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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賀源] 邪派高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32:24     標題: [賀源] 邪派高手《全文完》

邪派高手 作者:賀源


明末清初時代,某一年,隆冬苦寒,風急雪大,

別說有錢人家都躲在家中圍爐取暖,

就是貧苦人家,非不得已也不願出門。

因此,街中也冷清清的少人運動,

郊區路上更少行人,一片蕭條冷寂景象。

但是,在這寒冷日子的某一天,

在山西省靠近蘆芽山脈的汾河源頭的管涔山上,

卻有一箇中年男子正在冒著風雪,

一步一步地向上爬,直朝山巔爬上去。

這時已經是農曆十二月初八,

再過二十二天就過年了,氣溫降得極低,

一山盡是白茫茫一片,連樹叢也蓋上了一片

,銀色。短草已埋在雪下,

長的草也被厚厚的雪壓得彎向地下,改變了常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33:30


第一回 白髮公公 荒山傳絕藝 黃毛稚子 膽大伴虎眠

明末清初時代,某一年,隆冬苦寒,風急雪大,別說有錢人家都躲在家中圍爐取暖,就是貧苦人家,非不得已也不願出門。因此,街中也冷清清的少人運動,郊區路上更少行人,一片蕭條冷寂景象。但是,在這寒冷日子的某一天,在山西省靠近蘆芽山脈的汾河源頭的管涔山上,卻有一箇中年男子正在冒著風雪,一步一步地向上爬,直朝山巔爬上去。這時已經是農曆十二月初八,再過二十二天就過年了,氣溫降得極低,一山盡是白茫茫一片,連樹叢也蓋上了一片,銀色。短草已埋在雪下,長的草也被厚厚的雪壓得彎向地下,改變了常態。

管涔山相當高,比有名的泰山高出一千尺。泰山只有一千五百多尺,管涔山卻有二千五百多尺。

天色已近傍晚,山更陡峭,風更急,積雪也更厚。他一腳踏下去,積雪已經沒脛,他的褲管早就溼透大半了。染溼了的褲管特別重,他已經無法筆直向上爬,要繞著“之”字走了,這自然可以少用一些氣力,卻要多走許多路,真要計算起來,未必就能佔到直向上爬的便宜。

管涔山高達二千五百多尺,越接近山巔,風越急,雪也越大。滿天風雪飛舞。雪片飛到臉上,飛到身上,給熱氣一烘,融化了,臉溼了,更冷,衫也溼了,重量增加,保溫力漸減,他走得更加困難了。

天色漸漸向黑了,那男子的雙腿已搬移不動,麻木得失去知覺,無法舉步了。仰望山巔,還有數十丈遠,假如在開始時。他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但此刻卻連一步也不易走,何況還有數十丈?他一急,不由的感到心寒,高聲大叫:“高老爹,高老爺子,你救救我吧,我已經走不動啦!高老爺子,你行行好,救救我吧!我死不足惜,我死了,可要連累我老爺一家也不能活呀,高老爹,高老爺子,你行行好,救救我老爺一家吧!”

那個人的叫聲沒有人回答過半句,也沒有任何人出現過。

相反,卻引來了兩頭餓虎,目射兇光,看得那個人心中一慌,叫又叫不出,一急之下,竟然嚇得暈了過去,倒在雪地裡,又向下滾……

那個人給兩頭老虎嚇昏在雪地裡,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醒過來時卻覺得渾身溫暖,心頭一動,本能地睜開眼皮,不由的暗暗驚奇了:“這是什麼地方?我怎會在這地方?”

突然,一陣藥昧透進鼻孔,由淡而濃。一個小孩子在火爐前坐著扇火,爐上有個小煲,藥味是在那兒透出的,小童在煲藥無疑了。

小童的身型很瘦小,看來只有七、八歲左右,卻分不出是男是女,因為看到的只是背影,說他是小童,是由他的身型瘦小去決定的。

“小傢伙,藥煲好了?”一個老者聲音傳到那個人耳中。

小童說:“快好了吧?有一陣難聞的氣味!很不好受呢!”

“良藥苦口,自然不好聞呀!你以為食人參果那麼甜美?”

提到人參果,小童可高興了,他滔滔不絕的述說如何和猴子奪爭人參果,老人說:“夠了!夠了!快把藥倒出來吧,快要煲焦了!”“哎呀,人家的人參果還沒有摘完呢!”“算了,來摘完也要留到明天再摘了,你先去看看他醒過來沒有?”

“是!爺!”

“嗯,他們是爺孫倆!”那個人暗暗地想。他希望向小童問幾句,怎知久等小童不到,卻聽得小童的聲音道:“爺爺,他醒了!”

“把藥餵給他喝吧!記住,不可和他多說話,不可讓他起來!”

“他要問我呢?”

“少答他,有話等他傷好之後再說,現在,他不宜多說話!明白了嗎?”

“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可以多說話?”

“多說話會損精神,阻礙他養傷,明白了嗎?”

“明白了!”

“那你等藥涼一會再送去就是!我要睡了,不可吵我!”

“是!爺爺睡吧!”

那個人以為小童是送藥給別人的,怎知卻是送到他的面前,他這才知道小童雖然沒有走近他,已看出他是醒了。

“小哥,你叫什麼名?”“我叫小傢伙!”

小冢夥倒會侍候人,而且稚氣得使人發笑。他捧著碗藥站在中年漢子身旁,對他說:“快喝吧,趁熱喝才有益,不苦的,你喝了,我贊你乖!”

一個小孩子學成年人的口吻勸一箇中年人吃藥,居然出到這一招“勸功”,怎不叫中年漢子忍不住笑。他一笑,牽動了全身肌肉,又痛得皺眉頭了。“謝謝你,小傢伙,你爺爺呢?我想見見他,謝謝他老人家,你帶我去好嗎?”中年漢子吃了藥之後,便想叫小傢伙帶他向老爺爺叩謝救命大恩了。可是小傢伙卻說:“不好!你吃了藥,該躺著,別動,我替你蓋上被子,睡一覺,知道嗎!”一派成年人教訓孩子的口吻,與他的年齡和身型都極不相稱。中年漢子看著他,忍不住又笑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過來了。張開眼皮一望,發覺自己依然睡在原處。他暗暗活動手足,覺得有力了,不痛了,居然坐了起來。“小傢伙!小傢伙!”中年漢子想起了小傢伙,便叫他,但小傢伙卻不在,不知溜到什麼地方去了。中年漢子慢慢站到地下,然後一步一步地向一個地方走去。他覺得不安,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居然不見了小傢伙,也不見老爺爺,不知他們祖孫倆到哪裡去了。中年漢這時已看到這是一個石洞,是一個很大很大的石洞。他靠著石壁,留心細看,過了好一會,突然有一聲怪聲響自遠處,其聲刺耳,聽來讓人煩躁。中年漢就有這個感覺,所以他用雙手掩住耳朵。

這怪聲似是衝著這石洞來的,怪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等到第三聲傳出,似乎已經到了半山,老爺爺還沒有回來。“糟老頭,快快出來受死,收債的人來了,有種你就快快爬出來,要是你想賴賬,我只好放一把火,將你趕出來了!”

來人在外面大叫大嚷,洞內卻全無回聲,靜寂如死,似乎沒有人在。

中年漢真替這石洞擔心,希望老爺爺快點回來,要不讓人家真個一把火燒了,那可就慘了。

“好呀,我且入去看看,看你這糟老傢伙躲到哪裡。算你躲到天宮,躲到水晶宮,我也要把你揪出來!”說著話,一個年約三旬的年青人驀然出現在中年漢眼前。中年漢看到他,他卻未看到中年漢。中年漢傷後初愈,精神與體力都不支,本來伏靠石壁的,稍微久一點便覺兩腿無力,緩緩的坐了下去。幸而這時石室內碎石飛射,響聲處處,來人才沒有聽到中年漢的異聲,要不,以來人那份修為,只怕中年漢是難以逃過他的耳目呢!來人長得頗為威武,大踏步入了石室之後,復又揚聲高叫:“槽老頭,快出來,給我爬出來!”一揮手“啪”一聲一掌打在一根高可及胸,粗逾大腿時石筍上,掌到處,石筍斷成三截。他再一抬腿,把最大的一截踢到中年漢那邊去,撞到石壁,發出轟然巨響,又是碎石亂射,聲勢比前更甚,其中有些碎石射到中年漢的身上,腿上,驟感到刺癰,便不自禁的叫嚷。這一來,驚動來人了。

來人本不以為石洞內有人的,居然聽到人聲,不禁一怔。

隨即冷然說:“原來有人躲著呢,該不是糟老頭吧?快出來,免得老子動手!”中年漢在此情形下除了出面求饒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但他給嚇壞了,無法站得起來,只好趴在地上嗑頭求饒!“你不是糟老頭,糟老頭去了哪裡?快說!”

“不知道!我未見到什麼老頭!”

來人一把將他提起,喝道:“你敢騙我!快說,你不說,我先摔死你,再去找他,你說不說!”

“老爺!我說!我說!你放開我,我馬上說!”

“好,諒你也跑不了!快說。”

“誰找我了?我在這兒!”人隨聲現,一個十歲未到的小孩子蹦蹦跳跳的走進來。看他一臉頑皮神態,就知是個調皮鬼。

來人一腳把中年漢踢得連打跟斗,要不是給小傢伙接住可能會撞死在牆下了。來人一看小傢伙的身手,心中就打了個突,暗暗驚異他小小年紀,居然有此本領,不但及時按住中年漢,還接得那麼穩。他不免多看小傢伙幾眼,小傢伙已指著他說:“大傢伙,你怎麼到這裡來打人?這東西可是你打壞的?”“是又怎樣?我還要放火把這龜窩燒了呢!”

“大膽!我替他們報仇!”小傢伙要替石洞報仇,搶先向來人動手了。來人見他來勢不弱,也不敢怠慢,立即予以迎擊。於是小傢伙就與來人在石洞中展開一場搏鬥!這不僅是一場搏鬥,而且還是一場惡鬥!戰鬥之烈,看得中年漢心膽俱裂,冷汗涔涔,就是來人,也大出意外,感到相當吃力。他暗暗地想:幸而這一年來功夫大進,才能穩居上風,假如在一年前碰上這樣強的對手,可能要落敗了。

不過,他此次到來要找的不是這個小孩子,是一個名頭甚勁的老頭子。來人已三十過外,接近四十了,又是挾技而來,當然自信甚有把握,沒料到要找的人沒有找到,自己連一個小孩子也沒有辦法取勝,則如何對付自己要找的人,他實在不敢想了。為了爭回面子,也為了不願退出這山洞,他已經無考慮餘地,連壓箱底的本錢也掏出來了。小傢伙的功力不見得怎麼超卓,但卻似乎不懂疲倦,跳來跳去,又高又低,滿石室都走遍了,始終如一的躍蹦跳,絲毫未見緩慢,反之,卻似乎更見精神,這也是使來人深感不安的。因為,一個只有十歲不足的小孩,竟然氣力如此充沛,可以接得下他幾十招,這實在是件駭人聽聞的事。難怪來人感到不安!打了一會,他倏地退開,又問:“小傢伙,你究竟是什麼人?誰教你功夫的?”

“大傢伙,是爺爺教我的!你害怕了是不是?”小傢伙朗聲回答。中年漢這時坐在牆角,左肩靠在牆上,半側著身看來人與小傢伙打架。小傢伙名副其實,只到來人胸下那麼高,又小又瘦,大傢伙長得又高又壯,恍似半截黑塔,拳頭幾乎有小傢伙的腦袋那麼大,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打架,實在是相當滑稽的。如果中年漢不是親自看著,任誰說,他也難以相信。

小傢伙的答話使大傢伙為之一怔。他緊緊盯實小傢伙,喝道:“小傢伙,你爺爺叫什麼?姓什麼?”

“我爺爺就叫爺爺!你不知道?”

“你爺爺是你叫的,不見得人人都叫他爺爺!他總該有個姓,有個名…”

“哈哈,你不知道,我爺爺是沒姓沒名的,人人見了都叫他一聲爺爺,老爺爺!就是你不知道!”

小傢伙似乎捉著了對方痛腳,十分得意。大傢伙真給他氣壞了。以為他是存心捉弄,正沉著臉要發作,可是一看他那得意的樣子,又不似是假,心念一動,於是問:“那麼,你姓什麼?叫什麼?”

“我叫小傢伙,你不是知道了,還問?”

“誰知道你叫小傢伙,我不過隨便叫罷了!”

“我不信,你騙人!”“誰有空騙你,你還沒告訴我,老傢伙在什麼地方呢!”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說!”

“你知道也不說?為什麼?”

“我爺爺說,不要跟陌生人亂說話!你是陌生人,我不跟你說!”

“你就這麼聽爺爺的話?你這麼怕他?”

“誰說我怕?我什麼也不怕!你,我也不怕!”

“好,我問你,你敢答,我就信你不怕!”

“你問吧,我什麼也不怕!”

大傢伙心中暗暗高興,以為得計,便又想到早先要問的問題,於是從頭開始問道:“你沒有姓名?”

“怎麼沒有?小傢伙就是姓名!爺爺叫我小傢伙,我叫爺爺做爺爺!”

大傢伙完全明白了,這個小傢伙沒有捉弄他,這小傢伙原來一直活在這地方,不曾到過外邊,可能還沒有下過山呢!他只知這有爺爺,不知道外邊還有天下,就怪不得他不知道爺爺該有個名有個姓了!大傢伙想通這一點,不禁有點悵然。他想:老傢伙早年縱橫天下,少逢敵手,自己兩個哥哥全死在他手中,何等威風?年來歸隱林泉,卻落得連姓名也沒有,又是何等寂寞?他想不到自己十年苦練,目的不過為兩位哥哥報仇,報仇之後又如何?將來會怎樣?撫心自問,實在從未考慮過。此刻驟然閃過心頭,不由他不感觸良多,為之黯然!“嗯,大傢伙,你怎麼啦?打磕睡了?要不要先歇一會,醒來再打過?”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會說孩子話,也只有小孩子說出孩子話才會自然,純真。大傢伙本是滿臉仇怨而來,此刻卻似乎仇怨盡消,覺得小傢伙可愛,想和他接近!突然,他全身一顫,提醒自己:“不!我不能上當,不能和他相好!我不能放棄報仇!我要報仇!”

大傢伙降低了的復仇火焰,忽之間又狂升起來。他已經柔和了的目光,突然又變得冷峻起來。小傢伙似乎還未發覺,他仍然懶懶閒閒的站著,全無搏鬥準備,反而中年漢旁觀者情醒,看出來了。他道:“小傢伙,小心,他要打你啦!”

小傢伙一怔,脫口問:“大傢伙,你要再打……好!我們再打過!”小傢伙話未說先,大傢伙已經搶先動手,正以一招“五丁開山”攻到。他一急,倒地一滾,滾出幾丈,手掌一按,足踝一撐,彈了起來,口中大叫:“抓不著,抓不著!給你三文銅錢買膏藥!”

“小傢伙,看你逃到哪裡!”大傢伙雙手箕張,手長掌大,佔的空間甚闊,一伸手已把小傢伙罩定,不啻甕中捉鱉,看來小傢伙是不能逃脫了。旁觀的中年漢見狀大急,大叫小傢伙快走!但是,小傢伙不但不向外走,反向大傢伙身上撞過去,看情形他是要撲擊大傢伙心窩,大傢伙不如他什麼用心,竟然冒這個險,正自一愕,小傢伙陡然改了主意,不再攻擊大傢伙中部,卻伏身一鑽,由大傢伙胯下竄了過去,甘受胯下之辱,脫險之後,居然哈哈大笑:“大傢伙,你抓得到,給你三文銅錢買紅棗!”那份得意表情,以雀躍二字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大傢伙這一來給他氣苦了,雖然小傢伙曾由他胯下逃走,但小傢伙是小孩子,小孩子有小孩子的想法,成年人覺得胯下之辱是奇恥大辱,小孩子只會覺得好玩,絕對不會覺得是恥辱的,因此,小孩子常有爬胯穿洞的遊戲,在成年人來說,這樣的遊戲簡直是不能忍受的。因此,大傢伙覺得小傢伙那麼做,可能是小傢伙感到最得意的表現。反轉來說,自然就是大傢伙最不得意的事了。大傢伙殺氣再現,目射兇光,十隻手指一伸一屈,發出連串聲響,“的的得得”,如燒爆谷,中年人看得大驚,又叫小傢伙逃走,小傢伙人小膽子大,不肯走。他挺身屹立,道:“大傢伙,你還要再打?我爺爺快回來了,你再打,一定要吃虧!”

“你這話當真?”

“誰騙你?”

“你爺爺回來,我就找他算賬,放過你。”

“我可不放過你!你非跟我打不可。”

“小傢伙,你……”

“大傢伙,你……”

“小傢伙,你跟誰說話?”聲音由石洞外傳來,很平靜。

“爺爺!是大傢伙!他要抓我,抓我不著,我跟他打了一架。”

“打了一架?打完了?”

“沒有?還在打!”“你輸了是不是?大傢伙比你強吧,是不是?”

“他比我強,他很高大,我打不過他!”

“打不過,就該跑啦!”

“不,他也抓不到我!”

“他來幹什麼?找你?還是找我?”

“都不是,他要找一個老傢伙,老頭子!我說沒有,他不信!”

“他自然不信!好,讓爺爺看看他是什麼人!”最後一句話聲未散,一個老人飄然入了石洞。須長及胸,又黑又亮,頭髮也沒一根白,精神奕奕,目光炯炯,來勢快疾而身形不稍動,身法沉重但著地無聲,只由幾個動作,便看出他非同凡響。他在洞中一站,形同淵停嶽峙,屹然有勢。大傢伙雖然是第一次見這個人,也覺得他威勢逼人,有點膽怯。

爺爺鬚髮俱黑,不象老人。但小傢伙既然叫他爺爺,諒必便是此間主人。大傢伙已把目光落在此人身上,冷然問:“你是這兒的主人?姓高?”

“嗯!你是來找姓高的?不是他約你來的吧?”

“他約你來?不是你?”大傢伙一臉詫異地問。“不!我只是這裡的舊時主人……我不姓高,姓高的在五年前已經離開這裡。他說有點私事未了,大約八年時間便可了結,叫我代他照顧這個地方!他已離開五年,再過三年如無意外,該可以回來!你如果要找他,請在三年後吧,要是我能代他解決得了的,我倒願代朋友盡一點力,不知閣下可信得過我?”

“姓高的不在,有什麼證據嗎?”

“證據,這個我倒不曾想過,不知閣下要什麼證據才能相信?”

“我千里迢迢的而來,總不能就憑你一句話就再等他三年。”

“是呀!但不知你要怎樣的證據才相信?”

“這就要看你老兄的戲法如何變了。”

“哈哈!說了半天,你還是不相信我不是高仲坤,那好吧,人生難得有幾回糊塗,你就把我當作高仲坤好了,你找我有什麼指教?”

“這才象話!”大傢伙說:“姓高的,實對你說吧,我是找你算賬,要替我大哥、二哥報仇的。”

“慢著!你大哥、二哥是誰?你又是誰?”

“嘿!裝得可真象呢!我問你,十年前,你在落馬川可是殺了兩個劫鏢的人?那就是我大哥、二哥。”

“對不起,我記不起來,還是請你說說他們的名字吧!”

“好!我有膽找上門,總不怕你詭計多端,我大哥趙文、二哥趙武,你可記起來?”

“我記住了,你真要替他們報仇?你曾經查過了?他們為什麼被殺?是否罪有應得?”“住口!我管不了這許多,血債血還,我必須要討還血債!”

“你想想,你兩個哥哥生平可曾殺過人?他們又欠下別人多少血債?他們不須還嗎?”

“住口!看掌!”趙斌錯掌疾劈,用的是劈空掌法。

“來得好!”對方身形不動,左掌當胸一豎一偏,掌緣微擺,已把來勢消於無形。趙斌一個閃身,收招換掌,雙掌齊發,攻勢更厲,形如怒獅,兇相驚人。但是對方依然等閒視之,雙手抱拳一拱,拳風猝發,一撞之下,衣袖飛揚,趙斌已經拿樁不穩,退了兩步,一臉驚悸神氣。

“趙兄,我看,我們該可以停手了。”

“廢話。不分勝負,決不罷手!”招隨聲發,再發第二招。

“趙兄既然有此雅興,又有此豪氣,看來我只好奉陪了!”

他對趙斌的第三招不按不架,一繞足,竟到了趙斌背後,並指如錐,指向趙斌後心,趙斌左閃右閃,一連幾次,均無法擺脫,冷汗暗中流,突然消失了威脅,回身一看,對方已離開了幾尺,笑說:“趙兄,你走吧,要找姓高的,請過三年再來。”

趙斌愕然,驚喜交集地問:“你,真不是高仲坤?”

“我自然不是,你剛才不信,迫著我出手,我如果不跟你過幾招,你決不肯罷休。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們的事,只能由你們去了結,我不想插手。”

“那麼你是……”

“我姓倪,單名一個欽字,不知,你趙兄可曾聽過?”

“啊!原來是倪大俠,怪道有此功夫,佩服!剛才多多得罪,還祈原諒!”趙斌肅然行了一禮。

趙斌突然如此客氣,倒是大出倪欽意外,急忙還禮說:“趙兄不必客……哎呀你……”倪欽突然雙足一點,回身反退,快極了。但他退得快,趙斌進得也不慢,帶著嘿嘿冷笑,如影隨形,疾撲倪欽。

倪欽一個疏神,受了暗算,氣怒極了。他憤然大怒,內心激動無比。但是,他卻不敢發怒,強壓著怒火,以生平所學迎擊。左來左接,右來右擋,絲毫不退讓。他的憤怒,使得這位已經暗算得手的趙斌也不敢過於孟浪進攻。因此,兩個人成了膠著時候,氣氛緊張而靜,出奇地靜!雙方對峙,各有利弊,趙斌是遠來客人,不知底細,他原是找高仲坤為兄長報仇,找不到高仲坤,卻殺出一個倪欽,這是他事前不知道的。倪欽之外,還有什麼高手?他也不知道。一個倪欽他已應付不下,再來一個,他無論如何也要吃虧,因此,他是不願久留的,留得越久越有危險,尤其發現倪欽的目光不斷向外望,他以為是倪欽盼望有人來助,心中更不安,希望早決早退。倪欽也不想拖下去的,他受了暗襲,受了傷,須要急速治療,治療得越早,好得越炔,再拖遲下去,他的傷就越重,更不易治了!何況還有趙斌虎視耽耽,力拼起來,他是要吃虧的,至於有無人來助,他比別人更加清楚。

小傢伙遠遠的站在一旁觀鬥,他還沒有能力判斷雙方的優劣,不知道哪一方佔在上風。他的希望是肯定的!他希望倪欽打敗趙斌。

趙斌本來有豐富的打鬥經驗,但是,他孤軍深入,犯了兵家大忌,對方實力如何,他又摸不清,所以心先怯了。假如早先那一手偷襲成功地擊倒對方,他此刻的氣焰自是不同,但既然未能達到理想,難免不把對方看高兩線,暗暗怯懼。

因此,他在作最後一拼之前,曾經下了極大決心,要討個結果。

趙斌懷著報仇決心而來,未能得手,當然不甘就此空手而返,因此,他只好出盡全力務求一逞。此刻,他已經準備走了,所以用盡全力狂攻不休,不過,他卻並未動用兵器,他身上本來帶有雙手鉤,在此情形下他本應使用武器的,但他卻不曾用,看來他是一位極為自負的人,而且,他實在也未見得會落敗,所以不願動武器。

趙斌的攻勢是凌厲的,手法狠,步法靈活而迅捷,展開攻勢,忽快忽慢,團團亂撲,直使倪欽心頭火起,氣衝上喉頭。

倪欽狀似鎮定,實則焦急萬分,不過控制得好,要不,必為趙斌看了出來,那就沒這麼容易應付了。

雙方對壘,一守一攻,一攻一守均打得清清楚楚。這一仗,打得精彩極了。中年漢是個只有一身氣力,沒有武藝底子,對於鬥場勝負,他是一點也看不懂的,所以常常看小傢伙的眼色,希望在他的臉色反應中知道一些。可是小傢伙自己也看不明白,如何可以在他的小臉上看得出來。

雙方打到五十招左右,小傢伙已經忍耐不住,躍躍欲動了。“姓倪的,接著!”趙斌一揚手,打出幾枚暗器,分襲倪欽的上中下三處要害。倪欽冷冷一笑,一揮衫袖,笑說:“你有什麼本事,都掏出來吧。”一抖灰袖,三枚暗器馬上反射回去,勁銳不遜趙斌所發,嚇了趙斌一跳,飛步衝出石洞外邊,邊走邊扔下幾句門面話:“姓倪的,你告訴糟老頭,叫他洗乾淨狗頭,我很快便來收取利息了!”

