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言愛 -【包養天使(失憶天使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3-10-23 00:00:04     標題: 言愛 -【包養天使(失憶天使之一)】《全文完》

言愛 - 包養天使(失憶天使之一)

他不要情情愛愛的糾纏,所以他希望銀貨兩訖,
一個月,已是他對女人最大的賞味極限,
當這月份女郎出現時,確破壞了他所有的遊戲規則。
他想留她到永遠,但他的真心確換來她的背叛!
哼,他向來不懂『輸』字要怎麼寫,奉行以牙還牙,
既然她膽敢背叛,他就要她知道得罪他的下場……

會接近他,原只想讓自己的生命留下些色彩,
但怎麼也沒有預料到,心淪陷的速度竟如此快。
她知道她的生命危在旦夕,有今天不一定會有明天。
既然不能抵抗上天的安排,脫序的命運總要轉回正軌,
那麼,在離開之前,她能不能再多要點小小的請求  ──
能記住他的樣子,就算只是多一秒鐘也好!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3-10-23 00:00:32

楔子

  范澄恩看見她自己了──

  她躺在一張長床上,軀體蓋著一條綠色被單,身上或插或貼著多種偵測生命跡象的儀器,總計有血壓脈搏心跳儀,高氧呼吸氣罩,腦波診斷機。

  這一間密閉房間裡氣氛肅穆凝重,五個醫護人員專神會注在她身上進行一項工作……她想起來了,她正在一家醫學中心接受一項腦部手術。可──

  「我怎麼可能看見自己呢?」她懷疑著。

  「嘿!怎麼不可能呢?」

  范澄恩身邊響起了聲音。她調頭一看,有個光著身子,背後長出一隻翅膀,約莫兩尺高的小男孩正與她對話。

  「嗨!」小男孩笑容質純潔淨,「我是你的天使,你和我一起掛在天花板的大燈旁邊看著手術進行呀。」

  澄恩神覺恍恍惚惚,好像在一個夢中穿梭,她喃喃自語:「原來,上了全身麻醉藥的人可以看到自己的手術過程。」

  「不不,當然不是。」小天使搖晃著兩根食指。

  就在這時,她很清楚地聽到下面護理人員一陣急喊,「耿醫師,病患心跳停止,測不到血壓脈搏。」

  耿醫生下令:「搶救,準備電擊!一、二、三,退開!」

  澄恩細秀眉兒深蹙,瞇緊眼眸凝視著小天使,瞬間明白了。「我的手術失敗,所以靈魂出竅看見自己的肉身。你出現在這兒做什麼呢?」

  「你是一縷四處徘徊的遊魂,我來帶領你走向出路。」小天使的聲音很柔和,宛如掛在聖誕樹上銅鈴相碰而產生的清脆天籟。

  遊魂?澄恩記起來了,她被病魔折騰夠了,她可以隨著天籟得到解脫了。

  小恩,晚上等我……

  一個遙遠的男性呼聲自她的靈魂深處蕩來,揪緊了她心窩某條神經弦。

  茫然間,澄恩問著小天使:「我的靈魂會什麼會找不到出路?好像有什麼事情牽絆著我,我還不能走。」

  「你回去也沒有用,不管多重大的事情也都沒有意義了。經過三分鐘死亡以及手術後遺症,你的記憶區裡呈現一片空白。你快跟我走吧,只差你一個我就完成第一百件任務,可以得到我的第二片翅膀了。」

  漂浮的靈魂宛如一根沒有重量的羽毛,她看不清下邊的影像了。不知她到底在猶豫什麼,她的遊魂就是被某種無形力量拉住了!

  「我很想幫你得到你的翅膀,總之我不想跟你走可以嗎?」

  一束光亮在天花板上展開,那裡裂開個大洞了,有條長長的梯子延展下來,小天使在高處呼著她,對她招著手。「澄恩,別反抗,別回去……」

  我答應你,我們一起去……她彷彿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那是我的許諾?我若不回去他會很失望吧?會以為我存心欺騙他。」

  「不,你記不得他了,你也無法找到他了。」

  沒希望了?遊魂閉上眼睛,幾乎就想聽小天使的話了。但,那個低沉渾厚的男聲固執的低噥,一聲比一聲溫柔,一聲比一聲真切,小恩,小恩,你真是我最可愛貼心的小天使……

  充滿感情喃語比上面的光束還具吸引力,就像是長了翅膀的音符,指引了她飛行的方向。洋溢著眷愛的吩囑也像水潭表面的漣漪,波紋一直擴大,讓她感動得想沉入其中,而不走上天梯。

  「如果有一天,他見到我,他會認得我吧?我不能放棄呀!」她驀地睜開眼,胸口暖暖的,臉頰上也熱熱了。

  靈魂也會流淚嗎?澄恩發覺臉頰上冒出了鹼濕水意。

  兩滴情淚好沉重,虛緲的靈魂承載不起,她只有回歸肉身,讓已然忘卻於心靈的情愛與淚水再一次捲入人間紅塵……

  「耿醫生,病人恢復心跳了……」護士讀著儀器上的數據說著。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3-10-23 00:00:57

第一章

  一個月前,台北市,早晨時分。

  談宇默在熟悉的那家餐廳用完早餐,腋下夾著一份報紙,準備穿越仁愛路到對街的「七海運通大樓」。他正好走至八線林蔭大道中央分隔島那兒──

  「叮叮噹噹!我來了,讓路!」

  三歲的小霸王騎著三輪單車,拚命按著車把鈴當,拿行人穿越道當自家後院練習車藝,他後面還跟著外籍家庭女傭跑得喘吁吁。

  「真是的,這年頭的孩子!」

  不想出「車禍」,談宇默身子一閃,讓路給小霸王了。不意間,他聽到一個女聲在他身後左邊嘰哩咕嚕──「便利商店的工作會比較好吧?」

  轉頭,他見到分隔島上成片的樹影扶疏下有張休閒椅,一個女孩坐在那兒。他挑挑眉頭一問:「你對我說話嗎?」

  「自言自語啦。」穿著白色羽絨大衣的女孩搖搖頭,銀鈴般輕軟嗓子開啟說:「不過,我很無聊,你若想和我說說話,我不會介意。」

  眼裡凝入一抹水靈秀致的身影。他在心中喝采!多漂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仁,直像會說話似的……

  不,他戒掉和女人搭訕的習慣許多年了。微瞇著眼,淡撇嘴,沉渾的男低音儘是冷漠。「我趕時間。」九點整他必須進入辦公室,接那通重要的電話。

  寒風吹捲烏溜溜的長髮,她身子一瑟縮,對雙手呵口熱氣,俏皮地皺下鼻子,「我想也是。Bye!」打大衣口袋模出口香糖拋入嘴巴嚼著,雙頰鼓了鼓,愛玩似地吹起泡泡。

  「噗。」泡泡破了,沒話說了,很平常的結束!六百萬人口的大台北都會,每日不知上演了多少次這樣子的片段,陌生男女因故面對面說一句話,然後背過身去,回復到未曾相識。

  綠燈來了,談宇默快速通過馬路,進入大樓挑高氣派的自動玻璃門前,無意間瞄到樓下便利商店貼了一張紅條子,徵收銀員一名。

  原來,大眼睛說的就是這事兒。他若加班晚了想買杯熱咖啡,也許會碰上她,也許,下意識裡他仍想多瞧一眼吧?

  不為別的,臉蛋亮麗,表情生動,氣質乾淨,又帶點孩子氣的女孩,其實還真不多見。她就像一顆剔透的水晶,值得被放在收藏架上觀賞,而他前一刻還說不想跟她搭訕……

  「哈!」談宇默莞爾一笑。他竟想不起上一次自我矛盾是哪時的事了!

  ★  ★  ★

  二十三層樓的七海運通,共有十九個部門,總計有三千多名員工在這兒上班,頂樓的空間化隔成三個單位。出了電梯穿過玻璃門是總裁秘書室。打開秘書室左手邊的門,可進入總裁專用的會客兼會議室。秘書室的左邊則是總裁辦公室。

  「總裁,電話!」十二月的第一天,江學芃又來到「七海運通」上班。一瞄見熟悉的挺拔身影,她趕緊喊人了。「是老夫人!」

  談宇默從容接過聽筒,直接在秘書桌前講起話來。「媽,我平安到達了。」

  江學芃藏住嘴角的淡笑,機伶地將椅子側轉四十五度,兩眼盯住電腦螢幕,兩手趕緊打字做事。

  合約談判桌上決不手軟的談大老闆,女性人口望之風靡的談大帥,在母親面前卻是個孝順的小男孩。知道母親總會記掛遠行的子女,他一定趕在九點前進辦公室接母親打來的電話。

  有這樣的兒子多好呀!

  江學芃一想到她家裡那一雙青春叛逆的兒女,忍不住羨慕起談老夫人了。

  她年近四十歲,早年留學美國南加大,取得英文即席翻譯學位,做的是目前最火紅的短期秘書工作。這是她第三年替談宇默工作,所以她對這位老闆的一些習慣差不多摸熟了。

  「不覺得累,我習慣長時間飛行了,飛機上坐我隔壁的人?沒錯,是個女人,我們有交談講話……不,我沒有要她的電話號碼……為什麼?」談宇默低低笑著,幽了母親一默。「媽,孕婦不合適追來當結婚對象吧?」

  呵呵,真頑皮!江學芃差點笑出聲了。

  唉唉,不過談老夫人想娶媳婦這個願望只怕很難了,因為談大帥不只採用月租秘書,根據她的觀察,他也挺中意月租情人服務呢!

  ★  ★  ★

    總裁辦公室中,談宇默踱步至大片玻璃窗邊,仰望台北濡濕灰蒙的天空。

  冬天的台北,下雨的日子比不下雨的日子多。而他,像個現代遊牧民族,總在看不見陽光的季節飛來這個都市。

  發跡於美國波士頓的七海運通,目前旗下擁有上千艘的百萬噸級貨輪,航線遍佈世界每一個主要港口,穩坐全球貨運龍頭地位。

  談宇默是七海運通的第二任總裁,他習慣把一年十二個月平均分配給世界十二大城市,輪流視察各分駐點的業務,簽擬買賣合作合約。不過,他固定在十二月二十三日離去,美籍華人嘛,還是挺注重回老家和一家人團圓過聖誕節。

    他的父親談迅銘是麻省理工學院的電腦積體電路教授。他的母親伍蒹葭是個小有名氣的油畫家。恩愛的夫婦倆口徑一致,「我們搭船會暈船,做船運生意簡直和自己過不去嘛!」

  如此一來,龐大的家族事業靠誰來接替呢?

    他十歲生日時,祖父談運展送給他幾支公司股票。當時年紀小,他並不知祖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覺得若能把這筆股票資金轉投資,讓本金變成兩倍不是更好嗎?所以他就開始研究分析華爾街的各家股市,殺進殺出了。

    結果呢?一年下來,十一歲的談宇默替自己賺進了第一個一百萬美金。

  「我找到繼承人了,我的孫子擁有一流的商業金頭腦。」老總裁深深慶幸。

  自此而後,談運展天天派加長型黑色凱迪拉克等在孫子學校門口,一等他放學就直奔七海運通在曼哈頓的總部大樓。一直到他拿到哈佛MBA,談宇默的課後作業總和公司的報表數據、決策企劃書一起完成。

  談迅銘眼見兒子被老爹搶走了,於是努力找尋傳人。他挖掘到一名來自台灣的天才少年科學家紀巍然,除了大力栽培他,並且讓他住到談家來。宇默和巍然志趣所學有著天壤之別,但年齡相仿的他們倒成了無話不說的莫逆之交。

  多虧他藝術家母親給予的美學與文學薰陶,談宇默的審美眼光一流。他理想中的女人,應如一件藝術精品,身材姣好,臉蛋絕美,心靈純真,談吐不俗,舉手投足優柔嫻雅,胸有才華氣韻自現。就像他蕙質蘭心、才情容貌雙絕的母親一樣,是人間絕品。

  然而,世界上不存在第二個這樣的女人!

  他見過的社交名媛成籮成筐,但個個言談空洞,思想淺薄,矯情造做,虛榮自私,眼中只寫著金錢符號,盲目追求時尚物質,簡直令人乏味之至!即使明白母親關心他的婚姻大事,但他無法娶一個和他心靈落差太大的女人。

  生理機能正常的男人不能缺少女人慰藉,他轉而使用月租情人服務。簡言之,他每到一個都市工作,就會找個女人陪伴他一個月。

  來得容易,使用方便,分手簡單,只有租不起和笨蛋男人才會不用!

  「嗶嗶──」桌上電話對講機響了。

  「什麼事?」談宇默問著秘書。

  「何夫人的助理來了!」

  何夫人為台灣社交圈的高級淫媒,專門仲介旗下女子給男人。

  「讓她進來。」談宇默準備會晤他這個月的情人了。

  ★  ★  ★

  「是你!」他就是何夫人介紹的談宇默!

  水汪汪的眼睛瞪得雙倍大,掛在手上的白色大衣掉下地!

  「是你!」他的驚訝度不亞於大眼睛。

  下一瞬,宇默臉上浮起嘲諷。

  讓他眼睛一亮的女孩,不過是讓男人「玩」的!

  清妍的小臉蛋浮現一絲懊惱,她拍拍額頭,笑得有點無奈。「我就說嘛,便利商店的工作應該會比較好!唉,對不起,我走了。」

  什麼?陪他竟比不上當個便利商店的收銀員?

  談宇默嘲諷表情垮掉,跳起來一把抓住彎腰撿大衣,即將離去的小身子,然後兩人四眸凝固在肢體的角力中……

  說她小,其實也不盡正確,她約莫有一六七公分高,輕盈的是她的身子,應該不到五十公斤。近距離看,她真不是普通的賞心悅目。白皙瓜子臉,黑澄水眸,櫻桃小嘴,黛眉如彎柳,肌膚如潤玉,如飛瀑的中分垂腰長髮直而亮。

  最具巧手的雕刻師也不能再雕琢出比她更美麗的水晶娃娃了。

  一件長袖高領的連身黑色毛織膝上短洋裝,同色長統靴,白色小背心,紅色側背LV小包,俐落的穿著打扮,簡單的對比色澤,當之無愧的高貴美麗。

  然而,這顆水晶是廉賣的,露個臉又吊他胃口,他不由得升起一把無名火。「我沒說你可以走!」

  「我不接這個差事了。」軟嗓子簡單的表述。

  「我沒聽錯吧?」天,他第一次被退票,亂沒面子的。

  她低垂下眼睛看著他抓住她的大手,之後微仰腦袋瓜子仔細端視這個男人,清俊貴氣臉孔,高挺的鼻樑,深刻的雙眼皮,炯亮的黑眸,很有個性的下顎和嘴唇,凌亂中卻飄逸有型的現代風髮型。

  深藍色套頭毛衣,黑色Armani的毛料西裝,襯托出他六尺二吋的高大挺拔身材。工作的淬磨給予他內在的精明幹練,自信自傲魅力則外顯。很出類拔萃的一個現代實業家──

  但,他與她心中的「他」形象差多了。

  她輕輕搖擺著頸項,柔聲說著:「不好,你太年輕了。」

  真的退當?談宇默擰眉一思,隨即捏著她小巧下顎,撇唇低笑道,「我三十歲了,不算年輕。說吧,你想加多少?」

  一個月一百萬她不滿意,他倒想聽聽她認為她值多少。

  她的心頭猛地抽了一下。

  他笑起來時左頰有個淺淺的酒窩,很迷人,很熟悉。心神不免有點恍惚,眨著長長的眼睫,她楞楞地問:「加什麼?」

  「喂,你是不上道還是裝笨?」他的嗓量提高了。「說出你的價碼。」

  回過神她聽懂了。「你誤會了,我並不缺錢。我只是覺得你不適合我。」

  談宇默一向對女人彬彬有禮的風度剎時破功,清眉朗目薄染慍意。「你挑客人?」何夫人哪時也允許手下交際花挑三撿四了?

  「我不是挑客人。我想挑一個好情人。」她很無辜地微噘著小嘴。

  「我哪裡不好了?」他挑高了很有個性的濃眉。

  「我不是說了,你太年輕。」唉,何夫人還是沒抓准她想要的男人型款。

  真是夠了。他懶得賠她閒扯。

  「聽好,我將在台灣停留近一個月,我身邊需要一個女人陪我參加宴會,和我上床做愛。你人都來了,幹嘛浪費我的時間?」

  做愛?聽他直接了當說出口,她燙了耳根。清澈水眸子揚起,她咬咬紅唇,很誠意的點頭認錯。「對不起。我為我的錯誤決定以及浪費了你的時間道歉。」

  談宇默發誓,這是第一次他摸不清女人的心思。他驀然憶起她還不知他身份時,自言自語的那一句話,便利商店的工作會比較好吧?

  大眼睛不是見錢眼開的淘金女?她不滿意他因他太年輕、不是好情人?心頭彷彿被一隻小母貓的爪子給刨傷了一下,他的黑瞳瞇得只剩靈點一公分了。

  沒有女人嫌過他,他不允許她拒絕他!

  「我不是好情人?嗯?」嗓腔又沉又渾,充滿了誓在必得的意味,臉龐朝她逼近,雙手落到她纖細的腰枝。

  「不是你不好,那只是我個人的感覺啦,嘿,你別靠我這麼近,呃,你想做什麼?」她想退,但已然動彈不得了。

  「這樣!」他攫住她的粉唇,落下狂恣豪性的吻。

  「不……」男人強力手勁再一卷,她猝然間撞入一堵硬實的牆。

  陽剛的勁道和乾淨的氣味襲天蓋地撲來,她瞬間已陷入天旋地轉的暈眩。原來芳唇被另一副唇吸附住是這樣的,像被一把火燒得滾燙熱烈。不想讓他得寸進尺,只有將一口氣繃得老緊,喘也不是,不喘也困難,兩頰漲得如紅雲。

  大眼睛的味道混合著少女的清純和女人的甜美。從她笨拙的反應,她應從沒被男人吻過了。呵,這一個月有意思了!

  淺啄她的下唇瓣,他誘哄著,「我教你,這樣,你把嘴巴張開。」

  昏茫的人聽話地讓一口氣急竄出,本能地又吸一口,哪知也把他的舌尖給吸進來了。然後,她再也不能禁止他為所欲為了。

  他勾攪著她嫩滑的舌尖,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瞼上。男人微帶胡根的粗糙下巴摩擦著她的臉部肌膚,刺激了她的感官。抵抗渙散,神智沉淪,她附和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他對她羞澀卻熱情的小嘴滿意極了。她的身子雖然纖瘦,但抱起來柔軟極了。而且,只憑一次接觸,他已感受到她胸前的「驕傲」了。

  他湊近她耳邊柔柔低喚,「喜歡我吻你?」

  天,竟然一見面就被吻了!臉蛋埋在他的頸窩,她直覺地輕嗯了聲。

  「相信我,我是最棒的情人。」氣息親密的吹過她幾絲短短的瀏海。

  他的氣息醉人,她又嗯了一聲。

  勾起躲藏的小臉,他微微露出淺笑,「你幾歲?」

  「二十。」

  「很好,配我剛好。」

  不對,不好,她喜歡更成熟的男人呀!小眉心凝住了。

  瞧出她眼底的異樣,不讓她有開口反對的空間,食指馬上點住她的唇。「你很合我口味。我喜歡吻乾淨的女人,清清如水的臉蛋,沒有討厭的人工添料,那些粉味其實一點都不香不好吃。」

  帶著情色意味的手指戀過她的唇瓣,她的下巴,然後停在她的鎖骨,輕輕地畫圈撩撥,享受如絲緞般的觸感。眸光熾烈無比,語調卻低緩,「現在……」

  他說吻就吻她,他不是現在就想……她瞪大了眼,充滿驚駭。「現在就要?」拜託一下,這裡是他的辦公室耶!

  好天真的反應!宇默腦海中驀地蹦出一個詭異的畫面──天寒地凍,一個小男孩咭咭笑著在玩雪,小小的手掌抓起了地面上的一團雪,捏著……

  奇怪,腦子裡怎麼會突然跑出這個影像呢?他搖搖頭,甩走那個畫面。

  總之她傻呼呼的表情好可愛,他忍禁不住拋出低笑聲,「你想到哪裡了?」

  幸好!她才吁口氣,胸口又一緊,不對,不太好……真的有酒窩,真的!年紀雖然不對,但他笑起的感覺該死的對極了。

  腦袋彷彿被轟了下,心頭小鹿蹦蹦亂撞,大眼睛又怔楞楞地盯著他瞧了。

  談宇默嘴唇咧得更開了。「我喜歡你專心望著我的樣子。現在,」他故意頓了頓,像個頑皮的大男孩一樣朝她擠擠眼睛,「告訴我你的名字?」

  喔,原來他只是想知道她的名字。小腦袋羞慚地縮了一縮。

  「成恩。」

  「姓成名恩?」

  「對。」一半對了啦!

  不對,這不是真名。他瞧見她明澈眼睛裡的一抹遲疑。但,一個月的租用情人,硬管到別人不願透露的隱私,他就太不知趣了。

  「好,我開支票給你。」依照慣例,何夫人一向是讓女人事先收款的。

  「不──」她正想說她不想拿錢,偏偏電話響了。

  「我先接個電話。」

  成恩看著他轉過身去接電話,只好把地上的外套撿起來拿著,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候,聽得出他正在討論一個合約。他唇邊一直掛著溫和淺笑,但那語氣一點也不柔軟。他正逐步的囊括意中物……

  帥,認真工作的男人很帥氣哪!

  三十歲就坐擁成功事業的男人,足見他頭腦才幹都過人。風度翩翩的男人,完全吻合一般女孩子夢中白馬王子形象。他的吻讓她暈頭轉向,他的胸膛靠起來很舒適踏實。若真如他所言,他是最棒的情人。

  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男人和她暗戀多年的「他」一模一樣了,那麼,她何須介意讓眼前這位出色的男人陪她一個月呢?

  輕咬一下小指頭,臉蛋熱呼呼地浮現一層少女的羞赧紅緋。

  談宇默,你是我的情人了!

  又等了一會兒,站得久,人有點暈了,但他依然說得欲罷不能。她想了想,把外套掛到角落的衣架上,又指指一扇看來像是通向他個人盥洗室的門扉。

  「讓我借用一下洗手間吧。」

  ★  ★  ★

  「你在做什麼?」

  啊!差點被嚇昏了!她哪料得到私密的空間中闖來入侵者。

  成恩拍拍胸口,趕緊將捏著小罐子的手藏到身後,靈眸氣瞪他一眼,「你這個習慣很不好,女士使用盥洗室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

  「我敲門了,你沒回應,我還以為你昏倒在裡面了。」談宇默調侃著,不意卻察覺她的侷促不安。「怎麼了?你為何一直往後退?」

  「沒事。」她很快的回答。

  方纔一定是因為暈眩而沒集中注意力,才沒聽到他的敲門聲。拿過放在洗手台上的小皮包打開來,她不落痕跡地放入小罐。

  沒事才怪!

  她的行為有著說不出來的詭異,眼睛閃爍不敢正視他,準有事瞞著他。不由分說,他抄過她的皮包,三兩下將裡邊的物品全數倒在洗手台上。

  「過分,土匪喔!」成恩跳起來了。

  「這是什麼?」他一手擋住她逼近的身子,挑出一個沒有標籤的小罐子,裡頭裝著五顏六色的藥丸。

  「你……嗑藥?」  她觸到他的底限了!「我不要一個用藥的女孩!」

  好超過喔,月租情人就得被扁得沒有半點人格嗎?「我是吃藥,不是嗑藥!」天曉得她有多想活下來,她才不會用毒品慢性自殺。

  「你有什麼毛病?」他放下小罐子,鷹眸像是要盯穿人。

  「如果你想和我相處一個月,你講話可不可以不要像包青天在審案?」

  聽她講起話來嬌聲細氣的,原本還以為她是柔順乖巧牌,殊知她還挺有脾氣的呢!小妮子腮幫子漲鼓著,更別有一份嬌俏之美。

  「好吧,你只需告訴我,你的情況不會嚴重到讓我半夜叫救護車吧?」

  她的眼睛會先洩漏心思,於是她側過身子,一口氣嚷開腹稿:「放心,我耳水不平衡,有時會頭暈頭疼,老毛病了,只要按時吃吃藥,一時還死不了。我知道,你找女人只要樂子,不會想照顧一個麻煩!」

  氣氛弄僵了。將她身子扳過來,他低聲跟光火小貓求和。「初初認識,難免會適應不良,我沒惡意的!」

  「你挑我?我也同樣挑人耶!誰知道你是不是個暴力狂,我讓你半夜肢解了還求救無門呢!」餘怒未熄,伶牙俐齒地努力詆毀他。

  「喂喂,成小姐,你總聽過我這幾年來留在何夫人那裡的名聲吧?」

  沒錯,何夫人是保證過他的人品,她口氣放軟,「我們的情人關係是對等的,同居在一起的日子裡,你要尊重我。」

  「行,這一個月我們和睦相處,好聚好散。」

  「還有……」精靈的瞳眸子滴溜溜地轉動。

  「你還有條件?」出租情人姿態比他還高?他誇張地做個想暈倒的姿勢。

  「就剩這一個啦!」

  「說來聽聽,如果太過分,我會重新考慮同居關係。」總該吊吊她胃口。

  小嘴一翹,「哼,希罕!」

  踢鐵板了!他摸摸鼻子說道:「我希罕,我允你個有求必應,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兩排扇睫垂下,她打睫縫偷瞄著他,耳珠子通紅了。「就那個……」

  「哪個?」

  「你每次一定一定要戴……」

  喔,他猜到了小妮子忸怩半天難以啟齒的原由了。

  霎那間,他眼前又冒出那個玩雪的小男孩影像──他手中握著一個像棒球一樣大雪球,漾開了純真笑顏,接著……

  不管小男孩影像了,宇默眉宇間藏著詼謔,眸中閃著笑意,嘴角偷偷在抽動。「戴什麼呢?我想想,現在是冬天,你擔心我著涼,所以我該戴手套還是圍巾?」

  「啊?」她猛然揚眸,收入他一臉促狹。亦剛亦莊亦詼諧的男人?好,要胡謅是吧?大家一起來。她一板正經說:「不是,戴墨鏡。」

  「真的?」他以一指抬高她的小下巴。「你喜歡和戴著墨鏡的男人做愛?」

  說不過他!她噘高小嘴輕顰,「佔我口頭便宜,捉弄人呢!」

  她生氣的眼睛亮得像發光的星星。他從沒見過發嗔還美得奪目的女人,飛快傾身又啄一下紅唇。「你很可愛,逗你很有趣。」

  又被親了!她紅著小臉抗議,「哪有人說吻就吻的,總該問問主人同意吧!」

  「我是主人,我說就算。」

  「亂講,剛剛你明明同意平等關係的,哪有主人下屬這回事。」

  他指著自己的唇片,「這個屬於你,你想吻就吻,我絕不抗議!」

  「啊?」成恩只有張大嘴的份了!

