貴的氣質。
二宮神保從來沒看過美麗得如此高不可攀的女子,冷而艷,像是飛上月宮的竹公主。
他蹲了下來,問道:「你聽得懂我的話嗎?」二宮神保看著她身上的服飾,猜想她是個中土人氏,可他不懂漢語,只好試探地問。
看到她輕輕點了點頭,二官神保不由鬆了口氣,微笑著。
「太好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冷緋衣。」字正腔圓地回答,她伸指在掌心寫下漢字,幫助二宮神保瞭解。冷緋衣的生母本就是東瀛人士,早年隨父赴中土武林發展,在因緣際會之下嫁給冷嘯天。冷緋衣的母親雖然早逝,但她仍曾從其母學習東瀛語言,更因「嘯傲山莊」裡人才濟濟;聚集了各邦人士,因此天資聰穎的冷緋衣通曉數國語言,從西域外語到南國方言均有涉獵,其中自以母親故鄉的語言最為嫻熟;二宮神保點了點頭,隨即站起身來,對八神義浩吩咐著:「把她帶回城裡去,好好照顧。
「是。」八神義浩垂首應是。
原本對於二宮神保的措施應該是一定會出官勸諫的寺澤敏男此刻卻一聲不吭,臉上的表悄癡癡呆呆,彷彿完全喪失思考能力。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30 00:06:39
第二章
「即使是龍宮的公主也不過如此吧!呵呵……,」二宮神保斜睨著寺澤敏男,意在嘲笑寺澤敏男前些天刻意將浮屍形容得恐怖不堪的舉止。
寺澤敏男乾笑著,他也沒想到原本他以為的浮屍竟是這樣一個艷麗的女子。
他轉目看著坐在二宮神保側邊的冷緋衣,只見她穿上了織著秋色楓紅的外褂,內裡搭著秋香色的和服,艷媚的紅自裙擺處逐漸向上漸層淡去,到領口處已轉為春天粉櫻的顏色,和她細嫩而微透粉紅的頸項融成一處,顯見經過兩天的休養,被暴風吹折的虛弱蒼白在她身上已然不見絲痕。
冷緋衣安靜地正坐在一旁,以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平下擺上的皺折。她的雙眼毋需抬起,就知道二宮神保的眼光一直徘徊流連在她的身上。
她對於人的存在一向有敏銳的直覺,僅憑無形氣息的流動即可判辨對方的一切。
緩緩地轉動眼眸,冷緋衣看向二宮神保那張端正雍容的國字臉,一字眉濃淡得宜,襯著底下一對精光內蘊的眼眸,鼻正而挺,眼前人有著符合他尊貴身份的容貌。
冷緋衣對他微微一笑,卻在此時想起那似籠在一片霧光裡的顰眉……他是誰呢?真正將她從險惡的夜海裡救起來的人,是「他」吧?
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城主此刻正端起酒杯喝酒,雙眼仍是眼前麗色的俘虜。
「城主,」冷緋衣微笑舉杯。「緋衣僅以此酒,感謝城主救命之恩。」
二宮神保對冷緋衣為他而露的微笑有些受寵若驚。在她面前,他感覺自己不再是一城之主,而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一個被嬌艷花朵迷惑的男人。
「毋需客氣。」二宮神保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將空杯往旁一伸,旁邊侍女立刻斟滿空杯。
「冷緋衣……真是個好名字,你果然適合紅裝。」二宮神保讚歎著,停駐在她身上的眼裡有著陶醉。自她身上漫逸的甜香竄進他的鼻尖,讓他的心不禁一蕩,雄性動物的本能反應在他身體裡蠢動,他不由深呼吸了一下,藉以鎮定。
酒氣上湧,附紅了他的眼。「呃……」二宮神保打了個酒嗝。「既然你的同伴全都葬身於大海之中,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呢?」他想留她在身邊,但一時卻想不出什麼借口,只好先行詢問她的意願動向。
「緋衣會離開中土,渡海遠行,為的就是找個沒人認識我的安靜地方,好好地把我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
冷緋衣垂下眼瞼,她沒有刻意隱瞞自己懷孕的事實,畢竟這樣的事早瞞不過二宮神保遣來為她診治的醫者。而她之所以選擇逃至東瀛,一方面固是因為這是她母親的故鄉,另方面也因為語言相通,便利她在此謀生。「但一場船難,我現在是孑然一身,什麼都沒有了……」
不待冷緋衣說完,二宮神保便打斷了她的話,因為這正是他等的機會。
「既然如此,你就留在旭宮城吧。」語調有些急促,因為他想得到她。而那慾望更是強烈到足以讓他不在乎她懷著另外的男人的孩子。
「多謝城主。」冷緋衣轉向對著二宮神保拜了下去。
二宮神保點點頭笑了笑,斜目卻瞥到寺澤敏男上身微抬,有開口阻止的意圖。他使了個眼色,立刻阻止了寺澤敏男的行動。
寺澤敏男略覺不妥,只因這個來自海上的女子身份不明,甚且過分美麗……不知她是龍宮的公主?還是水底的海妖?
自古以來,美麗的女子對有權勢的男人而言都是不祥的存在、尤其冷緋衣的美中添有幾分妖異,膚白勝雪唇紅如血……白與紅、冰與火,在她身上融合,燃燒成一把無形的熾焰,構成致命的魅力,教男人見了她,那囚在心底深處以理性為欄的獸便會開始嘶吼,吼出佔有那具誘人胴體的慾望。
穿著紅裝的冷緋衣似火……她將男人化為蛾,令他們盲目地撲火。
冷緋衣自二宮神保的眼色中注意到寺澤敏男的企圖,便轉過眼眸,斜睨了寺澤敏男一眼,眼角挑飛的眸子拋過一道冷冷地瞥視?寺澤敏男默默地閉上了嘴。
***
夜已深沉,月光將庭院裡的樹影投映在紙門上。
褪落樹葉的纖細枯枝為風拂動,白描出一幅冷秋。
冷緋衣怔怔地看著天花板,久久難以成眠。不是因為甫自死裡逃生驚魂未定。不是因為身處陌生異國恐懼不安,而是為著腦海中一對顰眉的眼眸。
那被一層朦朧白光掩翳的眼眸,她在其中讀到一個歎息……為何會被那張模糊而不真切的面容糾纏?他是誰?冷緋衣不知道。
努力回想,她只記得自己墜入海中,被浪舌吞吐拋卷、忽上忽下地玩弄……接著混飩的黑暗中有人抱住了她,那人的體貌對她而言是一個黑影,一個黑暗中的黑影……可她記得他的氣味--那是種孤凜的氣息,如銀月、如雪光,透亮孤清,帶著寂寞和一縷淡淡的憂鬱,一如那雙籠在白霧裡的眸子帶給她的感覺。
是他吧?真正把她從黑暗的海底救上來的其實是他吧!
她揣摩不出他將她救到近海處又將她放入海中的目的,也許……是因為他有著不能暴露於光下的苦衷吧!
所以他不讓她清楚地看見他,搶在她清醒以前將她流放入海。
冷緋衣還記得,當她微睜開眼時,他臉上閃過的一抹驚悸。
是否……有著銀白如月般氣息的男子,終究必須如同月一般隱匿於黑暗之中?
她用微笑掩去隱諱的歎息,她沒有他的名字,但無妨,她已經記下了他的氣息……名字可以更改;但氣息卻難於偽裝。
冷緋衣就這麼任思緒纏繞於那個形貌對她而言仍屬撲朔迷離的男子身上,靜靜地看著紙門上的樹影搖晃,毫無睡意。
驀地,冷緋衣坐直了身體,伸手摸上自己的肚子,是錯覺嗎?她感到肚子裡的孩子動了一下。
這些天來,最令她喜悅的不是自己的獲救,而是肚裡的胎兒安然無恙。
輕輕地撫著自己隆起尚不太明顯的小腹,她知道,這個孩子一定是很想到這個世界來,所以無論是冷嘯天的無情、抑或是風雨巨浪的暴橫,他都一一撐了過來--因為他想活著。
手心感到肚腹上微微地震動,這是她腹中小生命的意志,是他對這個世界的嚮往,透過這個微小的脈動傳達出來。
「你想活下去,是嗎?」她問著。「我知道……我是你的母親,會盡所有力量給你你想要的一切……你想要什麼?」
藉著自外透進的微光,她看著自己的小腹,像是看到那個寄宿在她體內的小生命,她笑了。
她要給他一切。
想起身旁所有人曾經給他的名--孽胎、雜種、禍根……不,她不容許她的孩子被如此稱呼。而在想起這些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要給他的第一項禮物是什麼--尊嚴。
她要給他生命、也給他生命的尊嚴。
「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看不起你,因為你是我的孩子。」月光亮起她那雙惑人想眼中閃動著的凌利光芒,讓人絕不懷疑輕視她的孩子將會得到何等悲慘的下場。
「讓你當這個旭宮城的城主,好嗎?」冷緋衣想起今晚晚宴結束時,醺醉的二宮神保看著自己的眼神,她知道他在期待什麼,因他看她的眼神太露骨。
他在期待她的知恩圖報,更期待她以身相許為報。
她知道二宮神保這個男人並不吸引她,至少,她不曾為他心動過,即使他的外貌算是人上之姿。可他所具有的權勢是誘人的,也誘惑她,畢竟他是一城之主、萬人領袖,若能給她的孩子城主的姓,那麼在這座城裡將無人膽敢嘲笑她愛兒的出身。
曾經,她的容貌讓男人失去理性,以強暴的方式佔有了她,因而帶給她種種的慘酷遭遇,但現在,她要用這個容顏去為她的孩子爭取未來。
「孩子,娘會替你拿到這座城……如果你要這個天下,娘也會替你得到它。」端麗紅唇彎成艷媚的弧度,冷冷的笑,在銀白的月光下綻成以屍為養的初綻血櫻。
***
夜風徐吹,燈焰因而微晃。
在一間放置著魚網、待修的船隻等物的海邊木屋裡,水無月翼將旭宮城的地形圖在桌上攤開。圖上,旭宮城的位置在形如蟹角的海呷上,被燈光亮著,而他們的所在之處,則在燈台的暗影中。此處是鄰近旭宮城的一個小漁村,依山面海,翻過背後那座山嶺後便可見到一樣面海傍山而築的旭宮城,因此位在旭宮城背後的小漁村就如同隱匿於城的陰影中一般,教人不易察覺。
「旭宮城背山面海,兩邊城牆布有重兵,要從兩翼突入不太容易,」水無月翼將旭宮城內城圖打開。「我的意思,是從旭宮城內最高的天閉閣進入。」
「可是,從那裡的話,到內院二宮神保的寢居是最遠的一條路。」鐮田武的手指放在天闕閣的位置,一路滑到二宮神保的寢居,在中間停頓了一下。「中間會經過八神義浩,他可不太好對付呢!」
「用調虎離山計。」櫻川雪對鐮田武說著。「你帶著能野、捕本他們從後山侵入,引開他們的注意力,我和大首領趁機用風翼飛上天闕閣,這裡的山崖剛好適合,只要風向對,就可以輕易進入了。」她搭上水無月翼的肩膀。「大首領一定也是看上這座山崖,對不對?」
櫻川雪一臉得意的笑,似是等待著他的稱讚,但水無月翼只是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遲疑了一下才說:「我一個人進入天闕閣。小雪,你跟著武行動,等著接應我就好。」
「為什麼?」櫻川雪抗議。
「進入了天闕閣之後,要面對的是城裡的武士,那些武士可不是一般士兵可比的,面對那麼多的武士,我們就算全部出和也很難靠近二宮神保,所以還不如我一個人進去,也不用先使什麼調虎離山計,那樣反而打草驚蛇。
「但那樣太危險了。」聽到這個計劃,鐮田武也抗議了起來。
「目前旭宮城的人應該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到了這裡,他們的注意力全在主公故佈的疑陣上,所以,我悄悄地潛進去是最合適。」水無月翼的語調一如以往一般無甚抑揚頓挫,彷彿他只是在談論天氣。
「若是我也沒有完全不被發現的把握,所以,你們等我的暗號,到時再從背面後山進襲,接應我。」
櫻川雪和鐮田武兩人對望一眼,鐮田武說:「大首領,那也不見得非得只你一個人進去不可,讓小雪跟你一起……」
「小雪有跟我一樣--穿白衣的自信嗎?」水無月翼抬起眼簾,盯著櫻川雪,銳利的眼神將櫻川雪原擬出口的話給壓了回去。
櫻川雪抿起了唇,擅於在暗中行動的忍者,多半以一身黑衣為掩護,能穿白衣的忍者少之又少,她平時雖然有些驕傲,但在執行任務上卻不致過分托大,因此她不敢堅持要跟著水無月翼一同侵入。
「那就這樣決定吧!明天開始調查城內佈防的動態,三天後決定行動的時間。」語畢,水無月翼對他們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離開,而他的眼睛仍是盯著內城圖。
鐮田武行了禮後退出,櫻川雪卻仍留著。
片刻後,水無月翼不帶感情的聲音響起:「怎麼還不出去?」
「我想留下來陪你一起研究。」櫻川雪在他身邊坐下,沒有第三個人在場的時候,她是以他青梅竹馬的友伴自居的。
「有接應的人明白你的計劃路線,到時候也比較能採取應變措施吧?」
「我會告訴武。」
「我就那麼不值得信任嗎?」櫻川雪不滿地嘟起了嘴。
水無月翼抬眼看了她一下,隨即撇開。
「你該多跟小熏學學。」
小熏是他們的同門,影月流中除了櫻川雪之外的另一位女性,名叫夢枕熏,她一向跟在副首領七地光輝身邊辦事,和櫻川雪比起來,夢枕熏對命令的執行的確是少一分圓通,但對接獲的命令絕不打折扣,不用擔心會出意外的狀況。
「我的能力不比小熏差。」
水無月翼沒有反應,櫻川雪心中的氣悶因此更盛,不禁提高了聲音:「我甚至比她好!」
水無月翼將地圖捲起。「當你們一起跟在七地身邊時,我絕不懷疑這點。」說著,他拿起燈台緩緩走離桌邊。
「但你……」猶豫了一下,他將原本想說的話吞了回去,「我想休息了,你也去休息吧。」
看著水無月翼漠然的臉,櫻川雪大力地打開門,寒冷的海風立刻灌了進來,熄了本就危顫的燈焰。
「砰」地一聲,櫻川雪將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用力甩上。
水無月翼在黑暗中歎息著。他不是不明白櫻川雪的心,他知道她一向只看著自己,只是……他不敢把話講開,怕尷尬彼此間的氣氛。
自從發現櫻川雪對他的心情之後,他一直努力於拉遠兩人之間的距離,或許是這慢慢疏遠的舉動被察覺了,所以造成櫻川雪一徑地逼近,許多不該出錯的簡單任務她也會出狀況,雖不致影響結果,但卻是她對他撒嬌的機會。
跟在七地光輝身邊時就沒有這種事。
水無月翼悶悶地躺下,雙手枕在腦後,看著窗外自沙灘反射上來的月光將窗榻的影子投在天花板上,窗影中漸漸失去櫻川雪的影子,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但他不懂,櫻川雪為何執著?他以為她該明白--他只當她是友伴,一如他和七地、小熏、武,和所有影月流的屬下。
七地光輝曾經暗示過他,要他對櫻川雪把自己的心情講明,可是……面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她,他做不到,而要他完全和櫻川雪劃清界限,只維持公事上的來往,他也做不到……當櫻川雪以青梅竹馬的身份來到他身邊時,他那雙想推開的手就是伸不出去。
對於自己這種優柔的個性,他覺得無奈。
厭惡殺人,但命運安排他成為殺手,面對這樣的景況,他連咒罵命運捉弄都做不到,只是暗暗嗟吁、默默接受,關起了自己的心,冷漠地執行所有命令……無論對任何事,他的態度似乎一直如此。
他的心,從未燃起強烈到足以促使他反抗命運的慾望火焰。
水無月翼閉起雙眼,厭惡著自己。
究竟……需要什麼樣的火焰才能燃起他冰冷死寂的心呢?水無月翼想著,卻在此時任由一張艷魅絕衰的臉寵佔據了思緒。
漆黑深海,燦爛的火紅花朵亮在其中,一徑下墮……那時,他伸出手,將那朵與黑暗抗衡的紅花擁進懷中。在觸到那纖細腰肢的剎那,他的心中竟竄起一把焰火,熾熱的,化為他血液裡的一股力量,助他突破巨浪的壓迫,救了自己與她……回憶起那一幕,水無月翼頓覺心口又是一陣怦然的熾熱。
但他很快地擺脫那張面容的糾纏,嗤笑著自己--那不過是一朵從他手中放開的紅艷落花罷了。
***
「聽說主公收留了一個中土來的女子?」二宮神保的家臣--巖崎忠夫將扇子在膝上一敲,頗感興味地笑問著。
「嗯。」寺澤敏男微歎著氣。「主公被她迷住了。」
「那一定是個妖艷的美女吧?」巖崎忠夫百無聊賴地將扇子攤開又合起。「自從靜夫人死後……主公身邊只剩下華姨娘吧?還如此年輕的主公,在覺得寂寞的時候;會被美女迷住也是理所當然的。」看到寺澤敏男臉上有著特別的憂慮,便寬慰著他說:「毋需如此擔心,先前主公不是看上大島的孀妻嗎,結果……」他伸出兩根指頭。「兩個月,就那麼兩個月。」
「其實主公也該續絃了。」寺澤敏男垂頭喪氣,顯然巖崎忠夫的安慰一點用也沒有。「但主公嫌華姨娘太聒噪,不夠恬靜,沒有靜夫人那樣的風範氣度……」
「主公若有意續絃,我倒是有個人選。」
「誰?」
「佐山城的香姬。」巖崎忠夫指的是佐山城主獲野比呂的女兒。他向著寺澤敏男湊近了一點。「大和的宇野一族目前也在拉攏佐山的獲野,我們不能讓佐山傾向大和。」
「據說香姬已經二十八了,年紀比主公還大,而且她要是嫁給主公的話是再醮,主公會答應嗎?」
「為主公選擇正妻應以身份和利益為重,為了旭宮城,這可由不得主公。」
寺澤敏男皺起了眉頭,他可沒有把握現在的二宮神保會聽得進這些。這一陣子,二宮神保的心神全部素繞在冷緋衣身上,每天就是陪著她、或花心思在想要送她什麼禮物……聽侍女說,現在許許多多的珍奇物品像山似的堆滿了冷緋衣的房間,什麼莫香外衣、繪卷、名貴樂器、各類珠寶玩物不一而足,幾乎快把整個旭宮城送給她了。
這一切只為博美人一笑啊!
「唉--」想著想著,寺澤敏男歎了口長氣。
「寺澤大人覺得我的提議不好嗎?」巖崎忠夫問道。
「不是不好,而是……唉!等你自己見到那位中土女子之後就瞭解了。」寺澤敏男搖了搖頭。
巖崎忠夫笑笑,挑眉問道:「主公真的如此為那個女子著迷?不是說那個女子還有孕在身嗎?」想起這件傳言,他不由因納悶而皺眉,一個即將當母親的女人,而且懷的還是別的男人的孩子。
「如果她開口要求主公將旭宮城送給她,只怕主公也會答應。」說著這話的寺澤敏男已然有點負氣了。
巖崎忠夫垂下了眼瞼,據他瞭解,二宮神保雖然喜好女色,但卻絕對不至於為美色所惑而致昏庸誤國的地步,他只是個普通男人,應該不至於會讓寺澤敏男說出這樣的話才對,除非……那個女子真的美到不可思議。
這下子,他的興趣被撩撥起來了。
「無論如何,拉攏佐山勢在必行,不能讓宇野搶了先機,明天我就去見主公,跟他談談這件事。」
***
「你是說……要我續絃?」二宮神保心不在焉地反問。
「是。」巖崎忠夫坐得筆直,只有應是的將頭部肩膀微彎下來,而後復又回正。「據說佐山的香姬端莊賢慧,年紀是大了一點,但……據說相當具有成熟女性風韻的女人呢!」說到這句時,他微笑起來。
「呵……是嗎?」二宮神保笑了起來,他知道巖崎忠夫指的成熟風韻是什麼。「比大島的孀妻如何?」
「雲泥之別。」
「是嗎?成熟風韻啊……」二宮神保轉頭看著庭院,接著水滴的竹筒上積滿了水,因重量而往下傾,敲到石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你真正的目的在佐山吧?」
「主公英明。」
「佐山嗎?」二宮神保冷笑了一下。「獲野比呂對我們構不成威脅,娶他的女兒香姬為正室也收不到以人為質的效果,沒有必要。」
「但現在大和正在拉攏佐山,我們……」
「我們一定要跟著大和跑嗎?你精於棋道,該知道如何不受制於人,要是大和每採取一個步驟我們就硬堵,那不是反而被他牽著團團轉嗎?」二宮神保站起身來。「極力維持目前我們跟友好城主的關係,不要亂掉自己的步伐即可。」
眼見得二宮神保起身向外走去,巖崎忠夫連忙跟上。
「可是主公……」.
