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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薰 -【小牛醫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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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0:05
標題:
簡薰 -【小牛醫娘】《全文完》
《
小牛醫娘
》作者: 簡薰
小醫娘好手藝,搖身一變竟成女皇商,
自從嫁給他,果然命好運更好,幸福一世甜……
牛小月出身醫門,乃世間九流,地位低下,
儘管有著一手能賺錢的松筋散骨的手法,
卻註定與高門貴胄無緣,門不當戶不對的姻緣不會幸福!
這些她明明都知道,可在見了城南第一富商尉遲府當家時她還是淪陷了,
不是因為他有如神仙般容貌出眾,而是他的貼心有禮再再讓她傾心,
每次她到尉遲府幹活他都會親自送她出府,與她一路談天說地,
遇到有騙子來醫館訛錢,他也暗中打點官府關照,
他外出經商遇戰亂,她更是擔心得整日整夜吃不下睡不著,
她再也不能騙自己可以無視對他的感情嫁給別人,
可經歷了嫁入高門大戶受盡折磨屈辱而死,她忘不了前世的恨,
顧家與她的仇怨糾纏兩世,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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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0:24
第一章 再世重生知感恩(1)
京城,濟世堂。
早春融雪,天氣不再像冬天那樣呵氣成霜,可偏偏就是乍暖還寒的時候更容易著涼,今天老的咳嗽,明天小的發燒,牛家所開的濟世堂病人可比冬天多了兩成。
十五歲的牛小月在櫃台里切著人參,從小做慣的事情,切起來十分俐落,切刀一下一下的,參片薄透得跟紙一樣,城南幾個高門買了大人參,都會拿到濟世堂來切,因為切得薄,含著不會難受,給老人家還是小娃,最好不過。
每到季節交替,牛小月幾乎天天要切參——從小她就覺得這是苦差,但自從三年前重生,她就再也不這樣認為了。
切人參很好,自食其力很好。
牛小月永遠記得那日醒來,發現自己有了第二次的人生,沒有了狠心的前夫顧躍強,沒有惡毒的姨娘竇容嬌,沒有豪門後宅虛度的十年光陰,沒有因為四度小產虛弱而死——廟里的大和尚沒騙人,真的有菩薩。
她二十六歲那年死于顧家,睜眼又回到十二歲那年的牛家,顧家的人還沒出現,自己還是城南小有名氣的小醫娘——從小學習松筋散骨的手法,高門太太小姐不舒服時,一番手法下來,總能解除七八分不適。
以往她一直覺得人生很辛苦,看到那些富貴千金也十分羨慕,想著自己什麼時候可以穿上錦衣,什麼時候可以戴上玉鐲,總是不滿足現況,怨恨自己的爹只是個大夫,怨恨自己的生母只是個姨娘,在顧家後宅被折磨了十年,兩世為人,她這才感到能靠自己的雙手賺得賞錢那才是踏實。
爹很好,甘姨娘也很好,嫡母其實不壞,嫡長兄牛泰福只是不擅言詞,但在她這個庶妹落難後也不止一次給予幫助,每年她回娘家吃飯,嫡次兄牛泰心總會塞給她十幾兩銀子,她的親弟弟牛泰貴後來考上秀才,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顧家,說自己現在已經小有功名,不準顧家欺負他姊姊。
家人都是很好的,只是以前她愛慕虛榮,什麼都沒看見。
剛回到十二歲時,她還想著報仇雪恨,但經過了三年,恨意消弭了不少,只想著好好度過這輩子,找個老實的良人,一夫一妻,生兒育女,行有余力多做善事,也不枉費菩薩給她第二次人生的機會。
顧躍強,竇容嬌,她已經不怎麼想了。
一支人參切完,牛小月便裝入盒中——這是周家拿來請她代切的,晚點周家的下人會來取,不然人參都是有人買時才切,不會一次切完這麼多。
「小月啊。」牛太太從簾子後頭走出來,「人參切完了嗎?」
牛小月在裙子上抹抹手,「好了。」
「那來後面幫忙曬桑葉跟黃芩。」牛太太又解釋了一下,「瀾哥兒一直搗蛋,你二嫂沒辦法展開手腳。」
「好,就來。」
瀾哥兒才一歲,一歲的娃不搗蛋那就奇怪了。
濟世堂現在是牛大夫當家,娶有正妻,附近鄰里都稱呼為牛太太,牛太太膝下有牛泰福、牛泰心,都已經成親生子。
牛泰福娶妻汪氏,生有四歲的文哥兒,二歲的武哥兒,牛泰心娶妻李氏,生有一歲的瀾哥兒。
牛大夫另外有個表妹姨娘甘姨娘,生有十五歲的牛小月,八歲的牛泰貴。
一家住在城中鬧區的街邊,前面是藥鋪醫館,後面就是住家了。
說富貴是沒有,但也有幾個嬤嬤下人做粗活,洗衣洗碗不用自己動手,但曬藥切藥還是得自己來。
牛大夫的醫術很普通,就是看看風寒、跌打損傷,簡易的婦科疾病,再難一點的病癥就沒辦法了,家里主要靠著賣藥、代煎藥支撐著,另外甘姨娘跟牛小月都會去給富貴太太松筋散骨,一趟五百文,也有不錯的收入。
牛大夫規定了,甘姨娘跟牛小月每趟出門要繳回五百文給公中,但若是有賞銀可以自己留著。
姿容俏麗的甘姨娘當初是無處可去,這才勉強跟了其貌不揚的表哥做妾——這表哥又不好看,家境普通,也沒什麼拿手本事,自然得不到甘姨娘敬重,甘姨娘另有打算,她把自己跟牛小月得到的賞銀都拿去給牛泰貴讀書用了。
牛大夫覺得自己過得挺滋潤,于是想要三個兒子都學醫,將來各自出去開醫館,一輩子吃喝不用愁,可甘姨娘不這樣想。
大夫地位低下,病人欠錢賴帳都還算小事,怕的是有些醫不好的來大鬧,日日想著這些事情,煩都煩死了,日子怎麼清淨得起來,甘姨娘希望自己的兒子去考功名,只要將來牛泰貴讀書有成,再以庶子之故自請分家,族長不會不允許,到時候自己這個生母就能跟兒子一起搬出去,當官家老太太,地位可高了好幾個檔次不止。
牛小月前生也怨恨這個,她一年出門一百趟以上,給富貴太太松筋散骨的錢爹要,得到的賞銀甘姨娘要,那她到底為什麼要這樣辛苦?
重生後一切都不苦了,在顧家的後宅度過地獄般的十年,被迫流掉四個孩子,她現在真的覺得那沒什麼,爹爹要支撐一個家,本就不容易,窮人一時之間拿不出錢來,不讓他們賒著能怎麼辦,難道見死不救嗎?在這樣的情形下,牛家的每一分錢當然都不能浪費,讓她們母女把幫人松筋散骨的錢交給公中,合情合理。
牛小月現在覺得自己能奇跡重生,一定是爹讓很多窮人賒帳的關系,有些人家十幾年來都賒超過三十兩了,再次上門求醫,爹爹也不會拒絕,都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命。
再世為人,她相信一切菩薩都看在眼底,只要自己腳踏實地,菩薩會給她一次好人生的。
牛小月跟著嫡母走到中庭,開始翻動起黃芩跟桑葉。
春日陽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瀾哥兒在旁邊纏著母親,一下要抱,一下要玩,說肚子餓,拿饅頭來剝給他吃,又說飽了不要,皮得要命。
李氏一臉無奈,怎麼辦呢,自己生的,當然得自己顧,婆婆說孩子都這樣,大一點就會好,希望如此。
牛小月翻動著竹籮上的黃芩跟桑葉,藥材容易受潮,容易長蟲,有太陽的時候就得拿出來曬曬,當然也不是什麼輕松活,大太陽底下彎著腰,雙手在竹籮上翻弄,有時候會被竹枝刺到,她的雙手有著不少傷疤。
翻好幾籮中藥,牛小月又到前堂拿起布巾,這里擦擦,那里抹抹,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干活沒停過,身體累,但心里很是寧靜祥和。
眼角瞥見有人進來,她于是抬頭笑,「您好,請問看診還是拿藥?」
然後看到是一身補丁的葛婆婆。
葛婆婆一臉羞愧的說︰「牛小姐,我想賒點傷寒帖……阿財病了,喝了兩天熱水也沒好一點,剛剛發起燒來……我就想著……」
牛小月前生最不耐煩這種人,覺得自己不能穿錦衣、不能戴玉鐲,都是這些賒藥的人不給藥錢,可是重生三年,她心境已然大大不同,人世走一遭,誰都不容易,能過得好沒人願意低頭的。
于是拿出賒藥簿子,翻到葛婆婆一家,葛婆婆這孫子阿財體弱多病,現在七八歲,葛家已經欠了濟世堂四十幾兩銀子。
牛小月拿筆沾墨,「葛婆婆要賒幾帖?」
一帖是一次份的,一天三餐,要三帖藥。
葛婆婆低下頭,語氣懇求,「牛小姐,先給我賒十帖行不行?」
「好。」牛小月在葛家的那頁寫上了日期、藥帖、欠資,然後讓葛婆婆畫了押,這就轉身秤藥。
包了十包,葛婆婆千恩萬謝的抱在懷中,好像摟著什麼貴重珍寶一樣。
牛小月見她眼眶都紅了,一時心軟,「葛婆婆,要是阿財三天後沒好一點,你再過來,不要緊的。」
葛婆婆一臉要哭的樣子,「多謝牛大夫好心,多謝牛小姐好心,菩薩保佑牛家平安健康。」
葛婆婆又說了好些話,似乎把她認知中的吉祥話都講了遍,再三鞠躬,這才小心翼翼抱著那十包藥材離開。
牛小月把賒藥簿子放好,眼角又看到有人進來,一抬眼,見是周家的下人添旺,連忙把方才切好的人參放到櫃台上。
添旺拿了一百文工錢出來,都是老熟人了,也不用多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添旺打開看了一下,確定是自家送來的肥大人參,這便拿起盒子走人。
牛小月把一百文放入抽屜,鎖好。
就在這時候,牛大夫背著藥箱跨過門檻入內。
牛小月見到自家親爹,自然是高興的——前世爹爹不願意她攀顧家高門,想她嫁給鄰居何家,當時覺得爹不疼愛自己,見不得女兒過好日子,現在才知道,爹爹不貪慕富貴那是多不容易,爹爹是真心愛她。
牛小月連忙接過藥箱,「爹爹辛苦了。」
牛大夫笑說︰「看幾個婦人而已,沒什麼辛苦。」
是,濟世堂不只讓窮人賒藥,還去花街給姐兒看病——別的大夫嫌青樓是末九流之地,不願踏入,牛大夫不嫌,城中幾個有名的青樓都是找牛大夫出診,雖然沒有什麼神仙醫術,但好歹能緩解一些病征,城南的姐兒說起濟世堂,那是滿滿的感激。
牛大夫還有一點好,他在街上看到從良的姐兒,就會裝作不認識,所以姐兒們給他看病也很放心。
「爹爹,添旺剛剛把人參取走了,一百文我鎖在抽屜里,葛婆婆家的阿財又生病,來賒了十帖藥,一共一兩二百文。」
「好好好,你真能干。」牛大夫心情很好,小月以前叫不太動的,就算勉強動了,那也是愛擺臉色,十二歲發痘病了一場後倒是懂事得多了。
對嘛,女孩兒就該溫順听話,不然將來怎麼嫁人呢。
朱大夫想起小月也十五歲了——顧家的意思不知道怎麼樣?
兩家的祖輩是好友,定下了兒女親事,沒想到都只生兒子,于是延續到孫輩上來,兩家孫輩還年幼時,祖輩都還在,顧家獨苗兒子顧躍強,牛家唯一的女兒牛小月,怎麼看都很好啊,同齡同月,那就定下十五歲成親,將來成親肯定能和和美美,于是交換了信物與婚書。
然後先是顧老太爺去世,接著牛老太爺也走了,顧家是皇商,掌家的顧老爺不怎麼看得起行醫的牛家,兩家就沒怎麼來往了。
牛大夫現在也很困惑,牛小月今年十五歲,照說顧家應該上門提親了,但顧家沒動靜,要是不想要這門婚事,那也得把婚書退回來,這樣牛小月才能光明正大的嫁人。
看樣子自己得寫信去給顧老爺問問,他可不是貪慕富貴的人,要不是兩家祖輩有交代,他也不願意自己平凡的女兒嫁入皇商之家,齊大非偶,小月除了容貌承襲甘姨娘這個優點外,其他都不行,琴棋書畫全然不通,進入顧家還不被嫌棄到死,還是嫁給鄰里的同齡小子比較能幸福。
早春的傷寒潮持續了一個月才緩下來,舒服的日子沒幾天,這夏日就到了。
太陽變得猛烈,一點風都沒有,尤其下過雷陣雨後,那個潮濕悶熱真的會把人蒸得頭暈,饒是牛小月身體不錯也是早晚擦風精油,免得中暑。
牛大夫跟長子牛泰福都出診去了,牛泰心在簾子後給一個剛剛進來的老頭刮痧——他說老妻為了省錢,自己拿湯匙給他刮,痧沒出來,倒痛得老頭滿地打滾,這下也不敢省那一百文了,乖乖上濟世堂找大夫幫手。
櫃台前就牛小月跟二嫂,皮得要命的瀾哥兒托給大嫂帶了,這是牛太太定下的規矩,不站櫃台干活就得帶孩子,不能什麼便宜都佔。
「請問……」一個胖娘子踏進門檻,「這里有沒有一位甘醫娘?」
甘醫娘就是甘姨娘。
李氏見到有人上門,還穿得頗為體面,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下人,大戶人家有時除了松筋散骨的五百文跟打賞,還會給上兩條豬肉,想到晚餐可能有三層肉吃,那是笑得十分親切,「甘醫娘去莫家了,不知道您找甘醫娘有什麼貴事?我們現在還有一個大夫一個醫娘在,都能幫忙的。」
那胖娘子道︰「我家太太不舒服,听聞甘醫娘手法好,想讓她過去幫忙松松頭頸。」
「那簡單。」李氏把牛小月往前一推,「這個小牛醫娘是甘醫娘的親生女兒,母親教女兒,自然是不會藏私的,您別瞧她年紀小,附近的周員外家、米糧大盤黃家、陳進士家里,都找我們家這小牛醫娘呢。」
那胖娘子听得甘醫娘不在原本有點失望,但听得這小醫娘居然也有人指名,又覺得不妨試試,家里太太真的很不舒服,等不起了,「那好,勞駕小牛醫娘跟我走一趟。」
牛小月一喜,又有錢可以賺了。
看這胖娘子穿了一身絲綢,主人家想必富有,應該會有賞錢的——牛泰貴這兩三年跟著附近的楊舉子讀書,也該進書院才能更上層樓,听說南山書院很好,要是能存到三十兩就能交上束修了。
于是她轉身拿起藥箱,笑咪咪的說,「請大娘帶路。」
門外有一輛馬車,顏色是很普通的青帳,但布料卻是錦繡,馬兒一身黑毛,毛色油光水亮,顯然是養得很好了。
胖大娘帶她上了馬車,車夫「吁」的一聲,馬車開始往前,速度還不慢。
牛小月跟有錢人打交道的經驗太多了,也累積出心得,總之就是裝乖,裝乖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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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0:40
第一章 再世重生知感恩(2)
天氣熱,車篷子內又不透風,那胖大娘額頭上很快有汗水。
牛小月打開藥箱,拿出風精油,「大娘在太陽穴、耳朵後面都抹抹,消暑很好的。」
胖大娘大概真的難受,也沒嫌她的東西不是新的,接過手來就抹了,車里一下充滿清涼的味道,倒是去了不少煩膩。
胖大娘咦的一聲,「小牛醫娘,你這風精油不錯啊。」
「這是我們濟世堂自己做的,采用銀丹草,九蒸九曬,去夏悶最好不過了。」
「這多少錢一罐?」
「一兩。」
胖大娘有點猶豫,「這麼貴啊?」
她一個月也才得二兩銀子。
「大娘,好東西值這個價,如果您是一般人家太太,我也不敢勸您買,可是見您這樣體面,想必是大戶人家主人跟前的嬤嬤,伺候主人家,打起精神最是要緊,只要您辦事妥當,還不怕沒賞銀嗎?您瞧我這罐子這樣大,一罐可以用兩年呢。」
那胖嬤嬤心中一凜,自己在府中跟著大太太雖然有面子,但大太太一向看重秦娘子那個只出一張嘴的,她跟秦娘子又不是很合,總不能因為自己身體不好,讓秦娘子在大太太面前討了巧去,于是道︰「那你回頭送一瓶過來給我,尉遲家,我是尉遲大太太身邊的方娘子。」
牛小月記性好,默念了兩遍已經記住。
原來是尉遲家,牛小月知道的,城南有名的富戶——听說在江南有不少田產,把茶葉跟水果運往京城跟北方,一翻就是幾倍價格,賺夠了錢就買鋪子,把鋪子出租收租金,城南有一條商街共一百多戶,都是跟尉遲家租的店面。
尉遲家的大老爺尉遲伯德年紀很輕就走了,所幸留有一個兒子尉遲言,尉遲言逐漸長大,自然在祖母封太君的扶持下接掌了家業,現在也是蒸蒸日上,城中說起尉遲家沒有不稱贊的,都說尉遲言青出于藍。
至于尉遲言的兩個叔叔因為資質平庸,水果茶葉等生鮮生意要算船運、算水量、算水速,他們都做不來,封太君把幾間飯館都給二兒子尉遲仲德,把幾間布莊都給了三兒子尉遲叔德,這樣一個月也有百兩收入,加上吃住在家里,日子也是過得挺舒服的。
尉遲二太太、三太太雖然不滿家產由尉遲言這小輩一人掌了九成,但老太太在呢,誰又敢說什麼?老太太年紀雖大,但精神很好,說起話來中氣十足,看起來很長壽,可不能輕易得罪了。
條件這樣好的尉遲言,到現在還單身一人。
尉遲言十七歲上曾經訂親張家,訂親沒多久張小姐就從馬上摔落死了,十九歲時又與金家訂親,也是訂親沒多久金小姐就急病過世,後來就謠傳尉遲言克妻,所以到現在二十八歲了,雖然身家豐厚卻是沒有妻小。
當然有不怕死又想要聘金的人家願意送女兒入高門,可是尉遲言自己不願意,他也深信自己克妻,張小姐死了,金小姐也死了,他不想再有人因他喪命,他已經說過,等自己四十歲時,會從尉遲家第四代挑出色的孩子成為嗣子,所以尉遲家第三代的幾個姨娘都很督促自己的孩子,只要夠出色,那怕是庶出都可能成為尉遲家的家主。
牛小月對尉遲家最大的印象就是有錢、有腦,能賺錢,但不囤死錢,而是錢滾錢。
原來胖娘子是尉遲大太太身邊的方娘子,尉遲大太太早年喪夫,幸好膝下還有尉遲言,不過偏偏尉遲言又克妻,真不知道該說大太太幸還是不幸。
馬車轆轆前行,不到一盞茶時分便停了下來。
牛小月背著藥箱手腳俐落的跳下馬車,又轉身扶了方娘子。
她猜的沒錯,方娘子果然面子極大,帶著個陌生人進入尉遲家,所有的丫頭小廝看到都只是低頭行禮,沒人問一聲。
大宅深院,有些奴才比主子大,二三房的年輕女乃女乃看到方娘子,說不定還要主動招呼一聲,牛小月當然知道,她在顧家就是奴僕看不起的顧女乃女乃,連顧躍強的女乃娘都能甩臉色給她看。
哎,不想了,還是看今生吧。
菩薩給她機會,絕對不是要她滿懷恨意的。
尉遲家的花園極大,紅色的凌霄花從回廊頂垂下來,在夏日烈陽的照射下更顯艷麗,醉蝶花跟小木槿種了一路,經過一段石子路還看到可以行船的大塘,假山流水氣派十足,幾只鴨子在柳樹下避暑,增添幾番趣味。
天熱,牛小月很快出了汗,方娘子更是有如從水里撈起來的一樣,頭發都濕了。
熱,真熱!
牛小月覺得自己幾乎穿過了整個尉遲家,這才終于在方娘子的帶領下進了院子的垂花門。
走過抄手游廊,進入花廳,一個瘦娘子迎上來,先是滿臉堆笑,看到牛小月的瞬間笑容又僵住,「這、這是甘醫娘嗎?我听說甘醫娘已經三十歲上下了,但這只是個小姑娘啊。」
「秦娘子,甘醫娘出診了,這是甘醫娘的親生女兒,小牛醫娘。」方娘子解釋,「我看大太太那樣不舒服,是不能等了,這小牛醫娘也有幾戶人家指名,應該是不錯的。」
秦娘子馬上說︰「方娘子,不是我說你,你老說對大太太忠心,可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方娘子為之氣結,這秦娘子真的討厭,讓她出門請人,三推四推,待別人找了人進門,又開始挑剔,「我看這小牛醫娘挺好的,甘醫娘松筋散骨遠近馳名,她的女兒怎麼樣都不會差的。」
牛小月見兩人就要吵起來,連忙說︰「方娘子、秦娘子,我雖然沒有我娘經驗豐富,可我娘傳授我手法卻是不曾藏私的,這樣吧,我今日先幫大太太松松筋骨,要是大太太沒有感覺比較好,那就不收錢,兩位看這可公道?」
方娘子馬上道︰「我瞧著挺好的。」
秦娘子噎住,沒想到一個小姑娘能這樣言行得體,她都是中年人了總不能還繼續計較下去,「那也不用,該給的我們還是會給,我們尉遲家又不少那點錢,按得不好,最多下次不叫你了,進來吧。」
牛小月背著藥箱,跟著方娘子秦娘子進入屋內,走了十幾步後轉入了一間臥室。
窗明幾淨,梅花窗跟格扇都開著,可惜大暑的天氣,怎麼開也不透氣。
一個中年美婦半躺在美人榻上,表情懨懨的,旁邊四個大丫頭打著團扇搧涼,屋子里只有窗外蟬鳴,室內安安靜靜,落針可聞。
牛小月知道那就是尉遲家的大太太了,尉遲言的母親。
「大太太。」秦娘子過去,放低聲音,「方娘子請醫娘來了。」
尉遲大太太睜開眼楮,雙眼顯得十分沒精神,見牛小月這樣年輕有點奇怪,「是趙太太介紹的那個甘醫娘嗎?」
方娘子連忙說︰「甘醫娘出診了,這是甘醫娘的親女兒,小牛醫娘。」
牛小月連忙行禮,「見過尉遲大太太。」
尉遲大太太倒是頗和善,也沒嫌牛小月,只是點點頭,「那就勞煩小牛醫娘了。」
「還請尉遲大太太到床上躺著。」
等尉遲大太太躺好,牛小月坐在床頭欄桿外,雙手抹了藥油,這便從頭按了起來——這是甘姨娘傍身的本事,牛小月很小就學會了,甘姨娘說會了這手本事,就算將來嫁的男人沒出息也不會餓死。
頭,頸,肩,用力的按照穴位順壓下來。
都是女子,也不用不好意思,拉起屏風,解下尉遲大太太的上衣就開始按背,跟刮痧不同,這是單純用手勁壓氣穴,好壓出暑氣。
最後是雙腿,腳底百穴,牛小月可是拼命的轉著自己的拳頭。
一套手法使下來半個時辰,牛小月又喊了溫水手巾,親自把尉遲大太太身上的風精油抹干淨,服侍她穿好衣服。
就見尉遲大太太轉轉脖子,捏捏手,面露微笑,「小牛醫娘厲害,我這煩躁之癥居然緩解了不少。」
牛小月知道尉遲大太太是滿意了,笑說︰「大太太是暑氣結胸,要是能跟趙太太一樣五天按壓一次當保養,那就不會中暑了。」
在屏風外的方娘子秦娘子听得聲音,知道這是好了,兩人爭先恐後擠進來。
秦娘子馬上堆出笑臉,「大太太精神好了不少,奴婢心生歡喜。」
方娘子一見秦娘子拍了馬屁,心想自己也不能輸,「大太太看起來都年輕了幾歲,多虧小牛醫娘。」
牛小月想笑,但還是忍住了,「多謝尉遲大太太肯給機會,多謝方娘子。」
方娘子聞言一個挺胸,看,這小牛醫娘可是我帶回來的。
好話人人愛听,尉遲大太太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方娘子,你給我安排安排,以後小牛醫娘每五天……每四天好了,下午來府中給我松筋散骨。」
牛小月大喜,又多了一個固定的收入。
那天離開尉遲家,除了五百文工錢,還拿了一個荷包,里面三顆金珠子,尉遲大太太另外給了她兩串豬肉,真是大豐收。
夏季是蔬果盛產季節,也是水運最速的時候,尉遲家每年夏日收入佔了全年的一半,江南今年太陽好,雨水好,瓜果都比去年還要多三成,尉遲言天天在河驛超過六個時辰,看著蔬果一船一船北運,然後金子一箱一箱進來。
入夏以來,他已經買了四間鋪子,租出去了三間,很好,祖母說的沒錯,銀子是死的,鋪子才是活的,只要鋪子在,就算將來尉遲家沒人能掌家,靠著收租也餓不死。
今日是六月節,休市,尉遲言得以早點回府,回到家自然先去看母親。
進入夏天以來,母親精神一直不太好,看大夫也沒用,就是天氣熱,老天爺的意思,沒辦法。
尉遲言穿過偌大的花園,進入東角的院子,梅園。
原本以為會看到病懨懨的母親,沒想到母親精神倒好,在案前攤著宣紙,拿著毛筆,他好久沒看到母親畫畫了,看來母親今日興致不錯。
他大步往前,「母親,兒子回來了。」
尉遲大太太看到兒子,當然就不畫了,喜道︰「今日怎麼這樣早?唉,看母親糊涂,日子過得都忘了是六月節。」
「母親今日氣色倒好,是換了大夫嗎?」
「听趙太太的話,請了個松筋散骨的醫娘來,沒想到還挺有效,早上按壓時只覺得好了五分,下午連午睡都免了,現在沒有不舒服。」
尉遲言大喜,「那可要常常讓那醫娘過來。」
尉遲大太太笑說︰「已經讓方娘子安排了,以後四天來一次,要是早點認識趙太太就好了,沒想到有這法子去夏日煩悶,以前天天喝藥也只好兩分,現在按壓按壓就能恢復如昔,那小醫娘也才十五六歲,靠這本事是餓不死的。」
「那兒子得好好謝謝她了。」
秦娘子馬上又拍起馬屁,「大爺不用特地道謝,大太太心腸好,賞了三顆金珠子呢,又給了兩串豬肉,那小醫娘去別的宅子肯定沒這待遇,她拿了大太太的賞,開心得不得了。」
尉遲言看到母親精神好,內心實在高興,「那是母親身為病人給她的,跟我這兒子替母親道謝,自然不同。」
尉遲言雖然不太喜歡秦娘子的事事討好,但想到母親早年喪夫,自己又因為克妻,使得母親無法有媳婦服侍,這麼多年來幸虧有秦娘子方娘子一路陪伴,因此對這兩位也有三分尊重,不會給臉色。
晚上便母子一起吃了。
尉遲言屏退了下人,親自給母親布菜,尉遲大太太又是喜悅又是感嘆——雖然燭光掩映,不若白天清楚,可是也看得到兒子確實步入中年,幾個隔房弟弟都兒女環繞,他卻因為克妻而孤身一人。
她多想跟世人說,是張小姐跟金小姐命薄,不是她兒子克妻。
可是世人不這樣想,好像連言兒都不這樣想。
難道真的要等言兒四十歲時收嗣子嗎?她不甘心啊,言兒現在這般努力擴展事業,將來都給了那嗣子?
她可能沒把自己當成真正的尉遲家人吧,因為她覺得那嗣孫跟她沒有血緣,她怎麼樣都喜歡不起來,就算喊她一百次祖母,她也喜歡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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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0:56
第二章 一見鐘情的暗戀(1)
四日後,尉遲家的馬車又來了,依然是方娘子來接人。
牛小月上了馬車,第二次到尉遲家,還是只有一個感想︰奢華。
官家為了表示自己不貪,還不敢灑錢布置宅院,但商戶可沒這顧慮,這尉遲家一路都能看見環抱大樹,園子里妹紫嫣紅,石板路兩旁一盆接著一盆的雪藍花,淺藍的花瓣在悶熱的夏天開得十分可愛。
牛小月想得很實際,尉遲家的花匠到底有多少人,看這院子這樣大,沒二十人打理不來吧,一個商戶居然光花匠就養了二十人,好奢侈。
牛小月記性好,隱隱約約記得路,那三棵老松過去,再下一個轉彎,尉遲大太太的院子「梅園」就要到了。
果然,方娘子帶頭走了進去。
一路進得富麗堂皇的臥室,又是眾丫頭打扇,只有窗外蟲鳴鳥叫,此外別無聲響。
尉遲大太太看到她,疲倦的臉上出現一絲笑容,「小牛醫娘按過後前兩天都好好的,這兩天又開始煩悶。」
牛小月恭恭敬敬回答,「大太太不用著急,調養一陣子後會好的。」
「我問趙太太也是這樣說,她說按一個月左右,身體就恢復得十分精神。」
「大太太請床上躺著。」
丫頭們連忙在床前架起屏風,牛小月打開藥箱,取出風精油,開始施展手法。
半個時辰下來,牛小月背後都汗濕了,尉遲大太太卻是神清氣爽。
牛小月照例服侍尉遲大太太穿好衣服。
方娘子過來說︰「大太太,大爺來了。」
牛小月心中想著,尉遲言?
人家母子說話,她可不好在這里听,于是加緊收拾東西,「夏天太陽猛毒,大太太卯正到酉初盡量在房子內,想散步可等酉正時分。」
方娘子笑說︰「小牛醫娘不用這樣著急,大爺是特地來跟小牛醫娘道謝的。」
牛小月一怔,「跟我道謝?」
「是啊。」方娘子瞥了秦娘子一眼,十分得意的說,「大太太這苦夏之癥已經兩三年,看了無數大夫,可是每到夏天都還是一樣,煩悶想吐,多虧小牛醫娘好手法,大太太說她已經很久沒在夏天這樣舒服了,大爺孝順,所以想過來跟小牛醫娘道謝。」
牛小月倒是驚訝的,尉遲言二十八,掌握著尉遲家的南北商業,她以為這樣的人應該高高在上,沒想到這樣有心。
她是挺開心的,待會給尉遲言行個禮,他肯定會給紅包。
尉遲大太太走在前,方娘子第二,牛小月第三,幾個丫頭跟在後面,浩浩蕩蕩的往花廳去。
一進花廳就見到一人長身玉立,牛小月想那應該就是尉遲言了。
雖然背著陽光,仍然掩飾不住好儀態,所謂居養氣,移養體就是這樣了,一個大戶人家的掌家人,總是有幾分氣勢在的。
就見他轉過身來,龍眉鳳目,英氣逼人,窗外剛好有一縷微風吹入,月白色的衣袂翻飛,神仙一樣,說不出的風流爾雅,說不出的器宇不凡。
牛小月只听見內心撲通一聲。
對上他深邃的雙眼,又是一聲撲通。
這是怎麼了,兩世為人,她從來不曾這樣心慌,胸口的聲音撲通撲通,會不會讓別人听見了?
真是好看。
牛小月突然心慌起來,這是書中說的一見鐘情嗎?那不是話本上書生跟小姐才會有的故事,怎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不可能,不可能,只是因為尉遲言長得好看,自己一時心猿意馬罷了,他們身分差異這樣大,完全不可能。
可是心又不由自主狂跳,就是怦怦,怦怦,一聲又一聲。
牛小月,冷靜啊,你在做什麼?
你好不容易月兌離顧家,得以重生,應該跟個平凡人在一起就好,像何大哥或者葉三哥那樣,那才叫門當戶對。
尉遲言……原來真有神仙下凡……
就見尉遲言笑著迎上,「母親疏通筋脈後可舒服了些?」
「好多了。」尉遲大太太笑意盈盈,「人只要舒服了,什麼都不用做心情就好。」
方娘子覺得很有面子,這小牛醫娘可是自己找來的,要論功行賞,自己也有一份,于是上前行禮,「奴婢見過大爺,這位就是小牛醫娘了。」
牛小月听見自己的名字,勉強定了定神,屈膝行禮,「見過大爺。」
「小牛醫娘治我母親,說來對我有恩,不必多禮。」尉遲言掌家久了,人人看他臉色,發號施令已經成為習慣,「我送小牛醫娘出去吧。」
他為什麼要親自帶她出去?
牛小月一喜之後轉念一想,啊,尉遲言是要盤問她來著。
既然以後她要常常到尉遲家,接近尉遲大太太,想必這大爺已經把牛家八代祖宗都了個清楚,今天也不是來跟她道謝,是來看看她夠不夠資格伺候自己的母親——醫者自古地位低下,也不乏有些醫娘在後宅嚼舌根,帶壞心思單純的太太女乃女乃,尉遲言謹慎,也不能說錯了。
這一想通,她就不再堅持,「那就勞煩尉遲大爺了。」
尉遲言對尉遲大太太說︰「母親,兒子送小牛醫娘出去,回頭便直接去驛站了,晚上再回來看您。」
「好,你也注意身體,天氣熱,別中暑了。」
「兒子理會。」尉遲言轉頭道,「小牛醫娘,請。」
牛小月點了點頭,跟在他後頭出門了。
心還是有點怦怦的,打鼓似的,平靜不下來。
時近中午,太陽刺眼,天氣熱得很,跟在尉遲言身邊的大丫頭給他打起了傘遮陽,讓牛小月意外的是居然自己也有丫頭打傘——她前生討厭去給人家松筋散骨,主要就是大戶人家愛羞辱人,不要說大戶人家,小康之家都會想擺擺派頭,她總因為這些事情而氣憤不已,現在見尉遲言除了自己之外,也沒忘記讓人給她打傘,內心隱隱高興,然後又忍不住罵自己,有什麼好高興的。
一出尉遲大太太的院子,尉遲言就問她,「小牛醫娘這手法師承何人?」
「是我娘親手所授,我娘就是趙太太口中的甘醫娘。」
尉遲言點點頭,母親教女兒,自然傾囊相授,怪不得年紀小小卻有本事,「那不知道甘姨娘是哪門哪派?」
「娘早年父母雙亡,舅舅被宗親收養了,娘因為是女兒家就被踢皮球,後來投靠自己的親姨母,就是我的祖母,這套手法是學醫數代的祖父傳給祖母,祖母憐惜我娘沒個大人照顧,將來有事情也沒依靠,所以把這手法也傳給了我娘,讓我娘可以安身立命,娘給我爹奉姨娘茶時,我爹親口答應她,這套手法他不再傳人,也不再施展,所以這套百年的牛家松筋法,現在只有我娘跟我在使用。」
雖然牛太太對此很不滿意,汪氏跟李氏也一直表示想學,但牛大夫都扛住了,這個家,他說了算。
也因為甘姨娘一直能給家里賺錢,所以牛太太不太會給臉色——面對一個貢獻很大的姨娘,掌家太太是不太會不高興的。
靠著甘姨娘的福,牛小月雖然是庶女,但也沒有吃過什麼虧,所以前生很天真的以為嫁給顧家就是吃香喝辣、掌中饋,出入宴會、賞花、听戲,過上富戶女乃女乃的生活,哪怕稍微吃過生活的苦,她都不會這麼笨。
顧家百年世家,在京城根基很深,又是皇商,顧躍強可是唯一的嫡孫,來往都是王宮貴族,而她呢,琴棋書畫都不會,剛過門時顧躍強看著她貌似芙蓉,還對她好了一陣子,後來發現她是個什麼都不會的草包,就一門心思撲在表妹竇容嬌身上了。
轉過一個彎,尉遲言開口,「我想跟小牛醫娘打個契約。」
「尉遲大爺但說無妨。」
「立夏過後,秋分之前,小牛醫娘每四日來一趟,不能有事耽擱,哪怕別戶用雙倍銀子請你過去也得以我母親這里優先,而尉遲家的誠意是每次過來的工錢由五百文提高到一兩,小牛醫娘若同意,我回頭讓人送契約書。」
牛小月大喜,「那沒問題,我現在手上雖然有幾個太太女乃女乃指名,但沒固定日期,可以把尉遲大太太排在第一。」
就見尉遲言點點頭,「春暖,這事情交給你了。」
給尉遲言打傘的丫頭連忙應聲,「奴婢知曉。」
牛小月也跟著說︰「春暖姊姊,勞煩您了。」
那叫春暖的丫頭笑說︰「小牛醫娘不用客氣,大爺交代的事情,是奴婢的本分。」
大太太身體好,大爺的心情也好,服侍起來輕松多了,對春暖來說,她也是很感激這小牛醫娘的。
也不知道是小牛醫娘勇氣過人還是說不知者不懼,大爺長得嚴肅,又不苟言笑,當家之後更顯得派頭十足,加上謠傳克妻命硬,很多人第一次見到大爺都怕得不行,就連梅花府的商行會長,五十幾歲的人,跟大爺首次見面時那個坐立難安的樣子,看著都可憐,這小牛醫娘倒好,一點也不怕大爺。
郝嬤嬤曾經說過,不求不懼,對一個人無所求就無所畏懼。
這小牛醫娘看起來倒像是這樣——看起來比自己還小上八九歲,但卻十分穩重老成,剛剛听到那樣的大好消息也只是高興,沒有失態,還挺不容易的。
話說回來,他們尉遲家在京城赫赫有名,一向苦夏的大太太得了緩解,不用多久小牛醫娘的邀約就會多了,大爺先把小牛醫娘定下來可真是聰明,至于多花的銀子那對尉遲家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
牛小月的心思很簡單,一見鐘情就一見鐘情,怕什麼,只要自己不表示出來,偷偷喜歡一個人還不行嗎?
就當成兩世為人的美好回憶,以後老了回想起來,曾經在十五歲那個夏日見過人間真神仙,神仙玉容出眾,悶熱的夏天里他的周遭居然有風,吹得衣袂飄飄。
整個夏日,牛小月每隔四天就去尉遲家一次,每次都是方娘子來帶她——
牛小月看得出來,因為自己的手法對尉遲大太太見效,于是推薦她的方娘子在主人面前也有幾分面子,听方娘子說,秦娘子因為不甘心,也自己找了個醫娘想推薦給尉遲大太太,好換掉牛小月,尉遲大太太卻說小牛醫娘就很好,不用再試了。
也因為常去尉遲家,她跟尉遲言這個人間神仙也就慢慢熟了,她本來就不怕他,見了一整個夏天,更加不懂畏懼。
能跟他說上幾句話真好,他的聲音又低又緩,總讓她想到晚上的風、佛寺的鐘聲,這些能安人心神的東西。
每次回到濟世堂,她都會在櫃台再三回想尉遲言今天跟自己說了什麼話,雖然也曾想過抄錄下來,但小門小戶的沒隱私,嫡母跟兩個嫂嫂都會進她房間翻東西,要是被看到,那會連累姨娘跟弟弟。
所以她只能用力記——雖然她也不知道記下這些做什麼,但就是不想忘掉。
尉遲言實在太孝順了,每次她按完,他都會等在花廳,親自確認尉遲大太太的身體可好、人舒不舒服,每四天見一面,不熟也不行。
牛小月就不知道外面的人為什麼把尉遲言傳得那麼可怕,說他怎麼整倒溫家,怎麼把葉家拔底抽根——可是她在花廳听到他跟尉遲大太太說話,卻是溫家背信忘義在先,葉家加銀兩挖走尉遲家專門負責接嫁茶葉的接嫁班,整班二十人都沒告知就不來了,葉家如此不講道義,是可忍,孰不可忍,尉遲言又不是吃素的,當然得出手整治,不然人人以為尉遲家好欺負,還不都想上來分一杯羹。
基于這個道理,牛小月站尉遲言這邊。
當然她不會說,不然倒顯得自己拍他馬屁,她只是在心里改觀——以前顧躍強說起尉遲家總是沒好話,說尉遲言囂張又跋扈,靠著賄賂才能成為皇商,不像他們顧家都是靠自己的本事,牛小月當然相信自己的丈夫,也一心認為尉遲家不是好東西,後來才知道真正的壞家伙是顧家。
果然人跟人要相處二這才能分清好壞,她跟尉遲言相處一個夏天,真覺得他沒外界說得那樣可怕。
客棧說書的講起尉遲言都說他像鬼,可是在她看來,他只是一個孝順的兒子,然後是個可憐人,二十八歲了還是單身。
她不相信有人克妻,但這事輪不到她發表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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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見鐘情的暗戀(2)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芒種到了,大暑到了。
時序進入八月中,秋分,天氣已經不再那樣熱,根據合約,這也是牛小月今年最後一次來尉遲家。
尉遲大太太有點舍不得,給她一個荷包,輕輕的,沒什麼重量,牛小月猜是銀票,那至少有五十兩,弟弟進書院有望了。
牛小月雖然對于再也見不到尉遲言有點失落,但還是替弟弟高興,弟弟是能讀書的,她知道,弟弟在十六歲那年考上了秀才——這三年來,她一直害怕打亂命運的安排,曾經也活得戰戰兢兢,怕自己的重生改變了他人命運,但經過了一千多個日子,她知道這不可避免,心態已經調適好,總之盡量作個好人,盡量幫助他人,這樣總不會錯。
牛小月收下荷包,給尉遲大太太行了禮。
跟著尉遲大太太走到花廳,果然看到尉遲言在等著,母子一番常規交談,都是兒子在關懷母親,母親要兒子放心。
就在這時候,外面匆匆進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已經是秋分,額頭上居然有汗,可見是來得十分著急,他也沒顧慮牛小月這個外人在,直接開口,「大太太、大爺,我們在商會的人傳話過來,內務府明年春天要開貢白茶分額。」
尉遲言嚴肅的臉上露出些微喜色,「說得仔細點。」
「是,這白茶一向是齊國舅家在貢,齊國舅已經上呈茶園被蟲蛀壞,明年春天趕不上白茶上貢,內務府這才下令明年競貢白茶。」
尉遲大太太笑逐顏開,「言兒,這可是好機會,我們尉遲家茶園三十幾座,也有七八座專種制白茶的茶樹品種,挑好的去競貢,如果能成為皇商,那也對得起你父親在天之靈了,他生前總是遺憾我們尉遲家家大業大,卻是扳不倒那些百年老蠹蟲,我們的白毫銀針跟壽眉焙得極好,可以試試。」
尉遲言也是這樣想的,但他不比興奮過度的尉遲大太太,見有牛小月在,便不講生意上的事情。
牛小月是少數看到他不發抖的人。
外人看他威風凜凜,連各大府的商會會長都對他禮讓三分,二叔跟三叔明明是長輩,見了他也是一心討好,更別提幾十個佷子特意賣乖——只要被大伯父看中,就有機會成為嗣子,尉遲家將來都是自己的。
但他知道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不希望人家怕他,不喜歡那些加諸在他身上的離譜傳聞。
他不想在牛小月面前提起商務上的事情,一旦如此他就會變了另一個人,他不想嚇到她。
雖然他跟牛小月之間也只是每次送她出府的關系,但面對一個不害怕自己的姑娘,尉遲言總能稍稍忘記自己克妻這件事——他一直很內疚,覺得對不起張小姐跟金小姐,如果不跟他訂親,她們一定到現在都過得好好的。
尉遲大太太接著說︰「我們白毫銀針的接嫁班可是你爹親自帶出來的,對我們家來說意義非凡,母親看用這個白毫銀針最能代表我們尉遲家。」
牛小月原本想順勢告辭,突然想起一事——白茶競貢是明年春天,天保三十年,內務府換了總管,新總管是南方人,喜歡南方茶,尤其白牡丹更是心頭好。
尉遲大太太說的白毫銀針跟壽眉雖然是白茶中的上品,但心頭好沒道理可講,在新總管心里白牡丹就是第一名。
牛小月在心中盤算著,自己既然重生,自然得佔點重生的便宜,譬如說她知道明年春天內務府會換新總管,譬如說明年會有一批異域香料進來,能得到岑貴妃的喜歡。
前世是顧家買走了,因而得以成為岑貴妃一派,岑貴妃生有四個兒子,個個出色,在宮中勢力不小,靠著岑貴妃,顧家蒸蒸日上,氣勢可比那些百年皇商,今生牛小月想自己先截下來,別便宜了顧家,可是問題來了,她沒銀子。
如果她的提點能換得尉遲家的銀子,那對雙方都有好處。
她雖然心里喜歡尉遲言,但兩世為人,不怕,更不會害羞,于是開口便道︰「大爺,您想做皇商生意,我正好有點消息,不準不用錢,準了要給我一千兩。」
方娘子、秦娘子、剛進來的管家,春暖、花開、幾個服侍尉遲大太太的丫頭都一臉驚駭的看著她,彷佛她說出了什麼大不敬的話。
尉遲言倒是不生氣,生意人,講究多听多想,即使是小道消息,知道也比錯失要好,再者他對這小牛醫娘很有好感,「小牛醫娘請說。」
「我听說內務府裘總管想致仕,齊皇後準備推選田副總管補上,田副總管是南方人,對茶水的香氣極是看重,特別喜歡白牡丹。」
尉遲言神色一肅,「小牛醫娘這消息從何而來?」
官員致仕、遞補,那都是大事,也是密事,一般除了朝中高等大員,沒人會知道,但牛小月騙他做什麼?