  想來,他允許的對等關係,也只是他自願讓步的那一部份而已。他還是霸道的呢!只是,只有她可以吻他喔,他這種霸道方式,她一點也不想反對呢!

  「說正經的,我肚子餓了,我來帶你去吃午飯的。」這是他找她的原由。

  「喔,」她把散了四處的物品收入皮包。

  一張支票,一張金卡,一把鑰匙,同時塞入她的皮包。

  宇默說:「收著,這些是你的了,支票我沒寫抬頭名字,你想存入哪個戶頭自己填。」她不說真名字,他不想她拿到一張廢票。

  收下了並不代表她必須三樣都使用吧?整理好東西,她歪著小腦袋說,「去隔壁的星巴克喝咖啡吃三明治,好不好?」

  哪有第一次帶情人吃飯,就去那種平價店吃簡餐的道理!他頂懷念台北的小籠包和雞湯盅。他才想說不好,就給她慎重地凝望打散了。

  一隻纖手抓著他西裝前襟,她緊張地問:「等一等,我剛剛的要求,你究竟答應了沒?」兩性關係中,女孩子總得多保護一下自己嘛!

  小鹿兒般的眸子央求著,清麗而惹人憐愛。他揉揉她的發頂心,寵溺地對她說道:「好好,你說的都好!我去買一萬件小雨衣。」

  星巴克就星巴克,戴保險套就戴保險套,雖然他知道何夫人哪裡來的女孩子身子很乾淨,若非碰上危險期,根本不需每一次都用上那一層保護。不過,小心一點也無可厚非,別鬧出「人命」吧!

  一萬件?他也太誇張了吧!不過,她喜歡他的體貼配合,一縷甜意在心底滲了開,貝齒淺露,她亮出一個極柔美的微笑。「太棒了!」

  她淺笑的模樣美得可以傾城,他一點都不會在意於如此柔美的微笑下喪失一些城池的。等等,輪到他的腦子喊暫停了……爭執、讓步、呵哄、寵溺,這是談宇默二十歲前還把美眉時才會做的蠢事!

  天哪,他竟越活越回去了!他擰著眉頭,心底冒出一個大驚歎號!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3-10-23 00:01:22

第二章

  慘哪!天外飛來橫禍。

  談宇默上下兩排牙齒咬著咖啡杯緣,眼眸直勾勾盯著天花板上的藝術燈,像是在隱忍著什麼。

  不說話,不看她,不吃東西,他在鬧脾氣嗎?星巴克餐廳裡,成恩努力嚥下最後一口熏牛肉三明治,心情慌忽又糟亂。

  「這裡的三明治不合你口味?」

  她邀他來這兒的,多少該負點責任吧!

  「不是!」他歪歪嘴巴咕噥。

  「這裡的服務讓你不滿意?」午餐時間人多,服務小妹是有些怠慢了。

  「不是。」有點苦惱的吊吊眉稍。

  「咖啡很難喝?」所以他才只咬著杯子?

  「不是。」翻翻白眼,一記呻吟伴隨。

  拜託喔,變不成他肚裡蛔蟲,她快被打敗了!「你怎麼了?」

  「禍從口出。」

  成恩迷惑地拍拍額頭。這句話好深喔……

  好,他順應民情,多透露一點。「人有旦夕禍福。」

  懂了,這句成語她太懂了,「且慢,你人好端端的,幹嘛學別人喊什麼旦夕禍福?」

  他放下咖啡杯,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

  「我不介意讓你知道,我不會玩猜謎語。」兩排扇睫很迷惑地眨巴著。

  他閉閉眼,虛弱的聲音從齒縫間蹦出,「我……」接下來的字句簡直就是含在舌頭下。

  沒聽懂。成恩傾身向前,「再說一次好嗎?」什麼事讓他難以啟齒呀?

  清朗的眉峰疊成山,他悶哼出來,「我牙痛。」救命呀!

  約莫三天前,他已有感覺靠近咽喉的下牙齦有點凸凸怪怪的,但從小到大沒蛀過一顆牙,加上他每半年看一次牙醫,洗牙保養決不馬虎,怎可能牙疼呢?

  他猜就是從波士頓飛來台北的飛機上,他的位子劃在走道邊,靠窗那位快臨盆的孕婦每隔一個小時就跑一次廁所,進進出出的讓他無法沉睡。應該是一整天無眠火氣大,所以三十分鐘前當他咬下第一口三明治時,才猛覺大臼齒已然無法自在咀嚼咬合了。

  「牙痛?」水眸翻兩下,她沒聽錯吧?

  跟個半生不熟的女人說牙痛,怪彆扭的。宇默放下咖啡杯,很想一個人掉頭回家躲起來悶睡個三天,等這陣疼痛消失後再來面對她。

  「我牙疼過,挺難受的。抽痛起來時,連頭皮都好像給一把大鐵錘敲著那樣難以忍受呢。」成恩發出同情之鳴。

  他忙點頭,「對。」她說地深得他心,真是「痛」有慼慼焉啊!

  「我陪你去看牙醫。」她說。

  「不。」

  揪著兩彎柳眉,她焦急說著:「有病就得趕快醫,否則出了大麻煩會後悔莫及。」她可是身受其害哪!

  「不。我買兩顆止痛藥吃就好。」她能不能少管閒事啊?

  「不能亂吃止痛藥!」成恩跳起來,一把拎住他的衣領。

  「你干麻?」形容她像一隻保護小雞的老母雞都不為過呢。

  「你為什麼不去看牙醫?」桌下的腳ㄚ子喀喀打起板子。

  「我想先吃止痛藥。」他想拉這個熱心過頭的小女人坐下,她知不知道隔壁桌的人都在看他們表演了?

  微瞇著晶瞳,她有點明白了。「你跟大多數人一樣怕看牙醫。」

  「亂講!」他努力亮開兩排皓牙,嚴聲否認。「我半年就洗一次牙,保養得半顆蛀牙都沒有,不曾遭遇平常人那種恐怖的經驗。」只不過,洗牙時滋滋滋的擦磨聲也夠令人背脊全涼了。

  成恩腦子轉了轉,有了計較。「不過呢,你洗牙時應該也聽到過,隔壁診療室的病人若是在治療蛀牙,那種鑽鑽鑽,挖挖挖的怪異聲音,可夠恐怖了。還有,牙醫師那一排礙眼的生財工具,刀子鉗子鎳子樣樣齊全,隨時準備來敲來夾來拔,嚇死人了喔。」

  「停!」他嗤哼一大聲:「你以為我怕那些?」

  事關大男人顏面問題,他死也不會承認她說對了。他對牙醫生在他口中搞來搞去,搞得全身神經像被通了電一樣毛骨悚然的確深惡痛絕。

  「就是嘛,沒啥好怕的,我們看牙醫去!」晶眸閃得好不狡黠可愛!她過來挽住他的手膀了。

  啊?大意中招了!他又次擰著眉頭,救命呀!不去啦……

  ★  ★  ★

  讓人全身緊繃的答案揭曉時刻──

  大醫院的一名主治牙醫師說:「談先生,根據這些牙齒X光片判斷……」

  「怎樣?」宇默悶著聲,精厲眼芒直逼醫師,「你快說!」

  「你長智齒了!下面的兩顆同時『出洞』。」

  「什麼?」長智齒?他,三十歲了才長智齒?

  「噗哧!」坐在陪診椅上,成恩忍不住先笑了出來。

  宇默斜躺在牙科診療椅上,捂著疼痛的兩個臉邊,瞪她一眼。

  「不好意思,我以為只有小孩子會長牙。」她伸伸小舌頭。

  「你長了嗎?智慧長出來了嗎?」他記得中國人有一句老話,智齒就是智慧的象徵。

  她尷尬地抓抓長髮梢,「對不起,其實我也不知道耶!」

  「一般人的智齒若在二十歲前長出來,大概都沒有特別的印象。像談先生這種『大器晚成』型的,一定會痛到無法忍受。」牙醫師說的頭頭是道。

  宇默語氣很不平了,「我哪裡不能忍受了?你只要告訴我這疼怎麼解決。」

  「一般人總會先吃點止痛藥。」醫生說。

  宇默斜瞥成恩一眼,眼神分明就在告訴她,都是你大驚小怪!成恩小腦袋慚愧地點到胸前。

  疏料,牙醫師慢條斯理又開口了,「但是,那只是治標。這麼遲才想竄出來的智齒,百分之九十是長不出來了。以後每隔幾個月,當它又想往上冒時,你又會吃痛一次。」

  這不就等於身上安了不定時炸彈嗎?宇默心中大呼倒楣!「如何治本?」

  「你是我今天最後一個病號,我可以晚一點下班,馬上幫你開外科刀,一次解決,四顆全除。Miss徐,準備。」充滿醫德的醫生對一旁協助的護士下達指令,開始磨刀霍霍了。

  「為什麼連上面兩顆也要拔除,他們又沒作怪!」宇默發覺不對勁了。

  「這叫一勞永逸,我通常是這麼建議病患的。反正打了局部麻醉藥,拔兩顆或者拔四顆沒差別,都是小手術一樁而已啦。」牙醫說。

  可是拔兩顆的時間會短一點。還有,這叫小手術嗎?剛剛檢查的時候,牙醫也說了,齒顎神經和腦神經是隔壁鄰居,總是有難同當,所以他才會痛得像掀了頭皮般。跟腦子扯得上關係的手術無論如何都不該稱為小手術!

  他心裡開始呼叫不妙了。

  他不要一個不熟悉的醫師替他動刀,他想回波士頓找他的家庭牙醫,可是他在這裡也有重要工作,宇默滿心掙扎。

  成恩靜靜站立一旁,看盡他一臉為難的樣子,完全可以體會他面對手術時的心情起伏。眸中秋波淺蕩著溫柔,她走近宇默身邊,拋出一個鼓勵的微笑。

  「我想小手術後你需要聘一個短期看護,我可以應徵嗎?」

  竟然變成讓她來照顧他?

  宇默眼睛上下來回打量他的月租情人,一張悲天憫人的小臉,他彷彿望穿她眼底湧上的擔心、憐憫、悲涼……心裡頭給一縷感動意緒偷偷流了進去。

  同樣身體有恙,前一會兒他跟她說「我不必晚上幫你叫救護車吧」,兩較之下,她對他這個陌生人可謂情深義重了!

  可惡的他!

  清清喉嚨,他努力把唇角往上擠,「小雞婆,我會想要特殊服務的。」佯裝出的曖昧眼神更在她窈窕勻稱的身段上不停溜轉。

  她皺皺眉,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什麼叫看護的特別服務?腦子裡靈光一閃……難不成他是指日本小電影裡面,那種護士服美少女提供的「X級好事」嗎?

  變態!「你想得美!」她倒抽口氣,真想扭頭就走,不理這色兮兮的男人了。

  「快,」他指指臉頰。憋住嘴角想抽搐的感覺,哈,就知道她會想歪了。

  「呃?」成恩心裡打了個大凸。

  「吻一下歡送我挨四刀吧!」像只小狗狗渴求施捨一根骨頭的樣子。

  他指的是這種特殊服務?成恩又好笑又好氣,如果不是看在他臉頰都已經腫了的份上,她真想賞他兩拳。「談宇默,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我玩笑!」

  「我哪有。」他喊冤了。

  他也成功了!

  俏容又展歡顏,帶愁的黑眸明亮了。他朝她擠眉弄眼,「嘿,送個吻當我的幸運符吧!」

  他腦筋別選這個眾目睽睽的場合來卡到不好不好?成恩跺了腳,羞煞了小臉,「你饒了我吧!」

  小男孩拋下斜坡道的小雪球愈滾愈大,轉眼間變成一顆籃球大了。太棒了,小男孩雀躍地拍著手……

  居然又跑出奇怪的小男孩畫面來?宇默怔了半秒鐘。

  他本來想放過她了,但又挺懷念她柔軟唇片貼上來的感覺。玩性大起,握住她的小手,他再接再厲出招。「最後機會了,成恩。我等一下也許會昏睡,夢見你甜美的親吻總比夢見一把血淋淋的手術刀好吧?」

  她柔叱著:「聽你鬼扯哩!」然而不知怎地,心頭硬是抽了一下。小手術也不是完全沒有風險啊!她不忍弗逆一個即將面對手術關卡人的願望。

  願望呀願望,如果不是一個心願,她也不會出現在他眼前。心腸一軟,她傾身在他額上印上一吻,低聲喃著,「記得我,短短的就好!」

  宇默瞇著眼眸凝望著甩開他掌握,飛奔而去的靈巧身子。即使疼得腦子快亂掉了,他還是抓住了她身上那一絲詭異,成恩怪怪的!

  ★  ★  ★

  她被難倒了。

  談宇默的房子臥室裡,成恩研究著那張「智齒手術的術後照顧」單子。

  一、每六個小時按時服用抗生素、止痛錠。

  二、術後兩天盡量臥床休息,少開口講話。

  三、忌大口喝水、嗽口、熱食,宜食高熱能的冰涼流質。

  她輕吁一口氣,「什麼流質食品既有高熱能又冰涼啊?」

  墊了兩個枕頭斜臥在床上的男人睡熟了,但他的眉峰仍微蹙。嘴巴裡頭被挖了四個洞,傷口應該很痛吧?

  真可憐!撥開幾綹覆額黑髮,幾許心疼凝眸飛落男性臉龐。唉,前一刻生龍活虎的男人,下一秒就倒了。人生無常,對他,對她,都是!

  「我的情人,別擔心,我會好好照顧你。」

  在他總浮現淺窩的頰邊印一吻,拎起小包包,她出門替他張羅吃食了。

  ★  ★  ★

  「成恩?」宇默微微張唇,輕聲低喚。

  沒回應。她不在房間裡。

  他想喝點東西,貼心的小看護哪去了?她又不是不知他不宜下床找她,也無法大聲喊她,這小妮子竟然開溜……

  開溜?他心頭猛地一顫!該死的!她不會溜得不見蹤影吧?

  數個鐘頭前,還信誓旦旦說會在非常時期照顧他的人,骨子裡也不過是個materialgirl而已!他望著床邊矮櫃上的手機和家用電話,偏偏一時大意忘了問下她的電話號碼。

  乾等了好一陣子等不到人,等得火氣冒出來了──她如果敢自毀承諾棄他不顧,等他好了,他一定要抓回這個不顧江湖道義的女人,扒她一層皮!

  「喀。」房門一開,白色的旋風飄進來。

  「啊!你已經醒了!」

  他瞪住她因吁喘而泛著紅澤的小臉蛋。兩道不滿眸光質問著,你上哪去了?

  「我去拿來兩小件行李,又買了好吃的給你,包你活力十足,傷口冰涼舒暢。你喜歡哪種口味?」她從小購物提袋中摸出兩罐冰淇淋,人坐上床緣,這時才瞧見他由青白轉紅臊的臉色。「你怎麼了?看我的眼光好複雜喔!」

  因為我又犯疑心病,把你想壞了。他別過臉避開她的追視。

  成恩起疑了。莫非他以為她拿他的支票、白金卡落跑了?老拿有色眼鏡看人,這是他第三次誤會她了!

  眼見小女孩家鼓起粉腮,脾氣將現,宇默趕緊指指香草的那一罐,微張開嘴,「啊──」天曉得,他有多討厭吃這種甜得膩死人玩意兒。不過呢,生意能做得呱呱叫,當然是無「奸」不商!嘿嘿!

  她抿著唇按耐下不悅,重重挖一匙塞進他嘴裡。

  為杜絕等人劇碼再度發生,他取過放在床邊的手機,做個打電話的手勢。

  「我沒有手機。」她悶頭直舀冰淇淋,不想看他。

  這年頭竟有人沒有手機?他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微弱吐聲:「帶著。」

  「好吧。」她收進大衣口袋中。病人最大,就順了他意,讓他隨傳隨到了。

  他擠出一個絕對堪稱勉強的微笑,「以後不會再犯了。」

  真不知該怎麼說他,他能不能別老拿商業間諜的眼睛亂揪她小辮子,惹出摩擦,然後又很誠懇的道歉一回又一回好不好?

  「別說話!乖乖吃!」這次喂送冰淇淋過來的手勁輕柔多了。

  真好,搞定了,關係修復了!如果冰淇淋別甜得讓他直想皺眉毛就更好了!

  ★  ★  ★

  探險!

  宇默睡了,成恩決定對她未來一個月的住所做一番探險。

  這棟位於台北市文教區的高級公寓大廈,除了鬧中取靜,還有絕佳的保安系統。據她目測,宇默所擁有的這間頂層樓中樓單位,面積不下七十坪。

  她第一次進門就讓挑高大客廳上頭,那一片三公尺長乘二公尺寬的簾幔激起好奇心了。四處摸索找到按鈕,好奇地按一下,簾幔往兩邊捲起,呈現一大片透明的強化玻璃帷幕,露出一大片澄明夜空,滿天星斗閃爍。

  「這裡還有一架直徑二十公分的高倍數望眼鏡!」她繞著這個陌生的東西轉兩圈,不錯,以後可以拜託宇默教她認識星座,觀賞銀河瀚海了。

  樓下除了客廳、餐廳、廚房、洗衣房之外,還有一間雅致的客房。「我可以跟他要求這一間房吧?」她是有些「個人物品」還沒帶過來呢!

  順著圓弧造型的樓梯往上走,樓上是他的大臥室,書房、健身房、視聽室。整間屋的傢俱和裝潢由深淺不一的黑白兩色系組成,頗富時代感的房子。只是住起來跟睡旅館的感覺差不多。

  而她偏巧最不愛等著時間到了就必須check-out離開,沒有留下一點生命痕跡的感覺。嗯,改天得為這個暫時住所做些妝點,她暗下決定。

  驀然間,一串「月光」自她手掌中間飄出。

  成恩聽得出那是印象派作曲家德布西的鋼琴作品。好傢伙,竟然選了如此別緻的手機鈴聲!

  她打開手機蓋,「喂?」

  沒聲音。

  她眼眸圓睜,把手機左右翻轉看著。誰這麼無聊,打電話來又不說話?

  「喂?」她提高音量又喊一次。

  還是沒聲音。

  「可惡,惡作劇!」只有惡作劇電話才會浪費通話費還不講話……不講話?

  呃,她不能太肯定了,如果那個人碰巧不能說話呢?

  「啊!」她拿手機敲敲腦袋瓜子,「我這個笨蛋,是宇默找我哩!」

  跑過二樓長長迴廊,奔入他的房間。「對不起對不起,我罵錯你了。」她忙不迭彎腰道歉。

  談宇默面露微笑靠在床頭,放下電話聽筒,朝她勾勾手指,叫她附耳過來。

  成恩乖乖照做了。

  「一分鐘才到!」言下之意就是,希望你下次快一點,看護小姐。

  粉腮帶窘,她誠心受教了。「不然你也可以在電話中簡單喊一聲,成恩。我一聽是你的聲音就會立刻明白呀!」

  小男孩影片又自動播出──籃球般大的雪球往下滾,雪球效應持續擴大,小男孩開心的蹦蹦跳,等著結果……

  他晃晃腦袋,開始懷疑他以前是不是見過這些個畫面?可一時想不起來哪!

  他玩心大發,眼眸笑意閃閃,配合地對著她耳音鼓柔喊:「小恩!」

  低沉又親密的呼吶害她心頭沒由來地怦了一下,腦門一陣鬧哄哄,人一蹦跳離兩尺遠,杏眸兒惱瞠得大大的。「我人都在這兒了,別亂喊了。」

  從沒見過臉蛋兒能嗔惱得這麼可愛,嬌態畢露卻絲毫不惹人厭的女人。他聳一下肩頭,表情卻很顯得無辜,宛如在控訴,好端端的別轟人嘛!

  「好啦,你想要什麼?」氣勢頓時軟了。

  他正經八百地做個想喝東西的手勢。

  「好,我去拿。」領了聖旨,她一溜煙跑走了。

  小恩不像以前那些拿錢辦事,裝得千呼百諾的女人。她一點都不在乎在金主面前笑鬧生氣,展露真性情,這感覺真新奇。小恩?這麼喊她也挺不壞呀!

  嘴巴痛著,心情卻大好,直到看到她拿回來的托盤上擺著一罐冰淇淋。爽朗俊臉立刻拉長,那個鬼玩意太煞風景了!

  小看護盡責的服務勸食,「來,先吃一些解解渴墊墊肚子,一會兒得服藥了。」只是,他的嘴巴怎麼張得不情不願的?

  「甜。」他悶悶咕噥個字。

  她輕聲呵哄著,「冰淇淋本來就甜呀!」

  這種甜不好吃,他吃得很委屈哪!

  「不然,你告訴我,有什麼你能吃的?」

  小男孩的雪球飛滾而下,砰地撞上一顆大樹,他拚命眨巴著眼,不敢置信地驚喜歡呼……

  啊,宇默終於記起來了。原來如此!他的心情整個飛揚,純男性欣賞又具侵略性的眼神倏地落在她臉上,凝固於菱唇。「我想……」

  不行,先給他警告。「你,別亂想喔!」

  「我哪有。」把小匙咬住,兩眼定定凝住顰惱俏顏,看得樂開懷了。

  握小湯匙的玉手鬆了,轉捏成小粉拳,警告不成別怪她動手捶人喔!「怎麼沒有?你準是在……」打想吃她雙唇的壞主意!

  他怎麼不學當個老實的病人呢?真不知輕重,嘴巴胡亂用力,傷口如果又冒血,大半夜了還得跑急診室耶!

  他伸手接過冰淇淋桶,默默一口一口舀進嘴吞下腹。等到吃足份量了,才對小女人挑挑眉,連帶溜她身子一眼。

  「我是想……問你,你今晚睡不睡?」輕輕的扯開唇,不敢用力說長句子。

  他想問她這個?不可能,他剛剛分明想挑逗她!

  「我今晚想睡在……」翻一個白眼,她也學著不乾脆把話一次講死。

  他拍拍大床,指出一個大空位,慷慨邀請。

  「樓下的客房,那個房間讓我用好嗎?我有手機,你可以隨時叫我嘛!」

  再拍兩下床鋪,他才不會輕易被打發了。

  「睡樓下。」她才不會輕易屈服。「等你復原了,我再來。」一想到兩人很快就要在這一張大床上魚水合歡,俏臉刷地一紅。

  「唉!」只能這樣了。他接過水杯,啜一口吞下兩顆藥丸。「晚安囉!」

  收拾好托盤,她欠個身離開了。隱約可以感受到,他熱辣辣的眼睛一直揪住她的背影不放,才走到樓梯口,托盤上的手機又灑出「月光」。

  「又召喚?」腳尖打旋轉,她奔回他的寢室。「怎麼了?」

  宇默撥撥頭髮,愉快低喃著,「不錯,三十五秒。」

  「呼,你測試我?」

  他攤攤兩手,給她一個「這有錯嗎?」的表情。

  壞德性!成恩好氣又好笑,手中托盤如果沒抓牢飛過去,可不干她的事喔!

  「晚安!」她向他咧咧嘴齜齜牙,二度退場。

  誰知一關上房門,「月光」也相隨。房門撞開,她揚高手機,看著小螢幕上的秒數自動報告,「這次三秒,夠快了!」

  她發誓,他如果再搗蛋,她會關了手機。拜託,三更半夜了還鬧不停!

  眼光癡然隨著輕盈來去的身影和氣煞俏臉,宇默又對她勾勾手指,一等蓮足佇立床前,他傾身使出低淺音量,「客房的被子收在櫃子上層,你得搬個椅子拿,別著涼了。」

  慘,一時大意忘了不能過度使用肌頰,傷口又疼了。

  她楞了一下。真、真不知怎麼回應。

  商場上呼風喚雨的剛硬男人,一下子像個淘氣小男孩,耍弄得她腦袋都暈了,一下子又成熟體貼得害她胸口都暖糊了。

  成恩沒轍了。只是這樣的他,好像也沒啥不好呢!

  「知道了。」她傾身幫他把被子拉高蓋好。看他吃痛的樣子,又叮嚀道,「少說點話好不好?」

  男人大手拉住她,放到唇邊瀟灑地印下一記溫暖。「好好睡。」

  「你也是!」帶著暖洋洋的心情,她三度退場。

  小恩離開後,宇默雙手交錯在後腦,陷入剛才啟動的記憶之門。

  天寒地凍裡,小男孩興高采烈地看著雪球裡頭跳出來的雪仙子,她揮舞兩片雪翼飛來他身邊,輕柔低問,「好不好玩?」

  「好!你下一次變成樹上的精靈,我爬上去找你玩好不好?」小男孩看看光禿禿的樹枝,興致高昂。

  「好。你想玩什麼都好。」小仙子柔順應諾。

  即使天寒地凍,小男孩的笑聲卻不絕。因為他有一個最貼心、純真的小玩伴。天寒地凍嗎?兩個又大又亮的微笑映入彼此的眼裡,一點也不冷了。

  這是他學齡前很愛看的一本童話故事。他曾經讀給住隔壁的小妹妹聽,兩個小人兒還找了一個下雪天想躲進雪堆裡頭滾成大雪球,結果通通感染了風寒發高熱,差點半夜送急診。

  後來,小妹妹搬家了,他也成長了。雪仙子埋入記憶底層,小男孩嬉戲的歡笑聲,讓成堆的冰冷商業數字取代。

  明明才認識一天,他卻跟成恩玩得好像自小就混在一起那般自然。商場上的爾虞我詐,金錢叢林的醜陋,人與人之間的冷漠隔閡,彷彿不存在她和他之間。

  逗她笑也讓自己歡笑,這一日,他這個男人與他的女人之間這麼簡單的相處相關懷。他喃念著:「小恩,你哪來如此驚人的能耐呢?」

  噢,痛,她剛剛就提醒他不該又講話的!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3-10-23 00:01:45

第三章

  成恩想完成一項創舉。

  乳脂、鮮奶、杏仁粉、薄荷香精、糖、鹽散放在廚房的流理台上,一本甜點食譜攤擺一旁,她正在調製一款杏仁薄荷口味冰淇淋。

  「不甜得膩死人的冰淇淋不會太難做的。」她為自己打氣。

  來來,把所有食材按比例倒在大缽中打成稠糊狀,再放進冷凍櫃,兩道手續就成了。沒多久,她甩甩髮酸的玉手,又撓撓額頭。

  「呃,乳脂有點硬,不好攪均勻耶,不然,乾脆找攪拌機代勞好了。」

  對嘛,沒有困難可以難倒有心人。翻箱倒櫃,總算找到一部還沒拆封的全新果汁機可以代用。趕緊把工具從紙箱、保力龍、塑膠袋中挖出來,清洗乾淨,接上電源插座,倒入混合材料,逐步朝目標挺進。

  「月光」音符在飄蕩。

  「手機呢?」她瞪著凌亂的工作台,全給一大堆拆封後的雜物和材料罐子給佔滿了,手機躲在哪個角落裡呀?