「啊!是緋衣。」二宮神保站在走廊上,臉上浮現微笑。
巖崎忠夫順著二宮神保的目光望去,只見庭院裡的丹楓下仁立著一名女子,一身金紅色的衣衫奪去了楓的光彩,亮得像火,似是將所有的光吸到自己身上,而使得四周晦暗。
二宮神保走向冷緋衣。「你在這裡賞楓?」
「嗯。」冷緋衣淡淡地點頭,視線瞟向二宮神保背後的巖崎忠夫。
二宮神保看到她的目光流向,便介紹著:「這是我的家臣,巖崎忠夫。」
冷緋衣對巖崎忠夫頷首見禮。
「他剛才正跟我談起要我續絃的事呢!」二宮神保拋出試探,想看穿冷緋衣的心。
「恭喜城主。」冷緋衣臉上未見絲毫著急之色,只是一派冷漠,因此倒是急著解釋的二宮神保顯得狼狽。
「但被我駁回了,我目前還沒有續絃的打算。」
「城主還沒有繼位者吧?那何不採納巖崎大人的建言?」冷緋衣語聲稍頓。「啊!我失言了,這不該是我過問的事情,請城主恕罪。」
「無妨。」二宮神保拉住了屈膝的冷緋衣,對於她的淡然雖然感到無可奈何,卻每每因為她如風般捕捉不住而更為心動。
冷緋衣為著他的寬容而給他一個微笑。
巖崎忠夫捕捉到那個笑容,他以為自己看見只開一瞬的晶瑩夜曇……他能理解二宮神保的癡迷,因眼前的女子太瞭解男人,若即若離,使人心中徒增捕捉不住的焦躁,但適度的焦躁卻正足以撩撥征服的慾望,讓慾望將理性逼至瘋狂--真是個危險的女人。
剎那間,他像是在冷緋衣那艷麗的形貌後見到一條妖冶的白蛇……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30 00:06:54
第三章
沐浴在夕暮紅光下的旭宮城呈現出一片耀目的金紅。
水無月翼站在可以俯視旭宮城的山崖上,靜靜地看著旭宮城,等著適當的風向及風速。
這次,他要為他的主君帶回二宮神保的人頭。
眼見得夕陽漸漸落到海平面下,在海天交會的地方留下殘紅,其餘的天空則將領域讓度給了深黝的黑藍。
夜風因溫度降低而加疾,水無月翼測著風向,隨即張開形如風箏般的巨大風翼,乘著氣流向下滑翔。自地面上仰望,架著風翼的他猶如一隻大鳥--而他一身雪白的忍者農就像是鳥腹上的白羽--自在悠然地飛翔在黑幕上。
***
旭宮城中,二宮神保身旁跟著八神義浩,待在冷緋衣的居室內消磨晚膳後的余段。
「真鎮的有這麼神奇嗎?」二宮神保臉上有開懷的笑容。「嗯……我不太相信呢!」
「城主不相信?」冷緋衣問著。
「光憑人的氣味就可以分辨身份,這聽起來太神乎奇神拉了,畢竟你所說的氣味不是一般的味道,而更像是一種無形無質的感覺,或者說,你是以人的氣質來分辨,但那終究還是得借助視覺,不是嗎?」
「如果城主不相信,那就來玩個我小時候最愛玩的遊戲吧!」冷緋衣說著,隨即讓侍女拿過一條白巾,她將白巾折成長幅,接著蒙住了自己的雙眼。
二宮神保笑瞇瞇地看著冷緋衣。「呵呵……你想怎麼玩呢?」
「就請城主讓在這個房間裡的人散開,我就這樣蒙著眼睛隨處走,然後,我可以一一說出我走在誰的身邊。」
看著冷緋衣自信滿滿的表情,二宮神保的好奇心被撩撥起來,他很想試試著冷緋衣是否真有光憑聽覺、嗅覺,甚或是虛無的第六感便能分辨一切不同身份的人的能力。
「要是有原本不在這個房間裡的人呢?」
「那也沒關係,大部分的人我只要見過一次面就不會忘。」
二官神保轉了下眼珠子,隨即叫過八神義浩,低聲在他耳邊囑咐了幾句之後,大聲說道:「好,那現在--大家散開!」說著,他自己也站起身來,放輕了腳步移動著。
室內響起幾聲侍女的輕笑。對平時只能窩在城裡每天無所事事的侍女們來說,無論多幼稚的遊戲都是有趣的,更何況有城主加入,讓她們更加興致勃勃。
冷緋衣待侍女們的笑聲淡去之後,才緩緩起身,二宮神保見到她已然微微突出的小腹,便突然喊停。
「呃……算了,我相信你就是,你現在有孕在身,還蒙著眼睛走路,萬一跌倒,傷到孩子就不好了。」
二宮神保對她腹中嬰孩的體貼讓冷緋衣忍不住感動,眼眶因而濕潤,但她微笑說道:「不要緊的,就算是把我放在一個我從未去過的地方,讓我蒙著眼睛走路,我也不會跌倒的,更何況是我待熟了的房間?放心吧!」說著話的同時,冷緋衣已經準確地摸清二宮神保的站立位置,筆直地向著他走過去,待和二宮神保錯身時,她放低了聲音,說道:「謝謝。」錯身而過時,她唇邊泛起一朵如春湖上漾起的漣漪般的淺笑,是足以暖人心的。
二宮神保受寵若驚,她對他一向保持著嚴謹的距離,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未以「城主」的敬語相稱。用語的改變,讓他覺得自己離她近了些。
冷緋衣慢慢地走著,經過一名用手摀住嘴巴不讓笑聲外洩的侍女身邊,她喊出她的名字。
「阿久。」
被叫出名字的侍女瞪大了眼睛,其餘人有些發出訝異的呼聲,二宮神保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們有人發出了聲音喔!現在增加一條規則,有人發出聲音之後,可以再改變位置,即使是已經被我叫出名字的人也可以移動,」冷緋衣紅艷的唇彎出的是一個充滿自信的微笑。
室內的人們再度緩緩移動,腳上的布襪和特意放輕的力量為他們掩去足音,霎時,寬闊的室內靜得連針掉落地面的聲音都聽得見。
冷緋衣長拖在地的外褂下擺在地面上刷過,每移動一步,下擺上織著的銀杏葉就跟著晃動,彷彿是踩在一條由橙黃的扇狀葉鋪滿的金色道路上。一色燦亮的金在地板上優雅滑動,不時和其它待女的各色衣衫交錯,而每交錯一次,她就會喊出一個名字。
「美保、加代……小菊……你是義浩。」她微笑著走過八神義浩身邊,朝向改變位置的二宮神保,在經過他身邊時,她沒說話,只是面向二宮神保頷首,而後踩著優雅的步伐,貓般地竄過他身邊。
現在二宮神保對冷緋衣的絕技已經佩服到五體投地了。
冷緋衣繼續一一叫出分散在室內各個角落的人的名字,但當她走到門邊時,卻驀然停下腳步。
她挺直了背,抬起下顎面對著原本並不在這個房間裡的人,說道:「華夫人,晚安,您也要加入我們的遊戲嗎?」
華夫人是個二十出頭,美麗卻又帶點惹人疼的刁蠻的女子,她是二宮神保的側室。自從冷緋衣出現後,她被二宮神保冷落了許久,而好不容易二宮神保派八神義浩去請她,卻是為了配合冷緋衣的遊戲,因此現在她白皙的臉龐因為蒙上一層青意而顯得有些可怖。
冷緋衣感覺得出華夫人未曾出聲的怒意,但她只是毫不在意地到華夫人身邊繞了一圈。
「你是華夫人的侍女葵吧?歡迎加人我們的遊戲。」
侍女葵為著華夫人的遭受忽視而對冷緋衣產生敵意,因此她瞪到會顫抖的雙眼看來比華夫人更恐怖。
冷緋衣走回二宮神保身邊,故意背對著他,讓他幫她解下蒙在她眼上的白巾。二宮神保毫不在意地替她解下。看到這一幕的華夫人不禁怨恨地咬緊了下唇。
其實二宮神保頗滿足於冷緋衣和華夫人會面時所產生的火花,看著兩個女人為他明爭暗鬥,總令他萌生一股虛榮的快意。而在他為冷緋衣解開蒙眼布時,華夫人臉上明顯流露的醋意讓他笑了。
面對華夫人,冷緋衣一向維持著優雅的態度,彷彿超然。但鬥爭是人的本能,所以二宮神保在這種時候也可以看到冷緋衣以雍華微笑掩飾的敵意,讓他得以證實冷啡衣對他並不至然是流水無情。
此刻,二宮神保正享受著冷緋衣眼中因勝利而萌生的得意。
「猜得真準,你是怎麼猜的?用聞的嗎?」華夫人用扇子半遮著嘴,走到二宮神保身邊。「呵……偷腥的貓鼻子也是很靈的。」她斜睨了冷緋衣一眼,語出譏刺。
「聞得出魚乾在哪兒的貓,當然也聞得出老鼠在哪兒,再怎麼說都比整天只會窩在暖墊上發懶的貓有用處,城主說,是不是?」
聽著她們互相指桑罵槐地譏刺對方,二宮神保開心地大笑起來。
華夫人氣歪了一張嘴,冷緋衣擺明了在嘲諷她因為被二官神保冷落而整天窩在居室裡的可憐樣。
「只怕偷腥的母貓不捉老鼠,只懂得勾引來路不明的公貓。哼!那樣的貓生下來的小貓必定每隻都不同顏色呢!」
聽到華夫人過火的言語,二宮神保的眉頭不禁皺起。
但冷緋衣不看華夫人扭曲的臉,也不理會她的話,只是轉頭吩咐侍女為華夫人安排座位。
華夫人見自己打出去的一招沒獲得任何反應,反而洩氣,再看到冷緋衣顯得毫不在乎的臉龐,一股挫敗感頓時灌滿她整副身軀。
但二宮神保就是欣賞冷緋衣這點,她懂得掌握分寸,知道這時如果繼續和華夫人鬥下去,必定會弄到有一方撒賴使潑、哭鬧不已的局面。如果雙方的侍女也加入戰爭,那團混亂可以讓任何好脾氣的男人心情惡劣。
冷緋衣總是懂得如何讓他維持好心情。
「好啦!我們入座吧!」二宮神保攬住身旁兩個女人的肩膀。「最近巖崎弄來一幅新的畫卷,我們一起看吧!」
正當三人看著畫卷,讓兩個女人之間的敵意漸漸沉澱時,八神義浩匆匆走進,他們都沒發現他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什麼事?」二宮神保問著。
「剛才有報告說,在後山處發現形跡可疑的人,但城內一切無恙,屬下已加派了守衛巡邏後山一帶,請主公放心。」
二宮神保點了點頭,不再對八神義浩說什麼,他相信他的能力和忠誠。
但冷緋衣卻問著:「後山?要從那裡浸入旭宮城不是比從兩側侵入更困難嗎?」
「你說得沒錯,山上滿佈斷崖殘木,還有野獸,夜晚在那座山上出沒的確比較危險。」二宮神保見到冷緋衣表情有異。「怎麼?你想到什麼?」
冷緋衣還未回答,二宮神保和八神義浩已然反應過來,因此雙雙猛地站起,八神義浩更是立刻向外走去,意欲重新凋派守衛。
「城主不必心急。」冷緋衣握住二宮神保的手,問著八神義浩:「義浩,城內距離城主寢居最遠的是哪個地方?」
八神義浩想了一下。「天闕閣,」
冷緋衣垂下眼瞼,心念電轉,這是個為她的孩子爭取未來的大好良機。
「義浩,你剛才增派去巡邏後山的守衛,是從天闊閣調去的吧?」冷緋衣問遣。
八神義浩對二宮神保跪了下來。「屬下失職,請城主降罪。」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因一時疏忽而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所以額上不禁冷汗頻冒。「屬下立刻派人前往天闕閣。」
二宮神保還沒說話,冷緋衣已經代替他說道:「不需如此,增派守衛守護城主身邊即可,至於天闕閣……我去。」
「你去?」二官神保抓緊了她的手。「不行,能潛入旭宮城的人絕對不屬泛泛,即使你有著奇妙的能力,但那對你而言仍然太危險了。」
冷緋衣給了二宮神保一個自信的笑。「緋衣出身中土武林世家,自保絕對游刃有餘,只請城主賜緋衣一柄刀即可。」
「這……」二宮神保仍然猶豫,他不能把自己所愛的女人送到危險的地方去。
「取對方的人頭或許緋衣辦不到,但有絕對的自信可以留下對方的身份線索。」冷緋衣跪了下來。「如果緋衣成功,還請求城主賞賜。」
二宮神保不懂冷緋衣的自信采自何處,但他相信她的話。
「好吧,你想要什麼賞賜?」。冷緋衣緩緩抬起頭來,眼中的神色堅定。
「請城主賜給我腹中嬰孩您的姓氏。」
二宮神保沒想到冷緋衣要的會是這個。
她想當他的正妻?轉念一想,他明白了,她願意孤身前往天闕閣冒險全是為了給她的孩子一個有尊嚴的姓氏……難怪她不願意屈身為妾,畢竟母親的身份也影響到孩子的未來。
受到她身為一個母親為孩子設想的一番心意所感動,二宮神保點了頭。
「嗯,我答應你。」
「主公!」華夫人驚呼,不敢相信二宮神保竟然會答應,冷緋衣怎麼能當正妻?她可是個來路不明的外國女子阿!
「多謝城主!」冷緋衣伏地再拜,纖秀的雙肩因激動而輕顫。
孩子……娘現在就去爭取要送給你的第一份禮物--尊嚴!她對自己腹中的小生命如此允諾著。
再站起身時,冷緋衣拿過八神義浩手中那柄短腰刀和她剛才蒙眼的白布。
「現在,我要去天闕閣玩我最愛的遊戲了。」冷緋衣拋下一個微笑,而後閃出了門外,遺留一縷若有似無的香氣,如煙般於室內塗繞。
***
位於天闕閣下方的凝香殿此刻空無一人。
因此時的季節正處於秋末冬初,尚不見落櫻如雪的景致,故此刻屬於春園的凝香殿渺無人跡,且因距離目前人煙最盛的秋院遙遠,故連人聲都聽不真切。
雖然目前天闕閣附近四下無人,但水無月翼還是巧妙地利用樑柱陰影、屏風、各式擺設……等等來掩匿身形。
只見這座殿宇三面無牆,以樑柱將屋頂高高撐起,任自由去來。若置身殿宇中朝外望去,有一面臨水、另兩面由十數株高大的春櫻圍繞,其中有步道通往天闕閣,另有一面以曲折長廊和其它屋宇相連,長廊延續至另外一座院落,兩院中間以門相隔。
水無月翼快速地竄過櫻樹下,藏匿在凝香殿一角,略略探查週遭情勢之後,他略覺奇怪,怎麼天闕閣的守衛一個不見?該不會……其它人的行蹤被旭宮城的人察覺了吧?
他翻身躍上殿宇屋頂,趴在屋脊上觀察四周,只見與此殿成對角線的秋院處燈火通明,顯示人群集中在那裡,他想二官神保必定也在其中。
忽然前方比凝香殿高出一層樓的朝陽捨上層轉角處出現守衛手中的燈籠,他連忙翻身回至凝香殿長廊曲折處,雙腳勾住橫樑,匍匐於屋頂內側,躲過守衛向凝香殿望來的視線。
月光將長廊的柱影拉長,貼在光潔的地板上,愈遠處的樹影影子愈淡,廊柱和樹影形成濃談有致的層次,以風和月光為伴奏,譜出冷夜的空寂。
水無月翼感覺守衛遠去,這才讓雙腳落至地面。
就在他正要舉步之時,一陣細微悠揚的歌聲隨風飄來,而前方朝陽捨上守衛卻又繞了回來,於是他只好隱在廊柱後,運起忍術,飄飛無數凝霜落葉以掩護蹤跡。
水無月翼略覺奇怪,歌聲逐漸接近,可來人身上卻未帶分毫殺氣……會是誰呢?:聽這歌聲出自女子的婉約,他猜想或許是個侍女,可一個侍女獨自在黑夜中來到這座無人的殿閣,著實詭異了些。
他不禁看向長廊另一端,還望不見人影。
「……荷花荷花幾月開?四月不開幾月開?」
細細的歌聲融在月光裡,竟帶著幾分森冷,像是林間花魂的吟唱。
漸漸的,一個金橙色的裙擺出現於鋪池在長廊上的一色銀光裡,為那本只有月的銀光和影的淺灰深黑的長廊添上絢麗的色彩。
裙擺下的雙足只套著白色布襪,沒穿鞋,白色的襪反射著強烈的月光,競擬似發光體.一步步緩緩向著他接近,而吟唱著孩童捉迷藏時常唱的兒歌的女子也逐漸將她的容顏暴露在月光之下--是她!水無月翼的呼吸頓時停止了。
沾著銀霜的落葉被倏忽一陣狂風吹亂,欽亂成冷冷雪。
水無月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他自黝黑的海裡拾起的那朵紅花!
雖然她的雙眼用白布蒙了起來,但那下顎、那鼻、那嘴……不可能不是她,只因即使天神萬能也難以再造出另外一張如此艷慘絕衰的臉龐。
而更難的是--再造那冷得一如纏綿於冬季雪花的氣質……憐,而且潔淨。
只見冷緋衣一步一步向著他接近,月光照射在她那身織著金色銀杏葉的外衣上,每當風的手指拂過她的衣裙時,就像飄起一陣銀杏之舞,濃淡深淺交錯的橙金亂落,和他幻出的銀霜落葉兩相纏綿,共舞一曲金與銀的華麗燦爛。
「荷花荷花幾月開?」冷緋衣嘴角含笑,在距離水無月翼藏身之處前面一步的地方停下。「荷花荷花七月開……捉到你了!
水無月翼全身劇震!這是不可能的,即使是雙眼明睜的人也不可能識破他的忍術,而她還蒙住了雙眼……這絕不可能!
冷緋衣本是側對著水無月翼的,但她緩緩轉身,每個動作都柔得像是水面蕩漾的漣漪,而且一如月光無聲無息。
只見冷緋衣面對著他,慢慢靠近。
水無月翼知道現在朝陽捨上沒有守衛,他應該立刻飛身躍上廊頂逃逸--可他像是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定住了,動彈不得。
冷緋衣以雪為色的臉龐近在颶尺,跟上白布未曾取下,但他卻覺得像是看到她那雙漆黑如星夜的眸子正凝視著他--那眼神如月光般穿形透體,直觸心靈,教他的心劇烈跳動,像個狂亂的舞者。,此刻,冷緋衣抬頭面對著水無月翼,四唇之間僅餘絲發之隙。
紅艷的豐唇上閃著潤光,微啟,他呼吸到自她唇上散發的芬芳,呼吸不由急促。
「是你……」冷緋衣唇邊的笑容隱去,為著身前這熟悉的氣息。
眼前的暗黑中浮現一抹隱約的白影,晨光般朦朧的,霧中有一雙為她顰眉的眼眸……「當卿」一聲,發自手中墜落地面的短刀。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必須近到這等距禽才分辨出對方的身份,而她沒有想到旭宮城的入侵者竟然是他。
冷緋衣不自禁地伸出雙手,貼上他的臉龐。
「是你……」聲音顫抖形容著她的失去靜定。「救了我的人……」
水無月翼不知道她是怎麼認出來的,但答案是正確的,彷彿他曾經與她面對面,讓她看清他,並且現在他們不是處在黑夜中,而是讓所有事物無所遁形的清明白晝,同時她的雙眼也沒有蒙住一般的正確。
她像是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這讓水無月翼更為驚訝。
月光下,她那像是偷了西天紅彩的唇彎成愉悅的弧線,將她的欣喜流露……她終於碰觸到他--這夜夜糾纏她的心跳的男子。
水無月翼此刻像是飲多了以月光釀的酒--那自古便多情的冷月,以柔情替班,灌入他的血脈奔流,教他忘卻了身外世界,手如被操控似地緩緩撫上她的腰背,用力攬緊,使兩副身軀更為貼近。
冷緋衣的手指沾帶夜的寒氣,在他唇上流連,而兩人之間也僅以一指為隔。
她感覺到他的雙唇微微顫抖著,呼吸在她耳畔激烈灼熱起來,她的呼吸不由也被牽動了……幾番氣息交融,氯紅他們身周的空氣。
風不見了、月光不見了,所有身外物俱都激逝無蹤,只剩彼此的吐息相互激昂,沸騰起夜。
冷緋衣手掌下滑。他的心在她的掌心裡躍動,致使紅潮欺上她的雙須,心跳也劇烈得不知所以,奔騰在她血液裡的激切讓她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
水無月翼托起她的下額,什麼都意識不到,只是清楚地聽見他心底深處吶喊出的慾望……身體盲目地跟隨慾望,致使攬住她腰的手用力,幾乎折斷她的纖腰。
突然間,她的小腹震動了一下,將她被熾情暈醉的理智喚回現實。
她的孩子在提醒她--她對他的承諾。
冷緋衣顫抖著,十指用力地掐進他的肩膀,他因而放開了她的唇,但被慾望蒸騰出水氣的眼眸中仍癡癡地盛載著--她如月下山茶般紅艷嬌娜的雙唇。
冷緋衣依戀地倚上他的胸膛,嗅到一種足以麻醉人神智的溫暖氣息。
但現在的她不能醉……她必須實現她的承諾。
強忍著心上突湧的痛楚,她抬起手,五指刷過水五月翼的髮絲,來至他的頂上,觸到他系發的絲帶,接著輕輕一抽,長髮垂散,落在她的手上、他的肩上。如水般柔緩垂落的長髮遮蔽了水無月翼的視線,為他阻隔那張感人美麗的魔力,理智這才重新主宰他。
水五月冀推開了冷緋衣,怔怔地看著自己披散的發。
他是怎麼了?為什麼會犯下這麼大的錯誤?她取走了他身上的事物,雖然只是一條系發的絲帶,但卻足以讓人推敲出他的身份。
「蹌」地一聲,水無月翼半抽出腰間長刀,但動作卻在瞥見雙眼上蒙著白絹的冷緋衣時猶疑。
該殺了她嗎?答案是肯定的。要殺了她嗎?水無月翼猶豫著。
只見冷緋衣背轉過身,彎腰撿起地上短刀。
水無月翼看著她的背影,卻見金色銀杏沉落,月光雖然照射在她身上,可亮不起她……緊握刀柄的手劇顫,水無月翼突然發瘋似地往回奔,穿越茂密櫻林,銀白的身影瞬間投入天闕閣的黑暗之中。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30 00:07:09
第四章
夜狂亂、人狂亂,心更狂亂。
樹影亂著月光,將白天頂灑落的銀光切割零碎,一地碎銀中有水無月翼銀白色的身影如風般竄進黑暗的天闕閣中。
旭宮城最高的建築物--天闕閣內部空曠深速,幽暗著,像是有神魔的力量逼使月光無法侵進,形成一個只容許黯影活動的空間。
水無月翼在間空無人的天闕閣中狂奔,心臟顫抖著,劇烈狂跳,似欲跳出他的胸腔,好奔去依附那噬魂的嬌艷紅花。
怎麼會這樣?豆大的汗珠自水無月翼的額上滴落,他無法理解自己的心跳……為何蹦躍不受控制?為何他無法使狂跳的心平靜?他該是自己心的主宰,不是嗎?
紊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劇端的聲息迴盪在夜影濃重的空曠樓閣內。水無月翼奔上天闕閣頂端,倏地一輪大得奇異的銀川擋在他眼前,周邊暈蒙出一圈月華的銀月裡,亮著一張容顏.一張攫人呼吸的容顏。
逮到你了!
如寒夜水滴般的聲音在他耳際塗繞,他知道--他的心不再由他自己主宰。
那曾臥在死神掌間的紅花搜捕了他的視線,教他依憑盲目的衝動和死神搶奪。原以為,是他自死神手中將那片紅艷奪回,從此他就是主宰,要握要放,全憑己意……殊不知飄零的落花末見得就是無力掌握一己命運的,這次……是她捉住了他!