這幾個月相處,他只覺得她沉穩無比,應該不至于編個故事來騙他,而裘總管確實很老了沒錯……
「我常出入高門後院給太太女乃女乃松筋散骨,消息可不比大爺少,大爺可派人去打听打听,反正不準也不要錢,尉遲家不虧,但準了等于先知道題目,對準備起來大大有助益,給我一千兩也不算過分。」
尉遲言覺得這丫頭大膽又好笑,但他生活除了公事實在枯燥,難得有人不怕他,便伸出手掌,「好。」
牛小月跟他三擊掌,就算是定下契約——尉遲言能壯大家業,想必是守信的,這點她倒不用怕他坑了自己。
只要明年春天田副總管上位,自己就能有一大筆銀子,她可以買下那些異域香料——剛進京城時人人聞不習慣,一批不過賣五百兩而已,硬是沒有商家願意買,到時候她搶先就把那批香料買下,放在濟世堂裝成小罐販售。
對顧躍強與竇容嬌報仇太難了,她沒敢想,但能力所及的範圍內讓顧家不要那麼好過,她是很願意去做的,只要顧家攀不上岑貴妃,那日子就差多了。
這日照例是尉遲言送她出府。
一整個夏天都是這樣,兩人已經很習慣了,牛小月也沒什麼不自在,對她來說,今生的一切都是值得珍惜的。
「大爺,我要上馬車了,多謝尉遲家這個夏天跟我打契約。」
尉遲言態度十分好,「應該是我多謝小牛醫娘,母親身體健康,對我這個做兒子的來說千金難買。」
牛小月還是屈膝道謝。想起弟弟即將展開的錦繡前程,她心情很好,這一切都多虧尉遲家。
這個人間神仙人品這樣好,每次要到尉遲家都是很開心的,想到要等明年才能再見到尉遲言,她還是失落的。
但牛小月很快又打起精神,反正也是不可能的兩個人,見了又能怎麼樣,她喜歡孩子,夢想當娘,也許等到明年再進尉遲家,她就已經是何大哥的媳婦——哎,想嫁給何大哥,只是因為何家與牛家門當戶對,何大哥老實,可是自己現在心里有了尉遲言,再嫁給何大哥未免欺負老實人了。
也說不定只是因為尉遲言長得太好,他們又太常見到,也許一兩個月不見就淡了……如果能這樣就好了,這樣她就能嫁入何家,明年尉遲家的活計就讓姨娘去接吧,只要淡了,不見面自然就會忘了……
怦怦,怦怦。
可是只要想到尉遲言,心就怦怦跳,這又是怎麼回事?
*
尉遲家船驛。
尉遲言的小廝高峰正在回報,「大爺,裘總管怕是不太行了,但又貪戀著權勢不願意致仕,由于是逸德太後長兄,所以皇上一直沒下令去職。」
尉遲言點點頭,「那三位副總管呢?」
「一位姓高,是高賢妃的弟弟,京城人氏,做事情不太可靠,是因為高賢妃支撐著,這才沒被換掉;一位姓翟,是天保二十年的探花,北方人,現年五十歲,做事情還算妥當,但朝中無人,要一下躍上高位,希望也不大;一位姓田,資歷最深,南方人,裘總管身體不好的這半年來,事情都交由田副總管去做,做事情也很穩妥,底下的人說起田副總管都是服氣的。」
尉遲言內心有點驚訝,又覺得有趣,這牛小月居然已經說中了一半,「這田副總管真喜歡白牡丹?」
「據小的打听,這田副總管不但買各家茶樓出的白牡丹,還自己在宅子中種植了幾棵茶樹,說是茶香有延年益壽的功效。」
尉遲言好笑,「荒謬。」
高峰也忍著笑,「田副總管或者只是愛茶成痴。」
尉遲言想了想,「遠志,我們在江南有兩處制白牡丹的茶園,你跑一趟,親自盯著,給工人多加一成工資,讓他們小心照顧。」
叫遠志的小廝立刻說︰「小的回家收拾行李,今天就出發。」
尉遲言覺得牛小月也真不簡單,這可不是什麼街頭巷尾能知道的消息——他派高峰前去打听,光是疏通就花了三百多兩,才終于有人透出裘總管身體不好的消息,至于打听副總管的出身喜好更是得小心。
內務府供皇宮的吃穿用度,打听內務府就是打听皇上,誰敢多嘴。
尉遲言以前也沒這樣拿住一兩件事情往里鑽的,但他太想得到皇商資格了,尉遲家已經在京城落腳百年,也為了這目標奮斗百年,母親總說父親生前惦念的就是這件事情——雖然他沒見過父親,但他是父親唯一的兒子,他一定要完成父母親的願望。
話說牛小月居然能知道這麼隱密的事情,也真不簡單……
他昨晚跟母親晚餐時,母親說起牛小月,滿嘴的好話,說她有本事又謙和,態度落落大方。
尉遲言對牛小月的印象也很好,一般姑娘看到他只有兩種反應,一種怕他怕得不行,擔心自己被克到,一種就是什麼都不怕,有錢就好,一心親近想當尉遲大女乃女乃。
牛小月卻並非這兩者,她姿態從容,與他有問有答,不好奇,不逾矩,雖然是出身杏林,但比起大部分的高門小姐要體面得多。
飯後,嬤嬤撤了席面,丫頭奉上清茶。
尉遲大太太道︰「你看小牛醫娘怎麼樣?」
「是個值得尊重的姑娘。」
「那是。」尉遲大太太笑容滿面,「我听說小牛醫娘十二歲發過痘子,燒了好幾個月,這也算跟老天搏過命了,你既然也對她不討厭,那母親買來給你當妾室可好?」
小牛醫娘給他當妾室?
尉遲言想起牛小月的臉,十五六歲上下,神采飛揚,生機勃發,牛家雖然不富裕,但鄰里說起都是舉起拇指的,何必害了她呢?
尉遲言笑著搖頭,「正因為是個好姑娘,所以才不能當兒子妾室。」
尉遲大太太著急,「小牛醫娘命很硬的,母親看過八字了,也找師父看過,說這八字是自帶福來,又強又硬,絕對可以跟你和和美美的。」
尉遲言想起張小姐,想起金小姐,她們都很年輕,當時合八字時也說會和和美美的,可是跟自己訂親後就死了。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很內疚,在生意上盡量照顧張家,有穩賺的生意一定邀請張家入股,金小姐的母親只生三個女兒,他就敲打另外兩個女婿,讓他們對自己妻子好一點,對岳母孝敬一點,只要兩個女婿常常帶妻子回岳家,他在生意上就給方便,兩個女婿是聰明人,現在伺候岳母比伺候自己親娘還上心。
他心里一直很過意不去,張小姐跟金小姐與他訂親是死得太冤枉了。
牛小月很好,那麼可愛,那麼年輕,送她出門的時間總是很快就過去,他覺得自己對她有點舍不得,但他希望她長命百歲。
尉遲言知道母親想抱孫,但他不能再害人了。
「母親,兒子不孝,不能讓您有孫子孫女承歡膝下。」尉遲言正色道,「兒子想到一個方法,不如母親找一日回娘家,挑選兩三個四五歲的佷孫女、甥孫女回我們尉遲家撫養,將來這些女娃,出色聰明的就給兒子的嗣子當正妻,另外的就當平妻跟貴妾,這樣孫子雖然跟母親沒有血緣關系,但曾孫卻也是母親的親人,您是親曾祖母,也是姨曾祖母。」
尉遲大太太哭喪著臉,「那跟你生的不一樣啊!」
說來是張小姐跟金小姐命薄,怎麼一訂親就死了,害他們尉遲家名聲受損,應該跟張家金家索賠才是。
可是看看,兒子把錯都攬在自己身上,那怎麼成。
她看牛小月很好,師父也說了,是很硬的八字,一定能扛住的。
「言兒。」尉遲大太太苦口婆心,「母親想看你身邊有個人,能服侍你,照顧你,能知冷知熱。」
「兒子身邊的春暖跟花開很好,她們服侍兒子多年,事事仔細。」
「那跟一個妻子一個妾室怎麼會一樣。」尉遲大太太說了又想哭。
她嫁入尉遲家雖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夫妻恩愛,丈夫對她如珠如寶,那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她希望自己的兒子也能有一個知心人。
張小姐跟金小姐是太嬌氣了,禁不起大喜事這才會死,牛小月這種庶民人家一定不一樣。
這十幾年她都不知道說了多少次。
他們尉遲家家大業大,親戚多,言兒的各房表妹不知道有多少,願意冒險的都好幾個,偏偏言兒不願意。
二十八歲了啊,他幾個隔房弟弟都七八個孩子,尉遲家光第四代就超過三十人,偏偏沒有一個是言兒所生。
那些娃兒對自己親熱,那也是沖著能當言兒的嗣子而來,她真的不稀罕。
丈夫早死,兒子又遭遇這種事情,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母親。」尉遲言溫和的說,「最近忙著采收夏天最後一批瓜果蔬菜,等忙完了,我帶母親回舅舅家一趟,讓幾個姨母也帶她們的庶孫女過來,挑選幾個聰明伶俐的女娃回我們尉遲家養,母親就當提前給兒子養孫媳婦了,這樣可好?」
尉遲大太太無奈,只能點頭——這已經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嗣子雖然跟她沒血緣,嗣孫媳婦卻是自己的佷孫女、甥孫女,說來也不是外人,這樣生下來的孩子她也比較能疼得起來。
只是說來還是委屈了言兒,他品貌好、事業好,掌家之後尉遲家蒸蒸日上,但偏偏張小姐跟金小姐不爭氣,害得兒子現在孤寡一人,真是太委屈,太委屈了!
尉遲大太太雖然知道這已經是目前最好的延續香火方式,但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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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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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1:38
第三章 受邀參加賞菊宴(1)
天氣漸漸轉涼,又到了濟世堂忙碌的季節。
這跟冬春交替的時節一樣,忽冷忽熱,老人小孩最多病。
濟世堂可以賒藥,大夫診金又不高,牛大夫、牛泰福、牛泰心幾人整日進進出出,一天都沒閑過。
在櫃台的是李氏跟牛小月。
李氏又懷孕了,現在兩個多月,還沒顯懷,但她已經開始裝吐,裝不舒服,可惜牛太太火眼金楮,一眼看出她在裝,只說了,不去櫃台幫忙就去帶孩子,讓汪氏出來。
李氏雖然不願意在櫃台處理那些藥材,但更不想帶孩子,孩子真的好煩,雖然是親生的瀾哥兒,但她還是覺得不想照顧。
牛小月包著參片,一錢一包,這是童太太下的單——過兩日童太太要上金佛寺去供僧人,這一包一包的人參是拿來放入師父的缽中的。
切參那是牛小月的專長,就算是牛大夫也沒能切得比她更薄透,牛大夫曾經很欣慰,牛小月有松筋散骨的手藝跟這切參的本事,可以安身立命到老,就算何家長子沒出息,牛小月也能扛起一個家。
牛大夫昨日跟牛小月說,顧家已經派人回口信了,顧家的意思也是解除婚約,現在兩邊意思一樣,只要找個好日子,再找媒人來退婚書,那兩邊就可以各自嫁娶。
牛大夫也跟何家通過氣,何家對于牛小月很滿意——一個能干的媳婦,不管哪個婆家都是滿意的。
現在只要等顧家派人來退婚,再等何家上門說親就好。
她想明白了,橫豎嫁給何大哥就對,至于尉遲家,永遠不要再踏入,只要不看到神仙,總不可能一直惦記著他,人生得往前看,如果自己想嫁給尉遲言,那只是痴人說夢,門不當戶不對是要吃苦的。
「妹妹今年也十五歲了吧?」李氏把手支在光潔的櫃台上,側著頭問。
「是啊,二嫂怎麼突然問這個?」牛小月一邊回覆,手切參不停。
「就是覺得你也差不多該成親了,我嫁給你二哥時才十四歲呢。」
「等我十六歲吧,給泰貴存一些錢再說。」
李氏嘟起嘴巴,有點不滿又有點羨慕,「不是二嫂在說,公公也太疼甘姨娘了,這手法明明公公也會,就是不教婆婆,要是婆婆會了,不就可以教我跟大嫂了嗎,到時候一家賺錢多好啊。」
牛小月心想,又來了。爹爹為什麼給姨娘一個獨門的傍身本事,不就是因為正妻不可能對姨娘像妹妹嗎?
牛太太已經算不錯了,但她還是會偷偷給大哥二哥銀子,給文哥兒、武哥兒、瀾哥兒另外買衣料,這些泰貴可沒有。
泰貴能在南山書院報上名,等待十月入學,那是她跟甘姨娘日日辛苦的結果,可不是爹爹偏心或是嫡母大度。
說來嫡庶始終有別,自己靠自己吧。
「對了,我听婆婆說,公公打算把你許給何家長子?」
牛小月不語,還沒定下來的事情不要說,李氏是個大嘴巴,她可不想訂親前就傳得到處都是。
「何家是不錯,何婆子好相處,何嬸子對人也和善,不過二嫂這邊有個更好人選,你听一下成不成,這人老實孝順,是讀書人,而且不是長子,成親後就能搬出來自立門戶,不用照顧祖母,也不用照顧公婆,就兩夫妻一宅子,日子可清幽了,如果要選,當然選二嫂推薦的人選。」
牛小月知道李氏性格,絕對沒那樣的好事,于是只是點點頭,手下不停繼續切參,不回應就沒事。
果然,李氏見她不回,自己挨不住,「就是我的親弟弟,我娘說了,如果你點頭,她也同意你們成親後搬出來,只要距離本家不太遠,能天天回去問個安,住哪我娘都沒意見。一樣要嫁,嫁給何家不如嫁給李家,我弟弟將來可是要考狀元的,等我弟弟考上,你就是誥命夫人,人人看到都要下跪,很風光的。」
牛小月想,自己要是沒活過一回,搞不好就被騙了。
讀書人就是不事生產的人,想靠著她替人松筋散骨養家,說什麼自立門戶,還要天天回去問安,那她這麼累干麼。
顧躍強當初也號稱讀書人,她牛小月最討厭讀書人了,真的有本事是一邊讀書一邊養家,像陳進士那樣,白天在布莊當帳房,晚上點燈讀書,科考上榜,這才叫男子漢,整天在家捧著書,靠著娘子吃三餐,那可不叫讀書人,那叫吃軟飯。
簡單來說,李氏的弟弟不想面對現實,想找個人養,李氏覺得她這個小姑很合適養自己的弟弟。
她又不傻,真懶得回她。
李氏還在試探,「小月,你想想,我弟弟真的不錯的,讀書人呢,氣質好,說話不粗魯,可比何家長子好的多。」
牛小月輕笑,何家長子靠著幫人送米,一個月賺二兩銀子呢,對于靠自己吃飯的人,她一向很尊敬,只要何大哥有肩膀,她願意伺候何婆子、何嬸子,但何大哥長什麼樣子,她卻是模模糊糊。
現在內心想起的青年男子,高挑,朗眉,有點嚴肅,但個性是好的,對她說話總是客客氣氣,像……像尉遲言那樣。
尉遲言真是一個好人選,可惜他門戶太高,如果他是只開一兩間鋪子的小商戶就好了,這樣自己跟他也算門當戶對,但他偏偏是尉遲家的掌家人,尉遲家啊,在整個東瑞國做著生意,城南鬧街有一百多間鋪子,家里光姓尉遲的就超過四十人,僕婦兩三百,每個月基本開支就上千兩,都還過得十分滋潤,本事這樣大的人,她不敢想。
怦然心動是一回事,但現實是他們不配。
外人說起尉遲言,都說他是鬼,只有鬼會連克兩個活人,只有鬼能壓制商會那些五六十歲的老頭,只有鬼能在短短十年間把尉遲家的財產又翻了一倍。
可是牛小月就覺得他只是個孝順的兒子而已,自己是醫娘,身分低微,但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下永遠客客氣氣。
這才對呢,地位越高的人越是待人溫和,大宅院里最凶的反而是那些守門婆子,個個把掃把當成尚方寶劍用。
尉遲言很好,但太好了,她只是路邊野草,攀不起。
真的喜歡上尉遲言,那是要吃苦的——牛小月嘆口氣,那樣神仙般的人物,可惜身分差異太大了。
真的可惜……
她願意嫁入何家,那是順著命,可如果尉遲言也是一般販夫走卒,她會選尉遲言的。
君子溫潤如玉,他是這個濕熱夏日的涼風,只要見到他,她就會忘記夏天的煩悶。
她在想自己沒喜歡過顧躍強,硬是要嫁入顧家,不過貪慕富貴,婚後對他也只是討好,說不上情愛。
尉遲言是第一個……不想了,她是牛小月,配何大哥正好。
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是有道理的,她前世雖然如願嫁給顧躍強,成了顧少女乃女乃,但過得謹小慎微,一有宴會就是幾夜不能成眠,她不會點戲,不會點菜,看不懂首飾跟衣料,不知道琴還分好幾種,沒見過綠色牡丹,不曉得曇花就是深夜才開,分辨不出墨畫跟彩畫的價值,每一次宴會就是丟臉,就是出丑,顧太太總是笑意盈盈的看著她不知所措,姨娘竇容嬌就更是囂張了,「女乃女乃退下吧,這讓我來」,「我」,不是「奴婢」,一個姨娘大膽成這樣,說來還是因為她這個少女乃女乃無用。
門不當戶不對就是悲劇,人間神仙哪怕再好,自己都不要想,連一點點都不行,她這個醫門之女,嫁給靠力氣吃飯的何大哥最適合……
*
門外突然一陣喧鬧。
「吃死人啦,吃死人啦,濟世堂的藥吃死人啦!」
「你們牛家的人快點出來,我兒子吃了你們的藥就死了!」
「各位鄉親評評理,老太婆的兒子昨天還好好的,只是一點不舒服,來濟世堂吃了一帖藥,回去就死了。」
牛小月眉頭一蹙,誰來鬧事?
李氏臉一下白了,「小月,快,去把門關起來。」
「怎麼能關門,關門不就顯得我們錯了。」
牛家醫術之所以普通,就是因為用藥保守,效果平平,他們用的藥在藥規里屬于「食材」,吃不死人的。
不知道是哪戶天才想來訛人——吃死人的爭議,每間醫館都會踫到,通常是花十幾兩了事,但牛家可不。
牛小月看著一臉慌張的李氏,「二嫂懷著孩子,去後面吧,別被這些倒楣人給沾到了,晦氣。」
李氏巴不得有這句話,護著肚子就往簾子後去了,濟世堂的櫃台不忙,但有時候就會遇到這種事情,若是平常也就算了,自己偏偏現在懷孕,才兩個月,胎還不穩呢,可不能動了胎氣,李氏雖然覺得嬰孩吵,但也知道身為一個年輕媳婦,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生孩子,不然等自己跟泰心老了,誰來奉養?
牛小月放下切到一半的人參,走出大門,「誰在吵鬧?」
就見一對老夫妻互相扶持,見人出來,那老頭大聲說︰「這濟世堂是黑店,各位鄉親,我兒子昨天吃了濟世堂的藥,今日就死了。」
老婆子也說︰「我兒子才三十幾歲,身體好,沒病,就是你們濟世堂害的。」
「賠償我們,不然就去告官!」
老婆子跟著大聲附和,「對,賠我們三十兩,否則讓官府抓你們。」
濟世堂所在的地方是鬧區,有鋪子,有攤販,這兩老夫妻一鬧一吼,附近的人都集中過來了,一下聚集了二十幾個人,看熱鬧的看熱鬧,竊竊私語的竊竊私語。
牛小月問道︰「你兒子三十幾歲,身體好,沒病?」
老頭眨眨眼楮,眼淚滾滾而下,說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就是,身體好端端的,吃了藥才死的。」
老婆子見老伴哭泣,眼眶也跟著紅了,「我們倆就這一個兒子,吃你們的藥吃死的,可得好好賠償我們。」
「不賠錢就還我兒子的命。」
「對,不然讓我兒子活過來,你們就不用賠。」
看熱鬧的群眾開始議論紛紛。
「這濟世堂莫不是求好,藥開得猛烈了,把人吃死?」
「俺覺得不是,牛大夫一門三個醫者,用藥是真的很普通了,俺之前傷寒,吃了四五天才好,後來偶然讓一個懂醫理的朋友看到方子,他說牛大夫的方子太保守,這才延遲了這麼多天,要是膽子大點下猛藥,兩天就能好。」
「這倒是,我听說牛大夫從來不是藥到病除,總得吃上好幾帖,可是這對老夫妻又是怎麼回事?總不可能無緣無故上門吧,我們城南醫館這麼多,濟世堂又不是特別有名,怎麼會挑上他們?」
「這一定有誤會。」
「吃死人了怎麼會是誤會,我看濟世堂這回不賠個三十兩是無法善了了。」
眾人吱吱喳喳,也不掩飾,牛小月都听在耳朵中,為之氣結——這些鄰居,平日生病過來看診拿藥,總央求著看在鄰里的分上算便宜一點,現在看有人來牛家鬧事,居然還有少數幾人落井下石,好,她都記起來了。
毛大叔、毛大哥、房婆子、阮嬸子、包大哥都是有良心的,拿了他們濟世堂的好處,現在幫濟世堂說話。
湯小哥、姚嬸子,這兩個沒良心的,下次來濟世堂,一文銀子都不會減少。
牛小月拿著掃把敲了敲門版,「你說你兒子身體好,沒病,吃我們的藥才死的?」
老婆子點頭如搗蒜,「就是。」
牛小月冷笑,「身體好、沒病,吃我們的藥干麼?我們濟世堂的藥又不是仙丹,吃了可以延年益壽,好端端的吃我們的藥?」
那老頭跟老婆子噎住了,他們只想強調都是濟世堂害的,沒想到一下子被抓住了語病。
但老頭一把年紀也不是白活,「就是想著秋天到了,補補身,沒想到不補還沒事,一補就死了,我兒啊……我的光宗啊!」
老頭說完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
老婆子見狀也跟著往地上攤,不斷蹬腳,「光宗啊,光宗,老婆子唯一的兒子,將來的盼頭,現在沒人給我們養老了啊。」
牛小月可不信了,「藥單呢,拿上來,既然是吃我們家的藥,那是有藥單的。」
老頭听出她的意思,連忙說︰「藥單早扔了,但我記得是開狗寶,濟世堂的大夫說的,秋天吃狗寶最好,說解百毒。」
牛小月朗聲道︰「確定是狗寶?」
老頭連忙說︰「是狗寶。」
老婆子也點頭,「是狗寶沒錯,白色的,花了我們四兩銀子。」
「各位鄉親听好了。」牛小月朗聲說,「這對夫妻說他們兒子吃了我們濟世堂的狗寶死的,鄉親明鑒,我們濟世堂不賣狗寶。」
狗寶是什麼,是狗兒月復中之物,牛大夫覺得殘忍,從來不進,別家藥鋪或者有賣,但濟世堂是不賣狗寶的。
眾人嘩然。
那老頭跟老婆子剛剛一口咬定是狗寶,沒想到濟世堂根本不賣這東西,要不就是來詐欺,要不就是尋錯家了。
秋天過了就是冬天,百業困難,看來這對老夫妻是想訛人過冬。
牛小月繼續說︰「家里父兄出診,只剩嫂嫂這些後宅婦人,現在就我一個人在櫃台,不好擅自離開,哪位鄉親幫我們報官,說有人想訛醫館?」
那老頭一听就慌了,「我們說錯了,不是狗寶,是冬蟲夏草。」
老婆子連忙附和,「是冬蟲夏草沒錯。」
「那也不要緊,總之報官,讓官爺剖開你們兒子的肚子看看有沒有冬蟲夏草,再讓仵作比對藥渣跟我們店里的成貨,看看是不是同一批。」
牛小月拿著掃把站在門口,氣勢堂堂,威風凜凜,一言一句,直擊要害。
那老頭跟婆子慌了,想逃,卻被毛大哥跟包大哥一把抓住,嚷著要送官——牛家平日待人和善,要是冬日有小孩兒發燒、老人傷寒,牛家三個大夫也是二話不說就背著箱子來了,免去老人跟小孩奔波,鄰里說起牛家都是說一聲贊的。
老頭跟老婆子被人抓住,一下子害怕了,「是老頭子記錯了,是普善堂,不是濟世堂,我們這就離開濟世堂,這兩位大哥行行好,別抓我們。」
牛小月訥笑,「不送你們見官,讓你們去訛普善堂嗎?」然後對毛大哥跟包大哥說,「勞煩兩位大哥將人送到官府。」
牛小月又招手叫過一個小乞兒,「去普善堂把剛剛的事情說一遍,讓他們有個防備,回來給你一塊狀元餅。」
那小乞兒高高興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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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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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1:51
第三章 受邀參加賞菊宴(2)
毛大哥跟包大哥一人扭一個,就往官府的方向走,老頭跟老婆子一直求饒,可是剛剛眾人看到他們上門詐欺,知道這是兩個騙子,不送官不知道還要有多少店家受害,于是都沒人同情他們。
牛小月放下掃把,打開藥櫃拿了磨藥用的粗鹽灑了灑門口,去晦氣。
看熱鬧的鄰里都散了,該做什麼做什麼,現在是秋高好時節,得勤干活,不然冬天日子可不好過。
不一會,眼角瞥見有人進門,她連忙轉身,「請問看診還是拿……藥……」
上門的居然是尉遲言那個人間神仙。
已經十日不見,她天天都想他……然後又覺得不太對,自己不該想他的,他是大家公子,將來還能成為皇商,自己不過一個松筋散骨的小醫娘,世間九流,「醫」並不是一個端得上台面的職業。
唉呀,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自己剛剛那樣潑辣,萬一給他看見了……那真怎麼解釋都沒用了。
牛小月這個夏天一直過得有點暈乎乎的,每四天見一次尉遲言,他永遠那樣不急不躁,好像凡事都有把握,那種余裕讓他看起來從容大方,也讓她每次都對他增加一點點好感,然後又告訴自己,別糊涂,上輩子吃高門的苦還不夠嗎?這輩子踏踏實實的過,才不枉菩薩給了第二次機會。
可是……算了……
反正顧家這幾個月內就會來退親,到時候自己就會嫁入何家,等成了何家媳婦,應該就不會想這麼多了。
只是內心會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好可惜啊,她都記不太起何大哥的樣子,卻能清楚想起尉遲言的眉眼、神色、衣袂翻飛,甚至他走路的樣子,在心中清清楚楚。
牛小月打起精神,「大爺是拿藥還是找大夫,我爹跟兩個哥哥都出診了,找大夫要等上一等。」
「我是替我母親送信過來給小牛醫娘的。」
「給我?」
「是。」
遠志連忙雙手捧著信送上。
牛小月收下,打開信箋一看,尉遲家過幾日要辦賞菊宴,尉遲大太太想邀請牛小月參加。
牛小月現在對這些大戶人家的活動已經興致缺缺,別說只是賞菊,就算竹子開花她也沒興趣看。
尉遲言道︰「這回的貴客還有昔日在宮中專門伺候聖母皇太後的陳姑姑。」
牛小月一時間不敢相信,「是陳錦顏姑姑嗎?」
尉遲言含笑,「是,母親感謝小牛醫娘,所以命我送來邀請。」
牛小月覺得自己一定要去了——陳錦顏可是陳家軟香手的唯一傳人,伺候聖母皇太後二十余年,直到主子過世才出宮,不知道多少醫娘想拜入她門下,就算不收弟子,以錦顏姑姑的本事,提點幾句,那都是大有助益。
自己想靠著手藝吃一輩子飯,可不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了,于是收下帖子,「我一定準時到,謝謝尉遲大太太,也謝謝大爺特地走一趟。」
心里又不禁猜測,他是不是也有點想見她……唉,牛小月,你已經是重生的人,怎麼還像個小女孩似的糾纏這問題。
尉遲言溫和說︰「等日子到了,我會派車來接,小牛醫娘不用擔心出入問題。」
「多謝大爺想得周到。」牛小月喜孜孜的,如果錦顏姑姑願意跟自己交流一下,那豈不美哉。
尉遲言跟牛小月告辭,這便轉身了。
尉遲家的馬車就停在街口,尉遲言帶著遠志、高峰上了車,車夫老白揚鞭,吁的一聲,朝河驛緩緩前進。
遠志憋不住事情,「這小牛醫娘看不出來啊,居然這樣潑辣。」
高峰也附和,「不過多虧小牛醫娘潑辣,不然就被訛上了。」
尉遲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臉也露出淡淡笑意。真的很潑辣了,拿著掃把守著門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他們大概是一刻鐘前到的,那對老夫妻怎麼鬧事、牛小月怎麼驅趕,都看在眼中——尉遲言為了預防萬一,命了小廝逢明趕緊去報官,他跟官府的翁府尹是好友,翁府尹絕對會派人來處理這事情,沒想到是小覷了牛小月,她自己就能打發。
尉遲言覺得她那樣精神,真是好看。
他的生活中都是對他卑躬屈膝、行規蹈矩的人,何時見過這樣的「潑婦」,意外的新鮮,覺得這才是人應該有的樣子。
想起牛小月神采奕奕的臉,尉遲言胸口一陣發燙,她那模樣,真是好看極了……
然而他很快的想起張小姐,想起金小姐,瞬間又覺得自己不該多想。
牛小月應該長命百歲。
*
賞菊宴。
尉遲家在鴉兒胡同,胡同那一面白牆延伸出去都是尉遲家的範圍,現在已經停了好多馬車。
春暖領著牛小月進去,中間也遇到幾個名門貴女,都是一身錦繡,滿頭珠翠,黛眉紅唇,妝容精致,人人看著牛小月都是一臉詫異——深藍棉衣,頭上就一根銀釵,連個胭脂都沒上,這麼寒酸的人怎麼配在尉遲大太太的賞菊宴出現!
牛小月在數道打量眼光中卻是安之若素,她了解這些高門小姐,不怕死的想當尉遲言的妻子,怕死的能找尉遲言的幾個隔房弟弟,尉遲言有九個弟弟,排行第八的尉遲俊跟第九的尉遲應還沒成親,如果能當上尉遲家的少女乃女乃或貴妾,就算是庶出女乃女乃也是不愁吃穿了。
而且都說尉遲言四十歲時要選嗣子,自己要是能生出個聰明伶俐的,入了尉遲言的眼,那尉遲家的財產還不等于進了自己的口袋?
牛小月現在看她們,怎麼看怎麼傻,門當戶對的還好說,那些打腫臉充胖子的小姐,進了大戶人家里要吃苦的。
她跟著春暖進入了尉遲家的花園。
因為要宴客,兩邊道路都掛起了紅燈籠,上面寫著吉祥話,花開並蒂、百年好合等等,在在說明今天的賞菊宴是什麼用意。
說來尉遲大太太也是挺不容易了,尉遲言克妻不婚,她已經夠苦悶了,還得替二三房的兒子張羅婚事,但怎麼辦呢,她既然掌著中饋,有些責任就無法免除,那怕再不舒服也得笑著承擔。
尉遲大太太上面還有婆婆在,她做不好,封太君照樣會責難她。
牛小月隨著春暖進入了尉遲大太太的院子,她來了一整個夏天的「梅園」,牛小月後來才知道這原本是尉遲大老爺的書房,尉遲大老爺意外過世後,尉遲大太太想念丈夫,便搬入了這里。
她第一次進府就覺得奇怪,一個當家大太太的院落怎麼會在偏角,如果說這原本是書房那就不意外了。
牛小月對尉遲大太太是蠻同情的,丈夫不在,兒子不婚,人生真的挺苦。
尉遲言真的要四十歲時選嗣子嗎?
說不上來心中的感覺,對他有點憐惜,但又有一閃而過的大膽,自己可是重生之人,命很硬的。
然而這種想法只敢稍稍存在腦海,很快的又被趕出去,她牛小月最適合的人是何大哥,哪怕尉遲言再像神仙,他們之間都存在著巨大的差異。
嫁給顧躍強,她吃盡了高門的苦,今生得以重來,她絕對不重蹈覆轍——牛小月輕笑,在想什麼呢,好像尉遲言要娶她一樣。
可是想著他的時候,內心真的怦然得厲害。
他就算克妻也不代表他不挑啊,張小姐什麼門戶,金小姐什麼門戶,那樣的姑娘才配得上他,自己在他眼中可能什麼都不是吧。
自己拒絕入尉遲家?想得美,尉遲家也不想要她。
尉遲言的翩翩風采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
牛小月進了梅園,春暖帶著她直接進入花廳。
尉遲大太太正在梳妝,從黃銅鏡中見到她來,喜道︰「小牛醫娘可來了。」
牛小月屈膝行禮,「見過尉遲大太太,多謝大太太今日邀請我。」
「這也不算什麼,錦顏說起來還是我的遠房表妹,出宮後一直住在我再從舅父那邊,她听說我今日要開賞菊宴,過來湊湊熱鬧,看看現在的年輕姑娘談些什麼,我想起你跟她也是同行,說不定能有話說。」
牛小月當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再從舅父,多遠的關系啊,這樣都能請來,是尉遲大太太有心了,「能跟錦顏姑姑見面是我們這派醫娘的願望,感謝大太太讓小女子得以完成心願。」
尉遲大太太見她知道好歹,對她的好感又增加幾分——這小牛醫娘,她怎麼看怎麼喜歡,尤其那個八字跟名字,她拿去玉佛山,拿去朝然寺,拿去福普庵,師父師太都說那是極硬的命數,而且「小」字有直勾,「月」字也有直勾,勾為丁,注定有兒子的,如果能給言兒當個妾室那就好了。
她的大弟弟前兩天來看她,大弟說︰「既然此女命硬,直接娶來當媳婦不就得了,就算門戶低了點,但總之能給言兒生孩子就好。」
尉遲大太太卻想,那樣可不行,雖然她喜歡牛小月,但是是把她當成一個醫娘、一個妾室來喜歡,可不是當成媳婦來喜歡。
最理想的是牛小月粉轎過門,生幾個孩子,破除言兒天煞孤星的傳言,言兒再另外娶門當戶對的淑女為妻。
他們可是尉遲家,不能娶一個醫娘為妻,會被笑話的。
醫娘是什麼,九流中屬于中下,絕對不可以!不過話說回來,小牛醫娘一直很知道好歹,也知道進退,她應該對于自己能當尉遲家的妾室心滿意足,不會去奢想正室之位的。
「母親。」尉遲言進來,「時間差不多了。」
牛小月轉頭,就見尉遲言大步流星走過來——也沒特別打扮,他豐神俊朗,不用特別打扮就好看。
牛小月心里怦的一下,她趕緊在內心默念「何大哥,何大哥」,饒是想不起何大哥的五官,但想起以後平凡夫妻互相扶持的樣子,心跳漸漸恢復如常。
不要去想不該想的,普通的日子才能長久。
尉遲言見到牛小月雖然荊釵布裙,臉上卻是神采奕奕,這光彩比那些濃妝艷抹的貴女還要讓人移不開眼楮。
想起那日所見的潑辣勁兒,胸口還是熱熱的,只是他已經二十八歲,歷經的事情多,自然很快壓抑下去。
張小姐十六歲,金小姐十五歲,牛小月也才十五歲。
「祖母跟錦顏姑姑有話說,恐怕還要一會,母親跟小牛醫娘先去花園吧,菊花都擺出來了。」
「也好。」尉遲大太太心想,今日雖然是給排行第八的尉遲俊跟排行第九的尉遲應相姑娘,但如果能讓言兒跟小牛醫娘多處處,他心里喜歡了,想必就不會排拒收她為妾。
菩薩有靈,讓這命硬的小牛醫娘破了言兒的傳言,這樣她願意一生吃素,日日抄寫佛經,報答菩薩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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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登入
時間:
2023-10-10 00:02:07
第四章 仇人勾起心中恨(1)
菊花園。
牛小月覺得顧家的花園是夠大了,沒想到尉遲家的花園大上三四倍不止,既然是賞菊宴,品種自然齊全,秋天品種幾乎都有了,盤龍春曉、金獅曼舞、綠牡丹、獨尋秋色、雪珠紅梅、十丈垂簾、西湖柳月、錦繡鴛鴛等等,讓人眼花撩亂。
十八歲的尉遲俊跟十六歲的尉遲應自然是眾人目光的焦點,誰都知道尉遲家今日的宴會是為了這兩個未婚的公子開的,受邀的小姐也大部分沖著這兩人而來。
封太君持家嚴厲,尉遲俊跟尉遲應雖然沒有特別成材,但也是讀著四書五經長大的,就是一般少年人個性,個性散漫是散漫了些,但要說壞習慣卻是沒有的。
不嫖、不賭,這在世家子弟里已經算難得了。
月色下的庭院十分熱鬧,尉遲俊和尉遲應跟幾個朋友在一起,姑娘們各自成圈,遠遠的看著,說一些刺繡、頭面的話題,但眼神卻還是忍不住飄往尉遲俊跟尉遲應那邊。
當然有幾個大膽的姑娘是看著石子路方向的,這些多半是日子過得不太好的庶女,把希望放在尉遲言身上,相信自己可以跟命運搏上一搏,最好尉遲言一進花園就跟自己四目相對,那就有戲唱了。
月兒彎彎,秋風清拂,尉遲家端出各色精致點心,邀請的又都是大戶人家,花園中不時傳來笑聲,端的是十分熱鬧。
牛小月隨著尉遲大太太跟尉遲言進入花園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衣香鬢影,是她以前最害怕的時候。
一個普通醫娘嫁入高門,什麼都不懂,每到宴會就是出丑,不知道玉還分成硬玉跟軟玉,其下又分成好幾種,不知道珍珠分成淡水珠跟海水珠,色澤價格都不同,她也埋怨過顧太太為何不幫她,後來才領悟,這是她自己的人生,顧家娶她是迫于老一輩留下的婚書,她本來就不是顧太太屬意的媳婦人選,顧太太為何要幫她?
人得自己靠自己,這才是道理。
她前生直到死前都還想靠著顧躍強,以致于十年都過得很悲慘。
今生不了,她要靠著自己的手藝活出一片天。
現在看著這場景,她內心已經沒什麼波瀾。
不稀罕了,但也不害怕了。
幾個三四十歲的太太迎上來,尉遲大太太很快的跟她們交談起來,牛小月听得招呼,其中居然有幾位是官夫人,自古官商不相往來,尉遲家好大面子,兩個庶子相姑娘,居然有官家上門?
「小牛醫娘,這邊請。」尉遲言對她說,「我有幾個表妹年紀跟小牛醫娘差不多,應該可以談得來。」
「可我出身普通人家,這樣會不會太失禮?」
「都是我尉遲家的貴客,何來失禮之說,幾位表妹都知道我尉遲家的待客之道,小牛醫娘不用擔心。」
牛小月心想,這人間神仙真的是外冷內熱,表面上嚴肅冷峻,但為她考慮周詳——表妹們既然知道尉遲家的規矩,想必就不會特意為難她了。
她雖坦然,但也不想白白被看不起。
尉遲言帶她進入一個八角亭,里面七八個少女,天色已黑,涼亭又遮住大部分的月光,面貌都看不清,只隱約覺得個個裝扮華麗,見到他都熱情招呼,「言表哥」、「言表哥」之聲不絕于耳——尉遲言除了老太太那邊的表妹,還有自己母親那邊的親表妹,連帶二嬸娘、三嬸娘的娘家人都為了親熱點也喊他表哥。
二房那邊的表妹柳如兒最是有眼色,笑意盈盈的說︰「表哥怎麼帶了個年輕姑娘,不給我們介紹一下。」
尉遲言便順勢道︰「這位是小牛醫娘,牛小月,這個夏天多虧有她照顧母親,母親得以舒爽過夏,今日是為了錦顏姑姑來的,妹妹們替我好好招呼她。」
幾句話既說明了自己感激牛小月,也說了牛小月此行的目的可不是為了相親,讓各位表妹們別心生嫉妒。
幾個少女見這牛小月由言表哥親自帶來,原本還有點防備,想著言表哥會不會特意跟其他貴太太介紹這樸素少女,不管她穿得多普通,但如果言表哥親自帶著,那各位貴太太肯定高看一眼,今日賞花宴男少女多,此刻听得她是醫娘出身,又是為了錦顏姑姑來的,目的跟她們不同,于是笑容便多了幾分親切。
三房的汪之蘭馬上過來拉住她的手,「我們正在聊琴呢,小牛醫娘過來跟我們一起听吧,素素說自己剛剛學了一首曲子。」
封素素說︰「是啊,老師說我彈得很好,言表哥听完再走吧。」
封素素是封太君那邊的表妹,家道中落,這十幾年都靠封太君接濟,這封素素若要出嫁,肯定也只能企盼這個言表哥給自己出嫁妝,因此特別乖巧。
尉遲言也是看著封素素長大的,她彈了琴,勢必能吸引附近的少年公子注意,加上自己這個表哥在,少年公子過來談話就不失禮,問清了彈琴的姑娘,也許就是一段良緣。于是微笑說︰「那表哥就洗耳恭听了。」
封素素大喜,幸好自己準備萬全,連琴都帶了——她听母親說,今日來的公子都是跟尉遲家有往來的,品行過得去,家世也好,不管被哪一個看上都能翻轉自家窮困的命運。
于是她擺了琴,凝了神,這便彈奏起來。
牛小月跟著在涼亭坐下,適應了被月光遮住的涼亭後,漸漸看清楚幾位少女的長相,有的嬌憨,有的可愛,有的……牛小月背後一涼。
竇容嬌!
顧躍強的表妹姨娘竇容嬌,她怎麼會在這?
她正挽著一個少女的手,笑意盈盈听著琴,好像很天真,好像本性不壞。
重生三年多,幾次告訴自己已經忘記過往,要往前看,要好好過日子,但看到竇容嬌出現在自己面前,她還是忍不住氣憤。
秋夜微涼,牛小月的背卻像有炙鐵在烙,一下,一下,都是皮開肉綻的回憶。
太痛了……想起來還是撕心裂肺。
她在顧家十年,流產過四次,以為自己身體不好,最後一次六個月流產導致她出血不止,身體越見虛弱,所有人都知道她要死了,只是拖著而已,顧家害怕她死在府中不吉利,于是把她扔往城郊的莊子。
竇容嬌大概忍不住了,特意過來告訴她——
「你不是身體不好,是我一直在給你下藥。」
「躍強表哥也是知道的,他不想自己嫡子出自你這麼個蠢笨的人月復中,所以也就默認了我下藥這件事情。」
「我也不是這麼狠心,可是誰讓你貪呢,太太是我親姑母,本來就希望我當她的兒媳婦,一來是給娘家交代,二來媳婦就是自己的佷女,自然比較親,偏偏你不收一千兩的退婚銀,非得嫁入顧家,打壞了我們所有人的算盤。」
「你太笨了,一心想著夫妻同心,躍強表哥就是個人渣,哪懂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像我常常給他換通房,他就喜歡來我這里了,來多了總能有孩子。說來多謝你了,還是收了我的三個兒子當嫡子,以後顧家就都是他們的了,就算我不能扶正,我也是嫡子的親生母親,晚年不用發愁。」
「好奇自己怎麼還會懷孕是吧,當然是我勸的,我勸他要去主母房里,不然怎麼顯得我溫良,在他面前出色是沒用的,要讓他覺得可憐,我在太太跟躍強表哥面前就是一只哈巴狗,所以能過得這麼好,你一心想平起平坐,這才惹人厭,還學琴棋書畫呢,笑話,你學了十年,顧家可有敬重你半分?」
牛小月當時已經氣若游絲,听了這番話,大怒大悔之下就這樣咽了氣,回過神來時已經重生到了十二歲發痘那年。
剛開始她自然不敢相信,也沖擊了好幾日,後來逐漸適應。
看著牛大夫特別親切,看著甘姨娘特別想撒嬌,以前總嫉妒弟弟牛泰貴,覺得他獨攬姨娘的關心,現在看他也是可愛的。
她在顧家過不好,牛家人都知道,牛泰貴十六歲考上秀才,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顧家去說,自己十六就中秀才,拿下舉子也不會是難事,等考上進士那就是官老爺,讓顧家人對她好一點。
牛小月都不記得自己對牛泰貴有過什麼關心,可是牛泰貴卻深怕自己在後宅被欺負,她很慚愧。
再一次的人間體驗,她開始為了牛泰貴入書院做盤算,以前沒盡到當一個姊姊的責任,這輩子一定好好照顧他。
牛小月握緊拳頭,又放開——殺人得償命,她不能殺了竇容嬌。
自己要好好的,人生比報仇重要……可惡,她真想念她那四個孩子……第四胎已經六個多月,都成形了,嬤嬤說是個男胎……
手掌百穴,牛小月握拳凝神,秋夜里她因氣血翻涌熱得快流汗。
以為已經心平氣和,沒想到再見竇容嬌……
四周掌聲如雷。
牛小月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封素素已經彈完琴,涼亭又多了好幾人,封素素琴藝不俗,幾個公子便被琴音吸引過來了。
尉遲言笑說︰「素素彈的是什麼曲子?」
封素素知道表哥這是給自己表現機會了,連忙說︰「是〈黃沙歌〉。」
「練習多久了?」
「一個多月。」
「那挺好的,表哥不懂琴,不過听得出意思。」
封素素十分喜悅——她總不能自己介紹自己吧,言表哥這一番話就讓過來的公子知道自己叫做封素素,如果有心打听是很快能知道自己門戶的。
牛小月又是幾個深呼吸,緊緊按住自己手中穴道,不能失態,不能失儀……她不想讓尉遲言發現自己不對勁。
就見竇容嬌從丫頭手中接過自己的琴,「我也來撫一曲。」
牛小月知道她一定會求表現,以前就是這種個性,只要看到別人受褒揚,竇容嬌一定會千方百計想壓人下去,從來不管場合。
竇容嬌彈的是〈伯牙吊子期〉,是名曲之一。
一曲既終,也贏得滿堂彩。
就見竇容嬌一臉得意,「尉遲大爺,不知道我彈得比封小姐如何?」
封素素為之氣結——這竇容嬌是三房表小姐柯柔潔的閨中密友,也是皇商顧家的寄居親戚,說愛菊花所以過來湊湊熱鬧,現在想來分明別有目的,自己彈完琴她就跟著彈,想搶她鋒頭。
就見尉遲言開口,「姑娘琴藝雖好,不過這花好月圓之日彈伯牙吊子期這麼悲傷的曲子,不是太合適。」
封索索忍不住笑了,言表哥還是她可以依靠的表哥,向著她。
牛小月突然也覺得心情好了。
重生後依然無權無勢,她知道自己很難對顧躍強跟竇容嬌做什麼,現在看他們吃憋,心里很是愉快。
竇容嬌臉上掛不住,「我的琴藝自然還要精進,不如接下來請小牛醫娘給我們彈一曲吧,能跟尉遲大爺並肩而行,想必也是不得了的人物。」
尉遲言心里有點不快,這竇容嬌好不上道,先是跟素素拼琴,現在又想拉牛小月下水,下次倒是要跟柯家表妹說,別再帶她來尉遲家。
竇容嬌裝出天真無邪的樣子,「小牛醫娘露一手吧,我們都想听。」
她沒得到夸獎,面子掛不住,在座的小姐又都是高門貴女,也不宜得罪,想來只有牛小月出了丑,眾人才會忘記尉遲言剛剛批評自己選曲不好的事情。
看看牛小月這身衣服,頭飾也是銀釵而已,這種為生活勞苦的人絕對不會彈琴,只要逼得她自己承認不會,大家就只會記得今日賞菊宴上有個連琴都不會的人,至于自己彈〈伯牙吊子期〉的事情就不會讓人留下印象了。
牛小月已經定下神來,「我沒帶琴。」
竇容嬌把自己的往前一推,「用我的。」
牛小月看了一眼,「我用十六弦琴,竇小姐的是十三弦,我用不慣。」
一語既出,眾人都有些驚訝,這個醫娘居然會彈十六弦琴?