  找找找,翻翻翻,急急急,「月光」別再叫了啦!

  額心冒汗,忙中有錯,一個大意、疏忽、粗心,掃翻了糖罐子,罐子壓到果汁機的某個按鈕。「喀──」果汁機開始運轉。

  「天哪!」成恩慘叫。那個……果汁機蓋子還沒蓋上哪!

  四處噴濺,天女散花──

  ★  ★  ★

  「天哪,小恩,你、你怎麼變成這樣子?家裡下起黏糊雨了嗎?天哪,你的五官還存在嗎?」

  宇默張口大呼,驚訝地指著突然衝進房間的女人!

  術後第三天,他已經可以下下床,也恢復八成言語功能了。只是怪異糊狀物裹滿身的小恩,害他忘了暫時不能過度咧開嘴唇,噢,傷口又狠狠扯上一大下了!

  「唉唷,會被你害慘了啦!」他忍不住掩頰低聲嘀咕了。

  「我才被你害慘了,你挑這個時候打手機喊我做什麼?」

  仍在當當叫的手機呈向前給他,成恩另一手抓下沾在頭髮上的一大把稠糊,放在手中捏呀捏的。

  「我沒有打手機。」繼續睜大眼睛。

  「不然這通電話是誰打的?」包在黏糊團中的手機打她手中飛出。

  宇默張掌接住手機,糟糕,他也成為黏糊團的犧牲者了。

  不管電話那一端是誰,他對著手機說,「我等一下回打。」手機有號碼記憶功能,他不怕miss掉任何人。目前,還是先弄清乾淨的家裡突遭無名黏糊物空襲的來龍去脈比較重要。

  她的樣子就像個抹了層白糊的小丑,好不滑稽好逗趣,她居心不良,想害他扯開嘴唇大笑,弄疼了傷口。

  「你別笑我!」成恩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上床來,一把摀住他的嘴,「我會搞成這樣還不都是你害的,沒同情心的傢伙!」

  完了!黏糊災情不單單擴散到他臉上,他的整套高級絲綿床罩組也完蛋了。

  這種病中娛樂叫他怎生受啊?又想皺眉又想發噱,真折騰人哪!雖然黏糊團和他小時候玩的泥巴團差不多,害他差一點心動跟著返回童真。

  不不,沉住氣,他選擇不讓災情持續擴大,拖著她進入附屬浴室,一把將她拎進浴缸中了。

  宇默雙手高舉,投降了。「請你,不,求你、拜託你趕快清洗一下!」

  他自己也打開水龍頭,開始洗淨臉龐、雙手。總算去除那層黏膩感了,一轉身,才見她坐在浴缸中直盯著他看。

  「怎麼不動手洗澡?」嘴角突然充滿興味地上揚,「還是想要我幫忙?」

  「不敢勞駕!」她指指浴室門,「你先出去啦。」

  居然說這個!她不多事提醒,他還沒想到眼觀美人沐浴呢!邁個兩步,打高處睥睨她。「我一會兒就出去。」

  為什麼要等一會兒?「現、在、走!」

  他蹲下來,盯著小糊人兩顆倉皇轉的黑眼珠。「現在……」他故意頓了頓,「你告訴我,這一場黏糊大戰是怎麼回事!」

  「還不都怪你,吃外頭賣的冰淇淋就像在吞農藥一樣。所以我就想……」

  聽她陳述完畢,他微挑一邊眉毛,平靜的說:「我知道了,得聯絡鐘點傭人過來清洗廚房!」

  「你沒嫌我搞出一大堆麻煩?」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

  「下次要做冰淇淋,通知我一下。」他點點她小鼻頭上的白點。

  「啥?」

  「我們一起有難同當。」

  把黏上指尖的小白點放進唇內嘗了一下,味道怪怪的,可她一番心意讓他心底甜透了。再深凝一眼玲瓏剔透玻璃心的女孩,他心裡漾出笑意了。

  ★  ★  ★

  成恩借穿掛在浴室中的寬大浴袍,光著腳ㄚ子輕手輕腳地想避開他眼睛,他坐到落地窗前的大沙發上,正埋首於手提電腦,希望他不會發覺她的來去。

  「小恩。」

  糟!好運沒來!她拉緊浴袍領口,緩緩轉身面向他,「有事嗎?」

  黑眸溜轉一圈俏佳人,暗了幾度。嗯,本來沒有,但現在有了。我喜歡看著你穿上我的白綿浴袍,如同一隻披著雪絨的小浣熊,露出兩截白光光的優美小腿肚,迷人極了。

  他一頷首,「對。急事。」

  「我等會兒再來好不好?」

  他丟出「為什麼」的眼神。

  因為我不想身上只穿著浴袍跟你同處一室啦!

  怎麼不說?他淡挑眉,無聲而問。

  這個怎麼說呀!算了,浴袍夠厚沒有露出不該露的,乾脆幫他做完急事,再快快走人好了。主意打定,她來到他身旁。「你有什麼事?」

  拍拍身邊的位置,又指指小茶幾上的無線聽筒。「江秘書來電,你幫我回電話跟她說……」他憋著嗓子壓低音量,傷口總得保養嘛,所以抓她來當傳聲筒了。

  「喔,」成恩撥通電話,就跟著他說一句再轉述一句。說了幾句後,她好奇地探頭看看他的手提電腦螢幕,因為他好像是念著上頭的一些資料呢。

  那是一篇草擬合約的備忘錄。她按住聽筒,不解問著。「你為什麼不把資料傳輸過去?」

  「我也想呀,」他輕歎一口氣,「不知怎地,無線連線收訊出了問題,連不上線。」

  骨碌碌的眼珠子飛快轉了轉,笑顏漾開。「我想你找對人幫你了。」

  「什麼意思?」

  「多多讓你的顎頰休息吧!」她接過他的手提電腦,開始照本宣科了。

  宇默向來冷靜沉著的臉上,呆滯又吃驚的表情足足有一分鐘之久。

  成恩,他的月租情人,他的雪仙子,他的玩伴,現在又多了一層身份,他的秘書!這個草約memo是用英文寫的,而她,念、得、順、溜、極、了。

  青春娟秀的二十歲女孩,英文程度頂呱呱,回答起江秘書的問題縝思細膩、條理分明。她難道非得當月租情人嗎?唯一的解釋該是她急需鉅款吧!

  宇默端凝著她鑽研在電腦上的側臉,專神、靈秀、慧黠、甜俏。

  美,太美了,美得很優質!絕美的倩影映入他腦海心版。

  成恩完成任務,正想說再見,不意聽見江秘書又問:「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成恩。」她大方報出「名號」。

  「成小姐,希望有一天能見到你。」江秘書說。

  「你已經見過我了。」成恩老實說。

  「我記不得了,你提醒一下吧。」

  成恩俏皮的勾勾唇,「那一天,我記得你穿的衣服是紫灰色的套裝……」

  宇默發覺兩個女人有可能開闢電話聊天室,趕緊將電話接過來。「我還有事情交代成恩,你們改天再聊吧!」掛線!

  「還有事?」那她不就走不了了?

  「你能流利讀寫、打中文字嗎?」他不能避免對她的成長背景感興趣了。

  「行。」成恩歪著小腦袋看他,「要我將這個memo翻譯成中文嗎?」

  中英文流利?佩服,這種雙聲帶不得多見呢!「翻譯的事情江秘書會處理。」成長於美國的他,只看得懂平常的中文,成篇的中文備忘錄就免呈現給他了。

  「小恩,我該替你加些月薪吧?」他拿著全新的角度審視她。

  「我臉上寫著我很缺錢的字眼嗎?」俏容登時垮下。

  臉上是沒有寫字,但她心裡到底想些什麼呢?宇默直勾勾地擒住她臉上兩泓黑潭。「你替我做了許多不屬於你工作範圍的工作,我不該沒有表示的。」

  「該我的工作我不會打馬虎眼。」小嘴不悅扁起。

  「好,那麼,」溫燙手指爬上她領口開處。「你什麼時候正式上工?」

  正式上工?他是指……啊,她懂了。臉蛋兒像顆紅蕃茄了。

  「現在嗎?」她垂下眼睫,囁嚅探問。

  他不怕口腔傷口又撕裂嗎?嘴裡有傷的人可以接吻嗎?做愛做的事情的時候免不了會接吻吧?其實有點懷念上一次接吻時暈陶陶的感覺……哎呀,她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

  移開電腦,健臂一攬延她入懷卿卿相依,沉沉嗓音帶著壓抑的野性。「氣氛不錯,你聞起來香噴噴的,全身上下只有一件浴袍,看來秀色可餐。」

  她的第一次來了,好緊張哪!輕吟一聲,閉上了眼睛,心頭卻仿似給一塊重石壓上了。

  「小恩,你睡袍領口開了。」如大提琴第四根弦拉開全弓的低醇音調。

  「噢。」

  「半個乳房給看見了,聳挺渾圓,摸起來也是柔軟又有彈性吧?」

  「我……」

  拜託,她又沒機會摸別人的,沒得比較,哪知道她的算柔軟嗎?

  「浴袍下擺也岔開了,修長白皙的雙腿看來柔美如凝脂。」

  「嗯,」她細細呻吟一聲,身子整個麻酥酥地。但,他好像哪裡不對了……

  「如果我的手放進浴袍,磨搓幾圈,你的胸脯會更腫漲吧?又如果我的手伸進下擺裡面,我可會探尋到濕濕的水意從中心那兒流出來?」

  一句句,一聲聲,如弓滑過弦柔柔撩撥,惹得她心旌蕩漾。不過,做愛必須先說一大堆觀察心得嗎?兩隻小手捏緊拳頭。「你可不可以少說一些?」

  「不給說?」他低嘎一笑,聲音帶苦惱。「唉,不給吃又不給說,可真難伺候啊。」

  瞳眸大睜,「我哪有!」她連動都不敢動,哪有拒絕的意思。

  「你準備好了嗎?」聲音極低柔,眸光卻反常的犀利冷靜。

  「我……」

  「不,你沒有。」放開她,拉攏整好她的浴袍。

  「你怎麼能肯定?」她不懂哪。

  他搖頭輕喟:「我不喜歡對著一個擰著眉頭,捏著拳頭,神經繃到快斷裂的女人做愛。」他才不當殺死一隻驚慌的小白兔的獵人。

  她是這副討人厭的樣子嗎?成恩眸子訝然地張得更圓更大了。

  蒲扇般的大掌捧住不知所措的小臉蛋,寵溺地安撫著。「小恩,你的職業感不夠,學些能提起男人性致的前戲吧!」

  如果不是一場來得不是時候的拔智齒,還有她像及時雨一樣的溫顏照料,以及最後這一個讓他驚訝無比的內涵展現,他會一點都不遲疑佔有她的身體。租來的女人嘛,就是給撥了衣服,壓上床來發洩的。

  男女關係中,男人可以用下半身思考一輩子,但是當男人用腦子來看一個女人的時候,情形就嚴重了。他內心中壓抑許多年,對於靈肉合一的渴望被撩起了,這一次想真的「做愛」!

  情慾翻騰裡,他期望感受到懷中女人指尖帶著感情來撫觸他,而不是哼出一些做假或本能的無意義呻吟來充數。

  他不滿意她!她被拒絕了,好丟臉呀!素手揪擰胸口衣料,「你要趕我走?」

  「你錯了。」熱切切的眼光留連在帶愁的眉端,熱呼呼的氣息灑向菱唇。「我只是不懂,你為何從不主動吻我?」

  「那個很重要嗎?」

  「那是前戲中重要的一環。小恩,如果給你主控權,你就不是月租情人了。」

  好不深奧的一句話!貝齒咬著唇,她靈眸中儘是不解。

  「你知道我的床在哪裡,我等著你,想到了就來找我吧。」他可以等,就再等三天吧!他預估三天後手術傷口能完全癒合了。「不過,你要知道,我對於中意的女人耐性不會太高!」

  成恩小腦袋裡有些開了竅──談宇默,不是一個只會發情濫情的野獸男人。他憐疼她的不解人事,願意給她時間做好心理準備。心頭給煨得暖烘烘地,她拿著一種說不出是感激還是崇拜的眼神,凝視著一身卓爾風骨的男人。

  揚著緋紅麗顏,粉舌舔舔朱唇,「宇默,我想你是個好情人。」

  然後,大膽地於他鬢頰落下一記啄吻……

  ★  ★  ★

  十二月的第八天。

  宇默康復上班去了,成恩外出取回寄放的最後兩件「私人行李」。

  緊接著,她跑到他公司附近的大型購物商場,買了些小東西。走得腿酸,提得手累,還背得頸子酸了,可是她得來進行拐人上床的第一步計劃呢!

  咚咚地跑過兩條街,到公司找他去。

  哈,誰叫他說過,想到了就來找我吧!

  好吧,雖然他的原意不儘是如此,但她還是不請自來了。她只打算說一句話,打擾他一分鐘,應該不會給吃上閉門羹吧?

  七海運通大樓第二十三層,一出了電梯就見到宇默的秘書。

  成恩打開玻璃門,問候著:「江……阿姨好。」江秘書年齡夠大了,喊阿姨比較有禮貌。

  「你?」江學芃望著突然打她桌前冒出來的女孩。

  粉桃紅毛衣,牛仔外套牛仔長裙,短筒小馬靴,直亮的長髮,清素的臉蛋,她連耳洞都沒穿呢!帥氣的現代感中又藏著一分雅氣,讓她產生一種眼熟感。

  「你是……」

  「我啦,成恩。」把身上的東西卸在桌腳邊,她甜笑著揮手打招呼。

  江學芃這會兒也想起來了,這女孩是總裁這個月的玩伴。她的眼睛不由得瞪得老大了。伴玩女郎就是成恩?怎麼也搭不上線呀!

  「我來找宇默,他在嗎?」

  江學芃壓下心底驚訝,操著很專業的口氣回答:「在。」而且等著見他的人在會客廳裡搭了一條長龍呢。

  總裁第一天銷假上班,順延了整個禮拜的schedule累積量驚人,訪客川流,電話不斷,這個下午她忙到前五分鐘,送了「威凱」的美女經理洪小姐,才得以跑去上趟洗手間。這會兒她人才坐下椅,正想安排下位訪客進總裁室呢!

  成恩柔聲跟江秘書要求,「江阿姨,我偷溜進去給他個小驚喜,一分鐘就好了。阿姨你放心,如果他不高興看到我,發脾氣了,呃,雖然我覺得他不是那種火爆浪子啦。我會說你根本不知道我偷溜進去,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那好吧。」私事是不該照公事那樣一板一眼的。

  成恩俏皮眨下一隻右眼,提起小購物袋,進去完成初步拐人大計了。

  ★  ★  ★

  計謀根本還沒使上力,她就被打得灰頭土臉淒慘兮兮──

  捏手捏腳無聲息地開門關門,她竟然看到了,一周前她曾站立的黑槐木大桌前,此刻正站著一名雲發側綰的女子。一周前他拉住她落下天昏地暗的一吻,此時他正凝視著女子,對準女子的前胸點觸著。

  「美?你覺得?」宇默輕佻的嘲弄聲。

  「你別光這樣……」放浪呻吟著。「摸一把,抓一下,你不會想我走的。」

  成恩沒料到會撞見活色生香。她努力想爬回他的床上,他卻在辦公室裡頭爬牆另起小爐灶。花心情人,噁心哪!可惡哪!

  受不了了,她轉身想跑,卻硬生生來個頭昏眼花站不穩,身子一個顛躓,歪歪斜斜的撞上門板,額頭吃疼了,手中的提袋也抓不牢,弄掉了。

  談宇默發覺門口的騷動,訝然驚呼,「小恩!」

  「我沒看到,沒有沒有,沒看到!」她摀住耳朵,一直搖著頭,真希望自我否定就可以把所見當不存在!頭好疼好疼,要爆裂開了嗎?

  宇默拋下手中金筆,大步走來,正好撈住她搖搖晃晃的身子。「你怎麼來了?」

  這是什麼話?嫌她來壞了他的風流好事嗎?「當我沒來過。」

  這是什麼話?她來多久了?她看到什麼又聽到什麼?她以為這裡發生什麼不應該的事嗎?看來小恩誤會了,吃味了……呵,呵呵,吃味才好!

  不過緊要關頭當然不能喜形於色,他攙住她說著:「你臉色好蒼白,身體不舒服嗎?我扶你坐下來!」

  不要他來假惺惺關心,不要跟他共處一室,更遑論這個房間裡還有另一個女人。成恩眼角餘光瞄上那個女人,她正低頭扣上襯衫的扣子,她穿著一件黑色的蕾絲內衣。

  「你喜歡穿黑色內衣的女人?」

  「什麼?」他努力要跟上她的思考邏輯路線。

  「裝傻。放開我啦!」他說他的唇這一個月只屬於她一人,都是騙人的謊話!胸前劇烈起伏,水眸散發出高亢怒意,成恩第一次明瞭她原來也有驚人的脾氣。

  「你哪需要我來『上工』?沒錯,我是月租情人,但我的工作我不與人分享!可惡可惡,你莫名其妙!」實在是自小的教養太好,急怒之下也尋不出咒罵人的悍詞兒。

  「小恩,你先冷靜下來……」

  「讓我走啦!」淚花在眼中打轉。

  「這不行!」抓住她亂蹭動的身子。

  「放開啦!」漂亮的大眼睛灑下淚雨。

  「想都別想!」給她哭得心慌意亂,只有將她箍得更緊了。

  「欺負人哪!」放聲嘶叫中,她舉腿踢人了。

  啊,下盤中鏢,要害著道,這種憋他吃得好痛苦呀。「你好狠!」腰一彎,手勁一鬆,給小恩掙脫跑掉了。

  辦公室內那個女人楞楞地杵著,思慮著該退場還是給他安慰。

  宇默身子靠著牆順滑下來坐在門口旁,大口大口喘氣等著痛楚過去,可是愈想愈不妥,只能先呼人過來了。「江秘書──」

  「總裁?」江學芃踩著高跟鞋鐙鐙鐙衝進來,霎間楞住。「洪經理?你哪時又回來了?」方才成恩哭著跑出去,怎麼這裡頭還躲著另一個女人呀?

  「這女人給我攆走,我的桌案上永遠不要再看到『威凱』兩個字。」他額上青筋跳躍,咬牙吼著。

  「是。」

  「告訴樓下大廳的守衛攔著小恩,不許她跑了。」

  「是。」江學芃拉著洪經理出去,將門關上,趕緊打內線電話通知守衛了。

  一陣疼終於過去,宇默恢復虎虎生風,撿起小恩留在地上的袋子,拿出一套純絲的女人黑色內衣。

  他推推後頸,絞著腦汁。「小恩搞什麼?」還有,江秘書究竟聯絡得怎樣了,小恩怎麼還沒被帶上來?乾脆親自出去吧!

  結果辦公室門一開,腳邊忽地滾來兩團純白毛球,害他大腳差點踩到了。他跳閃開來,驚愕地瞪著前後追逐的兩團毛茸物。

  「天,這是什麼?」

  相互追逐,該該,汪汪!喵喵,咪咪!絨毛球躲進沙發底下恩愛了。

  江學芃手上抓著話筒,撥冗給指點迷津。「成小姐留下一個背包,裡面一直發出怪怪聲響也一直鑽動,我就拉開拉煉看看,一隻吉娃娃和一隻迷你安哥拉貓就跑出來了。原來,這個背包是一個特殊的寵物袋呢!」

  「寵物?」小恩帶了一套女人性感內衣,兩隻寵物來找他?真搞不懂她!將總裁室門扉關上,先把貓狗關在裡面等會兒再處理吧!

  宇默踱步到江秘書的桌前,著急問著:「攔截到人沒有?」

  江秘書以頸肩夾著聽筒,對他無奈攤攤兩手,又對電話另頭下指示。「不然,你們快到附近馬路找幾圈,一定得把成小姐帶回來,總裁要見她。」

  「沒攔到人?」宇默沉不住氣跳起來。框當!腳下踢翻一個紙箱子,裡面的仙人掌、黃金葛、波士頓球蕨,共三株盆栽滾出來。

  「這又是什麼?」他眉頭皺成一堆小丘。

  江秘書放下話筒,「還是成小姐的。」

  桌邊還躺著購物袋,宇默踢了踢,裡頭四本書溜出來,「精采前戲」、「千嬌百媚真功夫」、「女兒心女人情」、「上上下下給你知」!

  他眼眸中滿滿的訝然!「她買這些?」

  亂得七暈八素的腦袋開始抽絲剝繭,他終於明白小恩不聲不響來找他的原因了。她全力準備欲與他共赴歡好,而那套黑色內衣,正是前戲的初步。小恩一定是想給他偷瞧一眼,給他暗示或許更想讓他心癢……

  小鬼靈精!哭著逃跑的小鬼靈精,他胸口像是被利針刺了一下,追她去!

  他對江秘書下令:「盆栽幫我收好,今天的會客全部取消!」把這些不能給秘書看見的書冊放進袋子,他拎著跑走了。

  丟下堆積如山的工作不管?她哪見過老闆如此不負責啊!「反常耶,他吃錯藥了嗎?」這團混亂讓江秘書怎麼也摸不著腦袋。

  等在會客室中的一群人也聞聲出來問道:「談總裁得空了嗎?」

  「他有急事先走了。對不起,害大家白等了。」江學芃道歉的話還沒收尾,老闆的聲音打電梯間喊過來,「江秘書,我辦公室裡頭的貓狗給我看牢!」

  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談大老闆好高的興致,辦公室裡養起寵物了?一夥人不禁面面相覷。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3-10-23 00:02:04

第四章

  「來,吃一口排骨酥。」男人好聲哄著。

  頭歪向右邊,不肯領情。

  「不然,吃一口炸酥魚。」男人好言相勸。

  頭歪向左邊,不屑一顧。

  「不然想怎樣?」猛搔頭皮,快要被打敗了。

  二顆腦袋轉回正位,四隻眼睛怯怯瞅著陌生人,汪汪,喵喵!我們要姊姊啦!

  好,換個態勢,就不信搞不定一隻小狗一隻小貓。自助餐店買來的兩盤排骨酥,炸酥魚往茶幾上一丟,兩根食指分別點向兩個不知好歹的小傢伙。

  「我告訴你們,我沒有養過寵物,連一隻魚,一隻鳥都沒有。我只有小學時做實驗種過幾顆豌豆苗,不過種子給過多的水澆爛了,連片葉子都沒長出來。」

  威脅哩!「嗚……」四隻黑鈕扣眼珠巴巴望著,縮手縮腳縮成兩小團。

  「所以我是出名的和寵物無緣,我不懂也沒耐性照顧非人類一族,晚餐不吃是不是?好,去刷牙睡覺!」大手一揮指向樓梯旁的盥洗間。

  呃,反正寵物睡前也應該有某些清潔活動吧?「反正,晚上給我乖乖的窩回箱子裡睡覺,不准亂叫不准亂大小便。」

  兩顆頭顱趴下地,很委屈很無精打采。那個……我們的衛生習慣很好哪!

  這兩隻小不點,白得像雪,同處一個寵物袋中居然不會互咬得一嘴毛。宇默訝然搖搖頭,「天下有貓狗一家親的事嗎?」

  有呀,我們就是好朋友!兩顆頭點了一下。

  「為什麼丟下一對貓狗給我?小恩,我拿你當朋友看的,你跑得不見蹤影,我會擔心的。」宇默揉著酸澀的後頸,頹然地將臉埋在大掌中。

  小狗小貓兒對望一眼,身子頓成蠕動狀態,一吋一吋匍伏挪向男人大腳邊,偎了上來。兩根舌頭舔舔一雙棉襪腳,你把姊姊找回來好不好?

  大手一撈,兩團毛球滾入他懷中,語氣裡滿是無奈與疲憊。「我找了,跑了好幾十條街,找得滿身大汗,找得差點上警察局報案了。」

  丟下滿桌工作、一堆客戶,沒頭沒腦地在大街小巷中和人車爭道比速度,完全亂了章法,他的行為跟個瘋子又有啥兩樣呢?

  「卡。」大門那裡發出一個聲響。

  兩隻小寵物頸毛豎起。宇默挺硬了背梁,手指輕刷過動物皮毛,「不過,我想小恩不管你們了,她不想回來……」

  「誰說的,你少給我造謠生事!」成恩冷著臉走來。「弟弟、妹妹,姊姊帶你們走!天啊,你們吃了什麼?我不是告訴過你們油膩膩的東西不能吃,否則容易掉毛長癬嗎?」

  我們沒有吃呀!原本想跳向小主人親熱一番的,一對寶又縮回宇默懷裡。

  宇默拍拍貓狗兒,把他們放入原本裝盆栽的那個箱子,長腿悠哉地踱向小恩面前,「什麼牌子的貓時狗飼料?我去買。」

  「我自己會買。」她猛摀住嘴。她才沒想理這個壞蛋呢。

  「不要我多事?嗯?」優勢體型壓逼而來,莫測高深的眼神打高處凝住她。

  不友善喔!她退後一步,氣勢頓時矮了半截。「我……」

  邪性的唇線勾起,「我又不是女人,你送女性內衣給我做什麼?」

  「那個……」不是給你的。

  他不讓她說完,「我又不會養盆栽,你買那些做什麼?」

  「本來……」是我要養的。

  這回,他接口得更快,「這兩隻弟弟妹妹怎麼跑我家來了?」

  「那是因為……」我本來住在這裡呀!

  他張手制止她發言,「此外,我要一堆女人的『參考書』做什麼?」

  她著惱了。問一大堆,卻連一句話都不讓人家說完整,可惡,這次才不讓你再得逞了。「那些是我要用的啦!」

  「做什麼用?」宇默嘴邊浮現一抹快意!

  她快意吼著:「找你上床用的啦!」

  「來吧!」

  啊,上當了!

  得逞了!宇默轉瞬間已經把小恩抱上手,下一秒兩人滾在長沙發上。

  「你別壓我!」成恩使出吃奶力氣,但推不開他。

  「哈,原來你喜歡在上面。早說嘛!」亮晃晃的白牙實在夠奸夠壞。

  「不是,我才不要和你上上下下的,你找別人去。」

  他斂去嘻笑,手掌摩挲她的長髮,眸中的憐疼灑向她絕美的臉龐。「我沒打過女人,可是我很想賞你一陣好打。」

  「我踢你,讓你打回來很公平。」

  她以為他真會動粗?真是少跟筋!宇默差點七竅生煙了。「小恩,我總覺得發脾氣鬧性子不像是你會做的事。」

  她悶瞅他一眼。我也不知我會火冒三丈!可是你就是有能耐讓我失控。

  「你跑得不見蹤影,我追你追得快發狂。這有什麼意義呢?」

  她心頭抽了一下,小嘴癟得可憐兮兮地。

  若將人生比喻成一場精采的嘉年華舞會,最後一隻舞的時刻了,她想跳只雙人舞,由他牽著她的手,等著最後的熄燈。結果手不是手,手心落下更多的茫然。

  躲到星巴克呆坐老半天,看著一對對情侶來來去去,一個人的孤單裡心窩酸得發澀。這幾天相處下來,覺得他既君子又幽默,哪知會讓一個霹靂給打下來呢?