他知道,從此將主宰他的心跳的是她。
水無月翼摀住自己的臉,用力地深呼吸,再放手時,手上沾帶一絲纖細的發,那是他自己的發,他為此怔著。
她取走了他的髮帶……當那條髮帶暴霹在燈光下被檢視時,他的身份將無所遁形,旭宮城的人將可以輕易辨識出他們的敵人……一切只因為他失去的那條髮帶。
任務失敗了,他就這麼敗在一個女子手上,一個曾被他解救的女子手上。
但任務雖然失敗,現在更重要的是尋求補救的辦法,他不能因為自己的錯誤而連累整個影月流。
水無月翼握緊了拳頭,慌亂地架起風翼,乘著風滑向城外。
***
室內燈火通明,照亮端實在光潔木架上的一條銀白髮帶,冷緋衣雙手端著木架,將髮帶進呈給二宮神保。
二宮神保拿起那條髮帶端詳了一下,隨即交給護在他身邊的八神義浩。
八神義浩將髮帶拿在手中反覆他仔細察看。
「能穿白衣的忍者不多,不是嗎?」二宮神保看著一旁凜然的冷緋衣,眼中有著激賞。
「是。」八神義浩恭敬地回答。「而且這條白色髮帶是以銀線繡出一彎弦月,這是影月流的標誌,所以我猜想這次前來行刺主公的人,是影月流的首領--水無月翼。」
「殺死了我,對影月流有什麼好處呢?」二宮神保愣了。
「就算我死了,旭宮城也落不到他們手上。」
「這個屬下也不明白,或許影月流已被某個城的城主延攬也說不定……要不要讓屬下去查查這件事?」
二宮神保點點頭。「查得到當然最好,不過,我總覺得現在最有可能的就是大和的宇野,可是……殺了我,對他們也沒好處啊……真是奇怪。」
二宮神保搖了搖頭,看見冷緋衣安靜地跪坐在他身前,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盯著自己,他知道,她在等他的一句話。
真是個奇妙的女子……她居然有辦法拿到一個白衣忍者頭頂的髮帶,那麼……不就代表她也可以拿到髮帶下的那顆頭顱嗎?她是怎麼辦到的?二宮神保想著,不由納悶。
或許,眼前的女子真是龍宮的公主,法力通神呢!他微笑著,知道自己是在妄想,不過,如果他的姓氏可以換得她的依偎和忠誠,他十分願意實現對她的承諾。
看著冷緋衣的臉,他知道,一個母親可以為自己的子女付出一切的事實不容置疑。
慢慢的,他將自己的手伸向冷緋衣。
「你證明了你的能力,」二宮神保牽起冷緋衣的手。「而我,也將實現我的承諾。」說著,他牽著冷緋衣站起。「十天後,我--旭宮城城主二宮神保,將娶冷緋衣為我的妻子!而她所懷的孩子,將可以擁有我的姓氏。」
聽著二宮神保的宣佈,冷緋衣被他握著的手不由輕顫。
她辦到了……冷緋衣激動得雙頰潮紅,她終於成功地為她的孩子取得一個光耀的姓氏了,自此而後,她的孩子不再是一個會遭受辱罵輕蔑的存在,而是一城之主--二宮神保的孩子。
輕護著自己的肚腹,冷緋衣似乎聽到她肚子裡孩子所發出的笑聲……她因而也跟著笑了。
***
佐山城中,宇野權兵衛在獲野比呂為他安排的住處裡焦躁地來回踱步。
七地光輝和夢枕熏兩人跪坐一旁,俱都一聲不吭,室內瀰漫著宇野權兵衛的腳步聲所帶來的煩躁。
「氣死我了!」宇野權兵衛忿忿地坐下,握拳就在桌上一敲。「水無月翼居然會失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七地光輝和夢枕熏對看一眼,沒有接腔。
「失敗就算了,大不了另外擬定計劃,但他居然還遺落了線索……二宮神保現在說不定已經猜到我要對付他了。」宇野權兵衛用手在桌上輪指敲著。「這樣一來,只怕他也會對我方採取行動……嘖!不知道二宮神保那小子,弄了什麼樣的高手來,居然連水無月翼都會失手……你們有什麼看法?」
「主公,」七地光輝俯首答話。「這次大首領雖然任務失敗,但相信他也已經掌握了對方高手的資料,因此,相信不會對大人的安全構成威脅,現在重要的是,該想想如何採取下一次行動……」
七地光輝話還沒說完,就被宇野權兵衛暴躁地打斷:「廢話!這種事還需要你來提醒我嗎?我就是要你們幫忙想想補救的方法,有方法就快說!不要羅咦一堆,我不想聽廢話。」
被字野權兵衛這麼一罵,七地光輝只能低下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了。夢枕麓看到這個情形,只好開口替七地光輝解圍。因此她清了清喉嚨,說道:「這次行動,大首領他們要從外部侵入本來就必須冒較大的風險,而這次失敗後,要從外部侵入將更為困難,因此,不妨改由內部下手。」
「內部?你說得容易,但要怎麼做?收買旭宮城的人?」
「這是方法之一,」夢枕熏抬起頭來。
「另外,可安排我們的人定居於旭宮城,伺機進入旭宮城擔任守衛。」
「用這種方法不是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
「主公,鬼塚一族和二宮家族的血仇迄今已一百多年,您再多等幾年又有何妨?重要的是報仇成功,不是嗎?」
「是啊,主公,」七地光輝接續夢枕熏的話。
「大首領不就覺得此次行動太快,在沒有內援的情況下……」
「但要是拖上個三、五年,二宮神保有了子嗣,那鬼塚一族幾乎慘遭滅門的仇恨……」宇野權兵衛握緊了拳頭。
事實上,宇野權兵衛早在五年前就死於鬼塚一族的遺嗣--鬼塚暗己手上,而現在的宇野權兵衛則是鬼塚暗己借助影月流的易容術偽裝而成的。
五年前他趁宇野權兵衛於鄉間養病時,殺死他取而代之,一年後回至大和城中,以宇野權兵衛的身份在城中任職,又花了三年的時間來獲得現今城主字野貴之的信任,一年前,他開始假借拓展勢力的借口煽動宇野貴之對旭宮城採取行動。
這次,他就是一邊接受宇野貴之的命令來拉攏佐山城主,另一方面安排水無月翼等人前去行刺。他本擬趁著二宮神保將心思放在他們拉攏佐山的動作上,而忽略自己身後的影子時.水無月翼等人的暗殺行動將可以順利完成,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水無月翼竟會失敗。
或許是他太高估忍者的能力了……宇野權兵衛悶悶地想著。
***
「那個女人終於弄到城主夫人的位置了……手段超人哪!居然能擊敗影月流的首領……說不定是妖怪化身的女人呢……或許她是天闕閣上的鬼。不是有黑木一一依靠蛇妖的法力維繫數百年榮耀的傳說嗎?或許挖開這旭宮城的地下也會發現蛇的巢穴呢!冷夫人……果真是個如同白蛇一般妖冶的女子……在主公眼裡那可是龍宮的公主……那女人是蛇!淫蕩的蛇女,以魔力迷惑男人,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紛擾著旭宮城城主--二宮神保的大婚之夜。
月色隱沒的秋朔夜,城門上懸掛的燈籠在乳白色的霧中發出暈蒙的光,冷冷的風刮吹過城門外幾株枯樹,乾澀枯枝搖晃互磨,響出猶如鬼哭的聲音。
「天氣漸漸冷了呢!」守門的衛土拉了下衣領,抬頭看天;只見灰濛濛一片,厚雲擋住了星。
「唉--主公現在一定正抱著妖艷的冷夫人取暖吧!」另一名衛士遞了一小瓶酒過來給剛剛喊冷的衛士。
「啊,我也想回家抱女人。」
「呵呵……我看你想抱的是冷夫人吧?」衛土灌了口酒入喉,用袖子擦擦嘴,將酒瓶遞還。
「聽人說冷夫人是蛇妖化身……形容得還真像。」
「蛇妖又如何?就算被那雪白的大腿夾斷腰也是一種幸福啊!」兩名守衛發出低微的褻笑,不堪的言詞開始自他們嘴裡洩入冷風中。
「執行勤務時喝酒,你們兩個膽子不小……」一個突來的聲音打斷兩名衛土的很褻對話。兩人轉頭一看,其中一個喊出:「啊!義忠大人,我們……今天是城主的婚禮,我們才喝上一杯慶祝……」
「談論冷夫人就是你們慶祝的方法嗎?」八神義忠斜睨著兩名守衛微笑,其中一名守衛立刻替他倒了杯酒。
「小心我大哥拿你們兩個的頭試刀。」
兩名守衛驚懼地互望一眼,不敢接腔。卻聽得八神義忠喝著酒,說道:「據說蛇是種貪淫的動物,交媾的時候蛇身會緊緊交纏著,即使把它們的頭砍掉,蛇身還是緊緊交纏、蠕動不已……呵……巖崎忠夫大人私底下說冷夫人像蛇、是妖魔,但是……嘿嘿……別人沒發現,我倒是看得出他那張為旭宮城擔憂的面具後面的貪婪,他也想像那個刺客一樣把脖子上的頭送給那尾淫亂的蛇吧!」
三個男人刻意壓低的笑聲被裡在沉悶的夜霧裡,擴散不出去。
倏忽之間,朦朧視線的霧中傳來隱約的腳步聲,是木屐踩出的顛亂步伐。
一抹俗艷的紫紅在乳白色的霧裡顯出色彩,配合著帶醉意的腳步顛晃著進入他們的視線範圍內。只見一個頭髮略顯散亂。穿著低俗的女子滿臉酒意地走著,在城門旁的枯樹邊停下來,嘴裡發出詛咒的嘟噥:「該死!」她彎腰拿起自己腳上帶子斷掉的木屐。
「怎麼斷了?真是不祥……嘖!臭佐助,像這種動不動就斷掉的木屐還敢拿出來賣錢……」
三個男人看著那穿著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個流鶯的女子蹲下身來修理水屐,一雙修潤的小腿自叉開的和服下擺露出。
「喂!守衛的大哥……」女子抬著木屐站起來,身體斜靠著樹幹,歪滑一邊的領子暴露出抹了白粉的頸項。
「借點燈光讓我修木屐好嗎?」
八神義忠看了女子一眼,那女子在他眼裡讀到首肯的訊息,便媚笑著踩著醉步走過懸著燈籠的大門旁的出入小門。她一屁股粗魯地往門檻上一坐,拿出一方沾染些許污漬的紅色方巾將一端咬在嘴裡,纖細的手指利落地將紅巾撕下一長條來,邊弄著木履帶子邊哼著不人流的歌。
只見她將那只沒穿鞋的腳翹在另一腳上,輕輕搖晃著,叉開的衣擺因而被撂得高了,三個男人的視線不由被牽引向她隱露出一塊雪白肌膚的大腿。
「要不要我幫你修?」一名守衛俯在她頭頂,藉機偷看她歪斜領口間若隱若現的乳溝。
另一名守衛則按捺不住地將手攀上女子的小腿摩拿著,卻被女子一掌拍掉他的手。
「摸我是要錢的,錢!懂嗎?」雖是抗拒的動作,卻顯賣弄風情。瞟著的媚眼讓守衛更加肆無忌憚地對她露出垂涎的神色。早被酒和滿腦子淫褻還想暈醉的守衛很顯然抗拒不了妓女的風騷,因此四隻手已經控制不住地在女人身上撫摸。
看著這一幕的八神義忠突然不安起來。
「女人,這裡不是你做生意的地方,快走吧!」他揮手趕著她。
女子挑了下眉,對他露出一個別有意味的微笑。
突然,在眼睛還來不及眨的剎那,女子閃電般地自發客上拔下髮釵,猛地刺進了正把手探進她衣領的守衛的後頸。另一名蹲在她腳邊的守衛則被她完好的木屐上突然伸出的銳利小刀劃過脖子。兩名守衛連喊叫部來不及發出就攤倒於地。
鮮紅的血驚破了瀰漫著白霧的夜,八神義忠迅速拔刀,但刀才拔出一半時,驀然自頂上垂下一縷白繩勒住了他的脖子,同時一個手中抓著白繩的黑衣人自樑上跳落地面,利用墜落的重力將八神義忠往上提。只見八神義忠的雙腳凌空亂踢,掙扎著,原本用來拔刀的手此刻無暇採取行動,只是拉住纏在自己脖子上的繩索意圖苟延殘喘。
一把飛刀朝著八神義忠抓著繩子的手刺來,利落地削掉他四根手指,失去手指幫助的八神義忠身軀頓時往下一沉,雙腳顫抖著抽動幾下,不久之後便呈現無生命跡象的搖擺晃動。
只見那名做著妓女打扮的女子將臉上脂粉抹去,換上了黑衣,幫著那名勒死八神義忠的黑衣人把八神義忠放下地來,快手快腳地脫下八神義忠身上的衣服。
「小雪,幹得好。」用黑中蒙住口鼻的黑衣人對她眨了下眼睛,他是鐮田武。
「嘖!當女人真倒霉……」假扮妓女的是櫻川雪,只見她撇著嘴拿出黑布跟鐮田武一樣蒙住口鼻。
「別說了,動作快。「鐮田武將八神義忠的屍體和衣服搬到一邊,交給候在陰暗處的接應人。
只見櫻川雪抽出刀子將那兩名吃她豆腐的守衛的手砍下,舉手一揮拋出烈火彈,那四隻斷掌頓時沐浴在火焰中。
看見她的舉動的鐮田武眼中浮現幾分無奈,但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對櫻川雪揮手,兩人一起竄進械內,接著數個黑衣人肩上各負一具同樣身穿黑衣的屍體跟了進去。」
白霧瀰漫的夜裡,有兵刃相擊和呼喝喊叫的聲音在旭宮城一角響起,漸漸向著城內部蔓延。
***
旭宮城內,二宮神保卸去了外衣,只穿著白色單衣盤腿坐在鋪好的床墊上,借由微弱的燭光看著卸下髮帶後,一頭黑亮長髮蜿蜒如流水的冷緋衣。
豐胸長腿的身軀向著他接近,一身素白,淡極而艷。窄腰帶繫在她豐滿聳挺的胸部下,高腰的內衣更加凸顯她的女性特徵。讓下半身看來更為修長,而腹部雖已挺出,卻難減那副胴體所散發的惑惑。
總是冷得像天上月一般的艷容上點綴微笑,繞過他身邊走到他身後,纖手搭在他肩上,昭腕修指,顏色和素白絹衣難分軒重。身後拖著的綿長衣擺一端拖在他腳邊,環繞過他身周--倪尾白蛇的纏繞。
冷緋衣雙手放在二宮神保的肩上,輕輕地替他按摩著肩膀,臉龐靠在他耳邊,低聲說著:「肩膀好硬……累了吧?」
溫熱吐息欽繞在二宮神保耳際,挑撥著他的情慾。
「我才不累。」
「小心別傷到了孩子……」冷緋衣輕輕地將二宮神保推開,讓兩人保持一點距離……「難道在你生產前我都不能碰自己的妻子嗎?」二宮神保的聲音裡摻雜描述慾望奔騰的低啞喉音。
二宮神保看著;懸臨自己-上空的艷容,被慾火蒸騰而,轉為紅艷,是火燒紅了她的臉?還是被燒紅的其實是他自己的眼?二官神保迷亂著,感覺四週一片火紅.他像只沐浴在烈火中的蛾,無能為力地任自己被灼燒著。
晃動的身影投映在屏風上,聲聲滿溢愛慾的喘息瀰漫在這被燭光燒紅的空間裡,擁抱著妻子的二宮神保對城內另外一角的亂象毫無所覺,只是放縱自己像撲火的蛾般在慾望的烈火中層開一場狂舞。
他完全不知道,在這洋溢情色氣息的新婚之夜,有激情的纏綿和血腥的殺伐分別在旭宮城內兩處展開,那一色的紅,正席捲著他的城……
***
而道上,有鮮血的顏色和味道隨風披散。
侵入旭宮城的刺客和守衛激戰著,到處看得到血跡和屍體,以及傷者的蠕動爬行。每當武士刀亮晃晃的的刀光閃過,就有嚎叫聲跟著血跡一同飛濺。
獲訊急忙趕來的八神義浩雙手持刀,狠厲地劃過眼前一個黑衣人的手臂,頓時鮮血四濺。黑衣人慘叫著退步,他毫不放鬆地緊跟而上,欲擬一刀斬下他的頭顱,卻在此時覺到一縷勁風自他背後襲來,帶著凌厲殺氣,他連忙回刀轉身相應。
「鏘」地一聲雙刀互擊,擦出燃亮黑夜的火星。
八神義浩定睛一看,只見眼前一名身穿白衣的忍者以單手持刀,傲然仁立在他身前,同樣用白巾摀住口鼻的臉上只看得到一對凜冽的眼眸。但他知道,眼前人就是影月流的首領--水無月翼。
面對水無月翼,八神義浩再無心緒可以旁分到援救屬下上頭,只是專注於水無月翼的一舉一動,注意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只因高手手中的刀僅只一瞬便可定生死,容不得分毫遲疑。
水無月翼握刀的五指猛然絞緊,突地迅雷般朝著八神義浩的臉面砍來,八神義浩注意到他手指力量的變化,連忙舉刀擋格,但水無月翼揮刀的速度快過他的預算,他的刀慢了一步,雖然護住了脖子,卻被水無月翼的刀在他額上劃了一道。
鮮血涔落,八神義浩趁水無月翼尚未回對自護時挺刀劈砍,水無月翼側讓閃過,身法敏捷似風,同時手中刀迅交左手,在他右臂上一帶,刀法迅快如電,八神義潔身上頓時出現許多道傷痕,溢流的血濕了他的衣衫,也遲緩了他的動作。
刀光連閃,如雨季劃破蒼穹的雷電,一道快似一道地劈落,撩亂八神義浩的眼。
他幾乎看不清水無月翼的動作,只覺地刀勢連綿一如驟雨,身形旋繞如風,速度快得讓他跟隨不上,頓覺自己像是在迫風一般地徒然,驚懼的冷汗不由治落。
好可怕的速度……八神義浩的眼被滴落的汗水逼得眨了一下,只覺得水無月翼的刀光真個猶似難以捕捉的月光。這樣的身法刀術真是可怕,這就是影月流首領的力量?冷緋衣是如何自這個人手中得到他頂上束髮的髮帶的?
驀地,水無月翼一個回身跳躍,竄到八神義浩身後,待八神義浩發現眼前失去水無月翼的蹤跡要想轉身時,水無月翼已然雙手持刀,一刀猛地自上而下一揮,在八神義浩背上劃下一道冗長刀痕。
在八神義浩感到背上裂痛的同時,肩上又中一刀,接著臂上、腿上……無數道傷口的劇痛如浪襲湧,疼痛喚起了恐懼……水無月翼手中刀迅如風,肉眼凡能如何捕捉無形利刃?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瞬間,八神義浩眼前水無月翼那雙冷殺的眼眸巨大起來,壓迫著他,教他終於忍不住遁入黑暗中躲避那雙銀月般冷殺的眼眸……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30 00:07:24
第五章
「義浩受了傷?」急匆匆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二宮神保問清隨侍。
「傷勢重不重?他現在醒著嗎?」侍從將紙門拉開,內裡八神義浩正讓大夫為他換藥。
「義浩。」二宮神保關心地走到八神義浩身邊,看著他全身都是刀傷,臉孔也不禁扭曲起來,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啊,主公……」八神義浩想起身,但傷口一經牽動便發出劇烈的疼痛警告,因而使他雙眉皺緊,二宮神保伸手壓著他不讓他動。
「這種時候就不必拘禮了。」二宮神保轉向大夫。
「傷勢如何?」
「沒事,雖然傷痕很多,但都是皮肉之傷,義浩大人不會有事時。」
「喔,那就好。」聽到八神義浩傷勢無礙,二宮神保鬆了口氣。
眼見減主如此關心自己,八神義浩的心情不禁激動起來。
「屬下失職,讓外賊侵入內城,請城主降罪。」八神義浩強自撐持著,俯首向二宮神保請罪。
「別老是把降罪掛在嘴上,」二宮神保微笑,輕拍了拍八神義浩的手。
「你好好養傷,快點好起來,我身邊可少不了你保護呢。」
感受到二宮神保的體恤,八神義浩的眼眶中因此充滿了感激,眼裡熱著,不禁低下頭,一時訥訥。卻聽得二宮神保問道:「守衛們的傷亡如何?」昨夜那一役,雖然殺死了幾個影月流的忍者,可是城內守衛的傷亡也相當慘重,八神義浩自己都因傷重昏倒。一旦回想起昨夜激烈的殺戮,八神義浩仍是心有餘悻。不過……昨夜他昏厥之後,是個殺他的大好良機,為什麼水無月翼沒動手?難道是有人攔住了水無月翼?還是有其它原因?八神義浩想著,一時摸不出頭緒。
「死了十幾個人。」大夫回答著。
「受傷的有死者的兩倍多,其中以八神義忠大人的傷勢最重。」
「義忠也受傷了?」二宮神保的語氣中有著感歎。
「想不到影月流如此厲害……我們的人竟然傷亡了這麼多。義浩,你有查到什麼線索嗎?」八神義浩搖了搖頭。
「屬下立刻派人徹查。」
「不用,你休息,專心養傷,這件事我讓巖崎跟寺澤去查。」二宮神保好生叮囑了八神義浩一番,便離開了。
八神義浩聽著二宮神保遠去的足音,心下暗自思量,為什麼水無月翼不殺她?而武功那樣高強的水無月翼又為什麼會被冷緋衣拿到他的髮帶?難道他們之間有勾結?
想到這裡,八神義浩心中頓時一凜,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旭宮城內的情勢就岌岌可危了……看樣子,他必須多注意一下冷緋衣。八神義浩看著天花板,他腦海中冷緋衣那張美艷臉龐上常掛的微笑瞬間染上一抹邪惡的黑影。
***
秋陽疲弱,沉沉地灑落大地。
櫻川雪手裡拿著根芒草百無聊賴地甩著,拍打路邊雜草。鐮田武默默地跟在她斜後側,瞥見她臉上的落寞便收回了催促她回到落腳處的話。
沉默隨風蔓延,秋末的風帶著沁冷,櫻川雪不由瑟縮了一下,但還是沒有回去的打算、走了一小段路之後,櫻川雪更加煩悶起來,便豁地轉身嚷道:「你--直跟著我幹什麼?」
鐮田武沒有說話,沉默質樸的臉上有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知道,」櫻川雪撇了撇嘴。「是大首領要你看住我,對嗎?」她轉過身,看著前方隱約露現的灰色海面。
「我就不懂,他為什麼堅持一個人假扮八神義忠進入旭宮城,更何況……他現在還有傷在身,太危險了……」
自從水無月翼侵入旭宮城失敗之後,他就潛心思索,籌思第二次的行動。於是他們選擇了二宮神保的新婚之夜假意入侵,打算假扮成城內的武士埋伏在二宮神保身邊,伺機動手取他性命。
原本水無月翼是打算假份八神義浩的,但因等不到八神義浩落單的機會好取而代之,因此他便將目標轉向八神義浩的弟弟--八神義忠。
雖然八神義忠的地位不如八神義浩,也沒那麼容易接近二宮神保,但他是八神義浩的弟弟,可以接近八神義浩的機會倒是不少,所以水無月翼便派鐮田武和櫻川雪先殺死八神義忠,再由他來假扮。而為了假扮八種義忠,他竟要鐮田武砍傷他,以爭取一段適應的時間,以免太快出現於眾人面前而露出馬腳。
「大首領是考慮到……」鐮田武話還沒說完,就被櫻川雪打斷。
「他怕我混進去會露馬腳,我知道,可是……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櫻川雪心裡又氣又急,將手中芒草扯成了好幾段。
「不是這樣的,」鐮田武連忙替水無月翼說話。「只是,同時出現太多假冒的人,難免容易令人疑竇,大首領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大局著想。」
「哼!你不用替他說話!」櫻川雪甩掉手中芒草。「他其實是在躲我,對不對?」
鐮田武沉默。沒錯,水無月翼很明顯地是在躲避她,明顯到其它的夥伴都看得出來人……雖然他也覺得水無月翼在感情問題的處理上失之優柔,可是面對櫻川雪的激烈情感,大概也只能這樣處理。
「上次我也是擔心他,所以才會去驚動城內的守衛,希望城內的佈防會因此比較鬆懈……但怎麼知道反而會打草驚蛇呢?他因為這樣就不再信任我……太過分了……」話到最後,尾音中已帶梗咽。櫻川雪深呼吸著,強自驅走落淚的衝動。
鐮田武拍拍櫻川雪的肩,安慰著:「大首領沒有不信任你,你別這麼想,組織還是很需要你的力量的。」
組織需要她的力量?那水無月翼呢?櫻川雪苦笑著,她才不在乎組織需不需要她,她在乎的只有水無月翼,如果水無月翼不需要她,那麼,所有的一切都將毫無意義。
櫻川雪仰首望天,廣闊天頂有幾許羽禽的影子飛掠而過,看著看著,她不由歎息了。是不是她永遠只能在地面仰望,卻無法讓那雪白羽翼裡護著自己呢?
「水無月翼……」她癡癡地低聲念誦著,像是某種咒語的吟唱,可這吟唱能為她喚來那時籠霧雙眸的專注凝視嗎?「唉--」櫻川雪忍不住再度發出歎息。
這時,同門的楠本匆匆跑來,將一封書信遞交給鐮田武。在不易與水無月翼取得聯繫時,鐮田武就算是他們這一群人的首領了。
只見鐮田武將信拆開,快速閱讀後,隨即將信件燒燬。看見他的舉動,櫻川雪知道那一定是他們的主公傳來新的命令了。
「信上說什麼?」櫻川雪問著。
「沒什麼,是命令,但這命令我們已經執行了。」鐮田武笑著對櫻川雪挑眉,臉上的神氣顯露出欽服。只因這次宇野權兵衛的指示是要他們設法混進旭宮城,但這件事,水元月翼早巳率領他們辦妥了,為此,他真是太佩服水無月翼的先見之明了。
「什麼意思?」
「主公要我們設法混進旭宮城,但現在大首領已經代替了八神義忠,所以,我們已經交了個漂亮的成果給主公。」鐮田武笑瞇瞇地回答櫻川雪的問題,繼而轉向楠本,指示他修書回復。·但櫻川雪卻轉著眼珠子,像是想到了什麼詭計。
就在楠本轉身意欲離去時,櫻川雪叫住了楠本,隨即轉向鐮田武說道:「既然是主公的命令,那我們就該徹底執行。」
「執行?你在說什麼呀?小雪?」鐮田武一臉迷惑。大首領不是已經混進去了嗎?這樣就可以回復主公了,「你還想幹嘛?」
「上次混進去,是大首領的命令,現在……我要你設法讓我混進去當侍女,這次才算是執行主公的命令。」
「小雪……」鐮田武大吃一驚,正想拒絕櫻川雪的要求時,卻聽櫻川雪要脅著他說道:「你最好照我的話做,否則,你別怪我到主公面前搬弄是非。」
「你……這……可是大首領那邊……」
「大首領一個人身陷敵陣,可以說是步步危機,我們多一個人混進去,也就多一分勝算,主公知道了一定會更高興的,不是嗎?那這樣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那也不一定要讓你混進去啊!可以派別人……」鐮田武暗暗咋舌,只覺櫻川雪對水無月翼的窮追不捨還真讓人害怕。
「用不著派別人,我是最好的人選!因為我會盡我所有力量來幫助大首領,甚至是為了他死都可以!」這幾句話櫻川雪是用盡了力氣喊出來的,臉上神色凜然,教鐮田武無法懷疑她的決心。
鐮田武端詳著櫻川雪,半晌,他歎了口氣對送信的楠本說道:「回復主公,就說這件事情我們會盡快籌劃執行。」
楠本看看高興得跳起來的櫻川雪,又看看滿臉無奈的鐮田武,只聳了聳肩、搖搖頭,隨即轉身離開,乖乖地去執行鐮田武的命令。
前方,旁山而築的旭宮城上空有白色風箏飄飛,直上青天。
***
白雪紛飛,為大地換上銀裝。
「呼--」侍女小菊朝著雙手呵出熱氣,頻頻搓動取暖。「真是要命的天氣,好冷……」她探頭望著紙門外的庭院,只見鵝毛般的細雪落下,原本青蔥的綠樹被雪敷得粉白。「冷夫人,你再靠火爐近一點吧!這種時候要是受了涼可不得了。」
冷緋衣微微一笑,繼續專心地裁製手中的嬰兒服。「不用,再靠過去我就要焦了。」
小菊靠近冷緋衣,也湊過來幫著她一針一線地縫製著嬰兒衣衫,一邊做,一邊還不忘將聽到的一些小道消息跟冷緋衣分享。有著習慣竊聽各種傳聞的侍女在身邊,冷緋衣因此對旭宮城內的大小事情瞭如指掌。
只聽小菊漫不經心地說道:「聽說呀……昨天華夫人那裡那個新來的侍女小雪又粗心大意地踢翻了火盆,呵……聽說還去燒到阿葵的頭髮……」小菊笑得前仰後翻。「弄得華夫人最近心情更差得不得了,一直嚷著要把小雪攆走,所以他們那裡這幾天吵得不可開交呢!不過啊……哼……笨拙的人,連侍女都笨拙,像她那樣的女人,也只配用那種侍女,你說是不是,冷夫人?」
冷緋衣沒有答腔,只是微微牽動一下嘴角,算是個微笑,小菊雖然問著她,但卻毫不在意她的反應,只是自顧自地一徑說下去:「聽說她是義忠大人介紹進來的,也不知道她有什麼好……」
「不是聽說義忠受了傷嗎?」冷緋衣打斷小菊對侍女的批評。
「傷好了嗎?」
「聽說好得差不多了……」小菊聳聳肩。
「大概過兩天就會進來任職了,不過義浩大人對他上次失職的事很生氣呢!說到義浩大人呀……冷夫人,」她靠近冷緋衣壓低了音量。
「你覺不覺得義浩大人很注意你?」
冷緋衣看了小菊一眼,小菊看到她這種反應,立刻知道這個話題挑起了冷緋衣的興趣,臉上的神色不禁轉為興奮。
「今天早上我又看到義浩大人在注意我們這裡,你想……他是不是愛上你了啊?」
「不是,」冷緋衣咬斷了線頭。
「他看我的眼神不是那種眼神。」
「不是嗎?可是……說真的,冷夫人長得太美了,連我身為女性都常常忍不住會看你看呆了,更何況是男?雖說不能跟義浩大人來段不倫之戀,但能被義浩大人那樣的英俊男人愛慕,對女人而言可也是一種光榮呀!」
「義浩……他其實是在懷疑我,我知道的,」冷緋衣挺了挺腰,她的肚子愈來愈大,雙腿和腰已然有些難以負荷,因此雖是坐著,卻還是容易感覺腰酸。
「只是他沒對主公說出他的疑慮,讓我覺得有些訝異。」
「是這樣嗎?啊……」小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想起來了,有一次主公對義浩大人生了好大的氣,說不定就是為了這件事喔!」
冷緋衣垂下眼瞼,她知道八神義浩為什麼懷疑她,尤其是在他和水無月翼交手過後,八神義浩對她的懷疑想必愈來愈重吧!他一定很想知道她是怎麼拿到水無月翼的髮帶的……那個被銀葉撩亂的秋夜倏忽浮現在她的腦海裡,如水面月穿一般晃蕩不已。看著自己腦海中的回憶,冷緋衣突地覺到那夜的熱度在她的唇上重視……她無意識地停下手中縫製衣衫的動作,怔然地望著庭院,雪白一片的庭院景致逐漸和她腦中畫面合而為一,腦海中夢境般的回憶裡霧顰著一對眸子,那眸子的主人一直糾纏著她,從夜海狂囂的那一夜開始,直到現在……那個燃夜的吻對她的糾纏更是換而不捨,她怎麼也擺脫不掉,無論是寒冷的雪夜,抑或是金陽露面的白晝,她都會不自禁地想起他、想起那個吻……他對她而言,一直只是一個霧籠著的模糊形影,卻也如霧一般難以撥散。霧一般的男子,他的氣息隨霧自她全身每個毛孔鑽入,融入她的四肢百骸,教她怎麼也難以忘懷,日夜反芻著那個不該存在的夜。
他可是敵人呀!冷緋衣清楚地記得這點,雖然她對二宮神保沒有愛情,卻有感恩之情,更何況……冷緋衣撫著自己挺凸的腹部,她肚子裡的孩子需要二宮神保,所以二宮神保不能在這個孩子羽翼未豐時出事。
但倘若真有那麼一天,水無月翼再度潛入旭宮城時,她是否又要面臨與他敵對的陣仗?冷緋衣自問著,聽著自己心中的答案,隨即垂下眼瞼,掩住心中的歎息。
--為了孩子,她會保護二宮神保!