“你放心,高仲坤會好好招待你的!”倪欽說著話,趙斌已經去了洞外個幾丈,很快就走遠了。中年漢與小傢伙都請他歇歇。他不肯,說過片刻時光再歇。

倪欽在對方趙斌走後,仍不肯歇,中年漢與小傢伙都不明白他的用意,問他原因,他叫他們別出聲,等一會自會知道。說完,故意在洞內走動。片刻之後,趙斌悄然回頭,倪欽迎著笑問:“趙兄還未盡興?是不是想再來較量較量?”

說得十分輕鬆,趙斌一看,一聽,急急回身逃跑,再也不敢回頭了。倪欽拼命控制自己,到此也支持不住,搖搖欲跌了。他吐了一口氣,扶著牆壁,走到那張土炕去,一聲不響,吞了一顆藥丸便盤膝凝坐,目閉眉垂,臉色壞極了。和早先相較,明顯地不同。

倪欽盤膝療傷,坐了片刻,身上白氣裊裊上升,看得中年漢大為震驚,抓著小傢伙的手問:“小哥兒,倪大俠怎麼啦!怎麼啦?”

“你別吵,倪大俠沒事,他睡著了,過一會便會好的!”

“真的嗎?倪大俠真會好?”

“真的!你不信,別問!”小傢伙好一張利嘴,說得中年漢大為尷尬。

大約過有半個時辰,倪欽在裡面叫道:“小傢伙,小傢伙!給我倒盅水來!”

“爺爺?來了!”小傢伙漫聲回答,旋即捧了一碗茶進去。

“小傢伙,快拿來!”

“來了!”小傢伙已經到了倪欽面前,捧著茶餵給倪欽喝。

中年漢這時也入去了,看到倪大俠臉色已經紅潤,精神甚佳,便知他的傷已經好了許多。

“倪大俠,你,你好多啦!”

“好多了!”

“我是人家的奴隸,來請老爺救救我主人的,不料在半山暈倒了……”

“唔,別急,坐下來,坐下來!”

“倪大俠,高老爺外出了,你老人家……”

“大傢伙,我倪大俠還沒好,你可別亂說話!”

“是!小哥說得對!我這沒這麼大膽,現在就請倪大俠下山!”

“算了,算了,別吵了!”小傢伙說。“我不高興你這麼說!我也不喜歡你主人!”“小傢伙,你怎可以這樣說話!還不快快向人家賠禮道歉。”“不,我沒錯!我不賠禮道歉。”小傢伙十分倔強,不肯就不肯,倪欽看他一眼,沒有再出聲。

倪欽又吞了一顆藥丸,再次盤膝凝坐,靜靜療傷。這一回,中年漢比較放心,不再喃喃自語了。

中年漢悄悄問小傢伙:“高老爺去了哪裡?去多久了?什麼時候回來?”

“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問誰?”

小傢伙說的是實話,因為早先倪大俠也是如此回答趙斌的。

小傢伙也不喜歡中年人的主人,所以對他的主人為什麼要找人去救,不感興趣,不去追問原因。

小傢伙何以對中年漢的主人不感興趣呢?這個問題,必領由高老爺開始才說得明白。高老爺曾經給小傢伙說了不少故事,多是民間故事,而十個故事之中,有七個故事是有主人與奴隸的。在高老爺口中,所有的主人都是又笨又兇的傢伙,沒有一個是好人。小傢伙跟所有的小孩子一樣,想法天真,對人的分別也只有忠、奸、好、壞,而不會有深入細緻分析的,因此,老爺爺的話,深深印在小傢伙心中。

“小傢伙,你長大了幫長工,還是幫主人?”這是老爺爺慣問的口吻。

“我幫長工,不幫主人!”這是小傢伙的慣常回答,回答時還做表情呢!“你長大了,如果主人給你許多錢,叫你去打長工,你肯不肯?”

“不肯!我不要他的錢,不打長工!”

“你病了,向主人借錢,欠下主人的債,主人要你給他管長工,你怎樣?”

“我不借他的錢,我不管長工!”

這些對話,都是老爺爺平時和小傢伙時對話,小傢伙雖然不知什麼是長工,什麼是主人,但在他心中,卻已有了兩個名詞,有了這兩種人。而他同情長工,不喜歡主人。中年漢不知道這些,還絮絮不休地在他耳邊說著主人,主人,主人!結果,惹得小傢伙不高興,遠遠的離開了他。

倪大俠再次歇了一會,呼吸突然緊張了,他覺得左腹隱隱作痛,而且越來越甚,他不安了,他想到了十多年前的舊病,急急叫喚小傢伙。

“倪大俠,你叫我?”

“唔,給我倒杯茶來!”

“有,有茶!”“小傢伙,你搬塊石頭來,坐著,我有話跟你說,你聽不聽?”

“聽!聽!你說吧!”

“小傢伙,你聽著,我快要死了,你記著我的話,將來告訴爺爺。”“我會的,你說吧!”小傢伙說:“你好端端的,怎麼就會死了?”

“我知道,我這病是舊病,舊病發作,好不了,你懂嗎?”

“不懂,一點也不懂!”

“不懂就聽著,剛才我與趙斌動手,你看到了?”

“看到了!”

“你也看到趕斌走了?”

“看到了!”

倪大俠叫他不管懂與不懂,都要記住他的話,將來告知老爺爺,小傢伙滿口答應,並搬塊石頭到炕前坐下聽取遺言。

石洞中一片沉寂,且有陰森感覺。但小傢伙並不懂得。

他也看不出倪大俠要死,所以全無悲哀表情。

洞外風雪未止,陣陣冷風捲著雪花吹進石洞,本來寒暑不侵的倪大俠,這時也覺得有寒意,瑟縮了。

突然,倪大俠仰首四望,似有異樣,喃喃自語:“怎麼,難道我聽錯了?”

“爺爺,你聽錯了?”

“嗯,可能是聽錯了!”倪大俠自語。

“爺爺,你聽到處邊有狼叫是嗎?早上我也聽到,卻找不到,足印也找不到!”

“你到門口去看看,可有狼?”

“好,我去看看!”

“只可出門口,不可去遠,快點回來!”

“是,我知道!”

倪大俠看著小傢伙出去,又看著他回來。“爺爺,沒有,什麼也沒有!”

“那好吧,你坐下,聽我說!”

“我聽著!”

“小傢伙,你姓凌,叫起石。你的親爹爹,親爺爺是誰,將來長大之後,你爺爺自會告訴你!我先把姓名說給你聽,是想讓你知道自己也和別人一樣,有個名,有個姓,不是隻有小傢伙這個花名!”

“我這兒有個小盒,他把它收起來,爺爺回來之後就交給他!”

“我和爺爺,你將來也可以在爺爺口中聽到的!”

“我受了傷,傷得不輕,不能活著等爺爺回來了!”

“我已經盡了我應盡的責任,雖然未能完成願望,但我是問心無愧的!”

“凌起石,你要好好練功,記住了?”

“記住了!”

“這兒不是你長久居留的地方,我死之後,你該馬上離開,免遭仇人暗殺,你今天的武功,還不是人家的對手,不宜跟人家打硬仗的,你懂不?”

“不懂!”“你不懂不要緊,照我用話去做,就會沒事了,你聽得懂?”

“不懂!”

“不要緊,你記住就是!”

“倪欽,你要一個小孩子記這許多,不是叫他活受罪!何必呢?你幾十歲人了,自己不記,卻要一個小孩子去記,公平嗎?太不公平了!”

“你,你是……”

“我是我時你是你,人生百歲不希奇,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見面亦分離!”人隨聲現,不知什麼時候,石洞的一隅竟然多了個三十二三歲的青年乞丐。他手持打狗捧,端坐石筍上。

小傢伙一見就問:“咦,你是幾時來的?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一雙明亮烏油的眼珠,射出驚異的神采。顯然,他內心感到無比出奇!倪欽看了他一眼,悽然說:“你是找我來的?幸而你來得早,再遲兩個時辰,你將無法了卻心願了!”

“心願?哈哈!倪欽,你以為我是來找你尋仇的?你誤會了!往事如煙隨風逝,何必記恨到今天!往事,早就遺忘了!”

“啊,你不是尋仇來的?你來幹什麼?”

“你想不到的,你永遠也想不到!”

“到底是什麼事?”

“你是不是受了傷?感到五內翻騰,難以自遏?”

“你,你怎會知道?”倪欽滿臉訝異之色。

“望、聞、問、切乃是醫者四術,你的臉色,我可以看到!你的話我可以聽到,你的問題我可以想到,四有其三,所欠只是一個切字,我自然會知道。”

“噢!後生可畏,十年不見,你學醫了?”

“後生可畏,凌風起石!凌起石,這個名字真有氣勢,真好啊!倪欽,你中氣有損,似非今日之事,據我判斷,最少也有五年,你聲中帶啞,似屬新傷,只是日內事,我說得對不對?”

“不錯,你說得對!”

“你坐著別動,心念歸一,不出一個時辰,我可以使你生命保存下來,若能支持兩個時辰,病傷可以去半,若得三個時辰調養,可以好個八九,將來有可能完全恢復,問題是魔障實在太多,只怕你不易應付。”

“你真肯助我?”

“你何必問,一試便知!”

乞丐說著便坐到倪欽身邊,伸左手抵住倪欽後心,右手持打狗棒,目光凝視著洞外不稍瞬。

“怎麼?有什麼不安?”倪欽發覺有異,脫口便問。

“似乎有隻黃鼠狼朝這裡走來,不過,小意思,我會應付的。你看,我這打狗捧正閒著,瘋狗惡狗且不怕,黃鼠狼更不在乎,你放心,一切有我。”

“好吧,我試試看。”

“不用試,你一心一意凋勻氣息自療就是,我會應付一切!”

“我呢?我怎樣?”凌起石眨著眼皮。

“你也別管,最好找個地方躲起來看,找個你看能得到我們,我們看不到你的地方就最好,你能找到這樣的地方不?”

“能找到!你看,這就是。”他象一條沒尾壁虎一樣爬上洞頂,躲在上面,果然在下面不容易看到他,至於他能否看到下面各人就要他自己才知道了。

倪欽屏住雜念,專心一意於內力的運轉,只覺功力似乎突然增強許多,流轉得十分暢順,十分舒服,但後心又無特別感覺,不似有一股內力自乞丐的手心傳送過去。這一來倒使博學的倪欽弄得胡塗了。

倪欽有自知之明,憑自己的功力決不臻此,一定有外力相助,而外力何來?不用問必來自乞丐,這是無可懷疑的;問題是何以不覺得後心有異?乞丐明明用手心按在他的後心,顯然是憑此傳功,何以自己會無感覺?是自己感覺力弱?還是對方技巧太高?倪欽不由得為此分外思索,用心不專。

“你想些什麼?怎麼氣流快慢不勻?不要亂想了,療傷要緊!”乞丐的感覺十分敏銳,倪欽偶一分神,他就發覺了。

石洞內只有兩人坐在炕上,靜悄悄的沒有半絲兒聲音,所以洞外的風聲特別聽得清晰。

突然,有個人自洞外走進來,伸手拍著身上的積雪,發出刺耳的冷笑,使石洞內充滿了陰森可怖的氣氛。

乞丐不予理會,似乎沒有發現來人,也沒有聽到來人說話,直如沒有來人這個人存在身邊。來人受此輕視,氣得五內生煙,忿而大叫:“姓倪的,原來你真受了傷,剛才給你騙過了,現在你逃生不得了!”來人向倪欽一指,倪欽安坐不動,繼續接受乞丐幫助療傷,乞丐則鎮靜無比,眼尾也不瞧來人一下。這種輕視,來人怎也無法再忍受了。因此,他把目標投向乞丐身上,喝道:“臭叫化,我問你的話,你怎不回答!”

“你幾曾問過我什麼?我怎麼沒聽見?”

“剛才我明明問你,怎說沒有?”

“剛才?哦,真對不起。剛才原來你是叫我,我還以為你在叫你爹爹呢!”

乞丐這一句太佔便宜了,來人勃然大怒,一抖手,三枚暗器已經打出,疾射乞丐。乞丐真是大膽,一點兒也不畏懼,左手不動,身形不動,只抬了抬右手,打狗棒劃了個圓圈,三枚暗器,十分聽話,無聲無響地貼靠在打狗棒上面。用棒,用刀,用劍及用一切武器擋接暗器都極常見,一點也不出奇,但這一次乞丐以打狗捧接下暗器,竟然沒傳出半點聲響,就這太驚人了。暗器是硬物,打狗棒也是硬物,何以兩件硬物碰在一起會沒有聲音呢?來人為此神色倏變,怔怔地盯著乞丐。但乞丐依然沒有出聲,依然是一手捏打狗棒,一手按在倪欽的後心,半點也沒有改過樣。

來人是趙斌。他再回頭去查看,結果看到了乞丐替倪欽療傷。“你是什麼人,來這裡想架樑?”

乞丐斜望他一眼,還是不出聲。

“你變了啞巴?不會說話了?”

“你爹才是啞巴!你娘才不會說話!”

乞丐不言則已,出言驚人,趙斌摹然變色,挺前一步,喝道:“臭叫化,你好大膽!敢向……”

“老子當然大膽,膽子小也不會來了。”

“那好吧,我警告你:我與這姓倪的有仇,冤有頭,債有主,只要你撒手不理,我也不為己甚,你可以活著離去,要是你不聽良言……”

“那又怎樣?要坐牢?”

“你不怕死,可以試試!”

“我當然要試試!你動手吧!”

“好!”趙斌倒爽快,聲落招發,一記劈空掌疾劈過去。

雙方相距不到丈二,趙斌事前全無示警,第一招便使出這樣狠辣陰毒,實為正派人士所不取,但趙斌卻不理這一套,他以勝利為目標,不顧一切。

乞丐真是藝高人膽大,他端坐不動,打狗棒放下,用膝壓住,只用右手輕輕一撥,單掌屈指一彈,趙斌發出的劈空掌力已被破去,而且,感到有勁風反擊,急急後退幾步。

趙斌不禁又驚又恨,也不能相信,恨恨地怒睜對方一眼,吸一口氣,又要作第二次進攻了。

“臭叫化,你是什麼東西,敢與我作對!”趙斌戟指乞丐喝罵。乞丐一點也不動怒,冷冷地說:“我的大老爺,這裡不是你的府上,我也不是來向你求乞來的,你逞什麼威風?

你有錢,是你的事,我窮也是我的事,我無求於你,你憑什麼罵我?至於說我與你作對就更加笑話!現在是你尋仇而來,不是我去找你,是你要同我作對,不是我要同你作對!你怎能顛倒黑白是非,胡說八道!”

乞丐口齒伶俐,句句有理,有理就不用多加思索便可以脫口而出了。

趙斌說不過,吃了虧,只得又想在拳腳上佔些便宜。所以說了幾句,又磨拳擦掌,躍躍欲動了。“你別分心,我會對付他的,不管他怎樣兇狠,怎樣拼命,我都能照應得了。”乞丐悄悄對倪欽說。

倪欽沒有出聲,只是點點頭,表示意見。趙斌聽不到回答,以為是故意輕視,震怒之下,又把功力提高十足,再向乞丐進攻。

乞丐似乎不想動,總是凝坐不動,待得對方攻來,才再迎擊。但他卻能輕易化解對方任何功勢,足證他是有力還擊的。

趙斌接連進攻均未能得手,突然改了主意,破口大罵,罵乞丐,也罵倪欽,什麼難聽的詞句都罵到了,使倪欽心情浮動。

“別理他!你理,就中計!”乞丐及時提醒倪欽,倪欽恍然大悟。

“你們到底是不是人!有沒有種,怎麼怕死得象個烏龜。”

“你們如果真怕死,快跪下來認個服字,我也會放過你。”

“你娘是怎麼教你的?難道你是有娘生沒娘養,沒娘教的?”

“你是壞娘偷野漢偷回來的?”

“你爹爹是個綠頭龜!”

“你娘是個婊子!”

“姓倪的,你自己要死就死啦,你怎也活不了,何必再累人。”

“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哪一個是相公?哪一個是兔子?”

“你們這樣,不但武林的臉全給你們丟了,你孃的臉也給你丟盡了!”

“你們都是狼娘養,狗孃養的!”

“你娘是跟狗相好,生下你們的,所以,你們也是狗男女!狗畜牲!”

“你娘實在太可憐了,找不到人,卻去找了只狗做你的爹……”

趙斌的話越說越難聽,連小傢伙凌起石也聽不入耳。他幾次想衝下去,都忍住了,因為乞丐曾警告他,不許他下來。

但是,小傢伙卻不是甘心受辱的人,他對乞丐與倪欽有好感,因此,想替他們出一口氣,幫助他們打退這個趙斌。

趙斌無法激怒乞丐與倪欽,終於又改了戰術,以暗器進攻,雙手把石子抓碎,亂打一通,迫使乞丐分心。

乞丐卻依然鎮靜如常,而且,這一陣暗器對他甚為有利,他竟以打狗棒把暗器反擊回去,作為自己的反擊武器。

趙斌以碎石進攻,乞丐以打狗棒擊暗器作為自己的反擊武器,趙斌料不到他有此一手,幾乎為他所算,便以天女散花手法把石子一把一把的擲過去,實行以多取勝,希望能獲得好處。

趙斌這做法,在理論上是對的,在事實上,卻因為對象不同而跟著有變化,對於乞丐,他就打錯算盤,看錯人了。

乞丐年紀雖輕,出道也未久,江湖上的真實見聞有限。但是有關前人的一些事蹟,他卻是知道得不少,因此,他劉趙斌的一切伎倆都視作等閒,使趙斌自感慚愧,有食雞肋之感。

“我已經好一點了,你先……”

“你別出聲,集中全部精神要緊,誰堅持到最後,誰就能獲勝。他動,我靜,他損耗得比我大,不會支持得太久的!你放心,最後勝利,必屬於我!”

乞丐打斷倪欽的話,自己說了一番話,他充滿自信,卻不自滿,倪欽只好又閉上嘴。趙斌的碎石一大把一大把擲過去,滿以為必有幾顆可以打到乞丐身上的,沒想到它丐這一根打狗棒竟是如此厲害,在乞丐舞動之下,恍如有法術一樣,舞得並不快速,似有很多漏洞。可是那些碎石擲到乞丐那兒,就可碰上一堵牆,給擋住了,射不進去,有的反射,有的碰得粉碎,哪有半顆射到乞丐與倪欽身上。

“姓趙的,你能否傷我,該已心中有數的了,我先提醒你,大約再過頓飯時光,我就要反擊了,如果你自信能勝得了我,不妨再呆下去,否則,你該為自己打算,到時你再向我求情,可嫌遲了!我言盡於此,你好好考慮吧!”乞丐朗聲同趙斌說。

乞丐的話是否真實,趙斌心中有數,不用別人再提,他已經意會到,這一場打鬥他是沒有辦法佔到好處了,哪怕是一點點的好處!乞丐的話他不能輕視,暗自思索之後,對自己說:“這場仗輸定了,還是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是走的好,等將來有機會再來過!”主意打定,便再次展開攻勢,鉤發如電,一閃便至,疾斬乞丐肩頭,兇狠得更驚人。

“哼,這樣的手藝也要來炫耀,真不怕笑掉人牙!姓趙的,你看我的吧!”乞丐陡然揮棒還擊,棒風不大,發出的聲浪也不大,但是,聽勁洶湧澎湃,襲到趙斌身上,他竟是無法站得住腳,被迫退了兩步。

趙斌心下駭然了。乞丐只是用一隻手發招,又是坐在那裡,本來不易發勁的,今竟有此,他實在心中駭然。

不過,人要面,樹要皮,趙斌是不能就此一聲不響就走的,他想了一會,才說:“好吧,看在你們一個受傷未愈,一個又消耗精力過剩,我就是殺了,你也不會甘心的,暫且饒你一遭,等你們復原之後我再來找你算帳!你們記著了,這筆賬我還是要追索的!”

“你到時連利息一起帶來就是,我會等你的,趁我還未真正動手,你快走吧!”

乞丐針鋒相對地說,一點也不領情。

趙斌出到門口,心中一恨,咬著牙,暗運全力呼的發出一掌打在門口一塊大石頭上,把大石推進了洞口,塞了一大半,看來那大石不會少過二千斤,這石把門口塞了,出入自然不大方便,這是倪欽未愈,乞丐又未能活動,於是,塞在門口那塊大石便安然擱在那兒。

“凌起石,該是你表演功夫的時候了!”乞丐向躲在上而的小傢伙說。小傢伙早已悶極了,一聽得乞丐此言,一聲“我來也!”人已躍下來了。

“凌起石,你象到辦法了?”乞丐說。

“還沒有!”

“你要開動腦筋呀,不能偷懶啦!”

“我知道,我會的。”

“那好吧,你要快點想呀!真若和敵人打仗,拖延二分就增加一分危險了。”

凌起石在石塊旁邊繞匝而行,似無止境,怎料走了三匝正要繞走第四匝,猛的心頭一顫,歡然拍掌:“哈哈,我有辦法了!我有辦法了!想到辦法了!”

“你想到什麼辦法?”

“好辦法!”

“說出來聽聽。”“不,不用說,你看到就明白了。”

“好吧,你快給我看吧!”

乞丐也是急性子,見凌起石已想到辦法,想看看他想到的是什麼辦法,是否和自己想的一樣。凌起石搬來一塊高可一尺左右的石塊,放在大石快的旁邊,一大一小,恍如大母雞身邊的一隻小雞,頗為有趣。

凌起石把小石塊放好,又去取來一根長長的山藤杆,然後用小石塊託著長山藤,自己則執著一端,躍起,再向下一沉,借力一挑,果然把大石塊移動少許,他就連續用這個辦法去移動大石,很快就把它移出洞外,滾下山去了。

這是槓桿原理,凌起石不知怎的竟然會懂得利用這個原理。這個辦法比乞丐想的要方便而實際許多,乞丐因此為之嘆息說:“後生可畏,果然不假,這小傢伙比我們老一輩的要聰明得多了!我就想不到這樣辦法。”

倪欽收掇心神,集中精力自療,對身外的物儘量不去思索,更不參加意見。所以乞丐的話他雖然聽到,但是不予作答。大約過了半頓飯時光,乞丐緩緩把手掌離開倪欽的後心,自己靜坐一旁,自己調息養神,補充消耗了的功力。倪欽瞭解情況,並不打擾他,亦在養神。

倪欽也靜靜地坐著,繼續他自己的調息工作。兩個人都不言不動,使得挑移開了石頭,滿心高興的凌起石也把要說的話緊緊咬住,不讓漏出嘴巴。突然之間,石洞內變得十分寧靜,死一樣寂靜。

凌起石振衣疾出洞外,展開輕功,在雪地上飛走,快極了。

凌起石個子小,身體輕,跑起來十分好看。他並沒有去遠,只在石洞附近。跑了大約頓飯時光才停下來。

他這是為什麼?原來是高興過頭,倪、丐兩個又都在練功,不便打擾,他變得無人傾訴,便以體力作發洩,亂跑一通,直至出了一身大汗,目標轉移了,這才停下來。

雪,白皚皚遠近一色,只有極小的幾點翠綠在點綴,那並不妨礙大片的雪景,反而增加了大自然的生氣,更覺好看。

凌起石左顧右盼,正感興趣,目光突然停在一處,眼睛睜得極大。他有點不能相信,揉了揉,再看,事實擺在眼前,看得那麼清楚,他不能不相信了。“小娃娃,你看什麼?”

“老爺爺,你怎麼睡在這裡?”

“我肚子餓,走不動,就倒下來睡了一覺。”

“現在餓不餓?”

“餓呀,怎麼不餓。”

“你等一會,我給你去拿吃的。”凌起石飛快地跑回石洞去,拿了兩條剛燒熟的紅薯給老爺爺。老爺爺似乎未夠,問:“還有不?”

“現在沒有了,等一會我再燒兩條給你!”

“怎麼只燒得兩條?”

“不,燒了五條。”

“那三條呢?”

“那三條,一條留給爺爺,一條給乞丐伯伯,還有一條紿農奴伯伯。”

“你自己呢?留了多少條?”

“我本來有兩條最小的,現在,調了兩條大的紿你,我沒有了。”

“你要捱餓?”

“我會摘野果!我不餓!”

“那好吧,我吃了你兩條紅薯,給回你兩塊米餅吧,這東西硬得很,我沒有牙齒,咬不動,你拿去吧!”老人遞給凌起石兩塊薄餅,他也不客氣,接下了。

老人和凌起石很談得來,以後一連幾天,老人都用薄餅換凌起石的紅薯,如是過了差不多有十天,仍未被人發覺。

這一天,老人說要走了,問凌趁石想要什麼,凌起石小孩子心性,什麼也不要,卻想學老人不怕冷,可以在雪中睡覺這方法,老人聽的笑了,但沒有拒絕,答允在三天之內教曉他,但要他答允,不許說出是什麼人教的,他答應了。於是老人便教他如何翻筋斗,如何呼吸,又如何抗寒抗暑的辦法。

三天過去了,老人走了,凌起石便偷偷地到洞外的雪地過夜,開始時有點冷,但漸漸也習慣了,睡了兩夜,反而覺得睡在雪裡更加舒服,不願睡到炕上了。

乞丐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發覺凌起石走路不穩,有頭重腳輕的感覺,把他叫住,他說他在想著打筋斗的事,所以如此,乞丐以為他說謊,便叫他打個筋斗看看,凌起石點點頭蹲低了一點,一躍而起,在空中連續翻了四個跟斗才雙足著地,看得乞丐呆住了,詫然問:“你這跟斗是怎麼學來的?”