  沒有雙人舞,沒能淌下男歡女愛裡的汗水又如何?

  老天不眷憐,不給她一個好情人嘛!如果不是猜到她的一對寶貝貓狗可能給帶回這兒了,她根本連回都不會回來。

  「你何必追我?你身邊不就有個紅粉佳人了!」既委屈又氣憤地。

  「我身邊是有個紅粉俏佳人。」他聳聳肩,說得好似風輕雲淡。「她……」

  誰愛聽他的暢意風流呢?「夠了,別說了。」

  「我就是要說。她雖然廚藝不怎麼樣,但她從沒抱怨我沒帶她去五星級飯店吃大餐。做冰淇淋失敗後,她只會煮一鍋爛爛糊糊的廣東粥冰在冰箱,然後陪我吃了好幾天冷粥。

  她出去逛街沒有買半樣珠寶首飾,只給買回來三盆室內盆栽。

  她見到我和別的女人一起,不會藉機哭鬧吵著要我送花送禮認錯,她竟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踢我兩腳跑得不見蹤影。這個女人為什麼要如此與眾不同呢?」

  成恩整個人僵住了。她從不知宇默觀看她的角度。

  「她有耳水不平衡的毛病,我卻不確定她究竟有沒有隨身帶著藥?我的手機我拿回來了,我聯絡不到她,我怕她有事啊!」

  溫柔和善體貼的男人讓她怎生招架呀?眼裡收入他眉端的擰緊,她柔聲道歉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讓你擔心了。我沒事,我很好很好。」

  「如果早讓她知道我會擔心,會整晚坐立難安,她就不會發小辣椒脾氣,不跑走了嗎?」宇默以手背遊走於她的細頰邊。

  「我還是要走,因為你還有別人。」聲音盈著苦不溜丟的澀味。

  唉,明明冰雪聰明的女孩,偏偏這方面呆得讓人想一拳捶下去。捨不得把她捶疼了,就彈一下她的耳朵了。

  「喲!」成恩呼疼了。

  他瞇緊眼睛,熱切地看著她。「別人?我又不喜歡穿黑色內衣的女人!」

  不喜歡?那他還碰了那個女人?她可是瞄見的喔!

  「咻」地一聲,宇默拉高成恩的毛衣,露出大截胸衣。「純白的?我喜歡這種。」頭顱俯下來,他親吻上她胸前柔嫩的肌膚,印下一個又一個齒印。

  「不,不要這樣。」

  「我要。」他繼續勾舔著柔軟,沉醇的聲音掠過她的肌膚,進入她的耳音鼓。「解釋不曾發生的事情沒有意義,但是我還是被你逼得解釋了。」

  時間倒回洪經理第一次進入他辦公室的時刻。洪艷嘉,如果他的記憶還值得信賴,她是他四年前的月租情人。如今她已洗去交際花身份,嫁給一個媒體製作公司的老闆。

  今日她以另種身份來找他洽廣告公事。那家公司提出的企劃案實在不行,他將她打了回票。五分鐘後她又二度進入他的辦公室,套關係使女色。

  「我拿著一隻金筆點著她的胸脯,正在研究如果把筆尖戳下去,三十六D的矽膠乳會不會流出來。」

  「你沒有那種壞心眼!」成恩脫口而出。

  「這麼瞭解我?所以你更該知道我對別的女人沒興趣!」手指勾纏著她一頭長髮絲,原始慾望的熱焰燃燒在他凝視她雪胸的每一道火光裡。

  從她站在門口的角度,她是可能看花了。真丟臉,擺這種爛烏龍!好慚愧的心底卻浮現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成恩心兒撲撲跳,忍不住編織夢幻了,這一個月還沒劃下句點,兩人能回到從前嗎?

  「你下次如果想喝酸醋,記得要戴上眼鏡看清楚,別抓錯瓶子。」

  「好嘛好嘛,我會拿放大鏡啦,對不起嘛!」

  「小恩,有女人想挑逗我,不是我的錯。」宇默笑得好不野性邪氣。

  小手爬上他的臂腕,輕輕扯著他的毛衣。「宇默?那……」欲語還休。

  「嗯?」

  「如果我想挑逗你呢?」

  說出來了,她真的厚顏大膽說出來了!臉蛋兒熱辣得想敷冰塊,身子有地洞鑽躲更好哇!

  「歡迎!」

  他脫去自己的黑色毛衣,手一揚,毛衣蓋向前腳搭在小紙箱邊緣的兩顆好奇小腦袋。接下來的,不適合你們,回去睡覺吧!

  ★  ★  ★

  懷著忐忑的心,她輕扣情慾關卡──

  吻著他、碰著他,唇片或手指親到摸到的障礙物,把他們全部撥除就是了。瞧,一點都不難,一切都顯得如此自然。精練的軀幹赤裸地展露於她眼前……

  那個雄風大展的昂揚物讓她猛抽一口氣!

  看看自己一身的嬌弱,瞧瞧他滿體的矯健,她承受得住嗎?男女合歡……怎麼讓自己和「它」合歡呀?這個有點難度了耶!

  她輕呢著,「宇默,我不知道……」

  他側身打開長沙發邊的小幾,取出一個小小的鋁箔包,捏在手中。

  「你來還是我來?」眉際跳躍著詼謔。

  「我……」她四下尋找著。「我那幾本書呢?」買了參考書,還沒討教兩招,居然就上戰場了。現在趕快翻兩頁吧!

  他捏捏眉心忍著笑意。「小恩,等你惡補完畢,我就『趴睡』著了。算我吃虧一點,示範一次囉。」開始帶上配備。

  成恩膝跪在沙發上,紅著臉蛋屏著氣看著。「我什麼都不必做了嗎?」

  他跪在她面前,將慌張得好可愛的麗人兒輕輕擁近。「要。」

  還要呀?「什麼事?」小眉心輕靠。

  「不要喊疼!」含住軟軟玫瑰唇瓣,他挺身進入瑰麗的天堂。

  「噢。」她淺吟一聲,當成為他的女人的時候。

  接下來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的自然,當男人遇上了女人……

  ★  ★  ★

  雪肌玉膚上,浮滿了斑斑紅痕,是他不知憐香惜玉的證據。

  剛矯碩健的胸膛上枕著軟綿綿的嬌軀,是她被戀過的事實。

  天篷撤開,月光流洩,走過極致的歡快,宇默在成恩額心落下眷寵的吻,一記又一記。戀著她的身子,戀著她的靈氣,感覺他的心靈與她的好貼近。

  暖氣調出一室舒服的溫度,他的聲音極遙遠又近膩--

  「我的旅程總沒有停止,從羅馬開始,到台北結束,明年又買同樣的飛機票。從落磯山開始,飛到過阿爾卑斯山,停留過安地斯山,世界千山留下足跡,從最高處仰視不同的星空,卻有著同樣的心情。

  人從成長過程中,明瞭世界不是繞著自己而旋轉,人也在成長階段逐步忘了童真與夢想,這種心路歷程隨便問問哪個成年人都知道。

  我在世界各處有十二間這樣的房子,每個客廳天花板都鑲著一片強化透明玻璃。我常常在晚上時分,與女人溫存過後,一個人斟一杯紅酒,想像著每個球體幾億萬年來的孤獨,到底可以累積到多驚人的能量。

  很奇怪吧?我可以在商場呼風喚雨,我卻喚不到一顆流星墜落到我的玻璃幃幕窗上給借一點熱亮……」他輕嘎笑了笑,「我居然說了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小恩,你聽得無聊吧?」

  不是,只是不想言語。

  「困了?」

  不睏。只是想靜靜地依戀著你。

  腰枝上環繞著他健實的臂膀,像只撒嬌的貓兒蜷進他的胸懷,讓他如吟唱詩人一樣,念著敘述詩的醇醇聲音吹拂入心坎,吹走這些日子以來總盤據的慘澹澀愴,只留下雙人舞之後的平靜與滿足。

  四肢纏繞,十指緊扣,原始的火花燎原後被情人呵疼著,就是這種感覺呀,她終於知道了。宇默呵疼著她呢!

  宇默,宇默,這個名字一個星期前還沒有任何意義,而今,她會記得,直到她還能記得的那一秒為止。

  「不舒服嗎?」他擔心地又問。

  她輕晃一下腦袋。

  「我抱你去泡個溫水澡吧?」

  她又做同一個動作。

  「小恩?很痛嗎?」她果然是第一次,明知她的脆弱,而他卻緩不下節奏,要她又得又凶又猛,真是該死!

  還是搖頭。

  「一定是不舒服了。不然你怎麼老不說話呢?」他懊惱了。

  「謝謝你。很美很美。」輕如精靈的柔聲。

  「什麼?」他訝然。

  她更訝然,「你不覺得嗎?糟糕,是我表現太差了喔。」

  一個大轉身,宇默吻住自怨自艾的小嘴。「我太滿意了,你買的那些參考書可當資源回收了。」

  「真的?」驟睜的眸心亮晶晶。

  「你真的沒有舒服嗎?」他彈回老調。

  那種成為女人的必要疼痛呀?她輕啄他的薄唇,帶點俏皮說得保留。「也許,以後多練習幾次,就可以完全克服了喔。」

  多練習?好提議!「你很肯定你現在不想泡澡嗎?」給她最後選擇機會了。

  「我喜歡靠著你呀!」她這才發覺他的眸光熱烈得不像話,不、會、吧?又、發、作?

  他吐逸出飽含情慾的聲音,「熱情又大膽的小恩呀,你知不知道你不著吋縷貼著我,除非我是根木頭,否則我哪能不想一直做呢!」

  什麼?原來做完愛得穿上衣服呀!「我去穿衣服。」

  「太晚了!你這兒好美,粉嫩嫩的一大片紅暈,嘗起來剛好滿滿的一口。」他含住一朵誘人的粉櫻。

  很敏感的地方被吮得漲疼了。「你這樣子,我只會更大膽更熱情……」情慾就像嗎啡,試了一次就想再來一次,只要他起個頭,她只怕是戒不掉了。

  「毫無保留的來吧!給我──」

  沙沙、沙沙……小紙箱中足掌刨騷著。外面的人,記不記得我們呀?肚子餓了哪!有沒有人聽到呢?沙沙、沙沙沙……

  ★  ★  ★

  繾綣過後,他將她抱回樓上大臥房中,兩人躲在被窩裡如交頸水鳥依偎著。

  忽爾間,有鳥展翅而欲飛──

  「你去哪裡呢?」成恩合著眼睫摸到了他的手。

  「房門口來了訪客,我想弟弟妹妹肚子餓了。我去附近便利店給他們買點罐頭。」他轉回身親親她的額心。「你好好睡。」

  他也疼愛著她的寶貝呢!成恩彎著眉微笑著。「除了出了狀況的X路那種不好之外,隨便哪個牌子的都可以。」

  「好,我知道了。我很快回來。」他又起身欲走。

  睜開眼追尋著他整裝的身影,呼出個懶洋洋的大哈欠,她心裡頭擱著的幾句話不吐不快了,「宇默,你不喜歡當個大總裁嗎?」

  心思細膩的女孩哪,她聽進他有感而發的那一番「胡言亂語」了。「這是家族的事業,我若不接,我的父母會很頭疼,我的祖父也無法退休。」

  她拍拍床邊,讓他坐回來,小腦袋枕上他腿懷。「你很疼你的家人,可是你喜歡做什麼呢?」

  撥開她覆頰的幾絲長髮,他深凝著善體人意的小臉,道出埋在心最底層的聲音。「我也不知道,我興趣很廣,可以做很多事,只是我從很小就知道七海運通是我的事業,也就不多想其他了。不過,我不能否認我也享受賺很多錢的成就感。」

  「你不知道呀?」她偏著腦袋瓜子,好玩地朝他眨著倦眼。「我卻知道了呢!」

  「你知道?」且聽她怎麼發表高論了。

  「台北有一棟101大樓,聖誕節的時候,你可以去九十一層觀景台遠眺夜景夜空,那麼多人圍在你周圍,你只會叫著別把我擠扁了,哪有時間喊百年的孤寂!」

  她完全懂他!

  「小恩,小恩,你真是我最貼心可愛的小天使。」聖誕節,依他劃好的機票,他早回波士頓了。可是,小恩的提議很吸引他。「你和我一起去人擠人?」

  「好,我答應你。」聖誕節,落在十二月內,和他一起共度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呀!「只是……」

  「只是什麼?」他以指抬高睡意濃濃的小臉蛋兒。

  「人家耳水不平衡,不能搭高速電梯喔。」她眨下俏眸,頑皮一笑。

  「不然我們怎麼上頂樓去?」

  「你不知有一種通道叫做安全梯嗎?」她槌槌他的大腿。

  爬樓梯?雙腿不報銷了才怪!「成小姐,我發覺你開玩笑的功夫很高段!」

  「多謝讚美。」她攀膩上他肩頭,咭咭笑開了。「可是,我們還是要去人擠人喔!」

  就這樣的,輕言淺語中,他們定下了一個玩笑似的約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3-10-23 00:02:30

第五章

  身邊暖熱的體溫流失了,成恩伸手在空氣中抓呀抓地。

  小恩入眠得很淺嗎?不然怎麼每次他一有動作她就醒了呢?宇默邊打著領帶走過來,坐在床緣順著她的髮絲。「小恩,你繼續睡。」

  「不要走。」她握住穿過她長髮的手。

  「我得上班去了。」

  她努力撐開惺忪睡眼,看到他深色西裝下一身魅人風采,還有眼下的深色澤。「嘿,超人,你有熊貓眼喔。」

  昨晚兩人卿卿我我的聊了又聊,快到天亮才真的入睡,他的休息不夠哪!

  他壓壓眼眶四周。「是嗎?我早點下班好了。」

  她跪在床邊替他按摩肩膀。「不好,你今天放大假吧!」

  「小恩,你提議我翹班?」他眉頭挑得老高。

  「你是老闆耶,誰敢說你翹班。」

  「沒錯,我是老闆,可是……」

  「你少上一天班,這一區的業務也不會完蛋。」她繼續遊說。

  業務是不會完蛋,只是等著見他簽合約賺錢的一堆人會跳腳不已!

  雙手環住他的頸項,膩在他耳邊撒賴。「責任責任,壓垮人的責任,任性一次又何妨?你陪我好嗎?然後我陪你好好休息。」

  鬧了半天也不過想關懷他而已。「沒錯,我是老闆。」低笑聲中撤開領帶,他躺回床上了。

  「太棒了!」她歡呼。

  「你把我帶壞了。」

  呵呵,呵呵呵!「就今天嘛,我們睡到自然醒,然後去陽明山賞花好不好?」

  大冬天的,陽明山上的杜鵑還待來春,只能希望櫻花願意提早露個臉囉。他半疊上她軟軟的身子,寵愛地說:「好,我打個電話跟江秘書交代一下。」

  才剛取出西裝口袋的手機飛走,被沒收了。

  「嘿,我只是打電話。」他瞪著天底下最美麗可愛的小搶匪。

  「不要。辦公室的事情江阿姨應付得來的。」她把手機關機,丟到床下去了。

  「你喲,鬼點子愈來愈多了。」他對著她搖頭歎氣而微笑。

  「說到這個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是過來人,我最知道了。如果一心想躲,千萬別給別人有機會逮住你。」她翻過身,更把床頭櫃上的市內電話線給拔了。

  宇默把成恩拉回來,盯著她澄澈的大眼睛。「你躲誰?」

  她垂下睫毛不敢看他,想到什麼就說了。「仇家啦!反正知道了對你沒好處。」

  「是嗎?」他根本不信她的說辭。「你如果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

  她是有事,但不可能告訴他。「我知道了。」繼續低著頭。講謊話好痛苦啊!

  微瞇著眼眸盯著不高明的小小撒謊家,他沉吟著要不要拆穿她……

  「宇默,我先睡了。」一隻大枕頭啪地蓋住小臉蛋。

  呵,碰到精明的賴皮鬼了。不過,他不也賴皮了,否則幹麼興起想追根究底的念頭呢?遇見小恩後,他第二次自我矛盾了……

  ★  ★  ★

  「總裁?總裁──」江學芃完全失了莊重,電話中叫得像是撞到鬼了。

  「是我。」談宇默壓低音量說。「我會自動解釋為你很高興聽見我的聲音。」

  「我當然高興!你去哪裡了?不會又進醫院拔牙了吧?」每個人都找她要人,天曉得她被不停嗡嗡叫的電話,轟得想躲進廁所了。

  「我哪還有智齒可以拔。」他忍不住搶白一句。

  「我的大菩薩,不然你今天什麼時候進辦公室來?」

  「我就是打電話跟你說,我今天不進去了。」

  「不進來?」她跳了起來,腰枝還撞到了桌邊。痛哪!

  這時,江學芃還聽到電話裡一個女子哇哇叫的聲音:你怎麼沒把鞋子看好,給弟弟妹妹叼走啦,哈哈,如果找不回來,你只能光著腳ㄚ子下山去了。

  下山?光腳ㄚ子?「總裁,你究竟在哪裡呀?」江學芃好奇死了。

  「陽明山上,沒有花看,只好陪人家脫了皮鞋踩草皮玩。」

  這……總裁一定是在胡扯的。多大的人了,哪會幹那種小孩子的糊塗事!她實在想像不出衣冠楚楚的男人,在戶外脫了鞋子的模樣。

  「總裁,你再不進來,鴻新的胡老總會發通緝令,他昨天下午就來了,今天又等了一個早上,臉孔糾結得像抓鬼的鍾馗那般難看。」

  宇默趕緊說,「我得去找鞋子了。不行不行,我不能再講了,小恩如果發覺我偷打電話,她不會給我好臉色看的。」

  「總裁?喂,喂,你別掛我電話啊!」

  真的斷線了!

  江學芃努力說服自己,剛剛那通電話絕對是有人冒名頂替的。

  談大總裁怎麼可能搞丟了鞋子?談大老闆怎麼可能怕成恩小姐的臉色?成恩不過是他的月租情人而已嘛!

  還是,她不再是了呢?他們兩人之間究竟怎麼了呀?

  ★  ★  ★

  冬游踏青歸來夜,長河未落天星明──

  客廳中,談宇默捧著一杯紅酒,靠在望遠鏡架上遙觀星座。從這個角度,他還可以見到隨他之後離開床榻的小恩,正在廚房中找東西吃。

  舒服的暖室中,他隨便套了一條睡褲,而這套睡衣的上半截,就落在小恩的身上。寬寬鬆松的,蓋住她的臀部,露出兩條美腿。

  廚房暈柔的燈光,蘊出一個纖靈翦影,真是性感得不像話!

  她怎麼可以這麼引人呢?怎麼可以?

  他走了過去,從後圈住她,沉噥著:「我餓了,有什麼能吃的?」

  「我弄了微波通心粉,再加辣味雞翅,可以接受嗎?」成恩偏過頭甜笑著。

  「很好呀,配這款紅酒不錯。」他把酒杯湊到她唇邊。

  「不行,我不能喝酒。」

  「醉了的話我負責扛你上床。」他貼住一片如絲緞般的後頸肌膚,親著吻著。

  「這算什麼福利?」她嬌笑著睨他,「我剛剛才進門,並沒喝醉,也是給你扛著上床了喔。」然後就是很熱情如火的那種結果。

  啊,紀錄不良,拐不到聰明的小恩。他故意做個很掃興表情。

  「來啦,你教我看星座。」取過托盤,把兩盒食物放上去,拉著他到望遠鏡那兒。「那一堆堆一團團的星星究竟有什麼來頭呢?」

  他抓過一隻雞翅撕咬一大塊,很不平的抗議,「一堆堆一團團?多差勁的形容詞!天上共有八十七個星座,每個星座背後都有一個美麗的神話故事,包準聽得你心神陶醉不已。」

  口中嚼兩下雞肉,眉頭皺了皺,吞下喉頭。他不落痕跡地把剩餘的雞翅放回托盤中,將望眼鏡調好角度。「冬季時最值得觀看的就是獵戶座,有二顆明亮的一等星。紅色的是α星,膨脹到最大時可以裝下十億個太陽。」

  「那麼大?」一隻小雞翅含在嘴中不動,她已聽得楞呆呆了。

  「藍白色的β星,溫度高達一萬兩千攝氏度,是最熱情如火的星球。」

  「自然界現象好奇異喔,那麼熱的球體居然是藍白色的。」雞翅放回盒中,不分神吃了。她盯著β星瞧個不停,「快快,神話故事呢?你都還沒說。」

  「希臘神話中,海神之子Orion(奧利昂)為一英俊雄壯的獵人,他追求著專司月亮與狩獵女神Artemis(雅蒂美絲)。她是一個不該談情愛的處女之神,可她卻也喜歡上他了。雅蒂美絲的哥哥太陽神阿波羅(Apollo),竟吃了飛醋而居間破壞。有一天他使計誘使雅蒂美斯,用金箭射向正在游泳的奧利昂,使其頭破而亡,沉入海底。

  錯殺了愛人,雅蒂美斯哀傷不已,她請求天神宙斯(Zeus),讓他升天成為星座,以便一抬頭就感受到愛人永久的存在。這就你所看到的左手抓著獅子毛皮,右手高舉揮舞著木棒,腰部皮帶上佩著一把利劍的獵戶座。」

  「美麗的神話,淒美的愛情。而天空中有八十七個啊!」成恩深歎口氣,席地而坐。

  宇默也坐下地,凝望著易感的小臉蛋,有感而發,「天空中有美麗的愛情神話,地面上只有醜陋的金錢神話。」

  「或許吧!我好像有點懂得餘光中先生的那句詩,『天空非常的希臘』的意涵了。不過,我們好像聊得有點離題了。」成恩忽地噗哧一笑。

  與月租情人談愛情?她真的太無聊了。

  「或許吧!」他吶吶答著,還是緊覷著靈性的臉龐,又有那種與她心靈貼近的感覺。大抵上來說,女人思想淺薄,男人也就不必展露深度。反之,女人愈直得珍惜,男人才會肯花心思。而他,很有興致和小恩無所不談。

  「我們吃宵夜吧。」她遞一根雞翅給他。

  啊?他竟忘了雞翅這一回事。吊了吊眉梢,勇敢大咬一口,頗有壯士斷腕氣概。

  成恩進攻幾口通心粉,看他三兩口吞完一隻,又笑咪咪地抓起另一隻給他,服務態度直追五星級飯店的服務生。

  「我也吃通心粉吧!」他接過通心粉,用力舀幾匙入口。

  她轉而把手上那根放進嘴巴。

  「小恩,別!」糟糕,太晚了。

  成恩的眼睛倏然間睜得又圓又大。冰的,雞翅裡頭的肉還沒退完冰,而他剛剛還吃下一隻,她遞給他的那一隻。

  「不好意思,微波時間不夠,」窘著臉蛋猛吐舌頭猛鞠躬,小肩膀整個垂下。

  他聳聳肩膀,餵她一匙通粉,自己又吃一口,一人一口輕鬆的分享生命。

  「你幹嘛這樣,大可以不吃雞翅呀!」

  她嘴巴裡含著食物,兩片唇卻壓得扁扁的。從小沒什麼機會進廚房,煮菜手藝不高明還說得過去,但居然差勁到被微波食物打敗了,好丟臉喔。

  「無所謂嘛。」他又吃口通心粉。

  「怎會無所謂?」雖說他好心想幫她掩飾,令她大受感動哩!

  因為當時氣氛太好,只因與她相處太過愉快,彷彿由星空落入人間,無關乎淪落,只是單純的享受著一種熱鬧、踏實。

  他咧唇而笑,「這樣我就可以明至言順要求你奉獻許多。」

  「好吧!說吧!」她很大方的應允奉獻。

  「你笑一個,你親我一個,你讓我用力親一下,然後我們再一起親親。」

  扁著唇綻開了,她嗔笑著拍他一下,「真能胡說八道!」

  不過,她偎了過去,唇片與唇片相接,只有通心粉味道,只有踏實、滿足。心底更不住沉吟,老天爺暗暗地在憐憫她呢。

  幸運的成恩啊,你有一個好情人呢!

  他,敏銳又貼心,不只包容你的「冷凍」微波食物,也包容你的情緒哩!

  ★  ★  ★

  「小恩?」宇默昨天才給成恩辦了支手機,今天當然要試撥一下。

  「什麼事?」

  他靠在辦公室的窗台邊,抬首看看天空,放鬆批了整個早上卷宗的腦袋。耳邊傳來她軟呼呼的嗓子,他頓覺精神百倍。「這隻手機的通話品質不錯。」

  「喔。你不忙了嗎?」她的語氣有點興奮。

  「很忙呢。不過,你好像有事?」

  「沒什麼啦,呃,」還是忍不住了,「其實我在看『達文西密碼』,密碼要破解了,我跟你說……」

  「停!別告訴我。我要自己看。」昨晚他沒看完的暢銷英文推理小說,竟然被小恩接管,而且捷足先登了。

  「那好吧。我不說就是了。不過我要告訴你,結局很難猜哩!」

  「小恩!你還說!」唉,真想把書調回來,一口氣看到完。

  「好好,不吊你胃口了。」她撒出銀鈴笑語。「這本小說精采得不像話,害我都忘了三明治都端來老半天了。唉,硬了,不好吃了。」

  「你人在哪裡?」他問得好急。

  「就你公司隔壁的那家星巴克呀。我來好久了。」

  太棒了!宇默邊跑邊說:「快快,再點兩客三明治,給我加碗羅宋湯。」

  「你要來嗎?」很遲疑耶。「你不是很忙嗎?」

  「我總得用午餐啊!」

  稍後,餐廳中,靠窗的雙人小桌。成恩眼巴巴的望著宇默,他的鼻子都埋到書本裡頭去了。唉,她看到接近高潮處的小說被劫走了。

  「宇默,你不吃嗎?」

  「嗯。」

  「熱湯要變涼了。」

  「嗯。」

  「宇默?」

  「……」書頁快速翻動。

  又稍後,「好,這是你剛剛折頁的地方,我們可以一起看了。」宇默說。

  並坐的兩人頭顱碰一起,四隻眼睛黏在同本書上,還不時交互發出,啊,喔,哇,等等驚歎聲。

  等到書頁落到最後,成恩雙手交錯盤在桌面,小腦袋則整個側趴在手臂上面,張著靈活大眼睛,神思還沉醉在丹布朗創造的故事情節裡。

  她最後大吁一口氣,「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宇默在心裡一歎,竟然是與她共同看完這本推理小說!同樣的閱讀步調,同樣的欣賞角度,世間有幾人能有這種難得的經驗?