竇容嬌卻覺得她只是在吹牛,一心想她出丑,「今日來客眾多,總有人帶十六弦琴的,借一把就好。」
「可以啊,你去借。」
竇容嬌愕然,她可是竇家小姐,怎麼可能親自去跟人借琴?到時候話傳出去會變成她竇容嬌參加宴會不帶琴。
尉遲言二十八歲,從商多年,見貌辨色覺得牛小月不是逞強,而且他有一種感覺,牛小月非常想彈,她連說話都是笑著說的,眼神閃著期待,于是低聲說︰「我有一把極好的十六弦蠶絲琴,小牛醫娘可願意一試?」
牛小月點頭,「勞煩。」
她現在就想壓竇容嬌一頭。
尉遲言轉身便跟春暖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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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2:20
第四章 仇人勾起心中恨(2)
不多時,春暖已經把琴取來。
竇容嬌心里奇怪,這小牛醫娘應該開始裝病啊,不裝病她就得彈琴,可是她怎麼可能會彈?
此時涼亭中的姑娘,還有被封素素琴音吸引過來的人都不約而同露出詫異表情——都知道尉遲大太太請了自己的醫娘到賞菊宴,這姑娘衣著如此樸素,但又能坐在尉遲言身邊,想必就是那個治好大太太的醫娘了,但醫娘吃的是勞碌飯,日日奔波,哪來的閑情逸致學琴?
且竇容嬌只是選曲不好,琴藝卻是上佳,在竇容嬌之後獻藝,難免會被拿出來比較。
有人覺得牛小月冒險,應該一開始就說自己不會,卻有人覺得竇容嬌傻——贏個醫娘算什麼,這不是應該的嗎?一個大戶小姐跟個醫娘較勁,說出去都好笑。
牛小月接過十六弦琴,試了幾個音,雙手按弦,這便彈了起來。琴音錚錚,如玉相擊,霎是動听。
是一首〈羽化登仙〉。
《五知齋琴譜》有雲︰武陵仙子所作也。自五段半起至念三段,如奏仙歌佛曲之韻,養心樂志之音,可發暢遂幽懷之想也。
牛小月前世嫁入顧家十年,為入婆家的眼,都在苦練琴棋書畫,重生後雖然三年不撫琴,但技藝仍在,加之重生後心境非凡,融入琴音後更顯動人,撫這一曲〈羽化登仙〉,如佛曲仙樂,眾人听得飄飄然,彷佛自己也是那武陵仙子,轉眼登上瑤台做仙人。
一曲終了,余音繞梁,掌聲如雷。
尉遲言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欣賞,「這〈羽化登仙〉我听了數十次,即便是王府的老琴師都沒小牛醫娘來得意境寬闊。」
月色下見牛小月俏生生的臉龐,尉遲言霎時忘記了自己克妻之事,心馳神往。
牛小月撫琴後因為情緒翻動,借故離開涼亭,到荷花池邊透氣。
她想著自己以前多傻,又想著現在多麼幸運。
只是竇容嬌……
她重生後事事小心,就怕打壞命運,現在看來一切也由不得她——前生是入顧家後才見到竇容嬌,今生她打算離顧家遠遠的,竇容嬌卻還是進入她的命運。
她為了錦顏姑姑來尉遲家,竇容嬌不知道跟尉遲家哪個姑娘交好,也來湊熱鬧,就這樣兩人提前見了面。
牛小月總有一種感覺,她今生又要跟竇容嬌糾纏了。
即使她已經遠離顧躍強,即使她已經不是那個一心攀高門的醫娘,但是命運還是把她們攥在一起了。
以為自己雲淡風輕,現在一見到前世仇人,這才發現仇恨一點都沒放下。
她還是恨!
恨顧躍強,恨竇容嬌,恨那十年,恨所發生的一切。
這三年刻意不去想起的事情瞬間歷歷在目,她好恨——
但自己現在不過一介平民醫娘,顧家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商,她能做什麼?她就算願意賠了自己的命去殺死顧躍強也做不到,他身邊好幾個貼身武師,外人根本無法按近。
十年哪……
「小牛醫娘。」
牛小月定了定神,回頭見是尉遲言,打起精神說︰「大爺怎麼過來了?」
尉遲言當然不好說實話——她琴音波瀾壯闊,彈琴時臉色又濃濃感慨,見她獨自離開涼亭,他放心不下。
是啊,堂堂尉遲言居然放心不下。
可他就是掛記,就是不想在這種時候放她一個人,想陪著她,想讓她知道不管她情緒多麼低落,有人陪著她。
牛小月強裝鎮定,「今日是尉遲家宴席,想必客人眾多,大爺可不好離席太久。」
「今日主角是我八弟跟九弟,我算什麼要緊,小牛醫娘整個夏日照顧我母親,說來對我有恩,可不是等閑之人。」
牛小月笑了,但她也知道自己現在笑著比哭還難看,她只是一個普通人,見了竇容嬌就平靜不下來的普通人。
她現在滿腔心事,再不找個人排解,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沖進涼亭打竇容嬌,「大爺可要听故事?」
尉遲言溫言道︰「好。」
「有個姑娘因為祖輩定下婚約的關系,所以嫁入了高門,姑娘很天真,以為進高門就是好日子,可以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下人服侍妥妥當當,什麼都不用自己動手,跟丈夫生幾個孩子承歡膝下,于是不管父親的阻止,堅持要嫁,父親拗不過她,只好給她準備嫁妝,在大喜之日送她出門。」
「普通姑娘就這樣成了大戶人家的女乃女乃,剛開始過得還不錯,姑娘美貌,丈夫又,也算舉案齊眉了幾個月,可是那姑娘家境普通,琴棋書畫都不行,日子一久難免暴露草包本性,剛好那丈夫也膩了,又轉頭去纏著寄居在府里的漂亮表妹,後來還在沒告知她的情況下收了那表妹為妾室,就在這時候,那姑娘發現自己懷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思起伏過大,孩子沒能保住,滑胎了。」
「那姑娘怨啊,可是自己實在沒用,什麼都不會,連下人都看不起她,丈夫的嬤嬤還會給她臉色看,阻止這個、阻止那個,跟婆婆告狀,婆婆也只是笑,說嬤嬤沒壞心眼,直到那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多愚蠢,自己比起丈夫的嬤嬤,婆婆搞不好還高看嬤嬤一眼,于是在身體養好後打起精神學習,學點菜、學點戲、學琴棋書畫,那姑娘天分不錯,尤其彈琴,一年就已經小有成績,三年後更是可比二三十年的老琴娘,那姑娘滿心以為自己學會了這些東西,丈夫就會回心轉意,可是沒用。」
「這時候她又滑胎了,這是她第二次滑胎。人生苦到最高點,丈夫卻不管她身心都還沒恢復,要她把庶子記在名下,說這樣自己以後的財產才能都給這孩子——她直到那時才知道,爹為什麼想把她嫁給鄰居的兒子,因為別說高門不好伺候,這少爺也不是什麼好人。」
「那姑娘後悔了,想回家,想和離,自己才二十歲,又有一手吃飯的本領,人生仍然大有可為,于是鼓起勇氣提和離,被婆婆一頓藤條抽得半死,婆婆說他們家不和離,這麼丟臉的事情想都不要想,就算休妻也不準。」
「這個姑娘後來又滑胎了兩次,每次滑胎身體就更弱幾分,最後一次滑胎已經讓她身子垮了,眼見是要不行了,公婆居然把她扔往郊外的宅子,只給她一個嬤嬤,讓她一個人在那等死。」
「那姑娘後悔極了,人生一遭不容易,自己卻在這大戶人家被鎖了十年,而且後來那表妹姨娘來看她,說她會滑胎都是被下藥的關系,姨娘不想主母有嫡子,至于丈夫居然是知道的,因為丈夫對姑娘沒感情,又喜歡庶子,如果有了嫡子,庶子就無法出頭,所以默認了表妹姨娘下藥的行為。」
「那姑娘含恨而終,卻沒想到……」
尉遲言听她不語了,「卻沒想到什麼?」
牛小月有點想哭,「沒了,那姑娘死了,也許是菩薩憐憫,讓她回到十二歲那年,她打算好好過日子,卻沒想到遇到前世的仇人……這世界還真小。」
「那姑娘人生會有好運的。」
牛小月听他語氣真摯,轉過頭看他,「真的嗎?」
「真的,佛說輪回輪回,輪的就是甘苦的回,上世苦來此世甜,那姑娘今生想必能過得很好,小牛醫娘不用如此掛懷。」
「大爺不是在安慰我?」
尉遲言也不知道自己什麼心思,只想讓她開心起來……「我們去見錦顏姑姑吧,說來她是我的遠房姨母,現在應該已經跟我祖母見過了,她在宮中多年,煩透了規矩,小牛醫娘可以不用太拘謹。」
牛小月又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當然了解尉遲言現在已經算是在討她開心了,于是深呼吸幾口氣,打起精神,「有勞大爺了。」
那日尉遲言帶著牛小月到松柏院見錦顏姑姑,錦顏姑姑年紀已大,一直想出宮,聖母皇太後卻不放人,好不容易熬到聖母皇太後死了,得以逍遙人生,故不收弟子,不過卻告知牛小月自己現在住在尉遲言的再從舅公那里,讓牛小月有空可以去她那邊小住幾日,言下之意是願意傳她幾手了。
牛小月大喜,登時也忘了竇容嬌,規規矩矩的奉了茶。
陳錦顏的老臉笑了起來,「乖。」
*
時序入冬。
京城飄起鵝毛大雪,偌大的京城變成一片雪白,百姓為了怕生病、怕被凍死,都不出門了,百業蕭條,這當中只有一行照樣門庭若市,就是醫館。
牛小月在小年夜迎來好消息——顧家來解除婚約了,退婚銀是一千兩,兩邊在官媒的見證下換回婚書,牛小月收下退婚銀,不告顧家毀婚。
雙方畫押為證,由官媒錄府收藏。
牛大夫覺得這樣很好,小月有一筆銀子傍身,就算何家長子以後好吃懶做,她也能自己養孩子。
牛大夫說了,這是牛小月自己的婚事換來的,所以不用繳公中,也不準任何人跟她借,若敢不听讓他知道了就趕出牛家。
牛小月當然不會不懂事,甘姨娘在這個家還要靠牛太太照顧,泰貴將來的婚事還要牛太太張羅,于是拿了三百兩給牛太太當紅包,說不會跟爹講。
牛太太那個喜笑顏開就別提了,假意推辭了一下後還是收入懷中,直夸牛小月孝順。
她又去書院繳了六年費用,加上之前繳的兩年寄讀費用,這樣泰貴可以在書院寄讀到十六歲——她記得泰貴十六歲已經考上秀才,到時候再看看要不要換,京城有幾家專收秀才的書院也都挺好。
這一去就是三百六十兩,甘姨娘很歡喜,直夸她疼弟弟,說只要泰貴出息了,姊姊也能沾光的。
最後就是去辦事先生那里,東瑞國的辦事先生是門特殊職業,專門為人跑腿處理各種瑣事。
重生後,她一直告訴自己要忘記仇恨,好好過日子,三年來也的確做得不錯,可是那日在尉遲家見到竇容嬌,她才發現自己有多恨,有多放不下,她就算弄不死顧躍強跟竇容嬌,好歹也讓他們別這麼好過。
顧躍強的事情她都明白,但她前生一直沒防過竇容嬌,總覺得丈夫收姨娘很常見,沒嫡子立庶子也很常見,那日跟竇容嬌斗琴後回家想了想,自己好像從來不了解這個牢牢掌握住顧躍強的女人。
辦事先生知道她要打听顧家寄居的表小姐,馬上顯得很熱衷,打听消息可比什麼都容易,每個辦事先生都有相熟的媒婆,這些媒婆長年在後宅走動,這里問問,那里探探,很容易找到能夠收買的人。
辦事先生說明了價錢,媒婆收六兩,打听平常喜好收三兩,打听來往對象收三兩,要是打听到私相授受的對象要收二十兩,如果能夠抓奸在床,事後補收三十兩,所有能打听到的事情都有相對的價格,為了預防賴帳,要先付一百兩,辦事先生會給收據,保障雙方。
牛小月前生無錢,這次靠著顧家退婚銀才得以找辦事先生干活,一時間有點驚訝,打听消息居然這麼貴。
但想起過往的委屈仇恨,點點頭,在契約書上打了手印,拿出了兩張五十兩銀票。
辦事先生笑得可開心了,顧家大門大戶,下人上百,要打听一個寄居小姐的消息那還不容易嘛,這一百兩他是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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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2:38
第五章 打賭贏得千兩銀(1)
除夕那日,牛家自然一早就忙碌不已——雖然是分支,還是要拜祖先,君子遠庖廚,牛大夫、牛泰福、牛泰心自然是不下廚的,家里三個娃兒正頑皮,汪氏光顧著孩子就沒空,李氏又懷著身孕,牛太太率領著甘姨娘跟幾個嬤嬤忙得團團轉。
牛小月顧著櫃台,過年各行業都休息到元宵,不少人上門買藥預備,不然到時候請大夫出診可要加三成診金。
濟世堂已經開了二十幾年,牛家父子早在秋天做出一批傷風丸,發燒的話就化一顆在水中,一百文而已,買幾顆在家中備用,有備無患。
牛小月昨日收到辦事先生傳來的信,她以前只知道竇容嬌是顧太太的佷女,現在看了信才明白,竇家家道中落,已經很久請不起下人了,竇家想把美貌的女兒嫁給顧家,好拿取聘金,顧太太也有意幫娘家一把,所以今年過年,竇容嬌不但不回家,還要跟著顧太太一起招呼上門的客人。
然後的消息就有點不堪了,顧躍強身邊的大丫頭懷孕,顧家原本很開心,都準備把那丫頭挪到顧老太太的院子去照顧,可是孩子莫名其妙沒了。
牛小月冷笑,怎麼會莫名其妙沒了,當然是有人下手。
後宅艱難,但沒想到竇容嬌心這麼狠。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打听這些做什麼,但總覺得什麼都不做會後悔,而且她有一種感覺,就算她放過顧躍強與竇容嬌,他們也不會放過她……
「有人在嗎?」一個老婆子的聲音響起。
牛小月回過神,「有。」
一看是個衣衫檻褸的婆婆,一頭銀白發絲,身上的衣服都是補丁,臉上骯髒,還發出臭味,都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
牛小月心生憐憫,「老婆婆坐一下,我請哥哥出來看診。」
「不用,不用。」老婆子雙手亂搖,「我不是來看病的。」
牛小月微笑,「婆婆,我們這里是醫館,只看病的。」
「我就是經過這里,見好多家店都關了,只有這里還開著,所以過來踫踫運氣。」老婆婆期期艾艾的說,「就要過年了,能不能施舍一點銅錢給我……好人有好報,小姐,施舍給我一點吧,我還有個小孫子等我帶飯回去。」
老婆子眼楮泛紅,說話結結巴巴,彷佛一個犯錯的孩子。
牛小月見她年紀這樣大了,鞋子都被雪打濕,今天雪落傾盆,不知道在外面走了多久,不要說今日除夕,很多商鋪小年夜就關門了。
她有機會重生,是菩薩對她好,她也要對人好。
多做善事,不會有錯。
于是她安慰道︰「婆婆坐一下。」
那婆子听得語氣是有希望,臉上露出光芒,「多謝小姐。」
牛小月進房取了一些碎銀子,又到廚房拿了幾個蒸餅,想著今日拜拜擺大桌,少一條豬肉也不會發現,于是又順了一條裝進麻布袋里,出來都給了那婆婆。
那婆婆看到居然有碎銀子,眼楮都亮了,又聞到餅香跟肉香,知道自己是遇上好人家,激動得眼眶發紅,「老天爺保佑小姐一生平安。」
牛小月溫言說,「天色不早了,婆婆快些回家吧。」
「我這就回去。」婆婆笑中帶淚,「小姐會有好報的,一定會有好報的。」
牛小月莞爾,「那就多謝婆婆祝福啦。」
婆婆千恩萬謝的去了。
接著何嬸子來買傷風丸,一次買了十顆,一兩銀子。牛小月覺得何嬸子有點奇怪,買就買了,銀貨兩訖還不走?就見何嬸子說︰「今日除夕這麼多事,小月你怎麼不去幫忙?做晚輩的要勤勞點,可不能把事情都推托給長輩。」
牛小月好笑,兩家都還沒說上親事,不過互相透過口風而已,這樣就想管起她來了?
她不幫忙?她站櫃台不是幫家里的忙嗎,不然何嬸子是跟誰買的傷風丸?非得要在廚房才叫忙?
懶得理她。
何嬸子見牛小月只是笑,沒有說什麼,嘀嘀咕咕的走了,心想回頭可要跟兒子說,別想牛小月了,就算長得漂亮又怎麼樣,是個懶姑娘,配不起他們何家。
這時一個衙役進來,「有沒有一位牛大夫?」
牛小月連忙回,「有的,我馬上去請人來。」
衙役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牛小月心里奇怪,爹不會惹麻煩了吧?「我是他女兒。」
「那跟你說也是一樣,翁府尹派我來說,之前想訛你們的藥吃死人的案子已經完結,那兩夫婦是橫行江南的騙子,在江南已經關過八回,後來見江南行騙不易,這才北上到京城,濟世堂是他們行騙的第一個醫館,九次犯案,重判八年——翁府尹趕著過年前結案,也好叫濟世堂放心。」
牛小月連忙說︰「多謝翁府尹,多謝這位大哥。」
她說著連忙伸手進抽屜要拿銀子。
那衙役卻道︰「不用不用,這是翁府尹特意交代,我拿了銀子回去要被罵的,如果尉遲大爺問起,小姐幫我美言兩句,我已經心滿意足,我叫崔發。」
牛小月一怔,「尉遲大爺?」
那衙役好脾氣的說︰「是啊,尉遲大爺跟我們翁府尹是好朋友,那日見得這兩個騙子鬧事,便來告訴我們了,也是尉遲大爺在問,我們府尹才趕著過年前結案,不然城南光一日案子就十來件,真的照著順序來,恐怕都要等到明後年了……姑娘,記得啊,尉遲大爺問起來,替我說兩句好話,我叫崔發,我老崔就先謝謝啦。」
衙役匆匆去了。
牛小月心中翻騰,不能平息。
一方面知道尉遲言對自己特別,心里有些甜,一方面又有點不好意思,原來那日的潑辣全被他看去了,不知道他對自己是怎麼看的……
牛小月想著想著,出神了。
*
過年期間,牛小月又被請入尉遲家——春暖親自來請的,說大爺听她學會了軟香手,希望她能到府幫尉遲大太太暖暖身。
白雪瞪皚,樹枝紅梅探頭,冷空氣中幽幽飄著梅香,比起夏日的枝葉扶疏別有一番蕭瑟之美。
牛小月內心怦怦然,一邊幫尉遲大太太按,內心卻是越來越緊張,果然可以看到尉遲言了。
已經幾個月不見,不知道他好不好……對了,翁府尹的事情還要謝謝他呢……想想又有點不好意思,自己那日拿著掃把站在門口罵人,那樣子可不好看……她正在胡思亂想,尉遲言已經進來。
「母親可有比較舒緩?」
「好多了。」尉遲大太太笑著說,「我這手腳都已經有感覺,這幾日天天吃人參也不見效,倒是小牛醫娘按一按,整個人都暖了,腦袋也清楚了不少。」
尉遲言大喜,「那要勞煩小牛醫娘過幾日再來一趟。」
服侍的幾個婆子丫頭都笑了起來。
方娘子笑說︰「剛剛大太太講了一模一樣的話。」
尉遲言轉向牛小月,嚴肅的臉上透出淡淡笑意,「勞煩小牛醫娘了。」
牛小月就有點不好意思,「我收了酬勞,應該的。」
尉遲大太太見狀,內心暗喜。
自從金小姐死後,兒子就不怎麼跟年輕姑娘說話了,總是保持著距離,深怕自己又害了別人,但她看得出來,兒子對這小牛醫娘是挺有好感的,不然這種事情交代下去就好,他堂堂一個大爺,何必自己來跟一個醫娘提。
這小牛醫娘她看著也是喜歡,當正妻當然不行,但是當個姨娘頗合適。
正妻嘛,他們可是尉遲家啊,掌家女乃女乃自然要名門出身,五六品官員門第的嫡姑娘,或者賴家、呂家那樣的門戶比較恰當,听說兩家都有十三四歲的嫡小姐,如果兒子能收這個小牛醫娘當妾室,生兩個娃,破了傳言,到時呂家賴家的小姐年紀也合適了,尉遲家再去提親,應該是可以的。
這小牛醫娘眉清目秀,長得可愛,身材圓潤,一看就好生養,應該能三年抱倆,她也不求兩個都是男孫,一男一女也是可以的。
想到這里,尉遲大太太滿是欣喜,「言兒,母親身體大好,很是高興,你替母親送小牛醫娘,順便跟她討論何時再回來給母親施展這軟香手。」
「是。」尉遲言側過身子,「我送小牛醫娘出去。」
牛小月禮貌告辭後,穿回厚襖子,圍上兔毛披風,提起藥箱這就跟尉遲言出了花廳。
一打開格扇,冷風襲來,忍不住一縮脖子,又看到尉遲言移動腳步替自己擋風,內心隱隱歡喜,但又覺得不應該。
這不是她能想的人,可是又忍不住。
哎,尉遲言如果是巷口賣魚的多好,這樣他們就門當戶對了。
她不介意他克妻的傳言,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太大了。
離開梅園的路上,也不知道是特意吩咐過還是剛好,方娘子跟春暖都落得遠遠的,前面只有尉遲言跟牛小月並肩而行。
天氣冷,但她又不覺得冷。
她甚至有一種感覺,想跟他一直並肩走下去。
「小牛醫娘這陣子可好?」
「好,大爺呢?」
「也很好。」雖然擋著風,但尉遲言的聲音卻仍十分清楚,「我沒忘記跟小牛醫娘的三擊掌,制作白牡丹茶的兩座茶園,一直都特別照顧,今年南方天氣十分好,不潤不燥,下人說了,茶葉長得很漂亮。」
「我的消息靈通,大爺不會吃虧的。」
等春天一來,舍不得致仕的裘總管會病死,然後齊皇後一派的田副總管會勝出——前生顧家就是因為搭上這條路,一舉掌握了東瑞國的茶葉市場,不但有了名聲,財產也在短短數年間翻倍。
尉遲言見她一臉很有把握的樣子,忍不住覺得可愛——他雖然克妻,但家大業大,擋不住一些有勇氣的小姐靠近他,但她們看到他卻總是說不出話,也許是想讓他覺得她們端莊可愛,但他只覺得像個活死人,他喜歡颯爽活潑的個性,像……牛小月這樣就很好,罵起人來威風凜凜,十分霸氣。
這樣的姑娘不知道許了人家沒?
可是就算沒許,他又怎敢害人,張小姐、金小姐都沒能活過十六歲。
「小牛醫娘今年幾歲了?」
「十六。」
尉遲言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話語輕松,「那也差不多該出嫁了。」
「我暫時不會嫁了。」
尉遲言覺得松了一口氣,然後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小牛醫娘有本事,能賺錢,應該很多人家搶著要。」
「是不少,不過都是盼著我過門賺錢養家,實在是讓人很不想嫁,我也不求過門享福,但起碼不要讓我過門就吃苦吧。」牛小月無奈,「也不怕大爺見笑,我爹原本想把我許給鄰居何家的兒子,可是何嬸子除夕那日見我在櫃台,沒在廚房幫忙,便到處說我是個懶姑娘,都還沒正式議親就開始挑剔,這樣的婆婆,就算兒子再優秀我也吃不消,感覺當他們家媳婦得做到死才叫勤勞。」
尉遲言皺眉,果然越窮越刁,一些窮人家的婦人自己當年吃苦了,巴不得媳婦更苦,這樣才叫平衡。
他雖不管後宅事,這種事情卻也見得不少,想勸牛小月婚姻乃是終身大事,不能將就,卻又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立場說這種話。
想想,他轉開話題,「小牛醫娘,把手伸出來。」
牛小月不明所以,但她不認為尉遲言會害她,于是把手從暖暖的兔毛披風中伸出,掌心向上。
就見尉遲言放了一個精致的荷包在她手掌心。
診金嗎?不像啊,診金的荷包不會用這樣精致的,而且這荷包很輕,很鼓。
她狐疑的轉過頭,「這是什麼?」
「打開看看。」
牛小月把另一只手伸出披風,打開了荷包,見是幾顆褐黃色的東西,像是沒剝開的栗子,她沒見過,一時間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吃的嗎?但又不太像……
「大爺,這是什麼?」
尉遲言一笑,「這是花種子,我從異域商人那邊得來的,是郁金香。」
牛小月一時間以為听錯,「郁金香?」
那可是極好的藥花,花睫可以鎮痛,花朵可以解毒,尤其解蟲毒最好不過,但過去郁金香都是由西邊附屬國來貢,太醫院分配都不夠了,濟世堂不過小小醫館,根本不可能拿到,她可從未見過。
原來這是郁金香種子……
牛小月兩世為人,不是不知道好歹,種子珍貴,絕對不是吩咐幾句話就可以了事,這麼說來,這人間神仙心中是不是也有自己?
想想又覺得自己真有病,想什麼呢,尉遲家跟牛家,那是永遠不可能的!她此生只希望平順度過,其他的不敢想,也不要想……
雖然說是這樣,但還是壓抑不住內心高興。牢牢握住荷包,牛小月盡力讓自己如常,「多謝大爺。」
「小牛醫娘能用上那是最好的,隔行如隔山,我是這陣子才知道原來不少花朵除了觀賞之用,還能做藥材。」
「是啊,像蠟梅能解毒清熱,山茶能去淤,世上萬物各有其功用,說來都是老天爺的意思。」
尉遲言微笑,種子取得並不容易,但他知道她會開心。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跟張小姐、金小姐訂親時,他是把她們當成未婚妻一樣尊重對待,但並不會心跳加快或者感覺雀躍,也從不會想替她們做什麼,可是牛小月颯爽俐落的模樣,想起她琴音中的波瀾壯闊,真讓他喜歡。
如果不是他克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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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2:53
第五章 打賭贏得千兩銀(2)
整個正月牛小月隔三差五的進尉遲家給大太太施展軟香手,尉遲言也是十分孝順,只要牛小月出診的日子,他必定延遲出門做生意,親自問候母親身體可好些。
牛小月總覺得他是等著看自己的,但又不能問,只能隱隱開心——從梅園到尉遲府門口的時光也成了她最舍不得的時候。
兩人沒說什麼逾矩的話,但又覺得依依難舍。
牛小月第一次覺得既歡喜又喜歡,而且因為過度企盼,偶而也會忘記兩人不合適,今天能並肩在花園走一段,明天的事情也就不用去想了。
日子過得晃晃悠悠,彷佛蕩瞅勰,想到能見他心情就蕩高,偶而想起兩人門不當戶不對心情就低落。
她沒想過要當大戶人家小姐,但牛家只是醫門,地位極低……
就這樣到了春分,方娘子說天氣轉暖,大太太身體好得多,等夏天到了再來請她。牛小月明白這是讓自己不要去了。
春天萬物復蘇,人際來往也復蘇,尉遲八爺今年要成親,尉遲大太太作為掌中饋的人,總是有事情要忙。
接下來要等夏至才能見到尉遲言了……
牛小月覺得有點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別想這麼多。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很快的谷雨到來。牛家發生一件大事——甘姨娘又懷孕了。
牛小月很歡喜,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那都是她的家人,她的手足。
牛大夫也很樂,心愛的表妹又懷上自己的孩子,哪能不開心,雖然已經當了祖父,還是交代了正妻得準備補湯。
牛太太就悶了,自從牛泰福牛泰心逐漸長大,丈夫跟自己同床也都是各自安睡,怎麼跟甘姨娘還……
這都幾歲了還懷上孩子,自己一個當祖母的當家太太還要給姨娘準備補湯,說來真憋屈。
甘姨娘懷孕沒能瞞住眾人——她有幾戶定期上門要松筋散骨的太太女乃女乃,都得去辭掉,牛太太可舍不得這些錢,發揮了商家女兒的本事,硬是說得那些太太女乃女乃同意讓牛小月試試。
牛小月只是年紀輕,但手法不俗,那些太太女乃女乃試過後也都覺得可以,便沿用下來了,牛小月現在幾乎天天出門,一個月能賺上十幾兩。
甘姨娘三十幾歲還懷孕的消息馬上造成了鄰里的小轟動,牛大夫一下成了男人的救星,濟世堂更是多了不少天黑後才進門的病人,而且牛泰福不要,牛泰心不要,非得要牛大夫看診,還不能在大堂問診,要去後面的小房間才肯說病癥。
甘姨娘懷孕,牛家的日子忙碌得很,但牛小月也沒忘記一件事情——競貢的結果要公布了。
過往都是四月時會貼紅榜。
她一早要去卓太太那里,下午要去林二女乃女乃處,實在沒空,于是掏了十文給濟世堂巷口的小乞兒,「給我去問問,今年白茶是哪戶得貢?」
小乞兒雖然沒讀過書,但京城的乞兒可聰明了,拿了銅錢喜孜孜的說︰「俺馬上去問,問好了就回來在門口等牛小姐。」
「乖,路上小心。」
牛小月提了藥箱就前往卓家,雖然沒刻意打听城中事,但她知道裘總管前兩個月就死了,只不過內務府是替皇宮張羅事物的地方,換了總管,那等于是重新審視千絲萬縷的關系,所以朝廷一直沒透出風聲。
只要這次白茶上貢讓尉遲家搶了先,顧家就只能原地踏步了。
靠著前生的記憶,她今生不會讓顧家平步青雲。
她明白了一件事情,面對仇恨才能解決仇恨。
放下?事情不會過去。
辦事先生跟她說,顧太太打算把佷女竇容嬌許給親生兒子顧躍強,但顧老爺不同意,顧老太太更有意見——一個落魄門戶的寄居小姐,看在媳婦的分上勉強讓她在府里過日子,怎麼還想當起女乃女乃來了?孫子喜歡當個姨娘也就是了,當正室萬萬不行。
辦事先生還說,竇容嬌一邊討好顧躍強,一邊卻跟帳房先生的兒子過從甚密,他收買的小丫頭兩次看到竇容嬌跟帳房先生的兒子在假山後面。
牛小月對帳房先生的兒子有印象,眉清目秀,態度輕浮,但十分會說話,見到一些明顯是太太年紀的人都會喊「女乃女乃這邊請」,然後說她們實在太年輕了,導致自己無法分辨,逗得那些太太們樂不可支,直說他老實。
光是這些消息就要二十兩,還好有那筆退婚銀,加上她知道自己跟尉遲言打賭一定會贏,還會有一千兩銀子,不然可無法負擔這筆打听消息的費用。
牛小月下午申時從林家回到濟世堂,那小乞兒一見她就蹦起來,「牛小姐,俺打听到了,今年白茶是尉遲家得貢,得貢的是白芍藥。」
牛小月莞爾,是白牡丹。
林家給了她一盒餅,牛小月取了一塊賞了那小乞兒。
那小乞兒高興說︰「打听消息什麼的俺在行,牛小姐下次還要人,再叫俺。」
那天稍晚,春暖又來了濟世堂一趟,她是大戶人家的丫頭,生性謹慎,見李氏在,就說有話要跟小牛醫娘私下說。
牛小月帶她進了自己房間,春暖才拿出一個大信封。
「大爺說,謝謝小牛醫娘,這里面是十張一百兩的銀票,一共一千兩,請小牛醫娘點收。」
尉遲家此時自然是歡欣鼓舞。
競貢成功了,得了三年白茶資格,從此成為皇商,身分提高了好幾個檔次——只要能順著田副總管這條線,將來能競貢更多的茶品,甚至是尉遲家出產的瓜果蔬菜都可能成為宮中之物。
封太君老臉上藏不住笑容,「言兒可做得太好了,不愧是我們尉遲家的大好男兒。」
二太太接著說︰「那是,母親跟大嫂教出來的孩子肯定出色。」
三房的管姨娘見狀,趕緊討好,「這以後我們全家都沾光了,八爺的婚事已經定了,九爺可以說上個官家小姐了呢。」
九爺尉遲應是管姨娘的親生兒子,所以特別關心。
尉遲言的兩個叔叔尉遲仲德、尉遲叔德也都顯得十分喜悅——尉遲言雖然是佷子,但也沒忘記他們二三房,家里賺了錢,除了月銀還會給零花,一次就是一千兩大紅包,雖然叔叔跟佷子拿零花很不像樣,但日子輕松,自然不會說什麼了。
大紅包分一半給正妻,讓正妻閉嘴,另一半拿去跟豬朋狗友花天酒地,小日子過得舒爽極了。
尉遲言的幾個弟弟,有不服氣的,但也有真心高興的。
不服氣的覺得自己才能也不差,憑什麼不能接管家族事業,此時見大哥把家業整得蒸蒸日上,很是嫉妒,明知道自己有好處沾,但心里也不是滋味。
高興的多是平庸的弟弟們,讀書不成,生意不成,總之靠著大哥給的十兩月銀也過得挺滋潤,偶而母親那邊再給個三五十兩下來,那日子可美了,總之不用煩惱吃穿,出門又人人捧著,挺舒服。
尉遲言從小喪父,被嚴格教養長大,此時這樣大的喜事,竟然也是不動聲色,沒有大肆宣揚自己的厲害,沒有怡然享受二三房的討好,就是淡淡的,像過去每一天一樣——沒人知道,他在觀察那二十幾個大小不一的佷子。
三歲定八十,看小孩子最準。
他的嗣子不能是想走捷徑的人,要不驕不躁,敦厚、踏實、聰明,這才能成為他尉遲言的嗣子,才能扛起這個家。
「大爺。」花開匆匆進來,「驛站那邊來了貴客。」
尉遲言幾歲,花開就幾歲,跟著他快二十年,生性很端莊,她會在這種場合要尉遲言離開,那貴客想必不是普通人。
封太君也沒多問,「既然是貴客,言兒就去吧。」
尉遲家的眾人也沒懷疑,他們今日剛剛成為皇商,也許來的正是內務府的人,花開已經是快三十歲的老丫頭了,見多識廣,她說重要,那一定是重要的。
尉遲言跟幾位長輩告別,這就出了花廳。
他生性穩重,也沒在車上問是誰,反而是花開幾度想開口,又忍住。
馬車轆轆,過了半個時辰後到達驛站。
驛站工作不分日夜,燈火通明,就見「尉遲館」的燭火也還亮著。
尉遲言大步前進。
尉遲館一樓是派船處,二樓才是待客跟他小憩的地方。
在派船處的高峰一見他,馬上起來,「大爺,貴客在二樓,小的已經奉茶奉點心了。」
尉遲言點了點頭,這便上了二樓。
二樓燭光火亮,只見是一個女子,已經初夏了還穿著冬天的貂裘,梳著少女發式——尉遲言狐疑,這是誰?哪個門戶會允許女兒家這麼晚還出門?那姑娘听得腳步聲,轉過頭來,燭火掩映下,容貌清清楚楚。
尉遲言大駭——
居然是金雲娟!
金雲娟,他的第二任未婚妻,她不是十年前就病死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金雲娟臉色蒼白,看起來十分柔弱,只見她站了起來,屈膝行禮,「雲娟見過尉遲大爺。」
饒是尉遲言已經二十九歲,也經歷過不少事情,此刻還是難掩詫異,「金……金小姐。」
金雲娟歉然,「嚇著尉遲大爺了。」
「沒事。」尉遲言還是很錯亂,「金小姐不是……怎麼又……」
他記得自己跟金雲娟訂親後,兩家打算半年後舉辦婚禮,怎麼知道婚禮前十五天,金家派人來傳話,金雲娟急病死了。
他跟金雲娟見過幾次面,他知道她對自己很滿意,也一心等著嫁入尉遲家展開新生活,他們是未婚夫妻,交換信件理所當然,他完全記得金雲娟字里行間那些期待。
此刻眼前的金雲娟比他記憶中的瘦得多,妝容精致仍掩飾不住憔悴,已經夏天了卻還穿著貂裘,可見身體有多不好。
尉遲言定了定神,「金小姐坐下吧。」
金雲娟听話的在繡墩坐下,「我寫過幾封信,但想想我的信沒特別封緘,是到不了大爺的手中,只能自己來一趟,唐突了。」
「不唐突。」尉遲言鎮定下來後,慢慢有種喜悅生出,原來她還活著,自己沒克死金雲娟,「金小姐這幾年可好?」
「我都在養病,這一年來總算能下床,今年過年後,感覺身體真的在恢復,不敢耽誤,第一時間就寫信給大爺了。」金雲娟的聲音很小,彷佛這等音量已經用盡所有力氣,「當年……我病重倒下,我怕過門就死,平白給尉遲家添了麻煩,所以才說自己已經病死,這樣至少尉遲家不用辦我的喪事,咳,咳……」
「那金家呢?居然也同意?」
「祖父官位不高,尉遲家又蒸蒸日上,家里深怕我過門就病故,得罪尉遲家,所以也贊同我婚前裝死,于是辦了我的喪事,然後把我送到玉佛山療養,這幾年一直是嬤嬤在照顧我,我听說大爺遲遲未婚︰心里過意不去,一心想趕快好起來,也許是誠心感動了菩薩,我這幾年果然慢慢好轉,能下床、能走路,我好起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告訴大爺,我還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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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3:10
第六章 為伊消得人憔悴(1)
牛小月雖然每個月賺十幾兩給家里,但身為庶出的女兒,身分卻是最低的,得一早起來負責開門。
這天她剛剛固定好大門門板,就有個人進來了。
「小牛醫娘。」
她嚇了一跳,這可才辰初時分啊,春暖怎麼會在門口等著,心里詫異,但又感到歡喜,尉遲家來找她,這樣她又可以見到尉遲言了……然後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尉遲家來人,想必是大太太身體不舒服,自己怎麼可以開心?
「我家來了貴客,貴客身體不適,大爺想到小牛醫娘手法了得,或許能舒緩貴客畏寒的癥狀。」
原來是客人不舒服,牛小月馬上進去後堂跟牛太太說了。
牛太太立刻叫李氏出去顧著櫃台,想到牛小月出診,又有五百文銅錢進帳,那關心也由衷許多,交代了小心出入,穿得暖些。
牛小月一一點頭,等李氏出來,提著藥箱就跟春暖上了馬車。
馬車出得巷子後調了個頭。
牛小月奇怪,「春暖姊姊,貴客不住在尉遲家嗎?」
「大爺在驛站附近有休息用的別苑,那貴客住在驛站別苑。」
原來如此。
貨物進河港那是沒一定時間的,有時候半夜來了也得點船卸貨,為了配合船運,幾乎所有商家在河驛附近都會有自己的住處。
河驛比尉遲家遠,大概行走了一個時辰。
春暖帶路,守門婆子自然沒刁難,一路見到兩三個丫頭也都低頭行禮。
牛小月見這院子花木扶疏,還有好幾棵有成人環抱的粗壯大樹,不像商人休憩用的院子,倒像讀書人的地方,又想起尉遲言劍眉星目,身分是個商人,卻是一身書卷氣,神仙氣質,真真好看極了……
春暖引牛小月到二進廂房,直接推開格扇,「大爺,小牛醫娘請來了。」
牛小月就見尉遲言大步從里面走出,自她認識他以來眉心間的愁緒都不見了,好像有什麼高興的事情一樣。
牛小月也替他歡喜,競貢成功,想必是值得高興的——每次見到他,她都覺得自己心跳好大聲,但反正別人也听不到,不用怕。
怦怦就怦怦,任胸口再怎麼情潮涌動,外人不知道就好。
「小牛醫娘來了。」尉遲言面露喜色,親自引她入內,「幸得小牛醫娘今早沒診,我見故友怕冷,想到小牛醫娘的軟香手對治療寒冷很有用,這才讓春暖去試試運氣。」
牛小月這才看到這位貴客兼故友——是個女子,容貌清秀,年紀比自己大十歲左右,雖然妝容精致,但還是掩蓋不過虛弱的感覺,都已是立夏的天氣了卻穿著貂裘,呼吸也很淺促,身邊一個大齡丫頭,滿臉忠心耿耿。
雙方一番見禮,牛小月知道那貴客叫做金雲娟,大齡丫頭叫做雪兒,是金小姐女乃娘的女兒。
牛小月心想著,金雲娟,好熟的名字,但直接問了又不禮貌,只能請金雲娟在床上躺下。
尉遲言知道她要施展手法,自然是出去了。
她這軟香手自從學到後日日施展,沒出診的日子就拿大嫂汪氏練習,習得幾個月來,日漸純熟,客人也越來越多,倒是第一次按到金雲娟這樣瘦弱的,手模到之處幾乎都是皮包骨。
半個時辰過去,一套手法施完,她扶著金雲娟起來。
雪兒關心問道︰「小姐可好些了?」
「好多了。」金雲娟小聲回答,「我這手腳都暖了起來,也能有所感覺,多謝小牛醫娘啦。」
又過了會,大概是有丫頭傳話,尉遲言又進來了。
牛小月看著他,心里等著他表揚自己,卻見他直直看著金雲娟,神色十分關切。
「金小姐覺得怎麼樣?」
「小牛醫娘好手法,我此刻覺得氣息都通暢了。」
尉遲言肉眼可見的高興,「小牛醫娘可否天天過來一趟?」
「我的診次已經排得九分滿,要天天過來,只能申時過後,不知道會不會耽誤金小姐用晚飯?」
金雲娟還沒回答,尉遲言卻先點頭,「下午吃些點心就是了,金小姐體弱,若能得到小牛醫娘照顧,或許身體能恢復。」
「我不要緊的……」
「自然要緊,金小姐可得好好的。」尉遲言又道,「金小姐什麼都不要多想,多休息,春暖,你回府中去取人參過來做滴人參。」
牛小月心想,這金小姐不知道什麼來歷,滴人參可費錢費工了,一支人參只得一碗水,尉遲言說得毫不心疼,好像人參只是蘿卜,然後她又隱隱感覺尉遲言今日之所以這樣欣喜,不是因為競貢成功,而是因為這位金小姐的出現。
這金小姐還梳著姑娘發式,行為舉止都十分端莊,看樣子是大戶人家出身,到現在尚未成婚倒是十分少見,而且不跟家族同住,獨自依靠尉遲言更說不過去,而且尉遲言更是對她關懷備至……
她還以為自己想得開,兩人不合適,直到親眼見到尉遲言對別的姑娘如此殷勤問候,她才發現自己似乎比想像中在乎他。
這個人間神仙不只是她想想而已,而是已經住在她心里。
心里一邊覺得有點酸,一邊又罵自己,沒什麼立場不舒服,她跟尉遲言沒名沒分,什麼也不是。
尉遲言又叮囑了金雲娟幾句,都是讓她好好休息、不要多想,需要什麼就交代春暖,自己明天再過來看她。
金雲娟乖乖的一一點頭。
那模樣連牛小月一個女子都覺得我見猶憐——她一向對大家閨秀沒好感,想來是沒見過真正的名門貴女,像金雲娟這種溫婉柔順的樣子,她看了都心疼幾分。
想想自己不過一個醫娘,跟貨真價實的千金真的不能比。
金雲娟身子真弱,已經夏天的時節,梅花窗跟格扇卻都是關著的。
牛小月想問金雲娟是誰,怎麼尉遲言對她那樣關心,但又問不出口,自己不過就是尉遲家常請的醫娘,哪來的立場……
*
隔日晚上,牛小月又到了尉遲言的別苑。
雪兒看到她十分歡喜,「小牛醫娘辛苦了。」
牛小月知道雪兒是忠僕,她對忠僕一向敬重,「金小姐下午可吃過點心?」
「有的,大爺派人送了荷花酥過來,那是小姐最愛吃的,听說是城中名店,要一大早去買才排得到呢。」小雪笑容滿面,「小牛醫娘里面請。」
牛小月心里酸了,送了金小姐最愛吃的,所以他們是舊識,而且不是普通舊識,尉遲言昨天命人給她做滴人參,今天又命人送荷花酥。
牛小月,振作,你有郁金香種子,現在已經發了芽,藥材的種子難得,自己可不見得輸給金雲娟了……
雖然說她知道自己跟金雲娟沒有可比性,哪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會跟醫娘比?那是自降身分。
進得屋子就看到金雲娟在讀書,氣質娟秀,確實不是一般人家養得出來的小姐。
金雲娟見到她,脂粉未施的臉上露出淡淡微笑,「我今日身子都還是暖的,小牛醫娘好手段。」
牛小月就覺得整個人舒服了,這金小姐怎麼這樣會說話,不但不嫌棄她是醫門出身,還夸她有天賦呢,最後兩句更是說到她的心坎里。
她兩世為人,顧家人人看不起她醫門出身,覺得她給這麼多人松筋散骨過,手髒,顧躍強的女乃娘還曾經囂張到跟她說「老奴不像話,請女乃女乃幫老奴解暑」,一個女乃娘也敢叫少女乃女乃給自己松筋散骨,看看人家多看不起她。
這個金小姐也是名門出身,就懂得尊重。
她一下就喜歡金小姐了。
這日晚上給金小姐施展軟香手,按到腳底時隱隱覺得金小姐呼吸變緩,看了看,居然睡著了,怕驚動了她,于是輕手輕腳下床。
雪兒見狀連忙拉過錦被,把自家小姐嚴嚴實實裹住。
牛小月把香爐中的走脈香捻熄,換了寧神香。
她拉著雪兒到了花廳,「金小姐下午既然吃過點心,晚上不吃也不要緊,讓她睡著,能養神。」
雪兒笑容滿面,「奴婢也是這樣想的,我家小姐這幾年都無法安枕,看過好多大夫也沒效,安神藥越吃越重,現在已經是一夜三帖,沒想到小牛醫娘神手,第二次就讓小姐自然睡著了。」
「既然如此,以後約莫申初就讓金小姐吃晚餐,肉菜蛋多吃,白飯就免了,我戌正過來,直接把金小姐按睡,這安神藥吃多了,人會恍惚的。」
正當兩人在說話,別苑木門開啟,牛小月在月色下見到尉遲言提著燈龍大步走來。
雪兒搶先一步道︰「大爺,我家小姐讓小牛醫娘給按睡了。」
尉遲言嚴肅的臉上露出喜色,「今日吃得怎麼樣?」
「吃得比在佛寺時多了一些,多謝大爺還記得小姐喜歡的口味。」雪兒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小姐這幾年就想著一定要回來找大爺……」
尉遲言打斷她,「好好照顧你家小姐,進去吧。」
雪兒想的簡單,小牛醫娘是外人,大爺當然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的私事,只要小姐好起來,還是能嫁入尉遲家,只不過晚了十年而已,但沒什麼,反正大爺還沒成親不是嗎,那不就是在等小姐!