“丐伯伯,我不能說。”

“不能說,為什麼?”

“我答應過人家不說的!”

“你是幾時才學的?能說嗎?”

“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是大前天學的。”凌起石數著手指計時間。

“你大前天才學的?學得這麼快?”

“我學了一天就會了,丐叔叔,除了翻跟頭,還能打架呢!你看!”凌起石又一次拔身而起,連翻兩個跟頭之後,身子猝然定住,然後吐出一拳,足一挺,竟然斜斜滑出了有六尺左右,右拳一收,左掌陡進,一個翻身,右手化拳為掌,左手也化為抓,右拳一劈,左手立即探抓,招式怪異無比,饒是乞丐與倪欽兩個見廣聞多,也看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不禁各自暗叫慚愧。

“凌起石,你練得真好,還有其他?”

“有的,不過,我還沒學會!”

“你以後好好學吧!”

“好的,我會好好學的。”

“你出去玩玩吧,順便拾一些松雞回來生火。”

“唔,我會拾的。”凌起石背了一個竹簍,出了石洞。

“倪大俠,我們去看看是什麼人教小傢伙練這樣的武功的。”

“那不大好吧?偷看他人練功,是武林大忌,不必犯此禁忌。”

“我怕他走入歧途,誤了終身。”

“那麼,你小心點,別鬧出笑話。”

“你不去了?”

“我不好意思,你去吧,但千萬要小心。”

“放心,我會的。”

乞丐遠遠地跟著,看到凌起石在雪地上往來奔跑,快極了,不但跑得快,而且止步快,起步也快。看他在雪地中飛跑,突然身形一下子就停住了,跟著便能轉身回頭,連由山上飛奔而下也能做到要停就停,要跑就跑,完全不受慣性影響。

他跑了一會,經過鬆樹下,一個跟頭翻過去,手中已經拾到一隻或幾隻松雞,有時又一躍而起,伸手摘下還來下掉的松雞,身法美妙,顯然與平時所見慣的名門大派的輕功身法不同,但其美妙處卻遠遠過之。

“這到是奇了,這小傢伙當然不會是自己創出來的,但是什麼人教他的?真個走了?”乞丐喃喃地自言自語,似乎對這問題感到極大興趣。突然,他看到小傢伙在一連串跟頭中竟然撞到雪堆裡,頭下腳上的撞下去,久久也不見爬起來,乞丐替他吃驚了。

急急走近去,以適度的掌風把積雪擊散,卻見小傢伙安然坐在那裡。他見到乞丐,歡然說:“丐伯伯,你也來玩雪?”

“不,我剛剛出來,想問你抬到多少松雞,卻看到你掉進雪堆裡,你沒有跌傷吧?”

“沒有,我是故意的,不會受傷。”

乞丐又多了一份懷疑了。但他沒有出聲,只是在暗中注意他的行動。

晚上,各人都安歇了,乞丐看到小傢伙悄悄出了石洞,便尾隨而出,以為必有所見了,怎料小傢伙出了門口不遠就躺到雪地上,一聲不響,安睡在那裡。

滿天盡是雪片,一陣密,一陣疏,紛紛蔣到小傢伙的身上,漸漸的,雪片蓋過了他。乞丐深感詫異了,這是怎麼回事?竟然躺在雪地裡過夜?這是哪一門子的功夫?小傢伙是什麼時候學的這一種功夫?學會又有什麼用?一連團問題在乞丐心中浮動著。

翌日,乞丐,把所見告知倪欽,倪欽也愕然,不知是什麼道兒,於是兩個對凌起石的一舉一動更加註意,經常都在暗中監視了。這一天早上,一陣狼嗥吵醒了倪欽。他推衾而起,披衣出門,才踏出門外,已瞥見有六七隻狼把凌起石困在中間,雙方對峙著。倪欽一看,急得心跳到了喉頭,回身入洞抓劍在手中,就要外出去援救凌起石,卻被乞丐斜裡撲出,把他扯住說:“別急,看熱鬧吧,他自有辦法解圍。”

“他有辦法解圍?丐兄,不行吧?我怎能放得下心?”

“不會有危險的,今晚已經是第三晚了,第一晚,我也跟你現在一樣緊張,可是第二晚,我一點也不緊張了。”

“嗯!這許多狼,我自己也難應付。”

“但他卻應付得很好。”

“那好吧,希望他沒事。”話才說完,一頭狼已經由凌起石背後撲上,左邊也有一頭躍起了。倪欽看得“哎呀”驚叫,乞丐也心頭猛的一撞。

但是,這時他們距離極遠,足有百數十丈,任是輕功再好,也休想及時救援,所以兩人只有空著急。

不過,他們不但是空著急,而且也是白著急。在他們發怔那一剎那間,凌起石已經連換幾個方位,巧妙地避開了四頭野狼從不同方位撲擊的攻勢,安然無事。

倪欽搖頭自語:“這到奇怪!明明見到野狼快要咬到他了,到頭來卻又給他避過了,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想不通,這些狼都很大隻,凌起石怎會把它們像毫不費勁就拋出去,這是什麼道現?”乞丐也怔怔地注視著凌起石。倪欽與乞丐兩個都說出心聲,猜不透凌起石這一身功夫由何而來,小小年紀何來這麼大氣力,居然能把過百斤的大野狼摔出老遠。“丐兄,你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猜得出來嗎?”倪欽注視乞丐。

“我也感到奇怪,倪大俠,你看出他練的是什麼身法?屬於哪一門派?”

“似曾相識,看不出來!”

“我奇怪,過去他一直都是規規矩矩的,才不過沒見他幾天,竟然有這樣大的進步!”“著呀!假如今天趙斌再來,僅是小傢伙也能應付有餘了!”

兩個在猜疑中,凌起石已經擊傷了兩頭,還打死了一頭,其餘幾頭,明顯地有了怯畏,不敢過分撲近了。

凌起石不懂得害怕,當餓狼撲來之際,凌起石就加以分析、估計,然後針對其弱點予以迴避或遠擊,應付得十分精妙與正確。有時他會猝然蹲低,一記“一柱擎天”,拳擊狼腹,打得野狼狂嗥倒地,爬不起來;有時斜避半步,陡然反擊,狼也應付不了,又是慘叫連聲,終於不起。

凌起石的應付是多彩多姿的,有如此手法,連倪丐兩個也想不出來,及至看到,無不心折!這樣打了一會,幾頭野狼兇狠而來,負傷而逃,還有兩隻傷得太重,不治斃命了。

野狼跑了,凌起石抓了兩把雪往臉上一抹一擦,再用袖子抹乾,便高興地唱:“山高人更高,人小志氣豪,野狼驅不盡,先殺兩三頭!”歌似是自己想出來的,幸好無外人聽到,不會引起訕笑,但僅是倪丐兩個已經感到歌詞不凡了。

“小傢伙,你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回去睡覺?”

倪欽與乞丐偷看凌起石打退狼群,雙雙暗贊凌起石本領高強,與他只有九歲的年齡,實在太不相襯。倪欽不作直白說明,只問他何以不回房去睡覺。

“我覺得睡在雪裡很有趣,很舒服!”

“真的?睡在雪裡會有趣?舒服?”倪欽不相信地問。“真的!爺爺,你可以試試!”

“我才不試,我這麼大年紀了,怎同小孩子?我睡下去,凍也凍死了。”

“怎會呢!老公公比你更大年紀,他也不怕。”

“老公公?哪一位老公公?”

“嗯,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啦,別想了。”

“真的!爺爺,我也不知道,是一個老公公,不知道是誰。”

“老公公教你睡在雪裡?”

“沒有。”

“你不是說老公公睡在雪裡不怕凍?”

“是他自己睡在雪裡,我覺得有趣,也學他,果然十分舒服。”

“你這半個月都睡在雪裡?”

“是!”凌起石微微點頭,應得很低聲,幾乎沒有人可以聽到。乞丐與倪欽兩個面面相視,都一臉詫然之色。他們相信凌起石不會撒謊,但都無法想得到那老公公是什麼人,他們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這樣一個老人,也從未聽說過有這樣一個門派。“倪大俠,過去我常常自詡見聞過人,沒料到原來是井底之蛙,孤陋寡聞至此,想來真個面熱。”

“天下這麼大,山川這麼多,哪裡沒有高手?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們怎能盡知?前有古人;後有來者,我們也無法盡知過去與預知未來?丐兄,你這自懈是多餘的,你這見聞,已經是非人所及了,如果你也自慚,我們還有臉見人?”

“倪大俠,我不是怎樣自慚,是奇怪江湖上有這樣一個人,有這樣一派武功。”

“這有什麼出奇!這個老人家可能自小就在深山雪地生活,這和熊、雪雞、雪鼠一樣躲在雪裡,日子過得長了,習慣了,就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但我不甘心,我要設法把事情弄個明白,我要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什麼門派的人,我非弄個明白不可。”

“你有這精神與想法,我很佩服與高興,有了結果,希望你給我捎個訊來。”

“好的!一定!”

“怎麼,你要走了?不多玩兩天?”

“就要過年啦!過年對我們這一行,是個大日子,你明白啦,我捨不得放過這日子的。”

“我知道,我不留你就是,”

“倪大俠,你真是深知我心,你還要再調養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恢復的,你千萬不可以疏忽,留下後患,可麻煩了,這兒太冷,該回去了!”

“小傢伙,你怎樣?回去還是留在這兒?”

“我睡這兒,覺得冷了我再回去!”

“好吧!你自己決定吧,我不勉強你!”

“爺爺,丐爺,我先睡啦!”凌起石一歪身,倒在雪裡,雙手把雪撥到身上,很快就把雪撥滿了全身,再加上天空雪片不停,他整個人不久便披雪掩埋了。

雪下得大得出奇,但如此一連二十多天下個不停,卻是過去少見的,在這日子裡,凌起石是最高興了。有一天,那是大除夕前夕,他忙了差不多整整一個時候,堆起一個人雪人。這個大雪人,真個是又高又大,高有三丈左右,直徑有一丈長,有手,有頭,有肩膊,就是沒有腳,他堆好了之後,自己鑽進最下層。睡了不知多少時間,突然聽到一聲虎嘯,雖然躺在雪人下面,一樣聽得十分清晰。他幾次想起來看個究竟,終於還是忍住了。

“這是什麼東西,怎麼鑽到我的腳上來了!”凌起石忽然發觀雙腳有什麼東西在侵擾,無法再睡,想看看是什麼,卻又無法看到,他為免受影響,只好把腳向內縮,蜷伏而睡。

但是,雖然他肯退讓,對方卻不肯罷休,繼續騷擾,使他無法安睡。他氣極了,兩手一按退出了雪人外邊,跟著,他看到有兩隻雪鼠竄出來,明白了,原來是這東西作怪,騷擾他,他抓起一團雪,一捏一擲,“吱吱”兩聲,兩隻雪鼠給擊倒了。他走過去看,雪鼠已不會動,大約是再也不會動了,他倒有點後悔,便把它們埋在雪下,自己也再躺到雪人下面睡覺。這一天醒來,已經是大除夕了,倪欽在灑掃,又在寫對聯。

“爺爺,又是過年啦!”他記得這就是過年的象徵,貼上對聯,便過年了。

“是呀,過了今天,你又長一歲,十歲了!你高興嗎?”

“高興!”

“為什麼?因為長了一歲?”

“不!不是因為長了一歲!”

“那是為什麼?能說給爺爺聽嗎?”

“爺爺,昨晚,我夢見那個老公公!他又來了,沒罵我說過他!可是,我醒了,卻不見了他!”

“你醒時在什麼地方?”

“在大雪人下面!那個雪人很大!”

“很大?有多大?能入得這個門口不?”

“不能!他比這裡還高呢!爺爺,你出來看看!一出門口就看到了!”

倪欽果然出門餚看,暗暗驚奇凌起石有此魄力,一個小孩子也會堆起這樣大一個雪人,對他另有評價,和過去的看法不同了。

這一天是大除夕,傍晚時候,石洞多了個人,他是石洞的真正主人,他是凌起石的師傅高仲坤。

“老倪,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小傢伙去了哪裡?怎不見他?”

“啊,你說小傢伙?這幾天,他可忙了,差點沒把他忙壞,算是他的運氣好!”

“他忙些什麼?怎會這樣忙?”

“等一會你見了他,自會明白!”

“你不可以先說個大概?”

“好啦,我說個大概吧!他有了奇遇,學會了一套臥雪功!每天晚上都躺在雪上過夜,睡到天亮。”

“真的?不凍僵了?”

“不!他說十分舒服,比在炕上睡還要舒服!”

“雪遇到熱便融,他不是全身盡溼?怎會舒服呢?”

“這個我就想不通。”倪欽說:“我們抓一把雪,雪很快全融掉,雪落到身上,也很快會融化,但他早上起來,衣服不沾雪,更不溼,實在費解!”

“真有這等事?你親眼看到?”

“不錯,我親眼看到。”

“這就值得研究了。”

“你要不要馬上見他?我們可以到外面去看看!”

“還有別的什麼嗎?”

“還有!他還練了一套跟斗功,非常古怪。”

“跟頭功?這名字已夠古怪了,你看過了,覺得怎樣?”

“我看過了,很了不起!古怪而實用,就無法看出屬於何家何派,我與丐兄鑽研了許久,總找不到頭緒,你回來得正好,或者能弄個明白。”

“你說的丐兄是什麼人?”

“不知道!”倪欽尷尬地一笑,說:“我問過他,他沒有說,他是一個三十出頭,年紀很輕,武功極高的人。趙斌這個人你聽說過吧?我中了他的暗算,就是丐兄打敗他,救了我一命的。”“這麼說,他的功力可真不錯呢!”

“何止不錯,簡直是好嘛,在我之上,不會在你之下,你知道我的為人,我輕易不稱讚人的。”

“這個我是知道,小傢伙的跟斗功怎樣?你還沒有說呢,怎麼個怪法?”“我舉個例吧,他一個跟斗翻下來,可以在空中連續翻上三四個凌空翻,這已甚難了,還可以隨意左右前後出擊,這就更難了。”

“依你這麼說,確是古怪,不過,你沒提到,他怎會這些。”“這又是奇緣!他說是一位老公公教他的,至於這位老公公是什麼人,他自己也不清楚,因為老公公沒有說他是什麼人。”“一位老公公,會臥雪的,又會凌空翻的,這個人,我也沒聽說過,將來有機會,我倒希望見見這位奇人!”

“我也有此想法,就怕無此機會。”倪欽徵求高仲坤的意見:“我們一起出去看看小傢伙好不好?”高仲坤點了點頭跟著問:“你不是趕著走吧?你聽到消息了?”

“什麼消息?”倪欽摹然一怔。

“消息說,嚴大俠,嚴振東給抓住了,江湖上俠義道的朋友都為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看來,熱鬧還在後頭呢!”

“嚴振東?就是五年前獨闖府衙,劫庫破牢的嚴大俠?他被捕了?”“不錯!正是他!當時,據說有好幾個人在一起,他自願掩護,結果力竭被擒,大家都為他可惜!”

“想不到嚴大俠一生耿直,少有敵手,卻飭在宵小之手,實在死難暝目!”

“我回來的時候,大家正在商量著劫獄,我是回來告訴你一聲,想聽聽你有什麼意見!”“我暫時沒有什麼意見!我會親自去看看的!”

“我們一起去,多個人,就多一分力量!”

“我們都去了,小傢伙怎麼辦?”

“小傢伙?你放心,他是不會餓死的!”高仲坤肯定地說:“你別小看他,他比我你都更有辦法!”

“那麼,什麼時候起程?”

“今晚是來不及了,明天一早吧,天亮之後,馬上就上路,怎樣?”

“好!我跟你一起去!”倪欽答得很爽快,但他一頓之後,又道:“我們總得先找到小傢伙,向他說個明白呀,要不,他早上回來不見了我們,不哭死了?”

“好吧!當面向他說明也好!”高仲坤說:“本來我是準備給他留幾個字就算了的,他看了字,自會明白一切,省得他纏著。”

“那不好,還是當面說個明白的好!”兩個人於是去找凌起石。找到他時,他正在雪地上空打跟頭,躍得高高的,然後伸得直直,手足都伸直,併攏一起,象一條魚一樣,在空中翻轉著!及至快抵地面時,才一挺身,雙臂一張,兩足一舉一挺,打了半個迴旋才飄落地面,輕盈,美妙,確是一流身法!“這小傢伙果然了得,想不到別後不過月間,他已有此成就,將來我們回來,他的成就一定更大!”

“你這話很對,這小傢伙將來的成就,必在你我之上!他的際遇太玄妙了!”

兩個再看了一會,見他練了一次又一次,練之不厭,似乎也不如疲乏,當下都深深感動。倪欽說:“世上無難事,人心自不堅,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這話真是不錯呀!雖然這小傢伙際遇好,但他這份苦練,也不能看輕!有際遇而不下功夫,還是得個白際遇,沒有好際遇,苦練不掇,終也會練出一些東西來。這小傢伙有際遇,又苦練,將來成就必大!就只怕他的性子太偏,我有點擔心!”

“這個我也注意到了!我已經考慮許久了!”

“結果怎樣?”

“順其自然,略加引正!我想過了,矯枉過正亦是不好的,那就顧忌太多,一樣會有不良後果,不如讓他自己去發展,隨其機緣來得更好!”

“你不怕他誤入歧途?”

“這個我看不會,但他也不會拘泥於一個正字,象你一樣!”

“這是你的看法,他是你門人,我不便多說,但願他能和你所說一樣,不入歧途,那就好了!我看,該叫他了!”

凌起石練了一會,正擬歇一歇,便聽得師傅叫他,大喜地跑過去和師傅見面。

“爺爺!你回來啦!”凌起石習慣叫師傅做爺爺,實際上,他確也不曾正正經經的拜過祖師與師傅,高仲坤只是教他練武藝,教他讀書寫字,從未向他提起過師徒的關係,因此,凌起石叫高仲坤做爺爺,不叫他做師傅確有其道理的。

“小傢伙,我和倪爺爺又要走了,留下你看守石洞,你怕不怕?”高仲坤突然改了主意,告訴小傢伙自己要走。

“怕?怕什麼?”凌起石兩隻小眼一張。

“有耗子,有蛇,有蜈蚣,還會有惡人和惡獸,你真不怕?”“我不怕!”

“餓了怎辦?你能找到吃的?”

“能找到!我會摘果子,會挖山藥蛋,還會打兔子!”

“我倒不擔心,我知道你膽子大,什麼也不怕,但倪爺爺講你沒這個膽,不敢一個人留下來!你想清楚才好!你還是個小傢伙,我們都不在,你就找不到人商量了!”

“我不怕,我會找老公公!”

“老公公?他在哪裡?”

“我不知道!”

“那你怎麼找?”

“我睡了他就會來的!我睡著,總能見到他!真的,爺爺,我會見到他的!”

“那好吧,你今晚告訴公公,叫他陪你,明天一早我和倪爺爺就走了!”

“好的!我會告訴老公公的的!”凌起石滿懷信心地說,對於倪爺爺高爺爺倆個離開,沒有半點留戀,但當他們轉過身去,他即叫道:“爺爺,你們要不要帶點吃的走?我去給你們燒幾根紅薯好不?”“不用了,留給你吧,一落了山,我們就能找道吃的東西!你玩你的吧,不必理我們!”

凌起石果然玩他的,不去理會高倪兩個。倪欽因為與凌起石相處的日子較短,還未能深入瞭解他,對於單獨留下他一個小孩子,總覺得不放心。反之,高仲坤卻心下釋然,絕無牽掛!

翌日,凌起石醒過來,記起兩位爺爺說過要走,便回石洞去看看,哪還有人?靜悄悄的,他雖不害怕,也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

“小傢伙,你後悔啦,是不是?”一個聲音自洞外人傳入洞內,小傢伙一聽,大喜地叫:“老公公!”飛快地跑出洞外,卻只見白茫茫一片,哪有什麼老公公?凌起石四面一望,不禁呆住了。“小傢伙,你不是在這裡的?怎麼不見了?你跑到哪裡啦?”

聲音傳自石洞的內邊,凌起石,心頭一亮,猝然轉身衝向石洞,揚聲大叫:“公公,老公公,我在這裡,你是在哪裡呀?”凌起石的叫聲尖而帶著喜悅,震得洞壁有了迴音,但卻聽不到老公公的迴音,看不到老公公。凌起石為之呆住了。

他覺得奇怪,明明聽到老公公在洞內說話了,怎麼卻看不見?他感到奇怪,再試了兩遍,他想到一個辦法了,當他站在洞口,聽得老公公在洞內說話,他不再衝入洞內,卻撲出洞外,結果,給他看見老公公了。他走向老公公,老公公撫著他的頭髮說:“小傢伙,你的悟性真高,我只試了幾遍你就想到了,有的人一輩子也想不到呢!”

小傢伙受到稱讚,自然是高興,笑得合不攏嘴呢!小傢伙見了老公公,已經忘記了早先的寂寞,也忘記了倪爺爺和爺爺下山的事了。他磨著老公公教他縱躍功。老公公說:“有一句‘貪多嚼不爛’的話你聽過沒有?”

“未聽過!”

“貪多,就是超過本份的要求,比如你每頓只能食三碗飯,或者三條紅薯,但你覺得好食,或者別人不在,你就多食了,結果肚裡不舒服,那就叫做貪多。有的人貪多,霸佔許多東西,卻沒有用處,結果丟了,那也叫貪多;嚼不爛,就是為了貪多食,不等嚼爛便吞封肚去;結果是腸胃出了毛病,自己受苦!練武也一樣,必須練完一樣再練第二樣,假如貪多,不斷練新的;舊的卻無時間也無心機去練,到頭來必一事無成,什麼也練不成!你現在就是這樣子了。你早幾天的還沒練得好,又想練新的,練新的丟了舊的,那有什麼好處?還是先練舊的,等我看得滿意了,自會紿你再練新的,你還是安下心來先把過去的練好了再練新的吧!”

老公公平平和和的說出,全無火藥昧,任誰聽了也不會有反感,凌起石對他甚為敬佩,自然更不會提出反駁了。

老公公給凌起石說故事,說紅線盜盒,說紅拂女私奔,說古押衙,說崑崙奴,說文天祥,說岳飛,說張良,說諸葛亮,說劉伯溫,說李白與杜甫,也說郭解與朱家!他說得甚為動聽,說得非常感人!老公公說完一個故事又說另一個故事,越說越精神,凌起石聽了一個故事又聽一個故事,越聽越有興趣。一個老一個少;老不老,少不少,有時嘻哈的大笑,有時玩成一堆,沒老沒小的,竟似兄弟,親如手足。

白天轉黑夜,黑夜轉白天,也不知過了多少個黑夜,多少個白天,老人在這段日子裡,教了凌起石五門功夫,一是腹語。口不開,嘴不動,卻能說話,而且能說老少男女多種話,別人聽得清清楚楚,老公公可以遠及十丈過外,凌起石卻只能及於三丈。二是無聲掌。吐掌無聲無息,勁道卻是十分凌厲,常能使人產生錯覺與難分虛實。三是凌空翻。這是過去曾經教過的,但這次才是算傳訣竅,使他可以調亂穴脈。四是龜息功。屏息詐死,不用呼吸,可以支持很長一段時間,對練水功特別有用。五是闢轂術。他以特製的薄餅充飢攜帶方便。

老公公在講述張良闢轂避禍與助劉興漢時,凌起石便纏著要學闢轂術了。結果,老公公果然如其所願,都教了他。

老公公雖然不拘小節,沒大沒小,但傳起藝來卻十分認真、絲毫不苟,因此,凌起石在這方面吃了不少苦頭。但他醉心於此,不以為苦,練得極為起勁。這是老公公肯一樣又一樣傳他,他能每樣都有迅速進境的最大原因。

老公公教人另有一套方法,學的人很容易學會,進境迅速,凌起石很快就學會了這五門功夫,有了相當成績,老公公興盡告退,自己走了。

石洞又只留下凌起石一個人了,他一悶起來就輪次練功,除了闢轂術一門外,其他都可以練,而且練得很認真。

凌起石一個人在諾大一個山洞中,白天黑夜都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說話,其悶可知,他必要時只可以利用腹語,用各種不同聲調,自己跟自己講話,練得多了,純熟了,聲音傳得也更遠了。凌起石站在一個風口,迎風而站,迎風發掌,看似輕飄飄的並不著力,但打出去,卻能把吹來的寒風抵當一陣,使之向身旁卸溢。初練時,他覺不出好處,只是一掌一掌的打,但練下去,漸漸有感覺了。他凝神發掌,似是無意出之,但寒風旁卸,並不撲面,這麼一來,引起他的興趣,練的更加有勁,也更加著意了。三月中旬,春天也快過盡了,雪已經不再下,積雪也漸漸融化,管涔山上的草、水都冒出新芽,顯出篷勃生機,山花開始吐豔,雀馬也活躍了,大自然韻景色在變,鳥、獸、草、木都在變了,只有凌起石的生活沒有多大改變。他還是那個老樣子,練功、練腹語,如果說他和兩個多月能有什麼不同,那是他經過兩個多月的磨練之後,一切都進步了,而且,進步得很快!凌起石除了練功之外,有時也想念起爺爺、倪爺爺和老公公他們,想著和他們同在一起之時,和猜想他們此刻在幹些什麼,會不會也想念自己這一些問題的。不過,想的時間不太多,一閃就過去了。

倪爺爺和爺爺會不會想念凌起石呢?一樣會的。他們在路上,住店,都惦記著凌起石,不時提到:“你猜小傢伙現在怎樣?會不會餓壞了吧?”或者:“小傢伙似乎走入了魔道,怎麼好端端要睡在雪地上,偏他又真個睡得那麼好,不似做作!”後來,天氣轉暖了,他們又說:“你說小傢伙現在怎樣?融雪了,他不會躺在溶雪中洗澡吧?要不,不凍壞他才怪!”