  一間很希松平常的平價餐廳,熙來攘往的用餐人潮裡,躲著充滿靈性美的小恩,款式簡單的粉藍毛織套衫襯著粉嫩的臉蛋,沐浴在難得露臉的冬陽下,眉目之間染著嬌酣,如一顆剔透水晶精品,聽由著他一人賞觀。

  觀賞千遍也不厭倦,浪漫的心情就像春天三月,忘了濕冷的冬季還正隆。

  吸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心湖的悸動翻湧成身體臊動,長指捏玩著她如白玉的小耳墬子,他說:「小恩,去我辦公室坐坐吧!」

  「你不是要上班嗎?我去不好吧?」

  「我是老闆,老闆想見誰還要別人批准嗎?」理直氣壯的口吻。

  「呵,拿我的話來堵我喔!」真後悔當日把他「帶壞」了。

  「來嘛,」他飛快親她一記,「我想抱抱你。」

  熾熱的眸光,直接的邀請,他原來想著那個!她嫩頰霎時飛上紅雲。「我們才一起看完一本書,你別亂動腦筋呀!」

  臉紅得這麼可愛,俏美得奪人神,他更不可能放過她了。手膀環上來,他好聲哄著,「走嘛!」

  對他的挑逗,她一向沒啥抵抗力。「還是不要啦,我突然跑去,江阿姨會起疑心的。」她細聲呢喃著。

  「你別擔心她會亂猜,不會很久的。」其實,他壓根才不管秘書怎麼想呢!

  「哦?」她挑起秀眉,他哪次不很久?

  哈,說錯話了。他大笑,眼光好急切。「一個小時就好?」

  「不好。」

  「就半個小時吧。」他漾出一個小男孩討糖吃的純真表情。

  「不。」才不信他對纏綿的事能謹守諾言呢!

  不能再遞減了,否則他就是張著眼說謊話了。他搔搔頭髮說,「我派她代表我去出席下午的總會報吧!」

  「那要多久?」

  「二個小時。」他笑得好賊。誰叫你這麼不好商量!

  「啊?」

  「走了。」大手環緊小腰枝,挾帶走人了。

  唉,真拿他沒辦法!

  ★  ★  ★

  昨天才來過,成恩不知道自己今天下午居然又來報到了。

  「江阿姨,我給宇默送下午茶點心。」成恩亮亮手上的小袋子。「這盒是給阿姨的。」

  江學芃眉開眼笑。「好香喔!我就不客氣了,謝謝,你真是貼心呢!」只不過她印象中的總裁好像沒有喝下午茶的習慣。

  「現在最熱賣的日本甜甜圈。我排隊排了很久才買到的。」成恩說。

  「原來總裁喜歡吃這些甜點小品啊!」

  成恩也很意外他開口說要呢!感覺上,宇默對甜食應該沒興趣。「想嘗鮮吧,他剛剛打電話給我,一聽我和許多台北人在湊熱鬧,就讓我給他送一盒過來。」

  「他辦公室現在沒有訪客,你直接進去吧。」

  「好。」

  江學芃送走身著白毛衣,嫩黃格子裙的輕盈小百靈鳥,專心回去做事了。

  「甜甜圈?」可以帶回家給她的一雙兒女當宵夜。不過她還是很難想像總裁會趕這種流行。也許,等會兒總裁會叫她泡兩杯茶進去,剛剛成恩手上沒有提半杯飲料呢!

  又或許,成恩在這兒的時候,她該把電話和訪客全阻隔在門外?

  ★  ★  ★

  這個下午茶可真久啊!

  江學芃看著腕表,六點了。

  下班的時刻了,成恩還沒出來,晚上總裁要出席一個亞太區航權的研討會,她得把資料交給他啊!該去敲敲門提醒一下嗎?

  正在猶豫的當口,她看見英挺的總裁攬著小鳥依人的成恩出來了。

  成恩臉兒紅紅的,舉手投足間無不綻放一種被眷愛過的女人嬌姿。她小聲說著:「我自己走就好。」

  宇默笑了笑,還是沒放手。「江秘書,讓樓下的司機準備好車子送小恩回去。我自己搭計程車去開會。」他沒有自己養車,總是使用公司車代步。

  「是。」她把資料袋遞過去。

  宇默接過手夾在腋下,簇擁著小恩的腰往電梯而去。

  江學芃眼睛凝結在一對璧人身上的某一點。啊?那個……不要講吧?可是不講也不好耶!她咚咚咚地跑過去了。

  發覺有來人,談宇默轉頭而問:「還有事嗎?」

  「我沒事,是……成恩。」

  「我?」成恩很訝異呢。她會有什麼事?

  江學芃拚命揉著額頭,發覺她居然很尷尬。「成恩,長裙後頭那裡,拉煉。」她做一個往上抽的動作,又低著頭咚咚咚跑回原座位了。

  成恩雙手急忙往後一摸。沒拉上?

  那那那……江阿姨不都猜到他們在裡頭做的「好事」了?

  善了後,她嗔瞪住假藉吃甜甜圈,拐她進辦公室溫存很久的奸詐男人。兩人在家裡關起門來,想多轟轟烈烈天翻地覆她都樂意,但沉溺在辦公室裡還露了餡,羞死人了啦!

  「都是你害的,以後我沒臉見江阿姨了啦。」也曾猜過江阿姨或許知道她的情人身份,但是當面給抓了包,實在是糗大了。

  「怪我?我好心幫你穿衣服,你如果沒扭來扭去,逃逃躲躲的,我哪會忘了拉煉。」明明很簡單的事,她偏偏又叫又笑喊著他故意搔她癢,結果才出錯啊!

  「誰要你幫,衣服誰不會穿哪!」她扳著小臉了。

  「可是我喜歡幫你穿呀!」

  「你還說!」咚咚咚,小粉拳直擂。「以後我絕對絕對不來你的辦公室了。」

  電梯來了,宇默擁著成恩進去。「小恩,你要講點道理,我今晚很晚才回去,到時你一定睡了,我很不願吵醒你。總之,我還不是因為很想你才讓你來。」

  「那你就不要隨時想到我嘛!」

  小恩性情雖好,但是倔起來時可難說話呢!宇默急了,「這哪行……」

  電梯門關了,情侶之間的打情罵俏沒得聽了。

  江學芃笑著按熄了辦公室的燈光。早就發覺他們倆人之間,有些不尋常的蛛絲馬跡,原來,總裁戀愛了哪!

  只是,他自己知道嗎?

  還是,他仍當小恩是一個月的出租情人呢?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3-10-23 00:02:50

第六章

  弟弟妹妹圍著一大缽泛著奶油香的食物打轉。

  姊姊,你如果不吃,為什麼要擺在那兒誘惑我們呢?兩個小傢伙跳入小主人的懷中。姊姊?你麼了?你掉眼淚了呀!

  成恩把小寵物抱得緊緊的。「啊,好想替她哭個痛快啊!」

  談宇默打開家裡視聽室的房門,所看到就是這麼一幅畫面──

  家庭電影院正放映著一出芭蕾舞劇「LaSylphide」(法文,一種有翅膀但沒有靈魂的精靈),而觀賞者……這裡哪還有觀賞者?

  有的只是哭成一團的小恩、小狗、小貓!

  「小恩?」他飛奔過來。「你怎麼了啊?」

  「宇默?」她連頭也沒抬,直往他懷裡鑽,專心大哭!

  好可怕的眼淚,淹得他慌手慌腳!他一身亞曼尼西裝得送洗了。「你好好說,不要哭。」跟眼淚打交道比對抗商場上最可怕的吸錢鬼還可怕!

  「小恩,你哪裡不舒服了?」

  她拚命搖頭,該該該,咪咪咪。兩個小傢伙也持續鳴咽。

  天哪,他可沒本事一下子安慰三個。只好先拯救了小恩了!將兩個小傢伙先拎到門外,他再轉回來。「小恩,你慢慢說給我聽好不好?」

  她總算抬起盈盈水眸了,「你知道嗎?愛情好美喔,愛情的悲劇也好美啊!」

  「嗯。」他能聽得懂才怪!

  「你瞧,自古至今,多少文學家、音樂家都不約而同的歌頌愛情。我知道愛情是人類生命中很重要的一環。」淚眸中流露出夢幻顏彩。

  「嗯,所以呢?」

  唉,那一串串眼淚讓他頭好痛!

  「垂死天鵝的獨舞,是因為愛情裡總有背叛嗎?吉賽兒死後的靈魂原諒了亞伯特王子,是因為真愛之下恨意不久留嗎?」

  「你忘了睡美人,那個愛情不是破碎幻滅。」他很慶幸自己還提得出來圓滿的芭蕾舞劇碼。

  「悲劇喜劇都無所謂,能領受到愛情的美麗或淒苦的人,一定很幸福。總之,我這輩子是沒辦法窺知愛情的面貌,只有浪費些眼淚陪那些劇中人哭一哭了!所以,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停止呢?」小腮幫子不依地鼓了鼓。

  「嗯,」謝天謝地,小恩原來只是替芭蕾舞劇的主人翁在掉眼淚!「但是,我想心碎的人不會感到幸福吧?再說你才二十歲,怎麼就自我設限了?」

  「因為我就是知道呀!」秀麗的眉毛擠成小結。

  「小恩,你以後會戀愛……」

  「不會。」她說得比他還快。「幸福的滋味遺忘了我,我沒有愛人。」

  宇默眼瞳凝住一臉真切的小女人。她不是無病呻吟,她是有感而發!情急之下他想安慰她,「誰說的?你可以愛……」我!

  臉龐漲得通紅,最後那個字卻竄不出口舌,安慰她也不能信口開河啊!

  這些日子以來,原本該歸類於一個月的情色饗宴,昇華為心靈饗宴了。他喜歡疼寵她,她更是全然接受他的寵愛,兩人自然得像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

  她流淚,他的心也切了一道口子,焦躁心疼不已。喜看她晴厭看陰,完全在意她的情緒。

  然而,這、些、不、等、於、愛、情、吧?

  戀愛的感覺?他忘了很久。

  自從過了青少年期,他的心思早不放在那上面,如今身邊來了這個讓他沒見到人就會想念,見了面就想擁在懷裡的女人,難道說他、愛、上、她、了?

  「宇默,你說我可以愛什麼?」成恩凝視著一臉怪異,眼神撲朔迷離的男人。

  「沒什麼!」他艱澀地嚥下口水。

  「壞習慣,老是用那種懸疑性的斷句,我還以為這一次你要唬我,命令我愛你了耶!」她故意顯得很吃驚,還誇張的拍拍胸口。

  小恩是一隻鑽入他心思的小精靈!激越的情緒排山倒海朝他襲來。

  成恩掏出他西裝口袋中的手帕,用力擤擤鼻涕,詫異的問:「這不是你上班的時間嗎?你怎麼突然跑回了?」還給他撞見她一時之間惹起的多愁善感。

  一個用力,他把小恩壓向橡木地板。「拐不了你進辦公室,所以,我只好回來了。」

  這個人哪,看到她傷心難過,准又是打著想把她逗笑的主意。她故意羞著他的臉頰,「四個小時之前,我睡得正好,你才把我吵醒耶。談大色狼總裁,你的龐大事業不是建築沙灘上的空殼子吧!」

  「小恩,別鬧了!」他喝住她。心亂成一片,她的玩笑話聽來就像風涼話!

  「是你想鬧我吧?」

  「偌大的會議室裡,滿滿的幹部,他們在報告未來一年的營運成長規劃,我竟什麼都聽不進,只想著你……我跑回來了,只想這樣吻你愛你。小恩,你的破壞力太強了!」

  他埋在她柔軟的胸前沉沉喘息吐吶,大手開始在她纖腰下游移。

  她怎能不喜歡他類似小男孩式的熱情告白呢?

  被他的熱度包圍著,她全身立刻燙得一塌糊塗。素手勾起他的頭顱,重吻住他的唇片,「那就愛我吧!」

  她釋出所有熱情,人更酥軟,迎向他而去。

  如纏繞的籐,廝纏的熱情更甚以往,狂戀著她的每一分嬌美。當激情與彩雲齊飛的那瞬間,她好像已經存在他的靈魂裡一輩子那麼久了。

  身體那部份仍靜止於小恩體內,他閉上眼無聲自問一回又一回,當激情慾焰融入時,是否愛情也悄悄滲透了呢?

  ★  ★  ★

  談宇默很困擾!

  他無法遏止自己不去探究小恩的身份秘密。

  如果他夠奸詐,他大可闖入小恩的房間翻箱倒櫃,搜查一些證件,解了困擾。但是,如此一來,他肯定兩人建立起來的融洽關係,鐵定會給破壞掉了。

  不想暗著來,那麼就化暗為明來旁敲側擊囉。

  星期假日,大雨初歇。空氣中猶然可以聞得到濃濃水氣味道。

  大清早的社區公園裡,成恩在溜狗,宇默提著貓籃子走在她身邊。

  「小恩,」他像閒聊似地問。「照理說貓和狗是打架打得頭破血流的宿仇,你居然會同時養這樣一對寶。」

  「別人家送的生日禮物,我可是收得很高興呢!還好弟弟妹妹很有緣,打小就玩得來,從沒給我惹麻煩呢!」她正想把弟弟拉離開一個小水潭。

  「誰送的?很重要的人嗎?你的生日是哪天?」他緊咬住線索不放。

  她瞟他一眼,眸下尋思眨了兩眨,唇邊隨即含笑。「這麼吧,如果我明天生日,我一定不會忘了向你敲詐一份大禮。」

  甜甜的笑臉讓宇默登時成了悶嘴葫蘆。

  「弟弟,我們賽跑,看誰先到家。」笑語如風中銀鈴,成恩一馬當先跑走了。

  首度出馬客串的談調查員,失敗!

  ★  ★  ★

  同日的午後,成恩想外出逛街,宇默自告奮勇出賣兩隻手膀幫忙提購物袋。

  「你確定你不會覺得無聊?我也許會東逛西逛,磨很久的時間,可是卻什麼也沒買。」成恩給大跟班再次機會考慮。

  「你不買的話,我也可以不提。走吧!」笑吟吟握住她的手出遊了。

  結果呢,走了三個小時,成恩挑了兩幅油畫,一個銅雕,三株盆景。

  「我就說我一定很有用的。」

  宇默又提又扛地大力邀功。這些日子以來,他的房子在她的巧思巧手下,早已爬滿籐葛,融入五顏六色生氣,泛著濃濃藝術氣息。「不過,你為什麼不買點你自己能用的東西?」

  「你不喜歡我這樣做嗎?」她手捧杯紅茶吸一口,歪著小腦袋瞧他。

  「我是太喜歡了!你的眼光一流,挑的東西都別具匠心,我都要懷疑你是美術系的高材生了。」

  「錯了,我學音樂的。」她皺皺鼻子糾正他。

  哈!推進一壘了。好,再接再厲來。

  「我最喜歡聽音樂演奏了,你主修鋼琴嗎?還是小提琴?學音樂很不容易呢,除了本身的天份,還要有家庭的經濟支持,你的家境應該不錯吧?」

  他更肯定臆測了,只有上等家庭才能孕育出她一身脫俗的靈韻。

  她蹙著眉心,簡潔的說:「我們這就去買幾張新CD來聽吧!」

  只買CD?才不,他盤算的可深了。這附近正是人文薈萃的藝術區,宇默不由分說領著成恩往樂器行而去。

  把手中的物品先堆放一旁,整排漆亮的展示鋼琴前,宇默指著那部中型的三角演奏琴,興致高昂地說:「我的客廳還擺得下這個。」

  成恩臉色很凝重了。「你倒底想做什麼?」

  「買個你喜歡的東西送你,然後聆聽演奏啊!」

  不,才沒有這麼簡單。他從一早聲東擊西左右刺探,分明就是打著挖掘她過去的主意。他是吃飽了閒得無聊嗎?

  「我不會演奏鋼琴。」她冷冷的打回去。

  「小提琴?」他又問。

  「也不會。」

  「你說你會什麼?」皓牙愉快地閃著。

  「我會的我不想演奏。」

  「我想聽。」固執的人上了些火氣。

  「得了吧!」她為了一個男人學了一輩子的大提琴,但在他的心中,她的重要性還比不上他臥室中那把沉默了十幾年的手工琴。

  得了吧?這句聽起來很諷刺。她的意思是他不值得她演奏一曲?男人有力的雙手落向她的肩膀。「小恩,我很堅持聽你演奏。」

  「我不,我不為男人演奏!」她扭動著,他抓得她發疼呢!

  這句更是踩到他的痛腳了。「你究竟怎麼看待我們的關係?」

  他那是什麼臉色?黑得像一片烏雲!「莫名其妙!你沒事找碴嗎?好好的一個星期天,干麻找我吵架?」

  吵架?他也一千個不願意啊!可是看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氣悶地揉著額角。「我莫名其妙?可不是!」

  第一天見面幹嘛對她另眼相看,接下來又將她捧在手心疼著,才惹出心頭如今揮之不去的情愫,他這不是自我矛盾得完全莫名其妙又是什麼!

  成恩拉拉他的手,柔聲想言好。「宇默,我們一向處得很好。以後不到半個月的日子,我們也維持融洽的氣氛好嗎?」

  誰知此話一出,她痛得肩胛骨頭都要碎了。

  「半個月?」他的眼眸瞇得嚴厲了,受傷全寫在臉上。「你就這麼麼迫不及待想離開我?」

  她擰著眉頭,一陣陣抽氣。「你放開我,痛哪!」

  沮喪的人被惹毛了。「不放,你回答我的問題。」

  「我們不是說好了,就一個月呀!」

  那不就是十幾天後就要一拍兩散、互不相干?去它的鬼合約!「我不管!」他吼得臉紅子粗的。

  「我都不知你為什麼發這麼大火,店員們都在看了。」

  「看什麼?我要買這一架琴,明天就送來我家裡。」他蠻橫的對一個店員說。

  真是傷腦筋!沒事買鋼琴?她又不會彈!「可是我不要呀!」

  「不要不要,我想送個東西給你,還得三求四求的!」真窩囊啊!

  「可是我要部大鋼琴做什麼?」想不懂他的舉措,更猜不透他今天陰陽怪氣到底為了哪樁?

  「好,鋼琴你不要,衣服你總不能推托了。下禮拜公司將舉辦一場盛大晚宴,你得陪我出席。我們現在就去買些襯頭的衣服。」

  就不信他對她完全無可奈何。就不信他連個禮物都送不出去!

  他飛快抓過地上一堆物品,帶頭往前衝了一段後,總算記得回過頭來瞧瞧她了……一看她邁著小跑步,愣呼呼地跟得很辛苦。

  「唉,」他沉歎口氣,叮嚀她一句。「你跟緊點,我現在沒手牽你。」

  成恩感到啼笑皆非。

  也不是不知他有時會童心未泯,所以對他突如期來的興致,譬如一聲不響就跑回家來,或是毫無預警就吻得她喘不過氣來,她都可以理解接受。

  但是今天?為什麼他送禮送得委屈萬狀,她也得受禮受得勉強不已呢?

  抬首望向灰濛濛的天,也許連日霪雨霏霏,人的心情也會給陰霾纏上了……

  ★  ★  ★

  按照既定的行程,談宇默得去一趟日本,談買貨輪和一條大航線。

  他提著小旅行箱和手提電腦,在江學芃的桌子面前來迴繞了兩圈。搖搖頭走向電梯,接著又搖搖頭走回來。

  「江秘書,你問問旅行社,我這班飛機還有沒有頭等艙票?」

  「是。」江學芃馬上查問回報。「總裁,尚有機位。」

  太好了!「保留一張。」他說。

  「是。」江學芃跟旅行社的開票員說了。「總裁,旅行社要知道登機者的名字及護照號碼。」

  「這個啊,你用另一條線打電話去我家裡問小恩。」

  這兩個人怎麼了?江學芃狐疑地看老闆一眼,開始撥電話了。「喂?小恩嗎?我是江阿姨,我需要你的護照號碼,好幫你訂機位。」

  那一頭,成恩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我要機位做什麼?」

  「你不是要跟總裁一起去日本開會?」

  「我跟他去日本?」宇默搞什麼?

  昨天他硬是給她買了套晚宴服。回到家後,氣氛還是很僵,她就提著衣服低頭躲回自己的房間避難了。

  後來一整晚,他也沒來找她。這是兩人有了親密關係以來,第一次分房而睡。

  她完全不想吵架的,但卻陷入冷戰了。床上沒有他的身軀可以靠躺,她輾轉整夜,幾次衝動地想跑去他說:「知道我的過去又怎樣?你只是情人嘛!」

  今早等她醒來時,他已經上班去了。她知道他要去日本三天,昨天之前還要求他回來時送給她一座東京鐵塔的小模型,唉,結果沒機會提醒他了!

  江學芃抬望總裁一眼。「小恩好像不知她要去日本。」

  「她是不知道,我剛剛決定的。你告訴她收拾兩件衣服就好,公司的車子很快就會過去接她到機場去。」宇默冷硬的說。

  三天,他要三天之後才回來。三天的冷戰空窗期之後,誰能保證情況不會更糟糕?行程又不能取消,那麼就把小恩一起帶到日本去吧。

  成恩在那頭隱約聽到了宇默的話。「江阿姨,請你轉告他,我不能搭飛機。」

  「小恩說,她不能搭飛機。」江學芃照實轉述。

  宇默一聽臉都綠了。「為什麼不能搭飛機?你跟她說……」

  江學芃左右為難,決定不漟入歡喜冤家鬧彆扭的渾水裡,當個吃力不討好傳聲筒。她按住聽筒說著:「總裁,你自己跟小恩說好不好?」

  「為什麼要我先跟她說?」卸下皮箱電腦,他賭氣的雙手盤著胸。「她也沒有說要找我啊。」

  「總裁,你很喜歡小恩吧?」

  宇默拍一下後腦杓,「有這麼明顯嗎?」居然給秘書看出來了。

  「嗯,」她點點頭。「只有愛情會讓一個尖銳犀利、工於算記的大企業家、大男人慌手慌腳的!」

  他抹一把臉,失笑了,「我表現得很幼稚?」

  她老實的點點頭。「像個大男生一樣。總裁,你是第一次戀愛吧?」

  他有點尷尬的抓抓頭髮。「也不算,當我還是那種鈍鈍銼銼少男時,也追過幾個小女生,只是我從沒有這麼失常過。」

  「那就是第一次戀愛了。對於小恩,你的感情跑在理智的前面,你只想對她溫柔縱憐,把一斛感情全倒給她,又擔心得不到一點點最基本的回應。」她以過來人的身份,說出她年輕時陷入熱戀時忽冷忽熱的心情。

  「就是這樣,唉!」他兩道眉毛糾得好緊。

  「你也知道,小恩是我的月租情人,我卻陷入情網。我談生意的時候心像鐵塊一樣硬,可是她就是有辦法讓我整個人都柔軟了。我只要一望著她靈活的大眼睛,彷彿就看到沉默的宇宙燃起光芒,我心頭長久以來荒無空置的那一塊都給填滿了。這一切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上天給了我一個奇異恩典,我的小恩。」

  「我記得小恩有對貓狗寶貝,她有本事讓貓狗一家親,她讓你愛上她又有什麼好奇怪的。聰明美麗內外都搶眼的女孩子,男人不愛上她才奇怪呢!」秘書很不負責地把話筒舉高到老闆面前。

  「我跟她說什麼呢?」他還有點遲疑。

  「你剛剛吐露的那些心聲啊!」老闆,媒人婆只負責牽紅線,不保證能教你每一個招法啊!

  「不好吧?」宇默喃喃念著:「她也許還在生我的氣,她昨晚都不來找我。」害他在樓上幾個房間轉來轉去,懊惱自己亂發脾氣,差點一頭去撞牆了。

  「我的大老闆,追女孩子就是要鍥而不捨啊!不然為什麼要稱之為『追』女孩子呢?你給以前那些月租情人給寵壞了,事事順你的意討你的好。」

  「她們也讓我厭煩看不起!好吧,話筒給我。」宇默接過話筒來了。「喂?小恩?」

  江學芃只見老闆大人臉色轉黑,「咚」地,話筒從他手中重重摔向機座。

  「她早掛了電話了。」無盡的失望寫在他臉上。

  「很正常呀,電話中幾分鐘聽不見半個聲響,換成是我,我也會掛電話。」

  宇默霎時眉飛色舞,一邊按著號碼一邊說著:「我該給你加薪了!」

  「老闆,」江學芃撇撇嘴,有點不高興了。「也許你周圍的生意人,表現得像吸血蛭,無所不用其極想從你這兒簽到最好合約,獲得最多的金錢利益。但是人與人相處下來,也有一種叫做關心的東西。」

  「對不起,我是真的想感謝你。」他吐口氣,暗罵自己的市儈銅臭。

  古道熱腸的人快人快語又說:「老闆,你最好也別跟小恩說。」

  他很快的接口,「我知道,不提金錢,別說她是月租情人。」

  「喂?」成恩接電話了。

  「小恩,我要去日本了。」

  「我知道,祝你一路順風。我不能搭飛機的,耳水不平衡。」她的聲音中有忍不住的欣悅,他打電話來了。

  一拳頭敲上額頭。笨喔呆喔,居然忘了她的毛病!剛剛還又誤會她擺高姿態不裡會他釋出的善意。

  「你照顧好自己。有事情就來煩江秘書。」

  他還決定了。等他出差回來,他一定要想辦法壓著小恩上一趟大醫院,弄清楚她的毛病,再找出根治的方法。光是每天吃藥哪行,她的肝臟以後一定會吃不消。而且,他整年繞著世界跑,怎麼也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台灣啊!

  「嗯。」能聽到他的體貼叮嚀,她心頭所有的陰影都煙消雲散了。

  「小恩,其實我打電話,只想告訴你,我愛你。」

  「啥?」一個震愕打來,呼吸為之一窒,她差點沒拿穩,摔了電話聽筒。

  「三天後我回來,你再告訴我你的答覆。Bye-bye!我得趕飛機了。」

  掛上電話,他頑皮地對這個可敬又可愛,正瞠大眼睛瞪著他的秘書阿姨眨眨眼,「我說了。」心裡最重要的那句話。

  不迂迴不保留,丟下最後通牒,這是談氏追女仔的手法!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3-10-23 00:03:08

第七章

  他愛她?

  兩人不是情人關係嗎?情人之間需要說愛嗎?