雪兒喜孜孜的進房了。
牛小月心里憋悶,說不上來是什麼情緒,看來這金小姐不是普通的貴客跟故友,而是還有淵源的,「多謝大爺還記得小姐喜歡的口味」,「小姐這幾年就想著一定要回來找大爺」……不知道兩人是什麼樣的關系。
她看著尉遲言,過去內心不敢想的東西慢慢催化成形——自己昨天失眠了一夜,原來已經這樣在乎他了。
不知道他對自己是怎麼想的,應該是喜歡的吧,可是喜歡也分很多種,想要共度余生的喜歡,還是想要傳宗接代的喜歡……哎,牛小月,你太三八了,想這些做什麼……可是人的心意又怎麼能控制。
昨天晚上在床上,她腦海中浮現兩人認識以來的點點滴滴,越想越難過,當金雲娟出現,她才發現自己不瀟灑、不豁達,其實是個小肚雞腸,沒那個立場也要吃醋。
「小牛醫娘曾經在賞菊宴那天問我要不要听個故事,現在換我問小牛醫娘,要不要听個故事?」
牛小月想也不想就點頭,「我想听。」
她知道尉遲言想說他跟金雲娟之間的事情。
不管皇商跟醫門相距多大,她都想听。
「從前有個大戶人家的老爺出了意外,留下個遺月復子,出生那天全家都很緊張,所幸是個少爺,將來可以繼承香火跟家業,于是全家都松了一口氣,因為是大房唯一的兒子,所以祖母跟母親從小嚴厲教導,直到他十七歲舉辦了賞茶會,請來各家小姐,這少爺跟一位張小姐斗詩斗了個旗鼓相當,留下印象,于是這少爺家里便向張家提親,張家也很歡喜,兩家交換婚書,下了聘,就等著迎人過門,卻沒想到張小姐居然落馬死了。」
「兩年後,那少爺十九歲,家里又給他相了一個小姐,是琴會上認識的,小姐姓金,個性很溫婉,少爺家里都覺得那是良配,一樣大張旗鼓的訂婚下聘,但意外又來了,那金小姐居然在過門前半個月高燒病死,京城于是開始謠傳這少爺克妻,這少爺也相信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命,不能有妻子。」
「就這樣過了十年,沒想到那金小姐又回來了,原來她當年不過病重,怕自己死在夫家不吉利,這才裝死,靜養了三千日,身體恢復,這才又回來找那少爺。」
尉遲言不是不想讓雪兒說,是希望牛小月不要從別人口中听到這件事情,他要自己告訴她。
金雲娟的回來對他來說意義非凡,他的第二任未婚妻沒死,他不是克妻——他不用跟牛小月保持距離。
他喜歡她的潑辣,喜歡她的颯爽,覺得以後的日子有這樣的女子為伴,人生會充滿色彩,會很快樂。
以往怕害死牛小月,現在不用怕了。
尉遲言一向覺得自己穩重,都二十九歲了,還能不穩重嗎?可是現在知道金雲娟沒死,居然也穩重不下來,想問問牛小月,願不願意跟他過一輩子。
雖然唐突,但他卻想了好幾個月。
商界都傳言他是鬼,但他只是個普通人,也想有人不怕他,能跟他說說話,自從去年夏天開始,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走進自己心里,剛開始只是為了孝順,想第一時間知道母親身體狀況,但後來卻變得期待見面的時候——既然知道自己不算克妻,當然想跟她攜手共度歲月。
他過陣子要去西瑤談一筆生意,他想跟她說,等他從西瑤回來,就上門提親。
牛小月提著藥箱進入房間,見到金雲娟正在畫畫,她知道那是百鳥朝鳳圖——前生嫁入顧家後也學了畫畫,老師說她的畫只有表面華麗,卻無神韻,她當時不懂,明明畫得那樣好,怎麼會沒神韻,直到現在看了金雲娟的畫,她才知道老師說的沒錯。
金雲娟的鳳凰躍然紙上,彷佛可以看到它們飛翔的樣子,只有從小練習才能有這份通透,自己是十八九歲才開始學習,已經過了開竅的年紀。
金雲娟听到聲音,抬頭笑說︰「小牛醫娘。」
「金小姐點心可都吃了?」
「已經吃過,現在不餓。」
雪兒在一旁很高興的說︰「小牛醫娘開的食譜可真有用,小姐最近都吃得不少,臉色也越發好起來了,早上還能在院子里走上兩圈。」
牛小月一方面驕傲自己的本事,一方面可也沒忘記謙虛,「那也要金小姐配合才有用,金小姐是個好病人。」
雪兒繼續問︰「小牛醫娘,按照您的經驗我家小姐多久能恢復?」
「好好配合下去,參加今年賞菊宴不是問題。」
金雲娟發出一聲很遙遠的嘆息,「玉佛山只有竹子,我十年沒好好看過菊花了,尉遲大太太培育的『澡水奇葩』最是有名,芯大,花瓣小,十分可愛,當時尉遲大太太知道我喜歡,還送了我好幾盆,可惜金家的花匠不會養,隔年就只剩下一半。」
雪兒連忙打氣,「小姐不用喪氣,等您身體好了,再請尉遲大太太送幾盆,您能回來破除尉遲大爺克妻傳言,尉遲家只會歡迎您。」
金雲娟微笑,「我沒那樣想。」
「這可不用小姐想,連我這丫頭都知道,尉遲大爺十年不娶,不就是因為還想著您嗎?您能回來也算了結他的相思,只要小姐身體好了,就能以旁支的身分回到金家,到時候買一張戶籍紙就行,再通知尉遲家來下聘,小姐一樣是八抬大轎風光出嫁,只不過身分從嫡小姐變成旁支,其他的什麼都不變。」
金雲娟笑著說,「胡鬧。」
「奴婢說的可是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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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3:26
第六章 為伊消得人憔悴(2)
牛小月就覺得自己酸了——可是尉遲言今早出發去西瑤時還特地來跟她交代,金小姐就交給你了。
她听過他的「故事」,知道他對于自己克死張小姐跟金小姐多耿耿于懷,金小姐無恙歸來,他終于能放下十年的內疚。
尉遲言跟金雲娟……不得不承認,門當戶對。
金雲娟是大家閨秀,她牛小月拿什麼跟她比,想祝福他們,但又辦不到。也是照顧金雲娟的日子里,她明白了自己多妒忌、多羨慕,但為了免除尉遲言克妻的污名,她一定會盡心盡力。
金雲娟溫婉有禮,牛小月很難不喜歡,但內心同時也覺得堵堵的。
原本以為只是自己一時多想,可是當金雲娟出現,她才發現自己對尉遲言是那樣在意,在意到她晚上都不好睡了,怎麼會這樣,她應該替他高興,金雲娟的親生爹娘是八品官家,娶了這樣的女子,尉遲家就是真的跟朝廷搭上線了,自己不過醫門出身……
不知道尉遲言現在到哪里了,算算應該在從西瑤回程的路上,他是不是一回京城就會把金雲娟娶回家?
「小牛醫妊在想什麼?都出神了。」
牛小月清醒過來,苦笑,「就是作作白日夢而已,我是俗人,難免有妄想。」
金雲娟溫柔一笑,「世間多苦難,小牛醫娘要學習放下,放下後心靈有如明鏡,自然可以悠然度日。」
「金小姐說話好深奧。」
「也不算什麼深奧,我在佛寺待得久了,耳濡目染都是這些道理,剛開始也不能接受,為什麼是我身體不好,為什麼大好年華要在佛寺度過,可是漸漸的我明白了,這都是命數,都是劫難,只有放下執著,才能了悟生命。」
牛小月心想,這金小姐也才二十多歲,怎麼講話像個出家人似的,「金小姐這樣想不好,人生在世,還是多些世俗的,吃好的、穿好的,弟妹有出息,人生有盼頭,這樣日子豈不是好過得多?」
金雲娟莞爾,「這是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他人身上了,萬一他人不如自己所想,那就是苦,唯有反求諸己,日子才算握在自己手上。」
牛小月想想,也有道理,自己前世不就是把希望都放在顧躍強身上,導致十年悲苦嗎?
若是她一早懂得人生要靠自己,又何以會一心想嫁入顧家。
她想問金雲娟,自己離開別苑後能不能寫信給她,但又想著金雲娟是要嫁入尉遲家的人,這樣倒顯得自己糾纏不休了,人生漫長,可不能打死在這個糾結點上。
哎,尉遲神仙,你為什麼不是巷口賣魚的?這樣我就主動說要嫁給你,就算日子不富裕我也覺得舒服。
「小姐,不好了。」雪兒提著糕點從外面進來,一臉焦急,「奴婢听說西瑤有將軍欲奪權,已經起兵叛亂,現在正在內戰。」
牛小月大急,「雪兒姊姊,說得清楚些。」
「就是奴婢去給小姐買甜點,在鋪子里听人說的,有人要買漬番茄,那鋪子的老板說西瑤戰亂,邊關已經封起不給進出,沒法子進番茄,最近都不賣了。大爺不是去西瑤談生意嗎?會不會被影響?」
牛小月心里著急,心想,尉遲言你可千萬不能有事!「我去找辦事先生問詳細一點,很快回來。」
就見金雲娟低聲說︰「雪兒,把我的經書拿出來,我給大爺抄經。」
牛小月回房間取了些銀子,這就外出。
別苑接近河驛,人口來往眾多,不少辦事處,選了一個招牌寫著「異域貨運,打契」的鋪子,牛小月就進去了。
那辦事先生原本高興有生意,見到一個年輕姑娘又有點愕然,「姑娘,我們這里可是做生意的地方。」
牛小月一下掏出一錠大元寶,「西瑤現在怎麼樣了?」
辦事先生一見大元寶,那可是自己好幾個月的收入,很快的收下來,「姑娘想打听什麼?」
「西瑤戰亂,你知道什麼都跟我說。」
「听說西瑤大將軍半個月前起兵逼宮小皇帝,但小皇帝背後有兩個忠心的叔叔,所以現在打得難舍難分,西瑤大戶跟百姓都收拾東西逃竄出國,為了避免國家財產流失,大將軍下令封了邊關,不過姑娘不用擔心,只要銀錢夠,還是能賄賂邊關出行的,西瑤邊關索賄那是行之有年,我們長年來往的都知道要留一成銀子疏通。」
牛小月听得邊關收賄,倒是放心了些,「那西瑤國人可跟我們長得不同,會不會一眼看出我們是東瑞人?」
「西瑤人跟我們長相差不多,把衣服換一下就可以,若是姑娘的朋友機靈,請個西瑤人開口說話,那萬萬不會被認出來。」
牛小月心想,尉遲言應該不至于連這都想不到,他大江南北來往十幾年,應該有自己月兌身的方法。
若是他遭遇危險……
牛小月也明白,知道得越多越煩心,但就是忍不住想知道,「我住在尉遲別苑,姓牛,要是大哥有什麼西瑤的消息再派人來傳,酬謝元寶一錠。」
那辦事先生登時喜笑顏開,「姑娘放心,我們專做異域生意的,訊息網那是鋪天蓋地,只會多,不會少。」
牛小月一路上就念著「邊關收賄」,這才稍微平復下來。
她在黃昏前回到別苑,金雲娟已經抄了兩次平安經,她想著今晚就別松筋散骨了,好專心給尉遲言抄經,牛小月跟雪兒都不同意,身子好不容易調養起來,總不能因為不可控之事而耽擱。
金雲娟拗不過兩人,只好到床上躺著,照例又被牛小月按睡。
牛小月換了安神香,這才悄悄出房間。
無雲的夜空,月色顯得格外明亮,不知道在西瑤國看見的月亮是不是也這麼亮?
她坐在台階上,心里想著尉遲言,你可千萬要平安回來,我都還沒跟你說我喜歡你——她知道他對自己也是有好感的,不然尉遲大太太的菊花宴不用親自來送帖,宴會上處處維護,還送給她郁金香種子。
她把花種在盆子里,已經長了一寸多了,牛家人知道那是異域花朵的種子,都很希罕,他們只見過藥學圖書中的郁金香,卻沒看過真花,等開了花,濟世堂鎮痛解毒之藥又多了一個選擇。
牛大夫怕幾個孫子去拔,還做了圍籬。
牛小月看著那花朵從冒芽到長出來,內心說不出的喜悅。
尉遲言,你趕緊回來,不管我們配不配,我都要跟你說喜歡你——就算沒有結果,我也想跟你說我對你一見鐘情。
*
牛小月度過了最難熬的日子。
她以為在顧家的日子夠生不如死了,沒想到尉遲言下落不明讓她更痛苦,每天都在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懼于前生的回憶,為什麼沒能早點清楚跟他說,說她很喜歡那些種子,也很喜歡郁金香。
太笨了……
相對于牛小月的焦躁不安,金雲娟卻是十分沉穩,早午抄經,還勸牛小月,人生在世苦短,要學會無掛礙。
牛小月做不到。
她想起去年夏天每次給尉遲大太太松筋散骨完尉遲言就會送她到乘坐馬車的地方,那段路大概是一刻鐘,對她來說那是很幸福的時候,不用多說什麼,她就是覺得很放松、很寧靜,天氣那樣熱,他卻永遠氣定神閑。
在賞菊宴再遇到竇容嬌,她被不堪的回憶擊潰,到荷花池邊喘氣,他卻跟了上來,表情明明白白在擔心她。
天寒時尉遲大太太手腳發冷,她進府施展軟香手,他一樣次次送她出門。
剛開始會以為他是孝順,後來發現尉遲家的產業比她想得多上數十倍,尉遲言日理萬機,這些都不是順便,而是刻意。
牛小月想著,他們可不配啊。
以為自己很豁達,直到金雲娟出現,她才發現自己會嫉妒,直到尉遲言遇險,她才知道自己比想像中更在乎他。
曾經以為各自生活就好,現在不這麼想了,她只希望尉遲言平安歸來,她要跟他說喜歡他。
金雲娟還是吃好睡好,以穩定的速度在恢復,牛小月卻是知道自己瘦多了,白天穿裙子,腰帶硬生生多出一截……這時候真希望自己有個姊妹可以說心事。
就這樣過了十幾日,到了小暑。
天氣已經很熱,不用穿襖子了,牛小月的消瘦更藏不住。
這日牛小月正打算給金雲娟松筋散骨,金雲娟卻跟她說︰「我好像比小牛醫娘胖了。」牛小月一怔,是嗎?
想想好像也是,兩個月前金雲娟來時還瘦骨嶙嶙,現在的確豐腴了不少,雖然還不到正常身材,卻已經不再那樣觸目驚心。
自己也的確瘦了,每天換衣服都有感覺,沒辦法,吃不下,她只要靜下來就會想到尉遲言現在到哪了,順利月兌困了嗎?那河驛鋪子的辦事先生後來傳過兩次消息,西瑤與東瑞的邊關鎖死,大批商人轉往北邊逃出。
「我是十五歲那年跟尉遲家訂親的,當時還很小,也不懂什麼大道理,見大爺琴品好,家人又說嫁給尉遲家不會吃虧,我就同意了,可沒想到菩薩不讓我嫁進尉遲家,我在佛寺休養時,也曾經無數次問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可我現在明白了,世間輪回都有其故,想必是我上輩子德行有虧,這輩子要來償還。」
牛小月連忙說︰「金小姐千萬別這樣想,信老天爺不如信自己,現在金小姐身體都恢復了,日子會好起來的。」
「等我好起來了,小牛醫娘打算怎麼辦?」
牛小月心中一凜,突然有點不安。
金雲娟微笑,「我看得出來小牛醫娘喜歡大爺,將來我嫁給大爺為正妻,收小牛醫娘當貴妾可好?」
牛小月很想點頭——她現在只求尉遲言能平安,其他倒什麼都不要求了,名分什麼都不要緊,金雲娟也會是個好主母。
她很想說好,可是還是搖了搖頭,「等金小姐嫁給大爺為妻,我天天在家給兩位點平安燈。」
「小牛醫娘不喜歡大爺嗎?」金雲娟語氣溫柔,很像姊姊一樣。
牛小月鬼使神差的點了頭,「喜歡。」
「那為什麼不跟我一起過門?」
「金小姐破了大爺克妻的傳言,解了他天煞孤星的命格,他自當好好對待金小姐,如果主母跟姨娘一起過門,肯定要被說沒良心了,他好不容易要踏上皇商之路,前途大好,可不能毀在這一點小事情上。」
金雲娟莞爾,「原來不是為了名分低,是為了大爺的名聲,小牛醫娘對他可真好,大爺可曾知道?」
牛小月低聲,「他不知道的,我沒跟誰說過。」
金雲娟氣質溫暖,聲音好听,跟她說話很容易敞開心扉,牛小月連跟甘姨娘都不提的事情,就這樣簡簡單單被金雲娟勾出來了。
牛小月一時腦熱,沒想太多,說出來後稍微冷靜,又覺得不妥,「金小姐可別想太多,這是我單方面不知好歹……我今日也不知道怎麼的,太失禮了。」
「誠心喜歡一個人是好事,怎麼是不知好歹,小牛醫娘,以後就算我不在了,也請你好好照顧大爺。」
「金小姐別說糊涂話,我雖然專精松筋散骨,但把脈也學過,金小姐的脈象一日比一日好,只要再調養幾個月,一定能強健起來。」她想想又補充說,「我絕對不會讓金小姐有什麼意外的。」
金雲娟打趣,「為了不讓大爺真的成為克妻之人?」
「人命都是珍貴的,金小姐以後會富富貴貴的。」
金雲娟微微一笑,「富貴只是過眼雲煙,一個人重要的是能給別人什麼,而不是從別人處得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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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3:45
第七章 兩心相許訴情意(1)
時間進入大暑,天氣越發炎熱,專賣腌漬水果的商家又賣起了漬番茄——這是西瑤特產之物。
說西瑤戰亂已平,由于小皇帝再三謙讓,大將軍勉為其難坐上龍椅,並立了自己的長子為太子,新皇帝上位,首先就是要安撫民生,邊關再度開啟,鼓勵兩國通商,于是西瑤的番茄、杏子、蜜瓜,又重新運進了東瑞國的京城。
牛小月心急如焚,卻是無計可施,兩世為人,第一次知道感情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不由自主,無法克制,她也知道自己的著急毫無意義,但就是靜不下來。
相對之下,金雲娟倒十分鎮定,該吃吃,該睡睡,閑暇就抄寫佛經,在別苑養了兩個月,現在神采奕奕,看不出來曾經大病一場。
一日,牛小月把金雲娟按睡了,在廚房吃晚飯——吃不下,但也不能不吃,她要是倒下了就沒人照顧金雲娟,既然尉遲言記掛金雲娟,自己就要把她照顧好。
正當她努力咽下飯菜,卻听得後面明顯的腳步聲,下意識的回頭,來人是遠志,她見過幾次,是尉遲言的貼身小廝。
牛小月腦子馬上靈活起來,遠志回來了,那是不是代表……
匡啷一聲,飯碗掉在地上打得碎裂,但她卻已經管不著那個碗,走到遠志面前急切問道︰「大爺呢?可平安歸來了?」
瘦了不少的遠志咧嘴一笑,「大爺今日進城了,回家先探視老太君跟大太太,還要處理一些事情,晚點會到別苑。」
菩薩保佑!
牛小月覺得有點想哭,但又不想這樣矯情,只能深呼吸緩緩情緒。
遠志走後,她把廚房收拾了一下,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了件干淨的衣服,又把頭發重新梳過,然後就到廊檐等。
月兒高高掛天上,院子沒點燈也很明亮。
戌時過了,亥時到了,月亮已經不在原本的位置上。
入了夜,有點涼,牛小月想回房拿一件衣服披上,但又怕自己回房的時候尉遲言進門,他看到沒人,肯定就會走,于是雙手環抱自己,盯著門,深怕那扇木門在自己不注意的時候就被打開了。
等著,等著,終于有人敲了門。
牛小月馬上飛奔到門板後,「是誰?」
她說出這兩個字時語音都在顫抖,怕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怕只是路過的更夫要他們小心燭火,怕自己是白白喜悅一場。
「我是尉遲言。」
簡單幾個字,已經讓牛小月心中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說起。
感謝老天爺,感謝菩薩。
牛小月拿起門栓,急忙拉開門板,明亮的月光下,站在外面的不正是心心念念兩個月的尉遲言又是誰。
兩人四目相接,不約而同的說——
「你怎麼瘦這麼多。」
「你怎麼瘦這麼多。」
一怔,又再度同時開口——
「我還好,是天氣太熱。」
「我還好,是天氣太熱。」
然後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牛小月不由自主低下頭,眼眶發熱,但拼命忍耐,告訴自己不要在這種高興的時候哭出來,那樣太掃興了。
正想著說什麼才好,自己的手已經先一步拉住尉遲言的袖子,幾乎在同一時間,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尉遲言抱住了她。
于禮不合,可是她情難自已,也不想拒絕。
她太想他了,兩個月來的不安、惶恐、驚懼,讓牛小月現在什麼也管不了,只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瞬間就好了。
她終于抱住了心心念念的人間神仙。
幸好他平安歸來,幸好……
這失而復得的心情給予牛小月無比的勇氣,埋在他的胸口說︰「你能回來真的太好了,這兩個月我就怕你有意外,我、我……我都睡不著……」
「小牛醫娘——」
「嗯。」
「小月——」
听得尉遲言喊自己的名字,牛小月內心一怦,好像開出了無數的花朵,只覺得心跳得厲害,「你再喊我一次。」
尉遲言聲音含笑,「小月。」
這兩個月來,她是他不能死的原因之一。
他喜歡她的颯爽,喜歡她的潑辣,金雲娟回來了,證明他不是克妻,他不會害到任何人,他想娶牛小月,跟她成親生子,有一個家,有幾個孩子,雖然已經快三十歲,但人生還很長,他還能體會為人夫、為人父的樂趣。
下午回到京城,第一時間當然是回家跟祖母、母親報平安,他兩個月不在,也有諸多事情要解決——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他手下上千工人,背後是上千家庭,他得扛起這些責任。
等安撫好祖母、母親,處理完幾件大事,他就趕緊到了河驛的尉遲別苑,原本也想著這麼晚了,牛小月可能睡了,但又想著,或者她還沒睡呢,畢竟自己已經派遠志過來傳過話了,她或許會等自己。
見到了人,尉遲言才發現自己比預想中的更想念她。
她瘦了好多,他頓時就心疼了,一時情難自已擁抱住她——這是他第一次抱住自己喜歡的女子,內心怦然,喜悅得彷佛要炸開,生意場上的高興根本不值得一提,原來母親一直要他娶妻是因為這樣,心里有一個人的那種喜悅與安定,是幾次成功的生意都比不上的。
月色下,兩人擁抱良久,直到敲更聲打破了寧靜,兩人這才從如夢似幻中清醒,連忙松開手,退後一步。
牛小月臉都紅了。
尉遲言戀戀不舍,又更堅定了要娶牛小月的決心,這個姑娘像野草一樣生氣蓬勃,不怕他、不討好他,他在逃離西瑤國的路上曾經不止一次想起她拿著掃把趕走騙子的模樣,秋天的陽光之中顯得威風凜凜,太好看了。
他不要一個只會對他說「是」的人,他要一個活生生的人,「小月,等明年過完春節,我上你家提親。」
沒問她好不好,而是一個肯定句,他年紀大她那樣多,還不至于傻到牛小月喜不喜歡自己都不知道。
提親?牛小月也想的,但又有點不安,「可是我們兩家門戶差異大……」
尉遲言安撫,「家人只在乎我是否成親,是否有子,不會在意門第的,過完年我就三十了,祖母跟母親只會為我高興,再者,我也不是沒肩膀之人,你不用擔心。」
牛小月原本對這個人間神仙只想著偷偷喜歡就好,金雲娟出現之後,她發現自己比想像中更在乎他,乃至于西瑤政變,內心糾結,完全無法想像往後看不到他的日子。
嫁給他?她不怕,哪怕前世在高門吃足了苦頭,她現在也不怕。
她喜歡他,願意為了跟他在一起再冒險一次,比起再入高門,她更害怕的是永遠見不到他——她的怦然心動、她的徹夜難眠都說明了這一切。
「可是金小姐……」她是他的未婚妻,她是特意回來洗刷他克妻的污名,說來也是有情有義,總不能不管她。
「男女婚姻必須有感情,而不是恩情,我跟金小姐的婚約已經在十年前解除,我感謝她回來破除我的心魔,但這不能成為我娶她的原因,我會親自跟她說,我可以收她為義妹,我尉遲言的義妹要尋如意郎君也不是難事,如果她不想嫁人,我也可以照顧她一輩子,我會給她最好的安排。」
牛小月想問,但又問不出來,萬一金雲娟就是要嫁給他呢?尉遲言若不娶她,倒顯得無情無義了。
尉遲言看出她猶豫,也有些著急,「小月,這次遭難讓我想了很多,我這回原本要從玉門關出西瑤,卻被臨時擋下,花了上千兩也無法疏通,于是轉從北召逃出,路上我就在想,萬一我真的回不去——一來後悔沒能好好照顧祖母跟母親,二來後悔沒能好好培養起一個接班人,尉遲家的事務肯定亂成一團,然後我想起你,後悔被克妻的傳言所束縛,沒能提早下定決心跟你說喜歡你。」
月色掩映下,牛小月內心一怦,又是一怦,心跳猛烈得停不下來,她這是在作夢嗎,神仙說他喜歡她。
她記得去年夏天第一次看到神仙的時候,他衣袂飄飄,好看極了。
「我想……你還是先娶了金小姐吧,等金小姐要找妾室時我再入府,這樣就沒人會說你什麼了。」
尉遲言莞爾,「你願為我當妾?」
牛小月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這樣最好,既不會妨礙你的名聲,也能對金小姐有交代,你放心,我不委屈的。」
尉遲言又心疼又動容,怎麼有這麼傻的丫頭,他要給她當正妻,她卻怕有礙他名聲,自願當妾?他尉遲言喜歡的女子怎麼可以當妾室!「小月,你就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喜不喜歡我,願不願意跟我過一輩子?」
牛小月一下漲紅了臉,卻是沒猶豫的點頭。她想,自從見了他之後天天都想,覺得自己不像話,但還是想。
尉遲言模模她的頭,又好笑又好氣的說︰「那就好了,金小姐的事情我會處理,一定給她最妥善的安排。」
*
尉遲言兩個月不在京城,事務自然堆積如山,加上他們剛剛得了白茶的貢額,很多事情需要打點,他花了幾天處理。
這日,金雲娟派雪兒來請尉遲言,說自己上午試著做了桂花定勝糕,想請他品評。
尉遲言想著也該跟金雲娟商量一下往後的事,于是在河驛吃完午飯便到了別苑。
兩個多月不見金雲娟,她胖了一圈,臉色紅潤,氣色上佳,已經看不出病人的影子——
尉遲言挺高興,金雲娟養得滋潤了,他才能放心。
她能活著真的是太好了,自己沒有克妻。
金雲娟笑意盈盈,「大爺試試我這桂花定勝糕,早上剛剛做的。」
尉遲言插起一塊放入口中,端的是好味道,「金小姐手藝極佳,可不比老鋪子的師父手藝差。」
「大爺過獎了。」
尉遲言想著,金雲娟乃八品官家的嫡女,自幼書香教養,跟她說話迂回那是看不起她了,于是開門見山,「金小姐日後可有打算?」
「大爺是否願意履行與我的婚事?」
尉遲言溫言說道︰「兩家婚事已經在十年前消解,我感謝金小姐回來破除我心魔,但兩家已無婚事,所以沒有履行之說。」
金雲娟也不氣餒,「可是金家已經辦了我的喪事,我現在身分不過一個旁支女,也無處可去,大爺看在曾經訂婚的分上,給我一個好安排吧。」
「我母親只有我一個兒子,我收你當義妹可好?」
金雲娟試探,「那我出嫁時,是十里紅妝嗎?」
「絕對風光大嫁,我在一日,你就有娘家。」
金雲娟卻沒有馬上答應,「我記得我們剛訂親時大爺對我也是尊重的,書信往來了一陣子,當然分離十年,我也不要求一切不變,但總想要求個明白,大爺不娶我是不是因為我年紀大了?」
「自然不是,我年近三十,說來是我配不上金小姐。」
「莫非是我變丑了?」
「金小姐容貌更勝當年。」
金雲娟側著頭,「那大爺為什麼不娶我?我雖然名義上已死,但爹娘還是我爹娘,你有個八品岳父助力,將來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我要的東西會自己爭取,不需要靠裙帶關系。」
「大爺心里有人了?」
尉遲言不想說場面話,點頭,「我心里有個姑娘,我想跟她一起過一輩子。」
「那姑娘莫非門戶比我高?讀書比我多?還是容貌比我好?」
想起牛小月,尉遲言心中一片柔軟,「她是一個潑辣的小姑娘,可能不懂溫柔,可是我就喜歡她朝氣蓬勃的樣子——雖然年紀輕輕,但很有本事,靠自己賺錢供弟弟上了南山書院,跟其他人不一樣。」
「這樣吧,大爺娶我當正妻,我答應你,我懷孕後就給這小姑娘開臉,讓她當貴妾,要是生子便提為平妻,跟我平起平坐,我也會好好待她。」
「金小姐,我若要一個女子,便專心對她,我的院子只會有正妻一人,但求兩心知,侍妾、通房,一概不用,我弟弟八人,佷兒佷女三十余人,我尉遲家不用我開枝散葉,我也不需要那麼多女子服侍。」
金雲娟一笑,「總之,你是不願娶我為妻了?」
「我們當兄妹會更好,我看得出來金小姐也不喜歡我。」
「哦,怎麼看得出來?」
「金小姐見到我,完全沒有喜悅之情,我多活了這些年歲,總不至于這都分辨不出,既然兩廂無愛,又何必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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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4:01
第七章 兩心相許訴情意(2)
金雲娟笑著說,「瞞不了大爺。」又對著屏風後面喊,「雪兒,帶小牛醫娘出來吧。」
尉遲言就看到雪兒拉著牛小月從翠鳥屏風後出現,雪兒一臉不解,牛小月卻是滿臉又羞又喜。
自己剛剛的話都被牛小月听見了?尉遲言也沒不好意思,但卻是糊涂了,「金小姐,這——」
金雲娟微微一笑,「大爺看得出我不喜歡你,難道我會看不出來你們兩情相悅?我感激小牛醫娘醫治我,感激大爺這十年來照拂我兩個妹妹的婚姻,照顧我的親生母親,我在這世間已無掛礙,打算回玉佛山終老,臨去之前總得報恩,不然我此生無法輕松。」
尉遲言驚訝,「金小姐要回玉佛山?」
「是。」
「金小姐不想陪伴金夫人到老嗎?」
「母親有兩個妹妹常常回家探視,也因為兩個妹夫都依附尉遲家做生意,妹妹在夫家十分受到看重,我很放心。」金雲娟拉起尉遲言的手,又拉起牛小月的手,將之握在一起,「我在玉佛山住了十年,早已經一心向佛,這次回來是為了破除大爺的心魔,也是了結自己的紅塵俗事,將來天下為家,無事一身輕。」
金雲娟在十年前因為病重被送上玉佛山,剛剛開始也是不了解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對她,她好不容易說到一門好親事,好不容易有個乘龍快婿,自己卻突然重病,家里還辦了喪禮,從此世間再沒有金雲娟其人。
她哭也哭,恨也恨,但在玉佛山十年,心境卻慢慢轉換。
每天都有很多婦人上山求神,求簽,求師父。
今日黎家太太為了姨娘漂亮煩惱,明日錢家太太為了庶子出色煩心,年輕通房想得寵想懷孕,更有年輕姨娘偷偷詛咒主母出事,好爭得扶正機會,這些人都一身富貴,嫁得很好,卻日日盤算,沒人過得輕松。
到老了就好了嗎?不是,要煩惱庶子爭產問題,丈夫偏心,嫡子嫡孫不爭氣的大有所在,永遠沒有到頭的那一天。
金雲娟慢慢覺得就算自己成親,也免除不了這樣的命運,大喜大怒,憂愁無盡,直到大概在三年前,她逐漸體會佛經上所雲︰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萬物都苦,只有出家才是歸處。
放下一切,才得輕松。
*
隔日,金雲娟就帶著雪兒回玉佛山了,甚至連親爹親娘都沒見——就讓爹娘當成她還在養病,這樣才不會不甘願。
金雲娟說,平靜是福,人生只有平靜了才能真的有體悟。
怎麼來,怎麼去,不要相送,也不用寫信了。
尉遲言答應好好照顧金太太與兩個妹妹一家,已經讓她肩膀上的重擔放下,對于人世走一遭,她很感謝。
處暑的天氣不再那樣悶熱。
牛小月覺得自己太傻了——相處三個月,金雲娟說話常帶禪意,又不吃葷,這樣自己居然感覺不出來她意欲出家。
她很感謝金雲娟讓她在屏風後面听到那一番話,她知道尉遲言是真心對待自己好,姨娘通房都不要,那麼自己也該鼓起勇氣,不要因為顧家的事情所影響,顧躍強是個人渣,拿尉遲言跟他比,那是辱沒尉遲言了。
現在就等著過年後,他說過年後會到濟世堂提親。
她很期待。
這一世的婚姻她會好好把握,生幾個可愛的女圭女圭,跟尉遲言一起面對人生,一起變老,開開心心過一輩子,好彌補前生的遺憾。
她把最後一件衣服收入箱籠中,然後扣上拴子——金雲娟回玉佛山,她也得回濟世堂,她們一個已經得道,一個還是俗人,各有歸處。
出得房間,見到尉遲言在廊檐下等她,想到他說「我若要一個女子,便專心對她,我的院子只會有正妻一人,但求兩心知,侍妾、通房,一概不用」,忍不住又高興起來,這比什麼聘禮都好。
她提著箱籠快步走上,「大爺。」
「都收拾好了?那就走吧。」
兩人上了馬車——這是確定彼此心意後他們第一次的獨處,牛小月心跳得厲害。她很感謝自己重生在四年前,因為有了這四年的時間,她才能放下仇恨,才能好好的面對人生,如果她是去年才重生,一重生就遇到尉遲言,那他們一定不會有結果,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能放下顧躍強跟竇容嬌那對人渣。
既然兩心相知,牛小月也不想裝,「大爺跟家里提了我的事情嗎?」
「還沒,打算中秋的時候提,到時候大家都在,倒是不用一再重復。」尉遲言溫言說,「小月,你不用擔心,我雖年紀大你一倍,但對你是真心誠意,絕對不是欺你年幼。」
他說得真誠,牛小月忍不住低頭,「我不在乎年紀。」
「可是我在乎,我現在倒希望自己才二十歲,這樣才配得上你。」
牛小月噗哧一笑,「哪有什麼配得上配不上,說來是我高攀了,大爺若是願意,想必有很多名門閨女願意跟你來往。」
「但她們都不是你。」
牛小月一怔,臉慢慢紅了,神仙真會說話。
但也忍不住擔心,尉遲家真的不會在意她只是個醫娘嗎,九流之中,醫並不是一個很高尚的工作。
她從初夏到這別苑住著,轉眼三個月,這幾個月來因為天氣越發熱了,尉遲大太太又開始苦夏,所以她每幾天下午都去尉遲家給大太太松筋散骨,之前兒子在西瑤遭難,尉遲大太太擔心都來不及,哪有心情松筋散骨,便沒喚她,現在總算把人盼回來了,但也消瘦了許多,牛小月也不敢多言,只能盡力照顧尉遲大太太,總覺得這樣也算替尉遲言做了事情,不知道尉遲大太太有沒有感受到她的心意?
她也很難解釋自己不是攀富貴,但真的不是,尉遲言年紀大,看得多了,跟他相處很舒服,她一直夢想有一日能跟他坐在廊檐下看梅花,光是這樣就夠了,一定很有趣。
「我在西瑤時,有一天晚上特別危險,西瑤大將軍與皇軍剛好就在我住的客棧附近打了起來,窗外烈焰沖天,我雖然也習過騎馬射箭,但那不過強身健體,要跟軍人對打是不可能的,即使聘了十幾名武師同行,但情況還是很緊急,當時我就想著還不能死,我上面還有祖母跟母親,然後小月——我在想我還沒跟你成親,太不甘願了,絕對得活著,至少要活到能跟你說喜歡你。」
牛小月听得又歡喜又有點後怕,「結果是怎麼月兌險的?」
「剛好那客棧是百年建物,早年設有逃生密道,我給了那店主五百兩從逃生密道到了郊外,真的是郊外,什麼東西都沒有,只能靠著兩條腿走,走了十幾天才到一個村莊,買了兩輛牛車趕路,進了北召國後在邊關買了馬,然後換走海路回到東瑞,這才一路入京,所幸金銀有帶夠,不然恐怕還在西瑤出不來。」
「菩薩保佑!」
尉遲言知道牛小月信鬼神,所以也沒跟她說什麼人定勝天,只道︰「你不用擔心,我年紀大又遭逢劫難,家人慶幸我生還,絕對不會對你有意見的。」
牛小月心想,但願如此,想想又道︰「大爺……我想問問你喜歡我哪里?我們都要成親了,總得知道自己是哪里入得你的眼。」
尉遲言模模她的頭,「你很可愛。」
「就這樣?」
「你自食其力,面對富貴人家不卑不亢,面對惡人又不屈服也不示弱,生氣蓬勃,小月,你像野草,嬌花雖美,但禁不起風吹雨打,你卻是在大風雨過後還能挺直腰桿的人,我不想要菟絲花般的妻子,我要的是能跟我並肩迎向風雨的人。」
牛小月就覺得羞了,她哪有這麼好。
這樣比起來自己好淺薄啊,就是一見鐘情。
但神仙也有神仙的本事,她听說過很多尉遲家的傳說,還沒見他之前她就很敬重他了,誰都知道尉遲家月銀給得大方,善待工人,她覺得他很了不起。
「那小月喜歡我哪里?」
牛小月紅了臉,「我十三歲那年南方大旱,糧食歉收,冬天時京城又迎來百年暴風雪,爹爹說可能會死很多人,可是等春天到來,卻發現除了老弱病死,並沒有太大的傷亡,打听後才知道是尉遲家開倉賑災,發放米糧,又重金從北召國、北和國買了大批棉衣給窮人御寒,爹爹說做出這決定的人可了不起了。」
尉遲言聞言,知道牛小月敬重自己的人品,雖然年紀不小,但被心儀女子崇拜總是讓人高興的,「尉遲家不缺那些米也不缺那些錢,能保住性命那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我相信菩薩都看在眼里,大爺這次能一行人都從西瑤月兌險,想必也是好人有好報,當年挽救的人命都變成福氣,保佑大爺去了。」
*
牛小月回到闊別三個月的濟世堂,這三個月給牛家賺了九十兩銀子,牛太太當然很開心,當天晚上就殺了一只雞。
李氏的肚子已經顯懷,文哥兒、武哥兒、瀾哥兒都大了一些。除了在南山書院寄讀的牛泰貴外,晚飯一家人都到了。
甘姨娘看到好一陣子不見的女兒也很欣喜——雖然她覺得小月住在尉遲家別苑照顧貴客太辛苦了,但怎麼辦呢,自己只是姨娘,又插不上話,現在見小月整整瘦了一大圈,更覺得她伺候貴客委屈了。
等牛大夫率先動筷後,一家大小紛紛夾菜,甘姨娘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夾了只雞翅放在女兒碗里。
李氏最是八卦,一口飯還沒吃下去就問︰「小月,你天天給尉遲家的女客松筋散骨,那女客可有另外給紅包?」
牛小月心想,又來了,這問題答有也不對,答沒有也不對,她干脆裝作沒听到,夾起一筷子清炒小白菜配飯吃。
但李氏是誰,如果臉皮薄就不是她了,「對了,我有件事情想說,公公婆婆也听一听,給點意見。」
牛太太不喜歡憨憨的汪氏,所以都會給李氏幾分臉面,「說吧。」
「就是小月的婚事,那何嬸子到處說我們小月懶惰,我尋思著小月可不能嫁給這種人家,剛好我有個弟弟今年十六,也該說親了,不如親上加親可好?我弟弟公公婆婆也是看過的,讀書人,很文雅,不會打人的。」
牛小月聞言連忙說︰「二嫂別再提了,這件事情我已經拒絕過一次,這次的答案還是一樣,我不嫁沒工作的人。」
李氏噎住,「我弟弟也不算沒工作,他在讀書呢,何家小子有工作,卻還嫌棄我們牛家的姑娘懶。」
一向嘴笨的汪氏此刻也開口,「小月要嫁,不如嫁給我弟弟,我弟弟就在碼頭工作,一個月有一兩銀子,而且上面有兩個哥哥,什麼大事都不用自己承擔。」
牛小月就傻眼了,現在她牛小月是有多不值錢,二嫂要她嫁一個游手好閑的人,大嫂要她嫁一個月銀一兩的人,她每次給富貴太太松筋散骨,每個月至少賺十兩銀子,她嫁給月收入一兩的人做什麼,養他們全家嗎?
牛大夫皺眉,「老二媳婦,你弟弟不務正業,別想著耽誤我們家小月。老大媳婦,你弟弟雖然腳踏實地,但月銀一兩支撐一個家都不夠,小月如果懷孕,無法再幫人松筋散骨,那家用哪里來?好歹要月收入三兩才好當對象。」
甘姨娘連忙說︰「就是,表哥,我們小月可不能隨便嫁了!」
李氏那個冤枉啊,「我這不是看何家不要小月嘛,小月都十六歲了,再不嫁出去會給人笑的,我最近出門人家都在問小月訂親沒,肯定都在笑話我們呢。」
牛大夫因為寵愛甘姨娘,對待牛小月也很好,此刻听老二媳婦說話不像樣,板起臉來,「吃你的飯!」
李氏還想說什麼,牛泰心瞪了她一眼,旋即乖乖拿起筷子吃飯了。
牛太太覺得有點沒面子,媳婦沒教好,為了挽回在丈夫面前的主母形象,于是笑說︰「夫君也別生氣了,最近听說周員外家在找姨娘,要醫娘出身的,我想著小月也合適,不如我們把畫像拿過去。」
牛小月一听,也不管規矩了,「爹,您答應過我的婚事自己作主的。」
嫡母果然是嫡母,不是親生的就不疼,讓她給老人做妾這種事情也想得出來,說穿了不就是想賣庶女嗎,誰不知道周員外給姨娘的聘金最大方。
牛太太連忙說︰「當然是爹娘作主,小月可別糊涂,我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總不可能坑了你。」
牛大夫瞪了發妻一眼,「我明明跟你說過,小月的婚事不準你插手,你是在忙什麼,我老牛是缺了你吃還是缺了你穿,讓你要貪一個老頭的姨娘名分?小月好歹給家里都賺了幾百兩,看在錢的分上不能給她找樁好親事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小月拿了三百兩的退婚銀給你那不成材的弟弟。」
牛太太漲紅了臉,「不是我主動拿的,是小月孝順……」
「小月為什麼孝順,你不知道?要不是你刻薄對待他們母子三人,她何必拿錢給你,你要是用在泰福、泰心,或者幾個哥兒身上,我一句都不會說,偏偏全部拿回娘家,怎麼,我們牛家女兒活該養你們娘家一伙人?三百兩不夠,還想賣了她賺一筆?」
牛太太又是尷尬,又是丟臉,「夫君怎麼這樣說……」
「我話放在這里,小月的婚事她自己作主,她想嫁誰就嫁誰,她若不想成親,就在家里住一輩子,誰要是再打她婚事的主意,就給我滾出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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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4:17
第八章 前世渣夫想納妾(1)
牛小月睡了一個好覺,夢里人間神仙就在她身邊,一起看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幾個孩子在腳邊跑……
她隱約听見雞鳴聲,還是不想睜眼,直到夢境真的被打斷,這才願意醒來,想想將來跟尉遲言成親後過的就是那樣的日子,都忍不住開心。
早上梳洗過後開了門,翻著出診簿子——爹爹今日要去花街給那些姐兒看診,大哥二哥的診次倒是空的,自己等會要去田家。
李氏走了出來,左手捧著燒餅,右手提著裝了豆漿的鐵壺,「小月,吃早點,婆婆說別耽誤了去田家的時間。」
牛小月倒了豆漿,又用干淨的布巾擦了擦手,這就拿起燒餅來——說來爹爹這點真的是不錯的,一般人家府里有妻妾媳婦,哪還用得著去外邊買,可是牛太太說五更起床生火真的太麻煩了,牛大夫便允了早點出門買,他們這條商鋪街道,大清早的沒什麼人開店,多的是挑著扁擔賣早點的人,輪流吃也不會吃膩。
正當牛小月還看著出診簿子的後面幾頁時,就听見李氏一聲招呼,「這位大爺,時間好早,請問拿藥還是看診?」
牛小月連忙咽下燒餅,又喝了口豆漿,這才轉過身來——一見來人,突然怔住。
是尉遲言。
他昨天才送她回家,原本想著如果牛大夫、牛太太還是甘姨娘在,就打個招呼,偏偏在櫃台的是李氏,那就沒什麼好說了。
他怎麼這樣早過來?