倪高兩個不是這樣拿凌起石作話題,但他們都有一個信心,認為小傢伙能夠克服所有的困難,好好生活下去,不會餓壞,不會有生命危險。

他們想的對,凌起石果然解決了一切難題,生活得很好,比他們想象得還要好,好得多!一天,小傢伙回到石洞,突然,他看到兩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想起老公公和爺爺說過的故事,便不自覺的停了步,看著對方,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幹什麼?”

那兩個人想不到來的是小孩子,也是一呆,那個眉短眼細的漢子朝他一瞥,反問他:“小傢伙,你又是什麼人?來這裡幹什麼?”

那人一句小傢伙,生效了,凌起石以為人家認識他,神態不同了,好好地回答對方:“我和爺爺住在這裡的,你們要找我爺爺?”“誰找你爺爺,我找你娘,快叫你娘來見我!”

“我娘早死啦!我只和爺爺在這裡,還有倪爺爺,你找我娘幹什麼?”

凌起石這個回答,使對方大出意外。他本來語出下流,要佔人家便宜,怎知人家不明白,他便沒有興趣了,因此,他又盯了凌起石一眼,大聲說:“好吧!快叫你爺爺出來見我!”凌起石聽了對方的話,得意地說:“我早知道你們是找我爺爺來的,你偏不肯承認,是不是,現在又說要找我爺爺了!”

“少羅嗦!你爺爺呢?還不快叫他出來?”

“爺爺早下山去了!你來遲啦!”

“那麼,快叫倪爺爺出來見我!”

“真不巧,倪爺爺也下山去了!”

“胡說!怎麼這樣巧!你這小傢伙,竟敢作要我們!不給點苦頭你嚐嚐,你不知道我們的厲害!我們再問你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要是不好好說,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你兇什麼?兇我就怕你?我已經說過了,爺爺與倪爺爺都下山去了,你們不信,又要問我,我回答還是一句,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隨你們的便!你再問,我也不會回答你了!”

凌起石的回答是針鋒相對的,那兩個人顯然是受不住,要發作了。陡然聽到有個老婦在“嘿嘿”冷笑,笑得非常刺耳,充滿了挑戰氣味;那兩個人一聽,當堂變色,目光亂閃,卻找不到有老婦,便向凌起石追問:“小傢伙,你說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沒有別人,怎麼又有個老婦在說話?”

“有個老婦說話?怎麼我聽不到?你有沒有聽錯?”

“胡說,明明是有個老女人說話,你還想抵賴。”

“沒有,真個沒有!”

“說,她是你什麼人?你不說,我先宰了你!”“沒有,我怎麼說?”

“你真不說?聽著,我由一數到五,你不說,我就把你撕成兩半!”“一!二!三……”

“哈哈!兩個人加起來快有一百歲了,卻要欺侮一個小孩子,真不害躁!”這是一個老頭子的口音,一樣說得十分清晰。

“老伴,你彆強出頭行不行?人家沒有真本領,鬥不過成年人,不欺侮小孩子還能欺悔什麼?他們不這樣,還能怎樣?他們沒半點人性,可能還要欺侮我們呢!少說幾句,不會蹩破肚皮的!”“呵呵!還是你對!我們走吧!”

“這到不必,只要你別多嘴,多看一會到是不錯,他們的眼睛是瞎的,瞧不見我們的,怕什麼!”

兩個老傢伙一吹一唱,直把眉短眼細那兩個人氣得個半死,四處搜查,卻是什麼也沒有找到。

凌起石趁他們不覺,溜出了洞外,於是,一連粗獷的大笑響自洞外,那兩個人又急急追出洞外,只見洞外一片的寧靜,哪有什麼人影?連凌起石也不見了。

“嗯,這是怎麼搞的?真是活見鬼!”短眉細眼的怔怔地說。

另一個也滿臉驚異之色,眼珠轉個不停,但是,都無法找到可疑之處。因此,他說,“老金,真個邪門!他媽的,真是見鬼!”

老金就是那個短眉細眼的中年漢子。他驀然想起了凌起石,便問:“老範,那小傢伙呢?你看到他去了哪兒不?”

“沒有,剛才還在這裡的,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真他媽的見鬼!”老範也叫起鬼來了。

兩個中年漢,守著一個小孩子,結果給小孩子溜了,兩個中年漢竟然全不知情。連人家幾時走的,怎樣走的,從哪一條路走,去了哪裡,老金老範兩個全不知道,難怪他們不斷叫見鬼了。

老金和老範兩個回到洞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對望著,都是一臉愧赧,但他們是不甘心的,他們一齊再展開搜索;洞內洞外全搜遍了,仍然是一無所獲,不能不心服了。兩個正在面面相視之際,洞外傳來凌起石的聲音了,他唱著他自己想出來的歌。老金和老範兩個走出洞口,看到凌起石在山腳下,他的歌聲就在山下傳上去時。老金與老範都是身懷絕技之人,知道聲音由高傳低易,由低傳高難,何況還有山風?但凌起石的歌聲居然傳到山巔,又是那麼清晰,他們不由的暗吃一驚了。

管涔山在當地來說,不算得是高山,比之它西南方的蘆芽山,它是矮小得太多了,但管涔山卻相當崎嶇,不易行走,尤其在冬天積雪之後,更難行走。凌起石居然在極短時間之內到,了山下,可見其行動之速。老金老範兩個細聽他唱的歌,只聽得是:清清的溪水清清的山,山上來了兩隻大花貓,沒有翅膀的癩蛤嫫,想食天鵝肉難上難!清清的溪水清清的山,山上來了兩隻火花貓,想找我爺爺找不到,真是兩個大糊塗蛋!凌起石反反覆覆唱的就是這幾句,老金和老範聽得可氣壞了。他們一氣之下,衝下山去,但他們到山下,卻已不見了凌起石,在找尋時,凌起石的歌又在山巔上響起來了。這一次他唱的只有四句。唱的是:兩隻花貓糊里糊塗走下山,想不到我小傢伙巳跑上了山,我小傢伙呀真了不起,把兩隻花貓氣呀氣得翻白眼!老金和老範給他真個氣得翻白眼,恨透了,一琢磨,由老金上山去,老範仍然守在山下。他們實行兜截夾攻,不容凌起石再逃出掌心。他們的打算很完善,可惜他們還是估計不足,小看了凌起石。老金追上了他,交上了手,卻不是凌起石的對手,十招未到,他已中了兩招,發出慘叫,滾著逃走了。還好凌起石到底是個小孩子,無殺戮之心,只看著哈哈大笑,沒有追上去給他加上一掌一拳。

老範無論如何也料不到這樣,所以大驚,飛步上山接住老金,老金如驚弓之鳥,道:“快走!快走,這小傢伙十分厲害!惹不得!”

“你給他嚇破膽了,你自己不小心,卻抬高人家為自己遮羞!”老範不聽老金的話,放開老金之後,便獨自撲向凌起石,並搶先出手進攻,希望爭到主動。凌起石人小膽大,對老範的進攻不當一回事。見老範一拳兜心打來,猝然退步側身避過,然後右手摹然探爪,就抓老範手腕,左手同時並指,以掌緣斬擊老範的“曲池”,用招甚為老練,老範心頭一凜,不敢把招用實,急忙撤招,退了兩步。“怎麼?只一招你就怕了?大花貓,你要燒須啦,還是趁早快跑吧!”凌起石並不追擊,只在一旁調笑。

老範給羞得臉也紅了,肺也要炸了,無法下臺,只求挽回面子,顧不了許多,趁凌起石歡笑,一抖手,一枚透骨針已經射了過去。這時雙方相距不過丈許,二丈未到,這邊一出手,暗器便到了對方身進了。老範事前無聲無息,用得十分陰險,凌起石是個沒有打鬥經驗的人,猝遇到奇變不禁大驚,“哎呀”一聲,就向地下撲伏下去,狼狽極了。

凌起石個子小,動作快捷,他在別人無法應付的情形向地下一伏一滾猛的反彈而起,手中已多了一把沙泥,在反彈之際,見老範仰首上望,便一個跟斗轉過身體,頭下腳上地倒撲而下,一把泥沙也擲了過去,沙泥蓬飛,老範要避已來不及,只好倒縱兼閉眼。可是,還是嫌遲了,雙眼都滲進了沙泥,痛得淚水直流,根本沒有作戰能力,更壞的是傷了雙眼,睜不開眼皮,要逃也逃不出去,只好先圖自救,以守為攻,以渡難關。凌起石得手之後。學看大人的口吻說:“因為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我爺爺說,好人不許傷害,壞人不許放過,我不想殺錯人,給爺爺責罵!你快走吧!若果你再不走,我就當你是壞人,不放過你了!”

“好孩子,有分寸!真是你爺爺的好孫子!”早先說過話的老人說。

“那還用說,什麼樣的種,生什麼樣的樹,什麼樣的根苗,長什麼樣的瓜,有個好樣的爺爺,他的孫子總不會差到哪裡!”是那個女人說話。老範處此境地,除了逃走必難括命,因此,他只好認命了,先逃下山去躲一躲再說了!“小傢伙,真有你的!”突然間,老公公出現在凌起石身邊,老範下到半山,眼已可以見物,向上望去,看到有個老人在凌起石身邊,證明他剛才的聽覺沒錯,走得也對,再看清楚,只見老人把凌起石一扯,兩個便足不沾地的“飛”到了山後,只傳來陣陣笑聲了。

“這老傢伙如此厲害,還好我走得快,要不,這一趟可沒命了!”老範半滾半跑的下山,會上老金,馬上就溜,再不敢多逗留半刻了。老公公說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可能要去好幾年,不易再和凌起石見面,因此,他決心在這短短几天內再傳他幾手絕活。並告訴他一個反常的事例,指出好的種子也會生出壞樹,好的瓜苗也會長著壞瓜,好人家的門戶也會養出不肖子,好的門派,同樣會教出叛門徒!他告誡凌起石,待人不錯是這以忠恕為主,但要有限度,對壞人,可以容他有自新機會,卻不宜縱恕,犯一次,可以看情形予以饒恕,犯上兩次,三次;那就不該再饒。有的人,有的錯,是一次也下能饒的;還有,那些出身名門正派者,犯錯更宜重處!出自邪門惡窟的,若有轉變,肯改邪歸正,就該鼓勵!老公公在這幾天,反反覆覆舉例,提到這些,予凌起石一個極深刻的印象,這對他的未來,影響極大。

老公公這一次日日夜夜和凌起石在一起,說的,教的都是反反覆覆的那些,凌起石聽得如烙在心,永難磨滅,學的也永烙在心,不會忘記。

這一天,老公公看完凌起石練完最後一招無聲掌之後才欣然告別,並解下他的腰帶遞給凌起石道:“此物跟隨我甚久,我對它很有感情,現送給你,我們如在一起。你要好好保存,勿使我失望!”

“它不怕水,不怕火,不怕寒暑,你帶它在身邊,可以辟邪!”“你碰到大對頭,打他不過時,可以作武器用!碰上名門大派的叛徒,也可用去懲罰,不必害怕!我再傳你幾招無聲鞭法與劍法,你看清楚了,我只練一遍,你記得多少是多少,再問,我也不會說的!你看清楚了!”老公公於是展開招式,練了八記鞭法再練八招劍法!練完之後,把腰帶向凌起石身上一拋,雙足一點,哈哈狂笑而去,一眨眼工夫已經不見了。

凌起石沒有出聲,也沒有追趕,抓著老公公的褲帶呆呆地想,形同化石。

凌起石在做什麼呢?原來他在默默記著老公公使過的十六招,他閉上眼睛,老公公似乎就在眼前,一招一招的練著,由鞭而劍。

這小傢伙心無雜念,居然全都記了下來。他並不急於練習,先把記憶一次又一次地反覆地記著、想著,直至過了好幾遍,自信不會忘了,才一招一招的練起來。這一練,他可為難了。過去他練的全是掌,拳,並未練過軟鞭,劍與刀是練過的,但並不注重,此刻要練鞭,實在不易,他為此苦笑。

但他並不放過機會,雖有困難,仍然苦練。他要把那八招鞭法練好,練到自己滿意才罷手。

腰帶是軟擺擺的,正如軟鞭一樣,不易使用,加以老公公那八招又蘊含有極其複雜的變化,使出去的一個圈又一個圈連續不斷,實在不好學。凌起石練過八招,打了自己好幾次,腿與手,還有背部都受了鞭,腿部中招最多,傷痕累累,叫人看了心疼。但他卻咬著牙,忍著痛,不由“哼”一聲。他還是一股勁地學。

凌起石練過了鞭之後又練劍式八招,這一來更難練,因為腰帶是軟的,作軟鞭用還有點像,作為劍用就得有非常深厚內勁才可,凌起石在這方面還欠火候,更不懂得如何運用,所以連起手第一招也感到困難,其他七招更是無法施展了。

但是,常言道:“天下無難事,只怕心不堅,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凌起石每天練上千百次,都是那些東西,一個月二個月,幾個月過去之後,早已熟極了!連在夢中也能夠練了。大約過了半年左右,他見高爺爺與倪爺爺兩個都未返,留下的幾本書已讀了千百遍,也是熟極如流了。可惜卻不甚瞭解內容,因為他只認得字,卻不會解。但雖如此,在沒有其他消遣之下,他也只好拿來讀了。

一個人孤獨的生活,半年的時光已經不算短了,到了秋後,山上已呈肅殺氣,這一點他是十分清楚地記得的,冬天又要來了,快要下雪了。

這一天,他一時興趣,帶了點錢下山去,他走得快,比別人快好幾倍,因此,他半天時間,已走了別人幾天了。太陽未到中天,他已經到了東寨一個小鎮。在那些地方,經常都是熟口熟面的人碰頭的,突然來了一個頭髮長長,和普通人都有異樣的小孩子,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的幼稚說話與舉動也是受人注意的。但他身上帶有銀子,吃的不愁沒錢。

又能聽懂別人的話,知道一些事情,於是,他去到一個地方買衣服。

他碰到一個老人家是忠實的生意人,見他一口氣揀了幾套衣服,便問他給誰買的。他說兩套買給兩位爺爺,其餘的是自己的。老人家說他年紀小,會長大,不要買得大多,免得衣服末穿破便不合穿,如果想多買幾套,也該大的小的每樣都要一點,他想想也有道理,便聽了老人家的話,買了一大包衣服,再買點自己喜歡的玩具和買了點吃的。

本來他是要回去的,卻意外的聽得有人說,河的那邊西南的蘆芽山,最近常有老虎結隊出現,夜間還有鬼火,好幾個獵人上山獵虎,全都沒有回來,大家都認為他們已被虎食了!這些話原本與凌起石無關,偏是他耳朵靈,好奇心大,聽了之後,便悄悄地問人。好奇心使他忘記了其他,於是渡過汾河,直向蘆芽山走去。

蘆芽山比管涔山更高,更陡峭,這是凌起石事前所想不到的。但他一心是好奇,為了探索秘密而來,所以山的高矮並不影響他的興趣,也不影響他的走動。

凌起石左手抓著玩具和吃的,右手提著一大包衣服,以極輕巧的身形步法走上蘆芽山。才上到半山,便聽到連串虎嘯,不久,果然看到有大小不一的五頭老虎在不遠處嘻戲。

五頭老虎,有兩頭是大虎,兩頭小虎,一頭中虎。兩頭大虎躺在地上,中虎站著,望向另一方,兩頭小虎相撲。又咬又抓,互相跌撲,但看得出是相戲,並非真個打鬥。

突然,有一隻小虎發現了凌起石,站定了,另一隻不留意,向它一撲就把它撲到了,但它們爬起後,都站定了不再相戲,中虎也看見了他,發出了聲音。於是,兩隻大虎也站起來了。

大小五頭老虎都望向凌起石,凌起石也看著它們,並且繼續前行。他臉帶笑意,目光多注視著小虎。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兩頭大虎開始咆哮了,中虎更形震怒,只是兩頭小虎仍似小孩子般看著,並不出聲。

凌起石在管涔山是有過與老虎打交道的經驗的,他此時就把這五頭老虎都作為管涔山的老虎一樣,所以一點也不害怕。那兩頭大虎似乎給他這份鎮定所驚異著,竟然沒有向他作進一步的進犯。

雙方的距離更近了,相距只有三十丈左右,凌起石還是繼續不快不慢的朝老虎走過去,並且開始說話,叫兩隻小虎做小傢伙,還學它們的叫聲。

雙方相距只有十丈左右了,他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只空著雙手向小虎走去,小虎似乎喜歡他,大虎也似乎看出他沒懷惡意,沒有向他襲擊,也沒有阻止小虎跟他接近。於是,凌起石就這麼跟兩隻小虎玩在一起,交了朋友。

凌起石這傢伙真是自由自在慣了,他與兩隻小虎玩得忘形,竟不知時間,等到發覺時,太陽已經下山,山風四起,另有一番景象了。

“天黑了,怎麼辦呢?”凌起石不由的自語。但很快他便丟開愁思,跟了兩隻小虎走。這一夜,他就睡在虎穴,跟兩隻小虎睡在一起。至於大虎和中虎什麼時候出去,什麼時候回來,他都少理。

翌日,他又和兩頭小虎玩了一天,他本來只准備玩半天就走的。可是,兩隻小虎實在太可愛了,它們捨不得他走,兩隻小傢伙陪伴著他玩,也許它們自己玩得悶了,多了個生人,所以特別覺得開心。

這樣又過了一天,這一天,他是靠食果子充飢過日子,這在他來說也是常事,所以一點不覺得不習慣。

第三天,他決定走了,但他要在離去之際,先多看一看蘆芽山的面貌。所以,他不先向下走,卻向上爬去,越走越峭,到了一道峭壁,兩隻小虎竟然上不去了,只好守在峭壁下等凌起石。

但是,凌起石這一天沒有回去,好幾天也沒有回去。

凌起石去了哪裡?他入了迷魂陣,陷在一個陣圖內,被困在圖中,再也走不出去。自然,他是心不服的,他不斷向外闖,可惜的是轉來轉去,都回到原處,終於,他只好放棄急要離去之心,要先留下來想辦法。

凌起石在陣圖之內,終於找到一所茅屋,那是在天黑之後,月亮還沒有升起,星星的光線又太暗,照明不了山上的景物時,他亂闖亂撞中找到的。

這茅屋的外型很小,但是,入了屋內卻大得出奇,因為那不是真正的茅屋,是一個大石洞,茅屋是石洞的入口處。

外面黑,洞內更黑。凌起石在洞內凝望了許久,還是看不清楚,後來,他記起自己身上還帶有火石和火摺子,便不再怠慢了。

凌起石燃上了火摺子,赫然發現有個死人躺在地上,一張石几上又有汕燈,燈盞已無油,旁邊有個油壺,還有燈芯。

他燃上了,一燈之下,室內已看得分明。他看到一道石門,可以內通的,但他不急於進入,他把準備買給兩位爺爺的衣服,拿了一套出來,給死人穿上去。人死之後,筋絡已無伸縮性,四肢僵硬,凌起石好不容易才替死者穿上衣服,再叩了個頭,道:“老爺爺,我不知你是誰,你也不會知道我是誰,我聽爺爺說,人要有緣才能相會,我們也算是有緣吧!我是迷了路,出不去,才到這裡來的,今晚,我借你這個地方睡一晚,你老爺爺別責怪我啊!”說完,又叩了個頭,禮貌倒是真好呢!

才站起身,突然聽得內邊有個人喝問:“什麼人擅自進來?快進來見我!”聲音並不響亮,卻是另有威嚴,頑皮的凌起石聽了也如奉綸音,乖乖地答應著,走了進去。

“你進來,怎不把燈拿進來!去!快去把燈拿來!”又是命令式的呼喝。

“嗯,原來是個小傢伙!你叫什麼?和誰來的?”

一個老人靠在石床上,似乎有病在身,他看到凌起石回來,感到無限驚異。“老爺爺,你是不是病了?”凌起石不答他的話,反而詢問地,但並非呼喝,是關心。這是他也聽得出,看得出來的。但他倔強慣了,不願接受,仍繼續追問凌起石的身份和來歷。凌起石說了,他不肯相信,說凌起石說謊,要他說實話,激怒了凌起石,大聲說:“我說了,你不信,你再問,我也這麼說!我不過睡一晚,明天就走了,你何必多問!我爺爺說,只有壞人才最兇,你大約是壞人,我不跟你說!我要睡覺了,你再問,我也不理你!”這個老人給凌起石說了一頓,氣極了。他生平最自負異常,不把天下人看在眼內,行為怪誕,任性無比,但他武功極高,雜學尤足驕人,所以江湖中人提到他,倒是畏懼七分的。因此,他生平甚少受人奚落,凌起石如此頂撞他,簡直是前所未有。但是,凌起石也是給爺爺寵慣了的,說怎樣就怎樣,不易低頭,這一回倒是雙方都碰上了對手了。

凌起石持燈出了內室,和死人在一起過了一夜。他並無懼怕心理,自己在燈光下練功,把所學的練了一遍又一遍,直練足了三遍之後才真個睡覺。

凌起石練武功都是一個人,這點瞞不過床上的老人,但當凌起石練腹語時,卻氣壞床上老人了。他聽得有老人,有老婦,有中年、少年等多種聲音,爭辯,失笑,嬌笑都有,而且有好幾種口音。床上老人曾為此責罵凌起石說謊,凌起石卻不理他。第二天早上,凌起石起來之後,入去問床上老人:“老爺爺,我出去去找吃的,吃飽了之後就走了,你要吃點什麼不?生果,燒鳥?還是燒兔子?你說吧,我會替你帶回來,要是你不說,我吃飽之後就走,可不回來了!”

床上老人這回可倔強不起來了,他有病,無法出去找吃的,連下床喝水都有困難,若不倚靠凌起石,只怕自己也會餓死了!他想了一會,終於說:“好吧!你到後山的白石崖,找到那株身上長滿了倒鉤,葉子佈滿了毛蟲的樹,設法將果子摘三幾顆回來,我就傳你一門功夫作為交換!這樣,公平交易,兩不欠情!”“你只要三幾顆就夠了?我給你多摘幾顆,這樣,我走了之後,你就可以多吃幾天,病也許就會好了!你以為好不好?”

“這果子十分難摘,只怕你一顆也不易摘到!”

“那是我的事,你別管!”

床上老人又給氣一下,但他不再出聲,只是笑笑。他已經從這個小傢伙身上看到自己的樣,倔強得使人驚奇。

凌起石去了大約一個時辰左右,回來了,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方法,居然摘回來三四十顆床上老人要摘的果。以致床上老人也大出意外,呆了一剎。他已知道這小傢伙確是個非凡之人,也知道他確是一個人來,並無任何人同行。他更從凌起石替老人穿衣服,看出他實是一個宅心仁厚的人,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三分,此刻見他居然有此本事,可以一下子摘到三四十顆鮮果,不由地改了態度,笑說:“小傢伙,看不出你有這本領!”“我也不知道這樣難摘,花了我許多時間,我還給毛蟲咬了兩口呢!”說時捋起衣袖,出示左腕,並繼續說:“你不要什麼了吧?我要走啦!”

“你以為你能走得出去?你昨天試過了?”

“試過了!”

“走不出去是不是?”

“是!”

“你今天還是走不出去!你只有安心住下來,等我病好之後,帶著你才能出去!”

“不,我今天能走得出去!”

“為什麼?”

“我想到辦法了!”

“你想到辦法?什麼辦法?這樣有把握?”

“我昨晚想出來的,有把握:”

床上老人為之一怔,急聲追問:“什麼辦法?你能說出來?”

“當然可以!我來到這裡,就想到了辦法!”

“什麼辦法?你還沒說呢!”