這個決定讓她忍不住一陣戰慄,伸手拉了拉衣領。
「我有點冷,去把門關上吧!」冷緋衣漠然地對小菊說著。
「是。」小菊移動到門邊,連帶地把冷緋衣的視線也牽引到庭院。
被白雪覆蓋的庭院裡,站著八神義浩和八神義忠。冷緋衣淡淡地對他們點頭笑笑,視線忽然在八神義忠身上停留了片刻,因為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那抹驚愕。
冷緋衣心下有些訝異,八神義忠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她,因此那驚愕的眼神出現得太不應該……他到底為何驚愕?她想著。
就在冷緋衣思索的時候,小菊拉上了紙門,漸漸將八神義忠的身影遮蔽。
緩緩拉上的紙門發出「喀」的一聲輕響,冷緋衣的身影已經完全隱匿在門裡,易容成八神義忠的水無月翼一時還是無法從剛才的震驚中回復。
是她……她就是二宮神保續娶的正室--冷夫人?水五月巽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身份。
他怔怔地看著蒼白的紙門,但冷緋衣的容顏還是清楚地映現在他眼前……他知道,自己一定又在看著腦海中的回憶畫面了。
那金與銀交織共舞的秋夜,有酸郁的花香瀰漫,那是發自她的氣息,纏裹著他的心,讓他像是只戀花的蝶,總在心神不是控制的夢境中一次又一次地搜尋她如花般芬芳的唇……那夢境總教他難以自己地耽溺,因為在夢中,他總是放肆地擁著她。品嚐著她、汲取著她身上的香氣。
灼熱的夢像是黑夜裡燃起的一團赤焰,那焚燒著他身心的熾熱教他眷戀,卻也教他害怕--害怕自己的沉淪不受控制。
可他必須控制,因為她是二官神保的妻子--冷夫人!
突然間,水無月翼很想嘲笑自己的命運,為何會愛上她?如果他們命定要分立敵對的兩方,命運為何安排他愛上她?
無語的疑問引發心上一股椎刺的痛,他的雙眉不禁微整。
「怎麼了?」八神義浩皺著眉,他也發現到水無月翼剛才的眼神,而且他不喜歡八神義忠看到冷緋衣的反應。「我警告過你多少次了?別再那樣看冷夫人。」
「啊……是……」因為八神義浩的出聲,水無月翼這才回過神來,用八神義忠對待他哥哥的慣常態度唯唯應對。
八神義浩微微搖著頭,發現他真不該動念想讓八神義忠幫他監視冷緋衣的,看來,要監視冷緋衣那樣的女人還是該找女性才對,只是……誰可以勝任這個工作呢?八神義浩想著,募地想起了一個人。
「義忠,你上次介紹給華夫人當侍女的小雪……似乎很會闖禍。」
「哦?她又做了什麼了嗎?唉,小雪是笨了點,又粗手粗腳的,但應該不至於闖禍吧!我看是華夫人自己心情不好,找侍女出氣。」
「我也是這樣想……小雪看來是個乖巧的女孩,可惜啊……說不定她什麼時候會被華夫人攆走呢?」
「是嗎?那……如果真會這樣的話,大哥,你可得幫幫小雪,他們全家老小可就靠她一個人養活。」「這麼說,她很需要錢?」
「當然了,她生病的父親要花不少醫藥費,弟弟妹妹年紀又小,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介紹她去做侍女那種不適合她的工作,她呀,只適合下田種地……」
「唔……」八神義浩點了點頭,沒去聽發自八神義忠口中其餘的絮叨形容,只是專心於自己的思索之上。
***
雪落如櫻飛,片片纖柔沁冷與風纏綿共舞,旋出一季冷冬淡而隱諱的光陰流線,疏疏密密、濃濃淡淡,時序的交替藏在紛亂天空中……倏忽,淡淡的櫻紅驅逐凜冽的雪白,落櫻如雪舞,瓣瓣輕暖綿柔替雪與風緩緩,幻出落櫻撩亂風跡的艷景。
二宮神保將耳朵貼在冷緋衣的腹部,靜靜地聽著,冷緋衣帶笑看著二宮神保低聲和她腹內嬰孩打招呼的神情,輕輕地梳理著他的鬢髮。
「不知這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冷緋衣挪移了下身體,改換姿勢。
「嗯……」二宮神保抬起頭來。「我希望是個女孩,一個似你一樣美的公主。」
冷緋衣微笑,眸光閃爍了一下。她知道,雖然二宮神保深愛著她,並答應她若她產下男兒將會立她的兒子為繼承人,可是……他終究還是希望由有著他的血統的孩子來繼承這座城吧!
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用閒話打發過去。而二宮神保並未發現冷緋衣心中所想,只是在擔心著,萬一冷緋衣真的生下了男兒,難道他真的要讓身上流著另外一個男人的血的孩子來繼承他的城嗎?可是他已經承諾冷緋衣不止一次了,身為一城之主,自該信守諾言,但是……二宮神保還是不免躊躇,現在他只能祈禱冷緋衣生下來的孩子是個公主了。
這時,窣窸的腳步聲在門外停下,侍女應聲拉開了門,二宮神保坐正了身體一看,只見八神義浩帶著一名侍女進入,假扮八神義忠的水無月翼則守侍在門邊。那名侍女一進入便立刻跪了下來對二宮神保行禮。
「阿雪見過城主跟冷夫人。」化名櫻川美雪混進旭官城當侍女的櫻川雪故意用粗笨的態度說著。
「嗯。」二宮神保淡淡地應了聲,隨即轉向冷緋衣。「這個小雪就是義浩推薦的新侍女,她本來是華夫人的侍女。」
「喔?我聽說過,」冷緋衣笑笑,她猜想八神義浩推薦這名侍女給她,說不定是用來監視她的。她看著櫻川雪。「把臉抬起來我看看。」
「是。」櫻川雪聞言便抬起了頭,但一看到冷緋衣時,她怔住了。
她記得她……關於那個海上的暴風雨夜的回憶迅速地竄過她的腦海。她怎麼也沒想到,,被水無月翼救起來的女子居然成了二宮種保的妻子……不由自主地,她飛快地瞟了眼侍立於門邊的水無月翼,並且瞥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心虛。
「怎麼?」看見櫻川雪的驚訝,冷緋衣轉了下眼眸,那是跟先前的八神義忠如出一轍的神情……這是怎麼回事?
「我有什麼不對嗎?為什麼一看到我就露出吃驚的樣子?」櫻川雪和水無月翼之間的眼神接觸並未躲過她敏銳的雙眼。
「啊……因、因為……我從來沒見過……像冷夫人這麼美的人,所以……」櫻川雪慌亂地解釋著。現在她的思緒亂成一團,完全無法理清當前狀況。水無月翼早就知道二宮神保的正室是她了嗎?而他剛才又為何會有心虛的表情?他們兩人之間到底……無數的問題在櫻川雪的心中冒出頭來,令她慌亂。
「是嗎?哈哈……」二宮神保笑了起來,握住了冷緋衣的手。「你真是美得罪過,連女人都會被你俘虜啊!」
冷緋衣拋了個媚笑給二宮神保,嘴裡敷衍著他的調笑,心中卻思索著櫻川雪的反應。她的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名狀似純樸鄉女的侍女來歷並不單純……她看了眼八神義浩和八神義忠,暗暗揣測著這名叫作小雪的侍女和八神義忠的關係。
而水無門翼也忐忑不安。冷緋衣取下他頭上髮帶的事在旭宮城中早已不是秘密,現在,他明白櫻川雪是怎麼猜測這件事的……眉尖略喀,他的視線不由飄向冷緋衣,和她的相觸,他迅即垂下眼眸,深怕被她發覺不對勁,因為冷緋衣是個太敏銳的女人。
他看著櫻川雪隱約抖動的雙肩,只希望她能沉得住氣,不要露出馬腳才好。
而八神義浩自一開始,便仔細地觀察著冷緋衣的一舉一動。這次他用錢收買了小雪,再安排她到冷緋衣身邊,就是要她就近監視冷緋衣,因此他也有些不安,怕被冷緋衣發現他的陰謀。
一時之間,室內因為眾人的各懷心思而顯得氣氛沉悶,二宮神保雖然不是敏感--如冷緋衣的人,但也察覺到氣氛的變化,可是完全不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因此也不方便戳破,只好對櫻川雪說道:「好了,小雪以後就留下來好好服侍冷夫人吧!她產期將近,你要小心服侍,知道嗎?」
「是,小雪知道。」
「嗯。」二宮神保點點頭,隨即站起身來。
「義浩、義忠,你們兩個跟我來。」八神義浩和八神義忠答應著,雙雙舉步跟上二宮神保的腳步,剩下冷緋衣和櫻川雪兩人面面相覷。
「你先下去吧!該做的事,讓小菊交代你。」冷緋衣吩咐著,豎拉了耳朵聽著二宮神保等人逐漸遠去的腳步聲,總覺得……八神義忠不太對勁,是她的錯覺嗎?她總覺得現在出現在她眼前的八神義忠不是以前的那個……如果不是,那麼,他會是誰?冷緋衣咬著下唇,看著櫻川雪被小菊帶領而去,一團疑雲頓時佔據住她。
櫻川美雪……她想著過去所聽到的關於小雪的身份背景資料,一個出身農村的貧家女,她的身份真的這麼單純嗎?
心跳得有些驚顫,是風雨欲來的預感……冷緋衣撫著肚子,計算,她的孩子就快出生了,她希望不會出事才好,可是,四周的陰影太明顯--八神義浩懷疑她、八神義忠和小雪身份存疑……如果影月流的人打算在這個時候對二宮神保下手,她有辦法保護他嗎?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如果二宮神保有個萬一,那麼她肚裡的孩子該怎麼辦?唯今之計,只有先查清八神義忠的問題。冷緋衣這麼想著。直覺告訴她,八神義忠的真偽是破除籠罩在她四周這片迷霧的關鍵。
風吹落了庭院裡的櫻,一大片紅瓣如雪紛飛,赤紅的色彩,亂了旭宮城的天空。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30 00:07:38
第六章
「義浩,這是怎麼回事?」二宮神保將八神義浩和水無月翼帶到了另一座房舍,正顏問道。
八神義浩抬眼看著二宮神保。「主公……」
「你還是在懷疑緋衣,是嗎?」
八神義浩低下了頭,默認。
「唉!」二宮神保無奈地歎氣,他知道八神義浩是為了他的安全著想,可是……他相信冷緋衣的忠誠。「我早就說過,如果她要對我不利,多的是機會,用不著拖到現在。」
「可是,萬一冷夫人只是暫時蟄伏以等待後援呢?甚且……說不定她是打算等生下子嗣取得繼承權後才行動……」話語未盡,便被二宮神保粗暴地打斷。
「住口!」剛才的話觸動了他心中的隱憂,二宮神保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知道八神義浩的話有道理,如果敵人的目的是旭宮城,的確有可能等到冷緋衣生下孩子之後才對他採取行動,但……他不願懷疑冷緋衣的感情,他相信她是愛他的!
但愈是逼迫自己去相信,二宮神保就愈察覺自己的不安。
成婚將近半年,冷緋衣得體地扮演一個妻子的角色,那樣細緻熨貼的溫柔,若不是出於愛,那還會是什麼?但是……他卻常在她眼中看見一絲懷念。偶爾,她會看著天上的月亮發怔,像看著另外一張容顏;偶爾,當冷冷的雪飄過她的臉頰時,她的唇邊會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不是沒懷疑過冷緋衣心中有著另外一個人。
二宮神保垂下眼簾,他想,或許她是在思念她肚子裡孩子的父親吧!那個男人現在如何了呢?他從不敢問冷緋衣這個問題.怕聽她親口說出他還愛著那個男人的事實。
這是怯懦……他知道,但他寧可像鴕鳥一般不去正視事實,因為他相信現在的冷緋衣需要的是自己,而不是那個遠在海的另一邊的男人,更何況,或許那個男人早已不存在於這個世上,否則冷緋衣就不會出現在他眼前了。
「義浩,」二宮神保的聲音顯得有些沉悶。「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沒有我的命令,不准你對緋衣動手。」
「是。」八神義浩聽二宮神保如此吩咐,瞭解他已經同意暗中監視冷緋衣了。為此,八神義浩心中感到些許安慰,二宮神保畢竟還是信任他的忠誠的。
二宮神保點了點頭,他知道八神義浩一旦允諾,就不會違背。
他揮了揮手,示意八神義浩他們退下。
待親籟的腳步聲遠去之後,二宮神保的心思仍纏繞在冷緋衣身上--這個掌握了他的心的女人啊……竟然一陣強烈的疲累佔據了二宮神保,他頹然低下頭用手撐住額側,他想,他真的擁有了她的心嗎?
腦海中,冷緋衣望著銀月的眼眸教他不安起來。
***
「你是為了她才堅待獨自一人潛伏在此的?」櫻川雪單刀直入地問著。
「不是。」
燈焰微晃,在室內兩人的臉上製造不安定的陰影。
櫻川雪握緊了拳頭,微顫著。
「你愛她?」
「……沒有。」水無月翼遲疑片刻後回答。
「說謊!」聽得出他語氣裡的微弱心虛,櫻川雪靠近了水無月翼,拉扯著他的衣袖強迫他轉過身來面對他。髮帶的事一直讓她耿耿於懷。在城內的這段期間,關於冷緋衣單槍匹馬拿到影月流首領頭上髮帶的事早巳嫻熟於耳--當時水無月翼絕對有機會殺死冷緋衣,卻沒動手,理由何在?想起水無月翼看冷緋衣的眼神,女人敏銳的直覺給了她答案。
「為了她你不惜違背主公的命令……那女人、那女人……」忿怒與悲苦充塞櫻川雪的胸口。她和水無月翼在一起十幾年了,同門習藝、朝夕相處,冷緋衣算什麼?他們視線交會的時間恐怕不及她和他之間的萬分之一,但恐怕……那張妖艷容貌佔據水無月翼腦海的時間卻是她的萬倍……「為什麼?我哪點比不上她?」櫻川雪激動地撲進水無月翼的懷中,硬是抱住了他。「我看了你那麼久、那麼久啊!」淚在她的眼眶裡喧囂著意欲湧出。
她恨--恨冷緋衣的出現。恨為何奪去水無月翼的心的竟然是冷緋衣而不是自己!
「小雪,別這樣……」水無月翼想推開櫻川雪,但她抱得死緊,讓他一時難以掙脫。
「我愛你,從小就愛,從小就打定主意要把自己給你……」仰頭看著水無月翼溢滿逃避之色的臉龐,櫻川雪強自按住他的頭,將自己的唇湊上,吻亂落於水無月翼的唇邊。
「唔……小雪……」水無月翼扭頭閃避。動粗的話,不是掙脫不開,但他不願櫻川雪難堪,因此不敢使力過大。由於水無月翼的優柔,致使櫻川雪一徑進逼,纖手探進他的衣襟撫摸,企圖燃起他的情焰,演成暖昧的糾纏景象。
正當水無月翼被櫻川雪壓倒在榻榻米上時,紙門驀地滑開,出現在門後的人是八神義浩。
「唔。」八神義浩吃了一驚,俊臉微微赧紅。
「啊?!」櫻川雪發現有第三者在場,連忙抽身而起,拉整著歪斜的衣領,低頭一溜煙逃離了現場。
將視線從櫻川雪飛奔而去的背影調回假扮八神義忠的水無月翼身上,八神義浩坐了下來,正色說道:「你真該改改你的好色。」
「是。」心緒紊亂的水無月翼只能簡單地應是。
「算算,冷夫人大概這兩天就要生了,城裡請了和尚來唸經祈福,人多雜亂,你要多放些心思在正事上,別淨顧著和侍女調情。」八神義浩教訓著弟弟,卻也因剛才那一幕而對小雪的身份退去最後一絲懷疑,畢竟八神義忠從來不是什麼樂於助人的人。
「我知道了。」水無月翼點頭應答。難怪八神義忠不若八神義浩般獲得二宮神保的信任,只因八神義忠能力泛泛,兼沉迷女色而難有表現。假扮八神義忠能獲得接近二官神保的機會並暗殺他嗎?水無月翼思索著,卻在此時想起冷緋衣--二宮神保的正室。
如果他順利殺了二宮神保,那麼冷緋衣……?冷緋衣……心中念及這個名字,他頓覺自己的心猛然揪痛。
冷緋衣即將生產,這件事讓水無月翼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孩子的父親是誰?她愛著孩子的父親嗎?想著想著,他不禁嘲笑起自己--她愛的人是誰,恐怕他是最沒資格過問、也最投資格在意的一個吧!
心神纏繞在腦海裡的美麗容顏之上,八神義浩的叮嚀似無意義的蠅蟲聲響自水無月翼耳邊飄過。
***
微冷春夜,櫻花在一片誦經聲中飄然墜落,如雨淒絕。
絆櫻殿內斷斷續續地傳出焦急的人語,當中雜著冷緋衣低微的痛呼。豆大的汗珠自冷緋衣額上滑落,濕了鬢髮,嬌麗更勝春櫻的容顏現今慘白一片。她咬唇強忍著腹中嬰孩出世時的必經掙扎所帶給她的劇痛,並不似一般產婦般大聲嚎叫,她竭力保留氣力以助她的孩子一臂之力。
紗屏後眾多侍女及女醫環侍,殿外一眾僧侶持續誦經。
櫻川雪混在侍女群中,幫著準備--應用具,眼角卻不斷瞟向躺在褥上臉色蒼白的冷緋衣,感覺貼肉而藏的匕首熱得熾人。
隔了幾重紙門的外殿上,大夫向二宮神保報告冷緋衣的情形。陣痛時間過長,情況危急,有二者僅能保一之虞。
「當然保冷夫人。」這是二宮神保的決定。對他來說,冷緋衣才是他要的,至於那個生父不明的孩子則不在他的心上--他更想要冷緋衣為他生下的孩子,流有他二宮家血液的孩子。
端著水盆經過的櫻川雪將這番話聽過了耳裡。
一旁八神義浩心下暗暗為二宮神保向神祈禱,祈禱冷緋衣所懷的孩子夭折,如此一來,才能保二宮家的正朔不為外人所奪。
隱約的,冷緋衣的聲音自內傳出,要他們救她的孩子以八神義忠身份隨侍在二宮神保身側的水無月翼注視著櫻川雪,並未忽略她眼中瀰漫的殺氣。在櫻川雪的背影轉入長廊後,他站了起來,對八神義浩及二宮神保說道:「我去巡一下城內的守衛。」語畢,他朝向櫻川雪所去的方向而行。
廊外院內高大的櫻在夜裡飄送香氣,漫天紅雪,似乎將月色也暈染得紅了。
「啊--」冷緋衣痛呼著,感覺下體的撕裂,她知道她的孩子正奮力想來到這個世界。順著女醫的指示,她忍著痛用力推擠著,要帶她的孩子看見這世界的光--即使她知道,衷心盼望這孩子出世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倏忽,房內四角點著的燈事然熄滅,似是狂風所為然而冷緋衣卻聽到細微的撞擊聲--滅燈的不是風,而是細小暗器!有人想對她不利--或是對她的孩子不利。……這分知覺讓冷緋衣在冷汗涔涔,受生產之苦折磨的她,哪有餘力應付此時來襲的刺客?
侍女們慌亂低呼,一名前去點燈的侍女驀地發出瀕死慘叫,,冷緋衣頓覺一縷勁風撲面,夾帶銳利凶器的冷冽殺意。身周侍女群中洶湧出雜亂的驚懼,旋出混亂的黑暗漩渦,引來外殿的注意。
「發生了什麼事?呀--啊……不要慌,快點燈!」
黑暗中,又一名驚煌的侍女遭血刃奪命。
四周氣息紊亂慌急,冷緋衣感覺到身邊那意欲奪她生命的凶器被另一道自外竄入的黑影壓制,與刺殺者迅速搏鬥著。混亂中,冰冷殺意襲向她的心口,刀光一閃間,冷緋衣痛呼出聲,那道意欲解救她的黑影將奪命匕首擊偏,使雪刃僅刺傷她的肩。
血腥味四溢瀰漫間,冷緋衣捕捉到一縷刻印在她魂魄上的氣息--熟悉的氣息……是他……是他來救她了。被痛楚及憂心暈亂的神智僅以一絲這樣的理解,冷緋衣唇邊泛出了笑意。
櫻川雪見紗屏外有燈光逐漸接近,遂揮匕首逼退不願對她驟下殺手的水無月翼,縱身竄出窗外,翻躍至屋頂上,踩著屋內傳來「抓刺客」的連曾聲音向著西南角逃遁。
一隻夜棲的鳥驀地自樹上飛起,掠過櫻川雪頭頂,同時,她的肩膀被抓住,身軀遭扭帶之下落入了底下無人的殿閣;
「為什麼要殺她?」水無月翼的聲音冷冷地響在她腦後。
「我只是執行主公的命令。」櫻川雪倔強地昂起頭。
「主公要的人頭裡不包括她的。」
「但她正要為二宮神保產下子嗣,二宮家的血脈不能留。」
「你知道她肚子裡的孩子跟二宮神保一點關係也沒有。」
櫻川雪咬牙,為水無月翼的出手阻撓而憤恨。
「我恨她。」轉身面對水無月翼,櫻川雪娟秀的美顏遭嫉恨侵蝕,扭曲成鬼面。
「不能留她活在世上,否則你總有一天會死在她手上的。」沐血的櫻川雪扭曲的臉孔落入水無月翼眼中,那對眼眸裡燃燒的熾烈戀慕刺痛了他的眼,教他不由轉目迴避。
金銀交織飛舞的秋夜記憶在水無月翼腦海裡旋開……確實,若冷緋衣要他項上頭顱,他確實無法抵抗。
「你到七地身邊去跟隨他辦事吧!我會安排個好理由掩飾你的失蹤。」
「你不怕我到主公身邊說你背叛?背叛主公的代價,是與整個影月流為敵,你不怕?」
「你走吧!」水無月翼逃避正面回答櫻川雪的問題。
櫻川雪冷笑,感覺一股冰寒竄上心臟,凍結脈動。水無月翼放她走,目的是為保冷緋衣不受她的傷害,為此,他甘冒「背叛」罪名加身的危險。那個女人……在他心中竟佔了這麼重的份量……一滴淚自眼角滑下,她挺直了背,拒絕水無月翼逃避似的攆走她,一如他過去採取的方式--逃避,逃避她對他付出的愛。
她不要水無月翼逃避她!他必須正視,她要他看清她所傾注的情感是何等的激烈。
如果她無法獲得水無月翼的心,那麼,她也不容許冷緋衣擁有!