李氏還算有幾分伶俐,雖然不認得尉遲言,卻是認出了他身後的春暖——這大丫頭來接過小月幾次,是尉遲家的人。
尉遲家那可不就是財神爺嗎?小月去照顧貴客,得了九十兩銀子,這還不算紅包在內呢!
李氏這一想,笑得十分由衷,「尉遲大爺親自來接我們小月啊,可我們小月是明天才要去尉遲家,難道是尉遲大太太昨日身體不舒服?小月早上已經說好要去田家了,不然我讓小月下午去尉遲家一趟?」劈里啪啦說了一大堆。
尉遲言沒想到又是這個李氏——他听小月說過,一心想把小月嫁給自己那個想吃軟飯的弟弟,因此對她也沒什麼好感。
廢話懶得多說,他直接開口,「我來找小牛醫娘。」
李氏討好的回覆,「我們小牛醫娘松筋散骨的本事是沒話說的,您找她就對了,年紀輕輕指名的太太大有人在呢。」
李氏正想繼續說,突然接觸到尉遲言的眼光,一凜,這尉遲大爺想跟小月單獨談,也是,尉遲大太太什麼身分,皇商貴婦呢,她的身體狀況怎麼好見人就說,于是滿臉堆笑,「小月,你跟尉遲大爺商量一下出診的事情,二嫂去看看瀾哥兒起床沒。」
小小的濟世堂就只剩下牛小月跟尉遲言。
牛小月有點欣喜,但又有點困惑,「之前我一直有在替尉遲大太太松筋散骨,苦夏之癥應該已經緩解……不過人的身體也沒道理可言,我上午已經跟田家約好,不如我下午過去一趟?」
「母親身體很好。」
牛小月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那大爺怎麼過來了?」
她知道他可是大忙人,尉遲家在南方的果園、菜園、船運,北方的商行,以及在京城的一百多間鋪子,都是他一個人在管理,兩個月不在,勢必積了許多事務需要處置,他不只是尉遲言,還是南北數千工人的主人家。
尉遲言莞爾,放低聲音,「我來看看你。」
牛小月臉一熱,想起自己昨日的夢境,一起過日子,生兒育女,現在真人就在眼前,忍不住低下頭,可又想到他來看她了,自己卻只顧著害羞,未免掃興,于是便抬起頭,跟他四目交接,只是耳朵不會說謊,慢慢泛起一層粉紅色。
「我明日要去江南,來回約莫要二十天,想在出發前跟你說說話。」
尉遲言伸出手,春暖立即遞上一個東西,他把那東西往櫃台上一放,牛小月定楮一看,是只木刻小老虎,已經泛出光澤,稜角都圓了,看得出年代久遠。
「這木老虎是我爹刻的,多年來一直放在我的書房,現在送給你,你在家時就把這木老虎當成是我。」
牛小月震驚,「這……這意義太重大了……」
「金銀不足以表達我的心意,這只木老虎陪伴我長大,最能代表我。」尉遲言含笑說,「你若能收下,我會很高興。」
牛小月伸手把那只小老虎拿起,看了又看,不難想像當初尉遲大老爺是懷著愛子之心刻下的,沒見過親爹的尉遲言一定把這個當成重要的事物,現在他把這陪伴他長大的木刻老虎送給自己,一切不言而喻。
雖然還沒下定,還沒納采,但他把自己當成未婚妻看待,也想讓為了門第而困擾的自己放心。
想到這只木老虎對他那樣有意義,拿在手上都覺得有點燙,「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尉遲言只覺得心花怒放——以為自己沉著穩重,沒想到是還沒遇上心上人的緣故,一旦心里有了人,而立之年也平靜不下來,明明可以派人來說一聲的事情,他非得自己親自跑來一趟。
「我剛回京城,諸事繁多,等我從江南回來再親自上門拜訪牛大夫、牛太太,我要娶妻,一定讓你風光大嫁。」他這輩子也沒真正喜歡過哪個姑娘,想來想去只有這樣才能表達自己的誠意。
牛小月覺得此刻的神仙有點凡人感,笑說︰「不用那樣鋪張也沒關系,成親不是看當日,看的是往後。」
前生她是風光大嫁,是,顧家不滿意她,但顧家是皇商,皇商有皇商的面子,婚禮要給所有的親朋好友看,所以派來八抬大轎,牛小月在鄰里羨慕的眼光中出門,可是迎來的是什麼?
顧躍強短暫的喜歡她,很快就膩了,她沒有娘家可以依靠,公婆都不喜歡她,在顧家,她過了地獄般的十年。
所以婚禮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嫁給誰。
想想又覺得奇怪,她已經好一陣子沒想起顧家的恨事了,今日也許是說起了婚禮,連帶想起來。
哎,不想了,把前世婚姻跟尉遲言放一起比,真的太污辱尉遲言……
「小月啊。」牛大夫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早飯吃了沒?」
牛小月連忙回答,「吃了。」然後又小聲跟尉遲言說,「是我爹。」
就見木珠垂簾一掀,牛大夫從里面走出來。
尉遲言知道這是將來岳父,自然打起精神,「牛大夫有禮。」
牛大夫一愣,很少人這麼一大早來藥鋪,這公子穿得一身錦繡,後面又有丫頭小廝,怎麼會自己來。
但醫館說白了也是做生意的地方,于是連忙拱手,「公子有禮。不知道公子這麼早來,是請大夫還是抓藥?」
雖然跟意中人說話說到一半,未來岳父突然殺出,尉遲言還是氣定神閑的說︰「家母是小牛醫娘的病人,尉遲家的大太太,我明日要下江南,為表誠意,特來請小牛醫娘好好照顧母親。」
牛大夫哦了一聲,笑說,「公子孝順,小月既然跟尉遲家約了四日去一趟,就會準時去,不是我老牛自夸,小月除了松筋散骨,把脈也有幾分功夫,如果只是苦夏,小月完全可以照顧得來。」
「小牛醫娘的『牛家手』跟『軟香手』都舒緩了母親季節不適,身為兒子,我很感謝小牛醫娘的技藝。」
牛大夫听了就舒爽了,這尉遲家的大爺真會說話,他家小月就是好,別的女子幻想著嫁夫改命,小月靠著自己的雙手就能走出一條康莊大道,這不,雖然何嬸子到處說小月懶惰,但倪家、熊家相繼派人來探口風,這兩家的兒子都不錯,也都不是長子,這樣小月過門後要承擔的責任就不大。
外人稱贊自己的小孩,那可比稱贊自己還讓人高興,「公子過獎了,小丫頭見識不多,可別說得她想上天。」
牛小月聞言,忍不住抗議,「爹!」
牛大夫哈哈大笑,得意得很。
「牛大夫。」一個罐子跨入門檻,「哎喔小月也在,那正好不用跑兩趟。」
牛大夫還在高興,「莊嬸子,什麼事情,這樣一大早的。」
莊嬸子笑嘻嘻的說,「我有個姊姊嫁在江南,外甥這兩日跟著主人家到京城來做生意,生意做完了,主人家知道我外甥的母系親戚都還在城南,所以放他半天假探親。
「他一個月可以賺三兩銀子,人也老實,就是身高跟了我姊夫,比較矮,但除了矮之外一切都很好,我想著小月挺好的,又能賺錢又漂亮,不如來我家跟我外甥見見面,這要是兩廂有意思,那不是一段好親事嗎?」
尉遲言聞言有點不快,但從小到大的教養還是讓他保持住風度,「這位嬸子,正如嬸子說的,小牛醫娘又能賺錢又漂亮,月入十余兩,何必嫁給收入不高的矮漢子?」
莊嬸子噎住,「我外甥人很老實。」
「老實之人比比皆是。」
「我姊姊姊夫脾氣好,肯定是好公婆。」
「不用侍奉公婆的大有人在。」
莊嫡子惱羞成怒,「這位大爺,我在講我外甥跟小月的婚事,你為什麼意見這麼多,我又沒問你。」
牛大夫卻是听得爽快,他跟莊嬸子是鄰居,不好意思這樣直接反駁,尉遲大爺說這幾句真說到他心坎里,他的小月美貌會賺錢,何必嫁給一個收入三兩的矮漢子,光是小月收入十余兩這點,嫁給白身進士都嫁得。
于是他揮揮手,「莊嬸子,我家小月不嫁那麼遠。」
「江南不遠的,來回只要二十天。」莊嬸子臉不紅氣不喘的說。
牛大夫看在鄰居的分上也沒發脾氣,「小月的姨娘還在,弟弟還小,都需要扶持,她的夫家不能超過濟世堂一個時辰。」
尉遲言聞言就看了牛小月一眼,心想好險,尉遲家只距離濟世堂半個時辰不到的路程,這樣他還是合格的。
牛小月見狀,自己開口了,「莊嬸子,我最好吃懶做了,嫁了人要享福,就不再做松筋散骨的活,你的外甥可願意養一個懶妻子?」
「那怎麼行,你過了門當然要盡力賺錢啊,買幾個小丫頭進門,這樣我姊姊就不用干粗活了,丫頭長大就給我外甥當侍妾,幫忙生孩子,當然小月你可不能生孩子,不然家里就沒人賺錢了。」
听到這麼自私的說法,牛大夫都被氣笑了,「我家小月過門就要當女乃女乃,莊嫡子要是有合適的大戶再來說。」
牛大夫連推帶擠把莊嬸子推出門,莊嬸子不服氣,還一直嚷嚷「我外甥很孝順的」、「我外甥很老實」。
牛大夫忍不住說︰「不像話。」回頭又對尉遲言拱手,「讓公子看笑話了。」
尉遲言十分關心,「敢問牛大夫,莊嬸子這種人很多嗎?」
「多了。」李氏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很自然的接口,「附近鄰里看我們小月會賺錢,都瞪大眼楮想要呢,每個都說自己兒子孝順,笑死人了,孝順是孝順自己的爹娘,又不是孝順小月的爹娘,有什麼好說嘴的!
「之前公公原本跟何家通過氣,誰知道何嫡子除夕過來買藥,一看小月沒在拜天公,就到處說小月懶惰,幸好還沒訂親,不然這種婆婆誰伺候得了,照我看啊,這何家就適合母子鎖死,不要去禍害其他家姑娘了。」
牛小月就無言了,李氏還不是一樣,想把自己吃軟飯的弟弟介紹給她。
她就怪了,這些人怎麼這樣敢,她牛小月是無腦嗎?那莊嬸子說的是什麼話,她嫁到江南,努力做工買丫頭,伺候婆婆,然後丫頭長大給丈夫當小妾,自己為了持家可不能懷孕,那她為什麼要嫁去江南?為了讓莊嬸子的外甥一家吸干她的血嗎?
尉遲言有點不悅,但也不是太擔心——牛小月有定見,牛大夫也不糊涂,不可能隨便亂嫁。
春暖在後頭小聲提醒,「大爺,時間差不多了,巳初時分得見龐會長。」
牛大夫聞言連忙說︰「公子有事請便。」
尉遲言于是斂斂神,「牛大夫不用送了。小牛醫娘,等我從江南回來再上濟世堂請教醫理。」
牛小月心里怦的一聲,心想他好大膽子,當她爹的面也敢提從江南回來後要來找她,但又有點高興,恨不得明天就是二十日後。
算算中秋也不遠了,他說過中秋會跟家人提他們的婚事。
接下來就是兩家合媒,算日子,準備個半年,等到明年過年後成親差不多。
前世成親是為了富貴生活而雀躍,今世卻是一種寧靜。
跟尉遲言牽手在花園散步,或者下棋彈琴,又或者只是逗弄孩子都很好,想必那些都能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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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4:32
第八章 前世渣夫想納妾(2)
盡管已過處暑,但受秋老虎炎熱天氣所苦的太太女乃女乃還是非常多,濟世堂收費合理,甘姨娘又因為懷孕不出診,因此牛小月忙得腳不沾地。
牛泰福跟牛泰心病人也不少,多半是中暑刮痂,刮痂可是有訣竅的,不懂的人只是把皮刮紅而已,他們這種行醫的人才有辦法把暑氣刮出來。
一日,汪家派人來接牛小月,這汪家是今年的新病人,孫進士的母親幫忙介紹的——孫進士的母親也很喜歡牛小月,可是自己已經有了媳婦,糟糠之妻不下堂,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合意的媳婦人選溜了。
牛小月上了汪家馬車,約莫行了兩刻鐘,馬車停了下來,她覺得奇怪,汪家通常要行到一個時辰,今日也不覺得馬車快,怎麼現在就停下來了?
就听到車夫老段喊著,「兩位大爺請讓讓路。」
原來有人把路給堵了。
心里隱隱有點不安,這汪家住在城南偏僻處,並不是住在商街鬧區,怎麼會有人擋在路中央?
「兩位大爺。」老段又喊,「請給個方便。」
就听得一個粗豪的嗓子說︰「給個方便也行,我們兄弟二人剛到京城,缺吃喝,看你們車子也華貴,給個十兩銀子我們就走。」
「兩位大爺,這路是大家的,我們京城沒有給路費的規矩。」
「什麼規矩?我們兄弟倆就是規矩。」那粗豪嗓子說,「要講規矩,問問我手中的刀同不同意?」
牛小月錯愕,京城也有土匪?好大的膽子。
但她知道來往汪家這條路偏僻異常,根本不太會有人經過,這兩個匪徒恐怕也是看準這點,就蹲著守人。
怎麼辦,給十兩肉痛,不給十兩又怕不能準時到——他們這一行信用很重要,今天沒能在確實的時間抵達,下次說不定汪太太就不要她了。
可是十兩銀子,她可是要幫二十個太太女乃女乃松筋散骨才有啊,松筋散骨說來四個字,每次施展卻是要半個時辰,即使冬天都會汗流浹背,她賺的都是辛苦錢,就如此給這兩個惡霸,她不甘願。
「小牛醫娘。」老段的聲音響起,「您身上有沒有十兩,不如給了我們趕緊過去,這兩人大刀就在腰上,恐怕不好惹。」
匪人聞言大笑,「算你懂事,我們兄弟倆以前當過兵,別的不說,殺一兩個人還不成問題。」
牛小月一凜,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千萬不要為了十兩銀子丟了性命,她還想跟神仙生孩子呢。
于是忍痛從藥箱取出所有的金銀珠子放入荷包,這是她這幾天的紅包,因為還沒時間整理,所以一直放在藥箱中,沒想到今日會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下了車,見那兩個匪人身材高壯,兩把彎刀明晃晃的拿在手上,著實嚇人。
她把荷包往那兩人方向一扔,「這是我身上所有金銀了,拿了快點放我們走。」
匪人接過荷包,咧嘴一笑,「小姑娘懂事。」他打開看了看,表情不太滿意,「這可沒十兩啊,最多七八兩。」
「我是外出工作的醫娘,這位大哥是車馬行的車夫,我們本就是下等人,身上不會帶太多金銀的,兩位拿了就走吧。」
「這可不行,我們要十兩銀子,不然……」那匪人不懷好意看著牛小月,「小姑娘長得標致,用身子抵債也行。」
牛小月登時後退了幾步。
老段大急,小牛醫娘若被擄走,自己也月兌不了干系,連忙大喊,「來人啊,救命啊,有土匪,京城有土匪!」
兩個匪人哈哈大笑。
比較肥的那個說︰「這條路僻靜,我們才在此埋伏,任憑你們叫破喉嚨都不會有人來救你們,我們先聞聞這小娘子香不香,再把你這老頭殺了就好。」
牛小月想上車,卻一把被抓下來,扔進草叢中。
她大急,要是真的被侮辱,她只能去死了……可是兩世為人,她只想好好過日子,若失了清白要怎麼嫁給尉遲言?
一個渾厚又耳熟的聲音說︰「這是在做什麼,普天之下可還有王法?」
牛小月緊張極了,也沒分辨出那聲音為什麼耳熟,只大喊,「救命,救命。」
那兩個匪人站起身,原想嚇走多管閑事的人,沒想到對方雖然只是個公子哥,身邊卻帶著十幾個強壯的護衛,個個高大魁梧,一看就是練家子,他們互看一眼,知道今日是討不了好了,連忙轉身就跑。
牛小月驚惶起身,正想道謝,待看到那公子的臉時卻如遭雷擊——居然是顧躍強。
難怪她剛剛覺得聲音耳熟,只是太驚慌了,一時間沒能想起來。
重生已經四年,她每每告訴自己要忘記仇恨,好好生活,但總有意外——在尉遲家的菊花宴看到竇容嬌,在前往汪家的路上看到顧躍強,總會勾起讓她不舒服的回憶。
現在內心既有後怕,又有恨意,她的四個孩子,顧躍強明明知道,卻縱容竇容嬌給她下藥……
她想沖上去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但又知道沒個結果。
四年不見了,但她還是恨,希望他死,只是自己現在的身分是牛小月,萬萬斗不起皇商顧家。
深吸了口氣,牛小月盡量讓自己神情看起來自然,「多謝公子相救。」
顧躍強就見眼前姑娘素服荊釵,卻是掩藏不住的芙蓉花貌,大眼楮、彎嘴角,受驚嚇後倉皇的眼神就像林間小鹿,楚楚可憐,忍不住心一跳。
他清清嗓子,「小生顧躍強,敢問姑娘從哪里來,要去哪里?這路上不平靜,我可送姑娘一程。」
老段搶著說︰「俺是城南汪家的車夫,這位是濟世堂的小牛醫娘,要去給我們太太看病的,我老段沒用,還請大爺送我們一程。」
顧躍強暗忖,濟世堂?好熟的名字,但他生性草包,一時間也想不起來,只覺得這小鹿姑娘非常合自己的口味,可不能讓她溜了,不然人海茫茫,要找人可不容易。想著這車夫好套話,他故意說︰「是大通胡同的濟世堂嗎?」
「是青草胡同的那個濟世堂。」
顧躍強點點頭,青草胡同濟世堂,小牛醫娘,好,他記住了,這麼可愛的丫頭他一定要弄到手,看看,那驚魂未定的樣子,多惹人憐愛!牛小月听得老段這樣說,已經覺得不好,她不想再跟顧躍強有任何牽扯,但的確又害怕,這里有兩個土匪,萬一再過去一點還有土匪呢?
顧躍強身邊的小廝叫做德忠,最懂顧躍強,見狀已經知道主子看中這小姑娘,于是說︰「我家主人可是皇商,在京城也有幾分面子,姑娘日後要是遇到匪人,可以報出我家主人的名字。」
顧躍強得意道︰「別胡說。」
「小的沒胡說,之前林公子的路引一直下不來,後來報出少爺的名字,那官吏就馬上批了,還有秦少爺想買地,那地主原本不願意,也是報出少爺的名字那地主就爽快賣了,還說交個朋友。」
顧躍強哈哈笑了出來,「你這狗奴才倒記得清楚。」
牛小月不屑,這不就是仗勢欺人嗎,這些事她也听說過,那林公子因為有毆打人的前科,所以路引才不下來,那地主不賣就更簡單了,秦少爺只出到市價的七成,人家當然不願意買,顧躍強就是仗著自己跟官府來往胡作非為。
何況根據辦事先生給她的消息,顧躍強已經收了竇容嬌為姨娘,可是小丫頭卻看到竇容嬌跟帳房的兒子在假山後面一待就是半個時辰,還不止一次。
不知道顧躍強要是知道竇容嬌給他戴綠帽,還能不能笑得這樣開心?顧躍強搖了搖摺扇,「小牛醫娘要去汪家,我也順路,就送小牛醫娘一程。」
牛小月本欲拒絕,但又還是有點怕,這顧躍強只要晚得一刻出現,自己的人生就盡毀了,現在可不是逞強的時候。
她便點點頭,「有勞。」
*
隔日牛小月一早開了濟世堂的門,春暖就來了,給她帶了小紙條。
紙條上也沒什麼曖昧話語,就說已經出了京城,預備上船,落款一個字︰言。
牛小月頓時心花怒放,他出城了還記得自己。
春暖笑盈盈的說︰「這是我們尉遲家自己養的信鴿,可比馬快多了,奴婢昨日就想過來,但怕太晚擾了濟世堂休息。」
「多謝春暖姊姊這一趟,只是這紙條還請春暖姊姊替我收好。」牛小月紅了臉,「來日……情況允許我再取回。」
春暖知道牛小月不過小康之家,就算有自己的房間,只怕嫡母跟嫂嫂都會進來找東西用,說不定幾個小佷兒還會在她房中午睡,沒有隱私可言,這紙條當然不能留在家里,于是笑說︰「小牛醫娘有什麼盡管交代,不用客氣。」
春暖走後,牛小月整個人輕快得不得了——昨日的事情已經忘記。
今日要找時間跟爹爹還有嫡母說,以後不去汪家了,實在太偏僻,那種事情要是真發生,她就不用活了。
「小月。」李氏懶洋洋的出來,「你今日是不是都在家?」
「下午要去黃家。」
李氏听了真是說不出的羨慕。
李氏求了婆婆好幾次,想讓婆婆命令甘姨娘教自己牛家手,婆婆就是沒同意,說公公不會允許的。
真不明白公公為什麼這麼寵甘姨娘,也不過就是懷孕罷了就不用出去給人松筋散骨,一個姨娘過得跟個太太也沒差別,甚至小叔子居然可以上南山書院,家里嫡子都沒這待遇,說來真是太好命了。
「請問——」
李氏連忙打起精神,「哎,少爺要拿藥還是看診?」
牛小月一顫,這聲音她昨天才听過,而前生足足听了十年,罵她沒用、罵她無知、罵她丟盡了顧家的臉……
顧躍強的聲音,他又來做什麼?昨天可以說是偶然,今天絕對是故意。
她緩緩轉過身,努力平靜自己的情緒,是,他昨天是救了自己,但絕對不足以抹滅他加諸在她身上的折磨。
十年,四個孩子,她要找誰討命?
顧躍強笑意盈盈,「小牛醫娘可還記得我?」
牛小月忍住惡心的感覺,「見過顧少爺。」
李氏驚訝,「小月,你的新病人嗎?」
牛小月悶悶的回答,「不是,昨日路上遇險,多虧顧少爺路過。」
顧躍強得意了,「小事不值得一提,今日上門是想問問牛家現在誰作主?」
李氏也沒想太多,「自然是我公婆作主,這位顧少爺有什麼想找我公婆的嗎?如果只是想找大夫醫娘出診,我可以安排。」
「我昨日見小牛醫娘,一夜不能成眠,今日特別上門,求結個妾緣。」
牛小月真的想吐了,她想把昨夜的餒水潑在顧躍強臉上。
妾緣,他怎麼有臉說出口,怎麼有臉!
求娶牛小月的人可沒少過,李氏不敢自己作主,「我去叫婆婆出來。」
「不用。」牛小月按住李氏,「顧少爺,我不與人為妾。」
「當我的妾室,可比當很多人的主母好。」顧躍強故意炫耀,「我家可比五品門戶還要大,我有單獨院子,也可以給你一個跨院,你就有自己的地方,再者我三代單傳,只要小牛醫娘趕緊有孩子,無論男女我都提你為貴妾,月銀一個月五兩,要是生兒子就加倍,衣服一季十六件,家事當然不用自己動手,我會給你四個丫頭、兩個嬤嬤,除了名分,你過門跟個女乃女乃也沒差別。」
牛小月心里冷冷一笑,表情上卻是不動聲色,「我不稀罕。」
顧躍強也不氣餒,「對了,我忘了講聘金,五千兩銀子。」
「我能自己賺錢。」
李氏瞪大眼楮,五千兩,這些銀子堆起來不就有小山高?家里拿了五千兩,好歹給泰心一千兩吧,自己哭鬧一番至少可以得到兩百兩,拿回娘家蓋瓦房,再給弟弟買幾個媳婦,她對李家也算有交代了。
李氏連忙跑進去,一面跑還一面喊,「婆婆,趕緊出來,有好事,快點出來作主!」
顧躍強聞言就笑了。是了,小門小戶就是這樣,用錢就能打動,哪怕這小牛醫娘倔強,但爹娘在呢,女子出門子不過爹娘一句話,根據他打听,濟世堂並不賺什麼錢,他就不信五千兩無法打動牛大夫跟牛太太。
說來自己也是粗心,昨天只覺得濟世堂耳熟,卻沒想起那是自己昔日未婚妻的住處——
回家跟女乃娘說起這事,女乃娘才說他去年退掉的婚事就是濟世堂的牛小月。
顧躍強暗罵自己糊涂,早知道牛小月生得牡丹嬌花一般的容貌,他就不拒絕這樁女圭女圭親了。
這牛小月真有趣,昨日楚楚可憐如林間小鹿,今日又精神抖擻,驕傲宛如孔雀,他還打听了她擅長彈琴,曾經在尉遲家的菊花宴上,以一曲〈羽化登仙〉壓得表妹一頭,他就好奇了,表妹的琴藝已屬上乘,牛小月一個做勞碌活的醫娘居然能有更高超的琴藝?
也許牛小月不是普通醫娘,是個寶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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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4:49
第九章 匆忙成親入豪門(1)
尉遲言剛進雍州,這就接到春暖的飛鴿傳書,信是牛小月寫的,說顧躍強上門想納她為妾,還提出了五千兩銀子的聘金。
爹爹沒肯,但這顧躍強卻是很有辦法,先去說動藥商許會長作媒人,得罪了許會長將來他們濟世堂進藥就得自己來,價格可高出許多,又去告訴幾個牛家的伯祖父、再從曾叔祖、太叔祖這消息,牛家幾代幾支從醫,都不富裕,一家七八口同睡一間房的大有人在,宗親開會希望牛大夫允了這門親事,把五千兩拿一半出來給族人修修屋子,女兒嘛,遲早要出門子的,現在有這大好機會,還能幫宗親一把,何樂而不為?
伯祖父再三跟牛大夫說,做人可不能太自私。
然後牛太太也在勸,說把牛小月給了顧家,牛家就能換屋子了,文哥兒都五歲,武哥兒也三歲了,總不能還跟泰福夫妻一間房,最好換間大屋,每個兒子都有自己的院落,這樣又能一家住在一起,又住得舒服。
牛大夫扛得住牛太太,扛得住許會長,卻扛不住牛家宗親——十幾個長輩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二三十個從兄弟、再從兄弟殷殷期盼,孩子都十幾歲了還跟爹娘一個房,這樣下去也娶不到老婆,無法開枝散葉,這樣將來誰養老?
只要給他們一戶五十兩,就能蓋個四房的大瓦房,再從曾叔祖說,也不是要牛大夫把全部的聘金拿出來,拿一半就好,幫幫族人,大家都姓牛,做人不要這麼狠。
濟世堂天天有親戚上門,都是在求牛大夫允了這件親事。
牛小月心里大駭,當天就寫信,央了春暖飛鴿傳書給尉遲言。
尉遲言看到內心也著急,原本五天要辦完的事情,硬是在一天內全部解決,不坐舒適的大馬車,改乘快馬,幾十個人日夜換馬,一天只休息三個時辰,就這樣硬生生把十天馬車路程縮短成四天。
尉遲言命人帶口信回家,說晚點進門,在驛站稍微梳洗過後就上了牛家——小月是他的,誰也不給!
帶著遠志跟高峰進濟世堂,就看到一臉愁苦的牛小月在切參,十幾日不見,她消瘦了些,想必是被那些說情的宗親煩的——不想著自己掙錢,只想著親戚賣女兒把聘金分自己一些,真有出息。
尉遲言見牛小月有點出神,也不敢大聲,只輕聲呼喚,「小月。」
牛小月還是木木的切著人參。
「小月。」又大聲了一點。
牛小月回過神來,看清楚來人,喜悅中透著一點委屈,「你可回來了。」
尉遲言看到她,覺得趕路七八天的辛苦都不見了,溫聲說︰「我回來了,別怕。」
「我想嫁給你,我不想入顧家。」
听得意中人這樣直白的話語,尉遲言忍不住心情好,「都交給我,我會解決的。牛大夫跟牛太太在嗎?」
「都在。」
「你去請他們出來。」
牛小月知道尉遲言這是要談自己的婚事,忍不住彎唇一笑,「好。」
尉遲言被她笑得內心怦怦。
濟世堂所在的鋪子不大,要是沒診,牛大夫就在後面看看書,牛太太則是幫忙帶孫子,三個孫子都很皮,汪氏一個人根本看不住。
很快的,牛大夫跟牛太太都出來了,見得尉遲言都有些驚訝,他們都見過他,知道他是尉遲家的大爺,尉遲家今年春天得了白茶的貢,入京百年,終于成為皇商,而且那白牡丹還被皇上用來賞賜給外國使臣,可風光得很,這樣尊貴的人幾次來牛家這小小的濟世堂,饒是牛大夫見多識廣也不明白。
雙方一番見禮寒暄。
尉遲言知道事情迫切,于是也就開門見山,「晚輩尉遲言,乃尉遲家的長子嫡孫,房中無侍妾,也不嫖賭,現在真心求娶小牛醫娘,還請牛大夫、牛太太點頭。」
牛大夫跟牛太太都愣住了,他們家小月最近是怎麼了,顧家是皇商,他們得罪不起,尉遲家也是皇商,照樣得罪不起。
牛太太愛財,腦袋轉得快,「尉遲大爺是說正妻嗎?」
尉遲言點頭,「正妻。」
「八抬大轎,明媒正娶?」
尉遲言含笑道︰「八抬大轎入我家正門,是名正言順的尉遲女乃女乃。」
牛大夫倒還記得自己給女兒的承諾,轉頭問女兒,「小月,你不願意進顧家,那可願意進尉遲家?」
牛小月不太好意思,但心想顧躍強頻頻出招,婚事還是越快定下來越好,也好叫那些宗親死心,她牛小月可不會用余生給他們換大屋——面對牛大夫的提問,她有點喜悅,有點害羞,還是點了點頭。
可以的話,牛大夫想把小月嫁給門當戶對的人,一些品行端正的鄰居街坊,可是他的小月能賺錢,那些上門求親的都是巴望著小月把一個窮門戶支撐起來,這樣過去還不是只是吃苦而已。
尤其經過何嫡子跟莊嬸子的事情之後,牛大夫也逐漸轉變了想法,與其把小月嫁入平常人家吃苦,那不如入富戶享福,至于高門的日子怎麼過,就看女兒造化了。
身為一個父親,牛大夫是比較偏向尉遲言的,怎麼說呢,那顧躍強雖然跟小月年紀接近,但看他為了納小月過門,各種逼迫,實在讓自己喜歡不起來,何況過門只是侍妾,侍妾是什麼,一個玩意兒而已,得罪了主母,隨時可以打,可以發賣,生了兒子都不見得能自己養,顧躍強喜歡一個姑娘是讓她為妾,這算什麼誠意。
相比之下尉遲大爺就好多了,一開口就是正妻,正妻好處說不完,別的不講,宅子里可只有正妻能上桌吃飯。
年紀大有年紀大的好,老夫少妻,爭執就少了。
牛大夫想想又試探的問︰「我家不過普通門戶,小月琴棋書畫皆不擅長,尉遲大爺可知道這一點?」
「我看中的是小牛醫娘野蠻生長的力氣,琴棋書畫?她不需要。」
牛大夫略微放心,「小月是天生的小肚雞腸,可容不下侍妾姨娘,尉遲大爺將來可收通房,但不能給名分,這點可能答應?」
「這我可允許,我尉遲言一諾千金,絕不食言。」
牛大夫大喜。
牛太太卻是大急,這怎麼可以,顧家的聘金可有五千兩呢,這尉遲家最多也只會給個三千兩,這三千兩宗親還要刮走兩千五百兩,那自己不就只剩下五百兩了。
換個宅子雖然夠,但她就沒辦法拿一些回娘家,爹娘總說想當老爺子、老太太,好享享晚年的福,眼見有個好機會,卻要給溜了。
也不管丈夫會不會罵,牛太太直接就說︰「不知道尉遲大爺聘金預備給多少?那顧家可願意出五千兩呢。」
牛小月尷尬,嫡母是擺明著要錢,「大爺,你別介意。」
牛大夫覺得沒面子,「沒人問你意見,閉上你的嘴!」
想到白花花的銀子,牛太太索性豁出去,「我說錯了嗎?顧家一個侍妾就開出五千兩銀子聘金,牛家宗親都可以得利,現在尉遲大爺拿不出相同的聘禮,我就不同意,我好歹是小月的嫡母,總不可能一點實話都不能說。」
牛小月想鑽地了。
她自問是個好女兒,每個月給家里賺十幾兩,好不容易有一樁好婚事,嫡母偏偏要鬧起來。
她求助牛大夫,「爹……」
牛大夫也來氣,他這陣子已經被許會長跟宗親逼得都睡不好了,現在老妻也跟著見錢眼開,想讓他不好過,于是怒道︰「你是嫡母,你要有意見?好,我等下就寫休書,看你還能不能有意見。」
牛太太大驚,「夫君,我只不過說了幾句實話,你就要休我,我為了這個家可是辛辛苦苦,沒休息過,我、我冤哪……」大有要大哭大鬧的架勢。
牛大夫索性不管她了,「後宅婦人,蠢鈍貪婪,尉遲大爺見笑了。」
尉遲言就見牛小月一臉無地自容,于是道︰「牛太太不用不高興,我尉遲家的聘金是八千兩,絕對不比顧家少。」
牛太太正想嚎,一听得八千兩,頓時定住,「八千兩?」
這樣宗親拿走兩千五百兩,他們還有五千五百兩呢,到時候買一個像皇宮一樣大的院子,幾個哥兒能在里面跑,這濟世堂也不用做了,在家專心當起老太太,豈不美哉。
牛小月覺得丟死人了——她對尉遲言真心誠意,嫡母卻是想稱斤論兩賣了她。
就在這時候,外面一輛紅色馬車停住,一個大娘子手上提著好些東西下車,跟在後面的還有辦事先生模樣的人。
大娘子開口,「這是濟世堂沒錯吧?」
牛大夫連忙說︰「我現在有事,看診要稍等。」
那大娘子笑得親切,「我姓溫,是在官方登記有案的媒婆,這是我相公,姓卓,是官府胥吏,一位尉遲大爺讓我們過來的,今日是要跟哪位姑娘訂親寫婚書?」
說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溫媒婆跟卓胥吏就在櫃台上打開卷宗,又拿出各色印泥、木印,連筆墨都有現成的。
尉遲言笑著跟牛大夫等人解釋,「我知道事情緊急,想今日就先定下婚約,入城時派了人去叫媒婆跟官府胥吏,沒先打過招呼,是我失禮了,但我對小牛醫娘真心誠意,日月可監。」
牛太太一听得那個八千兩,就對尉遲言心生好感,「那是,快點定下來兩方都安心,不然我們牛家那些宗親老想讓小月給顧家做妾,小月好歹喊了我十六年母親,眼見她有一條康莊大道,怎麼忍心讓她進入顧家。」
牛大夫想想也是,那顧躍強剛開始可能是喜歡小月美貌,但眼見求不得,手段欲發激烈,小月早點定下來也好叫他死心,只是還有一點猶豫,「只是顧家家大業大,跟官府的關系也極好……」
尉遲言了解,「這我自會解決,必當讓顧家不再來騷擾牛家。」
牛大夫聞言,下了決心,「那好。」
溫媒婆跟卓胥吏做這行二十幾年,什麼沒見過,听得老人家說好,連忙拿起卷宗跟筆,問了兩人姓名、居處、八字,聘金數量都得寫明,然後蓋章,一式三份,尉遲家一份,牛家一份,剩下一份卓胥吏會拿回官府錄入,婚約就算正式成立。
牛太太收起卷宗,喜孜孜的,八千兩聘金呢,好歹讓老牛給她五百兩,拿回娘家扶持三個弟弟。
牛大夫也覺得挺好,尉遲家與顧家,皇商對皇商,讓他們自己去解決。
牛小月也終于放下心來,這陣子天天有牛家的宗親上門哭求,有的還帶一家老小跪在濟世堂門口求牛小月答應,說他們家真的很需要幫忙,牛小月若是不嫁顧家也可以,那就給他們五十兩也一樣。
牛小月都驚呆了,這什麼臉皮……但意外的是牛家厚臉皮的人還真不少,大家都覺得牛小月不該只想著自己,應該為整個牛家著想。
現在定下來了,總算安了心。
牛太太現在的心情那是非常好,「那尉遲家什麼時候來迎我們家小月?」
溫媒婆剛剛收了尉遲言一個大荷包,討好的說︰「這位太太想快,八月十八,八月二十二,八月二十九都是好日子。」
牛大夫沉吟,「這只剩一個多月,怎麼來得及?」
小月可是他的愛女,不能潦草出門。
「來得及的。」溫媒婆連忙說,「只要銀子備足了,不用說一個多月,十天就能萬事俱備,之前池員外家的三公子還有喬員外家的嫡長孫也是急婚,都是我辦的,只要三百兩辦事銀,其他的項目實報實銷,童叟無欺。」
尉遲言也不想拖,歷經西瑤劫難,這回又殺出個顧家,他現在只想趕快把小月娶回家才安心,「岳父岳母,小婿看就八月二十九好嗎?」
牛太太連忙說︰「行。」
牛大夫瞪了她一眼,又溫言問女兒,「小月,你覺得呢?」
牛小月臉頰浮起紅暈,卻還是勇敢的看著自己的爹,「女兒覺得好。」
日期就這樣定下來了,七月三十下聘,八月二十九過門。
尉遲言再三保證,許會長那邊他會去說,濟世堂以後不會受影響,至于宗親那邊牛太太拍胸脯說她來解決,她很清楚宗親要的就是錢,有錢拿才不會管小月嫁給誰。
牛大夫一時喜悅一時又復雜,小月終究還是要嫁人了,以後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只希望這尉遲大爺言而有信,好好待她。
晚點甘姨娘知道後又驚又喜,她不懂顧家跟尉遲家,她只知道她的小月不用當妾室,而是當正妻,丈夫快三十歲,但那又怎麼樣,年紀大有年紀大的好,小月不懂事,他總會包容些。
晚上尉遲言回家也跟家里人說了,人人錯愕,但又不好說什麼,這十多年來是他在掌家,他在給銀子,掌家大爺要成親,自然不用問誰意見,尤其封太君都沒說話了,讓原本有點意見的尉遲大太太也沒法再開口。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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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5:03
第九章 匆忙成親入豪門(2)
不得不說,尉遲言還是有點辦法的——顧躍強不再來騷擾牛家,許會長也恢復了對牛大夫的有說有笑,至于那些貪財宗親知道牛小月還是嫁給大戶,都眼巴巴的盼著她快點過門,自家好拿五十兩銀子建瓦房。
牛小月把手上約好的太太女乃女乃按完,就沒再接新工作,八月底就要過門,雖然溫媒婆說凡事交給他們,但身為一個新娘子,總有許多事情要做,天天有人上牛家,今天木匠帶圖紙來問要做哪些家具,明日首飾店來問要打造哪些首飾,繡坊的繡娘也來給她量身,急著成婚嘛,喜服當然不自己做了。
雖然生活有重心,牛小月可也沒忘記一件事情——異域的香料進來了。
前世顧家就是買了這批異域香料,得了岑貴妃的歡心,進而順利成為岑貴妃一派,日後飛黃騰達。
她今生就要阻止這件事情。
于是趁著溫媒婆來和她說婚事細節時,她讓溫媒婆把那批香料買下來——剛進京城,售價不高,一批只得五百兩。
她有顧家的退婚銀,又有跟尉遲言打賭的一千兩,拿出五百兩來還是可以的,另外給溫媒婆三十兩,十兩是讓她找個地方安置那些香料,二十兩是辦事銀。
溫媒婆滿口答應,說這不過小事,大宅來往久了,什麼怪事都有,溫媒婆也沒多問,有銀子拿按吩咐做就是了。
隔兩天溫媒婆就派人來說已經辦好,租了一間宅子放香料,契約是一年。
就這樣時光飛逝,轉眼到了八月二十九。
大婚之日,牛小月穿上紅色喜服。
牛大夫發話了,雖然甘姨娘只是下人,但畢竟是牛小月生母,特地準她上大廳看牛小月成親,牛太太為之氣結,但丈夫寵愛姨娘,卻又是沒辦法,只能想著聘禮的八千兩銀子,這才讓自己好過一點。
牛小月一早起來梳妝打扮,換上六層喜服。
全福太太是尉遲家請的,太常博士夫人,也不知道尉遲家多大面子,一個七品夫人給一個醫娘梳頭,居然也沒不高興的樣子,一邊梳頭,一邊唱起了十梳歌︰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五梳翁煙和順,六梳夫妻相敬,七梳福臨家地,八梳一本萬利,九梳九子連環樣樣有,十梳夫妻兩老到白頭。
牛小月看著鏡中的自己,沒有害怕,沒有恐懼,只有對未來生活的滿滿期待。
今生,一定要過得幸福才可以!
很快吉時到了,要準備上花轎。
牛小月拜別牛大夫跟牛太太,又交代了牛泰貴要好好讀書,由大哥牛泰福背著上了八抬大轎。
尉遲家在城南儼然第一門戶,當家快三十歲才娶妻,自然十分引人注目。
牛小月心里喜悅異常,一見鐘情的人間神仙,我來嫁你啦!
「哎喔,說來老牛家這小丫頭也真好命,尉遲家呢,光是城南就一百多間鋪子收租,更別說江南的果園菜園都不知道有多少,那船運往來,運到北方就翻了幾倍價格,一船一船送的不是果菜,都是金子啊!」
「我听說這小牛醫娘原本是給尉遲大太太松筋散骨的,也不知道怎麼入了尉遲大太太的眼,就這樣要她做了媳婦。」
「我听的不是這樣,听說這小牛醫娘八字特別硬,扛得住尉遲大爺的克妻,所以尉遲家才娶了這麼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媳婦,老牛家要翻身了,這下我看濟世堂也不用開了,直接收起來當老太爺不是挺好。」
「我家閨女不爭氣,要是我家閨女長得貌美如花,我就去跟尉遲大爺推薦當個妾室,聘金也不用多,八百兩就好。」
眾人笑了起來。
「你家閨女臉大腳大,比個男人還粗猥,這樣還敢要八百兩聘金?」
「尉遲家下聘那天你們可有看到?八千兩啊!一擔一擔都是金元寶,正妻八千兩,我家閨女當個妾室要八百兩也不過分,只可惜我家沒當閑人的福分,說來老牛那甘姨娘還真帶福氣,才懷孕沒幾個月,家里就添了這麼大的喜事。」
牛小月在八抬大轎中听得這些,覺得好氣又好笑。
她嫁給尉遲言,絕對不是因為他是大戶,相反的她還期望他是巷口賣魚的,這樣壓力還比較小,可是他就是尉遲言啊。
原本她也不想再進高門的,在顧家吃過的苦,不想再吃一次,但金雲娟的出現讓她發現自己那樣在意他,西瑤的亂事更讓她下定決心,如果他平安歸來,一定要跟她說出自己的心意,兩世為人,她好不容易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怎麼樣,是心里怦怦跳,是臉頰通紅,是只要想起他就喜悅,這些都是第一次經歷。
就在她鼓足勇氣之前,他先開口求親了,多大的幸運!