“辦法十分簡單,白天,我認定目標,總走不出去,晚上,天黑了,什麼也看不見,我卻找到這裡,等一會,我先選定方向,再把雙眼蒙上,什麼東西也不看,就能走得出去了。你不相信?”

蒙上雙眼,不看東西,這倒是床上老人過去沒有想到的問題,不少人被困陣內,也始終逃不出去,想不到小傢伙只在天黑走了一次就想到剋制陣圖的辦法,這麼看來,小傢伙確是一塊好材料。這種料子,可遇不可求,若是錯過機會,只怕再難有同樣機會,所以他想辦法把他留下來了。

“你留下來不走,行不行?”

“為什麼?”凌起石愕然問道:“你為什麼要我留下來呢?”

“是這樣的,我有許多東西可以傳給你,你要不要學?想不想學?”

“你真有許多東西可以傳我?是什麼東西?”

“我會醫、卜、星、相、琴、棋、書、奇門遁甲,還會一些古古怪怪的武學絕招,你學不學!”

“你肯教我,我當然學!你什麼時候教我?”

“現在就開始!你先吃幾顆果吧,這果對人十分有益,我能活到今天,全靠它。”

“這麼有用,我倒不能不吃了!”他立即伸手把其中幾粒果子揀起來,塞進口中。只覺一陣甘洌清甜,直透五內,不由的脫口道:“好香,好甜!”

“你剛才沒試過?”

“沒有!你只叫我去摘,可沒叫我吃!”

“你真是個好孩子!來,我們開始!你去把這個櫃第一格,左邊第一卷書拿過來,我教你!”他伸手向那邊一指,凌起石就跟著他的指示去取書。

“你讀過書?識字?”

“讀過一點,識字不多!”凌起石照實說。

這位半癱的老人有過人的記憶力。他叫凌起石將書卷披開,看著內文,他就在床上照書上的文字背誦。他背得並不快,碰上一些少用的字還特別多念一次,解釋其意義。唸完一章或一大段便開始講解,凌起石有的地方聽不明白,只好用牢記,等待將來再用事實去證明。

一老一少都有驚人的記憶力,老的不用看著書,背誦如流,少的聽了一次,也記了個八九,再經解釋,已全部入了腦。因此,引得老的無限高興。

這石洞中有許多書,都是一些旁門術數的書,悟性差一點的人,也不易學得懂,對它有興趣的人,卻足以入迷,寢食俱忘。凌起石對此就有深厚的興趣,他又大膽創新,試用針與灸,把老人的半癱治癒了七八成,走起路來雖然一扭一拐的,到底是可以走路了。他自料這一生已無希望再走路,不料卻給凌起石治好了。因此,他感到傳藝給凌起石,有出乎意料的價值。凌起石在石洞中一住四年,已經快十三歲了。老人替他推算運氣,認為他這一生該有奇遇,便勸他下山。他在山上住了四年,當然不會再為陣圖所困了。

凌起石走了已三天,老人偶然再一次推算,不禁跌足叫“弊”,失聲自語:“一子錯,滿盤皆落索,只因算錯了一絲,這小傢伙可有苦頭吃了!”繼續再細細推敲,臉上便出現一種迷惘之色,自言白語:“這是什麼卦象,怎會如此怪異?也罷,我已技窮,無法再算,這小傢伙天生異質,也許會有奇遇!至於是苦是甜,可得憑他自己的運氣了?我公孫元技止於此,無能為力了!”

原來這個老人叫公孫元,他於自言自語中說了出來,在凌起石面前,他從未提到自己的姓名,凌起石也從來不問起他,只稱他為老爺爺!公孫元精於星、相學,但卻無法看得透凌起石,甚至連推算他的際遇也出了錯,這是他過去所未有的,所以他對凌起石這個人大感奇怪。

凌起石這時只有十二歲多,十三歲不足,但由於他長期運動,身體發展得很好,看來已經有十四五歲了。他離開了蘆芽山,曾經回到管涔山去,但石洞中沒有人,汙穢不堪,成了蝙蝠的大巢穴,他本來是回去看看爺爺的,結果是失望,於是,他再離開管涔山,正式踏上世途了。

過去,凌起石聽過許多關於世途險惡的故事,只是世途如何險惡,他卻是毫無經驗,不知實情的,因此,他也無法想象。他只好暗暗提醒自己,要小心,要小心,不可上當!不可上當!一個人能夠時刻提醒自己,當然是件好事,但是,凌起石還是一個大小孩,實際年齡未足十三歲,又未見過世而,想不上人家的當,卻並不容易。

他進入市鎮,首先引起別人注點的是他是一個單獨的陌生人,語音有別,身上有銀,卻對一切都甚為好奇,似乎什麼都不知不懂,又什麼都知都懂。他在一家食肄中食了不過幾十錢的東西,卻給了不止一吊錢的賬,充分顯出他的不平凡身份。

他沒有目的的到什麼地方去,在市鎮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上路了。幾天之後,他買了一匹馬,是現成的,配有馬鞍,但他未騎過馬。馬甚識人性,且欺善怕惡,對不懂騎術的凌起石不聽使喚,忽而狂跳,忽而亂轉,忽而擦牆又擦樹,忽又人立長嘶,非常難相與。可是凌起石雖未騎過馬,卻有一身超人的武藝,不但不怕坐騎搗蛋,反而覺得有趣,任它亂來一通,他只在馬背上哈哈大笑,恍如表演馬戲。他這匹坐騎大約知道碰上剋星了,跑了一段時間便停下來。反而凌起石對它這跑法有興趣,追著它跑,弄得它口吐白沫,他才肯罷手,經過一次暗鬥之後,馬馴服了,十分聽話。

不過,幾天之後,又出了另一個問題,與這匹馬有關。

這一天,凌起石已經離開蘆芽山有十天路程了,他到了寧化堡地方,那地方並不繁榮,可說是相當荒涼,他走了很遠一段路了,仍未碰到一個人影,心中有點悶,便唱起老公公教他唱的陝西民歌。他這時還不懂男女情愛,更不瞭解男女相思之苦,但他卻能唱男聲與女聲,依著老公公的口吻,學著老公公的情緒唱,激昂處則激昂,悲涼處就悲涼,居然十分傳神。

凌起石的內功已極具根基,唱出歌來,聲音傳得甚遠,縱未能說是響遏行雲,卻確實已唱到山喝谷應,回聲不絕。

他的歌,驚動了隱居當地的一位老婆婆,她由茅屋中走了出來,揚聲發問:“嗯,唱歌的小哥兒是什麼人?唱歌的小姑娘是什麼人?能跟我老婆子見上一面嗎?”

“老婆婆,唱歌的是我小傢伙,驚擾你老人家了,真對不起!不是有意的,我不唱了就是,你老人家就原涼我一次吧!”凌起石的聲音遠遠傳到老婆婆耳中,她暗暗的吃了一驚,剛才明明是個年輕人唱歌,怎會變了小孩子?那個小姑娘呢?她為什麼又不說話?她有一種被戲弄與被欺騙了的感覺,勃然湧起怒氣。

“你給我站注住!”老婆婆突然出現在凌起石前面三丈左右,凌趁石急忙勒馬,雙方已相距不足一丈了。“老婆婆,你把我嚇壞了!”凌起石從自己能夠臨急勒馬而自覺高興。“剛才跟我說話的小傢伙就是你?”

“正是,老婆婆!”

“那對唱歌的青年男女呢?哪裡去了?”

“歌也是我唱的,沒有騙你!”

“好,你唱給我聽!”

“謹遵老人家之命!小女子拜見過老人家!”凌起石前一句就是青年人口音,後一句是那姑娘口音,真個是維妙維肖,難辨真偽。老婆婆為之一愕,隨即嘆了一口氣道:“小傢伙,我相信你的話沒有騙我,但你剛才的歌卻是已把我騙了!你走吧!”

“還不快謝過老婆婆!多謝老人家!謝過老婆婆!”凌起石前面一句竟是個老頭子的口吻!跟著兩句是一男一女。

說完,他再上馬,原來他在回答老婆婆的話時,已經有禮地下了馬。

“等一等!”老婆婆解下一塊配玉送給凌起石道:“這是一次很奇特的見面,我該紿你一點見面禮作為紀念!這是一塊足可辟邪鎮魔的古玉,你要好好保存,不可隨便丟了!拿去吧!”

“謝謝老人家的賜贈,我一定盡力珍惜保存!老人家可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了,你走吧!”

凌起石再謝而行,走了丈外回頭一望,已失老婆婆的所在,怕再驚擾她,不敢再唱歌了。

別過老婆婆走了五七十里之間,有幾個公差模樣的人兒。

到凌起石,立即把他攔住,其中一個大聲呼喝:“小賊,你的膽子倒是不小!偷了柳大爺的馬,居然還敢騎了進來!”

“什麼?我這馬是用十兩銀子買的,你怎能說是我偷柳大爺的!”

“笑話,十兩銀子能買到這樣好一匹馬?你騙誰?走!跟我們到衙門去!”

“我沒騙你,真是用十兩銀子買的!”

“大哥,這也有可能的,賊人偷了馬,自己不敢留,便以低價賣出去,他是個小孩子,不懂事,貪便宜買下來,也是有的!我們就網開一面,只帶了馬去銷案,說是在這裡尋到,不捉他算啦!”

“好吧,你再搜搜他身上可有武器!”

凌起石這一天失去了坐騎,還被偷去了銀子,還好,銀子還留下一點,沒偷光,但他已覺得十分倒黴的了。人家走了許久,他才後悔早先自己不動手,憑自己這身武藝,絕對有把握可以打退那幾個公差的。他第一次吃了公差的虧,也第一次恨上了公差。凌起石不恨公差奪他的馬,但恨偷他的銀子。那匹馬雖然是凌起石用了十兩銀子買下,卻不知它是否真是賊人的贓物,可是那些銀子卻是他自己的,公差沒有理由偷走!凌起石的身上只有不到二兩碎銀了,他又沒有用銀的經驗,不幾天就用光了,怎麼辦呢?他要想辦法了。但是,他不甘於做乞丐,也不甘於偷,如何解決生活?宿在他來說是無所謂的,任何地方都可以過一夜,在雪地裡他也可以埋在雪中,在其他地方更不用怕冷。可是食呢,三幾天不食,他是能抵受得住的,長時間,他就難以支持了。

這十天他來到了東村鎮,聽得人人都說:普濟寺的觀音顯聖,十分靈驗,求財得財,求官得官,求子息得子息。他心中好奇,要去看個究竟,便隨著當地的人前往。普濟寺倒是建造得很好看,佔地也不少,寺前還有一塊大空地,但因擺滿了賣雜物的攤檔,顯得不怎麼空了。

在空地較東一角有一檔賣解的,敲鑼、打鼓、賣藥,一共只有四個人,一個老頭,有五十多歲,一個老婦,有五十左右,女子一個,十七八歲,小童一個,只有十歲左右,場而不夠熱鬧,圍觀的人甚少,買賣當然不易做了。凌起石走過去看了一會,便對老人說:“老爺爺,你們人少,人不夠用,我來幫你好不好?我只要吃飯,不拿工錢!”

這老人姓李,名元超,又名雪珍,子名正瑞。老人的真實年紀只有四十七歲,渾家四十二歲,因為生活奔波,顯得特別蒼老。

他這一檔賣解,多了個凌起石,當堂不同了。凌起石用一條繩子表演繩技,將幾件武器插在場子四角,他人站在中央,再用四個小鐵罐載了水,放在四件武器前一尺左右,然後揮著繩子說:“嗯!嗯!老爺爺,老奶奶!大叔、大嬸、大哥、大姐、小弟、小妹們,請來看我玩手藝啊!繩子送罐上天庭,點水不滴莫沾塵,學藝未精有錯手,哈哈一笑別生嗔!來叼,來看我鐵罐送水上天庭咧!”

他的聲音清脆,歌聲有韻,又是陌生面孔,果然吸引了不少人,於是,他叫人家自己去檢查鐵罐是否有水,有人看過了,都說有水!於是他說:“來啊,我送水上天庭啦!”

繩子揮出,突然捆上了一個鐵罐,他便大叫:“快讓開啊,別給潑了一身!”說時一個向後甩,鐵罐到了背後,放在一根武器的頂端上!繩子則鬆開了,溜了下來,四周的掌聲如雷,他繼續再兩下,同樣獲得掌聲,可是到了第四個鐵罐,卻中途甩開了繩,引起了不少人驚呼走避,哪知就在此際,鐵罐雖無繩子捆著,還是安然落在第四件武器的棍頂,這一來,掌聲更烈了,聞聲而來的人更多。人牆圍了一重又一重,有人不用凌起石請求幫忙,已經自動拋錢出去。“嗯!嗯!請大家幫忙,我還沒玩完呢!來,我再把鐵罐取下來,但願不要失手!”說著,一揮繩子,各人還沒看得清楚,他已把四鐵罐全取了下來,放在一處,然後又利用繩子拔起四件武器放在一處,再一抖一拋,繩子捆作一團了。

幾個動作乾淨俐落,又贏得不少掌聲,結果得了不少賞賜,他讓玉珍姐弟抬起賞賜之後,拍兩下掌,道:“多謝大家賞賜,無以為報,我願為大家免費效勞,有扭傷,跌傷,壓傷的,不妨請來一試,別的本領我是沒有,講打架和醫跌打,我是家常便飯!不要怕羞,請出來,包你當堂見功!”

他一連說了幾遍,才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一拐一拐的出來,他讓小孩子坐著,一邊給他說笑,一邊給他動手術,過了一會,凌起石以開玩笑口吻罵那孩子:“小混蛋,你根本沒事,害我白花許多時間!走!走!嗯,哪一位受了傷的,請出來試試我的手術!”凌起石這話引起眾人莫大懷疑,因為那孩子在幾天前摘果跌下,受了傷,看過幾個大夫,都搖頭,認為難醫,證明那孩子傷得不輕,但凌起石卻說他沒有事,那不是本領太低看不出來!於是有人發出了噓聲,有人罵他吹牛,怎料那孩子站起來,卻很自然的走路,甚至可以跑,可以跳呢!這是一個奇蹟,出來的人多了,凌起石手法十分純熟,很快就把出來的十多個傷者都醫好了。有的給敷上疊打藥,有的開了藥方叫傷者自己去購藥,他絕不賺錢,但再三告誡每個人的傷不同,每個人的身體不同,即使同一個人也因年紀、強弱的不同,千萬不可亂服。他說外敷可以用錯藥,內服千萬不能錯!雖然凌起石聲言免費,那些給醫好的人還是儘自己能力付出一點費用。

這一天,李元超一家人高興了,早間李元超達允收留凌起石時,李大娘還是想反對的,此刻則慶幸自己沒有出聲了。

這一天,李家檔共收了十三兩多銀子,這是從來所未有的。所以,這一頓晚餐特別豐富。

李家一家人只住一間很小的房間,因為他們一直收入不好,無法付得起更多房租!一家人還無所謂,多了個外人卻不方便了!怎麼辦!李元超主張另租一間給凌起石,李大娘捨不得花那筆租金,李元超說當天的收入全靠凌起石,女兒的傷也要靠凌起石,不能叫人沒地方睡。

凌起石也要求另租一間房和準備一些炭和兩個大炭爐,房是給李大娘與玉珍睡覺,爐與炭是用來替玉珍療傷的。至於他自己,他說他另有地方睡,不用替他擔心。

當晚凌起石就替李玉珍醫治,讓她睡在床上,兩大洪爐在床之兩側。天氣並不冷,所以熱得她十分難受,她已經脫得只剩下褻衣了,還是熱,汗出如漿,痛苦地呻吟,輾轉反側,直至抽搐。李大娘十分不忍,不斷問“怎樣?”凌起石則總是答“未得”。後來,凌起石對李大娘說:“你看到她的胸腹出現三個金線印,立即把它擠出來,記住,要擠得清楚乾淨,不能手軟,若留下一點,就有後患!她要是流血,我會替她醫的,她是姐姐,我不方便,大約到時候了,我先出去,擠乾淨之後再叫我,我只留在門口,她若暈去,也不用怕!”

李大娘待關上房之後,揭起女兒褻衣,果然看到有三顆金錢印,最上一枚已經十分明顯,另兩枚則較暗,不過,變化甚快,很快就全顯了。她急不可待地依言擠出,原來那是一些血塊。

這一夜,李玉珍是苦透了,但第二天吃過藥,精神卻覺得比平時還好,胃口也好了。她向凌起石致謝,凌起石向她道歉,說他該分三次醫治,她就不會那麼痛苦,但三次就得六晚,因為是隔一夜才治一次的,他認為她是個堅強的女子,所以三次縮做一次。

她笑了。說,她到寧可一次受苦,若分三次,受了第一次,未必肯再受第二次呢。

凌起石在東村鎮,很快就替李元超撐起了招牌,給他賺了不少錢,但也引起了同行的妒嫉,因為,不少傷者原是別人的客戶,都給凌起石神奇的手術搶走了。每天到李家檔求治的人甚多,難得的是凌起石不限定對方要付多少手術費,又不賺他們的藥價,甚至他們買不買跌打藥也隨便,這一來,來的人就更多了。

凌起石的名聲傳到大財主麥老爺耳中去了,麥連爺的左腳,十八年前已經受過傷,一直未好得十足,十年前再傷過一次,從此就不能憑雙足行路,不是扶杖,便是扶人。

麥老節自己受了傷,他兒子沒事,他的孫子卻受傷了,據說是碎了膝蓋,名醫束手,請了不少大夫,用了不少銀子,還是跛子一個。外間說這是報應,他被氣壞了,不知怎的,他聽到了李元超有個夥計,手術十分高明,他便想替自己和孫子都醫好,立即派人到李家檔去請凌起石。李家檔正在開鑼,他剛玩過一手軟鞭,搏得無限掌聲,有不少傷者還在排隊輪候求醫,突然傳來人牆外有呼喝聲,還來不及查問,已見到兩個彪形大漢推開人牆,闖了進來。其中一個大聲喝問:“哪一個是凌起石?”

“我就是,你受傷了?要醫就去排隊!”凌起石一點也不怯懼,倒是李元超夫婦認得這兩個人,害怕了!急急走出去問:“兩位大哥,有什麼事嗎?如果他得罪了兩位,我會叫他向兩位陪罪!”

“不,你弄錯了!李老頭,你走運啦,請得個好夥計,我家老爺瞧得起他,特地叫我來請他去給我們老爺醫腿呢!”

轉口又對凌起石道:“走吧,跟我走!”

“慢著,我想知道你說的話是真是假!”

“當然是真,誰敢亂說假話!”

“那麼,兩位請吧,我不去了!”

凌起石突然來這一句:“我不去了!”這可氣壞兩個彪形大漢了。但因他這個決定大出他們意外,所以反而呆了一剎,然後幾乎是同時的哈哈大笑道:“不去?你再多說一句好不好?”“不去就不去!說十句也行!要不要我再說十句?”

“你當真不去?”

“當真不去!”

“我們抓他回去!”兩個彪形大漢根本瞧不起凌起石,也不相信他會醫跌打,所以一點也不尊重他。但當他們要動手時,凌起石喝道:“我看你們是少魯莽的好!文王貴為王了!還得來到渭水去為姜太公拖車,劉備是漢後主了,亦三顧茅廬見諸葛,你老爺是什麼身份,叫你這樣兩個毫不知禮的人來呼呼喝喝?如果我犯了錯,要捉拿我服刑,我會跟你們走!現在你老爺有求於我,請我替他醫傷,你想這樣叫我走?你休作夢!你若動粗,你必吃虧!第一,你打不過我,第二,我要你老爺先打你每人五十大板才開藥方,他不敢不答允!你們想動手,先要想清楚!”

凌起石一席話,嚇得他們當堂腿軟!強固不起來,軟又丟臉,站在那兒可難堪極了。凌起石不理他,把走散了的傷者叫回來,替他們馬上動手術,只見他如玩魔術一樣,好幾個拐著腳來,給他撫撫捏捏了一會,便能自然地走了,有的已經傷了幾年,是來再診的,卻已走得很好,不用扶柺杖了。

這些傷者之中,有些是彪形大漢所認識的,知道他們確實受了傷,走路不便的,此刻卻傷已愈了八九,看過這一次之後,不用再來了!兩個彪形大漢目睹一切,心怯了,怕請不了凌起石回去,要受罰,也顧不得面子,轉為低聲哀求了。

“你們就別說了,說也沒用!我說過不去就不去,要醫嘛,就得叫你老爺自己到這兒來!你們別想用李老闆壓我,那也沒用,我最多不過三幾天就走了,他即使不請我,我餓不死,你若同我鬥氣,我不得不先說一句,失敗的必然是你,勝的必然是我!你可以回去亂說一通的,我不在乎,我大不一走!可是我走了,你們便要捱苦頭了。”

兩個彪形大漢沒法,只好回去報告老爺,自然,說的是對他們有利的話!兩個大漢空手而歸,已經引起各人驚異,再給他加鹽加醋一說,簡直如燃著了的乾柴,起鬨了。

有的人漫罵,有人叫打叫殺,有人嚷看抓他回來,鬧烘烘的,都嚷找要對凌起石不利。

老爺更給氣壞了,連說:“反了!反了!快抓他回來,撕破他的嘴!”

“老爺,我看,使不得!”有人立即勸阻。

“使不得?為什麼?你要我忍受他的侮辱?”

“老爺,常言說得好,有這樣大的頭,才敢帶這樣大的帽,他如此狂妄,可能真是有點本事!”

“有本事又怎樣?有本事我就要受他的氣了?”

“老爺,你找他不過是醫腳,如果真能醫得好,即使受點氣也值得,何況……”

“胡說!我萬不能受這個氣!”

“那麼,暫忍一時,等他治好了傷再找他算賬也不怕他飛了去!”

“這個……”“老爺,我看,先看看他是否真有本事最要緊!”

老爺覺得有點道理,追查之下,家人不敢說謊,老爺只好忍氣吞聲,叫人陪了孫子去求醫。

凌起石的手術確實高明,經他手醫的不管新傷舊日患都見奇效,老爺問知孫子也覺傷處舒服許多,不禁臉現憂色,一方面要顧體面,一方面又希望醫好傷腳,不斷在心中交襲,鬥爭著。如是過了三天,見孫子的傷已經好了七八成,再顧不得面子,叫人抬到李家檔去請凌起石醫治傷腿了!“你要小心點,好好給我們老爺醫治,只要醫得好,重重有賞!”吹拍的人對凌起石諸多羅嗦,惹得凌起石一肚子火,大聲說:“我替人醫治,從來盡心盡力,有賞無賞,我並不在乎,如果為重賞才盡力,我還用管剛才那些人醫治?你怕我不小心,就別找我!在我眼中只有傷者,只有病人,沒有什麼老爺不老爺!”

凌起石這話傳在對方一群人耳中,真是十分刺耳,但此時有求於他,不敢輕舉妄動,包括老爺在內,只好忍氣吞聲。老爺回到家去,謂然嘆息:“這小鬼果然有兩下子,過去我的腿肚已麻木如痺,全無知覺,所以經常都碰傷了也不自知現在捏著卻有點痛了,怪不得他這麼神氣,原來真有點功夫!他叫我明天歇一天,後天再去,我真想明天再去一趟呢!”

但是,他怕受凌起石責備,不敢去,結果是到了第三日才去,一切如故。再醫了幾天,好了有七成,凌起石說他傷患太舊,年紀又大,只能到這程度了。他央求也無效,於是反臉,說凌起石存心留一手作敲詐,並非真無辦法,因此暗地用錢買通當地其他武師,由武師出頭對付凌起石。

其他武師因為生意被凌起石搶了,含恨在心,正在找機會發洩,既然機會來了,自是不肯放過了。

但是,十步之內有芳草,武師中也有正直的人在,他們佩服凌起石的功夫,更佩服他熱心助人,不斤斤計較金錢的胸懷!不錯,他們的客人一樣被扯走,但扯走得光明正大,是客人因信賴他的功夫而自己找他,並非他用詭計撬去,這和他已無關係,何況他是真正為了助人,並非志在為刮削金銀,所以應該使人欽佩,不該對他妒嫉。這麼想的武師雖佔極少,但卻有。這些武師就暗中通知凌起石,叫他小心!這一天,李家檔沒有開鑼,有傷者到客棧去問!回答是李家姑娘去拜神許願,歇息一天,有事,改日再來相見。

但是,第二天仍不見李家檔開鑼,留在客棧的只有凌起石一個人。傷者找上門,他就在客棧診治,一樣免費。到了午間,十多個武師與幾個莊丁打扮的彪形大漢把客棧圍住了,呼呼喝喝叫凌起石與李元超出去和他們見面。“我便是凌起石了,不知各位聯群結隊而來,找我姓凌的有什麼吩咐?”

“李元超呢?快叫他出來見我們!”

“對不起,李老闆出去了,各位要找他,只好再等他回來,要是找我,請直說好了!”

“姓李的不在,你代表得了他?”

“這可難說,有的可以代表,有的不可以!你們不妨先說,能代表的我就代表,否則,你們等他們回來再對他說!”