  愛?哪一種愛啊?肉體的歡愛還是?整夜愈想愈糊塗,到了天明時,她都不敢肯定她是不是確切聽到那三個字了。

  宇默還說三天後要聽她的答覆!老天,她能給什麼答覆呢?

  她一早就跑到外頭透氣,等到回過神時,她竟走過大半個台北市,抵達七海運通大樓了。也只有江阿姨能聽她說說心事,厚著臉皮上去吧!

  江學芃望著步履有些蹣跚,臉色蒼白的女孩,趕緊拉把椅子讓她坐下來,又給她杯熱茶。「小恩,你還好吧?」

  「昨晚沒睡好,頭有點疼,我吃吃藥就好了。」她取出小藥罐子,倒出一次的份,把熱茶吹吹涼,配著吃了。

  江學芃吃驚地說:「頭痛藥不能亂吃。」而且還一次吃那麼多顆。

  「我沒有亂吃,這是醫生的處方。」成恩說。

  江學芃更震驚了。「小恩,你身體沒事吧?」

  「老毛病了。我已習慣了。」她說得不當一回事的樣子。

  「喔,總裁他知道你的老毛病?」

  「他知道一些些。」兩隻眸子幽幽地望著關懷她的長輩。「阿姨,宇默真的去日本了?」

  「哪還有假的!不然我哪能閒閒的看雜誌。他在辦公室的日子,我總有接不完的電話,應付不完的訪客哪!」小恩問得古里古怪,莫非她懷疑老闆在躲她嗎?江學芃再次強調了,「昨天傍晚,我看著他背著行李、手提電腦趕去機場的。」

  「阿姨,你可也聽到他打給我的電話?」

  「一清二楚。他就站在我桌子前這兒撥的電話。」

  「阿姨,你聽到了嗎?」她變得結結巴巴地,「他說,他說……」

  「他愛你。」江學芃乾脆替她說了。

  成恩一愕,杯中的水灑出了大半。「對不起。」她抽出面紙拚命擦拭,「對不起!」

  「你跟我道什麼歉?弄濕的是你的裙子,說愛你的是談總裁啊!」

  成恩原本蒼白的臉頰紅得像熟透蕃茄。「阿姨,你早知道我跟他的事了?」

  「你第一次來找總裁我就知道了,我還知道我那個談起合約毫不手軟、剛硬不屈的總裁情不自禁陷入情網了。只有愛情能讓男人打心坎上寵愛、掛意一個女人。你就不知他昨天那種欲去還留、舉步維艱的樣子有多淒慘呢!」

  這下更慘了。她從沒想贏取任何一個男人的感情啊!更何況是宇默的。

  他有太多讓女人心動的優點,人瀟灑個性好深度夠,上知天文下知人文。學的是熱門的MBA,表面上是個商人,骨子裡是個藝術鑒賞家,他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女人獻出完整的感情來熱戀他一輩子啊!

  「我沒想弄出這種局面的。」吃了藥,她頭怎麼還疼得像要爆裂了呢!

  「小恩,社會上形形色色的各種人我也看多了,你完全不像唯利是圖的拜金女郎。我甚至無法相信你會走入月租情人這一個行業。」江學芃深瞅著抱著小腦袋,一副為難樣的小恩。

  「我做了個大膽又駭俗的決定,我心裡甚至很怕宇默、還有阿姨用鄙視的眼光看我。不管阿姨相不相信,宇默是我的第一個情人,我也只想要這一個而已。」

  「這不就皆大歡喜了嗎?你是個好女孩,好女孩值得好男人來疼愛的。」

  「阿姨,我不否認我喜歡宇默,跟他生活在一起我很快樂。可是我沒辦法給他感情。」小臉蛋又慘白了。

  「是嗎?只是喜歡?」看來小恩也有夠楞鈍呢!女人如果不是打心眼裡愛上了男人,哪能一起生活得快樂無比,更不會為這個男人愁眉苦臉了。「如果你給不了他對等的感情,最起碼也別傷了一個深愛你的男人。」

  傷他?她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啊!「阿姨?我該怎麼做呢?」

  這下子輪到江學芃頭疼了。「你也問我?我不是萬能的啊!」

  「阿姨,你總有些經驗可以給我參考吧?」

  「在你們分手前,對他好一些吧!」

  俗話說,一點善意能帶來更多的善意,那麼小恩對老闆好,老闆就會更加疼愛小恩,一來一往讓一份感情持續加溫。聰慧的小恩又不是木頭,也許最後會感動得一塌糊塗,什麼顧忌都沒了,毅然留在愛她的男人懷抱中。

  總裁,我能替你做的就這麼多了!

  ★  ★  ★

  趴臥在鋼琴旁的弟弟妹妹敏銳地豎起耳朵。姊姊,有電話!

  成恩全神貫注,埋首於鋼琴鍵盤上,手指咚咚敲著,腳踏板的延長音拉得長長的,將自己淹沒在創作之中。琴音掩蓋了鈴聲,她完全沒察覺來電了!

  姊姊,接電話。弟弟汪汪叫,妹妹乾脆跳上她的腿上鑽動。

  她停了下來,正想開口責怪兩個搗蛋鬼。鈴鈴鈴……

  電話啊!她奔向客廳茶幾上的電話,「喂?」

  「小恩?家裡電話,你的手機,我輪流打,居然找不到你。我還以為你發生事情,或是跑不見了!」談宇默心急如焚,劈頭就是好大串責問。

  「我沒事呀!」雖然說今天頭疼了一整天。「我好好的待在家裡啊!」

  「在家裡?在家為什麼不趕快接電話?」邏輯上說不通嘛。

  「我沒聽到。」怕他又亂想發無名火,看來想給他驚喜這件事是瞞不住了。「好嘛,我跟你說原委,可是你不能怪我先斬後奏喔!」

  這麼嚴重的大事?還先斬後奏啊!「看你怎麼說得讓我心花怒放,我就饒你不死囉!」其實,一聽到她聲音,他整日忙碌疲憊都化開了。她是他工作上最佳的潤滑劑,所以不管小恩做什麼,他都準備大赦天下。

  「我買了一架鋼琴。」小聲地披露個頭。

  「你買了什麼?」聲如洪鐘,因為的確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小小的一部二手直立式鋼琴,沒有佔用你客廳中太多的空間啦。事實上,一點都不佔空間,我請琴行的人把鋼琴靠牆放,我還可以在客廳中搭起帳棚。」

  「停停停,我的客廳中有一台鋼琴,還有一個帳棚?」他糊塗得凶了。

  「對啊!」

  「你確定你下一個目標不是要拆房子?」

  「宇默!我很正經的在做事情。」

  「是你說你不會彈鋼琴的,怎能怪起我來了。」

  「我以前不會彈琴,並不代表我不能學著彈點簡單的旋律。人家想寫支曲子彈給你聽嘛!」

  哈哈,小恩費了大番心思,買琴寫曲,願意替他演奏一曲了!所以三日後,小恩不會拒絕他了?「哈哈,好好,你把屋子拆了也可以。快快,我要聽!」

  成恩搶白,「你這人怎麼說風就是雨的。沒有那麼快啦,我才寫了前面四個小節,一會兒還要躲到帳棚裡看星星再找靈感啦!」

  對喔,剛剛小恩就提過帳棚了。「為什麼要躲到帳棚裡頭找靈感呢?」

  「我把天花板的簾幕撤開,躺在帳棚中仰望星空,想像曠野中原始的風吹拂旅人面的感覺,哎呀,不跟你多說了。透露那麼多,以後就半點驚喜都不剩了。」

  「好好,我不問了。寫好了曲子要記得填上歌詞。」

  什麼?要求這麼多?「我哪有那麼多文學細胞,你饒了我吧!」

  「試試吧!唉!」他突然重重歎一口氣。

  「又怎麼了?」

  「日本人啊,談完生意還得應他們的招待,去酒家大吃大喝一番,不然他們根本不放人走,老以為我還留有後著,隔天就要對七海下的十艘造船訂單反悔。一想到我明天還有頓應酬餐,我胃袋裡頭就先暈了。我挺不愛來日本的!」

  「你住的飯店有沒有中餐廳?讓客房服務給泡一壺醒酒茶給你吧!」

  咳咳!宇默突然嗆到了。

  她擔憂地問:「你怎麼了?不是感冒了吧?」

  「我因為沒有人吃醋得了內傷了。」

  「你鬼扯些什麼?」

  「小恩,我跟你說我去酒家,有粉味招待的那一種耶!你居然只想到要我喝醒酒茶?你真的一點都不吃味?」他說得委屈兮兮的。

  「我相信你不會亂吃粉呀!」經過上一次「洪經理」事件,她才不亂捕風捉影,顯得自己愚蠢兮兮。

  「難說呢!放我一個大男人在飯店房間中,我總會想那些的。」

  「你想什麼?」

  「想如果你在我身邊,我會這樣又那樣跟你做愛……」

  情人的話總不嫌親密大膽,成恩羞紅著臉也咭咭輕笑著。

  ★  ★  ★

  隔晚,宇默又打電話回來。「宇默之歌完成幾個小節了?」

  「八個了。」成恩說。

  「很好很好。你有沒有想我呀?」

  「有,想你又喝了幾杯sake,想你會不會喝了酒馬上又被拉去泡三溫暖。」

  「我聞到了很不尋常的氣息,你很想跟我洗三溫暖吧?」他愉悅低低笑了。

  「說到哪裡去了。」她顰一聲。

  「真的都不會想跟我親熱的事?」

  他離開兩天了,腦中不時浮起兩人的甜蜜又熱烈的景象,晚上還會跑到他房間去睡覺,但是這些才不要告訴他呢。

  「看來我很失敗。回去後我一定要加強兩倍火力,讓你心裡和身體都留下磨不去烙痕,隨時提醒你我的存在,讓你每一刻只有想我想得心裡發疼。」

  「大總裁,你醉言醉語的,越說越肉麻了。」

  「小恩!」他喊得正經八百,語氣沉沉。「我不跟你說肉麻情話,難道還要我把整日的工作內容復誦一次給你聽?

  我該告訴你,我跟日本第一大汽車廠,如何在運往美洲的航貨櫃上廝殺,為了兩個百分比的毛利差點一怒而去?還是告訴你我很受不了那個電子企業目中無人的老掌門人?還是要我說這一天很無趣,因為我只有賺錢賺錢,賺到可以淹死幾萬人的大堆金錢。

  天曉得我為什麼還要賺錢?我不想在合約談判時輸了,我不樂見七海的營業年額成長率持平,哈,就是這一個理由,我不喜歡被打敗!」他無情的自我批判。

  「對不起。你不要說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別生氣好嗎?」俗話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更該當他壓力的後盾啊。「你繼續說肉麻情話,我很喜歡聽的。」

  「你叫我說我就得再說呀?輪到你了。」他勒索了。

  「我說?」她輕柔道,「今天台灣上空有一小陣流星雨來訪,我躺在客廳中的帳棚裡,回憶你說過的話,你喚不到一顆流星墜落到玻璃幃幕窗上,給借點熱亮的無奈。」

  不錯,有把他的心聲放在她心坎上。「嗯,還有呢?」

  「如果你在,我會想爆點玉米花,買兩塊蛋糕,泡壺玫瑰花茶,邊吃邊喝邊聽你講解星座。如果我們抬頭抬得頸子酸了,我會幫你按摩。我雖然廚藝不怎麼樣,只會用微波爐煮東西,但自認按摩的功夫還不錯,我希望能在你忙碌一天之後,替你去除工作上累積的疲憊煩慮。

  我從你的書房中找到一本濟慈的詩集,看出些心得了,也許還可以念兩行給你聽,讓你沉浸在古英國莊園的寧靜生活,心情暫且寬鬆一下。

  我還想著如果你不要從事靜態的活動,我可以陪你去附近大學的體育館看校際籃球賽。我今天出去吃午飯的時候,有學生來推銷,我買了兩張票呢!

  也許你喜歡活動一下筋骨,那你也可以去打兩局保齡球,我是不能做太劇烈的運動啦,但讓我當個跟屁蟲吧,當你打了strike之後,我可以跳起來替你鼓掌,手心若紅了就……」

  聽著聽著,宇默的心跳從平穩急劇加快到幾乎要發病的狀態,他迸出一聲滿溢著濃情的呼喚。「小恩!你有沒有很想我吻你,一直吻個不停?想不想念我熱愛你的感覺?」

  「很想的。」她點頭輕應。

  「真心話?」

  「真心話。」

  她還想念他的懷抱他的體溫,想念他左頰那個小窩。宇默的笑容很有魅力,也獨樹一格,看深入了其實不像她打小看慣的那一種。她搖搖頭,有點糊塗,可能是這兩天頭痛的時間長了,她竟然記不清楚,一直存在她記憶中那一個人的笑容模樣了。

  電話那一頭,突然傳來宇默震撼性十足的笑聲。有那麼片刻,成恩幾乎以為那種急似風強若雷的笑聲,可以引起海嘯地震,沉沒日本四個大島了。

  「你怎麼了?存心想害我發心臟病呀?」

  「你一心計劃著怎麼讓我開心,又想念我的親吻。小恩,如果你明天還敢當著我的面,拿你根本不愛我的話來凌遲我的神經,我一定和你沒完沒了,你想耗幾輩子我都奉陪了。」狂烈大笑,繼續繼續著。

  眼前給他的笑聲轟得金光亂閃。「你快別亂說。」

  「你快別否認了。小恩,你愛慘我了!」哈哈哈!

  沒有沒有。她拚命搖頭,這只是關心,她只想留給他一段快樂的回憶,她沒有愛上他,她絕不允許自己跌入感情漩渦。

  但,為什麼給他一點一提,她竟不再百分之一千肯定呢?

  難道愛情已經悄悄來報到了?

  不要不要啊,來年交替那日,響起著蘇格蘭民謠auldlangsyne道別的時刻快來了,她不該糊里糊塗給出心,然後讓自己離開的步伐沉重無比。

  他操著高昂的語調,「明天我就回來了,小恩,明天等我。」

  她怔楞悶應,「嗯。」

  「小恩啊小恩,感謝你使我的美夢成真。」

  她沉默不語。

  宇默,如果每一個等待的願望都能成真,世界上就沒有失望的人生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3-10-23 00:03:33

第八章

  他的班機將在晚上七點抵達。

  弟弟妹妹在她的腳邊穿梭,而她就像只沒頭蒼蠅,樓上樓下繞來繞去。宇默要回來了,怎麼回答他啊?

  「滴鈴──」成恩跑下來接電話。「喂?」

  「小恩,我今天沒辦法回來了。」談宇默說。

  「喔。」吁一口輕鬆氣,「日本那邊出了緊急狀況嗎?」

  「不是。班機引擎出了問題,我又折回東京成田機場了。」

  「啊?」腦神經大力抽顫,她驚呼:「那不是千鈞一髮嗎?」

  「是有點危急。不過現在沒事了。」他簡單地說,不想她擔心。

  他明明說沒事了,她心頭怎麼還像綁了塊鐵那樣沉重呢?一個陰影飄來,人一向只有讓意外給追著走,然後很痛苦的調整心理來適應。

  成恩抓著話機的手驀地收得緊了。

  「今天,你把曲子寫完了吧?」

  「差不多了,也許還可以再修改一下幾個伴奏音吧!」自小打下的紮實樂理基礎讓她在處女作上雖不能說如魚得水,但都可以迎刃而解。「不過呢,你要失望了,我仍然寫不出歌詞來。」

  宇默低低笑了,「我的要求有點過分嗎?」

  「就是嘛!頭本來就疼了,你給的壓力再來,頭都疼上半邊了。」既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嬌。

  「好好,不逼你了。等我回去,我們一起填詞。晚上要好好吃飯、吃藥、睡覺。弟弟妹妹呢?」

  成恩趴到地上,把話筒轉到旁邊兩隻眼巴巴望著的小寵物腦袋邊,與他們一起共享。「你們自己跟宇默說。」

  汪汪汪,喵喵喵。弟弟妹妹蹦蹦跳了。

  「小恩有沒有帶你們出去散步?」宇默問。

  噢噢噢!弟弟叫著。成恩幫忙翻譯了,「它說啊,天氣不好雨綿綿霧濛濛,關在家裡發霉了。」

  「弟弟,乖一點,別鬧翻天,不准給小恩製造麻煩。我在東京看到一種設計很棒的貓狗御寒冬衣,我給你們各買了一件。」宇默使起賄賂了。

  成恩說,「聽到沒?你們再去刨門扉,整天想外出放風,到時我就把新衣服沒收。」

  弟弟吐著舌頭扮鬼臉,妹妹翹起長尾巴掃她一記。「喝,不信呀?沒關係,你們繼續鬧呀,到時候就等著瞧,看宇默是聽我的話,還是順你們的意。」這點自信她絕對有的,宇默最寵她了,她嘴角不自覺的泛起柔笑。

  「小恩,我也沒忘了你的東京鐵塔,明天乖乖在家等我。」

  「你好像很怕我跑掉,總要一再叮嚀。」她玩笑似的說。

  「你自己說,你絕不會跑掉讓我找不到人,我就不再叮嚀。或者,你明白我不放心,就提前跟我說一句最好聽的,嗯?」

  成恩把聽筒拿在手裡怔愣了一會兒。他這樣子緊迫釘人,她該如何是好?她避重就輕說,「我當然等你回來。」唉,頭更痛了!

  ★  ★  ★

  他沒有回來。

  一場冬季難得一見的大霧搞了飛機。整個桃園國際機場「機」飛狗跳,嚴重「霧」了往來國門旅客的行程。

  宇默在第一時間打電話回來。「小恩,我的飛機暫時跑到琉球的機場避難了。」一個班機延了兩天,他只有猛搖頭的份了。

  腦中電光火石的閃出納句俗話,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成恩抓住電話機的手發抖了,自從昨夜起心神不寧的感覺,到此時堆到了最高點。

  他會不會回不來了?

  死神愛捉弄人,總是不給預告就降下災噩,這層道理她太懂太懂了。她大力搖頭甩掉那個不祥念頭,衝口而出,「我只要你平安回來,我……」最後幾個字硬生生堵在喉嚨裡頭了。

  「你怎樣?」

  膽小鬼啊!成恩,你是個膽小鬼!到了不能再自欺欺人的關頭,你還是說不出來你已然愛上他的那一句心聲?

  念著他盼著他,想著他的好他的溫柔,還有他狂烈愛戀著她身體的每一分感覺,只願他開心快樂,整顆心懸掛於他的安危,如果這不算是愛,還能是什麼呢?

  長久以來停留在她心底的那抹影子淡出了,由一個更年輕更鮮明的形象強烈進駐。命運的緣法為什要這麼走呢?不該來的愛情竟然來了,她更慌亂了。

  「宇默,我該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語音哽咽,淚水撲簌撲簌地淌。

  「小恩,發生什麼事了?你哭了嗎?」

  她急亂地抹著淚說:「不是啦,剛剛吃湯麵,胡椒粉加太多了。我彈琴給你聽,這個曲子是我答應給你的,不讓你聽到我不甘心啊!」

  「小恩?」沒有回應了,他的耳畔想起鋼琴叮叮咚咚的音符。

  柔和的旋律,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小曲子,每個音節都流露出女孩子的軟性風格,不向他聽慣了的澎湃洶湧的大家作品。然而,這個旋律包含了小恩的每一吋情每一分愛,他胸懷裡慷慨激昂的程度,比起初聽蕭邦恢弘雄渾的波蘭舞曲時,更劇烈百倍。

  彈完最後一個音符,成恩拾起聽筒。「我自己學的鋼琴,兩手協調度還是不夠好。」

  「夠好了。夠好了。」他喃喃念著。眼眶裡居然湧起了熱意。

  「真的不嫌我?」像個聽到讚美的小女孩,開心不已。

  「非常好聽,極富感情,具有一種柔美迷離的氣質。表面上帶著些許蒼白憂鬱,裡層卻蘊藏著無窮力量,足以喚醒一個沉睡了三十年的靈魂。」

  聽得出他以樂喻人,她的臉頰熱熱燙燙的,「哪有那麼好,小小玩性之作而已嘛!」

  「小恩,你不妨把右手降低一個八度音階,和弦聽起來會更柔和一些,曲子就更臻完美了。」

  「咦?你懂這個……」

  「我學過很多年鋼琴的。」

  「啊?」這不是魯班門前耍大斧嗎?

  「小恩,剛剛你哭了,不管什麼事我都想知道。」他兜回主題來。

  沉默以對。

  「不想親口對我說?不然你傳手機簡訊給我,不,這個也不好,我不知哪時會被通知上飛機,就不能使用手機了。這麼吧,寫封信到我的e-mail信箱,我可以借用飛機上提供的網路系統接收。記下來,top@sevenseas.com

  「其實沒什麼,等你回來再說吧!」

  「明晚就是『七海』舉辦晚宴的日子,你等我……」

  「會的。」她很肯定的點頭。

  ★  ★  ★

  中午時分,冬雨斜飄,成恩和弟弟妹妹一起趴在落地窗邊,望天興歎。

  「不行啦,我不能出去淋雨,如果感冒了,就是雪上加霜,我的身體撐不住的……有電話。」她邁著小碎步趕向小幾了。

  「小恩嗎?我是江阿姨,你可能得來一趟公司。」

  「為什麼?」她又不在宇默的公司工作,江阿姨怎會找她過去呢?

  「是總裁,他……」

  「咚」!話筒摔下地。成恩兩腿一軟,眼前一花,人跌下地板。

  「小恩?小恩?你怎麼了?說話啊!」那邊的人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

  這一端的成恩只覺頭痛欲裂,心魂都要飄散了。

  她喃喃念著:「宇默出事了,真的出事了……」電話筒裡不斷傳出呼喊聲,她都不知她怎還有勇氣撿起來,細微吐出幾個字,「他出事了,回不來了。」

  一個月的愛情提早結束了,晚宴沒了,那件晚禮服的美麗終成灰燼。

  「小恩,你說什麼呀?我才要告訴你,總裁回來了。他會直接從機場進公司。因為南海那邊,公司兩艘貨輪由於濃霧的關係撞船出事了,他必須趕回公司坐鎮危機處理。」江秘書趕緊說了。

  「他……沒出事?」成恩突然又笑又捶又叫又跳的。

  「有呀,撞船了,好大的一件事呢!媒體記者守在底下大樓門口,保險公司、法律顧問、還有油撈公司的專業人士都已經趕到機場去見總裁,分秒必爭搶先在回台北的車程上討論了。總之,總裁說他要見你,你過來公司吧!」

  「好好好,我馬上去。」

  宇默平安回來了。謝謝老天!成恩跪地雙手默禱著。

  ★  ★  ★

  談宇默偉岸的身軀踏著沉穩有力的步履而來。

  凝斂的臉龐只有在看見成恩時,柔和了一秒鐘。他說,「你來了。」手膀用力攬住她的柳腰,傾身刷過兩片紅唇。

  隨即,他大手一擺,率領一票人員進入他的辦公室,閉門會商了。

  魚貫的人群中,董錫銓走在最後。他回過頭深深的覷了這個身著鵝黃毛衣,石洗白的牛仔外套和長褲的女孩一眼。發黑膚白,秀致臉蛋透著靈韻,嬌甜可人的確漂亮,談大總裁的眼光果然獨特。

  「咻!」江學芃眼見這一幕,笑得安慰。「真是恩愛啊!」

  成恩垂下小腦袋瓜子,兩個耳殼紅咚咚地,纖長手指絞著小皮包的帶子。居然這樣子,說要見她,原來是這種「見」法啊。

  心頭宛如裹了蜜釀,快甜死人了。柔媚如秋水的眼睛看看忙著準備茶水的秘書,「阿姨,他們這個會議會開很久吧?」

  「看來到天黑是跑不了了。」

  「阿姨,你等會兒幫我夾帶個字條好不好?」

  「咦?」

  「我跟他說一聲,我回家去等他。」她在便條紙上寫幾個字。

  「這樣喔!」江學芃接過成恩的紙條,不過她是有些懷疑總裁會放人。

  等到她送完茶水出來,她把回條轉給成恩。「真好玩,很像中學時候,老師在講台上講得口沫橫飛,我卻在下頭幫班對傳情書。」

  「哪裡是情書……」成恩嘟嘟囔囔地,一瞧紙條的內容,大眼睛瞪得更圓了。

  「我說中了吧!」江學芃調侃著滿臉驚喜又甜蜜的小姑娘。

  這個人呀,明明在開會,還能以鋼筆勾畫一幅漫畫傳情給她。公司出了這麼大的意外,他還玩性不減。如果哪天公司真的被他玩完了,她該擔上一個「亡國妖姬」之名吧?唉,成恩你沒有那種時間製造如此驚人的禍害!

  她看著漫畫中的訊息,對江學芃淺淺而笑。「阿姨,宇默要我回家去。」

  「不會吧?」難道她猜錯了?

  「真的,做好晚宴裝打扮然後再來。」成恩眨著兩排蝶翅長睫,揮揮手而去。

  對喔,她差點忘了,今天是二十二日,七海主辦豪華夜宴的日子,總裁不露臉是不該。看來大老闆得卯起狠勁來,在三個小時內處理好救援理賠事項了!

  ★  ★  ★

  情慾氣息瀰漫於車箱空間。

  「嗯……」成恩咽喉間發出如小貓咪被眷愛著的舒服嚶嚀聲。「宇默,別……」

  加長型的黑色凱迪拉克公司車後座,雖然前後兩排座位間,有一道玻璃以及一小塊布簾給隔開了,但是司機大哥就在前面不到一公尺處啊!

  「不管,五天了。我要一次吻個夠。」他執意埋在如新雪細緻的胸前,渴望她渴望得快炸掉了。

  他豈只是親吻而已,大手還很狂野的撫遍她身上每道凹凸曲線。「那我們可以回家去……」說到底,他都已經熱情如火了,幹嘛還去晚宴湊熱鬧嘛!

  「嘿,成小姐,」親匿地輕咬她的耳垂,「你很皮喔,居然提議我放下公司大事不管,誘惑我回家廝混。」

  冤枉喔!「明明是你自己表現得慾火難耐的樣子,我不過附議一下。」瞧這人,都打開她禮服的前襟了,還敢辯駁得理直氣壯!「再說,出席晚宴哪裡是公司大事呢?」

  「當然是!兩艘船一撞,沉掉幾億美金,雖然說有保險金理賠,但是在責任調查報告出爐前,公司的股票會進入震盪期。我如果不馬上公開露臉,擺幾個笑容給媒體記者拍拍,讓大小投資股東安心,明天就等著看股票應聲倒地跌停了。」

  「這是打心理戰嗎?表示你胸有成竹處變不驚?」他處理公事上的手段總讓她刮目相看。

  「聰明,所以我怎能只顧和你親熱呢?」撩高她禮服的長裙擺,揉弄著。

  「請問你現在在做什麼?」她虛軟無力半躺在他懷中,俏臉嫣紅如霞。

  「感覺!」

  「什麼?」

  「感覺你的身體到底想不想我。」挑逗的手指爬上她的小腹下部,畫著圈圈。

  「喔,想的。」被他口指觸摸過地方,全化為火焰的灼熱,她的呼吸急促了。

  龐大的身軀將她順勢壓躺在座椅上,上半身密密疊上來,嘴唇的熱氣呵向她的心窩。「心裡也很想我?」

  「嗯。」雙手往上爬,環住他的頸椎。

  「白天夜晚都想?」高挺的鼻尖撩弄著她胸前挺美的粉嫩。

  「對。」她的身體顫抖,螓首不停搖擺。

  「像我想你那樣的強烈?」手掌攤開,輕輕的攻擊她腿間最脆弱的那一塊。

  「是。」她閉上眼睛,身體快要引爆了。

  「也像我愛你那樣的強烈?」狂肆的吻住她的唇,想聽到她真切的心聲。

  「對……不,不對。」她驀地睜開眼睛,瞳中含著驚恐!