前往尉遲家的路上,溫媒婆不斷往路邊灑銅錢,讓小孩子哄搶,這是為了圖熱鬧,博得好彩頭,喜樂隊一路吹吹打打,牛小月想到將來可以日日見到神仙,覺得什麼都值得。
尉遲家拆下門檻,迎入了大女乃女乃。
牛小月換了小喜轎,在春暖跟花開的陪伴下被抬入一座院落。
時間接近黃昏,外頭的喜宴就要開始。
牛小月知道接下來是漫長的等待,心里想著以後自己就要住在這里了,身為尉遲大女乃女乃,當然不能再出門給人松筋散骨,但也不會無聊,她可以重拾琴棋書畫——為了討顧躍強歡心,前生可學了不少,雖然重生後中斷四年不曾觸踫,但記憶仍在,那個教她彈琴的琴師說她很有天賦。
咿呀一聲,格扇打開了,就听見花開的聲音。
「奴婢見過大太太。」
牛小月連忙站起來,「見過婆婆。」
花開把牛小月的蓋頭掀開,這樣才不至于失禮。
牛小月見婆婆的臉就知道她對這婚事不滿意——雖然以前對她很不錯,但是那跟當媳婦是兩回事。
春暖連忙搬過繡墩放好,尉遲大太太坐了下來,做了個手勢,花開扶著牛小月也在喜床坐了下來。
就見尉遲大太太眉心糾結,「你是醫娘出身,做的是勞碌活,家境也不過普通,我實在覺得你配不上言兒。」
牛小月沒想到尉遲大太太這樣直接,但她可是牛小月,不是嬌弱的菟絲花,「婆婆,媳婦以後會好好服侍夫君的。」
「我原本不想答應,但一來言兒固執,二來母親已經同意,身為一個晚輩總不能跟長輩杠,你也沒見過母親,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偏心你,說你是個好姑娘,言兒把他爹雕給他的木老虎都給你了,想必已經有定見,母親都這樣講了,我身為媳婦又能說什麼,既然言兒喜歡你,其他的我也不想多說,你好好伺候言兒,多生幾個孩子就是。」
「是,媳婦會努力生孩子的。」
尉遲大太太聞言,臉色總算好上一些,「他有八個弟弟,老八今年才成親,還沒孩子,前面六個弟弟一共生了三十幾個,我也不求你生七八個,但好歹一定要給我一個孫子,言兒辛苦打下的江山,絕對不能給其他房的孩子拿去了。」
牛小月也不敢保證生男生女,但知道婆婆有心病,只是哄道︰「媳婦今年十六,還很年輕,肯定能生,多生幾個,總會有兒子的。」
尉遲大太太神色趨緩,「你能這樣想就是了,身為女子,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傳宗接代,我有了男孫,將來死了去夫君那邊也能給夫君有交代,我把他的血脈延續下去了。媳婦,我對你不滿意,但只要你生個兒子,我對你就不會有意見,明白嗎?」
牛小月賣乖,「明白。」
尉遲大太太見她都沒頂嘴,內心舒坦了些,兒子雖然快三十了,但條件還很好,之前五品上牧監、六品大理寺司直可都想把嫡女嫁過來,他們尉遲家雖然是商戶,但有錢,八千兩的聘金可以讓這些官家開心幾年了,沒想到金小姐回來,破除言兒心魔後,言兒沒娶官家小姐,反而娶了小牛醫娘。
她以前是喜歡小牛醫娘,但是是把她當侍妾一樣喜歡,而不是當正妻,沒想到她居然有言兒的眼緣,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小牛醫娘要說有什麼好,就是身材珠圓玉潤,一看就好生養,是了,方娘子說的沒錯,娶個身材單薄的大小姐,不如娶個勞碌命的醫娘,醫娘日日辛苦,身子肯定好,三年抱倆也不是難事。
想到孩子,尉遲大太太心情又好上了些,「我沒什麼規矩,只要你能在半年內懷孕,讓我伺候你都行。」
「婆婆別這麼說,媳婦不敢,媳婦一定努力。」
「我看過簿子了,你剛好這幾日是好日子,要是運氣好,三個月之內就會有,言兒還要敬酒,時間沒這麼快,我昨天抄了祈子經,你趁著有空就念上一念,要是平日閑暇,去佛堂給菩薩念念經書,保佑快點有兒子,知道嗎?」
牛小月伸出雙手恭恭敬敬接過經書,「媳婦知道,一定天天抄寫經書。」
尉遲大太太雖然不滿意這個醫娘媳婦,但想著也許很快能抱孫,又稍稍壓抑住自己的不快——封太君已經跟她說了,言兒這年紀才成親也不容易,讓她對媳婦好一點,听說長輩管得越少,年輕媳婦越快懷孕。
尉遲大太太很尊敬封太君,只能听話,想著自己這一番言論可能會讓牛小月有壓力,又道︰「我規矩不嚴,你不用怕,你的七個弟妹有幾個是官家出身,要是拿翹,記得拿出你當家大女乃女乃的威嚴,我們家是言兒在扛,你是他的妻子,除了太君跟我,不用看任何人臉色。」
「是。」
尉遲大太太又說了一番,就是讓她生兒子,只要生兒子,一切好商量,牛小月也再三保證自己會努力,尉遲大太太這才滿意去了。
牛小月捧著婆婆手抄的祈子經,默念了三次,這才恭恭敬敬放在妝台上。
這世界上是有菩薩的,她這一世也努力做好事了,相信菩薩會憐憫她,讓喜歡孩子的她能擁有自己的孩子,能給神仙傳遞血脈。
遠遠傳來敲更聲,戌初時分。
溫媒婆連忙進來,「外面酒席已散,大女乃女乃差不多該準備了。」
花開把她的蓋頭重新遮上,眼前又是一片紅。
內心怦怦直跳,她跟神仙就要喝交杯酒啦……
約莫過了一刻鐘,听到外面一陣嘻笑,幾人起聞說——
「尉遲兄再喝一壺我們就放人。」
「我是大弟,我替大哥喝!」
「郭兄可別耽誤了尉遲兄的洞房花燭夜。」
「尉遲兄弟,尉遲兄弟,你能成親我太替你高興了,等你有了孩子,我們就結成兒女親家……」
「柳大爺你喝太多了,可別喝,等會連路都走不了……」
「尉遲兄再一壺,我保證最後一壺——」
鬧了一陣,然後才逐漸安靜下來,听聲音是尉遲言的幾個弟弟架著醉客去了,接著就听得格扇打開的聲音。
牛小月又听見自己的心跳了,撲通,撲通——
「祝大爺跟大女乃女乃百年好合,早生貴子,花開並蒂,富貴吉祥。」
牛小月就看到一雙黑色的絲紋鞋,然後喜秤一挑,自己就看見尉遲言,有點醉,但滿臉喜色。
「小月。」他的聲音十分溫柔。
「夫君。」
尉遲言聞言心中一軟,「再喊一次。」
牛小月害羞,「夫君。」
溫媒婆笑著說︰「大爺跟大女乃女乃可別耽誤了,趕緊喝了合巹酒,封太君跟大太太都在等元帕呢。」
尉遲言牽起牛小月的手到喜桌邊。
溫媒婆在紅繩相系的剖半葫蘆中倒了酒,兩人一人拿起一月,交纏著手喝了。
牛小月只覺得這個酒好甜,四肢百骸,整個人都是舒服的。
房中伺候的僕婦一陣由衷的恭喜之聲——大爺賞銀最是大方,這回娶了大女乃女乃,至少每人一個大荷包。
尉遲言揮揮手,眾人識趣的退下了。
等房間內剩下兩人,尉遲言親自端了水淨了帕子,給牛小月擦去她臉上的厚粉,直洗了三次臉龐才干淨。
尉遲言笑說︰「這樣好多了。」
牛小月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只會笑。
尉遲言解她衣服的時候,牛小月忍不住在他耳邊說︰「我一定給你生很多孩子,讓這空蕩的院落充滿孩子的笑聲。」
尉遲言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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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福運無雙旺家媳(1)
牛小月的婚姻生活就這樣展開。
早上眾女眷要帶著孩子去跟封太君盡孝——雖然牛小月不得婆婆心意,但封太君不知道為什麼還挺喜歡她,比起其他幾個官宦出身的孫媳婦,高看了牛小月一眼,眾人都不明白為什麼,但順著封太君的心意總沒錯,于是尉遲二太太、尉遲三太太,幾個弟妹都是對牛小月有說有笑,五女乃女乃跟六女乃女乃甚至打起了主意,這大嫂不管生子生女,都是家財萬貫,若能跟自家兄弟的孩子成親,對娘家豈不是大有助益?
牛小月當然知道這些心思,她也已經下定決心,絕對不結女圭女圭親,她的孩子要跟她一樣,娶嫁喜歡的人,這樣夫妻才能和和美美。
說起夫妻和美,牛小月就忍不住害羞,尉遲言看起來清冷清冷,晚上關了房門卻熱情如火,按照這效率,他們一定很快就有孩子。
孩子耶,小小的人兒,像他又像她,多可愛。
她現在就想做女圭女圭衣,但又怕太過期待,給孩子折了壽,所以只能忍耐下來,每天早上盡完孝就去佛堂念經。
嫁給喜歡的人原來是這種感覺,每天早上依依不舍,每天黃昏殷殷期盼,表面上尉遲言大她十三歲,但事實上自己兩世為人,也不會太幼稚的。
就這樣過了近一個月,牛小月寫了兩次信回家給爹,也給甘姨娘,甘姨娘信上說宗親知道她的聘金有八千兩,又開始哭窮,說一戶五十兩不夠,要七十兩,反正牛家又不是拿不出來,何必這麼小氣,牛大夫一氣之下全不給了,宗親這下傻眼,那幾個伯祖想拿出威嚴,威脅要讓他出族,牛大夫卻是不管,他見得世面多,這世上本事跟銀子才是真理,家族又沒給他任何好處,出族有什麼好怕的。
牛大夫把八千兩拿去買了城中的鋪子,共買了七間收租,又把濟世堂左右的店家買下,一戶過給牛泰福,一戶過給牛泰心,兩人都帶著妻小搬到隔壁,算是小分家,濟世堂照樣開著,牛泰福跟牛泰心天天到濟世堂給人看診,生活不變。
甘姨娘說牛太太幾次抱怨,牛小月卻覺得這樣很好,最高興的是爹終于拒絕了宗親那些吸血蟲……
「大女乃女乃。」春暖進來,「大爺說晚飯去太君那邊,您自己先吃。」
牛小月點頭,「好。」
封太君早年喪夫,中年喪子,養著兩個沒用的兒子,還能把尉遲家扶起來,實在是巾幗英雄,尉遲言現在偶而都還會跟封太君商量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她老人家見多識廣,一起討論總不會有錯。
過了約莫一刻鐘,封太君那邊的周嬤嬤來了,說封太君請大女乃女乃一起過去吃晚飯。
牛小月連忙起來,在春暖花開的幫助下稍微梳整——除了是尉遲言的祖母,封太君也是對她十分親切的,牛小月很感激她,現在听得封太君要她過去,內心自然願意。封太君年紀大,院子所在比梅園更邊角,走了快兩刻鐘這才到。
郝嬤嬤迎了出來,「大女乃女乃可來了,就等您開飯。」
牛小月這才知道封太君跟尉遲言都還沒起筷,連忙加緊腳步進了花廳,「見過祖母,見過夫君。」
封太君笑意盈盈,「好孩子,快點過來坐著。」
就見尉遲言也是一臉笑——牛小月忍不住又害羞,不懂自己是怎麼了,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嗎?只要他看自己,就會高興。
在封太君的地方得端莊,但她就是覺得羞。
桌上放的是四葷四素,葷的是乾坤鳳翼、梅菜扣肉、文昌雞、梨香花枝,素的是八寶素菜、京醬絲、姜絲海帶、珍珠丸子。
另外有湯品兩盅,杞子瘦肉湯和石素鴨湯。
郝嬤嬤跟周嬤嬤站在後面布菜——牛小月前生苦學大宅規矩,總算有了用處,嫁進尉遲家以來,她沒做錯過一件事情,連之前的賞菊宴,一個官夫人因為看不起她而拱她點戲,她沒看戲牌子就點了一出《花好月圓》,吉利又應景。
「小月啊。」封太君道,「你嫁進來我們家也快一個月了,可有什麼不習慣?」
「謝謝祖母關心,都很習慣,婆婆大度,弟妹和氣。」
「你婆婆的那點心思,我也知道,你不用管,盡量放松心情,才進門快一個月呢,不急。」
牛小月連忙說︰「婆婆人很好,不嫌我是醫娘出身,我只能在這一點上報答,一定努力。」
封太君笑咪咪的,「乖,我就知道你是好孩子。」
尉遲言給封太君夾了珍珠丸子,「祖母最愛吃的。」
見到祖母喜歡自己挑選的媳婦,尉遲言當然很高興——他也有往來的朋友,家宅不寧的大有人在,郭上進、駱寶文就因為婆媳不合,一回到宅子,兩個女人都在跟他們抱怨,干脆養起外室,在外頭逍遙了。
現在小月能在宅中安生,他比什麼都高興。
說來也奇怪,成婚後,他的動力增加了不少,以往雖然努力,但也只是為了不讓祖母跟母親失望,現在卻想著要給小月更好的生活,要給孩子鋪出一條康莊大道,他尉遲言的孩子不用成龍成鳳,也能安然一生。
封太君規矩不多,吃飯也照樣說話,「言兒,我們江南的瓜果蔬菜,這是秋天最後一批了吧?」
尉遲言恭恭敬敬回答,「是,孫兒打算多放半個月再采收後運往北方,這樣價格可調高一成。」
「我也是這樣想的,畢竟是最後一批,不吃就得等明年才有新鮮蔬果,北方土地貧瘠,只怕還是供不應求。」
牛小月突然想起,天保三十年秋天,朝廷急令改政,因為打仗軍需,對商人要提高稅率,年收萬兩以上的商戶,從以往的百分之二十五提高到百分之五十,這要是尉遲言晚收瓜果,淨收入反而少了——顧家就是白白損失了一筆,顧躍強還因為發脾氣抽了她一頓,所以她記得很清楚。
她連忙開口,「祖母,夫君,我听說朝廷要改政,提高商人稅制。」
封太君跟尉遲言都知道她去年說中內務府換總管之事,現在听得她又提起改政,連忙打起精神。
尉遲言正經問︰「小月從何听說?提高到哪里?」
「我是出嫁前听哥哥說的,他去城中給一個三品大員刮痂,那三品大員大抵是工作忙,也沒管有旁人在,逕自跟下人吩咐,哥哥回來跟我們說起,以皇商來說,稅要從二十五提高到五十,而且即刻施行。」
封太君皺眉,「五十,這是瘋了嗎?」
尉遲言想了一下,「也不是不可能,西瑤大將軍上位後對邊關蠢蠢欲動,幾次派兵騷擾,我朝得多遣兵力鎮守,何況今年夏天海匪來犯,打了一個多月,朝廷只怕軍餉吃緊,所以想從商戶下手,這樣我們遲收瓜果只多得一成利益,卻得付更多的稅,劃不來,孫兒等會就傳書去江南采收。」
「也好,這些銀子要是真給軍人吃飯,我眼楮都不會眨一下,偏偏這有大半落入官員口袋,想想就不甘願。」封太君想想又說,「幸好小月有這機緣先知道,不然白白損失一筆銀子。」
牛小月心想太好了,太君跟夫君都不是食古不化的人,膽子又更大了些,「哥哥還听說岑貴妃喜歡百香果跟黃里石榴,我們不妨選一些好的進貢給內務府。」
尉遲言覺得有點奇怪,「百香果跟黃里石榴吃起來可不方便啊。」
「正因為如此,所以從沒人進貢,岑貴妃的身分也不好說自己喜歡吃什麼,我們盡管貢上去,岑貴妃的嬤嬤自然會把東西挑走,太子因為德不配位被廢了,岑貴妃的四個兒子卻個個出色,將來怎麼樣還很難說。」
尉遲言一凜後又是一笑,果然是他的小月,別家媳婦爭的是頭面跟喜愛,他的媳婦爭的是尉遲家的天下。
這個胸襟不簡單!
他忍不住微笑,牛小月,你還有多少驚喜給我?
尉遲言並不是迂腐之人,「那好,秋天本就盛產百香果跟黃里石榴,我們在江南也種植了幾塊地,挑選好的快馬入京不難,若是能更上層樓,爹爹也會高興的。」
封太君想起死去的兒子,又想起孫子已經這樣出色,內心又酸又喜,「這樣甚好,反正最多也只是損失一批作物,要是真被岑貴妃看中,那我們尉遲家就更穩固了。」
*
尉遲言是說做就做的性子,吃完了飯這就寫紙條飛鴿傳書到江南,一來命令人把瓜果蔬菜都收了,裝船北上,二來命令江南管家運一車好的水果快馬上京。
九月底,管家精挑細選的黃里石榴跟百香果就抵達了京城,牛小月親自挑選,淘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裝了幾個籃子,個個皮光飽滿,香甜誘人。
尉遲家因為白牡丹的關系已經是皇商,上貢的東西沒被刁難,順利進入內務府。幾日後好消息傳來,前兩日都沒人要的黃里石榴跟百香果被景宜宮的嬤嬤各抬走了一籃,兩日後又再來抬了一籃。
景宜宮的大總管說,岑貴妃很喜歡,命令尉遲家明年秋天也要進貢。
尉遲家在商界又轟動了一把,今年才成為皇商的家族,居然短短不到半年又多了兩種貢物,這尉遲言可太有辦法了。
人家都說喜事成雙,這話套在尉遲言身上最精準不過,因為就在尉遲家風光的時候,他贏來人生第一次得到的好消息——牛小月懷孕了。
不愧他每天努力,進門不到兩個月就懷上,自己真行。
說話的時候小月臉頰兩團紅暈,彷佛喝了甜酒,他看得有點入迷,乍听到懷孕,還以為自己听錯,後來是四周僕婦的恭喜聲傳來,他才確認自己要當爹了。
二十九歲,好像有點晚,但又似乎不太晚。
那天晚上,兩人就沒親熱,單純抱著一起睡。
牛小月撒嬌,「我氣量狹小,可不給夫君張羅通房。」
尉遲言莞爾,「我說過不用通房,你給我生孩子,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給你添堵。」
「我會努力生個兒子的。」
「女兒也沒關系,不用給自己壓力,凌員外十幾個女兒,全部招贅,晚年也是過得子孫滿堂,我又沒皇位,不一定要兒子。」
牛小月心想,他真好——誰打下江山不想要個兒子接手,可是為了怕給自己壓力,他說女兒也很好。
這才是良人。
她知道上輩子的苦難都已經過去,現在會是很幸福的一生。
牛小月懷孕對尉遲家來說可是大事,封太君天天早起,親自煮粥供佛,就希望老天爺保佑曾孫平安。
尉遲大太太自然很欣喜——想到一年前自己還以為永遠沒有抱孫的命,沒想到才短短時間,媳婦就有了。
是,牛小月是出身不好,但能懷孕的媳婦就是好媳婦。
尉遲大太太已經開始吃素,就希望牛小月一舉得男,只要有男孫,讓她伺候牛小月都沒問題。
當然有人開心,就有人不開心——
二三房的女乃女乃們都不太高興,本來嘛,尉遲言有錢無子,將來財產勢必分給二三房,可是現在他不但娶了妻子,妻子還進門不到兩個月就懷孕,看這牛小月一副很會生的樣子,搞不好連生四五個,按照機率來說,總有一半是男胎,尉遲言自己若有兒子,二三房就一點好處都拿不到了。
但這個家最上頭還有封太君,封太君什麼人哪,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是沒人敢亂來的,最多也就是祈禱牛小月胎胎為女,要說使點什麼手段,卻是萬萬不敢的,听說二房以前有個姨娘做妖,封太君把那姨娘活活打死,那姨娘生的一兒一女直接出族,給了宗親兩百兩,變成落魄宗親的孩子,永遠跟尉遲家的富貴絕緣,下場很慘……她們可不想落到那種地步。
當然,最高興的就是準爹娘尉遲言跟牛小月了。
尉遲言對牛小月的肚子簡直著了迷,每天早上要模一模,每天回家也要模一模,還會跟肚子說話,說自己是爹,讓他好好長大。
牛小月覺得好笑,但也很開心,孩子的到來讓他們的生命更完整。
京城在小雪當天下了初雪,雪落傾盆,不到一個時辰、觸目所及就成了銀白世界。牛小月在尉遲家過了第一個年。
四十幾人的大家庭,吃飯開了五桌,小孩滿場飛,女乃娘在後頭拼命跑,就怕自己看顧的孩子跌倒,不好交代。
已經在族學讀書的孩子自然穩重得多,二三房的太太女乃女乃姨娘各有各的盤算,尉遲言雖然有了妻子,妻子也順利懷孕,但搞不好都生女娃呢,封太君是不會允許尉遲家的家產落在外姓人手上的,反正兒子一日沒出生,就人人有希望,就算兒子出生了,孩子也是可以以學習的名義跟著大伯父做事,只要大伯父喜歡了,還怕沒好處嗎?
也有一心向著功名的子佷,自己將來考上舉子進士,至少得幾萬兩疏通銀子,自己的爹跟祖父肯定拿不出來,到時候還要依靠大伯父,現在乖點總不會有錯。
年夜飯熱熱鬧鬧,吃完飯後,眾人分班序齒給封太君磕頭,封太君笑意盈盈,都給了一兩金子的荷包。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休市十五天後,過了元宵各行各業又開張做生意。
尉遲言記取了黃里石榴跟百香果的成功,在天冷時上貢了甘蔗跟釋迦,果然又被景宜宮的嬤嬤挑走——這岑貴妃專愛一些吃食不便的水果,但她是四個皇子的母親,總不能親自下令要進貢什麼,不然倒顯得格局小了。
一時間,京城嘩然,這尉遲家好有辦法,才得了秋天水果的貢額,短短數月又得了冬天水果的貢額,而且都是景宜宮開口要的,誰不知道太子被廢,誰不知道岑貴妃的大兒子秦王極得聖心。
尉遲家本就很熱鬧,這下更加門庭若市。
尉遲九爺還沒成親,幾個門戶相當的人家都想把女兒嫁進來,尉遲大太太整天應付上門的官夫人、貴太太,忙得腳不沾地,雖然是這樣,但也還是天天詢問牛小月身體可好。
尉遲言每天回家模模妻子肚子,摟摟她逐漸圓潤的腰身,在牛小月臉頰上親幾下,親熱一番。
春分的時候,擅長婦科的歐陽大夫照例進門給牛小月診脈,又傳來一個好消息,是雙生脈——尉遲大女乃女乃這胎可是雙生。
尉遲言當天回家知道這好消息,馬上賞了院子的僕婦一人多一個月月銀,並矚咐眾人好好照顧大女乃女乃,順產的話還有獎勵。
封太君覺得是自己天天煮粥供佛感動了菩薩,尉遲大太太覺得是自己吃素感動了菩薩,牛小月覺得過意不去,自己一個孫媳婦懷孕,長輩們都全心全力為她求順產,暗暗想著,自己一定要給尉遲言生一對健康的孩子。
尉遲家氣勢正旺,她要喜上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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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5:32
第十章 福運無雙旺家媳(2)
隨著清明到來,牛小月肚子大上一圈,五六個月的雙胞胎,肚子已經如常人的七八個月大。
所幸牛小月打小勞碌,身子強健,雖然懷著雙胞胎,倒沒什麼不適,她也知道肚子里的娃是全家的希望,所以分外珍重自己。
當然婚姻有好事,也有壞事——自從牛家宗親太貪婪,牛大夫不分銀子後,有幾個臉皮後的宗親居然直接找上尉遲言,說自己是牛小月的從伯祖父、再從曾高祖,想入股尉遲家的生意,本錢沒有,但主意很多,拿主意入股。
牛小月早跟尉遲言說了這些宗親一律不用管,既然妻子有交代,尉遲言又不是爛好人,自然都婉拒了。
那個再從曾高祖一家特別不要臉,見尉遲言不肯,還直接開口討銀子,說反正尉遲家又不缺錢,看在牛小月的分上,說給五十兩他們就走。
尉遲言十四歲從商,臉皮厚之人都不知道見了有多少,這種潑皮根本難不倒他,不走就不走,人要吃飯,要去淨手,就不相信他們能在尉遲家的驛站前待上一整天,果然,不理他們,來個幾天就不見了。
雖然早知道親戚不要臉,但當尉遲言跟牛小月說起時,她還是有種尷尬的感覺,「我們尉遲家越來越好,以後這種事情恐怕不會少,絕對不可以給他們銀子,有一就有二,給了一戶就有二十幾戶會上門,將來娶媳嫁女都會想來尉遲家沾點好處。」
尉遲言看牛小月一心向著尉遲家的樣子,覺得可愛,「我自有衡量,不會讓人白白佔便宜去。」
牛小月想起辦事先生跟她說的——顧躍強又收了兩個俏姨娘,都已經有好消息,之前那個大丫頭剛懷孕就沒了,三代單傳的顧家上下都很心痛,所以這次顧家很謹慎,一發現有了,立刻把那兩個俏姨娘挪到顧老太太的院子住。
至于竇容嬌的肚皮則還沒動靜。
重生後果然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以前竇容嬌剛被收為姨娘兩個多月就懷上,現在卻是收房半年多還沒動靜。
牛小月模著自己六個多月的肚子,心想凡人所作所為,菩薩看在眼底,竇容嬌總不可能每一世都那樣好命。
自己也不用緊張,這一世會順利的,她沒害過任何人,有資格求菩薩給她一個普通的人生。
尉遲言看著牛小月的肚子,忍不住心情好,「這兩個月海象不錯,不少異域商船入港,我打算去挑些有趣的東西運去南北方賣,你現在懷了孕,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等生了孩子再有海市,我帶你去逛逛。」
牛小月知道他言出必踐,絕對不是哄哄她而已,「那我等著孩子出生,夫君帶我去開開眼界。」
「異域的薄紗和香料真的跟中原完全不同,我听說岑貴妃喜歡篆香,要是有合適的倒可以進貢,只是景宜宮的人口風甚緊,花了幾百兩銀子也只打听到岑貴妃喜歡篆香,但篆香包含何其廣,好不容易得了兩季的水果貢額,可不能毀在這上面。」
牛小月就想起了自己讓溫媒婆去買下的那批香料——前世顧家就是靠著這批香料成了岑貴妃一派,此後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她便說︰「異域香料嗎,我剛好有一批。」
尉遲言雖然生意作得極廣,但他有個好處,就是不會自以為是,反而會廣納雅言,以補自己的不足,「小月怎麼會買異域香料?」
「想投貢,可是沒門路,就先放著,夫君若是不嫌棄,我命人搬回宅子,夫君不如先看看。」牛小月不敢說得太明白,自己重生畢竟驚世駭俗,總不可能隨意說出口。
尉遲言想到白牡丹,想到黃里石榴與百香果,他現在深信牛小月帶福,于是說︰「好,要是品質可以,我用尉遲大女乃女乃的名義去投貢。」
這是要把好處給牛小月了——古來雖然有女皇商,但極為希罕,通常都是丈夫過世,繼承丈夫遺志的老夫人或者太太,牛小月今年才十七,如果得貢,那可是打破了東瑞國的開國紀錄,將來歷史上肯定會留下一筆。
而且她的出身就再也不是人人看不起的醫娘,而是女皇商,以後春宴秋宴,人人敬重,再不會有人看不起她。
她雖然已經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但是能不被低看還是值得高興的。
牛小月心中一喜,「夫君不誆我?」
「自然不誆你,要是事情順利,我們夫妻都是皇商,那多風光。」
牛小月把臉靠在尉遲言的肩膀上,就知道她的丈夫不只頂天立地,還氣量極大,一般男人哪肯妻子跟自己平起平坐?
她的好丈夫,親親神仙,她一定要給他生一對健康的寶貝,讓他的生命更完整,這也才不會辜負老天爺給他們的緣分。
*
谷雨到來,牛小月的身子也已經穩定下來,大夫說可以出門走走。封太君就等這一天——要帶大媳婦跟小月去注生娘娘廟上香,言兒大好男兒,可不能沒人拿香火,雖然小月年輕還能生好幾胎,但如果頭胎得男,自己這個曾祖母也放心。
卻沒想到消息一傳出去,二女乃女乃到八女乃女乃都央著要一起出門,說已經悶了好久,想去外頭走走。
封太君是個慈愛的好長輩,見幾個孫媳婦都這樣求了,干脆一家子全帶了。
三月二十,注生娘娘千秋,大好日子。尉遲家女眷十幾輛馬車,浩浩蕩蕩的上了千子山。
注生娘娘廟就在千子山的半山腰,雖然廟宇不大,卻有百年歷史,那堂內的木頭都被香火燻黑,發出油亮的光,不難想像信徒眾多。
天氣晴好又是注生娘娘千秋,即使山路泥淳,信眾還是紛紛上山,放眼所見都是婆婆帶著懷孕的媳婦。
殿中磕頭,殿外則欣賞千子山的桃花盛開。
封太君帶著三個媳婦、八個孫媳婦、二十幾個伺候的僕婦丫頭,燃了香,擺上自家帶來的素果,這就對注生娘娘的塑像磕起頭來。
三個媳婦與八個孫媳馬上跟著下跪磕頭。
尤其牛小月更是虔誠——肚子越大,心思越多,在顧家懷了四次都沒能保住,從剛剛開始想著一定要生男,現在已經變成生男生女無所謂,只要讓她平安順產,讓她可以看到自己跟尉遲言的孩子就好。
神仙說了,女孩也挺好。
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封太君擲簍,開始抽簽。
牛小月有點緊張,她是相信老天爺在看的,一定是老天也覺得她在顧家太悲慘,要不然就不會給她第二次人生的機會。
求簽後,封太君拿著簽詩,左手牽著牛小月就到了解簽處。
那師父微笑,「老太太求什麼?」
「求孫媳婦順產。」
那師父念起簽詩,「『卦中吉兆號青龍,作事求謀處處通,女嫁男婚官事吉,更無憂慮喜重重』,青龍代表東方,求子順利,財源廣進,是上佳之簽,老夫人只要誠心向佛,所求都能如願。」
封太君臉露微笑,「多謝師父。」
尉遲大太太更加高興,「師父,可看得出是男是女?」
那師父笑說︰「生男生女看造化,現在不可言,太太若想如意,不妨多做善事,多積陰德;注生娘娘會保佑女乃女乃的。」
尉遲二太太最是討巧,連忙說︰「做善事嘛,我們尉遲家年年都開善粥棚的,前幾年南方少雨,稻米歉收,我們還開倉賑災,那年京城不但少糧還天冷,我家大佷子從北方買了好多棉衣給窮人,救的人豈止成千上萬,母親放心,言兒這樣善心,老天爺肯定給他一個繼承香火的兒子。」
那師父露出驚喜的表情,「原來是前幾年賑災的尉遲家,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既然老太太希望女乃女乃得子,我會早晚給女乃女乃念誦祈子經,替眾生報尉遲家的恩德,還請女乃女乃把姓名八字寫下來,好讓我誦經能順利回向。」
有這等好事,牛小月當然不推托,在紅紙上寫下姓名跟八字。
幾人又跟那師父感謝了一番,這才離開大殿。
這天是好日子,來來往往都是香客,人人臉上虔誠,也有不少懷孕的年輕媳婦手上牽了兩三個女孩,一臉愁苦的拜拜,一看就知道是為了生兒子之事困擾。
封太君做完了最想做的事情,便跟幾個媳婦還有孫媳婦說︰「後山桃花不錯,我們去那里看看,玩賞一番再回家。」
牛小月正想說是,突然听得一個熟悉的聲音。
「玉霞跟玉鳳肯定要生兒子的,我們顧家三代單傳,躍強好不容易有了血脈,不生兒子怎麼行?」
不用回頭她就知道是誰,是顧太太,顧躍強的親生母親。挨了足足十年的罵,牛小月對這個刻薄的聲音記憶深刻。
她轉過頭,果然看到顧太太一臉喜氣,旁邊兩個年輕女子都大著肚子,五六個月的模樣,一群僕婦簇擁,顯得派頭十足。
玉霞跟玉鳳她也知道,是顧家美貌的家生子,沒想到這一世攀上了顧躍強,顧家三代單傳,她們無論是生子生女都有功勞,運氣好一點就能成為貴妾了。
竇容嬌跟在後面,縴腰不盈一握,在這注生娘娘廟,腰肢這麼細可不是什麼好事。
顧太太畢竟是竇容嬌的親姑母,對待這佷女還是有幾分憐惜的,「嬌兒,等會你可得誠心些,讓注生娘娘也賜給你一個孩子,這玉霞跟玉鳳比你晚收房,肚子都這樣大了,你卻還沒動靜,未免對不起姨娘這個名分。」
竇容嬌低下頭,「是。」看起來委屈極了。
但牛小月卻是想起自己在莊子上等死,竇容嬌高高在上跟自己炫耀,四次流產都是她下的手。
諷刺的是自己還收了竇容嬌的三個兒子為嫡子,這三個孩子從此名正言順能繼承顧家的一切,因為他們可是嫡母所出。
牛小月模模肚子,她愛這個孩子,但也沒忘記過去的四個孩子,來人世一遭,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
于是她趁著眾人四散賞桃花時,到偏殿寫了紙條「竇容嬌與帳房兒子有染」,又回大殿找到了顧太太,趁著兩人擦身而過塞入她的手心——顧太太不愧是幾十年的後宅主母,沒有動聲色。
時間近午,尉遲家的女眷紛紛回到殿前廣場,郝嬤嬤數了數人,一個老太太、三個大媳婦、八個小媳婦,一個不少,這就上了馬車回城南。
時序入夏,牛小月的肚子脹得飛快,她現在已經不用去盡孝了,天氣熱又肚子大,封太君舍不得曾孫吃苦,尉遲大太太更是大力贊成,說牛小月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養胎,多吃多睡,好生出兩個健康的胖小子。
立夏時,牛小月的辦事先生入了府,跟她說竇容嬌被顧躍強掐死了——顧躍強抓奸在床,竇容嬌百口莫辯,就算是親姑母顧太太也沒幫她說話。
听說竇容嬌再三磕頭,不斷求情,甚至說出自願賣到青樓這種話,但顧躍強沒有心軟,抽了她一頓耳光後活活掐死,那帳房的兒子則被打死,連帶父母妻小都被趕出顧家。
竇容嬌的屍體被丟在城外的水溝里,她死後丫頭才敢承認,去年懷孕的那個大丫頭之所以流產也是竇容嬌搞的鬼。
顧躍強殺了人,雖然是自己的姨娘跟下人,並不犯法,但他畢竟是皇商,說出來也不太光彩,于是出城去避風頭。
牛小月覺得自己的仇總算報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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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5:52
第十一章 鬼門關前走一遭(1)
時序進入盛夏,牛小月除了早晚會在院子走走,其他時間都乖乖待在屋內避暑。尉遲大太太的苦夏之癥又犯了,甘姨娘自告奮勇來給尉遲大太太松筋散骨。
尉遲言覺得這樣對甘姨娘不恭敬,好歹是妻子的生母,又幾個月前才剛剛生完一個兒子,甘姨娘卻說沒關系,自己不過下人身分,牛太太都還在濟世堂忙著,自己怎麼好躲清閑,她多年勞碌,早已經習慣。
一來是因為甘姨娘這樣說了,二來則是尉遲家找了幾個醫娘都不如牛家手有用,尉遲言為了緩解母親的苦夏之癥,只能讓甘姨娘這個長輩入府,但為表尊敬,每次甘姨娘來都由尉遲言親自去濟世堂接送。
甘姨娘算盤打得響,反正牛太太不會放她躲清閑,那還不如來女兒家這邊轉轉——按完尉遲大太太,女婿就帶著她回院子跟女兒說說話,模模女兒肚子,一家三口一起吃晚飯,享受一下天倫之樂,豈不是挺好的。
牛小月覺得生活美滿極了。五月中那日,尉遲全家一起吃飯,席開四桌,熱鬧得很。
五歲的孝哥兒看著牛小月的肚子,好奇十足,伸手模了模,對著封太君道︰「曾祖母,這是弟弟嗎?」
小孩子說話最是老實,封太君跟尉遲大太太一下子都笑開懷。
尉遲三太太連忙討好,「是弟弟沒錯,還是兩個弟弟呢。」
尉遲大太太笑說︰「那就托孝哥兒的福了,要是真的是兩個弟弟,我包個大紅包給孝哥兒。」
生下孝哥兒的朱姨娘一听有紅包,那是高興得不得了,大太太執掌中饋,她要給紅包肯定不會小氣。
牛小月心里听得童言童語也歡喜,女兒雖好,男孩更好,肚子越大越貪心,而且心里也是反反覆覆,告訴自己女兒也沒關系,一樣是她的親親小寶貝,可是甘姨娘每每到這里,就會模著肚子給她念一遍祈子經。
尉遲言雖說女兒也是心肝,可他堂堂大好男兒,又是出色商人,怎麼會不想有個兒子接衣缽。
菩薩保佑,至少給她一個男孩,她想讓祖母跟婆婆放心——身為一個醫門出身的媳婦,欠缺的太多,只能生兒子報答長輩。
眾人吃完飯,僕婦撤下席面,上了清茶跟水果。
這時遠志滿頭大汗進來,一臉喜色,「內務府傳來好消息,恭喜太君、大太太,恭喜大爺、大女乃女乃。」
尉遲言道︰「廳上都不是外人,直接說吧。」
「是,大爺貢上去那批異域香料,果然被岑貴妃點走了,而且已經制了不少篆香,听說很是喜歡,齊皇後為了拉攏岑貴妃,決定下懿旨令投貢者成為皇商,此後年年進貢,內務府派人來說懿旨明天會到,讓我們擺香案迎接,恭喜大爺、大女乃女乃再下一城。」
眾人雖然前面听不明白,但後面也明白了,他們尉遲家不知道什麼東西入了岑貴妃的眼,齊皇後無子,岑貴妃的長子秦王又受到皇上寵愛,因此齊皇後下了懿旨,讓此物成為貢品。
尉遲仲德就不明白了,「大佷子,我們家不是已經是皇商了嗎?去年白牡丹就接過一次香案,怎麼現在又來?當然不是不好,只是叔父不懂。」
尉遲言心情很好,「去年是以尉遲家的名義投貢,剛剛遠志說的篆香,是小月的個人資產,我以她的名義投貢的。」
尉遲五女乃女乃大驚,「那不就是說,大嫂的身分以後也是皇商?」
尉遲言微笑,「是這樣沒錯。」
尉遲仲德是個沒眼色的,「佷媳婦嫁到我們家,那自然就是尉遲家的人,尉遲牛氏,投貢應該以尉遲家的名義投,怎麼會用女人家的名義,女人家好好生孩子就是了,事業那是男人該干的事情。」
尉遲言怕牛小月心里不舒服,低聲說︰「叔父倒不是對你有惡意,只是想討好我。」
牛小月知道自己將是東瑞國第一個女皇商,才不管尉遲仲德的白目,喜道︰「我明白,我不會生氣的。」
尉遲言真的把那批香料以自己的名義投貢了,這是多大的胸襟啊,多少男人怕妻子比自己優秀,千方百計要壓一頭,陳小姐善詩,成婚後再也不寫詩了,廖小姐彈得一手好琴,成婚後卻再也不彈。為什麼?因為夫家不想媳婦太出挑,這樣會顯得丈夫失色。
可是她的神仙丈夫不但一直跟她平起平坐,現在還給了她相同的身分。
牛小月,皇商。
說來都不敢相信是真的,真的要大笑三聲,哈哈哈。
尉遲五女乃女乃羨慕說︰「大哥對大嫂可真好。」
尉遲五爺不爽了,「怎麼,嫁給我虧待你了嗎,你在娘家不過兩個丫頭服侍,現在四個丫頭兩個嬤嬤,月銀也比在娘家多,你是有哪里不滿?不高興大可以滾回孫家去當大小姐,不用委屈當我媳婦。」
尉遲五女乃女乃連忙求饒,「夫君別生氣,婦人家眼界短淺,看到別人有的就羨慕,實在是自己貪心,夫君待我很好,這幾年多謝夫君寬容,我已經是尉遲家的人,跟孫家再無關系。」
尉遲五爺這才哼了一聲,沒再罵下去。
牛小月心想真可怕,一個游手好閑的五爺都能罵官家出身的妻子,也不管全家都在看,高興怎麼罵就怎麼罵,尉遲言這個掌家的家主卻從來不對自己大聲。
每回甘姨娘給尉遲大太太松筋散骨後,尉遲言也是再三道謝,晚飯時間屏退下人,親自給甘姨娘布菜,堂堂一個嫡出少爺給一個姨娘布菜,說來已經十分尊重甘姨娘。
封太君很歡喜,「小月倒是有福的,明日過後就是皇商,記得跟言兒互相扶持,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尉遲言跟牛小月連忙稱是,多謝祖母關心。
尉遲六女乃女乃也是官家出身,不服氣了,「祖母怎麼老是偏袒大嫂,我進門這麼多年,祖母也沒夸過我幾次。」
「就是。」尉遲三女乃女乃也發難,「祖母偏心,孫媳婦不服。」
封太君笑盈盈,「不用不服,小月心地善良,見不得人受苦,這樣的人當大嫂,你們不用擔心將來被分家,說來是好事。」
尉遲三女乃女乃嘟起嘴巴,「我們也很善良啊,當年京城大雪,大哥開倉賑災,又從北方買了大批棉衣,我們可都有幫忙,我在大管家那邊看到,大嫂名下有鋪子,有江南棉田桑田,孫媳婦雖然不才,但管理個鋪子還是不成問題,想請大哥也給我幾間鋪子,讓我過過癮。」
尉遲言看著自己的三弟微笑。
尉遲三爺覺得丟臉,大嫂可是大哥的妻子,大哥贈產天經地義,現在自己的妻子當著家人的面要鋪子,怎麼,她也是大哥的妻子嗎?
想了想丟臉又生氣,直接揮手打了尉遲三女乃女乃的後腦杓。
封太君微微一笑,「就老實跟你們說了吧,尉遲家的孫子成親前,我都會去試試孫媳婦的人品,怎麼試呢,自己裝成一個老乞婆去討東西吃,看看這未來孫媳給不給,有嫌我臭趕走我的,有嫌我晦氣丟一點銅錢打發我的,只有你大嫂跟四弟妹憐憫我,去試你大嫂那天,京城下著大雪,她給了我一些碎銀子,又給了幾塊餅跟一串豬肉,我就想這樣很好,言兒的妻子心軟,將來就不會分家,二房三房都能得到照顧。」
大孫子雖然藏得深,但還是被她看出他對牛小月的感情不一般,便早早的去試探未來孫媳婦的人品了。
封太君頓了頓,「記得,都是一家人,言兒夫妻好了,你們才能好,不要嫉妒,不要猜疑,言兒夫妻將來要給我們尉遲家打江山,你們就算幫不上忙也不要添亂,現在自己能過得悠閑,都是因為有人扛著重擔,別忘了這點。」
尉遲仲德跟尉遲叔德眼見母親認真,連忙起身稱是。
尉遲二太太跟尉遲三太太跟著站起,幾個兒子見爹娘都這樣了,也帶著媳婦點頭說是。
尉遲三爺瞪了尉遲三女乃女乃一眼,她這才低頭說︰「孫媳婦眼界不高,還請祖母多多指點。」
封太君持過家,知道當家的辛苦,絕非外人所見那樣風光,「受人恩惠,就算不能涌泉以報,也當銘記在心,絕對不可以心懷怨恨,言兒為了這個家,一天只睡三個時辰,要是對言兒夫妻不滿,也可以自請分家,我絕不阻攔。」
尉遲三爺打了妻子一巴掌,「讓你亂說。」
尉遲三女乃女乃搗著臉,卻是不敢頂嘴了,她想要鋪子,想要權力,但是她也不想分家,想要天天睡滿五個時辰,雖然她是官家出身,但在尉遲家確實比在娘家舒服多了,「孫媳婦知道錯了。」
牛小月完全不想阻攔,這三弟妹真不像話,吃喝尉遲言的,還嫌棄起尉遲言不給鋪子來了,要鋪子自己賺啊,尉遲三爺整天逗鳥斗雞,不讀書,不進驛站,不事生產,怎麼不催促自己的丈夫努力,反而伸手跟大伯要鋪子,真是看到金銀就沒腦袋。
話說回來,原來封太君以前裝過乞兒來試探自己,可是她怎麼想都沒印象,濟世堂每一兩天就有人上門討吃的,牛家謹遵牛大夫的吩咐,有餅就給上幾個,沒餅給一百個銅錢,她顧櫃台時都不知道給出去多少銅錢跟餅,實在沒印象了。
想不明白也就算了,不想了。
*
隔日,尉遲家一大早準備好香案,懿旨在隅中時分到來,嘉獎了尉遲大女乃女乃家有心,令其負責岑貴妃的香料。
隨著懿旨來的還有一塊令牌,上面刻著︰尉遲牛氏。
牛小月接過,心里喜孜孜,從此以後她就是皇商了。
重生以來小心翼翼,只想平安過一生,買下香料也只是不想顧家得利,沒想到命運的推動讓自己成為皇商。
好,菩薩既然要她活得精彩,她就要活出個名堂來!
尉遲言就看到牛小月拿著令牌,容光煥發,在盛夏的陽光下展現渾身抱負,彷佛看到當初那個拿著掃把趕走騙子的牛小月,好看極了。
這才是他尉遲言的好妻子,能與他並肩,能一起前行。
他不需要菟絲花。
牛小月跟尉遲言說想開香粉鋪子,他當然大力贊成——城南城中都可以,尉遲家新年新買的鋪子還有幾間沒租出去。
牛小月也不逞強,神仙可是她的丈夫呢,靠著他又怎麼樣了。
于是在夏天結束之前,牛氏香粉堂正式在城南開張,靠著牛小月的大膽,專進海域跟西域的香粉異貨,百姓知道這是專供岑貴妃的女皇商所開,都跟風去買,生意好得不得了。
而且因為尉遲家幾次投貢都得到岑貴妃歡心,岑貴妃的四個兒子難免高看了尉遲家一眼,秦王府的宴會甚至請了尉遲言上門——這代表尉遲家正式被承認為岑貴妃人馬,對將來做生意的疏通大有助益。
好消息一個又一個,最令牛小月興奮的是辦事先生傳來,顧家因為連續兩年沒有新品入選,已經撤除皇商資格。
顧家,再也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顧家。
顧躍強因為殺了人出京,還在避風頭,家中又被剝奪皇商資格,簡直禍不單行,過去依靠的官家跟商會會長紛紛撇清關系,短短兩三個月,顧家從門庭若市的皇商變成到處找依靠的一般商戶,顧老太太跟顧太太送出的禮物紛紛被退回,有的甚至听到是顧家的人就直接關門,氣都不知道受了多少。
顧躍強的姨娘玉霞首先生下一個女兒,隔沒幾天玉鳳也發動了,生下一個兒子,但卻是只有一條腿的女圭女圭。
顧老太太看到那獨腿的曾孫,兩眼一瞪,中風了。
牛小月得知這些大快人心的消息,興奮過度,辦事先生走後就覺得肚子疼,晚點開始出血,這還未足月,居然已經發動。
沒人想到她會提早生,一時間尉遲家兵荒馬亂。
牛小月肚子痛已經一整天,尉遲言回來後沒再出門——牛小月在房中,他在房外,听得妻子一聲一聲的喊痛,也是無計可施,只能盡量安慰,又嘉勉臨時找來的產婆韓婆子跟幾個打下手的僕婦,大女乃女乃若是順產,每人賞三十兩。
就這樣,牛小月從昨天下午痛到今天晚上,每次都覺得肚子收縮,彷佛孩子要出來了,韓婆子卻說時間還早。
牛小月沒生過孩子,內心想這不是要生了嗎,肚子疼得很哪,但韓婆子說宮口沒開,還得等時辰。
中間喝過兩次人參雞湯,第三次送來時,牛小月喝了兩口就吐,肚子太痛了,又動得厲害,真的吃不下。
原來生孩子是這樣的,可是她不怕,她一定要平安把孩子生下來。
菩薩,我不貪心了,不求兒子,給我一雙健康的孩子就好,像常人一樣普普通通,像常人一樣庸碌一生,我已經心滿意足。
天亮,天黑。
天黑,天亮。
到了第三天,牛小月覺得自己都快沒力了。
半睡半醒之間,听到韓婆子喊了一聲,「不好!」
牛小月倏然睜開眼楮,心中有數,喘著氣小聲喊,「……保小。」
她這一世已經算賺到,雖然重生不過五年,但顧家已垮,自己也成了女皇商,算來也沒白活過,可是她的孩子還沒見過這花花世界,當然要保他們。
只要雙胞胎健康出生,平安長大,自己死了也沒關系,他相信尉遲言會好好對待這雙孩子。
韓婆子卻不理她,對門外大喊,「女乃女乃狀況不好,保大保小?」
牛小月又說了一聲,「……保小。」
只听到格扇外傳來尉遲言的聲音,「保大。」
韓婆子對牛小月道︰「大女乃女乃,大爺說要保大,那我就保大了。」
「不行。」牛小月眼淚都出來了,拉著韓婆子的領子,「保小……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韓婆子一臉苦,「大爺說保大呢。」
格扇外又傳來拍門的聲音,「韓婆子,我是尉遲家的大太太,保小,無論如何給我保小,大人沒關系!」
「母親糊涂,當然保小月。」尉遲言提高聲音,「保大!」
「保小!」尉遲大太太尖叫起來,「韓婆子,給我保小,孩子平安出生我給你一百兩銀子。」
尉遲言卻是不讓步,「保大,韓婆子,若是你保小,我明日就告官說你草菅人命。」
「言兒,你糊涂,都已經九個月,當然保小,我是母親我明白,母親肯定願意犧牲自己換孩子出世,小月不會怪我們的,小月,對吧,你也是想保小的?」
牛小月都快沒力了,還是重復了尉遲大太太的話,「保小……韓婆子,保……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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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6:06
第十一章 鬼門關前走一遭(2)
韓婆子為難極了,她就沒見過這種事情,要是招贅家庭,通常保大正常,自己女兒嘛,外孫哪有女兒要緊,要是出嫁家庭,保小正常,自己的媳婦那可是外人,死了沒關系,孫子活著就好。
這尉遲家怎麼回事,有人要保大,有人要保小,她又沒辦法大小都保,女人生產本就危險,何況還是雙胎,這可是要命的事情。
牛小月哭了出來,「韓婆子……求你,保小……我的孩子如果出生,我來世報答你的恩德……」
也不知道尉遲言耳朵怎麼這樣好,居然听見了,「韓婆子,我的妻子現在迷糊了,所說之話做不得數,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說了算,保大!」
尉遲大太太大哭道︰「言兒糊涂,小月死了就死了,孩子才重要,好不容易等這麼久,我想當祖母,你快點跟韓婆子說要保小!」
韓婆子心想,後宅之事,男人說了才算,外傳這牛氏十分得寵,還是不要為了貪那一百兩銀子平白得罪了尉遲家大爺,對方在官商中都很有幾分面子,要是真告自己草菅人命,那可是要坐牢的,滋味可不好受。
于是她對牛小月說︰「大女乃女乃凝神,不要用力了,我保大。」
牛小月哭了起來,用僅剩的力氣喊著,「夫君……保小……你讓產婆保小啊……」
門外尉遲大太太也道︰「言兒,你也听到了,小月說保小,可不是母親狠心,在這世界上十個做娘的都會拿自己的命換給孩子。」
尉遲言不為所動,「韓婆子,只要我妻子無恙,必有重賞。」
牛小月心想著不行,她可以死,可是孩子不能,韓婆子下定決心保大,她牛小月偏偏要跟菩薩爭上一爭。
于是她深呼吸幾口氣,用力——孩子,你可得平安!