“那好吧,我們今天來找姓李的算賬,本來要打他一頓出一口氣的,他不在,只好找你代替了!你不能推辭!”

“這可不行,他是老闆,我是夥計,我可不能替他打人!”

“什麼?打人?誰叫你替他打人?你是要替他捱打,不是替他打人,知道嗎?”

“你的意思是要我替老闆給你們打?有這個道理嗎?你們打我,我是要還手的!”

“你當然可以還手,沒人叫你不還手呀!”

“何必跟他說這許多廢話。他還不還手是他的事,我們何必管他這許多!”

“這就對了,你們動手吧!但我可以先告訴你們,最好你們別動手,要不,受傷的決不會是我,這一點,我希望大家想清楚一點才好動手,免得後悔!”

凌起石這話,對方自然不肯聽,而且更受到刺激,動手得更快,出手也更狠更毒了!

他們都向凌起石進攻,而凌起石不論在年齡與身型都只是一個大孩子,在這許多人圍攻之下,按理是決避不了的,但事實卻恰巧相反,他卻從容應付,在對方的狂攻中飄來閃去,滑如游魚,一點也沒受到傷損,大約過了三、四十個照面,他突然叫道:“請大家住手,我有話說。”

各人連攻數十招竟然佔不了對方半點便宜,正自感到羞慚,難以下臺,聽得凌起石這麼一叫,都不自禁的停了手,退開一步。有人便掩飾地說:“你有什麼要說的!快說吧!”

“各位叔叔,伯伯!我和你們無仇,無怨,你們為什麼要和我過不去?我是個過道的,蒙李老闆收留,只想賺幾個盤川,我便上路了,我不會永遠呆在這裡,即使有對不起大家之處,也希望各位大人大量,多多包涵!高抬貴手!”

“李老闆已於兩天前離開這裡,不會回來了。我留下來只是殿後。我們已估料到有人要來找我麻煩,要對我們不利的,但想不到你們也和他家的人一起來!”“本來,我是可以醫到他十足復原的,但他為富不仁,我不願這樣做,在我第一次拒絕跟他家丁回去,要他親自到李家檔就醫,我就知道他含恨在心,決不會放過我!可是我不怕,我要殺殺他威風,我要他自己來就醫,我要替大家出口氣。”

“現在,他們的人果然來了,你們也來了!我希望你們各位叔叔伯伯站得遠一點,別跟他們在一起!我不想傷害你們,更怕誤傷你們!但我不會放過他們!他們平日狐假虎威,傷害的人也多了,我雖不殺他們,卻是不會輕饒他們的!我要叫他們知道我的厲害!還要他們回去告訴他的主人,我不會放過他的,我能醫好他,也能毀了他!”

“各位叔叔伯伯請原諒我無知,假如有誰不聽我勸告,要與他們一起動手,到時,若有失誤,千萬別怪!”

凌起石把來人分成兩夥,劃分得十分清楚,五個彪形大漢至此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動手了。同時,參與一起的還有兩個年輕的武師。他們不服氣,要給凌起石一點顏色看看。

七個人一齊動手,頓時把凌起石困在中間。但不知怎麼的,他卻溜了出去,只見他身形飛快的疾閃幾下,兩個武師給他拋出了丈件,雙雙跌在地上,“蓬蓬”有聲,是屁股著地,震起一陣陣灰塵,可能相當痛,但卻不是重傷,很快就爬得起來,撫撫屁股,滿臉尷尬地的站著不動,看得出,他們是羞忿交迸的。

另外那五個彪形大漢可慘了。他們也給拋跌出丈外,但卻是斷手拆腳,在地上翻滾哀號,臉上頭上都有血汙。從表面看,他們是傷得不輕的。比較起來,兩個武師應該感謝凌起石手下留情了。

凌起石露了這一手,其他的武師再無人敢提出進攻了。

凌起石對他們說:“我現在是走了,但我會回來再找他算賬的,可能今晚,可能明天,也可能是後天或更遲。什麼時候去找他報仇,須得看我的時間與興趣!你們在我走後,可要小心,他什麼事都幹得出,甚至可能誣陷你們與我同謀對付他!我走了!”說走就走,誰也不敢把他攔住!凌起石第一次正式與人動手,就大獲全勝,高興極了,過去,他聽爺爺說的許多故事,都是很難才能打勝一仗的,想不到自己卻如此容易,簡直難以相信。但又是事實,不但親眼看到,而且還是自己締造出來又怎能不相信!現在,他袋中只有幾錢銀子,只夠住店與吃一頓兩頓便飯,要是吃得豐富就要另想辦法了。想什麼辦法呢?他想到書本上“窮則變,變則通”這一句,不由的自己失笑起來了。

為什麼笑呢?原來他當時讀得太快,讀溜了嘴,讀成了“窮則變,變則偷”。“偷”字才出,便感臉熱,不能再讀下去。他以為跛爺爺必然會罵他沒出息的,怎料恰恰相反,跛爺爺贊他聰明,有悟性。跛爺爺說:“後生可畏,焉知來者,這話我一直不服,現在可服了!小傢伙,你真行!我想了幾十年,總想不通,窮則變,變則通!變什麼才能通?我想不明白,你一個偷字,提醒了我,偷自然是通啦!哈哈!哈哈!其實,偷還是不夠的,在必要時還應該搶,偷是暗的,搶且明的,偷是小量,搶可以大量。你記住了,窮則變,變則偷,必要時就搶!”於是,他教了凌起石一套偷的本領,教他如何偷風不偷雪,偷雨不偷月的理論和實際手法。凌起石卻一直未用過,此刻袋中空空,他便想到一個偷字,他要用偷去解決問題了。

客棧中有四間小房,兩間大房,凌起石佔了一間大房,另有兩位客人也佔了一間大房,四間小房租出了兩間,空下來的只有兩間。

天色快黃昏了,來了幾個莊丁一樣的人物,他們照例是不講禮貌的,才入門口就大聲說:“掌櫃的,給我們三間上房。”

“老兄,上房已經租光了,只有兩間……”掌櫃的據實回答。但他話未說完,已經給莊丁喝斷了。莊丁說道:“放屁!還不快帶我去看看。”

“老兄,委實……”

“放屁!你不想活了,你敢得罪我家少爺,你活得不耐煩了!”

“什麼人租了,叫他搬!”

“對了,叫他搬!”

三個莊丁都是一類貨色,可叫掌櫃的為難了。他做買賣的有買賣人的規矩,任何客人都有權租住他們客棧的房間,只要客人付得起房租,就有權住。這一天,客人已經付清了房租,他如何可以叫人搬走?但三個莊丁又凶神惡煞一般迫著他,叫他實在無法反抗,結果還是親自去拍門請求。“掌櫃的,我本來圖個舒服,才租間大的,既然你們有困難,我就和你換一換,住那間小的吧!請你帶我到小的房間去!”凌起石十分易相與,一口就答允了搬走,掌櫃的當然是千恩萬謝了。

但是,另外一間大房的客人卻不肯搬走,他說:“掌櫃的,這是你們做買賣的規矩?我們沒付你租金?還是怎麼了的?我不搬!你給我十倍租金我也不搬!”說完話,“砰”一聲關上了門,把掌櫃的擋在門外。掌櫃的設法,只好轉向三個莊丁請求,但三個莊丁卻冷麵無情,不肯通融,並且轉身就走,說他們少爺很快就來了,叫掌櫃的要趕快找好地方。

掌櫃的地方還沒有弄得好,三個莊丁已經領了一位錦衣華服的公子來了。他手搖摺扇,風度翩翩,倒是十分瀟灑。

這個錦衣華服的貴公子的年紀看來很輕,只有十七八歲,比凌起石大不了許多,可是他的氣派卻非凌起石所及了。“掌櫃的,地方搬好了?”仍然由莊丁開口。“只有一間大房,一間小房。大房是剛才那位小客人讓出來的,老兄你剛才也看到。”

“廢話!”莊丁大聲叱責。

“把五十兩送與讓的客人!”貴公子的出手闊綽,掌櫃的聽得一呆,但莊丁已經應聲而去,捧了五十兩白銀去叩凌起石的門。“我只一個人,讓大房給你們原是應該的,銀子我不敢收。”凌起石婉辭。“叫他收下,我不要欠人家的情!”貴公子說,他是對莊丁說的,但不知怎麼,凌起石卻為他的氣派所懾,聽了他的話,不再堅持。至於何以如此,他自己也不明白,暗暗稱奇,甚至暗暗恨自己沒出息。

但是,不管怎樣,他收下了人家那五個兩是事實。

貴公子對隨行的一個人低說了兩句,便走進凌起石讓出的大房,片刻之後,只留下他與一個書童模樣的大孩子在房內,其他的人都退了出去,曾和貴公子耳語的那個人向幾個莊丁一揮手,說:“把他擠出去!”

一個戴瓜皮小帽,生相相當滑稽的漢子向身邊的人點點頭,道:“老七,我們去擠他出來!”

“嗯!走!”老七答允了,並且走在前面。

砰,砰,“開門!開門!”老七拍著門,大叫大嚷,稱呼也沒一句,全無半點禮貌。

房中無聲無息,全無反應,老七的臉色十分難看,再拍了第二次,一樣沒有反應。他一氣之下,用足尖去踢門了。

突然門卻開了,他一腳踢不到門上,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踏出一步,身子也向前衝了出去,就在這一剎那間,房內猛的潑出一團垃圾,潑到老七的頭上,身上,潑了他一身一臉,更慘的是,那些垃圾是人家用內力潑出去,垃圾也有勁道,沙呀,泥呀,紙屑碎木,刺進老七臉上,痛得他失聲慘叫,掩面急退,房門也在此時給“砰”一聲掩上了。老七受傷了,鮮血由指縫中滲出,嚇了同伴一大跳。“你是怎麼搞的,快放開手,讓我看看傷得怎樣?”同伴要扳開老七雙手,老七反抗無效,臉上露出真相,傷了十處有餘,怪不得他叫得那麼悽慘。

老七給扶到一邊治療了,另兩個漢子卻怒氣衝衝的再去拍門。

“你們到底想怎樣?不妨說出來!”房門開處,走出一個四旬左右的彪形大漢,神威凜凜地站在門口,不懷善意的注視對方。“我們要你這房間,你聽到了。”

“你們憑什麼?”

“我們公子爺喜歡,還不夠嗎?”

“可是我不喜歡!”

“那可由不了你!”

“少廢話,擠他出去就是!”

“是!我去……嗯,你不是河北石家莊的二莊主石二爺?”

“不錯,我正是石志斌。你是哪一位?請怒我眼拙,記不起來。”

“二爺貴人善忘,記不得我了,我三年前曾到石家莊拜訪過令兄,所以認得!”

“那好極了,請告訴你少爺,說我對這間房很喜歡,不換的。”

“二爺,你……”

“怎麼,你以為我會怕他?非要聽他的話不可?須知我石志斌也不是一個慣於受人威脅的人。”

石志斌不客氣的話,在對方都有反感,立即有人上前喝道:“管他石志斌泥志斌,都拉他出來教訓他一頓,擠他出去!”“好呀,誰有種誰就過來!”石志斌挺胸作勢,以待來人。

“好,我來領教領教石家的高招!”一個又矮又瘦的年輕小夥子走向石志斌,大模大樣地走著,大擺手,大踏步,有點滑稽。石志斌以為人家存心小看他,大為震怒,朝著對方迎面就是一拳,看他出手與面色,就知他存心要瞧對方的好看,怎料一拳打出,突然失了對方蹤影,白打了一拳,怔忡間,對方已經在他背後冷笑了。“嗯,姓石的,我在這裡!你轉過身子就看我了!”矮子說。

“你找死!”石志斌頭也不回,反手就打出一拳,同時旋身,再補上一拳。連環雙拳,用得十分高明,確有幾下手勢,大有看頭,但他卻兩招都落空,打空了。這一來,石志斌心頭震動,不敢輕視對方了。

矮子再閃過第二招,又笑嘻嘻地說話了。他說:“石二爺,你大人有大量,何必如此小器!真是!”

石志斌的石家拳,在濟南來說,已穩坐第二把交椅,僅次於二叔一人,比大哥還勝,比三弟與四妹更勝,想不到對付這個矮人竟然連走空招,出醜人前。他臉熱氣逆,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把心一橫,猝然攘臀高舉,在空中一晃,倏的化掌拍下,掌風凜然,十分嚇人!矮人見狀,倒是不敢大意,一閃身向旁疾閃。但他卻太過注重了石志斌這一招,疏忽了石至斌的左手這時正配合右手攻勢,輕飄飄的打出一拳,陰柔,飄忽,難分虛實。矮人斜退,正好迎上下石志斌的左拳,被打得拋了起來,跌出了近丈,當堂暈了過去。

“好呀,你姓石的這回是自己找死了!”矮人的同伴威脅地恫嚇石志斌。石志斌勝了一仗,臉有得色,大言不慚地說:“你們都上吧!都上呀,怎麼不上?”嚷叫中已經發出了招式,搶攻對方要害。拳出有勁,掌出有風,確是高手章法,對方也十分了得,閃左閃右,退後趨前,連避五招,然後還了一次平拳,出乎甚為平凡,全無精彩可言。石志斌看得一怔,他萬料不到對方會使出這樣平庸的招式的。可是,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石志斌一怔那一剎間,對方已經變了招,由平拳變為反插,使出“倒拔琵琶”一式,又快又勁,石志斌才見影子,招式已到,急忙連拳還擊,硬接來招,雙方都化掌,很快就碰上了。聲如鬱雷,嚇了旁觀的一跳,石志斌一擊之下,五臟受到極大震盪,似乎是調亂了位置,隱隱作痛,連呼吸也不暢頒,更無法馬上運勁了。

但是,對方卻似乎十分輕鬆,只退了兩步,身形一晃,又上前挑戰了。石志斌見狀,暗暗吃驚,環顧眾多數人,更為自己不安!

錦衣公子的那個書童這時已經走了出來,叫道:“劉大叔,你怎麼啦?還不動手!”

劉大叔就是和石志斌對了一掌的漢子,他聞言回答道:“喜童,你也出來瞧熱鬧了,公子呢!他睡了?”

喜童見劉千帆與石志斌不分勝負,便用激將法去刺激劉千帆。劉千帆為表示自己功力不凡,暗把內力貫於雙臂,再行發招,冷然說:“我倒要看看你的石家拳高明,還是我的四平拳高明!”招隨聲發,拳出無風,看似輕柔無力,實則蘊藏有無窮勁道,石志斌不察,奮力接招,準備再拼。“嘭”的一聲響,雙方掌力接實,石志斌已經失聲叫嚷,似受極大震盪,一連退了幾步,碰到牆壁才停下來,人也坐在地上,疲憊得似是生了一場大病,剛剛開始痊癒。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34:23


第二回 存心挑釁 攔途施辣手 蓄意尋仇 壽筵起風雲

“姓石的,你怎麼啦,詐死啦?還是真個這麼稀鬆,不堪一擊!”劉千帆得勢不饒人,盡情挖苦對方,氣得對方雙眼發白,喉頭咕咕地響,好象要去世那樣。劉千帆上前要把他扶起,石志斌的房中突然走出一個五短身材的人,厲聲疾喝:“住手,休得傷我二爺!”聲到人到,一陣風般,到得真快。

劉千帆凜然後退,冷然說:“真是好心犯雷劈,我一心一意扶起他,你卻說我要傷害他,不是狗咬呂洞賓!”

“哼,說得倒好聽!扶起他,多好心,就和觀音菩薩一樣!”五短身材的說:“以為我沒看到,你說,打傷我二爺的不是你?打傷了人,還說幫助人家,不是貓哭耗子?你以為我石忠是個傻子?會相信你的鬼話?你做夢了!”

“好吧,算我倒黴,碰上你這樣不明事理的人,你說吧,你打算怎樣!”劉千帆忿然說。

“第一、你向我二爺叩頭道歉,第二、你不許再打擾我們,第三……”

“放屁!這房間我們是要定了!有本事你就回石家莊去搬救兵!可是觀在,你先給我滾!”喜童人小口氣大,開口就得罪人。喜童此話一出,石忠揮拳便打。

“哼,憑你這點功夫也來獻醜!”喜童伸手一封,用腳一勾,再吐掌一推,石忠給推跌了個手腳朝天,屁股頓地,看出他又羞又氣,爬起來再動手,又給喜童一拔打翻了。

石志斌已看出石忠不是對手,自己又受了傷,只好叫道:“阿忠,不要打了,我們認栽了!走吧,青山長在,綠水長流,我們總有碰頭的機會!”

他站起身,朝對方道:“請留個名吧!”

“你要報仇,總得花點氣力!你自己去採查吧,哪有我告訴你的道理!”

石志斌氣上加氣,連房也不回,就朝門外走了出去。這一夜他到什麼地方去過夜,再無人理會了。

劉千帆他們勝了一仗,自然高興。於是,兩間大房都給他們佔有了,還佔了一間小房。

這一夜的上半夜過得十分平靜,可是到了四更,突然有一陣笑聲遠遠傳來,很快便沉寂了,等到再次傳出笑聲,已經響自瓦面,一掠而過,又去得遠了。

這笑聲驚醒了客棧中的客人,那錦衣公子醒過來後,本能地伸手一抓,似要抓什麼東西,卻抓空了,什麼也沒有抓到,不由的吃了一大驚,失聲叫嚷喜童。

“公子,什麼事?”

“喜童,你看到我那玉印嗎?”

“玉印?就是有隻麒麟那一方玉印?”

“是呀!你看到在哪裡?”

“沒有!我沒有看到!”

“這就奇了!是誰偷了?”

“這個怎知道!你可以想想有什麼人到過?”

“別想了!搜查之後再說!”

錦衣公子一聲令下,一群大漢立即忙起來了。

搜查的結果是一無所獲,這可氣壞錦衣公子了。他無法下臺,只好再來一次:重搜!

兩次搜查都忽略了小傢伙凌起石。但是,當兩次搜查都無所獲之後,錦衣公子記起了他,並且對他產生了懷疑,因為,他太好相處了,輕易就肯讓出上房,搬進小房,再者,他是一個大孩子,只有一個人,為什麼要住這麼大的一個地方?會不會還有人?是什麼人?錦衣少年這麼聯繫起來的一想,馬上就叫人去搜凌起石的房間。

凌起石隔了房門發問:“是茶房大哥嗎?我起來了!”邊說邊去開門,看到門口站著幾個面色不豫的大漢,吃了一驚地急急用手掌掩嘴,退了兩步。

“小傢伙,你昨晚去了哪裡?”劉千帆劈口就坐實對方昨晚不在房內,確是個老江湖。

“我,昨晚,我沒有去過什麼地方。”

“胡說,我拍你的門,你怎麼不應?”

“你拍我的門?沒有,我聽不到!”

“我拍得很大力,你不會聽不到!”

“真的,我沒聽到,我若果聽到,一定開門的。”

“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你昨晚一直都在房中?”

“沒有,但我真沒有出去!”

“好,我要看看你的東西,或者可以證明你有沒有離開過。”

“好的,你看吧!”凌起石毫不反對,並回答對方提出的問題。

凌起石把他們去夕送的五十兩銀子用布包好,好好的放在床頭,此外,衣袋有幾錢銀子,包袱中有兩套衣服,沒有武器,也沒有其他雜物。一句話,他的行囊是十分簡單的。

房間不大,物品不多,很快就搜遍了,什麼可疑的東西都沒有,劉千帆只好說他去夕確實沒有外出,得到證明,然後訕訕地離開,凌起石怔怔地目送他們離開,似是受驚嚇過度,連門也不懂得關上。

“這可奇怪了!昨晚,到底有什麼人來過?”錦衣少年在房中負手踱步,走來走去。

“公子,到底不見了什麼?”喜童悄悄地問。

“一方玉印,一瓶酥骨散,一瓶還魂丹,一瓶碎續丹,你說要不要命!”

“啊,金門三寶!”

“正是!別的丟失了,我一點也不緊張,這三寶,唉,我真不知怎麼辦才好!”

“都是姓石那傢伙誤事,要不是他便不會分神,可能不會有此事發生!”劉千帆說。

“喜童,你把他們怎麼了?”

“都殺了!”

“你用的是……”

“孟老頭的陰陽掌!”

“好極了!殺了這兩個傢伙,總算是消了一點氣!”錦衣少年說。

稍頓,又道:“丟了東西,你們先別說出去,若果遇上那幾個老不死的,就說是他們奪了,也好對我叔叔有個交代。”

“是!是!我們不說!”劉千帆與喜童都這麼說。

但是,他們雖然不說,凌起石已經聽到了。

稍後,消息傳來了,石志斌與石忠都給人打死了,死處距離凌起石的住處不過半里左右。客棧掌櫃的擔心會惹上麻煩,嚇得臉也變了,那份焦急驚懼,令人同情。

石志斌石忠的事,驚動了官府,驗出兩個死者都是胸前中了雙掌,兩道掌印十分明顯,從掌印中又可以看出,左手用勁較重,右手用勁較輕,兩掌用力是不平均的。

死者除了胸前中掌之外,其他地方也有傷,但不是致命的,致命的地方是胸口的一掌!驗屍有了結果,便下命抓兇手,又擾攘了一段時間,錦衣少年與凌起石都上路了。

凌起石來的時候是徒步的,此刻有了錢,可以買馬代步了。他通過客棧夥計,買到一匹,腳長身瘦,並不好看的黃馬,花了九兩銀子,他給了十兩,多出的一兩是送給代他買馬的夥計飲茶的。

凌起石個子小,馬又腳長身瘦,看來使人有可憐之感。凌起石對這匹馬甚為滿意,對它又撫又捋,替它洗刷乾淨才啟程。

開始的時候,凌起石是沒有馬鞍,騎滑馬的,但到了午後,經過市鎮,他見到一副舊馬鞍,雖然是舊一點,卻還完好,可以用的,價錢也不貴,只售七錢銀子,凌起石連價也不還,就用七錢銀子買了下來。稍微抹拭一過,便配到了馬背,不大也不小,十分配合,這更增添凌起石的高興。

馬識人性,凌起石疼它,它也肯聽他的話,一路上都跑得很規矩,與前次那一匹完全不同。

幾天之後,到了離山縣。

離出縣是一中小縣,算不得繁盛,但因水陸交通還算通暢,所以經往的外地客人不少。凌起石是一個大孩子,獨個兒騎了馬到客店投宿,難怪掌櫃的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

“大叔,請問,有房間嗎?”凌起石向掌櫃的詢問。

“有,有大有小,大的兩錢半,小的是八分,你要哪一種?”

“我要八分的就夠了!我只有一個人!”

“好的,你跟我來!”

房實在很小,但是間是獨立的,比住大廳互相擠在一起好得多。他看了一眼就滿意,馬上付租金了。

八分銀子原來還包伙食的,這實在太便宜了。他索性付夠一錢,討得夥計的好感。

吃過飯之後,也許是那兩分銀作怪吧,夥計告訴凌起石一個消息說:“今晚,可能有賊人會來打劫,到時,你千萬不可驚叫,你沒有什麼東西可給他們劫的,只要你不反抗,他們也不會傷害你!”

“什麼?今晚會有賊劫?你們怎不報官?”

“報官?他才不管你死活呢!他們比賊人更壞,賊匪只敢在晚上偷偷地動手,官兵,白天也一樣動手,比賊匪更可怕!”

“你怎麼知道賊匪今晚會來?”

“我們門口有個符號,那是賊匪打劫的符號,還有,早幾晚才劫過左邊那間,當然不再劫,所以不來則已,一來就必然是打劫我們了。”

“哦,原來如此。”凌起石想了想,再問:“你們大家可以聯合起來對付劫匪,不是就可以解決了。你們為什麼不反抗,甘心受賊人打劫?”

“這個,我們討論過,但意見不一,結果,各人只憑自己的運氣去應付,誰也不敢去反抗!”

客棧的老闆們為了爭生意,相互之間有意見,賊人就利用他們這個弱點,加以挑撥,各個擊破,大收漁人之利。長期以來都是掄著打劫的,予取予攜,得其所哉。事實上賊人也十分狡猾,他打劫主要是劫客人,不去損害老闆,於是,損失的只是客人,對老闆卻無大影響,便得過且過,苟且過日。

凌起石得了這個消息,對老闆們大為不滿,表面上是答允夥計的勸告,暗地裡卻比賊人先走一步,一連劫了四間客棧,其中有剛剛在幾日前被劫的一間。於是,各家客棧都起鬨了。

凌起石住的一間也給劫了,老闆的損失不少。但破財擋災,老闆以為了一件事,可以有一段日子安逸了。怎料三更鼓響,賊人來了。老闆以早先才劫了一次,怎麼又來?大感奇怪,賊人也覺出奇,但不管怎樣,既然來了,總得要有收穫,不能空手而退。於是,老闆與客人都再遭殃。

第二天,各客人醒來,去夕失去的東西大部分卻都給送了回來,只有老扳的一份沒有送回,客人們都高興異常,嘖嘖稱奇,但老闆就皺了眉頭了。同時,消息傳來,市中四間客棧全遭了劫,劫匪卻不是一個人,有一家是老漢劫的,一家是老婦劫的,有一家給壯漢劫了,還有一家是被一個外地口音的中年婦人劫的。四間客棧出現四個不同的劫匪,再加上那一股打家劫舍的上匪。四間客棧的老扳都震動了,為了長遠和益,決定聯合全市,聘請保鏢反抗賊了。這是後話,按下不提。

凌起石翌日起程,又送了一點銀子給那個夥計,向他請教那股賊匪出沒在什麼地方,如何才可以躲避得過。夥計得人錢財,替人消災,自然說個清楚,使凌起石知所趨避。

但是,他卻猜錯了,凌起石不是避過賊巢,而是向賊巢而去呢!