櫻川雪雙眉一橫,握緊了匕首,飛快自水無月翼身邊竄過,直朝冷緋衣所在的方向跨步。
「我不會讓她活著的!」
櫻川雪的腳步才踩上廊瓦,刀風迅即撲面,雪白刀身亮在月光底下,攔住她的去路。櫻川雪不閃不避,朝前直衝,玉石俱焚的氣勢讓水無月翼不由自主地退刀讓路。櫻川雪拋下冷冷一笑,直奔而去。
水無月翼追趕著櫻川雪。卻見櫻川雪自窗口飛身而入,匕首掠過攔阻的二宮神保,直刺躺在床褥之上無力閃避的冷緋衣。
就在沾血匕首將再度刺進冷緋衣的身體時,一柄刀如流星般電竄而至,「噗」地穿透櫻川雪的胸口--宏亮的嬰兒哭聲驟然響起,劃破黑夜。
大篷血雨激灑,如落櫻花雨般墜了冷緋衣滿身。
櫻川雪驚愕地瞪大了眼,看著自後背透至左胸外的銀白刀刃,艷紅的鮮血沿著刀刃凝在尖端,滴下,銀白與血紅交疊出泥艷的嬌畢--這是水無月翼的刀,剛才攔阻在她眼前的那把刀……水無月翼的刀、她的血……染紅暈死過去的冷緋衣一身白衣--這淒絕的畫面,就是她一片癡情的結局?這是水無月翼給她的答案?感覺不到血液奔流、內臟破裂的痛,櫻川雪怔怔地站立著。
一絲血線垂落的唇角邊,綻放一朵淒涼的笑。
匕首掉落,在緊閉雙眼的冷緋衣頰邊擦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二宮神保將櫻川雪推倒於地,急忙抱起冷緋衣,指揮著眾人收拾這一團混亂。
窗外,水無月翼怔然望著自己擲刀的手……
***
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怒意,二宮神保一雙怒目冷罵他注視著跪伏於前的八神義浩。
八神義浩額頭幾乎觸著地板,抿緊了唇,不做任何辯解,因他知道--二宮神保忿怒於昨夜的行刺。
他也沒料到安排到冷緋衣身邊監視的小雪竟然會出手暗殺冷緋衣……這其中的原委他怎麼也猜不透,但,小雪確實是經過他的安排才到冷緋衣身邊去的,因此,二宮神保會有--昨夜行動乃是出於八神義浩指使的懷疑是合理的。
「你記得我的命令?」二宮神保沉聲問道。
「未經立公吩咐,不得對冷夫人採取行動。」
「既然記得,為何仍違背我的命令?」
二宮種保不帶抑揚頓挫的語調潛藏高度忿怒,讓一片忠心的八神義浩眉心不由緊鎖。這是二宮神保第一次質疑他的忠誠,為了一個不明來歷的異國女子--冷緋衣。
「屬下對主公的忠誠,天地共鑒。」
「啪」地一聲,二宮神保折斷了手中扇子。
「緋衣做了什麼?!你竟然安插一個女忍者在她身邊伺機暗殺,如此違背我的命令,你還敢妄言『忠誠』二字!」二宮神保的忿怒爆發出來,厲聲吼著。
八神義浩一言不發地抬起頭來直視二宮神保,坦直清澈的眼神澆熄了二宮神保心頭的怒火。緩緩歎了口氣,二宮神保坐回原位,想起昨夜驚心動魄的鮮血與死亡,他仍然心有餘悸。所幸八神義忠於千鈞一髮之際殺了那名女忍者,才及時將冷緋衣從死神手中奪回。
沉默在二宮神保和八神義浩之間蔓延。過了片刻,二宮神保才緩緩開口說道:「詳細調查昨晚刺客的身份,務必查出她為何行刺冷夫人。」經過一番思考,他承認是他太急躁,錯疑了八神義浩--無論有任何再正當的理由,八神義浩都不會違背他的命令。因此,昨夜的行刺與八神義浩必然無關。
但是,以目前冷緋衣的狀況來說,絕對禁不起再一次的傷害……二宮神保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另外……前一陣子,義忠提議延攬人手對付手野一族,我想,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
「主公?」八神義浩看著二宮神保,知道這意思是要將他暫時先調到城外。
八神義忠當初提議延攬忍者來保護旭宮城以對抗宇野的陰謀時,二宮神保並未答應,但現在……他是二宮神保的貼身侍衛,卻被派去執行此一任務,目的何在,已經很清楚了。
「恐怕這個女忍者是宇野那邊派來的,倘若他們有影月流相助的話,光靠普通守衛是不夠的。義忠提議『以忍者制忍者』,我覺得很有道理。而我身邊除了你,再也沒有第二個人選適合去辦這件事……」
後面的解釋,讓八神義浩領悟到二宮神保隱藏其內的歉意……八神義浩略感安慰,低下頭恭敬地問道:「主公認為屬下何時出發較為適合?」
「你回家準備一下,三天後就出發吧!」說著,二宮神保起身離去。
八神義浩目透著二宮神保,而後緩緩垂下視線,發出歐墟的微歎。
***
最後一抹紅自枝頭落盡,櫻舞的季節過去,是南風張狂的夏。
水無月翼看著前綻綠葉的枝呀,不禁想起了櫻川雪。
他怔然看著自己的手,好似鮮血仍然佈滿其上一般。,櫻川雪的死並未引起影月流的屬下們任何猜想,他們只當是小雪行動失敗,而水無月翼為了掩護身份及方便接近二宮神保,而將這分功勞拉到自己頭上,更借此將八神義浩逼出了城外。只是未能頂替八種義浩留下的貼身護衛一職,使得他仍無法下手取二宮神保的項上人頭。
影月流沒有人會相信--櫻川雪是水無月翼親手殺死的。
痛苦地閉上雙眼,水無月翼強忍著心中愧疚的磨碩。一切都是他的優柔寡斷所造成的……他早該好好地處理小雪對他的感情,而不是一味逃避,否則,就不會有那晚的事情發生。
但是。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他無法接受櫻川雪的愛,只因他的心早在一個暴風雨的海上失落--即使他和她之間已不可能。
歎了口氣,緩緩睜眼,只見庭院裡出現了那抹教他心悸的倩影--冷緋衣抱著裹在錦緞內的嬰孩,在二宮神保的陪伴下漫步在庭院樹下。
冷緋衣所生下的一個男嬰,二宮神保遵守承諾,將他命名為二宮神已。
水無月翼依照禮節,上前向二宮神保見禮。
這是冷緋衣痊癒後,他第一次看見冷緋衣,也是他假扮八神義忠以來,第一次和冷緋衣如此接近。這個距離讓他不由緊張起來,只因冷緋衣的直覺太過敏銳,上次她可以在蒙著雙眼的情況下認出他,這次,會不會也在他易容的情況下認出他?
水無月翼忍不住看了冷緋衣一跟,正巧接觸她投射過來的目光。
冷緋衣注視著水無月翼,心頭猛地一震,那眸光……是那麼熟悉,像極了她曾在一片朦朧天光裡匆匆、瞥的顰眉,牽繫住她的呼吸。而產子那夜,那令人安心的熟悉氣息在黑暗中圍繞著她……她知道恐怖的間黑中救了她的人是他--那個「他」,就是眼前有著八神義忠外表的人?!
「怎麼了冰冷嗎?」二官神保擁住冷緋衣顫抖的雙肩。
「沒有,只是有點不舒服……」冷緋衣勉強一笑,將視線從水無月翼身上調回。
「你身體還沒完全恢復,進屋子裡休息一下吧!上次想必把你嚇壞了。」二宮神保說著,示意侍女將冷緋衣手上的嬰孩抱走。
「還好,全多虧義忠大人救了我。」冷緋衣看著水無月翼,眼裡有探索的意味。
緩緩閉上眼,熟悉的氣息圍繞。
--確定了……是他!
明睜雙目,冷緋衣看著那對微透憂鬱的霧籠眼眸。
這是什麼樣的緣分?為何……她總是看不清這個真正糾纏她的心魂的人的真實面貌?他在黑暗的死亡陰影中救了她兩次,而她所捕捉到的,永遠只是那抹帶著孤清味道的月光氣息……「這是屬下的職責。」水無月翼退後一步,不敢和冷緋衣過分接近,唯恐被識破偽裝。
「主公。」領悟到水無月翼的疑懼,冷緋衣轉開了目光,靠上二宮神保。
「義忠大人救了我,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答謝……」
「想賞賜他什麼,你作主吧!我無不答應。」看著冷緋衣微透健康色彩的嫩紅雙頰,二宮神保神情愉快。
「多謝主公。」冷緋衣微笑答謝,視線再度落在水無月翼身上。
「不知……義忠大人想要什麼?」紅唇漾出嬌媚勝花的微笑,奪去水無月翼全副心魄。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30 00:07:54
第七章
睡不著……明睜著魅人雙眸,冷緋衣的視線落在窗外的月。
心潮洶湧,為著日間的接觸,怎麼也無法平靜。翻了個身,將月容拋在身後盤據冷緋衣腦海的依然是那雙眼眸。
她如願為她的孩子取得了一個榮耀的姓氏,此刻她的心中該是充實而滿足的然而,卻因憶起那對如銀月般清冷的眼眸而感覺一絲缺憾刻在心上……不該呵……二宮神保對她的溫柔與關愛是那樣純粹,甚至不顧眾臣的勸諫仍然履行了對她的承諾,她理該將自己全部的身心奉獻給二宮神保以回報此恩此情才是,但……一年了,一年的朝夕相處,卻未能驅散佔據她心頭的那縷銀白月光。
她甚至不清楚那抹月光的名字……「他」不是真正的八神義忠,那麼,「他」是准?影月流的首領水無月翼?假扮八神義忠潛伏旭宮械內所為何來?
「小菊。」冷緋衣輕聲喚著陪寢侍女。但侍女發出微微的鼾聲,睡得正熟。冷緋衣坐了起來,旁邊的位置空著--現在二宮神保在華夫人身邊吧!
輕手輕腳地離開床褥,冷緋衣披上外衣,視線追隨著銀白冷月,來到了走廊上。銀色的月光水一般地灑在長廊上,悠悠晃蕩,撩撥起關於另一個季節的記憶。
因激動的思念而難以成寐的夜,冷緋衣避開巡邏的守衛,朝向鄰近的凝香殿走去--那個擁有他們心靈相合的記憶之處。
雪舞櫻飛的時節過去,夏夜的凝香殿靜溫似沉睡,唯有抽出新綠的櫻樹隨夜風舞動,懇懇籟籟,細碎葉語響在荷花盛開的七月裡。
荷花荷花七月開……捉到你了!
記憶中的話語重現腦海同時,冷緋衣在長廊一角瞥見一抹月光。
察覺到腳步聲,水無月翼猛地回頭。
「冷夫人!」倒抽一口冷氣,水無月翼感覺心跳劇烈起來。
冷緋衣淺淺一笑,走近水無月翼,在他身前三步處停下。
「我一直想看看你真正的面貌。」
聽見這句話,水無月翼知道冷緋衣已經識破了他的偽裝。
「你怎麼發現的?」他的偽裝連八神義忠的親哥哥都無法識破,為何就是逃不過冷緋衣的雙眼?
「天生的能力。」冷緋衣走過水無月翼身邊,跨入院中,向著櫻樹下走去。
「為何不揭穿我?」水無月翼迫索著眼前的紅衣跟上。
「你救了我兩次,所以我不想與你為敵。」冷緋衣踱至樹下,伸手扯著葉片放在指尖玩弄。「我們一定得成為敵人嗎?」
「我有任務在身,由不得我。」
「目標是旭宮城?」
「不是。」轉開眼眸,水無月翼無法面對冷緋衣那雙彷彿能透視他的心的雙眼說出真正的目的。
冷緋衣垂眸思索。這麼說……目標僅有二宮神保一人?為什麼?看著水無月翼,冷緋衣知道自己要不到這個答案。
「被我知道了你不是八神義忠,你不打算殺人滅口?」
水無月翼腰間有刀,但他的手並未放在刀柄上--他無法對她揮刀相向,卻也不能告訴冷緋衣這個事實,因此只好選擇另一種說法為借口。
「我的任務裡,並不包括取你的性命。」
「這麼說……我們可以和平共處了?」冷緋衣轉過身來背靠樹幹。「你還沒回答我今天上午問的問題:你想要什麼?」
一語雙關。水無月翼垂下眼眸,明白這問題不若表面上看來那樣淺白--冷緋衣在質詢他潛伏此處的企圖、以及要以什麼樣的條件交換才能收買他,使他放棄執行此項任務。她是二宮神保的妻,會採取這種行動不足為奇,但是,水無月翼驚訝於她的堅強,若換作其它女人,在這種時候還能這樣冷靜地與潛伏的敵人談交易嗎?
冷緋衣從來不是柔弱的落花,而是盛綻枝頭與寒冬抗衡的傲霜紅梅。堅強的絕艷高踞雲端,更加引人產生攀折的慾望。
眼波交流,融入水溶溶的月色裡。在視界被那姣艷的容顏全副佔據的剎那,水五月冀耐不住心底的渴望,驀地將冷緋衣拉進懷中緊緊擁抱著。
搜尋到那捕攫住他靈魂的紅唇,水無月翼捨不得放開,忘我地深吻而入--如那個秋夜。他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要任何事物,而她是能使他的心瘋狂的唯一。
他真心想要的,早在那張紅唇彎成惑人的弧度時就已明白了。
唇齒交磨互纏,於口中滾流的愛液傾洩彼此的心情。冷緋衣輕顫著,為這能燃起她的接觸--早在那個目不視物的秋夜裡她就明白,只有眼前這個男人能引動她的激情,除了他,誰也不能讓她心跳如此急速。
侵魂奪魄的吻結束在呼吸幾乎終止的剎那。
戀戀地以指摩拿著因激烈的親呢而更顯豐潤的紅唇,第一次,水無月翼說出了埋藏心底的慾望。
「我想要的,是你。跟我走。」沒有說出口的是--他可以為她背叛影月流的主君--鬼塚暗己。
「但……現在的我需要二宮神保的力量。」艷麗的眼眸直視著水無月翼,置於他胸膛上的手感觸者其下熾熱的心跳,冷緋衣無法掩飾自己的心動。跟著水無月翼走,是順了她的心,可她的孩子呢?他能給她的孩子什麼樣的未來?
「不是只有二宮神保有力量,我也可以保護你。」
「我需要的不是保護。」冷緋衣臉上洩出一抹苦澀的笑,輕輕掙脫水無月翼環住她纖腰的手。「二官神保有地位,而我需要他尊貴的身份--為了我的孩子。」冷緋衣淡然地說著。想起她的孩子在出世前即遭到的輕蔑,以及無人期盼他的誕生的排斥--當冷緋衣察覺整座城的人均暗暗祈禱那孩子的夭折時,便已決定要為她的骨肉爭取一切……為此,她將不惜任何代價。
身份、地位……一個榮耀的姓氏是水無月翼生來即欠缺的優勢。他只是個聽命於鬼塚一族的忍者,甚至連自由都沒有的忍者,活著,只為了對主君付出忠誠與性命。
「身份地位這種東西,對你而言……這麼重要嗎?」
「是。」語氣肯定,冷緋衣沒有半分猶疑地回答。
水無月翼沉默,與冷緋衣對峙著,一如上一個秋月夜。他們一個為了主君、一個為了自己的骨血,都只能挺肩抬頭,面對命運如此的安排。
「我會盡我的力量,保護二宮神保。」孤俏雙眉軒揚,冷緋衣拋下這句話,似陣風般飄然離去,徒留一縷冷冷馨香環繞水無月翼身周。
***
海面上一艘大船順風航行。
船頭立著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的女子,身著中土服飾,拉長了脖子張望著前方陸地。
「香兒姑娘,前面就是旭宮城了。」一個黑衣男子走到名為「香兒」的女子身邊說道。
「小姐人真的在旭宮城?」
「據探到的消息,旭宮城城主二宮神保的妻子確實名為冷緋衣,來自中土,出現的時間與當初船難發生的時間相符,料來應該不會錯。」
香兒蹙起了眉,期盼的眼神落在旭宮城映日閃耀的最高樓閣--天闕閣上。
她正是當年隨著冷緋衣一同逃離中土;遠遁海外的丫環。一場颶風翻覆了她們所搭乘的船隻,當時冷緋衣不顧自己的性命救了她,讓她親眼見到她的主人被壓倒在傾覆的船隻之下……後來,香兒被路過的船救起,而冷緋衣卻音訊杳然。
這一斷訊,就是將近十年的光陰。
這十年之中,中土武林情勢大改。「嘯傲山莊」主人--冷嘯天死於一場決鬥之中,而那場決鬥即肇因於冷緋衣受辱一事。冷嘯天死後,「嘯傲山莊」群龍無首,遂日漸凋零,唯余少數忠心僕人致力尋找冷緋衣的蹤影,以求重振山莊威名,並為冷嘯天報仇。
十年了,他們終於覓得了一絲音訊。
香兒在心中暗暗祈禱,盼望是天不負苦心人,他們此番遠渡重洋能順利接回冷緋衣,為「嘯傲山莊」報此大仇。
***
寬敞的庭院裡,木劍相擊的乒乓聲不絕於耳。只見一個男孩侍著木劍相對交戰。雖然年紀尚幼,但遞招間的身形架勢已頗見火候,顯見均經過名師指導。雙方一來一往,戰況激烈。
「嵐!不准你手下留情!」發話的是個八歲孩童。汗珠濕了額前童發,自光潔的額上緩緩滑落。明眸皓齒的孩子,有著得自母親遺傳的美麗。
「少主,請小心了。」另一名年約十二、三歲的孩子將木劍高舉過頂,在一道不應屬於少年的凌厲光芒閃過英武刀眉下的銳利鷹目時,木劍倏以迅雷之勢擊下,震飛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孩子手中木劍。
這兩個孩子,一個是旭宮城城主二宮神保唯一的子嗣--二官神已,另一位年紀較長的少年則是二宮神已的隨從--花澤嵐。
「啊!」二宮神已眼看木劍即將落在頂心,不由驚呼。
木劍落勢頓止,停在二宮神已頭頂上方一寸之處。
「得罪了。」花澤嵐收回木劍,在二宮神已面前屈單膝跪下。
二宮神已拾起掉落地面的木劍;雙手握穩了劍,喊道:「再來!」明亮大眼裡溢滿了不服輸的神氣。年齡的差距使得二宮神已敗多勝少,但他屢敗屢戰,天生有著毫不妥協的堅毅強悍。
「少主……」見二宮神已喘息未定,握劍的小手微微顫抖,顯然有些氣力不繼,花澤嵐不禁略顯猶豫。
他跟在二宮神已身邊已將邁入第五年了,小主人的性格他是清楚的,心高氣傲,二宮神已有著與他身份相稱的矜貴個性。因此不能放水、不能讓步,否則只會刺傷他驕傲小主人的自尊。
但是,以二宮神已目前的狀況而言,實在是應該休息了。
正在花澤嵐一籌莫展間,一個清麗的女聲響起,打斷了二宮神已的邀戰。
「你們先休息一下吧!過來喝杯水,再繼續練。」
只見冷緋衣立於閣前廊簷下,尊貴的氣質流露,令人無法違抗她的命令。二宮神已訕訕地垂下握劍的手,拉著花澤嵐走向冷緋衣。
「母親大人。」
「參見冷夫人。」花澤嵐在階梯下屈膝見禮。雖然自從當上二宮神已的隨從之後,冷緋衣待他也有如親生子,但他仍然不敢失了禮數。
「你們兩個都累了吧?過來。」冷緋衣微笑對兩個孩子招手,讓他們在廊上坐下,掏出手帕替他們抹去額頭上的汗水。
「母親大人,剛才嵐使的那招您看見了嗎?」二宮神已喝了口水潤喉。「好快的刀法,您快教我怎麼破解。」
除了二宮神保安排給二宮神已的劍道老師之外,冷緋衣亦傳授二宮神已中土武學心法--她冷家的家傳武學。因此二宮神己雖然只是個八歲的孩子,但根底紮實,身手已然不弱,尋常十三、四歲的少年均不是他的對手--除了花澤嵐以外。
冷緋衣的目光轉向一旁的花澤嵐。異於一般少年飛揚桃脫的稚氣,十二歲的花澤嵐臉上有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沉穩。
本是城內下階武官之子的花澤嵐,四年多以前曾經與出遊的二宮神已在玩耍時發生衝突,不慎打傷了二宮神已。二宮神保大怒,意欲降罪花澤一家,但二宮神已卻出面求情,堅持要花澤嵐當他的朋友,因此,花澤嵐破例升格成為旭宮城少主二宮神己的隨從。
獲得栽培的花澤嵐在此時展現了武學上的天分,再加上他的努力,連旭宮城內刀法第一的八神義浩都稱許他:花澤嵐不出十八歲,一定能成為一流高手。
冷緋衣笑了笑。「嵐剛才那一招,現在的你絕對破解不了。」安撫地摸摸二宮神已的頭。「按照我教你的內功按部就班地練,明年這個時候,我就可以教你怎麼破這一招。」
「明年?」二宮神已嘟起了嘴。「明年我長大了,嵐也會跟著長大,那有什麼用?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打敗嵐?」
「呵呵……」冷緋衣將二宮神己摟進懷中。「只要你用心學習,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是嗎?」二宮神已睨了花澤嵐一眼。「可是每次我進步了,嵐也都跟著進步,而且進步得還比我多……那樣我根本只會永遠被嵐壓在下面……真討厭啊!為什麼嵐的刀法要這麼好呢?」
「少主……」聽見二宮神已抱怨的花澤嵐不禁緊張起來。
「嵐努力練劍,為的是將來能夠保護你、為你效命啊!」冷緋衣笑說著為花澤嵐解圍。「有嵐在,能夠更加激勵你,不是很好嗎?他變強,你也會因此變得更強。」
二宮神已想了想,覺得母親的話很有道理,便點了點頭。他站起來,拉住花澤嵐的手,便往庭院跑去。
「嵐,我們再來練!」
冷緋衣笑看著兩個孩子習劍的身影,頓覺一股滿足愉悅填滿心胸。
八年來,二宮神保雖然一心想要擁有一個真正流有二宮家血液的孩子,但冷緋衣一直未曾再度受孕。這期間華姨娘曾經受孕,卻因懷孕期間一次不慎的摔跌,而喪斷了孩子與她的性命。另外亦有二宮神保的妾侍傳出喜訊--有二宮神保知道與不知道的,但大多因種種緣故而未能讓二宮神保得償夙願。
--這一切全是為了二宮神已。
二宮神已聰慧靈敏,更有與生俱來的王者威嚴與氣質,本就該是這座城的主人,甚或是掌握天下的群龍之首!看著自己心愛兒子開心的笑顏,想像著將來,二宮神已將天下掌握在手裡的光耀輝煌氣派,將無人能再以不堪的言詞侮辱她的愛兒--她要眾人匍匐在二宮神已的腳底,為他們當初的輕蔑懺悔。
為此,冷緋衣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任何事。
這時,侍女的細碎腳步聲自長廊一端傳來,踏出急迫,將冷緋衣的注意力從二宮神已身上引開。
只見侍女來到冷緋衣身邊,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些話,冷緋衣面上勃然變色,隨即起身,隨侍女離去。
***
「小姐!」香兒喊著,撲進了冷緋衣懷中,兩行熱淚滾滾滑落臉頰。
「香兒……你們怎麼會來的?」冷緋衣拍著忠心婢女的背,環視跟隨香兒前來的「嘯傲山莊」眾人。
「小姐,自從船難之後,我在海上漂流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才回到「嘯傲山莊」,將一切事情稟告莊主。小姐,你還不知道吧?莊主他……」香兒噙著眼淚,泣不成聲地說著。「他……過世了……」
冷緋衣怔住。當年雖因冷緋衣未婚懷孕一事而導致父女反目,但他們畢竟是血肉之親,乍聞噩耗,冷緋衣仍不禁眼前一陣發黑,險險暈倒。所幸素來堅強剛毅,因此尚能維持冷靜地聽完這十年間「嘯傲山莊」所發生的事。
香兒補述著:「莊主死後,莊裡鬧了好一陣子……大家都以為小姐已死,但是我不死心,我相信小姐一定還活著……這幾年來,我們派人到海上小島四處探訪,更前往故世夫人的故鄉--雪國,去打探小姐你的下落。心想小姐要是活著,必定會前往夫人的故鄉看看,誰知花了好些年的時間,我們從北找到南,都無消息,總算是天不負苦心人,讓我找到了小姐……」
輕拍著香兒因哭泣而顫抖的肩,冷緋衣轉向其餘人問道:「我爹是怎麼死的?」
「因為小姐搭乘的船出事,莊主以為小姐你已死,心痛之餘遂對三大門派發動攻擊,一時之間,江湖上腥風血雨,三大門派的酒囊飯袋死傷過半,我「嘯傲山莊」的聲勢如日中天。」說話的是冷嘯天的得意弟子鐵靳。
「那三大,門派眼看打不過,就掛起一副偽善臉孔,說什麼為了武林和平,要莊主別再造殺孽……他媽的,在江湖上打滾,誰手上沒沾過血?他們就有本事顛倒黑白,把莊主說成邪魔歪道……」鐵勒說到激動處,忍不住握拳往身邊小幾打下,頓時碎了堅硬紫檀木幾。只見他口沫橫飛,繼續說道:「這之間的大小戰事,差不多維持了將近一年,後來他們再也撐不下去,就和莊主談判,約定於金倪嶺決鬥。誰知那三大門派卑鄙無恥,竟然暗算莊主!他們用不光明的手段贏了決鬥,然後同時對我『嘯傲山莊』發動攻擊……我們群龍元首,就這麼被打敗了……」鐵靳低下了頭,對於當年的事仍然忿忿不平。
「小姐,我們需要你來領導我們,報此大仇!」冷緋衣默默聽完,一時陷于思索之中,未有任何表示。
當年冷緋衣少不更事,很多事情未能看得透徹,然而經過十年風霜磨練,對於當年的事另有一番領悟。
冷嘯天嚴峻剛烈的形貌在冷緋衣腦海浮現。一掌開碑裂石。雙拳排山倒海,冷嘯天以絕頂武功睥睨當世,創下「嘯傲山莊」統領半個武林的赫赫霸業。冷嘯天作風介於正邪之間,但憑一己喜怒行事,因此向來為所謂的名門正派所忌。但「嘯傲山莊」與三大門派間井水不犯河水,相互制衡之下倒也相安無事。
然而她的受辱,只怕只是激怒冷嘯天的工具,否則三大門派門規森嚴,如何縱容弟子犯下此等劣行?果不其然,冷嘯天在事發之後不分青紅皂白地大開殺戒,從而促使正道力量結盟,才造成今日的局面。
「武林正邪之爭自古有之,說穿了,不過是立場相對,互將對方打為邪門外道罷了,誰又真的比誰光明磊落呢?冷嘯天殺人如麻,但三大門派卻也未必是正義之士。冷緋衣冷笑,這筆帳,她會去討的,只是……近日二宮神保將前往京都參勤,謁見將軍,她必須留在旭宮城,而二官神已目前雖是二宮神保唯一子嗣,但將來是否由二宮神已接任城主一位仍有變分……因此目前尚不宜妄動。
「這件事我會好好想想,你們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冷緋衣對香兒說著,隨即命人將「嘯傲山莊」一行人帶往別館。
***
五月之夜,一位久違的故人來到水無月翼的居住。
七地光輝在水無月翼的帶領下來到密室。只見水無月翼將七地光輝傳遞的手信移到燈火之上,火舌迅速吞噬信紙,化作一堆灰燼。
「大首領,」七地光輝面色凝重。「八年了,主公實在無法再等下去了。」
「我知道。」水無月翼蹙起雙眉。「這些年來,我無法下手的原因,以及失敗的原因,全都詳細稟報主公了……」
冷夫人是個難纏的對手,二宮神保對她又言聽計從……我……我能保住身份不被揭穿,已是萬幸。」
「大首領的難處,主公也知道,但眼看二宮神保的勢力愈來愈強大,也很受到將軍的重視,主公不免心急七地光輝歎了口氣。
「我總覺得……主公變了……現在他想剷除二宮神保的原因,已經不是那麼單純地想為鬼塚家報仇了……現今宇野貴之病危,主公正積極活動謀奪城主之位。所以主公希望能愈快解決二宮神己愈好,好專心準備繼任城主一職的事。」
「呵……」水無月翼苦笑。
「人一旦沾染到權勢這種東西,就會像上了癮似的,很難抽身了。」
七地光輝低下了頭,心底也和水無月翼有著同樣濃厚的無奈。影月流效忠鬼塚一家,為的是前代恩仇,現今.卻成了鬼塚暗己手中謀奪權祿的工具……但既已宣誓效忠,他們這一身一命,便不是自己的了。
「大首領……」
水無月翼抬手阻止七地光輝繼續說下去。
「這次二宮神保前往京都,我會設法讓二宮神保命我隨行,屆時,我會在路上解決他。你去回復主公,就說我這次一定會達成使命。」
七地光輝看了水無月翼一眼,只覺得他眉宇間的褲折猶如刀刻,盛載著化不開的愁緒……以武力而論,水無月翼要殺死二宮神保絕對不是難事,然而,八年了,行動失敗的理由固然合情合理,但是,七地光輝總覺得水無月翼是另有羈絆,才導致暗殺行動屢屢失敗。那麼,那個羈絆究竟是……「主公有個意思,在信裡面沒有明說,但主公要我提醒你,假使路上有絆腳石,也該一併剔除。」
水無月翼聞言一震。鬼塚暗己的意思,他明白。有了冷緋衣的協助,二宮神保的勢力才能日益鞏固擴大,這也是二宮神保對於冷緋衣的一些舉措未做處置的原因之一。因此,如果鬼塚暗己意欲對付二宮神保除了報仇之外,另有權勢上的考量的話,則冷緋衣也不能不除。
沉吟了會兒,水無月翼方自緩緩開口:「影月流效忠鬼塚一族,只求得報先代大仇,因此我會取得二宮神保的項上頭顱,至於其它……」他看著七地光輝,怎麼也無法直接將真心話說出口,只好使用隱諱的語言。「不要弄髒了自己的手。」
「我知道了。」七地光輝點頭應是。七地光輝可以理解水無月翼的心情。可是,這由得了他們做主嗎?