韓婆子大驚,「大女乃女乃,別用力了,孩子我想辦法拉出來便是。」
「你給我好好接生。」牛小月想到孩子,一股蠻力油然而生,「只準接孩子,不準、不準拉孩子!」
孩子用拉的那是不管孩子死活了。
她懷孕九月,殷殷企盼,絕對不是為了讓人拉出兩個死胎。
都說為母則強,牛小月原本已經力竭,現在又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而再、再而三的聚集在下//身。
韓婆子見狀無奈,只能爬上去給她推肚子。
牛小月覺得好像經過了很久很久,但她沒見孩子一面終究不甘心,還是拼了命的生。
終于,下//身一熱,滑出一個東西。
哇的一聲,哭聲嘹亮。
「韓婆子!」尉遲言大喊,「我讓你保大!」
韓婆子連忙說︰「大女乃女乃還在,大爺不用急。」
尉遲大太太听得嬰兒哭聲,連忙大聲問︰「是男是女?」
「是小少爺。」韓婆子知道這是好消息,又重復了一次,「恭喜大太太、大爺、大女乃女乃,是個能傳承香火的小少爺。」
尉遲言喊了聲,「母親——」
門外一團亂,牛小月想,婆婆肯定是太開心,一時昏厥過去了。
好,不要分心,大寶平安了,還有小寶要出來。她剛剛用力的方式對,只要再來一次,就能跟小寶見面,「花、花開,給我參片……」
在一旁打下手的花開連忙端過滴人參,「大女乃女乃喝這個,效果更好。」
身為母親的勇氣讓牛小月壓抑住全身的不舒服,硬是把滿滿一盅的滴人參喝完,然後又聚精會神的專心起來。
尉遲大太太似乎醒了,就听見她在格扇外虛弱的說要看女圭女圭。
韓婆子帶來的董嬸子把嬰兒清洗干淨,包了布巾,給牛小月一看,「大女乃女乃看看小少爺,眉眼周正,不足月還能有四斤一兩,大女乃女乃可真會生。」
小娃正在大哭,眼淚一顆一顆,看起來可憐極了。
牛小月一陣心軟,模了模孩子的臉,心想,大寶可得好好長大,成為一個善良的人。
「孩子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跟一般人同樣大小?」
「好好養著,一歲就看不出來了,大女乃女乃不用心急,雙生胎本來就比較小。」董嬸子含笑說,「大女乃女乃看好了,我讓女乃娘進來。」
牛小月未足月就發動,著實讓尉遲家措手不及,韓婆子是臨時找來的,至于女乃娘則剛好二房那有個姨娘十個月前才生,現在孩子還沒完全斷女乃,那女乃娘就被叫過來預備了。
牛小月心想,至少保住了一個。小寶,你等著,娘一定也把你平安生下來!
之後又是一番努力,幾次覺得快昏過去,又振作起來,一次又一次的用力,一心想著一定要讓小寶也見見這花花世界,又不知道熬了多久,才再度感覺到溫熱。
嚶嚶嚶——小寶的哭聲比起哥哥小得多了,牛小月知道是在自己肚子里待太久。
就見韓婆子接過孩子,熟練的在孩子上打幾下,娃兒哭聲轉大,嚎叫起來。
「大女乃女乃別誤會,孩子出生就是要大哭,這樣心啊、肺啊都會比較好。」
尉遲大太太一直關注著房間內的動靜,听得第二聲哭嚎,又拍門問︰「韓婆子,是男是女?」
韓婆子喜孜孜的回答,「恭喜大太太、大爺、大女乃女乃,又是個小少爺,尉遲家喜事成雙,男丁成雙。」
董嬸子把小寶洗干淨,抱給牛小月看,「大女乃女乃看看小少爺。」
牛小月只覺得太好了,能把孩子平安生下來,雖然下//身仍濕熱不止,可是她現在覺得死了也沒關系。
大寶、小寶,你們一定要健健康康,要听爹爹的話,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僕婦很快又忙碌起來,給她換衣服、換被褥,收拾房間。
等她一身清爽,已經又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大寶小寶都已經吃過女乃,現在好好的睡在她床邊。
花開去開了格扇,「大太太、大爺,已經收拾好了。」
牛小月就看到尉遲言大步流星走進來,到了床邊,臉上十分擔心,「小月可還好?我已經拿了秦王的紙條去請御醫了,說晚點就到。」
牛小月邀功,「快點看看兒子,董嬸子說都有四斤多,比起一般嬰兒是小了些,可是養到一歲就能好。」
「這兩個不孝子,不好好出生,這樣折磨你。」
牛小月噗哧一笑,「也沒什麼折磨,我想但凡世間母親生孩子都是這樣的。」
這時候花開捧著麻油雞湯過來。
尉遲言連忙把牛小月扶起,親自端過麻油雞湯,一湯匙一湯匙的喂著妻子。
牛小月也沒不好意思,他們可是夫妻呢,妻子歷經生產艱難,丈夫喂點雞湯,這是夫妻相愛,不用怕人看。
「大女乃女乃可真好命。」韓婆子羨慕的說,「我接生了快四十年,一般男人進房都只顧著看孩子,有的還嫌產房晦氣,不肯進來,大爺卻是知道疼惜人的,外人說大爺疼寵大女乃女乃,我現在總算知道是真的了。」
「孩子呢?」尉遲大太太剛剛在外面喜暈,方娘子捏了人中好一會才醒,醒來又怕是作夢,趕緊要進來看孩子。
花開連忙說︰「在大女乃女乃床邊。」
尉遲大太太一下就擠過來,一臉又驚又喜,「都是男孫沒錯吧?」
牛小月微笑,「是,婆婆放心,媳婦給夫君傳承了香火。」
尉遲大太太伸手模模孩子,看著孩子睡得熟,也不敢抱,心里打算著等一下去佛堂念經,還要開了善粥堂,菩薩會高興的。
尉遲大太太心想,這牛小月的命果然硬,他們尉遲家雖然是臨時找產婆,可也不是隨便找的,韓婆子在城南有一定的名氣,她都說危險了,牛小月居然還能把孩子生下來,自己無恙,這命太硬了,絕對還能生上好幾胎。
她今年才十七歲,還年輕,可以繼續生。
想到自己剛剛失態狂喊「保小」,尉遲大太太倒有點不好意思,可她是婆婆,怎麼能跟媳婦道歉,于是交代,「你們今日好好說說話,言兒明日開始就別進房,坐月子要少吹風,都快要入秋了,寒氣進來,對媳婦不好。」
尉遲言跟牛小月連忙說是。
尉遲大太太想想又道︰「我想在今年大雪再度開倉,救濟窮人過冬,言兒明日到驛站,看一下我們四個米倉還剩下多少存糧,若是不夠,補足十萬斤。」
尉遲言即刻回答,「現在四個倉各藏一萬斤、三萬斤、兩萬斤、兩萬斤,明日我再命人采買。」
「那好。」尉遲大太太又模了模兩個孩子的包被,滿臉慈愛,「你們幾個好好照顧大女乃女乃跟兩個小少爺,該賞的我不會小氣。」
房中幾個丫鬟僕婦連忙跪下,說伺候大女乃女乃跟兩個小少爺是自己的本分。
尉遲大太太見下人乖巧,心滿意足的去了。
剛好牛小月一碗雞湯也已經喝完,尉遲言又扶著她躺下,「小月,辛苦你了。」
「不辛苦,夫君快些給孩子起名字。」
「名字嘛,還得德天大師看過,不急。」尉遲言正色說,「不過你這回未足月就動了胎氣,什麼事情讓你情緒波動這樣大?」
牛小月不敢老實說,但也不敢隱瞞,只能含糊的提起,「之前顧家百般壓迫我,知道顧家倒大霉,我一時沒能把持住,這回是我錯了,下次有孩子,我肯定好好養胎,都不听外人言論。」
牛小月說完,看到自己的神仙丈夫不是責備,而是擔心,更加羞愧,自己為了前世仇恨,差點害了孩子。
幸好今日還有一點運氣在,萬一不幸,可能是三條人命。
尉遲言好不容易打破心魔,萬一自己跟孩子死了,他這輩子都不會快樂了。
顧躍強已經毀了她的前生,她不應該再讓他毀了今世。
顧家已垮,竇容嬌也死,顧躍強出京,她是不是該放下仇恨,好好生活,這才不會枉費重來的人生?
牛小月拉起尉遲言的手,「我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我錯在太過看重別人的事,沒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讓自己跟孩子冒險。」
尉遲言這才道︰「小月,如果你有意外,那我——」
牛小月就心疼了,她在房內奮斗的三天,她的丈夫在門外遭受了多大的煎熬,韓婆子問他保大保小,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要怎麼做決定?
「夫君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想顧家了,從今天開始我只往前看。」牛小月撒嬌討饒,
「夫君別生氣了,我以後一定乖乖的。」
看到小自己十幾歲的妻子撒嬌,尉遲言也是沒轍了。
*
因為天氣漸涼,孩子又是雙胎不足月,所以沒有辦洗三,取而代之的是在滿百日那天開倉送米。
東瑞國因為跟鄰國戰爭,軍需高,所以稅收重,平民都吃不消,貧民更是有一餐沒一餐,尉遲家開倉,一戶發送五斗白米,人人感激,尉遲家的名望也更加往上。
尉遲家所貢之物深得岑貴妃喜歡,尉遲言最近又跟秦王往來甚密,短短兩三年,儼然成了京城最大戶。
牛小月更成了太太女乃女乃們羨慕的對象——嫁給掌家人,成為皇商,第一胎就是雙胞胎兒子,隨便一點都讓人向往不已。
年底時,牛小月的香粉鋪又開了一家。
靠著丈夫尉遲言的商路,她進異域香粉十分順利,也因為這些東西東瑞國不產,物以稀為貴,生意好得不行。
轉眼過年。
尉遲言有了香火,封太君跟尉遲大太太可太高興了,席間幾次讓女乃娘把孩子抱過來瞧瞧,真是怎麼看怎麼滿意,那鼻子嘴巴,一看就是尉遲家的人。
尉遲家度過了一個熱鬧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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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6:21
第十二章 顧家又開始蹦(1)
牛小月說話算話,真不再管顧家,好好照料起孩子來。
德天大師已經給命名,大寶叫做尉遲健康,小寶叫做尉遲平安,意思也很明顯,這倆孩子只要健康平安就已經是極大的孝順,小名康哥兒,安哥兒。
牛小月得了這雙孩子,真的千金不換了,看著娃兒一天比一天長大,會笑,會哭,會根據大人的逗弄做出反應,心里的滿足無可比擬。
尉遲言也是喜事成雙,又當爹,生意上又順風順水,尉遲家兩年前投資的海路開始有回報,一船異域貨物可得淨利五千多兩,每次出海二十艘,那就是十萬兩的淨利,就算朝廷扣重稅五萬兩,那也還有五萬兩呢,要知道一般門戶五口之家,一個月一兩銀子也夠活了,十萬兩可是大大補足了中饋。
當然,牛小月的二嫂李氏可沒放過這機會,她幾個月前生了一個女娃可姐兒,知道牛小月生了兒子,一心想給康哥兒跟可姐兒定女圭女圭親,幾次跟著甘姨娘來府里,各種暗示,尉遲言與牛小月都裝作不懂,後來李氏急了,生怕這乘龍快婿被別人家搶去,當著尉遲言的面問牛小月想不想幫幫娘家?想幫娘家就給定女圭女圭親,不然就是不想幫襯娘家,白養你了。
牛小月才不管她的擠對,尉遲言更不可能管了,他堂堂尉遲家大爺,來往的都是一流商人官家,怎麼會把李氏這小小的激將法看在眼中。
除了這個插曲,牛小月過得還挺好。
前生懷孕四次,都沒能把孩子好好生下來,今生一次就得了一對雙胞胎,那酸甜滋味只有她知曉,康哥兒、安哥兒可得好好長大,跟他們爹一樣成為一個有用又善良的人。
春日到來,倆哥兒已經會翻身、會用力,懂得也更多了,知道爹,知道娘,知道看不到人哭就有用,牛小月就不知道小孩子怎麼這麼多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好像多委屈一樣,其實自己不過走開一會。
模著孩子胖墩墩的腳,她告訴自己要好好往前看。
「大女乃女乃,大爺回來了。」
牛小月趕緊起身迎接,迎來了春風得意的神仙。
神仙三十有余,向來喜怒不太形余色,今天居然這樣高興?于是笑著問︰「夫君是遇到什麼好事?」
就見尉遲言喜氣洋洋的說︰「得到消息,皇上已經打算立秦王為太子,在擬詔了。」
牛小月大喜,他們尉遲家成為岑貴妃這一派,雖然得力多多,但太子一日不立,腳跟一日不穩,唯有成為真正的太子黨才能安心。
秦王跟尉遲言這一兩年交好——國家這幾年都在打仗,軍需沉重,故皇帝崇廉,身為皇子皇孫也不好大張旗鼓的做生意,可是一個親王府這樣大,開支這樣多,親王一個月俸祿不過五百兩,實在不夠用,所以幾個親王都跟商戶有往來,商戶進貢金銀,親王則替商戶開路,相互得利。
尉遲言年輕大膽,不迂腐,每從秦王那邊得利一條路子就奉金三成,很得秦王看重,兩廂合作得十分愉快。
尉遲言笑說︰「要是弟弟們的幾個哥兒能讀出什麼名堂,我給捐個官,有秦王這靠山,我尉遲家的富貴要再延續也不是問題。」
牛小月替兒子們吃醋,「夫君怎麼不想想康哥兒跟安哥兒。」
「我的兩個哥兒要繼承尉遲家,兄弟齊心,二三房幾個娃兒盡可能的在地面生長,開花引人,但我們兩個哥兒才是土里的根,支持著尉遲家。」尉遲言心情很好,「我尉遲家人口眾多,祖母總擔心將來會散,只要孩子們出息,自然知道人多有利,有的走官路,有的走商路,尉遲家才正要壯大起來。」
牛小月心想,她的夫君真不簡單。
人都有私心,像她私心就很重,尉遲言卻謹遵封太君教誨,在自己可能的範圍內照顧二三房。
「秦王前幾日剛得了一個嫡孫女,是富泰郡王妃所出,今日茶會,郡王妃親自跟我說想把女兒許給我們哥兒,我已經允了安哥兒的正妻位。」
牛小月听了又憂又喜,「富泰郡王妃親自說的?」
「是,秦王將來為太子,富泰郡王勢必會封親王,安哥兒就有一個郡主正妻,有好無壞,若是更幸運些……」尉遲言沒繼續說下去。
但牛小月懂,若是幸運些,富泰郡王成了太孫,那等歲月推移,富泰郡王繼位,他們尉遲家就有一個公主媳婦,從皇商變成皇親國戚,階級往上幾個檔次,關系也會因為這個公主往外延伸,這樣就算在京城立定腳跟了。
但是那個女女圭女圭不知道品行如何?
想來夫君應該有安排,是次子安哥兒的正妻,不是長子嫡孫康哥兒的正妻——康哥兒將來是掌家人,絕對不能定女圭女圭親。
想想又愁又歡喜,這是一門求之不得的好親事,只要那女女圭女圭品行端正,那這樁親事就堪稱完美。
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現在煩惱也沒用。
*
過了約莫十日,皇上果然立了秦王為太子,舉家從秦王府遷入東宮,朝廷岑派達到勢力顛峰。
身為寵妃的兒子,太子入宮就得了各種封賞,就連富泰郡王妃剛剛生下的女嬰都得了櫻善縣主的封號。
消息很快在商界流傳開來,岑派可不得了了,恐要霸佔京城三十年風光。
當然,尉遲家的女圭女圭親也沒能瞞住,櫻善郡主百日那天,尉遲言送的禮物放置的位置可是商人當中的第一位,力壓京城商會的龐會長,富泰郡王妃也沒瞞,說給自己的櫻善縣主找了一門好的女圭女圭親,就是尉遲家。
商界諱然。
能跟秦王來往已經不容易,現在兒子還跟秦王嫡孫女定了親,看來這尉遲家是要飛黃騰達了。
牛小月雖然已經不想管顧家,但忘記跟辦事先生解約,于是夏日時分,辦事先生又上門了,跟她說顧家太太在宗親支持下打算重振旗鼓,秋日的烏龍最好,打算拿精品競貢,次品在商鋪販售,顧家在南方有好幾片田種植烏龍。
顧躍強雖然在京城外,但還是有忠心的僕人幫他奔走,控管著京城的生意。
至于那獨腿的孫子被顧太太送給旁支了,等過一陣子風聲平息,顧躍強就可以回來,買幾個漂亮丫頭大生特生,他們顧家總不能讓個獨腿的當嗣子。
牛小月就想,果然還是那個顧太太,當年見她要死了,就送往城郊莊子等死,現在親生孫子也是淪落到被舍棄,真是無情無義。
牛小月想想心中又不平靜了,于是拿了一百兩給辦事先生,吩咐他去舉報,顧家南北共二十余間的麻辣天香樓不是買地蓋建,而是霸佔國家空地,只是年代久遠了,大家都以為那是顧家的地方,只要官府一查,就知道那些是國家的地,應該要拆建跟罰款。
還有,顧家城南九號到十三號的茶莊會把發霉的茶曬干後重新賣出,還會把品質比較不好的夏茶當成秋茶賣。
號稱顧家特產的天蠶絲綢其實是江南的小布莊代制,小布莊叫做蔡氏針織,去查就知。
還有顧家送給周大人,周大人寵若正妻的顧家表妹,其實是從青樓買來的頭牌。
辦事先生在後宅來往久了,听到尉遲大女乃女乃對顧家的事情了若指掌,雖然吃驚但也沒多問,拍胸脯保證辦到好,拿了賞銀就告辭。
牛小月覺得悶得很,想想打扮了一番,打算到河驛找夫君——她也不知道要干麼,總之覺得內心郁悶,現在就想看到神仙。
她是說到做到的性子,收拾過後又去看了看安睡中的孩子,吩咐女乃娘好好照顧,這就出發了。
天氣漸熱,路上行人沒那樣多,行車倒是順利,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就到了河驛。這地方她也熟悉——兩年前為了照顧金雲娟,她在這住了兩個多月。
花開撐起傘,牛小月提裙,這就往尉遲館走去。
尉遲館的櫃台是高峰,高峰當然不會不認識自家大女乃女乃,連忙道︰「大女乃女乃怎麼來了?大爺有客,大女乃女乃請等等。」
牛小月就坐了下來,半晌才听到里面傳來動靜。
一個派頭十足的中年人走出來,「那我就等尉遲大爺的好消息了。」
尉遲言跟著走出來,「龐會長客氣,我還年輕,需要倚仗前輩的指點。」
龐會長一听心里就舒坦了,笑容也更由衷。是了,就算尉遲家這兩年飛黃騰達,但說到經驗總歸不如自己,「秋茶滋味大體來說不如春茶,可是普洱跟烏龍卻是個例外,總之我等尉遲大爺給我驚喜。」
尉遲言拱手,客氣道︰「一定努力。」
那龐會長看到牛小月也不放在心上,這河驛來往商人眾多,可能也是來找尉遲家商談的女商戶,于是只簡單點了點頭,牛小月站起身福了福。
龐會長旋即離開。
尉遲言見到妻子,內心喜悅,「怎麼來了?太陽大,可有仔細打傘?」
牛小月听得丈夫溫言細語,內心的不悅去了一半——這實在不太好,雖然再三告訴自己要放下顧家,可是听得一點風吹草動就被影響,實在是前世死得太慘,而顧家到現在仍然吃香喝辣,她意難平。
夫妻二人朝後面的樓梯走去,上了二樓。桌子上是一份卷軸,應該是剛剛打好的契約。
牛小月是真心替尉遲言高興,「恭喜夫君,再下一城。」
尉遲言收起卷軸,笑說︰「秋茶一向不太好賣,不過龐會長這下定了一千斤的普洱,一千斤的烏龍,要是能達到這個量,我給工人多一個月的花紅。」
「定這麼多,他自己賣茶嗎?」
「他長年走南方,南方熱,濕氣重,喝普洱茶最好,我們尉遲家的茶園多,價格能壓低,這龐會長不知道搭上什麼路,跟好幾家茶商簽約,邵家、阮家——還有顧家,顧家雖然已經被拔除皇商資格,但入京百年,底蘊在那,生意還是能做的。」
牛小月皺眉,又是顧家,是不是顧家不倒,她就永遠逃離不了顧家這兩個字?
「夫君可得小心,顧家常常為了弄垮生意上的對手不擇手段,派人劫貨、劣品換優品,都曾經做過,以前還不知道從哪弄來一批瘟豬,毀了城郊好幾家豬肉商,就為了讓自己的豬肉能順利入貢。」
這些消息尉遲言也曾經听說,但都沒有確實證據,或許是因為背靠齊國舅一派,顧家賺錢,齊國舅得利,所以沒人敢查。
尉遲家這兩年蒸蒸日上,反觀顧家節節衰敗,想到顧躍強當年為了納牛小月為妾室,各種逼迫,現在兩家一起跟龐會長做生意,只怕顧家又會使出什麼手段出來。
自己跟龐會長已簽約,要是拿不出一千斤的茶葉,可得五倍賠償,銀子是小事,但是毀了商譽對日後影響可不小。
尉遲言覺得牛小月討厭顧家不是沒道理的,對于顧家不能不防,于是拉鈴叫來遠志,讓他去收買顧家下人,尤其顧太太房中的大丫頭、婆子娘子,顧躍強身邊的幾個小廝,都重金收買。
果然重賞之下就有人口風不緊了。
先是顧太太身邊的管事娘子錦繡,騰了幾封顧躍強寫給顧太太的信,上面滿滿是對尉遲家的恨意,說要搞垮尉遲家——商家迷信「氣」,一定是尉遲家偷走顧家的氣,不然怎麼這兩年東風都朝尉遲家吹,他們顧家卻接連倒楣。
然後顧躍強信任的小廝也開口了,顧躍強拿了一百兩銀子,買了兩百多桶的濃染料,運往江南,但是要做什麼卻是不知道。
尉遲言腦筋靈活,想想顧家以前所作所為,就知道顧家想把這批染料倒在尉遲家的茶園——別說毀了這一次跟龐會長的合約,未來幾年也種植不出東西來了,茶園不比住屋,夜間沒有人巡邏,一旦得逞,根本抓不到凶手。
尉遲言想著要怎麼辦才好,顧家還沒下手,不能報官,但是等下手了又來不及,何況這種事情不抓個現行,那就是淪為各說各話。
他便回家跟牛小月提起——他這妻子聰慧機智,可不是尋常人。
牛小月道︰「那就讓他把染料倒在自己的茶園里。」
尉遲言腦海靈光一閃,是啊,這運送染料的不是當地人,自然不知道哪處是顧家茶園,哪處是尉遲家的茶園,黑燈瞎火的又不好辨認,他只要買通下人把地圖上的指標換過來就行——若是顧家有那麼一點良心發現,臨時打住,就是救了自己,要是一心想害人,那就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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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6:38
小牛醫娘 第十二章 顧家又開始蹦(2)
霜降,龐宅。
今日是龐會長娶八媳婦的日子,席開百桌,京城有點頭臉的商人都到了,甚至有五品官員來賞臉,龐會長可有面子了。
親家是內寺伯的嫡孫女,正七品的親家。
雖然說官商有別,但商人有錢到一定的地步,會有官員主動要求結親——就像尉遲家的嫡孫跟櫻善縣主,據說還是富泰郡王妃主動提的親事。
尉遲言與龐會長交好,又是未來的皇親國戚,被安排在第三桌,主桌次桌都是朝廷大員,商人能排在第三桌已經很有面子。
當然他不是自己來的,這種婚宴場合,男人們會帶正妻一起出席。
尉遲言的正妻牛小月可是東瑞國唯一的女皇商——開了四間香粉店,專門負責供應岑貴妃篆香的香料。
能出來透透氣,牛小月顯得很樂,她婚姻美滿,膝下兩個兒子,就算嘴巴上不說,那也是容光煥發。
尉遲言知道牛小月胸有大志,也不吝于給她介紹,這是龐會長、龐太太、龐會長的大兒子龐大爺、龐大女乃女乃,這位是陳副會長、陳太太,這位是馮大人跟馮夫人,馮大人可是六品起居郎……
就見龐大女乃女乃十分親熱,「這就是尉遲大女乃女乃,我可仰慕得久了。」
牛小月客氣說︰「我年紀還輕,什麼也不懂,龐大女乃女乃多多指教。」
「別說什麼指教,光是女皇商的身分我就比不過,听說大女乃女乃鋪子生意蒸蒸日上,我可要好好討教了。」
龐二爺聞言不引以為然,「大嫂未免太夸尉遲大女乃女乃了,眾人皆知,大女乃女乃的香料來自尉遲大爺的海船,說來可是依靠著丈夫做生意,有什麼好夸獎。」
牛小月生了孩子後,脾氣穩定許多,見龐二爺這樣說也不反駁,只是淡淡笑著。
尉遲言卻不樂意了,「內子的貨運雖然是由尉遲家運送,但是挑貨、撿貨、文書契約往來,可都是她自己作主,我不曾幫忙一點,說穿了不過省了一點船運費,她被選為女皇商,當之無愧。」
幾位年輕女乃女乃頓時露出羨慕的眼光,古來男子為天,女子為地,要是朋友嘲笑自己的妻子,丈夫通常會把妻子貶得更低,好顯出自己高大,但這尉遲大爺卻是十分護妻,說牛氏半點不好都不行。
听說這牛氏當年可是尉遲大太太的醫娘,不知道怎麼入了大爺的眼,一朝翻身當起了高門大戶的當家女乃女乃,享受榮華富貴還不說,現在鋪子還一間又一間的開,別的不說,光是能自己進帳金銀,不用苦等月銀發放,這就自由得多,更別提尉遲五女乃女乃曾經跟娘家抱怨,大伯給了大嫂十幾間鋪子,尉遲五爺沒用,不懂得跟大伯爭取。
果然夫妻年紀差得多,丈夫就懂得疼人,一般丈夫給妻子金銀已經算不錯,他居然給鋪子,真是太羨慕了。
而且听說尉遲平安跟櫻善縣主交換了婚書後,富泰郡王妃也開始跟牛氏有書信往來,照這樣下來,牛氏到郡王府拜訪也是意料中事,牛氏醫娘出身,居然有機會成為富泰郡王的親家,想想也實在好命。
龐大女乃女乃想著,跟這樣的人來往有好無壞,自己膝下有個兩歲的妙姐兒,要是兩家打好關系,孩子常常見面,說不定妙姐兒哪日就成了尉遲健康的妻子。
又想起一事,自己可是收了一百兩謝銀,肯定要辦到好。
龐大女乃女乃于是拉起牛小月的手,「開席還要半個多時辰,走,我們去看看新娘子,我這八弟妹可是八弟一眼相中,有沉魚落雁的美貌。」
婚宴中婦人去看新娘子理所當然,牛小月笑著說︰「好。」
兩人牽著手,在僕婦簇擁下朝後院去。
既然辦喜事,宅子自然張燈結彩,一路都有紅燈籠高掛,上面寫著早生貴子、百年好合,一路過去都是吉祥話。
龐大女乃女乃除了拿錢替人辦事,請牛小月也有私心,「听說尉遲九爺還沒訂親?」
「九弟眼光高,非得要琴棋書畫皆通的才女,自然不是那樣好找。」牛小月沒說的是琴棋書畫皆通的幾乎都是官家女子,官家女子怎麼可能願意嫁給商家庶子?誰都知道尉遲家的錢財牢牢握在尉遲言手上。
要是嫁給尉遲言當平妻還能考慮,嫁給庶出無權的尉遲九爺,那還是算了吧。龐大女乃女乃聞言頗喜,「我有個庶妹,琴棋書畫也算略通,來日尉遲家宴客,大女乃女乃給我一張帖子吧。」
牛小月這才明白為什麼龐大女乃女乃會問起九弟婚事,笑說︰「那是自然,尉遲家不過一般商戶,請客當然歡迎朋友賞臉,只是九弟的心思我模不準,要是沒那個緣分,龐大女乃女乃可別怪我。」
龐大女乃女乃听得牛小月答應,喜道︰「我們兄嫂不過給個機會,合不合眼緣是要看月老的意思。」
兩人攜手過了回廊,轉眼一間高掛喜字的院子就在眼前。
有龐大女乃女乃帶路,守門婆子自然沒有為難,一路通暢直接進了喜房。
喜房幾個親戚的太太女乃女乃正圍成一圈說笑,牛小月一見龐八女乃女乃就忍不住贊嘆,真的貌美,家人要是舍得送進宮選秀,得寵絕對不是難事。
房間里的太太女乃女乃們見到龐大女乃女乃帶人來,都十分親熱,待知道這人就是尉遲大女乃女乃後,那親熱完全不一樣了——雖然男人說起女皇商總是嗤之以鼻,說女子就該待在家中相夫教子,當什麼女皇商,但那些太太女乃女乃都不知道多羨慕,有鋪子有進帳,能自由出入府邸,想都不敢想有女子能過這樣的生活。
一個楚女乃女乃特別直接,「尉遲家的門風可真好,听說封太君對孫媳婦寬容得很,我是沒有女兒,要是有女兒也跟尉遲大女乃女乃結個兒女親戚,這樣女兒就不用受夫家的氣。」
宋女乃女乃一听就不爽了,「楚女乃女乃想炫耀自己生了四個兒子,直接炫耀就是,也不用說自己沒女兒。」
眾人都知道宋女乃女乃連生三女,現在好不容易再度懷孕,壓力很大,听得別人提兒子,那都是覺得在諷刺自己生不出來。
龐大女乃女乃連忙說︰「宋女乃女乃哪來的話,這一胎肚子尖尖,一定是男孩。」
牛小月也不是不懂事,「宋女乃女乃想生兒子,到千子山的注生娘娘廟去拜拜,很靈驗的,不過一定要記得還願。」
宋女乃女乃連听兩人安撫,又見楚女乃女乃沒再繼續杠,心里總算好過一些,是了,自己這胎肚子尖,又喜歡吃酸,一定是兒子。
牛小月心里很同情宋女乃女乃,身為一個大家族的正妻,有沒有兒子太重要了,關乎著地位、香火,萬一宋女乃女乃一直沒兒子,宋家的家產就會落在庶子頭上,庶子將來也只會孝順親生姨娘,那自己老了可怎麼辦?
牛小月突然覺得背後有點刺,好像有什麼人盯著她看一樣,于是忍不住回頭,一看嚇了一跳,居然是顧太太——剛進來時人太多了,楚女乃女乃馬上發話,宋女乃女乃馬上跳腳,龐大女乃女乃還沒機會介紹屋內的人。
顧太太居然也來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顧家雖然不比當年,但進京百年的底蘊仍在,人情仍在,一時間不會倒。
前生看到顧太太,牛小月總是低著頭,抖著身子等挨罵,顧太太罵起人來十分難听,牛小月因為不得丈夫心意又沒兒子,娘家也不強盛,只能挨著。
可此刻牛小月看著顧太太,已經不害怕了,現在應該害怕的是顧太太——兒子殺人出門避風頭,顧家岌岌可危。
就算今日入了龐家參加喜宴,表示龐會長還承認顧家的身分,但顧家已經被撤除皇商資格,要拿什麼在京城立定腳跟?
顧太太看她的眼神,充滿了不解。
牛小月就看到顧太太起身,朝自己走過來——很奇怪,前生讓她這麼害怕的人,她現在一點感覺也沒有,反而覺得自己以前傻,顧太太也不過就是個人,會老,會駝背,有什麼好怕?
顧太太走近她,「尉遲大女乃女乃,借一步說話。」
「好。」
兩人走出喜房,到了廊下。
天上的月光明亮,院子里也掛滿紅燈籠,牛小月覺得顧太太老了很多,而且愁眉深鎖,一副不愉快的樣子。
顧太太看著她,「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想請教尉遲大女乃女乃。」
「請說。」
「當年在千子山,為何給我那樣的紙條?竇容嬌在我眼皮子底下生活,我都沒發現她跟帳房的兒子有染,你在我顧家埋了多少眼線,居然知道這點?」
牛小月是知道顧太太的——大商戶出身,本事不比男人差,看帳本、合同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那日雖然只是擦身而過塞了紙條,但還是被顧太太記住了長相,京城富戶也就那幾家,慢慢打听總能打听到是哪戶在那日上了千子山,再核對畫像就能找出答案。牛小月看個顧太太,十分冷靜,「我跟竇容嬌有仇,她倒楣,我開心。」
顧太太露出一絲恨意,「我千不該萬不該把紙條給躍強看,導致後面一連串的事情發生,我總覺得這一兩年有人在針對我們顧家,我今日就想問問尉遲大女乃女乃,我顧家哪里對不起你了,你要這樣陷害于我?」
「顧太太這話太不公平了,竇容嬌不守婦道是我唆使的嗎?顧少爺掐死竇容嬌是我唆使的嗎?顧家茶園因為工人懶散,品質下降而屢次進貢不成,難道又是我唆使的嗎?顧太太未免也太看得起我。」
顧太太一臉疲倦的說︰「我顧家南方的烏龍茶園、普洱茶園被人倒了染料,茶樹都死了,跟龐會長打了一千斤契約還不出來,還得賠上六萬兩,那地也得休整,三五年內無法種植東西,消息傳出,我顧家的茶葉鋪子都被影響了,人人害怕喝到灌了染料的茶,顧家南北三十余間茶鋪子,連續十天都沒人踏進門口一步,轉眼到要收冬茶的時候,卻是一張訂單都沒有,尉遲大女乃女乃,你敢說跟你沒關系?」
牛小月心平氣和,「顧太太,不管你信不信我,那染料都不是尉遲家倒的,你應該問問你的兒子,看他干了什麼好事。」
「躍強已經不在京城了,他還能做什麼?尉遲大女乃女乃,你今天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不然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我不怕鬼。」牛小月說,她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真有鬼,她的四個孩子應該抓顧家所有人下地獄,「顧太太,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是恨顧家,不過顧家茶園的事情,源頭不在我身上,你也別裝了,我知道你跟顧躍強有聯絡,知道他還在京城外圍處理顧家的事,過的依然是少爺的生活,他那個人不走正路,好大喜功,你先問問他這些日子做了什麼?茶園的事情一定會有答案。」
顧太太死死盯著她,「你為什麼恨顧家?我顧家什麼都沒做過,是,躍強以前是想納你為妾,逼迫了你一段時間,但那也沒什麼,你現在也嫁入尉遲家了,不應該揪著往事不放,說來說去都是小事一樁。」
牛小月冷笑,是啊,小事一樁,只要不損及顧躍強的利益,什麼事情都是小事一樁。顧太太手段何等厲害,她不信前世竇容嬌對她下藥顧太太不知情,肯定心里有數,但因為更疼愛自己的佷女,所以無所謂她這個女圭女圭親的媳婦。
她的命也是命,她孩子的命也是命,但顧家就是這樣無動于衷,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失去孩子,然後罵她沒用,保不住香火,還逼她收竇容嬌生的庶子為嫡子,完全不管她內心有多難過。
做過的事情都得還的,她牛小月一定要替自己討公道!
她突然有種感覺,顧太太是特意在新房等她的,因為知道龐大女乃女乃會把她帶來這里。挺好的,不然顧太太還真覺得自己委屈了。
「尉遲大女乃女乃。」顧太太用一種討饒的語氣稅,「我顧家已經不行了,老太太中風,到現在連話都說不清楚,躍強也因為竇容嬌那蕩婦的事情滯留在京城外,你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吧。」
牛小月心想,這是來哀兵政策了嗎?