人小馬瘦,又獨自一人,目然不為賊人所重視。怎料他直迫賊人巢穴,在他們山下經過,還故意勒緩了馬,縱聲歌唱,旁若無人,激得賊人出頭干涉。凌起石是有心找麻煩而來,對此自然是求之不得,大表歡迎,勒馬相候。

“你,小鬼,你瞎了眼睛?走到這裡來送命?”賊人中有人出頭呼喝。

“對不起!我路過貴境,盤川所餘無幾,特地到這裡來想找點盤川的,別無其他用意。”

凌起石直言是來索取盤川,引起對方一陣大笑,以為他是個渾小子,受人恿恿而來,哪知道笑聲未完,凌起石已經一馬鞭打過去,在他背上重重打了一鞭,打得他痛徹五內,衣破血流。

“你笑什麼!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明友!我盤川短缺,找你商量,你怎可以如此無禮,亂加諷笑!”

對方大為震怒,一聲怒吼,就朝他撲過去,凌起石馬鞭一揮,“啪”的一聲,打在對方肩頭,一扯便把人家的衣服扯去了一幅,肩頭也傷了,又辣又痛,血絲滲了出來。

“好小子,你敢打我!”受了傷、受了辱,更難忍受了。

“你不聽話,我就打你!你到底去不去通報?”揚鞭一卷一抖,“啪啪”兩聲,在空中傳出聲響,端的是聲勢不凡呢!

“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由山上下來的人大聲的查問。

“有一個不識好歹的小子,要向我們索取盤川才肯走,所以……”

“你們把他趕走算啦,何必大驚小怪,放起響箭來,真是!快快把他趕走算啦!”

“甘爺,我們趕他不走!他不肯走!”

“那就把他宰了算啦!”

“宰了?你真是個傻瓜!如果他們宰得了,還會等到現在?早就宰啦!你真是苯蛋,蠢豬,連這也不會想!”

甘爺無端端被凌起石說了一頓,不由的怒顏相向,注視凌起石,喝道:“是你要索取盤川?”

“不錯,你姓甘?你作得了主?”

“我當然作得了主!你憑什麼索取盤川?”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缺少了盤川,從你山下經過,不向你們要向誰要?你既作得了主,就給我送二百兩銀子來吧,我收了銀子,自然會走了!”

“送你二百兩銀子?你剛吃過山渣麥芽湯?胃口倒不小呢!”

“我是鐵價不二的,你要討價還價,有加無減,我有言在先,你別後悔!”

“你人生得矮小,口氣可不小呢!來,我叫你知道靠山吃山的真義!”姓甘的一揚手中刀,就朝凌起石撲過去。

“你真狠呢!為了二百兩銀子就要殺人,難道一個人的生命就只值二百兩?這麼賤?”

“臭小子,你還不值二百兩呢!看招!”刀光一閃,劈向馬臀。凌起石一扯馬韁,同時倒抖一鞭,鞭梢倏的倒卷,如同長了眼睛,不偏不倚,疾纏甘爺手腕,嚇得姓甘的倒吸一口冷氣,幾乎被纏上了。

“怎麼?這一招值不值二百兩銀子?”凌起石的手法何等靈活,一招未實,已經變了方向,轉同甘爺的左面“期門穴”刺過去了。甘爺想不到凌起石如此厲害,居然會變招變得這麼快,一時大意,幾乎吃了大虧,失驚之下,不禁“哎呀”大叫,倒縱出了丈外。

但是,他退得快,凌起石出手更快,他的馬鞭甚長,一鞭打出去,在對方臀部上抽了一鞭,痛得甘爺全身一顫,凝不住勁,直墜下去,跌得膝也傷了。

“怎麼?這一下值不值二百兩?”

甘爺痛得發昏,已無膽再打,由人扶著跑上山去了。

“你跑得了神,跑不了廟,你阻我時間,我要加價,非三百兩不行了!”

“你要三百兩?行呀,只要你勝得了我,就給你五百兩又如何?”一個年約四旬的漢子自山上飄然而下,來得真快,一句話說完,人已到了半山,轉眼,又到了山腳,和凌起石相距不遠了。

“你這話當真?你說的五百兩可是銀子?不會是說石頭吧?”

“你若勝不了我,又怎樣?”

“你何必問?我若敗在你手裡,還能逃得了嗎?何必再說?”

“你這話倒說得有理,好吧!我就和你賭這一場,看看誰能獲勝!”

“你動手吧,嗯,快叫人去取銀子吧,這一場,你輸定啦!”

凌起石如勝券在握,鎮定無比,使得對方也受到精神威脅,怔怔地注目凌起石,道:“以一條性命搏五百兩銀子,你不後悔?”

“不!我根本不用博,你輸定了,我絕不會有危險,何得謂之博?”

“那好吧,你就來先接我幾招吧!”中年漢子剛剛想發招,山上又衝下一個人來,幾大聲說:“寨主,殺雞焉用宰牛刀,待我來吧!”他邊說邊衝入鬥場,不理寨主是否同意。

“慢著,你值多少銀子?三百兩還是五百兩?”

“什麼三百兩五百兩?”來人詫然。

寨主插口說:“五百兩,你若勝得了他,是五百兩……”

“你若再出手,又是五百兩,那是一千兩啦?是不是?”

“不錯,只要你能取勝,總不會叫你吃虧!”

“那麼,你們一起上吧,我不用分兩次動手,就可以收到一千兩,那是多好!上啊!都上啊!”凌起石人小膽大,口氣更大。

寨主一揮手道:“孟方,你小心,這小子可能真有點邪門。”

“寨主放心,我會的!”轉口又語凌起石:“臭小子,拿命來!”厚背刀一揮,便是連環三式,掛兩肋,劈胸膛,出手就用毒招,使凌起石甚為反感,左閃右閃,再來一記跨步,眨眼時光已到了孟方背後,飛起一腳,寨主剛叫一句:“孟方小心背後”,凌起石那一腳已經用實,重重踢在孟方的臀部。他“哎呀”一聲,飛起身子,跌出了丈外,自己的刀碰到額角,碰得額破血流,十分恐怖。

“小子休得逞狂!”寨主親自出馬了。

“你已欠我五百兩,可要小心啦!”

“少廢話,看招!”他使的是一柄雙刃刀,形加劍,卻比劍短,也比劍寬,因他用法如刀,又形如劍,故稱之為雙刃刀。

“你發招好了,我己贏了五百兩,再贏就有一千兩了,著!”他不避來招,反迎上去,使出空手入白刃手法,抓向寨主的雙刃刀。寨主萬料不到他如此好膽,一驚之下,本能地撤招自保,放棄攻勢。凌起石暗笑對方沒膽,假如對方不顧一切繼續採取拼命攻勢,他可能要自己縮手了。但寨主不明底細,先撤藩籬,由攻變守。他如何肯放過機會?不待對方喘氣,立即就進行搶攻了。

凌起石這時已落了地面,身形善閃極快,繞著寨主飛快的轉了幾匝,轉得寨主眼花,已看不清他的來招,更加膽怯了。一急之下,忙使出以守為攻的自救刀法,把自己藏在刀光之內,他這一套刀法倒是非常慎密,要想找他缺口,真不容易。

但是,他刀法雖慎密無空,凌起石的出手卻比他更快,在別人眼中,寨主這刀是慎密無縫了,但在凌起石眼中,卻覺得他出手不夠快,所以他以空手接招,居然能透過刀光,直迫對方身體任何部位,根本不把他的刀看在眼內,要攻就攻,要守就守,使寨主十分難堪。

“怎麼樣,你該叫人拿一千兩銀子來啦,要是你想圖賴,莫怪我不留情面,就要你的好看!”

“你還沒勝過我呢,勝了再說吧!”

“那還不容易,不出十招,我就叫你躺在路上,看你給還是不給!”

“那就要看你自己……哎呀!你小……”

寨主話未說完,凌起石突然回頭反繞,一掌擊在寨主的手臂,寨主受襲,全身發麻,手中武器,也“叮噹”一聲掉到了地上,他因此而驚叫。

“你還有什麼話說!快叫人去拿一千兩銀子來,要是拿遲了,阻誤了我的行程,我可要加倍了!”

“錢是沒有了,要命,你拿去就是!”

“這話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

“你不後悔?”

“我不會後梅!”

“那好吧!我成全你!”凌起石緩緩抬起手,寨主忽然大叫:“不要!我給你銀子!”

“遲了!你後悔也沒用了!”凌起石一掌劈下,寨主發出一聲慘叫,倒地不起了。

“我自己上山去看看,誰敢阻我,我就要他的命!”

凌起石緩步上山,竟然沒有人敢加以截擊。

“這山上的,都是你們搶回來的,快給我送回去,分發給窮人,你們誰敢中飽,給我知道了,哼,且看你們的腦袋硬,還是這石柱硬!”凌起石抬起腳,輕輕一踢,山上那些凸出的石筍便給他踢成幾斷,滾下山去。他這一腳到底有多少力,真叫人捉摸不透,不過,他這一下子倒可以嚇人,嘍羅們果然在幾個頭目監視之下把銀子分發給窮人。

凌起石對這件事感到十分滿意,很是開心。但上路了之後,在路上便碰上一件很不開心的事了。

時間在中午,他看到有個女子給縛在驢背上,前前後後簇擁著好些人,都是揮手攘臂,指著那個女子咒罵,有的更用粗言穢語,不堪入耳。那個女子低著頭,淚沿頰下,兩眼哭得又紅又腫。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女子犯了什麼罪?”凌起石問一個年青的小夥子!

“她失節,族長要帶她到宗祠去當眾處死!”

“她怎麼失節?和野漢子做不道德的事?”

“你別胡說,她是無辜的!”

“無辜?為什麼要殺她?”

“因為她失節!”

“你又說她無辜?”

“她是被賊人強姦的,不是自願的!”

“既然是賊人強姦,怎能殺她?”

“族長說她失了節,應該一死以殉節,否則,使全族蒙羞!”

“你是她什麼人?”

“她是我未來嫂嫂!”

“你同情她?”

“唔!我同情她,許多人都同情她!”

“你哥哥呢?也同情她?”

“是的!”

“那麼,你怎麼不救她?”

“我救不了!她未過門,還是胡家的人,族長的勢力又大,無人敢反抗他!”

“你快去把哥哥叫來,我救她!只要你哥哥肯要她,我就有辦法救她!”

“真的?我這就去!”

“去吧!快點回來!”

那個年青人匆匆走了,凌起石跟在各人後邊,一直到了胡氏宗祠。

那女子給扯下驢背,半拖半扶的弄進了宗祠內。她的父母、哥哥、嫂嫂也入了宗祠。其他許多人也跟著入了宗祠。

宗祠內站著許多人,鬧鬨烘的,人聲嘈吵,好一會,有人大聲說:“族長到!”

宗祠內的人都挺直了腰,又哈了腰,恭迎族長。

族長有三個,都是穿的長袍,戴了帽子,還有幾個打手護著,十分威風。

族長坐定之後,有人拿了一柄刀,一條繩,一碗藥,都放到族長面前。

“胡敬祖,你女兒失身賊人,名節不保,你可知罪?”

“二叔,小侄知罪!”

“你知罪就好!為了祖宗榮譽,為了全族榮譽,你叫你女兒揀一樣吧!”

“二叔,這不是潔貞的錯!她是遇賊,不是自願的,不是苟……”

“胡說!我來問你,她是不是失貞失節?你說,是與不是?”

“是!是!”

“那就只有死才能洗去她失貞失節的汙點!你敢違背祖例?你好大膽!”

“不敢!不敢!”

“二叔公,我潔貞……”沽貞娘正要替女兒說情,族長已經大喝道:“反了!反了!敬祖,你老婆居然敢在祖宗面前胡說八道!我問你,你敬祖這兩個字母怎麼解釋的?你再不動手,我要叫人動手了!”

胡敬祖懾於族長淫威,不敢反抗,只好捧了一碗毒藥走向女兒,含著眼淚強迫女兒喝下去。

胡潔貞叫一聲娘,又叫一聲爹,終於還是接過了爹爹那碗藥,手一顫,潑瀉了不少,但她一挺胸膛,仰起了臉,那碗藥也舉起了。

族長以欣悅的口吻稱讚潔貞,但有一個人來到了沽貞身旁,伸手把那碗藥搶了過去。

這個人是凌起石。他是怎麼來的,沒有人注意到,他這舉動是出人意外的,所以有人驚叫,有人喝罵,有人喝彩,一片亂聲。

“你是什麼人?敢來搗亂!”族長之一大喝。

“你是族長吧?你能大義滅親,為貞節而犧牲孫侄女,十分難得,我十分佩服!不過,剛才我聽到有人口出怨言,心中不服,想借此機會說幾句話,好叫死者無怨,生亦心服!如此而已,豈敢搗亂!”

族長被他的高帽一戴,高興了,準他說下去。於是他說:“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貞節,失去貞節,使死有餘辜了!族長,這女子,可是你的孫侄女?”

“不錯!她是我的孫侄女!”

“她是被賊人強姦失節的?”

“是!是被賊人強姦失節的!”

“與她同遭不幸的還有一個女子給姦殺了,一個男子也給殺了,他們都是你的孫侄與孫侄女?”

“是的!”

“族長,我請教你一個問題,她失貞,當然該死!可是,你是族長,有保護後輩的責任吧!連母雞也會保護小雞,你為什麼不保護你的後輩,讓他們結賊人殺死?姦殺?你能回答我嗎?”

“他們死的死了,你不會緝兇報仇,也不會想出如何防禦今後,卻要一個曾受損害的女子自殺殉節,這公平嗎?”

“如果你做族長能盡責保護他們,男的不會死,女的也不會被奸!你敢保證今後賊人不會來嗎?你對不起祖宗,也對不起後代,你想想,她是失貞了,但這是你保護不周啊,怎能怪她?你說,你能對得起誰?對得起你的子侄輩?你說!”

凌起石這番話,年青一輩都大聲叫好,族長面紅面白,又羞又恨又氣。因為凌起石抓住他的痛腳,指出他不會好好保護後輩,這是事實。

三個族長在老羞成怒之下,大聲斥責凌起石是個外來的人,不容干涉胡家的事,要趕他走。凌起石說:“你趕我走,這還不容易。我不過路見不平,出來說幾句公道話,你高興聽,就聽,不高興聽,就別聽!可是,別人卻想聽呢!”

“你這村子已經被賊劫過幾次了,每一次都有殺人放火的事,你身為族長,不但不想辦法抗賊,還要幫忙賊人迫害後輩。你比賊人還要更狠更毒呢!你口口聲聲為了胡氏的榮譽,你這做法對難道就很榮譽?你的祖宗,會喜歡你這樣的子孫?老頭兒,你別做夢了,你要她死,我要她生,你不保護自己的後輩,我卻不忍見她死在你的毒手下!你們有許多姓胡的人在這裡,你問問他們,是我說得有道理,還是你做的有道理!”

凌起石走近胡潔貞道:“姐姐,你放心,有我在這裡,他們不敢加害你的。”

三個族長大叫“反了”。要叫保鏢動手,但年青一輩都同情潔貞,都認為凌起石說得對,是因為族長不盡力保護大家,才使賊人得逞,潔貞受害。所以他們挺身而出,反抗族長的做法。族長見犯眾怒,怕應付不了,不敢讓保鏢離開身邊。

這時候,有兩個年青人排眾而出了。他們走向胡潔貞身邊,一個年紀較大的便緊握胡潔貞雙手說:“潔貞,不要怕,一切有我!這位兄弟說得對,錯的不是你,是他們!是他們尸位素餐,不會盡保護你的責任。以後,我保護你!我們走吧,這些沒有人性的老傢伙,我看到就討厭!走吧!”

“嫂子,走吧!我知道,哥哥很愛你,他與爹爹吵了一架,也要來接你。”

胡潔貞得到未婚夫諒解,放下了心頭石,一時感觸,反而淚下如雨,伏在未婚夫身上抽咽不已。

“姐姐,現在不是哭時時候,快走吧,遲則有變,走吧,我送你們一程。”凌起石輕輕拍著胡潔貞的肩膀。她凜然醒悟,果然止淚在未婚夫扶掖下離開胡氏宗祠。

胡潔貞本來是騎了一頭驢來的,這時正好再騎著驢子離開。未婚夫牽著韁繩走在前面,凌起石拉著馬則跟在他們後面。

出了村邊,胡潔貞忽然說:“楊大哥,這一回,我累了你了。你還是回家去吧,我找個地方落了發,做尼姑就行了。我是個不祥之人,不想以不潔之身……”

“別胡思亂想了,這位兄弟跟你非親非故,也肯為你出頭,我們有夫妻名份,怎能置身度外?何況,這實在不是你的錯,怎算是不祥不潔?過去的,忘了吧,別再放在心上,苦了自己!”

“可是,我們現在怎麼辦?去哪裡好呢?”

“這個,我倒沒有想過,但天下這麼大,總不會沒有地方去吧?”

“對了,我有個舅父,大約走一天路程就到了,我們去找他。”

“你們放心吧,我會永遠的保護你們,直至見到你的舅父為止。”

“謝謝你,小兄弟,我叫楊立志,你叫什麼?”

“我叫凌起石,也叫小傢伙,隨你怎麼叫都可以。”

“我叫你凌兄弟吧!”

“凌兄弟,謝謝你救了我!”

“不要謝,我實在氣不過那幾個老傢伙!”

胡潔貞聽凌起石罵她的族長做老傢伙,甚為高興,恨恨地說:“凌兄弟,你不知道,他們已經不知逼死過多少人了,去年,有個寡婦,因為和一個貨郎買東西時多說了幾句話,族長就指責地們有姦情,迫死了那個寡婦,奪取了她的家產!又有一個女的患了病,肚子脹大,硬指她偷漢,把她迫死了!早間要不是你救我,我已經進入鬼門關了。”

“這幾個老傢伙原來這麼可惡,可惜我現在才知道,要是早點知道,即使不把他們殺了,也會拔光他們的鬍子,叫他出醜一番!潔貞姐姐,你可知道他們有什麼心愛的東西?我去把它偷了來,也好氣他個半死!”

凌起石說的是孩子話,胡潔貞一方面氣憤,另方面也實在年紀不大,童心猶在,聽得凌起石這麼說,便把所知全說了。

“姐姐,你們走得慢,還是先走路吧,到得前邊先找個地方歇下來,明天再去你舅舅處吧,要是今晚找不到宿頭,可慘極了。”

走離村邊有兩裡左右,有一個小樹林,樹木倒長得很茂密,還有溪水,倒是清幽異常,人到其中,自然會覺得精神一爽。凌起石才踏足走入樹林,便“咦”聲道:“奇怪,什麼人躲在這裡?快出來吧,要不,我可要不客氣啦!”話聲剛完,便見樹枝搖動,走出兩個人來,正是胡潔貞的父母,互相擁抱痛哭在一起,然後留下一個小包袱給女兒,又匆匆走了。跟著,楊立志的爹爹與弟弟也來了,又是一番叮嚀和送來包袱與銀子,表現了父母對兒女的真愛親情。早先在祠堂中的行徑並非出自真心,不過為了自己和另一些家人的安全,不得不在族長的淫威下俯首聽命,作出違心的事情。

凌起石本來是痛恨他們的,此刻他明白了,反而同情他們,也嘆他們的儒弱。

父母愛子之心,無微不至!這話實在有點道理,有句俗語說明父母子女之間的關係是“切肉不離皮”,這是最好不過的形容了。

兩個的父母都離去了,又來了第三幫人,他們是族長的家丁和幾個連胡潔貞也不認識的人。他們截斷去路,刀槍並舉,看得出是族長心中不服氣,又要來傷人!胡、楊兩個幾曾見過這樣的陣仗,早已嚇得駭叫了!

“姐姐,你過來跟我一起坐!楊大哥,你騎穩了,旁著我一起走!不要慌,幾個毛賊算不了什麼。”凌起石說時不理胡潔貞的反應,一伸手已把她扯了過去,抱在懷裡,再催楊立志上驢,楊立志又不高興又怕,只好照辦,顫巍巍的坐在驢子上。

突然,幾個人衝上來,楊立志幾乎坐不穩了,凌起石猝然揮出馬鞭,“啪啪”兩下,捲起了兩枝槍,橫掃過去,撞跌了三個人,第三下,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拍一聲打在一株大如米斗的樹幹上,“拆”一聲,樹幹被折斷了,倒了下來,對方不等他再打第四鞭,一鬨而散,急急逃走了。

“凌兄弟,原來你有這樣好的功夫,怪不得你敢數說族長不是了!”

“我學過一點武藝是事實,但還說不上一個好字,因為年齡關係,我氣力不夠,練的時日也短,要真正稱得上一個好字,恐怕非再過十年不可!但我以為,萬事不能離一個理字,有理就不怕聲大!要是蠻來,有再好的武藝也沒用!”

“對!凌兄弟,你說得對!以後,我可要學你!想不到你年紀這麼小,卻懂得這許多,我衷心佩服!”楊立志坦城的說出心中話。

“楊大哥,我年紀雖然小,吃的苦可多呢!你想不到我會知這許多,更不會想到我吃的苦有多大呢!該走了,我們走吧!”

他們還是走得不快,但很開心,因為楊立志與胡潔貞都收到了父母送來的金錢,雖然他們的父母在送金錢給他們的時候用的是咒罵與氣忿的話語,但是,她們都明白,親情是真,咒罵是假,那只是一種做作,做出來給族長看的,他們可能害怕族長會派人暗中跟蹤他們,加害他們!

三個人都年輕,尤其凌起石只是一個大孩子,稚氣更濃。他們由於年紀輕、沒有世故,說話較為坦率,所以很談得來,一路上都不寂寞。

“楊大哥你看,前面有人家了,我們先吃點東西,歇一會再走吧!”凌起石向前面指著說。楊立志卻看不到人家,胡潔貞也看不到。

“凌兄弟,你真看到有人家?怎麼我看不到?”

“我也看不到人家,我是看到炊煙,自然就有人家了!”

“對!對!還是你會想,我也看到炊煙,可是我就不會這樣想!”

“快了,大約一兩頓飯時光便可以到了!走!我有點兒肚餓了,你呢?也餓了?”

凌起石望向楊立志,他點點頭,說餓了,轉頭又問未婚妻:“大妹,你也餓了吧?”

“嗯,我昨晚到現在,就沒吃過東西!”

“啊,你怎不早說!”楊立志疼惜地說,情見乎詞,聽得胡潔貞心中甜絲絲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連肚餓也暫時忘了。

沿路多是山地,明明看到炊煙了,轉來轉去,還是轉了好些時光才到了有人的地方。

那是一個很簡陋的市集,每十天才有三天墟期,只有墟期才會熱鬧,平時是少有人買賣的。因此,僅有的幾家食肆也生意清淡,半掩上門,全市集只有一間客棧,五個床位,沒有便房。這一天是墟期前夕,五張床都是空的,凌起石讓楊立志與胡潔貞兩個先到食肆去,他自己去租地方。

掌櫃的聽說有堂客,使皺起眉頭說道:“客官,實不相瞞,地方是有,卻沒有房間,堂客,只怕不方便!”

“掌櫃的,我也不妨直說,她是我未來的嫂子,快要成親了,沒有房間,當然是不方便,但有張床睡,總勝似沒有地方過夜,是不是?你替我想辦法,能騰出個地方來,那是最好,要不,床位也要了!你五分銀的一張床,我先要定三張,這兒給你五錢銀子,如果你能騰得出房間來,租金當然是另計!銀子留下,我先去吃一點東西,再陪哥哥、嫂嫂過來!”

掌櫃的收了銀子,有禮貌的送他離開,隨即盼咐夥計打掃床鋪,並搬出賬房給凌起石,租金是三錢一晚。

三錢銀子一晚租金,在當時當地來說,是十分大膽的要求了,他準備凌起石減一點,也不會少過二錢的,怎料凌起石根本不計較,贊他肯幫忙,不但不要他找回一錢,更多給了他二錢銀子作獎勵呢。

天色還未黑,凌起石安置了楊、胡兩個之後,便說有事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已是快二更多,見楊胡兩個擁在一起坐著不去睡覺,大為奇怪,一問之下,才知道有一幫鏢客佔住了所有的床和那間房間,把揚胡兩個趕了出來,沒地方睡覺,這一來可氣煞凌起石了。他大踏步走進客棧去找掌櫃,掌櫃的自知理虧,不敢反駁,自願退回銀子。

“不行!先到先得,這是規矩!我也不多要地方,只要我那房間和兩張床!你給我通知他們馬上讓出來,要不,莫怪我不客氣!”凌起石人小口氣可不小,掌櫃的聽得大為震驚,勸他小聲些,他卻不理,照說如儀,還催著掌櫃的去說話。

“什麼人在此嘰嘰咕咕,吵得老子不安寧,給老子滾出去!”一個彪形大漢突然站到凌起石面前,掌櫃的怕生事,息勸凌起石迴避。

“掌櫃的,這是什麼人,如此無禮?”