  聽到她的否定,對上她的眸子,談宇默像是被狠狠地揍了一重拳,臉色難看到極點。他坐起身子,手指煩亂的爬著頭髮,聲音有些不穩。

  「為什麼拒絕?」他怎麼也料不到是這種答案!

  「不是的!」貝齒陷入下唇,幾乎讓他眉宇間的痛苦給擊倒了。「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說。」她摸到散丟在一旁的隨身小手提袋,欲取出放在裡頭的樂譜和填詞給他看,讓他多少明瞭她的難處。

  「宇默,我只能在失望中追尋短暫的快樂……」

  「叩叩叩,」司機敲著玻璃窗,「總裁,X華飯店到了。」

  成恩把兩張折紙又塞回小提袋,手忙腳亂的整理被他弄得一團亂的禮服,可是胸前那個暗勾怎麼就是扣不上。

  幽微的燈光中瞄見一雙我見猶憐的水眸,他一腔失意怒意發不出來,只有將苦澀吞下腹。伸手幫她扣上為難她的小暗扣,攏了攏她凌亂的長髮,他打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個首飾盒,取出瑩鑽項煉和手煉替她帶上。

  「在日本買的,很襯你這一身香檳色禮服。」

  無奈地挑挑眉,唉,色厲內荏的傢伙,你真是把她寵壞了。瞇起的黑眸緊盯住禮服開得低低的Y字型領口,她酥胸半露惹人無限遐思。

  他不滿地撇嘴嘀咕,「這禮服太暴露了。」

  成恩垂首看自己,是開得低了,可是當日也是他執意要買這件的嘛!

  宇默把身上的亞曼尼西裝外套脫下來,披上她肩膀,專制地說:「天氣寒冷,穿上。」他的女人的好身材沒道理讓別的男人養眼去。

  他穿著藍灰條紋的襯衫,鐵灰色背心和西裝褲,打上暗紅色領帶也是挺邁出眾,「但是,隆重的晚宴,女人可以披著男人外套上場嗎?」成恩心無城府問。

  真鈍啊!宇默仰頭,無語問蒼天。

  ★  ★  ★

  隆重盛大的場面,金碧輝煌的會場。

  光華璀璨的水晶吊燈投射出無數光芒,將會場浸染成亮麗的金色世界。與「七海」有生意往來的台灣企業主,全都盛裝攜伴出席「七海」做東道的酒會。

  一群群打扮得光鮮亮麗的男男女女,加上珍饈佳餚構成的豪華宴會,的確讓成恩眼花撩亂了。

  走向會場最前面的路上,談宇默勾緊成恩右臂,他對一個個迎面而來的問候或詢問一概微笑地介紹:「我的女朋友,成恩小姐。」

  小恩,你顯然太不瞭解我這個男人了。你跑得愈快,我只會追得愈緊。

  成恩已領略了他以肢體和語言所作的宣示,她很難逃開了。

  等到氣宇逼人的主人隻身站到全場中心點時,演奏中的樂隊停了下來。

  談宇默迎視數百雙眼睛,拿起麥克風以堅定又從容的語氣,侃侃道出希望與各家廠商未來合作圓滿,創造雙贏機會的話。他同時也對今日船難的始末做了幾點聲明,強調此次意外只是天候引起的單一事件,整個「七海運通」的船隊都是最新進最安全的。

  成恩崇拜地望著他震懾全場的氣勢。這名男子啊,可以溫柔無比可以豪氣干雲。而她何其有幸,能陪在他身邊,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程!

  接著,會場的強烈燈光轉為幽暗,聚光燈打下來,宇默迎向成恩,朝她伸出右手,「我們開舞吧!」

  成恩指指身上的外套。

  他綻唇一笑,替她脫了下來,順手轉給一名會場的服務人員。嗯,

  十二人的管絃樂隊落下浪漫輕快的蕭邦E小調華爾滋舞曲第一個音符,挺拔的男子擁住纖窕小女人滑進入舞池的儷影,成為全場的焦點。

  「好登對啊!」

  「那個一身當季香奈兒雪紡紗的女孩子好高雅美麗啊!」

  此起彼落的讚美聲不絕。但也有兩聲輕蔑雜在其中──

  「什麼出身哪?台灣有姓成的大戶人家嗎?」

  「不過就是年輕貌美嘛!談總裁哪一年的女伴不是這種樣!」

  舞池中央,成恩如夢幻的眼神凝視於他渾身的恣意瀟灑。「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跳這種社交舞?」

  「我想你沒有什麼不會的。如果你這方面真的不行,我也準備貢獻腳板子,讓你練習幾支舞了。」擱在她細腰上的手掌還調皮地捏幾下。

  見他又恢復談笑風生的樣子,笑容也重新回到她的臉上。美好的氣氛實在不適合鬧彆扭。小舌尖微微一吐,她說,「我對快舞不太行,轉個幾圈頭就暈了。」

  「是嗎?臉色是有點蒼白,一會兒我告訴樂隊多奏一些慢四步。小恩,鑽石很適合你,你真的很美。」他欣賞的眼光在她身上流轉。

  長垂的髮絲隨著每一個繞圈,揚出美麗的弧度。臉龐只淡掃兩處,長睫上點了睫眉膏,讓大眼睛顯得更明亮,菱唇擦了粉色唇膏,讓櫻桃小嘴更俏美。他心中暗歎,造物者對小恩太眷顧了,淡妝也是驚艷全場!小恩也深知她的優點,自信的以淡妝豐雅壓過全場仕女的精雕細琢。

  在他欣賞的眼神下,成恩飄飄然的,彷彿自己是全場中最幸福的公主啊!

  一個共舞近身的機會,宇默貼向她耳後肌膚,女性香澤飄向鼻端。「很香呢!」

  「怎麼會呢?我從來就不愛噴香水。」嬌若芙蓉的臉蛋有點小困惑。

  「就是聞到了呀!」他的眼光停駐她的胸口處,轉為熱切。「我想仔細求證一下香氣的來源,小恩,我們等一會兒就偷溜,然後……」

  成恩讀懂他眼芒中赤裸裸的渴望,但他們之間最迫切的,並不是親密擁抱啊!「然後,找個僻靜的地方說說話。」

  說話?哪裡爆出來的大冷門!今晚第二次碰壁了。他胸口中那股不滿又作怪,賭氣不想跟她說話了。

  一舞既罷,談宇默放開成恩的手,與迎向他而來一對中年夫婦交談著。許多人慢慢加入他身邊,形成一個人群圈圈,她逐漸被排除到外圍了。

  成恩默默地走到餐點區,想取用些飲料小點。

  「好奪目的鑽石煉子,有幾百顆吧!你買這個,他眉頭沒皺一下嗎?」成恩身後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成恩轉過身,看到一個手持紅酒,穿著黑禮服的嫵媚女子對她笑開眉眼。

  「你在跟我說話嗎?我們認識嗎?」

  「我叫施薇亞,呵呵,我是你的前前任,但目前我已是東方水產的少東夫人了。」以何夫人手下女孩的身份踏入高級社交圈,如今她成功了。

  手緊捏著掛在腕上的小手提袋,成恩臉色霎時刷白。「我不知你在說什麼。」

  「這麼貴的鑽煉,得上千萬台幣呢,你真敢給刷卡買下來。」施薇亞羨慕不已嘖一聲,彈一下成恩光彩璀璨的手煉。

  「我沒刷過他的卡,這煉子是他買的……」天哪,她這個二百五,這不是不打自招了嗎?「我失陪了。」成恩急轉身,想走人了。

  「等等,」施薇亞拉住成恩的手。「我老公對你很有興趣,明年一月時來陪他一個星期如何?價碼是比不上談總裁,不過也有十萬塊錢台幣喔!」

  她給自己的丈夫拉皮條?成恩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瘋了!」她惶恐的眼神很自然地尋向宇默的方向,他也正看著她這邊。

  宇默,你過來好嗎?她以眸光祈求著。

  「你少自顧清高!」施薇亞不屑啐一聲。「我老公愛玩女人,我愛玩他的錢,我們各取所需!」

  豪門男女衣冠楚楚的外表下,到底還有沒有人願尊重婚姻的神聖呢?成恩抬高下巴出口罵道,「噁心!」

  完成不了死鬼老公的要求,她回去後可有得氣受了。施薇亞修得細細的柳眉一攢,手中酒液飛向成恩的禮服。「不識相!」又怒瞪一眼,她扭頭而去。

  成恩望著香檳色的雪紡紗染了紅漬,紅漬往下蔓延成一大片。這片烏漬是錯誤決定的後果,月租情人,是她身上洗不去的大污點!

  這個會場中有多少人已經知道她的身份,正對著她指指點點呢?而她方纔還以為自己是備受矚目嬌寵的高貴小公主!天,好諷刺啊!

  然後一個驚駭的念頭竄入她心扉,宇默能忍受嗎?他狂熱的愛情裡也會存在著陰影吧?她拍拍抽痛的鬢角,她與他早就沒有未來,她還胡亂想些不相干的陰影做什麼呢?

  還是,她心中一直存有妄想,只因對他的留戀與不捨……

  天,愈想頭愈疼啊!

  她抓出小手提袋中不離身的藥瓶子,倒出藥丸塞入口,取過一杯飲料大口喝下。不對,這飲料含有酒精成分。她不可以飲酒!

  醫生警告過,她的藥千萬不可以混上酒精飲料,否則後果嚴重!

  錯了錯了,接連的錯誤打來,頭痛欲裂、身體冰涼、手腳抖搐,她快支撐不下去了。衣服上的污點好刺眼,宇默的西裝外套呢?她迫切需要那件外套來遮掩住醜陋的自身啊!

  成恩歪歪斜斜的跑離宴會大廳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3-10-23 00:03:53

第九章

  看管男士衣帽間的服務人員不在位置上,成恩決定自己進入內間尋找了。

  「鐵灰色的西裝外套……」她在窄窄的通道間行走,總算看到了。

  迫不及待地一把取下來穿上身,真好,那層溫暖的感覺又回來了。

  只是,腦袋漲漲的,胸口起了噁心感,只怕藥物混著酒精的效力要發揮了。把小提帶塞進外套口袋,她閉了閉眼睛,想眨掉眼前亂蹦的小星星。

  「成小姐。」一道陌生男子的呼聲。

  「什麼?」成恩緩緩轉過身子來,眼前模模糊蝴。

  「我叫董錫銓,我們聊幾句吧吧!」男人說。

  「我想我不認識你。」她不想說話。其實她很需要張椅子坐下來。

  「我認識你,談總裁今年的台灣情人。」他逼近成恩身邊,將一張名片塞進她胸口。「打電話給我,我們就會認識了──在床上。哈哈哈!」

  男人猥瑣的動作,男人輕蔑的笑聲,幾乎將成恩擊倒了。

  她瞇緊了杏眸,眼底收入一個中年禿頭男子的影像。努力吸入幾口空氣,抽出塞在內衣中的紙片,撕個粉碎。「你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嘖,很辣呢!今天下午看你清清純純的模樣,原來骨子裡嗆得很夠味,難怪你能把談宇默迷住了。你這型我喜歡,我加碼給你!」

  他是宇默的工作夥伴?他也接手宇默的月租情人?

  「滾!」成恩舉腳踢過去。

  「臭女人,敢踢我!」他使出蠻力揪住成恩的頭髮,「你們這些賤女人,哪一個不是陪過談宇默接著就跳上我的床,別忘了,我也是堂堂的海商法大律師!」

  成恩又想補他一腳。只是這回給他逃了,高跟鞋踢到旁邊掛衣服的鐵架桿子,鞋跟折斷了。她一個顛躓站不穩,倒向男人身上。

  他隨即發出淫穢的笑聲,「對嘛!這樣才上道。不過我們現在就暗通款曲也不好吧,畢竟你還是談宇默的女人,我可不想有把柄落入我的衣食父母的手中。」他摸上成恩的胸部,搓了一下。「你的身子真軟,喲,真料的!」

  「你去死啦!」成恩雙手拚命捶向男人。

  「你這女人有病啊?」欲拒還迎反反覆覆的,逕吊他胃口。

  或許是因為身子太劇烈掙動,也或許是氣急攻心,「惡!」成恩噴出了胃囊中的一些酸臭稠液。兩人糾纏在一起,穢濁物全數吐向男人的上衣。

  「臭女人,你耍我,找死!」他手掌橫掃,五道紅爪印落向成恩的右臉頰。

  好痛!成恩摀住熱辣辣的臉頰,幾乎被那個巴掌甩走所有知覺了。

  一把將她推牆壁,他野蠻地動起手腳來。「我看你能清高到哪裡去。」

  「放開我,我不賣不賣,我的身體只有宇默一個人可以碰──」成恩頭暈目眩分不清東西南北,宛如一尊破布娃娃,被強悍的男人釘在牆壁上,即使有心想逃離人面獸心逞暴力的惡徒,她也無氣力反抗了。

  男人粗暴的大手猛力一撕,扯破薄如蟬翼的紗絹,開始蹂躪她的胸部。

  淚,一串串的奔落。醜陋的人性,她合上眼不想見了。

  時間滴滴答答過去……倏然間,壓在她身上的重量不見了,經過這一連串的驚駭,她氣力盡失,虛軟倒向地面。她聽到骨頭撞擊的聲音,以及劇烈的打鬥。想來是有人來救她免於被徹底凌辱了。

  「不要,不要,是她自己來招惹我的。」男人唉唉叫。「談總裁,你何必為了一個低賤的女人,傷了我們五年來的合作情誼?」

  宇默?他來了!成恩昏亂欲厥的腦袋裡消化了這個消息。

  「滾!」談宇默怒吼,舉腳重踢向地面的男人。

  「我走我走。」連滾帶爬的退場。

  然後是許久的沉默。終於,談宇默走向那一具趴在地面上的柔軀,跪了下來。他吐出悲痛的沉啞嗓調,「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他欺負我。」成恩的聲音虛弱如蟲鳴。

  他爆出狂嘯:「他欺負你?你為什麼不反抗?不喊叫?」他看到的可是她動也不動靠在牆邊,任由別的男人玩弄她的身體!「小恩,你怎能這樣對我?」

  她睜開眼,打披散在臉上的髮絲間看到他肌頰劇烈抽搐著。「天,你以為我做了什麼?」

  「我看到你和施薇亞在聊天,然後你就走掉了。我一路尋你,雖然說中途還被不少人的舉杯敬酒給拖延了,但等我趕來衣帽間的時候,我只見到你像一團爛泥,軟綿綿的任由別的男人撫慰你的身體。是施薇亞給你牽的線嗎?」

  頭痛,心更痛!她說不出話來。

  宇默心中果然有陰影,而這陰影只需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化成漫天的黑雲。這樣的愛情從開始注定就是一局死棋!

  「你說話啊!」宇默猛力抓住她的手腕。

  她能說什麼?她欲辯已無言啊!

  「告訴我,你沒有背叛我!告訴我,你愛我啊!」他拋開所有矜持尊嚴了。

  她只有哽咽啜泣。沒資格留戀愛情的女人,該如何走得漂亮又有價值呢?

  他已經放下所有身段求她了,她卻不為所動?不答他一句話?

  指控聲既憤怒又悲痛,「你哭什麼?曾有兩次,你的眼淚讓我不知所措,我真的很怕你哭!難道你還想用眼淚來打動我,要我原諒你嗎?」

  「不、要、原、諒、我。」她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說出。

  什麼?她這不是間接承認她的不軌背叛了?「別說出讓我恨你的話!」

  「恨我才會忘了我,是不是?」

  「難道你還希望我對恨入心髓的人朝思暮想?」他重力喘息,有一種大勢將去的灰頹。

  不想就好,我就是不要你想念我呀!

  宇默,將心比心,那種為心愛的人的安危擔心害怕的心情,我過去幾日來都感受到了。愛情的星空裡我曾與你飛翔過,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從此找不到飛翔的翅膀。我們的緣分只落在十二月,思念我不會讓你快樂,我唯一能替你做的,就是讓你……忘了我。

  「這幾日,我總猶豫著,該如何回應你的求愛,如今這個情況正好替我解了困擾。」她擠出力氣說出狠話。快刀斬亂麻,各自遺忘吧!

  她不愛他!這就像一記重棍擊得他腦漿移位、五臟六腑俱裂!

  談宇默憤然甩開她的手,跌坐在地面。「我怎會愛上你這個殘忍不貞的女人!你竟然等不到最後一天,就搭上別的男人!你滾,你給我滾,滾出我的世界!」

  天,沒有小恩的世界,還剩什麼呢?

  「對不起。」成恩都不知自己怎麼爬起來,低著頭,一膝一跪爬向衣帽間的出口。出了這個門,深愛的男人從此是陌生人了……

  她淒哽著,淚眼模糊了前路,她爬不出這個門啊!明知聚散由天,她仍猛轉回頭,只想再見他一眼。「宇默,項煉、手煉我就放在這兒了。」

  「帶走,我要那些破銅爛鐵做什麼!」胸口好像給一根長針刺了進去,他憤怒的火眼噴射向她。只是,小恩的臉頰上……怎會有一道道的暗紅指痕?他心頭微微一怔。

  她很努力瞪大了眼,擦去淚水,老天,視線居然是模糊的,宇默的影像就如同整團白霧中的一個概約輪廓而已。

  老天爺,你連我最後的願望也不允我嗎?

  「我……」纖弱的小手攏緊外套領口,她軟軟央求,「外套送我好嗎?」

  「拿走,都拿走!」臉孔上掛著的冷情面具碎裂了,他將頭顱躲入雙膝間,拒絕去看那張蒼白絕麗的淚顏。否則,他準會爬過去,懇求她留下來。

  雅蒂美絲的金箭,射向愛人奧利昂,取了他的命。

  小恩,你沒愛過我,我的命也是丟在你手裡啊!談宇默在心裡慟嚎。

  成恩口中微聲喃念著,「宇默,謝謝你給了我生命中最後的溫暖。十二月?原來也可以結束在二十二日。」

  懷著心碎,她悄然隱退。

  這個夜晚,一部救護車呼嘯過台北街頭,將一個昏倒在路邊的年輕女子送入急診室……

  ★  ★  ★

  熱鬧裡的清冷──就是他現在的處境。

  小恩曾說:「那麼多人圍在你周圍,你只會叫著別把我擠扁了,哪有時間喊百年的孤寂!」

  你錯了。小恩……

  處在台北101大樓的第九十一層戶外觀景台,用數字來數一數,這裡有幾百個愛熱鬧的男女老少,他仍覺得只有冷冽的空氣冰凍著他的靈魂。

  「談宇默,你怎可能把自己逼到如此淒慘的境地?」

  因為他犯了太多的錯誤!

  錯誤之一:他的理智給施薇亞的出現蒙蔽了。

  因之他誤以為小恩接受了施薇亞的遊說。這個真相在他於晚宴隔日找到施薇亞一問之後,就大白了。

  錯誤之二:他的眼睛給憤怒弄盲瞎了。

  因之他誤以為小恩和董錫銓之間有不清白的糾葛。這個真相在晚宴隔天一早董大律師為了鐵飯碗,負荊請罪時就大白了。

  錯誤之三:他的心眼給猜疑的陰影籠罩了。因之他誤以為小恩既然能當月租情人,必然會把金錢利益擺當前,所以他才輕易犯了前面兩個錯誤。

  這個真相,當他於晚宴隔日,調出他送她的信用卡簽帳紀錄,發覺小恩連半次刷卡紀錄都沒有時,就大白了。

  小恩不簽他的卡,也沒把一百萬支票兌現,她沒用過他一毛錢!

  她照顧他智齒開刀時的花費,她前前後後買了多少藝術品、畫作來裝點他的房子,還有那一架鋼琴,全都是小恩用自己的錢付的!

  錯誤之四:他竟然忍心忽略小恩臉上紅腫的五爪痕!如果當時他肯多憐惜她,問上一句,明瞭她所受的凌辱,小恩也不會委屈而去。她把價值連城的鑽石首飾留下來,唯獨穿走他的外套,只因她對他仍有散不去的眷戀不捨啊!

  錯誤之五:他竟然愚昧到相信小恩狠心絕情的話!向來都知道她聰慧無比,他竟然落入小恩故意撒下的圈套之中!

  她說:恨我才會忘了我……

  他聽到一個男人沙啞得近乎嘶鳴的聲音回應著:「為什麼要我忘了你?為什麼連你最愛的小寵物也沒帶走?為何神秘的來去,你的房間中竟然沒有留下一張證件,讓我可以得到些許線索來尋回你?」

  白晝轉黑,冷鋒來了,雨絲開始飄降,他奮力對著烏雲密佈的天空,喊出一句句絕望的心聲!

  無數無數的為什麼呼喊裡,還有心底層最沉痛的一句:「我錯了,小恩──」

  「那人是不是瘋了?」周圍竊竊私語。

  「他已經站在那個位置很久了,現在又吼又叫的,不會想不開吧?」

  宇默轉頭瞪住兩個好事之徒。「我不會尋死,我在這兒等我心愛的女人回來找我。她答應過今晚陪我一起在這兒看星空,她會出現的!」

  觀景台的管理人員也來了。「這位先生,按照規定,只要下雨我就必須關閉戶外觀景台,所以,請你移步到八十九層的室內繼續賞夜景好嗎?」

  他冷冷回絕:「不好。」因為小恩說的是九十一層。

  他必須守在這兒,否則小恩晚一點來了,不就找不到他了?在做了一籮筐的愚蠢錯事後,他絕不允許自己再犯下任何小錯。

  守住約定,是他唯一的信念!

  「先生,請你配合吧,我的職責讓我必須請你離開。」

  宇默指著管理人員手上拿的無線通訊機,「叫你上頭的人去問最高層,談宇默要留在這兒!」

  轉過身子,不管那人是要繼續傻眼,還是老實上傳詢問,他如老僧入定那樣,繼續面對整片浩瀚穹蒼。眼前漂浮過小恩泫然啼泣,臨別前凝望他的那一眼,裡頭似有道不出的情意,也有說不出的心碎!

  小恩啊小恩,你究竟有何難言的隱情苦衷?可是因我對你的愛、寵、憐、疼還不夠,所以你才不敢對我訴說?

  你回來,我什麼都可以替你擔下來啊!小恩啊小恩,你究竟在哪裡?

  你的身子不硬朗,你能為我保重嗎?保重到我找到你的那一日,然後,我會緊緊守在你身後,你所有的一切就全歸屬於我的責任了。

  小恩,管理人員又來到我身後了,他可是又要我走開嗎?可是,我不知道我還能去哪裡啊!

  夜幕合攏,星月隱抑,寒風刺骨,大雨狂洩。多情多感,不干冷風寒夜。獨立終宵他等不到一聲「我來了」。他的愛情故事早結束在十二月二十二日那天了。

  從此,談宇默不上高樓頂,也不觀星座夜空。

  ★  ★  ★

  在此同時──

  101大樓對街的人行道上。

  一個虛弱的女孩坐在輪椅上,她的身後挺立著兩個男人。

  女孩張著漂亮的大眼睛,空洞的眼神飄向雲天深處。

  「澄恩,天黑了,下雨了。」一個年輕俊秀斯文的男人說。

  「耿醫師,是你替我打上傘的嗎?」她完全感受不到雨滴的飄落。

  「是。」他還替這個惹人心憐的女孩做了許多事,包括安排救護車送她來這兒,並且跟隨在旁,以應付任何的突發意外。

  「謝謝你。」女孩嘴邊的笑靨很柔美。

  另一名體魄魁梧的盛年男子前邁一步,蹲在輪椅旁。「澄恩,你一直抬著頭,想上去嗎?我抱你上去。」

  「天野叔,天與地之間有多大的距離呢?」

  「很大,大到無法計量。」

  「那麼,我是無法上去了。」眉心淺蹙,她輕吁一口氣。嗯,

  宇默,精明如你,也許不會被我的謊言與做戲蒙騙太久。眼睛見不到高樓景象,我可感應得到你在九十一樓上面等我。

  宇默,我食言了,我在這兒與你道別了。

  宇默,天與地就宛如生與死兩道關卡,光與影的纏綿之後,我們沒有交集。像

  宇默,看開一點,下雨了,你回去吧,別著涼了……

  「澄恩,天涼了,回去吧!再幾天就要手術了,養好身體重要。」

  「天野叔,我不冷。」她拉緊了身上的男人外套──一件鐵灰色的亞曼尼。「以前,天野叔是我的世界,現在我有了它。」

  「你這ㄚ頭,真不聽話!身體出了這麼大的事也不早早告訴我,還跑得無影無蹤。最後還是靠醫院通知,我才得以找回你。」

  「天野叔,不能罵一個病人喔!」她摸到男人的手,像個小女孩搖拉著撒嬌。「我有聽你話接受開刀了呀。」

  「你還跟我講條件,非得今時今日來這兒吹上半天冷風,否則絕不進手術房。好,現在吹夠了,我們回去了。」他強硬的說。

  「天野叔,再一會兒嘛……」

  「不行!」

  天與地間,光與影錯過了最後一次交集。

  ★  ★  ★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北部一家貴族私人醫院的腦神經外科病房。

  一個六歲左右,俊美如小天使般的小男孩蹦蹦地跳上一張病床。

  「阿姨,手提電腦可以還我了嗎?」眼巴巴的望著,他想趁午睡前再玩一次媽媽剛剛買給他的「樂高賽車」電腦遊戲。

  澄恩斜靠在床上,打下最後一個字。「好啊,小傑你拿回去吧。」

  小傑探探頭,看到螢幕上亂七八糟的符號。「阿姨,你打了些什麼呢?」

  這個住在他隔壁病房的范阿姨好漂亮,她笑起來好好看呢,她講話的聲音更是好聽,可是,她的身體可就不太好了。

  他偷偷問過耿叔叔,也就他們共同的主治大夫耿克群醫生。他說范阿姨跟他一樣腦子裡面長了不好的東西。大人們總愛用簡單的形容詞來跟小孩子說,其實他知道那個「東西」就是腦瘤嘛!