茶園雖然三五年不能種植,但顧家中饋上百萬兩,絕對不會這樣就倒下,顧躍強還活得好好的,只不過不好在京城活動而已,在城郊買宅子、買下人,幾個漂亮的通房伺候,其中有兩個也已經懷孕,日子照樣美滋滋,哪有顧太太說的那麼可憐。
她在顧家沒得到過一絲溫暖,那麼,顧家就別想從她這里得到一絲憐憫。
她也曾告訴自己別糾結過往,要往前看,但隨著時光推移,她慢慢了解一件事情,顧家一日不垮,她就一日不能真正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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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6:52
第十三章 懷孕遇險被挾持(1)
時光冉冉,這是牛小月在尉遲家第三個過年。
封太君年紀大,依然精神抖擻,目光凌厲,尉遲大太太逗著康哥兒、安哥兒,那別說多開心了。
大家族過年自然是熱鬧的。
過去一年,尉遲家又添了八個小人兒,現在一家五十四口,席開五桌,孩子們都由女乃娘照顧著,幾個月大的女圭女圭也在花廳的搖籃里——過年的規矩,一定要一起過。
二十四道晚飯吃完,僕婦撤下席面,開始拜年。
封太君照例一人給了一兩金子。
尉遲家多年不散,都是因為封太君的堅持,所以眾兒孫磕頭時都是恭恭敬敬。
今年輪到大房守歲——雖然下人上百,但還是要主人家親自守歲這才誠心,長輩才能長壽。
一頓飯吃到快戌正,直到外面敲更聲傳來,封太君一聲令下,這才各自散去。
牛小月打定主意要跟尉遲言一塊守歲。
尉遲言笑說︰「很無聊的。」
「正是無聊我才要陪著你呢,等我把兩個哥兒哄睡了,這就到大廳。」牛小月轉頭吩咐春暖,「給我準備一杯濃茶。」
牛小月說到做到——也是有經驗的娘了,哄孩子已經駕輕就熟,康哥兒跟安哥兒也是好孩子,抱著自己的毯子,拍拍背,翻幾次身,不用半刻就傳出鼾聲,這點曾經得到封太君跟尉遲大太太的大力贊賞,說睡得熟就是乖孩子。
牛小月把十二件套的頭面一一取下,又換了保暖褲裝,這便打著燈籠到花廳。
春暖一見就笑說︰「大女乃女乃,濃茶已經準備好。」
牛小月也不羅唆,拿過來一口氣就喝下去。
大門敞開,紅燭高映,外面雖然下著雪,但身邊有暖石,倒是不太冷。
牛小月靠著尉遲言,心滿意足,「我現在有時候會想起那一年的夏天,第一次到尉遲家,當時怎麼也沒想到會改變一輩子的命運,我以為我將來的對象就是從鄰居家挑選腳踏實地的人,可是你卻看上我……」
尉遲言緊握妻子的手,「是你看上我,不嫌我克妻,不嫌我年紀大。」
「你不克妻的,也不克任何人。」牛小月連忙說,「我前陣子上玉佛山看到金小姐了,她很安康,比在別苑時還要精神得多,張小姐的事是意外,你沒有不好。」
尉遲言見妻子連忙安慰自己,忍不住微笑,沒成親都不知道房中有個知心人是這樣的感覺,夫妻一起努力,一起榮耀尉遲家,牛小月不是目光短淺的無知婦女,她想得多,作風也大膽,就拿她當年買異域香料的事來說,京中可沒人試用過,她居然就敢花了五百兩買下來,這等膽識恐怕男子都自嘆不如。
牛小月突然想起一事,「對了,富泰郡王妃今日寫信給我,約我大年初九見面,說要上注生娘娘廟祈福,夫君覺得我要帶安哥兒一同嗎?」
尉遲言想都不想就點頭,「帶著吧,富泰郡王妃應該也會帶櫻善縣主一同前往,到時候讓人給兩娃兒畫張平安圖,交換收藏,將來成親,把幼年一起繪制的平安圖掛在喜堂,也算美事一樁。」
牛小月拍手大笑,「這倒是,肯定有趣。」
尉遲言看著妻子大笑,心里又生出幾番喜歡。
他掌家後,為了讓這個家能維持下去,御下極嚴,下人看到他都戰戰兢兢,時間久了,他的五官更加嚴肅,就更不苟言笑了。
後來開始相親,女子看到他不是極盡討好就是害怕得瑟瑟發抖。
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像惡鬼——因為不是人,所以注定形單影只。
可是牛小月出現了,她對他是那樣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醫娘出身,卻比大戶人家的小姐更體面,待親眼看到她拿著掃把趕騙子,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架勢,實在讓他心生好感,這小牛醫娘太耀眼了。
成親後,他只有更喜歡。
他也很感謝她生了兩個兒子,拿命換來的,他這輩子都記得。
他握住她的手,「小月,等孩子長大了,接掌家業,我就帶你到處游山玩水,你說好不好?」
牛小月臉龐生光,「真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想去好多地方,想去看江南的大山大河,想去看天山雪景,漠北的青青草原,想親自剃羊毛,想騎駱駝,我听說西瑤的日落,整個天地都會被染成紅色,我們有銀子,走到哪,玩到哪。」牛小月想想,實在興奮,想想上輩子太淒慘了,在牛家長到十五歲,在顧家被關了十年,好像哪里都沒去過,那些天地絕景都只從書中讀到,真實看到不曉得會有多震撼。
尉遲言伸出手掌,牛小月也伸出手掌,輕擊三下,就算定下誓約。
牛小月噗哧一笑。
尉遲言莞爾,「是不是想到幾年前我們家投貢白牡丹那次?」
「夫君神準。」
「我只跟你擊掌立誓,跟別人卻是不曾。」
牛小月驚訝,「當真?」
「行走商會,靠的是白紙黑字,有時候白紙黑字都做不得準,何況擊掌為誓,那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血來潮,就這樣伸出手。」
「那我豈不是好大的榮幸,居然獲得尉遲大爺這樣信任?」
「我們尉遲家這些年蒸蒸日上,感覺就是從那次白牡丹競貢成功開始,如果按照我所想的用白毫銀針或壽眉去競貢,一定在第一關就被新任內務府總管刷下來,小月,你真是我的福星。」
「我也只是運氣好,事先知道罷了。」
「不管怎麼說,尉遲家都是因為這個才得利,何況你還給我生了兩個兒子——我沒見過爹的面,也沒手足,雖然有八個弟弟,但畢竟不是同一房,張小姐跟金小姐的事故相繼傳來,我以為自己一輩子要注定孤老終身了,沒想到能有孩子。」尉遲言聲音十分感懷,「看著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小人兒,我覺得自己是這天下最幸運的人。」
牛小月有點害羞,低頭了一下這才說︰「我是個膚淺的人,對夫君一見鐘情,那日在婆婆房中第一次看到夫君,衣袂飄飄,就像畫中神仙,我在後宅走動多年,所見之人也不少,沒看過哪家少爺有夫君的氣度。」
尉遲言佯怒,「難道我在小月眼中就只是有張好皮相?」
牛小月連忙哄了起來,「那當然不是了,夫君有本事,十四歲開始做生意,十八歲正式掌家,這些都令人尊敬,何況夫君不是一味囤錢財,這幾年善事都不知道做了多少,京城的乞兒、貧戶,誰不知道我們尉遲家是第一善戶,我相信菩薩,相信輪回,夫君生意能大展宏圖,我能順利產下兒子,一定是做善事的回饋。」
這點倒真說到尉遲言心坎里了。
尉遲家每年有三分之一的淨利花在善事上,雖然二叔、三叔不太認同,二嫡娘、三嬌娘的親戚也曾經上門,說與其花十幾萬兩給那些貧戶買米,不如分給自己人,不論是給弟弟或者添給幾個出嫁的妹妹都很好,三嬸娘尤其吵得厲害,當時他才十九歲,能應付外面跋扈的商人,卻無法應付大宅內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長輩。
後來是祖母出來坐鎮,說老三媳婦這麼不爽尉遲家的家規,那就寫休書吧,三嬤娘嚇到,這才不敢再提。
後來幾個弟弟陸續娶媳婦,也有人開始鬧著要鋪子,尤其是幾個弟妹,丈夫沒能力幫忙家族事業,卻又想平分淨利,哪這麼好的事情,要是弟弟們跟著他到河驛一起辛苦,那他絕不吝嗇,可是偏偏八個弟弟都只求安逸,面對長輩跟妻子的催促,也只會說「交給大哥就好」,「大哥就能應付,我去湊什麼熱鬧」。
即使弟弟都如此,弟妹還是想要鋪子,想要一個月能拿千兩銀子,但他也不是當年十九歲的尉遲言了,他已經懂得應付,要鋪子沒有,要分家可以。
外人以為他在宅內呼風喚雨,其實二房三房的貪心鬼一大堆,要不是有祖母鎮著,他也會很累。
以前他有時候會迷茫,自己這麼累到底為什麼,他又沒兒子,將來家業能傳給誰,收嗣子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但如果可以,誰不想要親生孩子?能傳承自己的一切,這樣打拼才有意義。
可現在不同,他有妻子了,也有兒子了。
牛小月、康哥兒、安哥兒,這三人是他要守護的寶物。
他要壯大尉遲家,給兩個哥兒一世榮華,等哥兒長大,繼承家業,他跟牛小月就安心當老爺子老太太,含飴弄孫。
「我看三歲就給兩個哥兒啟蒙,六歲入族學,十二歲開始跟我出去談生意,十六歲娶親,等生了兒子後就正式掌家,換我倆去游山玩水。」
牛小月好笑,「三歲啟蒙太早了,筆都還不會拿呢。」
「哪里早,我就是三歲啟蒙。」
「那是夫君天生英才,康哥兒跟安哥兒也不知道有沒有夫君這樣聰明。」
尉遲言听得牛小月這樣一說,內心頓時十分舒爽,「我的兒子自然像我,早點成家,我們也早點自由。」
「可是……」牛小月低下頭,「我好像……好像……」
尉遲言不是蠢鈍之人,見牛小月神情,突然靈光一閃,「又有了?」
「還不確定,癸水應該前幾日就要來的,但到今天也沒動靜。」
尉遲言登時忘了自己剛剛說要早點自由早點好,大喜,「那你還在這邊做什麼,快點回床上躺著,別熬夜。」
牛小月卻更緊的摟住他的胳膊,「不要,我既然嫁入尉遲家,勢必不會放你一人,不管夫君做什麼,我都陪著你。」
尉遲言內心一暖,眼眶突然有點發熱——尉遲家的守歲是三房輪流,他年幼時由尉遲大太太守歲,他十四歲開始獨自擔起大房責任,三年一輪。
十四歲到現在三十二歲,已經十八年了,他一個人在這花廳守歲六次,直到很深的夜,都只有他一人,只能看著雪花飄落,或看著蠟燭垂淚,時光漫長,小時候覺得孤單,二十歲後習慣了孤單,三十二歲的現在,他只想感謝老天爺。
「小月。」尉遲言輕喚。
「嗯?」
「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那我只能對夫君更好。」牛小月嘴角彎起,「兩個哥兒都十八個月了,也差不多該給他們添弟妹了,夫君喜歡再生兒子,還是女兒?」
「還是兒子吧,兒子娶妻是招人,女兒將來要嫁人,我舍不得,幾個妹妹出嫁時,二嬌娘跟三嬸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又擔心女兒生不出兒子,又擔心姑爺疼寵侍妾,八妹跟十四妹的夫家這幾年有點沒落,遣了不少下人,嬸娘們又要擔心女兒的生計,我可不想遭這個罪。」
「好,那就兒子,初九跟富泰郡王妃上千子山祈福,我會跟注生娘娘祈禱的。」牛小月頭靠丈夫的肩膀,「只要夫君想要的,我一定努力。」
尉遲言笑了。
說來他很感謝金小姐,若不是她回來告訴他她無恙,他這輩子也無法鼓起勇氣跟任何人提親,那怕是再喜歡牛小月,他都會讓她嫁給別人,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長命百歲。
感覺是命運憐憫了他,讓金小姐康復,讓自己能有勇氣跟牛小月成親。他的妻子很好,是能跟自己比肩的參天大樹,比起男子不遑多讓。
現在外面雪落傾盆,他內心卻無比寧靜。有妻,有子,家人安樂,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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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7:07
第十三章 懷孕遇險被挾持(2)
整個年節,尉遲家的門就沒關過,客人太多了。
尉遲家儼然京城第一商戶,過年自然十分熱鬧,幾個弟弟夫婦都被尉遲言派出去送禮,他則在家坐鎮,每天都會有客人,客人當然不是單純的拜年,也會談一些商業上的事情,他這個掌家人要在家,不然生意談不下去。
封太君照例不太見客,中年喪夫,晚年喪子,為了扶持尉遲家,二十多年來都過度勞神,晚年就想著養身體了,看著兒子平安,孫子健康,曾孫活潑,封太君已經滿足。
尉遲家三個正房太太則在家接待上門的太太女乃女乃,牛小月自然也跟著一起。
生了罕見的雙胞胎,太太女乃女乃對她可太好奇了,紛紛詢問起生子秘方,吃些什麼?拜哪尊佛,其中一個年輕女乃女乃堅信她有轉胎藥,見牛小月否認,還生氣了一把,讓眾人都哭笑不得——這要是真有轉胎藥,齊皇後就不會連生四個公主了。
日子就在忙碌中過去。
很快的,跟富泰郡王妃約定的日子到來,牛小月一早起床,跟兩個哥兒親熱了一番,然後親自服侍尉遲言穿著打扮,又一起用了早飯,這才抱起安哥兒預備出門。
中間還有個小插曲,康哥兒見娘只抱弟弟,不抱自己,委屈得大哭,娃兒身體好,哭起來震天價響,後來是尉遲言把兒子抱起,夫妻一人抱一個,出了院落大門各自走開,尉遲言朝封太君的院子去,牛小月朝馬車棚去。
康哥兒雖然覺得不太對勁,娘跟弟弟這是要去哪?可是爹又抱著自己,一歲多的年紀也想不明白,嚎了兩聲,被尉遲言一哄便止住了。
這一頭,牛小月抱著安哥兒上了馬車,陪同的還有春暖、花開跟遠志,其他下人坐另一輛馬車。
車行轆轆,牛小月在約定時間之前就到了千子山的預定廂房——富貴人家相約,都是如此。
雖然兩家已經交換過婚書,算兒女親家,但畢竟官商有別,自己多知禮一分,外人的議論就少一分。
「娘。」安哥兒動了起來,「我要跑跑。」
雖然是第一次到的陌生的環境,但有娘在,又有熟悉的春暖、花開、遠志在,安哥兒倒是不怎麼怕。
牛小月便放下孩子,讓他在廂房跑動,「小心點,別跌倒了。」
「跌倒也不怕。」
牛小月噗哧一笑,安哥兒虎頭虎腦的,也不知道像了誰,跌倒他當然不用怕,怕的是她這個娘,擔心孩子受傷,這小沒心肝的。
就見安哥兒這邊敲敲,那邊模模,對寺廟廂房充滿好奇——這廂房是富泰郡王妃定的,應該是千子山最好的廂房了,窗明幾淨,花瓶里還放著幾枝綻放的桃花。
雖然是正月初九,但太陽很大,倒是不覺得冷,牛小月推開了窗子,窗外早春的風吹來,帶著一陣桃花香氣。
等了一會,安哥兒吃了一次點心,格扇這才被人從外面推開。
第一個進來的是個大娘子,見到牛小月那是滿臉堆笑,「奴婢是富泰郡王府的辜娘子,見過尉遲大女乃女乃,大女乃女乃可比畫像俊多了。」
然後辜娘子連忙把兩扇格扇都大開,一個二十幾歲的少婦進來,滿頭珠翠,一身錦繡。
牛小月見過畫像,連忙起身,「民婦見過富泰郡王妃。」
富泰郡王妃笑說︰「尉遲大女乃女乃不用客氣,等孩子長大,我們就是親家,現在要多多親近。」
牛小月連忙招手,「安哥兒過來見人,這是郡王妃和櫻善妹妹。」
安哥兒是商人家的孩子,雖然年紀小,但有幾分伶俐在,見母親招呼,女乃聲女乃氣的說︰
「郡王妃好,櫻善妹妹好。」
就見才一歲的櫻善縣主直勾勾著看著安哥兒手上的琉璃九連環,圓圓的眼楮充滿好奇,不知這是什麼,跟家里的不太一樣。
安哥兒是雙胞胎,自幼跟兄長一起,爹娘都教他要懂得分享,此刻看到這個比自己小一點點的小妹妹似乎也想玩,伸手一遞,「借你玩。」
櫻善縣主伸手接過,「這個怎麼有透明彩色的,家里的是金子做的,不好看。」
安哥兒得意,「這是爹爹送我的。」
牛小月見兩個小女圭女圭似乎對彼此第一印象都很好,稍微放了心——親事已定,自然希望孩子能和和美美。
兩娃腦袋瓜湊在一起,那琉璃色彩斑爛,在陽光照射下折出不同光芒,比起金子做的好看太多了,櫻善郡主看得目不轉楮。
富泰郡王妃笑說︰「看他們和樂,我也放心。」
牛小月之前不太懂富泰郡王妃怎麼會跟尉遲言提起這婚事,那可是皇家嫡女啊,後來才知道富泰郡王寵愛王姨娘,連帶對王姨娘生的兒子都高看一眼,寵之更勝嫡子,郡王妃的兒子將來若想爭太孫之位,勢必要兩個強力後援,一個是朝政後援,這個郡王妃的母族可以做到,另一個是財力後援,國公府可沒百萬兩可疏通,尉遲家富有,若是把女兒嫁給尉遲家,將來兒子要爭權,尉遲家肯定會看在這層關系上大力協助,事情要是成了,尉遲平安就會是太孫的妹夫。
為的都是兒子,都是將來。
牛小月不是很介意初衷,只要這決定對尉遲家好,她就贊成。
一個師父進來,「富泰郡王妃、尉遲大女乃女乃,吉時到了,這時候上香能直達注生娘娘那里。」
富泰郡王妃笑說︰「走,我們去上香,孩子不嫌多,我想再多生幾個,將來要是走了,他們兄弟姊妹才能互相幫忙。」
這話倒說到牛小月心坎里。
尉遲言初一就請大夫來了,果然是喜脈,封太君跟尉遲大太太高興得不得了,直夸她乖,她第一次懷孕時尉遲大太太還暗示過她要買幾個丫頭進來開臉,這一次倒沒說什麼,只讓她多吃多睡,好好養胎。
她的神仙夫君想再多一個兒子,好,她就再生一個兒子給他。于是那師父領路,富泰郡主跟牛小月並肩,十幾個丫頭僕婦抱著安哥兒跟櫻善縣主,一群人浩浩蕩蕩從後面的廂房到了大殿。
這天是好日子,注生娘娘廟滿滿是香客,有一家老小的,看起來和樂融融,也有年輕媳婦苦著臉單獨前來,一看就是生子壓力大。
富泰郡主心有所感,「注生娘娘很靈驗的,我懷孕時,母親初一十五都到這廟來幫忙打掃,她堂堂一個國公夫人,為了我在這里做粗活,就是這樣感動了神明,我才搶在王姨娘前生下兒子,是長子也是嫡子,地位總算穩固了一些。」
「國公夫人疼寵女兒,心意著實令人羨慕。」
兩人在蒲團跪下,虔誠祈禱。
安哥兒跟櫻善縣主雖然年紀小,但大殿中自然有股莊嚴,兩娃兒倒是沒怎麼吵鬧,安哥兒看母親跪下磕頭,有樣學樣,櫻善縣主見狀也跟著如法炮制。
三次祈禱,三次磕頭。
牛小月在心中默念,老天啊老天,感謝您讓我重生了一回,體會到為人妻、為人母的美好,也可以繼續向甘姨娘盡孝,照顧泰貴,小女子貪心,想再生一個兒子,請您大發慈悲,小女子一定多做善事,感謝老天的恩德——
突然間,她感覺脖子被勒住了。
牛小月被扯得站起身,連退了好幾步,她張開眼楮,一把尖刀抵住了她的脖子,她甚至能感覺得到皮肉被劃開,有血順流著進入衣領的溫熱感。
廟中眾人尖叫起來,四處逃竄。
「殺人啦,殺人啦!」
「有惡徒持刀橫搶財物……」
「救命,拜托,誰來幫我扶婆婆一把,我婆婆突然走不了路——」
尖叫此起彼落。
就見安哥兒沖了過來。
牛小月大驚,「安哥兒,別過來——」
遠志手快,一把將安哥兒撈住,緊緊抱在懷中。安哥兒亂踢,「娘!娘!」
「遠志,帶安哥兒回家,馬上!」
遠志遲疑,「可是大女乃女乃……」
「這是命令,快帶安哥兒走,別回頭。」
牛小月覺得有氣息呼在自己耳邊,一陣惡心。是仇家嗎?還是只是個想隨意殺人的瘋子?
富泰郡王妃轉身抱起櫻善縣主,一下子跟隨眾人逃出了大殿。
遠志雖然忠誠,但他也當爹了,知道在父母心中孩子最重要,于是抱緊踢蹬不已的安哥兒,轉身前道︰「奴才會趕緊通知大爺。」
牛小月知道他這是听話了,心中安慰,說道︰「快走。」
遠志抱著安哥兒也出了大殿,趕緊上了馬車,一路疾行——自從金小姐過世後,大爺多年郁郁寡歡,好不容易大女乃女乃出現,改變了大爺,自從成親後大爺的笑容都多了不少,他都不敢想萬一大女乃女乃有什麼意外,大爺要怎麼辦。
大殿里,牛小月試圖冷靜下來。
她的人生好不容易走到這里,她舍不得死,牽掛太多了,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那把尖刀從脖子移開了,抵住了她的腰間,脖子上被劃破的地方血還持續的流著——她得快點止血,快點看大夫,她的肚子里有小生命,她不能流這麼多血。
「你要什麼?」牛小月盡量讓聲音听起來柔和,「我夫家富有,別傷我,萬事好商量,我可以給你很多銀子。」
「我知道你家富有。」那人頓了頓,又在她耳旁噴氣,「尉,遲,大,女乃,女乃。」
牛小月一凜——顧躍強。
他什麼時候進京的?現在他名聲這麼差,居然還敢進京?說來也奇怪,她原本很害怕,但在知道是顧躍強之後反而沒那樣怕了。
「我知道你初九要到這千子山,在這里等你很久了,說來也是老天給我機會,如果你是在中間參拜,那我反而麻煩,可你偏偏就在走道旁,這是老天也看不下去給我機會,輕輕松松就綁了你。」顧躍強的聲音听起來十分興奮,「生死掌握在別人手中的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很驚慌?是不是很害怕?」
說完又用力拉了一下她的頭發。
牛小月頭被扯著往後仰,不由自主後退,那刀尖沒入了身體一點,吃痛之下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顧躍強見狀拔出了刀子,牛小月又是一陣痛。
「可不能讓你死得這麼干脆,賤人!」
將刀子抵在牛小月的後腰,顧躍強得意洋洋——顧家這幾年很倒楣,他想來想去總覺得不太對。
首先是沒能競貢上白茶,他們都打听到裘總管的喜好了,裘總管最喜歡壽眉,誰也沒想到他突然死了,換了個田大人,田大人喜歡白牡丹,就這樣被中途殺出的尉遲言得了貢,跟自己一樣成為皇商,平起平坐,後來他花了兩百多兩,這才終于買通尉遲大太太身邊的秦娘子,秦娘子說這是小牛醫娘給的建議。
後來他對牛小月一見鐘情,想收她為妾,一個皇商要收低下的醫娘為妾,原以為不過小事一樁,沒想到牛家居然不肯,他派人讓藥商許會長對牛大夫施壓,又去牛家幾個親戚家說,只要牛小月過門就有五千兩,可以用來幫助宗親,原以為牛小月這是當定顧家的牛姨娘了,沒想到會被曾伯祖父叫去,讓他對牛小月松手。
顧躍強從小就怕這個曾伯祖父,曾伯祖父開口了,他不敢不從,只能算了。
之前表妹竇容嬌頻頻示好,他早就收為姨娘,後面又收了打小伺候的玉鳳跟玉霞,雖然對牛小月就是不甘心,可是她已經嫁入尉遲家,他總不可能要別人穿過的破鞋。
等玉鳳跟玉霞先後懷孕,他也開始期待當爹,然後有一天母親上山朝拜回來,跟她說有人給了她紙條,上面寫著︰竇容嬌與帳房兒子有染。
寧可信其有,果然沒多久就被他抓奸在床,竇容嬌那賤人還想狡辯,他就掐死她,讓她跟閻王說去,那帳房兒子也被打死。
雖然打死兩個下人沒什麼,但朝廷在清政,這時候傳出人命總歸不好,于是他只好出京城避避風頭。
誰知玉霞那沒用的蹄子生了個女兒,玉鳳更沒用,生了個獨腳娃,他三代單傳的顧躍強怎麼可以有一個獨腳長子?
然後又是一年的春茶競貢,顧家的黃山毛峰被尉遲家的黃山毛峰比下來了。
尉遲家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討好了岑貴妃,間接也討好了秦王,從此在京城的岑派立穩腳跟。
連續兩年沒得貢,顧家被撤除皇商資格,百年基業毀在自己手上,顧躍強怎麼樣都不明白。
有人檢舉顧家的二十余間麻辣天香樓都是佔用國有地,那些都是他爹蓋的,當年買通官府,官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這樣便宜行事,現在經核屬實,顧家最賺錢的項目就這樣化為烏有,各地府尹還追加二十幾年的租金跟罰款。
顧家用蔡氏針織冒充顧家特產的天蠶絲綢也被揭發出來,跟他們買過天蠶絲綢的布商都要求賠款,按照合約,提供假物得十倍賠償。
茶莊曬干發霉的茶重賣,這本十分秘密,只有各茶鋪的掌櫃才知道,消息居然也走漏了,各府尹調查此事,光是疏通就去了幾萬兩。
最奇怪的是一年多前,他那批染料明明要倒在尉遲家的烏龍茶園,最後居然全數倒在顧家茶園,一查之下地圖指標被換過了,那群辦事的外地人搞不清楚,就這樣壞了事,接下來就是謠傳顧家茶樹有毒,南北四十幾間茶鋪再也沒人進來了。
顧躍強無法理解,怎麼好像有人特別針對他,而那個人還特別了解他,連顧家的隱私都逃不過。
一口靈光一閃,突然想起牛小月——所有的事情都是從牛小月的名字出現後才開始的。
母親跟他說,在千子山給她紙條的人就是尉遲家的大女乃女乃,她看過畫像,不會錯。他這個主人都沒發現竇容嬌不守婦道,牛小月居然知道,她是在顧家埋了多少人?
他開始覺得,只要從源頭掐斷,他的霉運就能結束。
開玩笑,他可是顧躍強,雖然家里接連賠錢,中饋只剩下幾千兩,雖然玉鳳卷了母親所有的首飾逃了,但首飾可以再買,雖然說顧家在京城已經一落千丈,但他覺得只要牛小月死,一切就會好起來。
只要牛小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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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0 00:07:26
第十四章 期待白首共此生(1)
大殿里只剩下兩人,沒人說話,太陽光在地板上慢慢推移,時間都不知道過去多久,半個時辰?一個時辰?沒人知道。
擠在大殿外看熱鬧的人很多,不乏幾個武人模樣的,但沒人敢進來,瘋子手上有刀呢,誰敢拿生命開玩笑。
牛小月覺得自己的脖子被勒得很緊——雖然對這世間頗多留戀,但奇怪的是此刻心如明鏡。
顧躍強把她轉過身,伸手就是好幾個巴掌。
啪,啪,啪——
她一點都不疼,想起那流掉的四個孩子,這算什麼。雖然是前生的事情了,想來還是很心痛,每一次的殷殷企盼,每一次血淋淋的現實……
顧躍強的女乃娘總是用不屑的語氣說︰「大女乃女乃,孩子又流掉了。」
她只能哭,身為一個不得公婆滿意,不得丈夫心意的媳婦,她唯一的盼望就是生個孩子,沒想連這個願望也這樣難達成。
奇怪,她明明身體很好的,怎麼會滑胎,她始終都不明白。
直到死她才知道是竇容嬌搞鬼,而且整個顧家都知道。
他們都是殺死孩子的幫凶,她要整個顧家再也不能安穩度日,必須人人驚惶,這才對得起她四個孩子!
顧躍強有刀,力氣大,很快的把她的雙手綁在身後,然後推倒她,連腳也綁在一起,這樣就跑不了。
顧躍強眼楮泛著血絲,「我顧家淪落到此,我想來想去都是因為你,只不過我不明白,我們素昧平生,你為何要害我?」
牛小月看著前生的渣夫,心里很恨,但還是努力壓抑情緒,她有尉遲言,有康哥兒,有安哥兒,可不能死在現在,「我如何害你?」
「你告訴尉遲家新任的內務府總管喜歡白牡丹,害我們顧家失了貢。」
「這只是我在後宅听到的消息,何況也不是無償提供尉遲家,那出賣尉遲家的人想必也告訴過你,我拿了一千兩銀子。」
顧躍強覺得好像有點道理,但內心又不甘願,「那為何我要迎你為妾你拒絕了?你小小醫娘能入高門當姨娘,可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卻不願意?」
「我自小貪吃,可受不得不能上桌吃飯。」
顧躍強心想,這勉強也說得過去,當個正妻的確比當侍妾好,但他可不是傻子。
「那你又在我家藏了眼線,你說,你想知道什麼?」想想,又打了牛小月一個巴掌,見她嘴角流血,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我若不殺竇容嬌,顧家也不至于因為我出城避風頭、失了主心骨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牛小月心中冷笑,顧家有今日光景,那是前幾代人的智慧,顧躍強做了什麼,充其量不過投胎技術好而已,茶園是顧家三四代前的產業,飯館跟絲綢是顧老爺的手段,她嫁給顧躍強十年,他連一間鋪子都沒展開過。
主心骨?要不是顧太太手腕厲害,顧家早垮了。
「說!」顧躍強又打了她一個耳光,「為什麼派人潛伏在我顧家?」
牛小月看著這無人的偌大正殿,又看著顧躍強手上明晃晃的刀,知道這不是倔強的時候,好漢都不吃眼前虧了,何況她又不是什麼好漢,「竇容嬌害我,我買通她身邊的人也只是想報仇而已。」
「竇容嬌那賤人就算再不爭氣,也不可能自棄身分跟一個低微的醫娘比,牛小月,你說謊不打草稿。」
「我牛小月在這邊對天發誓,竇容嬌屢次害我,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有假話,叫我牛小月天誅地滅!」
顧躍強有點意外,這里可是廟,敢在神明面前發誓,難不成這牛小月說的都是真的,竇容嬌真的害她,她命人監視竇容嬌只是想報仇?
他又想起玉琴,是他身邊第一個懷孕的大丫頭,當時家里上下都很高興,商量著把玉琴安置在祖母院子靜養,沒想到玉琴好端端的卻滑胎了,竇容嬌死後,她的丫頭才說玉琴滑胎是竇容嬌搞鬼,她想生下顧家的長子,所以不讓任何人懷孕在前,也想對玉鳳跟玉霞下手,但他娘防得緊,所以讓玉鳳玉霞的肚子大了起來。
媽的,講到玉鳳那蹄子,居然卷了母親的值錢財物跑了,還假造了顧家的紙條,去宗親那邊把那個獨腳的兒子接走,算了,讓他們母子去死,他才不在乎。
顧家淪落到這樣,他已經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了。
顧躍強心中越想越恨,三年前他還是風光的皇商,家中中饋百萬兩,宗親個個討好巴結,甚至連官家都給臉面,現在呢,顧家被拔除皇商資格,自己因為殺人出城避風頭,兩個姨娘,一個生了沒用的女兒,一個卷款跑了,顧家歷經麻辣天香樓的賠款、天蠶絲綢的賠款,疏通官府的銀兩支出,母親說,家里剩不到一萬兩了。
宗親都關上大門,過去有來往的官府也紛紛說公務繁忙,無法見面,都是一群小人,拿他們顧家的銀子時怎麼沒有不方便?
都是牛小月害的!
顧躍強想殺了她,但又舍不得她馬上死,他對這個牛小月痛恨之中又夾雜好奇,這樣一個低賤無知的醫娘,是怎麼讓百年顧家傾覆的?
他拔下牛小月的金釵,瀑布般的黑發垂落下來,他手起刀落,把她頭發割了個齊耳,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樣她入鹼時就不算全屍,魂魄只能在人間游移,投胎無望。
「你害我至此,就別想好死。」顧躍強晃晃手中的刀,「一刀殺了你未免便宜,我听說有種酷刑叫做凌遲,很苦的,我們來試試好不好?」
牛小月雖然手腳被綁,但還能稍微挪動一下,見顧躍強眼光凶狠,心想不好,他是打算玉石俱焚。
要焚焚你自己,不要拖累她,她婚姻幸福,家庭美滿,還想長命百歲,何況現在自己月復中還有小生命,顧家已經殺了她四個孩子,她絕對不容許再有第五次發生!牛小月放軟聲音,「麻辣天香樓是顧老爺時期的產業,當時蓋在國有地,我都還沒出生,這怎麼能說關我的事情?至于天蠶絲綢也是一樣,二十多年前就開始做的生意,我今年也才十九,總不可能還沒出生就搞鬼,顧少爺,百年前顧家先祖進京,身上不過三兩銀子,歷經幾代創下今日繁華,何況現在顧家一定不止三兩,顧少爺奮發再起,當上第二個開家先祖,那不是千古流芳嗎?」
她嫁給顧躍強十年,雖然沒有寵愛,但顧躍強只要來她房中勢必炫耀,她知道他的心病就是沒成就,雖然在外風光無二,人人奉承,但人家說起顧家都是道先祖厲害,可不是顧躍強有什麼手段。
這番說詞主要是想讓他奮發向上,做個比先祖有用的人——當然不是牛小月的肺腑之言,她只是希望他別殺她。
牛小月放低姿態,「顧家底蘊深厚,絕非一般商戶可比擬,隨時可從頭再來,可要是顧少爺殺了我,只不過爽快一時,殺人償命,這樣顧家就絕後了,顧少爺殺我出氣前可別忘了顧家三代單傳。」
顧躍強一凜,他自從覺得是牛小月搞鬼,繼而打听到她將于初九上千子山祈福,就一心想來殺她,止住顧家的霉運,可是牛小月跟竇容嬌不同,竇容嬌不過是姨娘,姨娘就是下人,打死不論,但牛小月可是尉遲家的大女乃女乃,富泰郡王的準親家,櫻善縣主的準婆婆,殺了她,官府可能會看在富泰郡王的分上直接斬了自己給交代。
這也不是他想要的,他想恢復昔日榮光,再次成為那個引領風騷的顧少爺。
可不殺牛小月他的悶氣難出,但殺了牛小月恐怕自己也前程盡毀,怎麼辦才好?殺?不殺?
牛小月看出他在猶豫,又勸,「顧老爺跟顧太太好不容易可以享兒孫福,顧少爺可別棄他們于不顧。」
顧躍強猶豫了,但想起衰敗的家族事業,又是一陣恨,「閉嘴,我知道你只想保住自己的狗命,才不是真心為我著想。」
牛小月知道打鐵要趁熱,「玉霞溫柔嫖淑,雖然只生了一個女兒,但還年輕,日後多生幾個,自然有兒子,要不然買幾個年輕丫頭進宅幫忙傳宗接代那也是美事一樁,顧家基業在,顧少爺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想起孩子,顧躍強又一陣煩心,玉霞是挺好的,但肚皮不爭氣,其他的服侍丫頭又太丑,自己實在看不上,買幾個水靈姑娘進府倒可以,可是自己費了這麼大的功夫,難道就只打牛小月幾個巴掌了事?這樣太便宜她了。
想想又是一個巴掌打下去,看著牛小月臉龐高高腫起,內心實在愉悅,但想起爹娘,又是一陣心煩。
左邊耳朵的小聲音說,殺了牛小月,最多一命抵一命。
右邊耳朵的小聲音說,不值得為了個賤人毀了自己一輩子,就算家中只剩下幾千兩,也夠富足一生了,何況爹娘還在呢,大不了讓爹娘從頭做生意就是,也只不過勞碌一點,爹娘身子硬朗,禁得起。
就這樣一下左耳響,一下右耳響,有時兩邊耳朵一起說,剛開始還很小聲,後來越來越大,嗡嗡嗡嗡,吵得他頭疼。
顧躍強搞著耳朵大喊,「別再說了!」
就在這時候,那尊百年注生娘娘泥像突然動了一下,接著從臉慢慢融化,裂開,傾倒在大殿上,發出轟然巨響,碎泥散得到處都是。
注生娘娘像怎麼會碎?
這是要天打雷劈了嗎?
牛小月跟顧躍強都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同一時間,廟頂瓦片被掀開,躍下幾個人。
牛小月覺得有人抓住自己的領子瘋狂後退,她在地板上被拖行了一段,這才有人架著她站起來,給她解開手腳的縛繩。
得救了?牛小月恍如在夢中。
注生娘娘像倒了,在廟門口看熱鬧的人一陣諱然,都說這是老天變臉,然後呢?
「小月?」尉遲言焦急的聲音,「可有傷到哪?」
牛小月听得丈夫聲音,定了定神,這才發現抓著她瘋狂後退的是自己的神仙丈夫,他來救她了,像神仙一樣從天而降。
她從來沒有這麼想過他!
牛小月後怕極了,顧躍強發瘋,她可不想死,還能見到丈夫真的太好了,紅著眼眶說︰「你怎麼來了?」
「今日黃太太身體有恙,所以黃員外夫婦就提早告辭,我想著來千子山接你,路上剛好遇上遠志,這就上山了。」尉遲言看著她脖子上已經干涸的血痕皺眉,「還能走嗎?不能走我背你。」
牛小月想哭,尉遲言晚來個片刻,自己說不定就真的成了人間幽魂,她舍不得這繁華人世,還想跟尉遲言好好過日子。
她想說話,卻是千言萬語不知道從何說起,「我頭發沒了。」
尉遲言模模她齊耳的短發,溫言安慰,「留個一年就能盤起來了,到時候誰也不知道你頭發長短。」
原本他只是想來接妻子,順便拜拜注生娘娘,沒想到車行中途,听得車夫老趙大聲說,
「老白,啊喲,大女乃女乃這麼快下山啦?」
老白大嗓門,「遠志快出來,是大爺的車,是大爺的車!」
尉遲言就覺得不太對,遠志是下人,老白照理應該喊「大女乃女乃,是大爺的車」,怎麼會喊遠志?
他連忙下車,看著遠志抱著踢蹬不休的安哥兒,安哥兒一看到親爹,哭得委屈極了,小孩子一邊哭一邊說,什麼都听不清楚。
小月呢?
听得遠志說完,豈有不急的,安哥兒還是交給遠志帶著,讓他先送孩子回府,然後又讓老趙快馬上山。
他在廟門口看了一下,覺得這顧躍強已經心智失常,恐怕是想找小月陪葬——小月是他的,誰也不能帶走。
要怎麼從一個瘋子手底下救人出來?
瘋子不怕兩敗俱傷,他尉遲言怕,小月是他的光,他不能沒有她。
他想起注生娘娘是泥像的事情,于是跟幾個護衛上了廟頂,揭開瓦片,水注泥像,那百年泥像捱不住水侵襲,很快融化裂開,碎裂在地,發出轟然巨響。
顧躍強果然瞬間出神。
他跟幾個護衛縱身而下,他保牛小月,其他幾人壓制住顧躍強。
看妻子臉頰青腫,頭發被剪,脖子上又有血痕,尉遲言又氣又急,拿起顧躍強的刀,直接砍了他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不至于要人命,但顧躍強注定是個不能再拿筆的廢人。
尉遲言是有理智的,他不會為了一時激憤殺人,他有家,有妻小,不必為了亡命之徒賠上自己的人生。
給他一點皮肉教訓,讓他日日看到斷指就想到今日惹火尉遲家的下場,剩下的留給官府去辦,綁架傷人,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顧躍強拼命掙扎大叫,「牛小月,賤人,賤人!老天不會放過你,我等著看尉遲家哪日倒楣!」
一個護衛拳頭打了他的肚子,「安靜。」
顧躍強雙手鮮血淋灕,還是發瘋似的掙扎,「尉遲言你等著,我不信你一生都順風順水,我顧家不會倒,一定要看著你落魄那日——」
原本陽光普照的好天氣,不知道什麼時候轉陰,可能要下雨了,但是大殿上太跌宕起伏,在廟門口看熱鬧的群眾居然是沒人離去。
轟——春雷響起,遠山烏雲滾滾,雷聲一陣一陣從四面八方籠罩下來。
突然一道閃電從屋頂破口處打入,劈在黑磚地上,陰暗的大殿閃出一道光。
顧躍強眯起了眼楮,在光炫中,突然有一些畫面閃入他的腦海——
他娶了牛小月,一兩個月後就把她扔在後宅,知道母親每天都罵她他也不管,自顧自的跟竇容嬌廝混。
牛小月身子不錯,迅速懷孕,他在沒有告知牛小月的情況下收了竇容嬌為姨娘,知道竇容嬌一心想生下顧家長子,所以默許她給牛小月下藥。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然後第四次滑胎時牛小月身子實在太弱了,母親把她扔往城郊等死,他也同意。
牛小月就這樣死了,死的時候才二十六歲。
雖然是顧家女乃女乃,但喪事辦得很潦草,也沒入祖墳,顧太太說她沒生下一子半女,不配,隨便找了塊墓地安置。
他沒有任何愧疚感,照樣天天花天酒地。
顧躍強大驚,那一道閃電讓他靈台清明,看了牛小月一眼,他好像懂了牛小月為什麼這樣恨顧家,原來……原來……
難怪牛小月什麼都知道,難怪她敢對母親發誓自己沒有對不起顧家,居然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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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登入
時間:
2023-10-10 00:07:39
第十四章 期待白首共此生(2)
逢春好時節,萬物復蘇,百花爭艷,經歷了冰雪寒冬,又到了欣欣向榮的季節。
枝頭上綠芽初綻,桃花樹引來幾只小燕雀築巢,封太君吩咐了,灑點米給它們,上天有好生之德。
牛小月回家養了幾十天就好了——可是她是有身孕的人,尉遲家又請來師父誦經三天,給孩子定定神,直到大夫跟師父都說沒事了,尉遲言跟尉遲大太太這才稍微放心。
至于被毀的注生娘娘廟由尉遲家負責修復,銅身金箔,百煉黑瓦屋頂,百年古廟本就不太牢靠,每回台風下雨都要擔心,這回順便大修,廟中師父都稱善,至于原本的泥像被毀也能理解,注生娘娘最講道理,不會怪罪的。
至于顧躍強則被官府收押,因為驚嚇到富泰郡王妃跟櫻善縣主,審問遙遙無期——這是最大的懲罰,判刑下來還能有個出獄的日子,審問壓後,那就是沒有盡頭,運氣不好那就得老死在獄中。
四月好天氣,牛小月的肚子也已經顯懷。
她跟尉遲言都覺得這孩子還在肚里就遭遇危險,不論男女都要取名尉遲順利,希望孩子長命百歲。
牛小月坐在鏡子前,讓春暖跟花開把自己打扮起來,頭發短了盤不上去,只能簡單固定在耳後,因為頭飾簡單,所以春暖挑了最貴的東珠頭面,東珠耳墜、東珠項鏈,配上冰晶蠲子跟大大的翡翠戒指。
她脖子上的疤痕已經很淡,春暖抹了些香膏勻開就看不見了,穿上曇花繡紋嬌紗衣裳,再踩上繡花鞋便大功告成。
牛小月看著玫瑰鏡中的自己,覺得從沒有這樣神清氣爽過。
咿呀一聲,格扇開了,就見尉遲言走了進來,夫妻在鏡中對視,都忍不住笑了。
牛小月站起身,「我已經好了。」
尉遲言牽起妻子的手,「那就走吧。」
今日是尉遲家的茶花宴,尉遲大太太為了尉遲九爺尉遲應開的——真的該成親了,封太君可是下了最後通牒,今年一定要娶媳婦。
所以一等天氣好,尉遲家就買了不少名貴茶花,邀請了名門淑女,由于尉遲平安跟櫻善縣主定了親,所以也大膽給了幾個來往的官家帖子,原本覺得有一半的回帖就算不錯,沒想到只有四家推了,其他官員女眷都說會來。
尉遲大太太可太開心了,對當家太太來說這可是大大的有面子。
尉遲言牽著牛小月的手,雖然是自家庭院,但兩人歷經千子山一劫,對人生都分外珍惜,能這樣日常過生活,真的應該感謝。
主人家當然是第一個進茶花園的。
牛小月就見茶花一盆盆擺放,鯉魚珠,紅六角,賓司,喜迎門,嫦娥彩等等,目不暇給,品種十分齊全。
自從牛小月生了康哥兒跟安哥兒後,在尉遲家的地位三級跳,原本覺得她出身太低的婆婆偶而也會交代她一些事務,譬如說讓她寫請帖啦,或者太太女乃女乃上門,讓她帶年輕女乃女乃去院子轉轉等等。
藍天白雲下,見院子布置妥當,牛小月心里很滿意,但轉瞬又想起一事,「我記得有買一株十八學士,怎麼不見蹤影?」
花匠頭兒老黃恭恭敬敬回答,「十八學士太大了,小人覺得跟這院子不搭,所以安置在寧靜亭旁,這樣小姐少爺上船游玩也能看到。」
牛小月點點頭,「那挺好的。」
尉遲言見這偌大的院子還沒人來,笑說︰「我平日太忙,也沒什麼時間帶你出去走走,趁著現在還沒人來,我們且兩人獨處一下。」
牛小月一陣臉紅。
尉遲言就樂了,牛小月面對惡人,那是威風堂堂,不曾懼怕,可是只要自己調戲幾句,馬上就紅了臉,像只害羞的兔子。
客人還要一會,兩人就在茶花園玩賞。
牛小月慶幸前生苦學琴棋書畫,此刻能跟丈夫說起鯉魚珠妙在哪里,紅六角美在哪里,種植卜八學士又難在哪里。
牛小月頭發短,春風吹拂,輕輕晃動,她這兩個月吃好睡好,完全沒有一次回想起顧家,顧家對她的折磨已經結束了,從今開始,她不要被以往的惡夢束縛住。
她是野草牛小月,偏要恣意生長。
「我上午去拜訪富泰郡王,得知了一個好消息。」尉遲言不疾不徐的說,「之前我一直申請的海牌這幾日會下來,以後我們出海船就不用申請海引,我算算到幾個異域國家的船期,可以嘗試著運送鮮果蔬菜。」
牛小月大喜,「恭喜夫君。」
尉遲言覺得外人的恭喜都比不上嬌妻一句讓他有成就感,見妻子一臉崇拜,只覺得四肢百骸都暖了起來,「首飾香料雖然賺錢,但總不能每船都運一樣的東西,但鮮果蔬菜卻是日常所需,如果能把海外路線打開,我就打算再在江南買農地,以後康哥兒負責本土事業,安哥兒負責異域的陸路跟水路,兄弟一起做生意,不分彼此,壯大我尉遲家。」
牛小月笑說︰「那我肚子里這個萬一是順哥兒,不是順姐兒,怎麼辦?我可不要孩子當個富貴閑人,那樣太沒出息。」
尉遲言一怔,也笑了,「老三如果是男孩,就讓他讀書考功名,以後不靠著跟富泰郡王的姻親關系,我們自己也要朝中有人,那才穩固。」
牛小月模模肚子,「老三啊老三,既然你爹讓你讀書,你可得爭氣點,當我們尉遲家第一個入朝堂的人。」
尉遲言意氣風發,「我兒子,那勢必能成!」
「什麼勢必能成?」尉遲大太太的聲音。
兩人回頭,連忙行禮。
「兒子見過母親。」
「媳婦見過婆婆。」
尉遲大太太看著牛小月寬松的腰身,露出滿意的笑容,「是了,就是要多吃,多吃,孩子才能大。」
牛小月恭謹回答,「大夫開的食補單子,天天照三餐吃,另外還有兩餐點心,媳婦不會虧待孩子的。」
尉遲大太太听她吃這這麼多,笑容滿面,「懷了孩子就該這樣,哪像你八弟妹,說什麼怕胖,這也不吃,那也不吃,都六個多月肚子還扁的,你二嬸娘愁得不得了,還來問我怎麼辦,當娘的都不在乎孩子,我一個大伯母能怎麼辦。」
尉遲言知道二三房的雜事很多,也都習慣找母親打點,找母親求公平,「我會再提醒二叔三叔,讓他們擔點責任,不要什麼事情都來勞煩母親。」
「算了,以往我是嫉妒得要命,現在自己有孫子,我只要想到康哥兒跟安哥兒,就沒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尉遲大太太不以為意,「對了,你祖母說讓我給素素安排一個前程,小月,你覺得怎麼安排好?」
封素素是封太君的佷孫女,當年尉遲家秋菊宴,以一首〈黃沙歌〉獲得如雷掌聲,也因此跟錢家定下緣分,可是沒想到婚後不和睦,去年已經和離回家。
牛小月道︰「我們尉遲家出五百兩嫁妝,嫁一個進士應該可以的。」
京城等待派令發放的進士很多,但朝中無人,等上十幾年的大有人在,派令不下來,日子卻還要過,娶個富家女為妻是很好的出路,五百兩足夠支撐五口之家幾十年的支出了。
尉遲大太太點頭,「這樣也行,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你三嬸娘有個佷女叫汪之蘭,今年初被休了,要是三嬸娘吵公平要五百兩嫁汪之蘭,讓她自己出,素素姓封,還能說是自己人,那汪之蘭真是遠到天邊的親戚。」
牛小月笑著說︰「是,婆婆放心,媳婦知道輕重。」
雖然交代的都是瑣事,但尉遲言衷心感到高興——當年他听得顧家壓迫牛家,逼著要納小月為妾,從江南急匆匆回京,直奔濟世堂求親,並沒有問過母親的意思,當時他想得簡單,母親對小月印象也很好啊,還說她八字硬,適合自己,所以娶小月為妻不是問題的,後來才知道,母親是把小月當成一個侍妾喜歡。
可是他心意已決,母親也只能無奈接受。
他當然知道母親嫌棄小月出身低,所幸小月並不是後宅小白花,沒被重重家規所打倒。
小月生了兩個兒子後,婆媳關系明顯和睦多了,母親現在會交代小月瑣事、家事,那都是把她當成自己人的表現,這個家將來執掌中饋的會是小月,她必須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這個家三個老爺都是封太君親生的,封素素當然就算親戚,但汪之蘭不過三嬸娘的一個佷女,說來跟尉遲家可沒半點關系,一樣是表妹,一個能幫,一個不用幫,他們尉遲家就算有錢也不能那樣花。
尉遲大太太交代了一番,眼見牛小月微隆的肚子,又笑了,「我總覺得這胎還是兒子,言兒,你看看小月這肚子尖不尖?」
尉遲言笑說︰「兒子眼拙,倒是看不出來,但這次修復注生娘娘廟時親自去燒香了,祈求再來一個兒子。」
「這樣就對了,香火不嫌多,你三十歲才當爹,自然要多幾個兒子才好,不然我們尉遲家家大業大,將來要傳承給誰,給二三房可不行,也不是母親刻薄,實在是二三房對我們家一點貢獻都沒有,你二叔三叔、八個弟弟,這輩子就沒踏進過河驛一次,我沒吵著分家,已經是看在你祖母年紀大的分上,不想她老人家心煩。」
尉遲言安慰,「母親,我們家也不缺那一些銀子,養著二叔三叔兩家也沒什麼,兒子總覺得是自己問心無愧,這才盼到康哥兒跟安哥兒。」
尉遲大太太迷信,听兒子這麼說也贊同,「我就說了,多念佛經總沒錯,小月能一舉得男,一定是那本祈子經的關系。」
牛小月听婆婆這麼說,趕緊回答,「一定是的,謝謝婆婆送給媳婦手抄的祈子經。」
尉遲大太太看到她知道好歹,心里也挺安慰,怎麼說呢,這媳婦出身是不好,但能討言兒高興,又能生兒子,雖然小肚雞腸不給張羅通房,但看在她能生的分上就算了,何況她雖然是醫娘出身,見識卻不錯,幾次交代她事情都辦得穩穩妥妥,不愛哭,不張揚,講道理,就很適合當執掌中饋的人。
想想自己都五十歲了,當祖母的人,也該可以享享清福,家里交給她應該沒問題,「我想等你九弟婚事辦完就把廚房交給小月了。」
尉遲言連忙說︰「是兒子不好,成親得晚,讓母親辛苦多年。」
牛小月很是意外,尉遲家主子五十余人,僕婦三百余人,吃是很大的開銷,婆婆這是要給她小金庫啊,多少年輕媳婦求之不得的好事,她以為還要再過十幾二十年才會發生,沒想到婆婆就讓她管廚房了,「媳婦一定跟婆婆看齊,好好張羅。」
尉遲大太太點點頭,「這個家終究還是要交給你,先從廚房來,你九弟的婚事你也來幫忙,好好學習,言兒八個弟弟他們的兒女婚事以後恐怕都要你來操持。」
尉遲言笑說︰「哪用得著我們,那幾個哥兒姐兒的爹娘在、祖父母在,銀子給下去讓他們自己操持就好了。」
尉遲大太太當了祖母後心態好了許多,見兒子明顯護妻,並不吃醋,「也行。」
「大太太,大爺,大女乃女乃。」方娘子匆匆過來,笑著說,「太史局丞夫人,孫太太,雷老夫人的馬車都陸續到來,現在已經在安排停靠的位置。」
尉遲大太太打起精神,「時間差不多了,走,我們母子三人去迎接貴客。」
尉遲言跟牛小月連忙稱是。
春風里,太陽下,尉遲大太太領頭,尉遲言跟牛小月跟在後面,一起朝著側門前進,說起康哥兒現在會因為尿床而羞恥,都覺得好笑,才兩歲,尿床很正常。
「我就覺得康哥兒不一般。」尉遲大太太十分認真,「很多女圭女圭三四歲都還不知道尿床的意思,他才兩歲就懂了,好好栽培,肯定能頂起我們尉遲家。」
牛小月就忍不住微笑。
她總有一種感覺,她收服婆婆了,婆婆終于把她當成家人,而不是一個不得不接受的人。
轉頭看看神仙夫君,他也看著自己頷首,他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前世吃盡了苦,這世不求享盡福,但求能體會人生百味,跟個普通女子一樣,跟著丈夫互相扶持,看著孩子慢慢長大,然後給他們張羅婚事,在年紀漸長中迎來小娃環繞膝下,喊他們祖父祖母。
那樣的日子勢必很甘甜。
對于未來,牛小月牽著丈夫的手,充滿期待。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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