水無月翼對七地光輝笑笑,拍了拍他的肩。
驀然問,七地光輝在冥冥之中感到--這將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水無月翼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30 00:08:09
第八章
室內燈光昏悠悠地在夜風中晃著。
冷緋衣為二宮神保卸下外衣,交給侍女,侍女們準備寢具妥當後,一一退了出去。冷緋衣來到二宮神保身後,輕輕為他揉著雙肩。
「如何?你娘家的人大老遠從中土而來,這幾天在這裡住得還習慣嗎?」二宮神保將冷緋衣的手握在掌心裡輕輕摩挲著。
「很好,多謝主公掛心。」冷緋衣倚上二宮神保的胸前,思緒卻飄到下午偽裝成八神義忠的水無月翼所說的話上。
「這次二宮神保前往京都,其中另有秘密。」從柱子後傳來的話語,一字不漏地竄進冷緋衣耳中。「記得三年前和二宮神保有過一段親密關係的智子嗎?她為二宮神保留下了一名庶子,二宮神保派八神義浩將那孩子帶到京都藏匿。當時巖崎忠夫解決掉的孩子是假的。」
二官神保未發現冷緋衣溫順笑容下的心思,只是溫柔地以指順理著她一頭柔絲,「有你娘家的人來陪你也好,那樣我不在城裡的期間,你就不會太悶了。」
抬頭看著與自己結髮八年的丈夫,冷緋衣知道,他是真的愛她,但是她無法以同等的愛情回報,只因她雖強悍,卻也無力控制自己的感情。早已將全副愛戀纏繞於水無月翼身上的她,哪來的感情用以還給二宮神保呢?所以,她以保護他的性命、協助他擴充二宮家的勢力來還這一分恩情,然而現在……「做個交易--我替你保護你的孩子。」
反芻著這句話的冷緋衣忍不住顫抖。水無月翼沒有說出口的話,意思很明顯,二宮神保要對她的孩子採取行動--「如她對二宮神保的孩子做的一樣--這讓她驚悸。二宮神保愛她,卻因城主的身份而不得不顧忌血統,也因而無法坐視由身上未有半滴二宮家血液的二宮神已繼承城主之位,因此,二宮神保的決定情有可原,但……身為母親,冷緋衣會拼盡一切保護二宮神已。
八年來,她為了讓二宮神保接受二宮神已做了太多天理不容的事,因此現在,沒有理由功虧一簣。
「這次你前往京都,我想,你可以帶義忠一起去……自從當年他重傷痊癒之後,為人變得沉穩多了,這次讓他跟你一起去,一方面表示對他的器重,另方面也可以讓他歷練一下。倒是把義浩留下來,幫我的忙。」冷緋衣說道。
「城裡會有什麼事?需要義浩來幫你?」
「主要是我娘家的人,尤其是我父親的弟子--鐵勒。他性格粗豪,經常得罪人而不自知,昨天又和巖崎大人起了衝突,雖然被我暫時勸住了,但……他們雙方還是都很不服氣,萬一惹得鐵靳狂性大發,只怕連我都鎮壓不住,所以我需要義浩,對鐵勒來說,只有架在他脖子上的刀才能叫他聽話。」
「這樣?」二宮神保沉吟了一下,在「嘯傲山莊」一行人抵達後,一次宴會上曾經為了印證中土與東瀛武學的孰優孰劣而舉行比鬥,鐵靳一身橫練功夫打得旭宮城內眾武將面上無光,也才讓吞不下這口氣的巖崎忠夫動不動就愛以言語譏刺,而「嘯傲山莊」一行人因出身草莽,向來無法無天慣了,因此也跟城裡眾家臣處得不太愉快……「好吧!我讓義浩幫你,這次就由義忠隨我出行吧!」
「多謝主公。」冷緋衣微笑,靠上二宮神保的胸膛。聽著其下心跳,冷緋衣緩緩閉上雙眼,壓抑心底竄流的動搖。
***
楓色赤紅如火的秋,漫山紅葉隨風搖曳,像是燃燒的火焰一般刺目耀眼。
山洞裡一道瀑布激沖而下,黑石白水掩映在赤紅丹楓間,壯闊中另有一番嫵媚。看著眼前景色,二宮神保不知怎的想起了冷緋衣。
看似嬌柔的女子,卻有著出人意料的堅毅。一如經霜的紅楓.因血色而艷,難怪老家臣寺澤敏男對冷緋衣懷著無盡恐懼,彷彿冷緋衣是以吸食人血為養的鬼……而他自己……,在戀慕之外,何嘗不是也對冷緋衣有著隱約的懼怕?不然,他就不會將自己的孩子藏到了城外了二宮神保看著和花澤嵐攜手站在瀑布處笑得開心的二宮神已--這個繼承了他的姓氏,卻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孩子……遺傳了冷緋衣的美貌和聰慧,才八歲年紀便已展現了高人一等的才華。就這點而言,讓二宮神已繼承旭宮城該是最正確的選擇,但是,這個孩子和他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
「父親大人,」二宮神已指著上面的瀑布頂端,「我想和嵐爬上去看看,可以嗎?」
「可以,但是要小心,知道嗎?」二宮神保說著,隨即對隨行的八神義忠使了個眼色。
「嵐,我們走吧!」二宮神已牽著花澤嵐的手,兩個小小身影隨即攀上了高一層的岩石,慢慢向上爬去。
二宮神保看著二宮神已那張和冷緋衣神似的臉龐不禁握緊了拳頭。要斷送這樣一條美麗的生命,教他於心何忍?更何況,八年的父子之情豈是泛泛?他曾經看著那孩子哭、笑;從牙牙學語到會跑會跳……但是,為了二宮家的血脈,他必須這麼做。
「義忠,好好保護少主。」二宮神保別過頭去,緩緩閉上雙眼,不忍看見將要發生的慘事。
一時,、四周只有風拂楓紅的沙沙聲摻在轟隆隆的水濤聲中,所有關於人的活動聲響全部隱匿。原本閉上了雙眼的二宮神保緩緩張開眼,只見瀑布旁的岩石上已經失去了二宮神已、花澤嵐和八神義忠的身影。身周靜得古怪。瀑布聲很吵,但是卻給他一種完全無聲般的靜流感……環顧四周,二宮神保發現--他的隨從全部不見了!
這次前往京都,他帶了數十隨從,但這次彎進山裡來觀賞楓葉,因為帶有處理二宮神已這個不能張揚的目的,因此除了八神義忠之外,他只帶了三名心腹一起上山。但,……怎麼眨眼間,連另外三名隨從也不見了?
汗水自額頭兩側滑到頸上,二宮神保強自鎮定,一手握緊腰間刀柄,快步向著林間小路行去,四周氣氛不對,他必須快點趕到上山時布在林間路上的崗哨去。二宮神保心想,那裡會安全些。
當他的腳踩上林蔭下墜落的楓紅時,只聽「嘩啦」一聲,一個人影自樹上落下,掃落無數紅葉,倒吊著在風裡搖晃。繩索輕輕旋轉著,露出被血液染紅的面目--正是當初隨他上山的侍從之一。
「啊啊啊--」二宮神保嚇得連退好幾步,不防腳下被地面的突出物絆倒,整個人往後仰跌。
二宮神保撐著身體站起,卻發現衣擺已遭鮮血染紅,而他的手上也有血……視線下移,剩下上半身的侍從兀,目瞪大了眼看著頂上血楓踩著藍天,而他的下半身則在距離他的腰有十尺以上遠的地方。
嚇壞了的二宮神保不辨方向地跑,他完全不知道那兩名隨從是什麼時候死的,又是怎麼死的……心狂跳,二宮神保喘著粗氣將腰刀拔出,不知不覺站上了一開始二宮神已站立的瀑邊大石上。
雙目細細打量四周,二官神保欲擬找另外一條路下山。這時,水底冒出泡泡,咕嘟嘟一陣響,驚得二宮神保轉身,一看--水裡浮出一具屍體,喉嚨部分被切割開來,彷彿一張咧開笑的嘴……自其中冒出的鮮血將映著丹楓的嬌艷水潭染得更為鮮麗。
風在這一個呼吸間停止了。水流混混,將紅色的血送到更遠處,濃了前方倒映楓紅的水流。
二宮神保揮舞著刀,切割空氣,瞪大的雙眼彷彿期待看到切開的風中進射出鮮紅色的血--一如這漫眼燃燒起秋的紅。
驀地,落葉被踏碎的惠籟聲在他背後響起。二宮神保飛快地轉身,只見八神義忠一手提著花澤嵐的腰帶,一手將二宮神已扛在肩上,緩緩向他走來。
「義……義忠……」二宮神保聲音顫抖。
「有、有敵人……」視線如受驚的魚般游移不定。「唯衣、絆衣……」
裹上了紅裳的山,此刻在二宮神保眼裡彷彿是冷緋衣的化身。她知道了他的圖謀,所以她不放過他--因為他要傷害她的孩子。
「我知道。」化妝成八神義忠的水無月翼將兩個孩子妥當地放在樹下。
二宮神保心頭一緊,忍不住盼望眼前的八神義忠未按照他的囑咐殺死二宮神已,那樣的話,他還有機會求得冷緋衣的原諒。
「他們……死了嗎?」
「沒有。」水無月翼冷冷地回答,抽出腰間雪刃,輕輕揮劃了一下。
「別動手!算了、算了……」二宮神保以為他要在自己面前殺死二宮神己,遂連忙阻止。不料,下一刻那把銳利的刀卻是向著自己!
「義忠!你……」
「我知道來了敵人,因為--我就是你的敵人。」水無月翼舉刀指著二宮神保的咽喉,兩人相距約有十步之遠。
二宮神保猶如墮身冰窖。眼前人的雙眼散發出森冷的壓迫,讓他動彈不得。八神義忠那個酒色過度的男人不可能有這種眼神……那麼,他是誰?眼前的八神義忠是誰?
「影月流首領--水五月冀。」看出二宮神保的疑問水無月翼冷冷地說道。
二官神保雙手握緊了刀,戒慎恐懼地看著水無月翼連八神義浩都打不過的男人,自己有可能從這個男人手下逃得性命嗎?唯今之計,只有盡量拖延時間,讓山中放哨的隨從趕來救援了。
「我和影月流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我?」
「影月流世代效忠鬼塚一族,今天,鬼塚一族遭二宮家背叛滅門的血仇,要在你身上了結。」水無月翼說著,雙跨前一步。
「鬼塚?」二宮神保想起先祖賣主求榮的不名譽事跡,感覺汗水濕了背上衣衫。「鬼塚家族還有後代?」驀然間腦袋裡靈光一閃一-既然水無月翼能夠化身八神義忠,那麼,鬼塚家後代也有可能化身為其它人潛伏。「是宇野!」
「沒錯。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義忠呢?你把他怎麼了?」
「八神義忠早在八年前就死了。」
「原來……這八年來待在我身邊的人一直是你……」二宮神保驀地想起出發前冷緋衣的要求。「冷夫人知道你是假冒的?」
「是。」水無月翼踏前一步。「這八年來,我十二次動手暗殺你,失敗了十二次,全因她保護你。」
二宮神保抿緊了唇。明白了真相的現在,過去的一些幸運全都可以理解了……黯然垂下眼眸,二宮神保不由一陣愧疚。這次她不再保護他,是因為他打算傷害她的孩子?可是……他也是逼不得已的啊!他需要一個流有他血液的孩子!過去八年來,冷緋衣拒絕為他生孩子,甚且,不允許流有二宮血液的孩子出生……對於冷緋衣而言,他的存在究竟是什麼?一個可以給二宮神已姓氏的父親可以給二宮神已權位的一城之主、一切都因二宮神已而存在……那麼冷緋衣呢?她究竟有沒有需要過他?或者,有沒有愛過他?
而她……竟然將水無月翼易容潛伏於旭宮城的事隱瞞了這麼久,難道為的就是這一天?她怕他傷害她的孩子,所以留了一手?
察覺到自己愛了八年的女人的可怕,二宮神保感覺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光了一般……現在,她不再需要他提供的地位了?或許現在……旭宮城裡,冷緋衣已經聯合「嘯傲山莊」的人馬,展開了一連串的部署行動,準備要讓二宮神已接替他的城主之位了……水無月翼一步一步,彷彿踩在二宮神保心上似的,每踩碎一片血紅落葉,二宮神保的心膽就裂出一道恐懼的血痕。
不!他不能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旭宮城落進冷緋衣的手中。
「嘿嘿……你該不會也中了冷夫人的毒吧?你愛上了那個女人?寺澤說得沒錯,冷緋衣不是人,她是魔鬼……你不要相信她,那個女人根本不愛任何人,為了權力,她什麼殘忍的事都幹得出來,一如她利用了我一樣,她利用完你也會殺了你、把你吃得屍骨不存……」二宮神保試圖說服水無月翼。
「我可以答應你一切條件,只要你不殺我,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二宮神保滔滔不絕他說著,水無月翼只是不為所動地維持原本的速度,跨步接近二宮神保。就在兩人只隔一步之距時,二宮神保手中鋼刀前刺,原擬借假意勸說使水無月翼放鬆戒心的,誰知他手腕才一動--下一瞬間在他眼前漫開來的是一片血紅……秋意滿山,火紅的楓隨風搖曳,像簇騰躍火焰,燃燒的山映現水面,扭曲出不安定的線條,彷彿水底也燃燒著熾焰……點點猩紅濺灑風中,似落櫻、如墜楓,像--冷緋衣身上紅裝的舞動。
「父親大人--」剛自昏迷中醒過來的二宮神已驚叫出聲。
當眼簾微睜一線時,二宮神已看到的景像是--二宮神保挺刀前刺,水無月翼彷彿身不動、手不抬,唯見凜冽雪光一閃--二宮神保頭部後仰,脖子上的刀痕處噴出大量鮮血,激飛風中,一叢深濃一叢淺淡,紅飛點點,纖纖沾衣,舞出淒春時節的繽紛落櫻。
二宮神巳驚呆了,瞪大雙眼看著飛落至腳邊的二官神保的頭顱,其上的眼睛圓瞪,彷彿正問著自己的死因。
失去頭顱、化作血泉的二宮神保的屍體僕地倒下,現出仁立二宮神保背後的水無月翼拭刀的身影,雪白布巾上沽滿了鮮血,光潔的刀身映照出二宮神已驚懼的臉。
「父親大人--」二宮神已盲目地向著水無月翼衝去。
「少主小心!」花澤嵐搶在二宮神保前面,翻腕掣出匕首,刺向水無月翼。
水無月翼抓住花澤嵐持匕首的手,用力一捏,匕首落地。但花澤嵐仍使盡了力氣抓住水無月翼持刀的右手,以阻止他傷害二官神已。
不花什麼力氣,水無月翼將花澤嵐打倒在地,誰知花澤嵐頑強地抱緊了水無月翼的腿,大喊著:「少主快逃!」
「嵐--」二宮神已大喊著,撲向水無月翼。
水無月翼長手一抓,將二宮神已抓在手中,兩指往二宮神已頸後輕輕一捏,二宮神已立時昏暈過去。水無月翼料到花澤嵐會爬起來拚命,便搶在他的先手,以刀柄向花澤嵐額側擊去,將他敲暈。
水無月冀將二宮神保的頭顱用布包起來,丟向旁邊楓樹的樹梢,接應的影月流手下隨即將布包接住,而後身影在楓紅搖曳間隨風消失。
***
人說,紅色的月是死之月、是瘋狂之月。
天闕閣底下的凝香殿,幾年前在廊邊種植了銀杏,每當冷秋時節,金黃色的扇狀葉片便鋪滿了地面。今夜,一地授金在微紅月光下燦爛。
冷緋衣端坐在三面敞空的凝香殿中。對於凝香殿最強烈的記憶,並不是櫻花開得燦爛的時分,而是沁冷的秋……所以她種了銀杏。
熟悉的氣息自身後屏風傳來,隱隱帶著血腥味。
「他死了?」冷緋衣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
「是。」
緩緩垂下眼簾,冷緋衣默然不語。她對二宮神保雖然沒有愛,但卻一直對他的付出感恩於心,雖然二宮神保的死,是她和水無月翼條件交換之下的結果,是早己知道的,但是……在確知二宮神保身死的這一刻,她卻仍然無法忍住心傷。
「你為他難過?」
「是。」輕輕頷首,冷緋衣眨去了眼角邊的淚。
半晌,水無月翼掏出一個盒子,打開,裡面躺著一根屬於孩子的手指,和一個繡有二官家家紋的錦囊。「你的兒子將是旭宮城的主人了。」
「那個孩子……長得什麼模樣?像二宮神保嗎?」
「像。」
冷鮮在沉默,水無月翼也沉默了。風靜靜地在殿內穿梭,將如水月光帶進。
終於……她終於幫二官神已奪到這座城了!但不知怎的,冷緋衣覺得心好空……將近十年了,離開中土渡海遠行,至今,她已從十七歲的少女蛻化為現今二十六歲的少婦,但她的心,卻蒼老得猶如百歲老婦--她付出了自己的青春,為的就是這一刻……看著盒中那只幼嫩的手指,冷緋衣不由嫌惡起自己來。
蓋上盒蓋,冷緋衣咬住了自己的唇,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唇。
「你的願望達成了。」
「你的任務也達成了。」
四目相對,他們兩人靜靜地不發一語。
風過,亂起一陣銀杏之舞,玲球聲響脆似金銀交擊。
水無月翼驀地將冷緋衣拉進懷中緊擁。
「你的願望達成了,這就是你要的權力、地位……你滿足了嗎?」水無月翼強迫冷緋衣抬頭看他。
「這就是你要的!你滿足了嗎?」看著冷緋衣緊皺的眉心,他知道她正被罪惡感折磨著。
「夠了、夠了……跟我走,我們找個地方隱姓埋名,把這一切骯髒的回憶都拋開……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不……」冷緋衣在水無月翼懷中掙扎著,但他摟得太緊,教她掙脫不開。
「你還在留戀什麼?二宮神保死了,你的兒子得到這座城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扣住冷緋衣的下顎,水無月翼強硬地吻上她--這一刻他等了八年……早在第一次的接觸就知道彼此的心情,然而,命運對他們的安排不如所願,因而蹉跎了八年光陰。
「跟我走……」攬緊她的腰,水無月翼將自己的臉埋進冷緋衣的胸前,「不……」冷緋衣搖頭。「我不能……」她的丈夫才剛死,就死在現下擁抱著她的人手上……冷緋衣在這一刻看見自己的不堪,只因她察覺自己的心竟然給了肯定的答案,她想跟他一起走……可是不行,她這一走,她的孩子該怎麼辦?他才八歲,她不能拋下他……而這一雙已經把自己弄得污穢不堪的手,又怎麼去捉住真心想要的愛情?不配……她不配……冷緋衣搖著頭,柔絲搖曳成春風中的柳,落下的淚漾出漣漪,震得水無月翼的心迷亂。輕輕為她拭去眼角迸出的晶瑩,他不由心疼地蹙起了眉。
戀戀地以唇親吻著她,這綻放著冷冷暗香的身子……無數次,他在夢裡擁抱她,觸感、體溫和香味都和現在所接收到的一模一樣,因此,不免錯疑置身夢境,使雙手躁急地在她背上撫摸,以確認這一刻的真實。
「跟我走……」低喃於耳畔的勸誘混在灼熱的氣息中一起被吐出。
濕熱唇舌自冷緋衣的頰滑至頸側,在敏感血管上吮吻,引來冷緋衣的輕顫。白皙肌膚因情慾的湧現而染上紅暈,長睫沾淚如凝露芙蓉,輕顫如輕風。無雙美顏,教水無月翼再也按捺不住,將冷緋衣壓倒在身下,似以唇舌膜拜,吻遍她的眼、她的頰、她的頸……在珠玉般細巧耳垂上輕舐。
熾熱的喘息自冷緋衣喉間沒出,雙手不自禁緊攀著水無月翼的肩。衣衫在扭動磨蹭間紊亂,散成淫亂柳褻的線條--玉白修長的腿自裙擺開叉處裸露,輕勾住水無月翼的,每一輕觸都教人燃燒,致使緊閉雙目中似是盛滿了那紅色的月,教人迷亂、讓人瘋狂……不由自主地響應著他貪婪縈求的吻,冷緋衣彷彿融化了一般,攤軟在水無月翼的懷裡。在他堅實的胸膛中她感覺自己不再無助。那股安心的感覺迷惑了她,教她剎時忘了身周的一切,放縱自己的心貪戀這一刻的甜蜜。
驀地,一道不和諧的氣息切進兩人的縫燃,氯氛熱情遭冷冽驅散。
凝香殿的屏風後,二宮神已瞪大了雙眼看著他們。
「神已……」冷緋衣放開了拉住水無月翼衣襟的手怔怔地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隱匿在屏風後。
「神已--!」冷緋衣推開水無月翼,後殿黝暗的黑在她眼前無限擴大。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30 00:08:26
第九章
樹葉細枝擦過臉頰,刮出一道細細血痕。
二宮神已不辨方向地在花樹間狂奔,被隨後追來的花澤嵐猛地撲倒。
「少主!」花澤嵐呼呼嘯氣,俯瞰著二宮神已。只見那張小臉上佈滿驚煌之色,大眼圓睜、細眉微蹙,彷彿要哭的神氣。但花澤嵐知道,二宮神已不會放任自己軟弱地流淚。
二宮神已在花澤嵐的扶持下站起,心思索繞在剛才目睹的情景上。為什麼母親會讓那個男人擁抱?那是殺了他父親的男人啊!二宮神已記得那雙冷冽的眼眸,就是有著那樣一對眼睛的男人一刀斬下了他父親的頭顱。
為什麼……母親會和他擁抱?二宮神已無法理解,卻憑著莫名的直覺分辨出那男人和父親在母親心中是處於不同地位的。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樣的母親--脆弱堪憐,是過去從不曾在母親身上看到的。
他的母親高貴冷傲,像月亮上的公主,是每個人情不自禁的嚮往,卻不是任何凡夫俗子可以親近的,即使是父親……對二宮神已來說,即使是父親也配不上母親。但是,為什麼母親卻對那個殺了父親的男人……二宮神已察覺--母親對那個男人明顯不同……那流竄在他們兩人之間的激烈波動是什麼?