  不過范阿姨的情況比他的嚴重很多很多。如果不馬上開刀,她很快就要去天上當小天使了。耿叔叔還說范阿姨的眼睛因為吃藥不小心,加上那個不好的「東西」的壓迫,才會一時看不見了。

  住醫院很麻煩,有許多檢查要做,還要常常要被護士阿姨抓來量血壓、測體溫、喂很苦很多顆的藥丸。然後呢,就是很無聊的看超級難看的電視節目。所以,他媽媽就把她的手提電腦拿來給他玩電腦game。

  今天早上他來找范阿姨,也就在她的房中玩起game了。後來,他得回去吃午餐,范阿姨就跟他借電腦。可是,阿姨怎麼打出一大堆讓人家都看不懂的東東呢?

  「我只是想寫封信,說點心裡的話。」澄恩臉上浮現出極為飄忽的笑痕。「小傑,你才六歲,沒有上幾天小學,這些中文字對你來說可能太深奧了,所以你才會看不懂。」

  是這樣嗎?阿姨說她是在打中文字?哇!慘了!

  阿姨眼睛看不見,她才不知道她一個不小心按到了shift鍵,中文字都變成沒人能看懂的一堆亂碼字啦!

  小傑想說,可是又怕讓阿姨得知她的心血都白費了。阿姨今天下午就要進入手術房了,她在這個時侯寫信,一定是寫給很重要的人。

  「阿姨,這封信要不要我幫你寄出去?我會使用e-mail喔。」

  「不用了,我本來就沒打算寄出去的。」澄恩很快地說,所以她才選用了他不熟悉的中文來書寫。「我只是隨便打發時間,小傑,你幫我把信刪掉吧!」

  「喔!」小傑再努力瞧瞧鬼打架的信件內容…...咦,總算有他看得懂的東西了,那是一個英文e-mail帳號!阿姨一定是想發信給這個人的。好,就這麼辦!

  「阿姨,我回去睡午覺了。」他抱著手提電腦咚咚咚地跑掉了。

  然後,小傑用國語注音符號,在范阿姨的信函前面加了一行字,「快來看范阿姨,我們住在XX醫院」。

  他拆下電話線,把電腦接上網路,幫阿姨把信發出去了。

  「阿姨,如果那個人來不及在你手術前來看你,他也會在你手術後醒來時來看你。阿姨,你一定要醒來。我也會怕我以後做了手術就醒不來,我不想見不到爸爸媽媽,留在天上當小天使。阿姨,我們約好都要醒來喔……」

  他臉上帶著純如天使的恬淨笑靨入睡。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23-10-23 00:04:16

第十章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轉眼間已是兩年後的九月時令。

  一生無所憾恨總難求,誰叫人生長恨水長東。

  東行的飛機又把談宇默帶到台灣海島。這次,不為公事,純粹為了弟弟妹妹的房事問題。

  小恩,這個名字雖然他嘴邊從不再提起,但永遠刻在他心裡。

  她消失後,他將小恩的一對寵物貓狗──卡於世界各國登陸時繁瑣的隔離檢疫問題──寄托給江學芃照顧。

  今年,江學芃為了子女教育問題,決定移民國外。弟弟妹妹又回到他手上了。

  現代遊牧人遊牧得更徹底,他不再光顧他那十二個頂樓住所,他只睡在旅館房間。然而旅館房間不收貓狗,他只好回到他和小恩的小窩。

  弟弟一蹦下地,這裡嗅嗅那裡聞聞,跑來跑去沒有片刻停歇,宇默知道它想找什麼。妹妹有著孤傲的貓性子,窩到樓下房間小恩睡過的那張床上,貓須抽動幾下,閉上貓眼不理人。

  鐘點傭人把這個房子照顧得很好。每株室內植物都綠意盎然,每幅畫作的框架都纖塵不染,那尊小邱比特銅雕也是光亮得可以出油了。

  「多適合居家的房子。」宇默只有這句話。

  安排好弟弟妹妹的寄養家庭後,他不會多留在這個房間中一秒鐘。

  思念已經太磨人,他何必觸景傷情?

  ★  ★  ★

  秋色三分,半隨流水,半入斜窗。

  斜窗下兩個男人分據早餐桌一方,各捧一杯咖啡。

  紀巍然,既是談宇默一起成長的好哥倆,此時更是他的鄰居。這棟大樓頂樓A、B兩戶的所有權狀正好握在他們倆人手中。去年這個時候,他還跟宇默開口借房子,給他的女朋友小茉莉住了三個月。

  巍然把一大塊煎蛋放到歸他豢養的肥貓盤子中,此舉惹來宇默抗議。

  「你的貓給我的弟弟妹妹製造壞榜樣。貓狗不該吃人的食物,否則容易脫毛得皮膚病。你們給我乖乖吃寵物罐頭。」宇默警告他腳邊蠢蠢欲動的一對寶。

  巍然笑嘻嘻說:「你的理論沒有根據,肥貓都是跟著我吃人食,長得才好呢!」

  宇默斜瞟一大清早就跑來他家搖他起床,做早餐給他吃的老死黨。「如果你打的是破壞我家規矩的主意,我勸你別費心思了。」

  他轉回頭盯著早餐盤旁的手提電腦,接收今天的e-mail。這一個貓狗家事問題,打亂他的行程,所以他只能先遠距辦公處理公事一陣子。

  巍然舉起雙手喊冤,「我會有那麼多心眼?我不過是受人所托,盯著你的飲食起居而已!」

  宇默黑眸又瞟回來老友臉上。「受誰之托?」

  「我的伍阿姨,也就是令堂。」

  「我媽?她又想怎樣?」眉心兜個小結。

  「伍阿姨覺得你這兩年來很不對勁,可是你的口風又緊,什麼也不多說。她知道我現在人在台灣,就拜託我多注意你一下。我呢?現在正是主動失業賦閒在家的時間,當然很樂意來你這兒客串大廚了。」

  「你!你不會每天都要來一次吧?」宇默挑起一邊眉毛。

  「當然不會。」巍然露出白白的兩排牙。

  還算識相。宇默吁一口氣。

  「一次哪夠,我最少也得來兩次!」巍然笑吟吟,輕鬆地又說。

  宇默臉色當場凜下。「你太閒的話,快去找你的小茉莉,生一堆孩子給我媽抱。我爸早拿你當乾兒子了,你也得負一半綵衣娛親、含飴弄孫的責任。」

  「我?我還不到時候!」巍然心中想的可是三個月後的聖誕節婚禮。「唉,我們兩個,都可列入最新版的四高男人,」也就是所謂的身高、學歷、收入、EQ性情都出類。「偏偏身邊連半女人也沒有。」

  宇默兩指捏捏眉心道,「說你自己就好,別把我扯進去,也別在老媽面前亂嚼舌頭。」否則依老媽的性子,難保不會在他回波士頓時,押他去看心理醫生。

  「別否認我們同病相憐啦,不然你倒是說說,什麼時候引薦你的月租情人讓我瞧瞧?」巍然可好奇了,他這個好兄弟究竟是哪裡出問題了?

  月租情人?終結在小恩手裡了!

  宇默悶聲不吭,口中嚼著聞起來香噴噴的培根,卻愈嚼愈不是滋味。

  他喜歡吃微波食物。

  他喜歡看著小恩有時把冷凍餐盒弄得半生不熟,吐著小粉舌,又鞠躬又道歉的俏生生模樣。

  他喜歡的,任何人的關心都取代不了。小恩不見了,他整個人都沉掉了,遺忘了喜怒哀樂,他只要他喜歡的回來。眼眶有點發澀,他趕緊將頭顱垂得低低的,埋進LCD螢幕前,不想給巍然看到了。

  巍然很是無奈地輕歎口氣。他猜就是這麼回事了──

  女人呀,男人的最愛。女人呢,也是男人的最怕,怕愛得太深。談戀愛對一個男人的殺傷力有多大他可是點滴在心頭。然後,他聽到宇默一聲訝呼。

  「什麼事?」巍然問。

  「一封很奇怪的郵件。」宇默說。「發信日期幾乎是兩年前了。」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光纖輸送的線路難免會出錯,科技文明不是萬無一失的。遲了兩年的信總比寄丟了來得好吧。」巍然喝著橘子汁涼涼地答腔。

  「還是很奇怪,平常我的郵件都是先送到秘書那兒過濾再轉過來,所以這個世界上知道我信箱的人並不多。來,你來看看,還是傳這種亂碼垃圾信件給我。」

  巍然好奇了,拿起紙巾按按嘴角的汁液,離坐湊到宇默那頭。不到兩秒鐘。他哈地淺笑。「垃圾郵件?宇默,你讀不懂國語注音符號吧?」

  宇默淡哼一記。「少糗我了。這信說些什麼?」

  「前面這一行──快來看范阿姨,我們住在XX醫院。」

  「范阿姨?」宇默拍拍後腦袋。「我不認識什麼姓范的女人啊!」他又盯著那個發信日,那時,他正瘋狂的在全台灣各地找小恩……

  啪!腦子裡兩條神經線軋出火花了。宇默臉色遽變,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下面呢?信的下面說些什麼?」

  「下面有點麻煩……」

  「有什麼麻煩?你是搞電腦的,別告訴我你解不了亂碼!」宇默揚聲大叫。

  唉,搞電腦的人也分很多類耶!有軟體、硬體、網頁、多媒體等等細分到七千多種……巍然很想給堵一句回去,不過看看宇默那種心急如焚的樣子,他就省了火上加油這道手續。

  「給我點時間,我把你電腦裡頭的中文系統先給叫出來。你喲,居然只使用英文版的微軟。」實在是忍不住,又損這個英文小子一句。

  宇默看著巍然進入操作系統,手指在鍵盤上一陣陣按來敲去,沉不住氣又問了:「到底要多久才能轉換過來?」

  「行了。」

  宇默看了依然叫道,「還是亂碼啊!」

  「讓我再試一下,嗯,唔,懂了。這封信是用中文的倚天輸入法寫的,我把對應鍵盤設定好了,你只要看著這些亂碼,照著重新打一次,應該就會有中文字跑出來。要不要我來幫忙打字?」巍然想著好人做到底吧。

  「我自己來。」宇默抱走電腦,坐到客廳去,慢慢地敲鍵盤,慢慢地慢慢地,放在他心中快兩年的迷團解開了……

  宇默:

  我對你說了三個謊話,我其實不叫成恩,范澄恩是我的真名,我不是耳水不平衡,我的腦皮質記憶區長了一個不算小的腫瘤,我不愛你,因為我是非常非常的愛著你。

  沒有表白,沒有見證,一切有形無形的東西都沒有,但我真的愛你,不懂愛情怎麼來了,當我知道的時候,我已經愛上你了,在一個錯誤的冬天,我們相愛了,凡塵俗女的愛憎嗔癡反覆掙扎,都是我明瞭對你的感情後的一部份。

  我是一根風中燭,一個靈魂快干凅的精靈,我不能說出來我愛你,當我看不到明天,我怎能忍心說出來呢,聖誕節那一天我去了,在101大樓下面與你道別,然後我將接受手術

  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即使成功,我也將喪失二十年生命中的每一滴記憶,但我答應進入手術房,我想賭看看老天究竟憐不憐我,他能讓我在最後的日子遇見你,為你所愛,祂可會給我另一個機會嗎?你說過,天空上有愛情神話,地面上只有金錢神話,但是你尋找到了你的愛情,老天又怎能不憐你呢?

  你以為我是你的月租情人,實際上你才是我的,我的命運被病魔決定了,我做了最後的叛逆,我想感受被男人擁在懷中疼愛的感覺,所以我才出現在你面前。

  我從少女時期就偷偷地暗戀著我的領養人,但他心中一直存在另一個女人,這份暗戀我從沒讓他知道,他給我最好的教育,琴棋書畫,所有淑女養成的才藝都來,我學大提琴,那也是他強力的決定,他還送我去澳洲墨爾本大學念音樂學院,他對我呵護倍至疼愛有加,他等於是我八歲以後的人生,這樣的我若不因感恩而愛戀上他,也就太說不過去了吧。

  三個月前我因偏頭痛去看醫生,醫生宣佈我長了腦瘤,且已到極嚴重的程度,冒著危險從澳洲搭飛機回來台灣,我想找叔叔,卻又擔心他受不了,最後只有偷偷從家中帶走我的寵物,一個人生活時間太多,我一度還想去便利商店打工,如今,我卻一點都不擔心叔叔,因為他早就沒有心了,沒有心的人是不會被悲傷擊倒的,我只怕你承受不了,所以我只能告訴你我不愛你,我希望你忘了我,忘了悲傷。

  曾在晚宴那天拿琴譜和歌詞想給你看,但那些文字已非我此時此日的心情記述,很抱歉我寫不出更好的歌詞,你給我的電子郵件信箱top@sevenseas.com,我是無法使用了。

  今天下午,我將進入手術房,宇默,其實我很怕,我很需要你,你不在我身邊,我還是有很多話想跟你說,說我恨相見太晚,說我很想你,說我根本不願你忘了我,說我終於明白,我的愛情不是那份青澀年齡時的迷戀,我愛你,只愛你一人,愛你,愛你,愛你,小傑來要電腦了,我不能再說愛你了。

  宇默「啪」地合上電腦,整個臉龐埋入雙掌中。男兒的淚,只流在最觸動心房的時候。他對不知什麼時候跳到沙發上,窩在他身邊的寵物們淺聲說:「小恩……」哽咽地頓住了。

  巍然也過來了,輕喚一句:「宇默?」

  眸中水光泊泊,忍住胸口快迸裂的感受,他撫著寵物的細毛,力道極輕極緩。「小恩,她是一顆水晶,卻不透明。如今,她終於願意讓我看透了。」

  小恩?很可愛的名字呢!巍然不急不徐地問:「所以?」

  宇默憤力跳起來,「天殺的,這個『如今』卻給我晚了兩年。我去找她!如果……」他重重一甩頭,否定掉那個找不到她的「如果」。「總之,如果真的有那個如果,那麼……」他忽地縱聲笑得很邪惡。

  「怎樣?」巍然饒富興味地摩挲著下巴。

  經過大風浪,向來是起而行的男人只讓信函帶來的震愕停留片刻,「我砸下所有的身家,你來當CEO,把全世界的網路生意都搶過來,重新規劃全盤改革,我絕不容許同樣的遺憾發生在別人身上。」

  硬漢眸底的光芒既剛強又溫柔。

  只願今年的秋風,沒有辜負,沒有等閒虛度。

  ★  ★  ★

  「小姐,騎慢一點。」

  明明是秋風送爽,不熱不涼的佳季,兩名負責安全的魁梧保鑣,卻是臉色青筍筍,冷汗直直流。老天保佑啊,小姐別摔了,千萬別掉了兩根不該掉的頭髮,否則他們只有被龍老闆修理的份了。

  「小姐,坡度來了,抓兩下手煞車!」保鑣阿林急忙忙喊著。

  「小姐,你已經騎了半個鐘頭了,下來休息吧!」保鑣阿曾哀哀告求著。

  「小坡而已,沒關係。才半個鐘頭,我又不累呀!」

  一片碧草翠如茵,雲層篩著午後斜陽,范澄恩穿著一件小熊維尼T恤,純棉的白色牛仔褲,紅色球鞋玩得不亦樂乎。

  她甩著剛及肩長的黑髮,決心把保鑣大哥們拋到遠遠的後頭,再兜繞這個位於台灣中部山區的復健中心的內部大庭院兩整圈。

  車輪子繼續踩呀踩,轉到記憶的最初──

  腦部手術結束後,她喪失所有記憶,也失去很多的技能。靠著復健師官阿姨的協助,她現在已經重新認識了天野叔叔,也恢復了語言能力,知識學習部分也念到了中學課本的程度。但是說到肢體的技能……

  天野叔叔可就很不樂意她照著復健師的課表操作了。

  她知道,天野叔叔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她又給碰了頭,摔了腦袋。耿醫師都說她腦子中的瘤塊已經取乾淨,不會再作怪了。但是天野叔叔就是不放心,她跑跑步也叨念,她跳跳繩也皺眉。

  唉,誰叫她在手術後等於一個剛呱呱墜地的小嬰兒呢?

  其實讓任何人把養大了的女兒再重頭教養一次,也都會跟天野叔叔同樣的掛懷不已又小心翼翼吧!可憐的叔叔,年紀還不大,就得提早老化變成個嘮叨的小老頭。呵,想起來自己可是很罪大惡極的喔!

  她上個月學會駕駛汽車,這個月征服又騎腳踏車,下個月呢?

  「呵呵,我要朝二輪機車邁進。」

  最好把所有輪子的東西都學會,跑到復健中心大牆外,四處亂逛,看遍台中,台灣,最後是五大洲七大洋……望著天上四處飄蕩的流雲,她總有種很奇異的感覺,好像她應該屬於更寬廣無垠的世界才是。

  說來也奇怪,她回過天野叔叔在台中大肚山上的宅子,看著滿屋的書香樂馨,天野叔叔說這些都是陪伴著她成長的,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反而對會轉動的機械東西產生興趣了。官阿姨說,慢慢來,小孩子的喜好都是慢慢培養出來的。唉,真無奈,二十二歲了,還被當成小孩子!

  二年來她的進展也算神速,希望到了二十五歲時,可以名副其實當個大人。

  車輪子踩呀踩的,踩過重生後的所有重要記憶片段。踩得太出神了,繞過一個拐彎,才猛然看到小徑那頭迎來一個男人。

  糟糕,大下坡耶,煞車來不及了!澄恩放聲大喊:「快讓開,快讓開!」

  可是那男人也不知是耳聾了還是被電到了,竟然連動也不動。

  「哇!」她大叫!撞上去了。

  「啊!」摔得四腳朝天,穩皮破血流,鐵要讓天野叔叔刮鬍子罵兩百句了。

  可是,不對耶,身上好像不痛,一點也不痛,而且這水泥小徑還是軟軟的?

  怎麼可能?澄恩把眼睛轉個角度,她對上一雙湛亮得不像話的黑眸,而黑眸的主人正好就是她的人肉墊子。

  俏臉蛋轟地燒紅,她居然躺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上。天,尷尬得要命!

  「你沒傷著吧?」嗓子如大提琴音,既內斂又奔放。

  睽違多時的夢裡容顏,清妍、靈秀、嬌柔,一如昨日的姣美。一個真實、健康的可人兒!

  男人強壯的手膀倏地箍緊,把她的頭顱按到他的胸前。

  接著成恩只感受到男人的胸膛陣陣似轟雷的震動。「哈哈哈!哈哈哈!」

  「你還好吧?被我撞昏頭?還是摔昏頭了?」即使尷尬,她仍謹慎地問。

  「好,好好!從來沒這麼好過!我遇見你那日,也差點出『車禍』呢!」男人的聲音直接透過兩人的接觸面,傳蕩入她的耳膜。

  出車禍還會好?「不對呀,我沒見過你。」澄恩仰首瞪住笑得臉部抽筋的男人,嫩手也把他的身體推開一些。

  「我們比認識還認識,你只是不記得我。」男人說,也繼續大笑。

  眼珠霎時瞪得又圓又大,他是她手術以前的朋友嗎?

  天外飛來一聲大喝:「放開小姐!」

  保鑣趕過來拉開小姐,將她藏到身後,然後兩人築成一道堅固的護城牆,橫眉豎目嚷道:「你想幹什麼?」

  小姐心思單純得像個小學生,跟誰都親切熱絡得很。說穿了,她對好人壞人根本沒有分辨能力,龍老闆早就囑咐他們,要小心防範陌生男子接近小姐身邊了。

  「我想做的事情不是你們阻止得了的。」男人亦離開水泥地面,打直雙腳,視線狠狠殺向殺風景的護衛。

  他一早便奔赴台北那家醫院,找到范澄恩的主治醫生,好不容易取得耿醫生的信任,透露她的恢復狀況以及目前所在。他馬不停蹄趕來這兒,哪容得別人從中做梗!

  「喝,好狂的口氣。」保鑣們鐵掌壓著手指關節,一段段喀喀作響。

  「小恩,你過來。」男人又呼喚她。

  澄恩從保鑣的肩膀上探出半個腦袋,困擾的捏弄著發尾。「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是天野叔的眾多禁制令裡頭碰巧有一條:不可與陌生男人搭訕。

  她咬咬唇,小聲說:「我不能過去。」

  「不能?」這是哪門子道理?他眼中寫著百岳撼動不了的氣勢,對兩尊門神咆嚷:「你們滾開!」

  「有辦法你來『滾』我們呀!」保鑣們囂張地挑釁。這小子分明就是皮癢了。

  澄恩一看,大有開打的架勢,趕緊拉住兩隻龐然大熊。「不要──」

  來不及了,拳頭亂飛,三個人扭打成一團了。

  澄恩跳到外圍,急得團團轉。「好端端的干麻打架呢?」

  那個男子,灰藍色西裝筆挺,一派斯文俊雅,哪裡是身高一百九十的阿林和阿曾的對手。慘,嘴角破了,糟,被打倒在地了。可是男子還是爬起來,不死心地又往她這邊沖……

  「澄恩,我們回屋子去。」龍天野出現在小徑上,走到澄恩身後邊。這正是他處理完公事後過來探望養女的時間。

  澄恩一見趕緊要求:「天野叔,你快叫阿林阿曾住手!他們會把人給打傷的。」

  「老闆,這人不懷好意,招惹小姐。」阿林邊出拳頭還不忘對老闆報告。

  「阿林阿曾,把那人給丟到復健中心大門外,他如果再踏入大門一步,拆了他一排肋骨。」龍天野隱入骨子裡多年的江湖狠味乍現。

  「我還是要來。大門進不來,還有旁門、側門、後門,這裡四周的圍牆不到二公尺高,看你們怎麼擋我!」男子成大字型給阿林阿曾抬著走,卻固執地全身扭蹭,扯開喉嚨音量放到最高點。「小恩,你過來,我只想跟你說說話……」

  澄恩看看一身狼狽的男人,又看看天野叔。「叔,他知道我的名字。」

  「只要有心,隨便一查,他連你幾歲,哪時生日都可以知道。我保護你是為了你好。再幾年,叔叔會讓你出去交些朋友的。」龍天野攬住成恩的肩膀。

  「那好吧!」澄恩轉過身,走上歸途了。

  「小恩,不要走──」男子喊得宛如心碎了。

  她腳底頓了一小步。驀然間,她聽到一支很熟悉的鋼琴旋律……

  龍天野也臉色驟變,飛速轉過身來,鷹梟似的眼神死瞪住陌生男子。

  澄恩甩開龍天野的手,跑向那名男子。「阿林阿曾,把他放下來。」

  盡責的保鑣看向老闆,龍天野大手一揮,「放了他。」

  砰地,男人身體落下地。他盤坐在小徑旁,從腰間取下大哥大手機,一個動作按住鈴響,深情的黑眸子再次鎖住近在咫尺的雪白嬌顏。

  彷彿地球打了個大圈,他由地底又給彈到天上了。咧開泛著血絲的唇角,又是微笑又像是在自喃:「你回來了。」

  澄恩呆呆地望著他,他的左唇邊有一個笑窩,跟天野叔叔好像喔。

  她蹲下來,拿出口袋裡的手絹幫他按按破皮的唇邊,輕輕的開口。「好別緻的手機鈴聲呢!」

  龍天野揉了揉眼尾,像是要掩飾滾出來的一點濕意。「那是一個女孩子寫的曲子。」他輕淺低語。

  澄恩手術醒來後,為了對她過往的記憶做最後的努力,他找來鋼琴教師,把她手術前視為至寶的兩張琴譜給彈奏出來,製成錄音帶天天放給她聽,但是,她的記憶還是沒回來。

  原來,這個男人就是「十二月之歌」!龍天野回過身,舉步離開不屬於他的地方。「阿林阿曾,你們都跟我來吧!」

  「那是一個女孩子寫的曲子……」男人壓抑下激動,緩緩地述說。

  像黑琉璃一樣靈動的眸子,漾著純潔光輝的臉蛋,擁有善良天使心的女孩。她送他條手絹來療傷,就像那年那日一聽他得開刀時,她震撼力十足的那一句:「我想小手術後,你需要聘一個短期看護吧……」

  沒有保留的關懷,才讓他的心淪落得又快又徹底。

  那年她心中還有別的男人,他都有辦法在一個月內讓她愛上他,現在她純如一朵不沾塵的百合,要她再度接受他何難之有?

  小恩,你注定要愛上我兩次!

  接過那條雪白手絹,他緊抓在手裡,沉聲醇如空谷中的絕響。「這首小曲子她彈奏過給我聽,一次,只有一次,後來我憑著音感記憶,把每個音符都重寫下來,錄製成電腦版曲子,輸入成為我獨有的手機鈴聲。」

  「喔!」澄恩稚氣地吐吐可愛的小舌。「我還以為……我……」

  「你想說什麼呢?」他柔聲的問她。

  「我還以為那是我寫的『十二月之歌』。」可是乍聽之下,真的好像耶!

  他挑挑很好看的一彎濃眉,笑出了兩排白牙。「『十二月之歌』?我還以為這首曲子叫做『宇默之歌』呢!」

  澄恩撓撓鼻尖,也漾出淺笑。「也許我聽錯了。」

  他趕緊說:「你沒有。」

  「聽!」澄恩揚高素手,又一次偏著小腦袋傾聽,嚴肅的說,「鈴當聲。」

  園林扶疏之間飄來陣陣的叮噹聲,很像耶誕樹上銅鈴相碰的琅琅清脆。「所以?」他不解的問。

  「那是復健中心晚餐的鈴聲。」下午點心吃了不少,她還不餓,可是如果沒回去,給官阿姨寫上報告,天野叔一看,又要念人了。咦,她這才發覺天野叔居然不見了。奇怪耶!

  「喔,是那個。我還以為你要告訴我那一個美國的聖誕節傳說,當悅耳的鈴當聲響起,就是有一個小天使完成任務,得到翅膀了。」

  「真的呀?」澄恩聽出興趣來了,乾脆也學他盤腿席地而坐。「你好像懂很多很有趣的事情呢!」

  「我以前最愛看星星。」

  「星星?我喜歡看流星雨。」她的眸子全亮了。「嘿,我叫范澄恩,你呢?」

  「我姓談,談宇默!」

  「真名?」

  「如假包換……」

  遙想當年春衫薄,回到今日秋情濃。九月的向晚,風微涼,他脫下皺巴巴的西裝外套罩在她肩上。

  「謝謝你喔。」

  一陣陣喁喁低語不間斷,訴不盡的醉人凝在眼眸的交換。

  天邊出現第一顆星子,點亮夜的繽紛,慣看多情的人間──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