思索間,二宮神已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花澤嵐的衣襟,顫抖著,花澤嵐輕拍著他纖小的肩背安撫著。
看著花澤嵐,二宮神已這才想起:母親做的事不能被發現……雖然他才八歲,卻也知道那樣的事情是絕對不能暴露在陽光底下的--因為那個男人不是他的父親。
「不許說出去!」二宮神已對花澤嵐下令。
花澤嵐聞言跪下。「是。」
「你發誓!」
「我,花澤嵐以性命及名譽發誓,絕對不透露今晚的事。」
「真的?」
看二宮神已臉上仍有懷疑之色,花澤嵐二話不說地掏出匕首,就要:往自己的舌頭割下去--二宮神已連忙握住了花澤嵐的手,怔怔地看著忠心的小僕人,眼淚禁不住撲籟籟落下。
二宮神已撲進花澤嵐的懷裡,狠命咬住了嘴唇忍住低泣。
他不懂,那個男人殺了父親,可為何母親卻和那男人如此親密?他也害怕,因為母親在那個男人懷中顯得如此陌生……彷彿不是他的母親,而是另外一個女人……莫名地,他覺得--那個男人會搶走他的母親。
想著,二宮神已恐懼地顫抖起來。
***
「那孩子……他、他……他看到了……」汗濕了頭髮凌亂地貼在頰上。失去冷靜的冷緋衣慌亂失措地奔跑著。
「冷夫人!」水無月翼拉住冷緋衣,看著她空洞失焦的大眼,他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冷緋衣怔怔地瞪著大眼,凝視著空茫處的某一點,臉上表情是失了心的瀕臨瘋狂。她喃喃自語著:「我傷了他,我玷污了他的世界,讓他看到了如此醜陋的我……」抓緊水無月翼衣袖的手放開了,她低頭看著自己顫抖不已的手,自掌心處汨汩地冒出血,是幻覺?還是真實?
「我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他啊!可是我……我做了什麼?」
為了維持二宮神已的地位,她害死了華姨娘和她肚子裡無辜的小生命;和巖崎忠夫密謀,以將來的權勢交換他的輔助;和水無月翼交換條件,以二宮神保的人頭換取她兒子的平安……謀位奪權,她害了許多人,包括二宮神保的庶子……這一切,她無法說自己絕對心無愧疚,但她甘願承受良心的譴責。
為二宮神已而讓雙手沾滿鮮血,她不後悔;為了心愛的孩子,放棄女人最渴望的愛情,她也不在乎,可是……至少,希望能夠保持她在孩子心目中的模樣……這是她唯一的奢求。但是她卻……冷緋衣摀住了臉,尖叫出聲。
抱緊了冷緋衣,水無月翼試圖安撫她的慌亂。
「這一切早該停止,但是現在收手也還不晚,我們帶著神已離開這裡,拋棄這些名位、權勢……我任務已了我可以自由做我想做的事了,我們走吧!讓我們離開這裡。」
聽著,冷緋衣笑了,笑得冷而苦澀。
「太遲了……那孩子不會原諒我的……我也無法原諒自己……泥足深陷,我……已經來不及回頭了。」
怔怔地放開冷緋衣,水無月翼茫然了。
殺二宮神保,是他生就的任務,當他成為影月流的份子時,斷絕二宮家血脈就是他無法逃避的責任。過去,為了執行主君的命令,他殺的人也夠多了,但這一次……」
是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懷有著那麼濃烈的殺意。
那是嫉妒。他恨著二宮神保,嫉妒他能光明正大地將冷緋衣擁在懷裡,而他,卻只能擁有悻德的夢境,然後在甦醒的那一刻憎惡自己的污穢……刀刃上,一邊照著二宮神保無神的雙眼,另一邊,則映出自己唇邊森冷的笑意--心醉於那分快感,他因而笑了。
雖然是和過去一樣接受命令的殺人,但,卻是他第一次經由自主意識出發的殺人……忘不了刀刃劃過二宮神保頸項時的觸感--刀上微微傳來阻力,加勁、橫拖,液體噴灑的聲音充斥耳鼓、生命躍動的火紅色彩佔據了視界……生命流失喪斷時的淒准更勝落櫻之舞,竟讓他忍不住享受地吸進血腥味裡的那抹甜香……而在殺了二宮神保之後,他就再也壓抑不住想要冷緋衣的慾望--多麼醜陋的慾望……可笑!已經污穢的靈魂,竟敢期待擁有崇高的愛情!?
放開了握在一起的手,水無月翼和冷啡農兩人相對而立。
--這一生,怕他們永遠只能維持這樣的關係了吧!
甩開了水無月翼的手,冷緋衣頭也不回地跑開,遍遠地遁出了這幢殿閣之外。
夜風中,金黃色的銀杏葉在月光下沉默。
***
城主二宮神保遭暗殺身亡的消息使得旭宮城籠罩在一片驚煌的烏雲之中。
宗版上,二官神已是二宮神保唯一的子嗣,因此順理成章地繼承了城主之位。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冷緋衣的暗中運作,巖崎忠夫早在她控制之下、原擬推二宮神保的庶子繼任的老家臣寺澤敏男在最後關頭倒戈,二宮神已便穩穩當當地繼位為旭宮城的主人。
二宮神已立誓緝拿兇手--八神義忠,以報殺父大仇。而留守城內的八神義浩慘遭株連,斬首為祭,八神一家盡數處死,不留活口。
聽見一個九歲孩子做出趕盡殺絕的決定,寺澤敏男當場昏厥,二宮神已極為體貼老臣地命他在家休養。當聽見老家臣在家中嚎哭,哭旭宮城遭妖魔控制時,二宮神已遂提拔寺澤敏男最疼愛的小孫子為近侍,自此,再也沒有聽到寺澤敏男發出任何一句哭聲了。
但人們都說,冷緋衣是妖魔化身,先迷惑二宮神保,而後蠱惑巖崎忠夫,八神義浩不為所動,故遭二宮神保冷落,最後更送掉一條命……至於八神義忠,人們普遍相信早就成為妖魔的食物,後來出現的八神義忠則是鬼物所化……荒誕不經的流言蜚語在城內散佈,繪聲繪影,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聲稱看過冷緋衣在擺下不經意裸露的蛇身……但是,自從二宮神已繼位後,冷緋衣便整天關在殿閣之中,猶似軟禁,只有二宮神己每天早晨會去請安,其餘時候,冷緋衣所住的冬院裡連一絲聲響都沒有,彷彿空無一人。
早晨,二宮神已照例來向母親請安。
冷緋衣和二宮神已對坐著,俱都靜靜地不發一語。
侍女送上了茶,隨即退下,但退到室外的侍女仍為著室內沉肅緊繃的沉默而忐忑。
冷緋衣將茶遞到二宮神已面前,接觸到二宮神已的視線。眼神有著早熟的冷冽,童稚的容顏竟有一股自然的威嚴,看得冷排衣不由一陣心驚膽戰。
「嵐沒跟著你?」最後,還是冷緋衣先開口。
二宮神已閉起眼簾,置於膝上的手緊握成拳。「我派他辦事去了。」
「為了對付影月流?」冷緋衣雖然答應二宮神己的要求,住在冬院裡足不出戶,但仍然掌握著城內大小事務的動靜。
「是。」
「既然已經知道你父親是影月流的人殺的,又為何要處死八神一家?」
「殺雞敬猴。不殺人不足以立威。」
二宮神已回答得平靜,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道理,讓冷緋衣不由得心驚……為什麼這個孩子會變成這樣?是她的錯嗎?是她太執著於威權,才導致這孩子在小小年紀就失卻了他原該有的純淨?
「他們小看我,以為我是小孩子就好欺負……我不會給他們任何看輕我的。」
「所以你抓了寺澤大人的孫子為質?是鐵靳幫你下的手?」冷緋衣顫抖著,感覺一種名為後悔的囊蟲正一點一滴地啃蝕著她的心。
「是。」二宮神已挑眉,站起身來。「母親,我是旭宮城的主人,同時也是:「嘯傲山莊」的主人,這兩股人馬全部在我的控制下。所以,從今往後,你不需要擋在我面前了我會保護自己,也會保護你。如果巖崎敢再來糾纏你,我會讓他死得苦不堪言。」
那夜在凝香殿所見之事,給予二宮神已極大的衝擊。那是他第一次目睹母親身為一個女人時的脆弱,對他來說,那是他無法接受卻不得不面對的事實。於是他強迫自己長大,他要保護母親,不讓任何人對他母親動邪念。
在二宮神保死後,巖崎忠夫對冷緋衣的慾念逐步浮現檯面。為了換取他的支持,冷緋衣與之虛以委蛇地周旋,誰知二宮神已不知從何看出端倪,竟使用「嘯傲山莊」獨門秘藥控制了巖崎忠夫。
「母親您……就好好地待在這裡,一心思念父親大人吧!其餘的事情,您一概不用管了。」
冷緋衣知道自己在二宮神已身上造成了什麼樣的改變。換作任何人,必定都無法接受父親剛死,母親便與人發生苟且的事情吧!冷緋衣低下了頭,默不作聲,二宮神已不再多說,起身離開。
「啊呵……」冷緋衣突然笑了起來。她的兒子,果然該是天生統領眾人的材料,看!他做得多好啊!鐵腕無情,現在不止是旭宮城的人,連「嘯做山莊」的手下都將他當成老莊主再世,相信他會帶領眾人重振當年「嘯傲山莊」的雄風霸業……人們怕他、怕他這麼一個九歲的孩子……她真該驕傲的,不是嗎?
她給了他生命,同時也想給他尊嚴,於是她汲汲營營於為她的孩子爭取權力與地位。但……在這之中,她是不是誤判了什麼?所謂的尊嚴,和權勢沒有必然的關係,何以她竟在爭得了一切之後才發現?獲得了權勢之後,確實沒有人再敢恥笑二宮神已的出身了,可是,她的孩子卻也從此只能擁有人們的敬畏--其中更以畏懼佔大部分--而非人們的敬愛……是她,一手扼殺了二宮神已的純潔。
也許,她該在第一次跨進這座殿堂時便聽從自己的心的抉擇,去追求自己真心想要的事物,那樣,也許她的孩子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了吧?而她與水無月翼之間,所抓住的就不會是如同缺憾一般的淚痕了吧!
但是,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空曠的殿廊內,冷緋衣的笑聲逐漸低回,隨著風在簷柱間徘徊縈繞。
寂寞的風吹了又吹,誰知道下一個春櫻紛飛時節,天頂的雲又將如何聚散?
***
香煙裊裊,伴和著鐘鼓梵音,維繞在莊嚴的寺廟中。
蜿蜒山路兩旁青松翠柏拱繞,形成好一片清幽綠影,一溜黑瓦出現在樹影間,是個位於半山腰的小涼亭。小涼亭四面敞空。一面臨崖,由靠崖處望去,可將山下景致盡收眼底。
只見山道上緩緩走來兩名女子,一個戴著斗笠,垂下長長的白紗遮住面目身形,因而看不清樣貌,另一個則是個年約三十的少婦,攙著那名戴紗女子緩緩在山道上行走著。
「夫人,這兒就是蓮華寺了。」只見路邊草叢旁矗立著一塊小石碑,上書著「蓮華寺」三字。
「嗯。」籠著面紗的女子將白紗掀起一角,露出一張絕艷的臉龐,媚眼勾魂、香唇懾魄,正是九年前喪夫的冷緋衣。
這一次二宮神已帶領「嘯傲山莊」眾人以及數名得力心腹來至中土,目的是為冷嘯天報仇。而他一抵達中土,便向各大門派發出挑戰函,署名「嘯傲山莊」,頓時在中土武林掀起一陣翻天巨浪。
九年來,二宮神已已盡得「嘯傲山莊」武學秘奧,雖因年紀關係在功力上較為不足,但他天性穎悟、練功又勤,故此武功頗得一「純」字。花澤嵐則在當初謀劃對付影月流時,便投入鏡花派門下,修習專門克制影月流的武功。在主僕二人的努力下,配合「嘯傲山莊」在東瀛發展吸收的門徒,最後竟將影月流一派傾滅,唯余夢枕意一人在逃,算是完成了當年誓願,為二宮神保報了大仇。
在二宮神已離開旭宮城之後,冷緋衣也在香兒的陪伴之下回到闊別了十八年的故土。
「蓮華寺現今的住持是無心老賊的徒弟--了智。」香兒說道。
「了智?我記得當年無心和尚的弟子中,以了緣為首,無論武功德望,均在了智之上,怎麼不是由他做掌門?」
「了緣在十五年前便離開了蓮華寺,淡出江湖,雲遊四海,行蹤飄忽,現在也沒幾個人知道他在哪兒。」
「哼!這班整天念佛的和尚勾心鬥角起來,可一點也不比我們凡俗人差呢?」冷緋衣冷笑著,當年欺辱她的人裡,就有蓮華寺的弟子,但後來冷嘯天前來興師問罪,蓮華寺中卻查無此人……冷嘯天一怒之下,在蓮華寺大開殺戒,雙方的梁子就是這麼結下的。
「前面有個涼亭,我們先到那兒歇歇吧!」冷緋衣說著,和香兒兩人沿著小路徑直往山腰涼亭走去。
***
銀練瀑布、血色丹楓,紅葉飛揚、刀光閃動,鮮血噴灑,紅了一池灩瀲……血線如閃電般在他眼前飛掠,中間夾雜著無數熟悉臉孔一同晃動,時而是櫻川雪癡纏的面容、時而是二宮神保臨死時無神的雙眼、時而是冷緋衣冷近的臉龐……不斷交錯來去,在他額上逼出豆大汗珠。
水無月翼突他睜開眼,呼呼喘氣。
九年了,他卻未能忘懷過去的分秒。當年,他因逃脫不出殺人的內疚、及厭倦了血腥的殺手生涯,在殺了二宮神保完成任務之後.便離開了東瀛,來至中土出家為僧,-方面是為了遠離那一切、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懺悔贖罪。
但是九年來,過去的一切還是清晰地存在於他的腦海中,怎麼也擺脫不掉。
「唉--」水無月翼沉沉地歎了口氣,聽見寺鍾敲響,意味寺中來了外敵。他連忙站起身來離開涼亭,正欲朝山上蓮華寺奔去時,卻見到兩個女子朝著自己的方向行來。只一眼,水無月翼頓時渾身透涼,幾乎站立不住。
是她--冷緋衣!為何她會出現在這裡!?
冷緋衣透過遮面白紗,看見前面仁立著一名身著芒鞋縫衣的中年僧人,相貌清雅、眉目含憂,心底突然竄起一股莫名的似曾相識感。她確定自己從來沒見過這個和尚,那麼,這個感覺是打哪兒來的?
水無月翼是第一次讓冷緋衣看見他的本來面目,卻沒想到,讓她看見的自己,竟是出家人的模樣……害怕被冷緋衣發現,因為她的直覺過於敏銳。他低下頭,快步走過她們身邊,朝向山上走去。
「這位大師留步。」
冷緋衣的聲音響在水無月翼腦後。並未轉身,他只是沉著嗓子問道:「阿彌陀佛。請問施主有何指教?」
「蓮華寺的和尚,都是用背影和來客對話的嗎?」香兒見這名僧人如此無禮,忍不住語氣嚴峻地質問。
水無月翼無奈,只好轉身面對冷緋衣主僕二人。
眼簾抬起時,視線交會。霎時,猶如空中霹靂相遇,閃出的人光芒,光芒中,記憶走馬燈般飛快旋過……認出了水無月翼的冷緋衣心口緊縮,一時百味雜陳,不知如何是好。她答應過二宮神已,絕對不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但這些年來,內心深處卻未曾有片刻忘卻過他……複雜的情感糾葛在眼波交流中傳遞,久別重逢的兩人,俱都不知該作何反應。
***
蓮華寺大殿上,二宮神已據傲地背對眾人佇立中央。
蓮華寺住持了智大師身上袈裟襟口泊著鮮血,一手撫胸,臉色發青,顯見所受內傷不輕。周圍僧眾各持木根將整座大殿團團圍住,一個個面色惶急,擔憂著住持的傷勢、亦因過去「嘯做山莊」的殘忍事跡而心神恐懼。
二宮神已俊美中透著邪異的臉龐泛出一抹冷笑,睥睨的視線緩緩在蓮華寺眾僧臉上掃過一遍,似是尋找著下一個獵物的掠食者神態。
「冷公子武功高強,老衲佩服。」了智大師的聲音因傷而中氣不足。
這次前來為「嘯傲山莊」報仇,二宮神已用了母姓,以冷嘯天傳人身份出手。
「只盼冷公子慈悲為懷,放過蓮華寺眾僧,老衲甘願束手就戮,了結上代冤仇,阿彌陀佛。」喧著佛號,了智大師緩緩閉上雙眼。
「憑你一條命就想抵清「嘯傲山莊」數百條人命?嘿嘿……這是你把自己看得太高,還是把「嘯傲山莊」的人命看得太小?」
「哼!姓冷的,你不要欺人太甚!當年三大門派與冷嘯天公平比武,冷嘯天自己技不如人,怪得誰來?他殺人如麻,人人得而誅之!當年剿滅「嘯傲山莊」,我老和尚也有一份,你要報仇就來吧!我才不怕你!」了智的師弟了悟暴躁地跳了出來,向二宮神已叫陣。
二宮神已斜睨了悟一眼,也不見他如何舉手投足,身子便忽地平移三尺,來到了悟面前,鷹爪直取了悟雙眼。了悟擋格的念頭才動,胸口已經中了二宮神已一掌,只聽得「砰!砰!砰!」連三響,了悟胸口連中三掌,口中鮮血狂噴,往後倒去。
旋身避開了悟口中噴出的鮮血,二宮神已面上冷笑一絲不減。眼見蓮華寺三大高手解決了其二,二宮神已不免得意。雖說是略嫌不夠光明磊落地攻對方個出其不意,但冷嘯天的掌法剛硬絕倫,本非泛泛,再加上二宮神已修習的東瀛武學身法變換詭異;頓時將蓮華寺眾僧驚得結舌不已。
「也用不著說這麼多廢話了,我今天來,就是要摘下你們蓮華寺這塊匾。」二宮神已說著,驀地自門外飛進一塊橫匾,二宮神已飛身躍起,足尖往匾上一壓,那塊匾立刻改橫飛為直落。二宮神已腳下加勁,頓時將鐫著「蓮華寺」三字的大匾夾在腳底和地面之間,一寸寸壓碎。
「你……」蓮華寺眾僧鼓噪起來,俱都面現悲憤之色。
二宮神已笑瞇著自門外踏入殿內的花澤嵐,剛才就是他去拆下蓮華寺的匾額。
「嵐,一個活口也別留!」
「是。」花澤嵐躬身應是,隨即一揮手,自門外湧進「嘯傲山莊」的人馬,雙方列陣對峙、一觸即發。
就在氣氛緊繃的當兒,倏地一陣狂風吹來,無數銀霜落葉漫天飛舞,花澤嵐立刻趕到二宮神已身邊保護。
「少主小心!是影月流的忍術。」
「影月流的人還沒死絕嗎?」二宮神已臉色發青,因為忿怒,難道花澤嵐還沒解決當初走脫的夢枕熏?還是……此時前來攻擊的,根本就是九年前失蹤的影月流首領,他真正的殺父仇人--水無月翼?
花澤嵐抽出雙刀,護在二宮神已身側,閉上雙眼,以皮膚感覺空氣的流動來測知敵人動向。只見他揮短刀擊落幾片混在銀葉中的葉狀暗器,長刀橫揮,空中飄出一道血痕--一個人影在血霧散去後變得清晰。是個女人,正是影月流唯一的倖存者--夢枕熏。
花澤嵐揮刀襲向夢枕熏,夢枕熏摀住受傷的肩膀險極地滾開,同時對著花澤嵐主僕灑出一把銀粉。花澤嵐身形如陀螺般族飛而起,手中不忘抱著二宮神已避開。銀粉沾到二宮神已身後的「嘯傲山莊」人眾,那人身上驀地爆出無數火星,接著燃成--球熾焰。
夢枕熏趁隙抽出銀月彎刀躍起,不顧傷口血流如注,揮刀襲向身在半空的二宮神已,只見二宮神已和花澤嵐極有默契地分向兩邊落下,將夢枕熏夾在中間。
雙方交換數招之後,夢枕熏終究是吃了受傷在先的虧,又以一敵二,登時胸背同時遭到重擊。
正當花澤嵐一刀對準了夢枕蘸眉心刻下時,地面碎匾的木屑突然片片飛起,其勢甚快,花澤嵐濘不及防,竟,讓尖銳處劃過雙眼。;所幸地閃避及時,只傷了臨危垂下保護眼睛的眼皮,但見他雙眼流血,仍是讓二宮神已驚叫出聲:「嵐!」二宮神已竄到花澤嵐身邊,只聽花澤嵐喊了聲「」小心」,並抱著他滾倒在地。
只見殿外銅爐撞破大門飛了進來,揚起漫天香塵,緊接著無數銀霜落葉似利刃般劃過「嘯傲山莊」眾人身上,喇起痛呼連連。花澤嵐護在二宮神已身上,以自己的身體為盾保護著他,背部衣衫綻裂,亦見血痕。
當眾人為大殿裡的變故而驚疑不定時,一陣白色煙霧瀰漫大殿之中,待煙霧散去後,夢枕熏的身影已然消失。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23-9-30 00:08:45
第十章
昏黝黝的天花板上,有燭影搖曳。
夢枕熏睜開眼簾,困難地抬起身體,傷口遭觸動,讓她不由發出低低的痛呼。
水無月翼倒了杯水來到床邊,喂夢枕熏喝下。
「大首領……真的是你……」乍見故人,夢枕熏又悲又喜,眼淚禁不住撲籟籟掉了下來。「我找了你好久,終於……終於找到你了……」
水無月翼隱諱地歎了口氣。「找我幹什麼?我早己不是你們的首領了,現在的我,只是蓮華寺中一名與江湖無涉,不懂武功的普通和尚罷了。
「大首領,九年前你突然失蹤,我們怎麼也找不到你。」不顧傷處痛如火,夢枕熏強撐著身體坐起,意欲下床,卻被水無月翼按住了。「你知道麼?影月流……影月流只剩下我一個了。」
「你說什麼!?」無數懷念的臉孔在他腦海竄過,聚集成一片烏雲……水無月翼甩甩頭,將眼前的黑霧甩開。
「二宮神已聯合了「嘯傲山莊」和鏡花一派,滅了影月流,只有我一個人逃出來,主公……主公也下落不明……我到處找你,找遍了東瀛,幾乎要死心了,這才追著二宮神已來到中土,打算拼了這條命也要為影月流報仇……」夢枕熏握緊了水無月翼的手。
「大首領,我們需要你,只有你才能為影月流報仇!為主公報仇啊!」
九年,世事變換,實難逆料。水無月翼悵然歎息,想不到……報了鬼塚家滅門之恨後,影月流亦遭覆滅……冤冤相報,仇殺不斷,一旦手染血腥,是不是……這一世就再無抽身的機會了呢?
閉上了雙眼,水無月翼掙開了夢枕熏的手。「現在先別想這些,好好養傷吧!」
「大首領!」夢枕熏見水無月翼似無報仇之心,不禁詫異。
「我已經不是首領了,早在我離開東瀛之時,我就決心遠離這些恩怨仇殺,才來到中土,出家為僧。」
「為什麼?影月流的大家都死了啊!死在二宮神已手上……大首領,你不為他們報仇嗎?這樣教他們在九泉之下又怎麼能瞑目呢!?」
「冤冤相報何時了?」水無月翼長歎一聲。「我身為佛門中人,不能再造殺孽,今日動武救你已是破戒。」
「大首領!」
水無月翼狠起心腸,將夢枕熏的呼喚拋在腦後,離開了安置她的山中小屋。
屋外,明月松風,一派平靜無憂,但他的心卻無法平靜。纏繞了他九年的夢魔,在這一刻聚集,排山倒海般向著他狂捲而來。
垂首閉目,水無月翼默默念誦著經文,卻怎麼也無法靜心。
所有熟識的面孔在腦海中輪轉,一遍又一遍,小雪的死、二宮神保的死……他們死在他醜陋的慾望下。這些事情他不願去回憶,但回憶卻不願意放過他,每揭露一次,就讓他目睹自己的罪惡一次。
為什麼上天要讓他繼續和冷緋衣牽扯上關係?二宮神已殺了影月流的眾人,這令他怒、教他恨,可是,二宮神已是冷緋衣的一切,他怎能下得了手報仇?握緊了雙拳,水無月翼知道,自己永遠做不出會傷害到冷緋衣的事。
思念及此,他不禁嘲笑起自己來。九年來,他始終沒能斬斷情絲……六根不淨啊!破執著、斬妄念,難如登天……要如何才能看破一切?讓任何事都不禁於懷?水無月翼問著。抬首望月,明月如鏡般靈透清明,然而,漸漸的,月中陰影浮現,逐漸幻化成一張牽動他呼吸心跳的容顏……水無月翼全身猛地一震,驚覺自己的無可救藥。山中涼亭的偶遇再一次亂了他的心、夢枕熏的出現讓幻影再度出現在他身上,這心,無法平靜……再給他個十年二十年,夠他忘懷一切嗎?
***
「母親,您怎麼來了?」二宮神已語氣嚴峻,神情頗見不悅。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來到中土,所以跟來幫你,順便……也祭拜一下你祖父。」
「呵……」二宮神已冷笑了聲。「真巧啊!你一到這裡,某個人也跟著出現了。」
「什麼意思?」
「母親為何對兒子裝傻呢?除了某人,還有誰能從我跟嵐手底下救走影月流的餘孽?」
「他早就離開東瀛,隱姓埋名成為蓮華寺中一名低輩僧人,這次納粹是湊巧,才救了夢枕熏,我與他……確是從那時起就毫無聯絡了,你不需多心。」
「是麼?母親果然神通廣大,這麼久不見了,卻連他化身蓮華寺中的低輩僧人一事都知道。」
面對二宮神已的句句譏刺,冷緋衣只想掩耳不聽,但字字句句卻利如堅冰般打在她的心上。低下頭,冷緋衣默不作聲,只是緊咬著下唇忍住欲泣的衝動,不想在兒子面前軟弱。
看著冷緋衣微顫的雙肩,二宮神已不禁握緊了拳頭,忿忿地別開視線。
「嵐!」
「是。」花澤嵐對二宮神已躬身。
「命你去提水無月翼的人頭給我!」
聽見二宮神已的命令,冷緋衣的背影驀地一僵。
花澤嵐看著二宮神已臉上一閃而過的歉疚被負氣所取代,知道冷緋衣的喜怒哀樂一直是能深深地牽動二宮神已的心情的……彆扭的孩子,不成熟的情感表達方式使得有戀母情結的二宮神已只能這樣表達心情--害怕母親被搶走的心情。
但身為僕人,花澤嵐也從不點破,更不會說些什麼,他的責任是保護二宮神已,為他獲得一切他所想要的因此花澤嵐只是平靜而簡潔地回答:「是。」
***
風吹林葉,發出潮響。
為了逃避夢枕熏的一再遊說、要求,水無月翼獨自盤膝坐在蓮華寺後山的山泉旁。水流淙淙,淌過零碎山石,切碎一汪月色成挪判晶燦。
驀地,一陣花香襲來,水無月翼的耳朵靈敏地感應出異氣的來源方向,圓黑中,一支綻著紅香的花枝突地朝水無月翼背後疾刺而至,在幾乎觸及他的頸後大穴時花瓣驀地四散避開,旋成花流,無數嫣紅花瓣將水無月翼不動如山的身子包裹其中。
花澤嵐的身影驀地出現在花流的隙縫間,手中刀如電閃般落在水無月翼背上。
「鏘」地一聲,火星進出,花澤嵐頓時發現自己砍的不是肉身,而是堅硬鐵石--在驚覺到這個事實的當兒,一股銳細勁風飄向花澤嵐,他立刻運起忍術欲藏匿身形。這時,周圍旋舞的花瓣驀地幻化成銀霜落葉,花澤嵐忙揮刀護身,一片片忍術幻出的落葉在雙刀飛旋的刀光間被切割,緩緩墜落,猶似下了一場銀月之雨。在銀光四濺的葉影間,水無月翼的刀墓然間無聲無息地破空刺來--霎時,葉影花流俱都不見蹤影。只見水無月翼手中刀光掠過花澤嵐左肩,劃下深長的一道血口,花澤嵐手中短刃落地。
一對冷殺的雙眼在他眼前變得無限巨大……花澤嵐危急之中拋出暗器,誰知水無月翼身不動、影不移,卻突然消失在他眼前,暗器落空,擊中一株老樹,爆炸的威力將老樹枝幹炸得四散紛飛,同一時刻,花澤嵐右後肩再度中刀。血液飛迸,花澤嵐的血濺上水無月翼手臂,他頓覺沾血處痛如火的。花澤嵐雖暫時以鏡花秘術--血蝕--搶得一招,但他雙肩受創非輕,遂不敢戀棧,逕自飛快施展身形遁入黑暗之中。
水無月翼臂上衣袖沾血處似遭烈火親炙,燒出一個個小洞,其下皮膚也透現紅色火斑,紅斑中央處有如蟲蟻叮咬般的小洞,隨時間逐漸潰爛。幸好地閃避及時,只袖上了一點……但他隨即又推翻自己的想法,何以如此貪生怕死呢?對他來說,或許死才是解脫吧!
「人不沾風塵、風塵自沾人……」自言自語,水無月翼自虐地放棄了敷藥的企圖,無視延巖醫治將可能導致右臂截肢的後果,笑著搖搖頭,復在山泉旁坐下。
「倘若心不懷風塵,又有何處可沾塵?」
-個滄桑的聲音自頂上虛空處傳來。水無月翼聽著,緩緩地歎了口氣,憂思愁緒再度籠罩在他的眉宇間。「你塵緣末斷,皆因塵心未絕……」一個枯瘦的僧人走向水無月翼,身上僧衣破破爛爛,整個人乍看之下活像具殭屍。
「請大師明示。」水無月翼對著僧人合十。
「你的難題啊……唉--想想我的法名吧!塵緣難了,任你如何逃避都是無用的。」僧人搖搖頭,不再說謊只是抓起水無月翼的傷臂,接著便有數股細細的黑色血線從膚上的爛的傷口處衝出。輕描淡寫,絲毫不見運氣,這貌不驚人的和尚在轉瞬間便將水無月翼所中的血蝕毒液逼了出來。
「塵心不絕,這緣如何能了?身在空門、心卻不在空門,你只是在逃避……佛門不是讓你逃避的地方,死更解決不了什麼事。」
這些道理,水無月翼又何嘗不知?但是……真要面對,卻是難!難!難!
***
逃避面對,卻總有逃避不了的一天。
燈台下,躺著夢枕熏的屍首。
回憶飄上腦海,水無月翼看著腦海中夢枕蕉那企求的目光。
「大首領,你難道一點也不在意影月流大家的死?」
「阿彌陀佛……人已經死了,報仇又有何意義?徒然多造殺孽。」
「大首領,你真的這麼鐵石心腸,說什麼都不願意為大家報仇?想想看,大家都死了啊!幅精領、武,還有大家……那麼、那麼多的人……都死了……全都死在二宮神己那個魔鬼的手上……我每夜每夜都夢見他們含恨的眼神,要我幫他們報仇啊……」
「相由心生。你一心報仇,才會做這種夢,你看見的,其實是你心中的恨意,而不是他們的,死者已矣,你卻還有大好未來,何必讓自己活在仇恨中呢?拋卻仇恨之心,才是解脫之道。」
」大首領……無論我怎麼說,你都不肯改變心意,為大家報仇嗎?你給我個答案啊!大首領--」
記憶中夢枕熏的淚水滴落手臂的觸感重現,竟讓他感覺痛勝火炙。
自歷劫以來,熏以復仇為念,日夜不敢或忘。奈熏學藝不精,屢敗於敵手,致復仇無望,實愧對眾死去同人。此生既不能取敵首為祭,以慰眾死者在天之靈,熏惟有一死,期與友伴共聚幽冥,以不負同門之義、手足之情。
輕輕抱起夢枕熏的屍體,冰冷的血凝結在她雪白的頸項上,水無月翼的眼淚禁不住落了下來,濕了手中紙張,模糊其上字跡。
以死為諫……剛烈的夢枕熏使出了這最後一個方法對他說--為影月流報仇!
是他害死夢枕熏的!又一次……他的逃避害死了無辜的人……忍不住問著自己,要到何時才學會面對?既是上天排定的命運,那麼,就面對吧!縱使再難面對,現下,也是不得不然了。
水無月翼閉上雙眼深吸口氣,旋即睜開,咬緊了牙一掌將夢枕熏的屍身推向空中,數顆烈火彈同時射出,魂魄已沓的人兒頓時沐浴烈火之中。
闃黑夜空下,流火四竄,似在黑幕上燃放的煙花。燃火碎片隨風飄飛、墜落,在空寂的山林裡降了一場月夜火雨。
水無月翼抬手,脫下身上僧飽,寬大灰衫投入烈火之中,一同燃燒。
***
「夫人。」
冷緋衣一動不動,對婢女香兒的叫喚充耳不聞,只是怔怔地看著窗外天際。浮雲悄悄攏聚,遮住天頂金陽,成沉重發雹,壓在人心上--有誰能預料,當撥雲見日時,那光……將照在哪個人身上?蒼月崖上,風沙滾滾,在黯沉的日光下,草屑沙塵漫天,飄揚出一股濃重的肅殺之氣。二宮神已的衣褐隨風獵獵飄揚,端立於崖上一邊。
「少主和影月流首領--水無月翼的決鬥,正午時分開始,您……您不去嗎?」冷緋衣仍然不動。一個是她此生唯一愛過、戀戀唸唸了十多年的男子、一個是她傾注了全副母愛、呵護養育的兒子,她……該祈求誰的勝利呢?
一身雪白忍者服飾的水無月翼出現在蒼月崖的另一邊,緩緩向著二宮神已佇立的方向行去。拔刀,雪刃反射出耀眼的光,剎那間竟似亮了天地。
冷緋衣驀地全身一震,天際發出隱隱雷鳴。瞳孔驚懼地倏縮倏脹,冷緋衣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衝出室外,施展輕功飛快地向崖上飛奔。
***
雨驟、風急,狂打而下的水滴亂了視線,但交戰中的兩人仍是聚精會神地應付對方的把式。倏分倏合,雙方俱是以快打快的招式,銳利刀光割開了雨幕,熱烈的鬥氣幾乎能將觸到身上的雨水蒸發。
由於夢枕熏的自殺,讓水無月翼下定了決心為影月流報仇,遂送出戰書給二宮神已,約定了決鬥的時間與地點。決鬥前夜,二宮神已堅起耳朵聽著冷緋衣房中的動靜,他知道--母親徹夜未眠……而守在二宮神已房外的花澤嵐也知道……二宮神已亦是睡不安枕。
看著眼前那張和冷緋衣酷似的臉龐,水無月翼握刀的手不由微顫。無淪經驗或功力,二宮神已都不是他的對手……但是,影月流一門眾人的死、夢枕熏以死托付給他的任務,都不是他能逃避的責任。
刀刃相去,交道而出的火星迅即散滅。大雨將兩人渾身打得濕透,水分使得身形滯重。
透過模糊不清的視線,趕到崖上的冷緋衣看見的是二官神已和水無月翼面上凝重的表情。水無月翼刀光如電、身形如飛,而二宮神已手中劍如迅雷、身影似風,彼此招招速向對方要害,毫不留情。
每當刀光一閃、劍影一晃之時,冷緋衣就覺得自己的心要從口中跳將出來。
這是上天給她的懲罰嗎?淚水混在雨滴裡,冷緋衣無法自抑地顫抖著,無論水無月翼或二宮神已誰死在誰的刀下,都將是她終身的悔恨……這時,只見二官神已一劍凌厲地刺向水無月翼咽喉,,也不見水無月翼如何出招擋架閃避,只是身子如鬼魅般倏然消失在二宮神已劍尖。二宮神已一驚,一晃眼,水無月翼已然閃到他背後,一刀向著他背上疾砍而下。
「不--」冷緋衣尖叫出聲,阻止了這二宮神已避無可避的一刀。
聽到冷緋衣的聲音,水無月翼心上驀然一緊一痛,刀刃微偏,斜斜地自二宮神己肩上滑過,卸下了他一隻衣袖。
二宮神已如何不知這是水無月冀手下留情?但他的高傲不允許他接受水無月翼的讓步。只見他雙眉一軒,反手一劍刺向水無月翼,將他逼開,迅即轉身,出左掌守在水無月翼的退路上。這一招狠辣凌厲,時間上不容許水無月翼閃避,只得以攻為守,直擊二宮神已胸腹要害,盼迫得二宮神已變招自保。
眼見得心目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以性命相搏,冷緋衣再也受不了這樣的煎熬……若這是她犯下的錯,那就讓她一個人承擔吧!影月流的眾人以及二宮神保雖不是她親手所殺,卻都是她權力慾望下的犧牲品……所以,一切的罪,就由她一個人承擔吧!
掌風呼嘯、刀光炫目,二宮神已和水無月翼各自拼盡了全力。眼見得這雷霆萬鈞的一招將拼得個同歸於盡時,冷緋衣驀地閃身介入兩人之間--只見紅影一晃,二宮神已擊出的一掌正中人身,而水無月翼手中的刀也同時刺入人體。
血液飛濺、滲入雨絲之中,為一地青草增添艷色。
二宮神已定睛一看,只見自己的掌拍在了冷緋衣胸口,而水無月翼也目睹自己手中雪白刀刃上紅血滾滾--他的刀,刺進了冷緋衣的後腰。
二宮神已呆立當場,一個聲音也發不出來。水無月翼放開了刀柄,接住冷緋衣軟倒的身子。
「冷夫人!」水無月翼紅了雙眼,眼前嬌艷人兒的臉上唯有唇邊淌下的血液有顏色,其餘全是一片雪白。
冷緋衣困難地張開眼,顫抖地伸出手。「別殺……我的……孩子……」一說話,氣息震動胸口,使得鮮血如氾濫一般自她口中冒出。「是我造的孽……就……用我的命……還影、影月……流……」
「母親--」二宮神已抓緊了冷緋衣的手。
「冷夫人……」是淚水還是雨水已然難分,水無月翼眼前模糊一片。他的刀自冷緋衣腹部突出,雨水沖刷著其上血跡……再一次,他的刀上沾著愛人的血--愛著他的、他愛著的……一一喪生在他的刀下……這是什麼樣的命運?何以還是學不會教訓,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了這無可彌補的大錯?
二宮神已是冷緋衣的一切,倘若他殺了二宮神已,冷緋衣必定生不如死,那樣,他也不算活著……或許,不該存在的,其實是被愛恨情仇折磨著的自己、在無盡的錯悔痛苦中偷生的自己……看著在雨光中閃爍兇殺光芒的刀刃,水無月翼猛地一把抓住刀身,無視指掌難當利刃之堅的事實。「啪」地一聲,刀身斷折,指掌亦血流如注。
「我殺死了你母親,你殺我為她報仇吧!」抱著冷緋衣,水無月翼面無表情地說著,現在的他唯求一死,其它的,他什麼都不在乎了。
看著水無月翼沾血的手,二宮神已默然不動。記憶的畫面在腦海裡飛掠,在自己瀕臨危險時,揪心的是母親;在自己痛苦的時候,蹙眉的是母親;在自己意氣風發的時候,為他感到驕傲的是母親……母親對自己的疼愛無庸置疑。
可是,卻是他一掌將這個最疼愛自己、為自己奉獻了全部的母親推向死亡……母親為何要接下這一掌一刀?為了維護他、也為了維護水無月翼……他這才知道,真正護在母親心上的人是誰。母親為自己付出了多少,早就明瞭於心了,可是……如果水無月翼死了,母親將會如何呢?
九年前目睹的那個夜晚,當時他無法瞭解流竄在他們之間的波動是什麼,但現在,他明白了……也知道自己對水無月翼的怨恨來自何處。不是為了二宮神保的死、不是為了他影月流首領的身份,而是他讓自己看到了冷緋衣不屬於母親的那一個面貌--那對他是全然陌生的,一個存在--所以他害怕,害怕母親的手會就此離自己遠去。
他忘了,他的母親不僅是母親,同時也是一個女人……而身為一個女人的她,愛著眼前的男人。但母親為了自己,卻甘願拋棄了這一切,多年來.默默地包容他孩子氣的妒忌與佔有慾。
「母親!」二宮神已跪了下來,趴在冷緋衣胸前哭了起來。
水無月翼握著手中一截斷刃,倏地朝自己胸口疾刺!
驀地,一股力量將水無月翼手中刀彈開。接著只聽得「啪啪」兩聲,水無月翼和二宮神已臉上同時挨了一巴掌,熱辣辣地發疼。他們兩人怔怔地抬頭,只見一個乾枯和尚站在他們面前,二話不說地搶走水無月翼懷中的冷緋衣。
「了緣大師!」水無月翼面露喜色。
「你這臭和尚,放下我母親!」二宮神已喊著就要衝上去動手搶人,卻被水無月翼拉住了。
「這時間哭跟自怨自哀,卻不懂得救人,兩個白癡!」穿著破爛的僧人丟下這句話,隨即運指如飛,點了冷緋衣身上要穴止血,而後抱著冷緋衣飛奔而去。水無月翼和二宮神已立刻追上。
只見了緣將冷緋衣帶到附近一幢破廟裡,飛快地動的施救。二宮神已不明所以,只怕這個和尚要傷害他母親,因此一踏進廟門便發招攻擊,卻被水無月翼攔下,兩人因此又打了起來。
「再打啊!你們兩個儘管打個你死我活好了!」了緣沒好氣地吼著。「哼!要打到廟外去打,別在這裡打擾我救人!」說著,他一掌拂出,頓時將沒有防備的水無月翼和二宮神已打到了廟外。「在你們心目中,什麼報仇雪恨遠比人命重要!」
「砰」地-聲,廟門被關上了。
了緣的話說得水無月翼和二宮神已都無可反駁。重要的……究竟是什麼呢?他們問著自己。是殺父之仇?可是影月流死了更多的人……是影月流的仇?可是死了那麼多人之後,再以另一條性命相抵又有何意義?只是多死了一個人……人命是可以像貨物一般以一換一的嗎?為了報仇,他們得到了什麼樣的結果?
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究竟是什麼?
看著眼前破廟緊閉的門,他們心頭懸掛上同一個人--冷緋衣。現在,他們只願心上最重要的人能活下來,其它的……都沒什麼好在乎的了。
***
雨停,雲散。澄淨的光線自窗外照進,照亮蒼月崖下二宮神已一行人原先落腳的小莊院。
在了緣的救護之下,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冷緋衣幸運地保住了性命。這一段期間內,二宮神已和水無月翼守在她身邊,兩人心中的芥蒂雖仍難除,卻也因冷緋衣的緣故而呈現暫時的和平相處。
直至幾日前,冷緋衣終於從長期的昏迷中清醒,在睜眼的剎那,她看見,一向倔強的兒子激動得紅了眼眶、沉鬱的水無月翼舒展開來的眉尖……那是第一次,她感覺到幸福。
所謂的幸福,原來是這麼單純的事--只要好好地活著,得到所愛的人圍繞身邊,就是最大的幸福。可是,她卻花了十幾年。在生死關頭來去一遭才發現……「往者已矣、來者可追」,她希望,她覺悟得不會太晚。
遠遠地傳來了馬蹄聲,冷緋衣在水無月翼的幫助下坐起來,望向窗外。
「那孩子……走了?」冷緋衣問道。想起昨夜二宮神已前來辭行時說的話:「母親,你以後不需要再為我操心了,我真的長大了,我會照顧自己,你……好好保重。」二宮神已那欲言又止的神態背後想說的話,她明白……「嗯,他說他要振興「嘯傲山莊」,要忙的事很多,所以先走一步了,有花澤嵐跟著他,你不用擔心。」
「嗯。」冷緋衣淡淡地應了聲。傷體剛愈,冷緋衣的雙頰總算有了血色,而長年緊蹙的眉心,也在此時稍稍舒展開來。
「他臨走前,要我……好好照顧你……」水無月翼說著,握上冷緋衣的手。
冷緋衣抬眼,看見那對總是籠在一層薄霧中的眸子霽朗清明,一如窗外藍天。她總算……真真實實、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不再是籠罩在霧影裡的凝視。不再有偽裝和鬥爭介於他們之間,心在此刻如同拔除了雲霧,裸露出清朗澄澈的天空一般,寧靜自在,毫無掛礙。
相握手心傳遞的溫度熾熱而真實,她不由微笑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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