“客官,事非只為多開口,煩惱……”

“我知道!海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會十倍還擊!我現在要的是我租下來的房間和兩張床,至於其他,我一概不理!”

“臭小子!你想住房間?叫你娘來吧!”彪形大漢伸手要抓凌起石。凌起石一點也不慌忙,在掌櫃驚呼中伸手一抓,一扯,喝了一聲:“去!”也不知他什麼方法竟然把那個彪形大漢由頭上甩了出去,跌在牆角,痛得狂呼厲叫!

“誰霸佔了我的房間和睡床的,請出來說話!”

凌起石凜然屹立,全不把對方六個大漢放在眼內。

“是我要了,你待怎樣?”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人說。

“你們是吃鏢局飯的?出外靠朋友,你們向人拉交情還怕來不及呢,卻到處招事惹非,你們憑的什麼?現在,我不苛求,房間是我先租下的,你馬上讓出米,床,我也租了兩張,你也得讓出來……”

“要是我不肯呢?”

“那就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了!但我有言在先,現在是你惹我,到了你求我的時候,可就沒有這麼方便了!”

“你知道我們是什麼鏢局?局主是誰?”

“我才不管你是什麼鏢局,局主是誰!我只知道,你不搬出房來就不行,到了我目己動手的時候,你們就得全部滾出外邊!”

“好狂妄的小子,你也不打聽打所,我們揚威鏢局是什麼來頭,當今天下,提起我們楊振威局主,誰不敬讓三分?提起我們揚威鏢局,誰不退讓三分?”

“我只問你一句,你搬出來還是不搬?”

“不搬,你待怎樣?”

“你不搬,我給你搬!”凌起石走向那房間,兩個大漢上前來襲擊,他一閃身,左手一掌,右手一拳,“噗噗”兩聲,兩個大漢當堂倒地,連招架之力也沒有,第三個給嚇窒了。

凌起石把鏢師放去房中的幾隻箱子提起來,毫不費勁的擲出門外,一箱,兩箱,三箱,四箱,前後八大箱全丟出了門外,箱碎了,箱內的東西都瀉了出來,鏢師們都匯著出去撿拾,卻無人加以阻攔,更無人敢再向凌起石襲擊。因為凌起石輕易擊倒的三個,是他們當中武功最好的三個,最好也不過如此,其他的誰還肯受苦。

凌起石把所有屬於揚威鏢局的東西部丟出客棧外邊,不許他們再進客棧一步。他還警告他們,如果他們敢於傷害他的坐騎,他們的鏢旗就別想再插得穩。

那幾位鏢師本來真想打凌起石那匹馬的主意,給他這麼一嚇,反要替他保護那匹馬了。

鏢師的話也不盡是謊言,這十多年來,楊振威的威名確實大振,揚威鏢局的鏢旗確實插得甚穩,四通無阻。順利慣了,鏢師們也結養成了驕氣,惹人反感了。只因楊振威的武功實在高強,且自創新招,十分厲害,有幾個黑道人物都死傷在他的手中,自忖武功勝不過他,便都不輕舉妄動,自討沒趣。沒想到平日那麼武威的揚威鏢局的鏢師們,卻敗在一個不知名的大孩子手中,無論如何也也咽不下這口氣。

凌起石把揚威鏢局的鏢師趕出客棧之後,便接楊、胡入去,安置胡潔貞睡房間,他和楊立志兩個睡在床位。

楊立志回想這一天的際遇,怎能入睡?他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合得上眼,偷看凌起石,他已經睡得很熟了。楊立志又想到胡潔貞,不知她睡了沒有?他怎想去拍門看看,但他不敢,一方面是怕給凌起石知道了,面子有關,另方面也怕胡潔貞睡了,他熬了兩天一夜,早先還在被人迫得痛哭,若果真睡了,自己把她吵醒,不是太不近人情?他體貼她,不願打擾她,所以只好強忍著,不敢下床。

他這一切,全看在凌起石眼裡,連他輕微的嘆息也也瞞不過凌起石。凌起石並沒有再睡,他是可以一連好幾天不睡,也可以一連睡好幾天都不醒的。他此刻正在計算早間取了胡氏三個族長多少財寶,和如何處置這些財寶。

胡潔貞和楊立志的猜想不一樣,她開始時是心情十分混亂,覺得這兩天的遭遇,實在太離奇了。她嚐到真正死裡逃生的滋味,她料不到楊立志如此明白事理,居然不嫌棄她,還肯為了她和父親作對,不惜脫離家庭,也料不到會殺出一個凌起石,把族長罵得如狗血淋頭,大快人心,又如此好武藝,兩次救了她。她想得很多,但實在太疲乏了,不知想到了什麼時候和想著什麼,她漸漸的使合上眼皮,安靜的睡著了。

胡潔貞這一覺睡得真熟,直到第二天天亮了許久她還沒醒,後來,楊立志怕她有意外,前去拍門,才把她吵醒。她隔了門問:“什麼時侯了?”

“辰時已盡,快巳時了!”

“哎呀,怎麼這樣快,我睡了才一會兒!”

“你要不要再多睡一會?反正沒什麼事,你多睡一會也沒關係!”

“不!睡到現在已笑死人,還能再睡嗎?”

“我和凌兄弟在外邊等你,你不要我幫什麼吧?”

“不要,我自己會!”

楊立志的說話,使胡潔貞心頭甜膩膩的,也增加了安全感,覺得嫁得這樣一個好丈夫,實在是自己的幸福。

“真對不起,我睡得太熟了,要不是楊大哥叫我,我還不知要睡到什麼時候呢!”

“凌兄弟說你兩天一夜沒好睡過,叫我不要吵醒你,讓你多睡一會,可是,我,我不放心,怕你會出了什麼事,所以,所以還是吵醒了你!”

“你該早一點叫我!你們全起來了,就我一個人在睡,怎麼可以!”

“姐姐,別說這些了,我們還是先找點吃的,然後再上路一吧。”

“好呀!我們還是到昨晚那館子去,那兒的東西不錯,味道也好!”楊立志表示了意見,大家都不反對。

凌起石在路上問楊立志:“楊大哥,你那舅舅在什麼地方?你還認得路不?”

“去年初我才去過一次,大約還認得的!”

“那就易辦了!我們慢慢走,你好好記住路吧!”

但是,非常不幸,楊立志找到舅舅家去,舅舅卻出了遠們,非一年半載恐怕不會回來。舅母是個婦道人家,比較眼淺,招呼外甥住十天半月,她倒無所謂,若說長住下去,可就難題多多了!楊立志也看出舅母的心事,轉了口風,說是父母怕鄉間讀書不便,也找不到好老師,所以才叫他到舅舅處,就教於舅舅,既然舅父未有歸期,他不想久留,耽了時光,不如另到別處去。舅母見他如此說,反而勸他多留幾天了。

“楊郎,現在怎辦?我們又到哪處去?”胡潔貞在只有夫妻二人一起時,她是以一個郎字稱呼丈夫的,只有在凌起石面前,她才叫楊大哥。

“現在,我也不知怎麼辦!大妹,天地雖大,似乎沒有我們立足之地呢!”

“楊郎,都是我害了你!你,你不如回去吧,我可以到尼庵去……”

“怎麼?姐姐想做尼姑?”凌起石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凌兄弟,剛才我舅母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你叫我們怎麼辦?”

“我以為你們擔心什麼,原來是為了這個!你放心。我已經替你們辦妥!你們且在舅母處住三幾天,我再來接你們到一個地方去!”

“是什麼地方?你的朋友?他們會歡迎我們?”

“當然歡迎!你相信我好了,我不會騙你!”

“好吧,凌兄弟,這一回全靠你了!”

“兄弟,我與大哥全靠你啦!”

“別這麼說!我既然罵了你的族長,管上了這件事,就得有始有終!你放心!過幾天我再來接你們一起公!”

“你去哪裡?”

“你不跟我們一起住?”

“不了!我若跟你們住一起,更不方便!你明白我的意思?”

“嗯!我明白!只是,太辛苦了!”

“煩惱皆因強出頭,這是我自己去找來的,怪不得任何人!”

凌起石說著,自己笑了,楊、胡兩個也笑了。

過了十天,凌起石來了。他請來了兩乘轎,把楊、胡兩個自舅舅家接了出去,一直送他們到一間房子,房子雖然不大,卻麻雀雖小,五臟懼全,有床有被有褥有蚊帳,有梳妝檯、櫃、椅、桌、凳、碗、碟、筷、米、柴等等,總之,一個家庭應有的東西都有,還有一個小婢,只有十二歲,相貌長得不錯。凌起石特別叮囑楊胡,說她是個孝女,要好好待她,假如將來發覺他們刻薄她,她可以自動離去,不準去追究,因為他同情她,並沒有要她寫下賣身契。楊胡兩個自然是滿口答應。

房子並不大,也有三間房間,最大一間是楊胡的睡房,一間是書房,楊立志可以在書房讀書,還有一間小的是給婢女玉蓮睡的。房子的左鄰有間小房子,是用來蓄柴儲米的,廳中有織機,可以紡紗,亦可以織布。房的四周有土地,可以種菜、養豬、養雞,一切都設想得十分周到。

凌起石把一切安排好後,才向楊氏夫婦告辭,玉蓮對他尤其依依不捨,送了他好遠一程。分手時,凌起石要她好好照顧楊氏夫婦,並要她好好練習教給她的那套武功。

玉蓮姓喬,雖然只有十二歲,卻長得很壯實,樣子也很不錯。她比凌起石只小了一歲,似是親兄妹呢。她有一副紮實的身體,人也聰明,只自小窮慣了,吃得苦,耐得勞,所以對於主理一家三口的家務,是綽綽有餘的。

她白天工作,晚上和早上練功,雖然只有二十四式,練起來倒也相當吃力。特別在開始那一段日子,更感疲累不堪。但她支持得住,熬了過去,漸漸,她領悟到其中樂處,把練功作為樂事了。

拳法、掌法、刀、劍,都是這二十四式,但練法卻因為拳、掌、刀法、劍法的用法與使勁不同,也有了分別。這是她在凌起石離去之後半年自己領悟出來的。因此,她高興得一整夜沒法安睡。

喬玉蓮練功十分神秘,不讓別人知道的,連胡潔貞夫婦也毫不知情。知道她練功的只有凌起石,但他也不會料到分別半年之後她竟然無師自通,把二十四式化在刀、劍、拳、掌之上。不過,喬玉蓮常常想起凌起石,希望見他一面,把自己的成績告訴他,也請他看看自己練得怎樣。可是,凌起石一去半年,半點訊息也沒有,她也是徒勞而已。

凌起石這半年走的地方可多了,他已離開了山西,進入陝西邊境了。那一天,他已到了山西與陝西交界的師家灘,幾乎就過不了黃河呢!

說起來也真是巧合,凌起石沿途自由自在單人匹馬的走著,要走便走,要停便停,多麼愜意,不料他遇見兩個脾氣古怪的漢子之後,卻改變了他的思想,使他變成另一個人。

那兩個漢子一個是崑崙派的褚道元,另一個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祝勝。

那是一個晚上,天氣壞極了,滿天黑雲,黃昏時候還下雨,雨不算大,卻下個不停。凌起石吃過晚飯便掩上了房門“睡覺”。褚道元與祝勝就是在這個時候投宿的。

他們住在凌起石隔鄰,問清楚凌起石的年歲樣貌,兩個就得意地笑起來,至於為什麼笑,他們沒有進一步說明白,凌起石怎也猜不透。

初更了,褚道元對祝勝說:“我有點事,要出去,一會兒,你看家吧!”

“不!你有去處咱也有,咱們又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難道還怕耗子?由他算啦!”

“你去哪兒?可是看上了一個?”

“咱們一個是孔明,一個是周瑜,誰也不用瞞誰啦!”說罷,兩個都笑。

他們的話,凌起石都聽清楚,但還是似懂不懂,並不明白,不過,他想到一個辦法,決心跟蹤他們去看看,查個水落石出。

但是,對方共有兩個人,他則只得自己,如何才可以跟蹤得了兩個人,正想間,對方已經開始行動了,褚道元說:“怎麼,你還要睡?”

“咱不想這麼早就出動!你先走吧,咱不急!”

“那麼,我先走了!等會見!”

“嗯,這就有辦法了!”凌起石心頭一動,想到了一個辦法。

“褚兄,你……”祝勝聽得房門關而復開,不禁輕聲地問,但只說了半句,便給一個瞧不清的人點了穴道,失去了知覺。

褚道元披上雨具,冒雨而去。凌起石一聲不響緊跟著不捨。

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在前的是個高個子,在後的是個大孩子,前者有雨具,後者沒有,因此,後者受雨淋比前者更甚。

前者似是識途老馬,走得很順利,到了一個地方停了下來,一聳身,上了瓦面,再一閃,失去了蹤影。凌起石想也不想就跟上瓦面,跟著也失了蹤影。

這是一間尼姑庵,凌起石在門口已經看到了。他非常惱恨,他對僧道尼並無特殊好感,但對出家人卻有一部分同情與尊敬。因此,對褚道元這種行動特別感到憤怒。他追蹤而去,發現褚道元弄開一道肩門,閃身進去,便即趨進門口去偷看。看到褚道元已經掀開蚊帳,伏身進來,一急之下,沉聲喝道:“褚道元,你好大膽!你自己不要臉,也丟了你師門的臉!這種傷滅害理的事,你也幹得出來!”

凌起石說的第一句已使褚道元吃驚了,急急翻身逃走,但門給關上了,開不得,只好打爛窗門逃出去。但對方的聲音依然傳進他的耳朵,他不想聽也不行。

凌起石能說多種不同年齡的口音,褚道元聽到的是一個蒼勁的口音,似乎陌生,又似曾經聽過,只是剎那間想不起來。

“一定是相熟的,可能是師門的朋友!”褚道元心中暗暗地推測,因為,如果不是熟人,不會知道他是褚道元。人家提到他的師門,所以他懷疑人家和他的師門有關係!

褚道元走得匆忙,連雨具也丟了,在夜雨中急竄,又恨又驚,暗叫倒黴。走了一程不見有人追趕,剛放慢了腳步,便聽道那個人的口音又傳來:“哼!你幹出這樣的事,還想逃跑!我不難為你,我只送你返師門去,叫你師門的人處置你!”

這是一個可怕的恐嚇,褚道元違反師門的罪行還是秘密的事,不讓師門中人知道的,假如押他回到師門去,一定會給師門打死!他怎敢回去見師門中人?因此,他跑得更快,氣也喘了,腿也軟了,雨水與汗水混合著溼透了全身。

渾身溼透的褚道元回到房去,看見祝勝還在房中,不覺大奇,道:“祝勝,你怎麼還沒出去?”

“你看你,一身盡是水,快換衣服吧,給茶房看到,又要羅唆了!”

“怕什麼,我才不怕!”

“嗯,你怎麼回來得這麼快?看你垂頭喪氣的,是觸礁了?是不是?”

“嗯!”

“你到底去過哪裡?怎麼觸礁?”

“你先別問,你說,你為什麼不出去?”

“雨太大,犯不著!”

“雨是大一點,但另有情趣。”

“情趣?哈哈哈!有失敗的情趣!有似你現在的這種情趣!”

“住口!你這是什麼意思?算是挖苦我?”

“豈敢!豈敢!但事實是如此!你知道得比我清楚!”

褚道元換衣服的時候,凌起石已經換過衣服,在床上睡覺了。

“祝勝,你真奇怪,你又不是紙糊的,怎會怕雨,過去你也不怕,怎麼今天變了!”

“人總是要變的!你也變了不少呀!別說了,還是說說早先的經過吧,是怎麼回事!”

“唉,總之倒黴,倒他祖宗十八代的黴!”褚道元咒罵著說他去尼庵的經過。祝勝幸災樂禍地說:“啊,太好了!皇天有眼,十分公平!”

“你咒我!為什麼?”

“不為什麼!因為我怕雨,不曾出去,你雖然出去了,卻也沒得到好處,這還不算公平?十分公平呀!快睡覺得了,一覺醒來,黴氣就全消了!快睡吧!早已打響二更啦!”

祝勝被人點了穴道,暈昏了一會兒,醒轉還沒多久,四肢還是無力,不能活動,但卻可以說話,他儘量保密,不讓褚道元知道他是受制於人,免得丟臉。

祝勝掩飾自己的失威,褚道元在心神不寧中竟然沒有看出來。翌日清醒了,想到祝勝平日的為人與昨晚老是躺在床上說話,不禁坪然心動,但過了幾個時辰,祝勝已經一切如常,褚道元再也無法追問得端倪了。

凌起石起得比祝、褚兩個遲,在房中唱著陝北民歌,又輕快,又動聽,聽了叫人開心,年紀也似乎輕了幾年,耳朵十分好受!但聽到心頭煩躁的褚道元耳中,卻是感到刺耳,所以他大力拍那板牆,隔著牆喝道:“小雜種,你哭什麼?不準鬼叫!如果我再聽到你鬼叫,我就打斷你的狗腿!”

“小雜種你罵誰?”凌起石也拍著牆喝問。

“罵你,又怎樣!”

“小雜種你罵我?想找死!”

“他媽的。你敢尋老子開心!”褚道元氣沖沖地走出房去,大力拍凌起石的門。

凌起石的門是沒有下閂的,褚道元大力一拍,門便開了,首先閃入褚道元眼簾的是那十多個金元寶、銀元寶,他眼睛當堂放亮,同時想到,這不過是看到的,看不到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呢!因此,他立即掩上門,搶到凌起石身邊,凌起石快快把金元寶銀元寶搬到一塊方布上,然後執著幾個布角以極其熟練的手法一抽一扭一扯,便包好了。這才對褚道元說:“你想怎樣?出去!這是我的房間!”

“好呀,我問你,這些金元寶銀元寶是怎麼來的?”

“這幹你什麼事?我偷來的,搶來的,也不干你的事!快走吧!”

“走?哪有這般容易!你不說個明白,我就不走!”

“哼!好厚臉皮呀!不走?”

“我不但不走,還要抓你去見官呢!”

“見官?不!你不能,也不敢!”

“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不敢?”

“這是我自己的東西,見官就見官,我也不怕!”凌起石突然提高嗓子叫:“店家,快開飯來,我要上路啦!”他這一叫,褚道元要阻他也阻不及,亦不能賴著不走,只好恨恨地瞪了凌起石一眼,然後離出。凌起石還挪揄他:“好走啊!”

褚道元回房,把所見告知祝勝,祝勝指指板壁道:“咱已看到了!”

“嗯,你偷看?”

“不錯!這小子只有一個人,又年輕,沒來由有這許多錢的,即使有,也不該由他自己一個人帶著!褚道元,咱認為其中必有古怪!”

“你以為他是魚洱?誘人上當?”

“不錯!你以為無可能?”

“咱們不必太早下結論,等一會,你先行,跟蹤他,咱後行,監視其他人。這樣,就可以知道他是不是隻有一個人了。”

“如果他真是一個人呢?”

“你千萬要小心!老少女殘出家人,都是難惹的。他若果只是自己,又帶這許多銀子金子,你就得千萬小心!要是他沒有過人絕技,決無此膽量!你明白嗎?”

“放心,我曉得!”

凌起石上路了,褚道元跟著他,他只顧自己走路,似乎毫無戒心,沿途還不時唱歌,表現得十分輕鬆。褚道元財迷心竅,忘了祝勝提醒他的話,一心只在盤算如何奪取凌起石布包中的金子銀子。

走了一程又一程,已經走了很遠,路上行人較少,且是山邊闢徑,羊腸小路,又彎又狹,褚道元騎術甚精,縱馬疾前,搶到凌起石前頭,然後勤住馬,喝道:“小雜種,你終於落到我手裡啦!”

“你想怎樣?”

“快把包袱送過來,饒你不死!”

“你想打劫?”

“算你聰明!拿來!”

“放屁!你不配!”凌起石陡然抖鞭疾掃,“啪”一聲打到褚道元的坐騎上,痛得它狂嘶暴跳,幾乎把褚道元掀離馬背。馬一閃,凌起石已經搶前,再回手一招“背打金鈴”,馬鞭疾卷。“啪”一聲之後,隨之而起的是褚道元的慘叫!因為他迴避不及,臉與頸中了一鞭,馬上出現一道鮮明的鞭痕了,傷了外皮,鮮血直冒。

褚道元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對方出手如此老辣,以致迴避不及。中招之後,慘叫一聲,驚動了祝勝,急急趕來,已看不見凌起石,他早走遠了。

“他媽的,這小雜種,真有點邪門,我非找到他算賬不可!”

“唔!老少女殘出家人,果然不錯!褚道元,他不要了你的命,已經太對得起你了!這小傢伙是什麼人呢?如此厲害?”

“也不見得是他厲害!我瞧不起他,沒把他放在心上,這才會上了他的當,吃了他的虧,要是我小心一點,未必就會輸了給他!”

“別說了,走吧,咱們馬快,說不定還能追得上他!到時,你可別再大意啦!”

祝勝與褚道元兩個以為自己馬跑得快可以追上凌起石,怎料追了一程也看不到,再追下去,追了好遠段路,追是追上了,卻不能下手了,因為,凌起石跟在一群鏢師的後面。

“怎麼辦?我們白白放過這小子?”褚道元忿忿不平地說。

“當然!咱們得想辦法!”

“那就得快想呀!”

“那還不容易,鏢局是要拉關係的!常言說,設鏢局,靠的是三分本事七分情,咱們向他們說明在先,這小子是咱們仇人,偷了咱們朋友的財物,咱們要跟他算賬,請他們別插手!他們大約不會怎樣。”

“好,我試試!”褚道元一聲未完,打馬上前了。

他追上去,由於馬跑得快,蹄聲驚醒了那些鏢師,都在戒備,可是,耳邊卻聽得褚道元罵道:“小雜種,你逃不掉啦!快快跪下來求饒吧,老子會放你一條生路!你要逃,是逃不掉啦!”

鏢師已經知道褚道元的來意,稍微心情輕鬆一些,但仍未敢大意,仍然在戒備中,以防褚道元使計,殺個措手不及。那就慘了。有經驗的鏢師,都不會太相信別人的。

褚道元追近了,他對鏢師們說:“朋友,請借個方便,讓開一條小路,我們只是要追那個小雜種算賬,不敢驚動各位!”

一個鏢師搶口道:“朋友,說話可得當真!”

“當然真!我褚道元說話從來負責!”

“哦,原來是褚兄,請吧!不敢阻你!”

“祝勝,快上來,別給小雜種逃了!”

“來了!”祝勝隨後趕上。

眾鏢師都鬆了一口氣,暗道:“還好沒有動手,原來是祝勝和褚道元來了!”各人心中正暗自安慰,一個隨隊出發的新鏢師卻看不過眼,忍不住氣道:“慢著!你們兩個加起來快有一百歲了,好意思對付一個大孩子?”

眾鏢師對此人出面替凌起石說話,甚為不滿,有人還叫道:“任青,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不行!這樣的事,我們怎能不管?兩個幾十歲的人欺負一個大孩子,公平嗎?我若不說,以後也沒臉去見天下人了!”

“你可知道,你這麼幹會對鏢局招來多少麻煩?”

“這個我當然想過!”

“你想過?那還逞什麼能?”

“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呀,何況他又是個大孩子!馬鏢頭,我請你……”

“少廢話,要救,你自己去救,我不幹!”

“我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們的責任是保鏢,此外一概不理!”

“那好吧,你們怕他,不理,我任青一個人去理,我不怕!”

任青只有二十五歲,才入鏢局未久,仍有正義感,肯為凌起石說話,肯幫忙凌起石。

褚邊元和祝勝兩個追上凌起石,雙雙出擊,凌起石縱馬突圍,衝了出去,他們繼續追趕,任青又追在他們後面。

任青追上了,在他幫助之下,打退了祝勝和褚道元,褚道元還受了傷,他臨走時留下幾句話:說將來必找任青來算賬,叫他小心。任青並不示弱,說他等他們來,並叫他們早點來,直把祝褚兩個氣個半死。

“任大叔,謝謝你!你真好!”凌起石向任青致謝。

任青道:“謝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應該的!只是我奇怪,他們為什麼要殺你?”任青一臉詫異之色地望著凌起石。

“是這樣的!”凌起石說出起因和經過,任青道:“原來他們是見財起盜心,反而咬你一口,太無恥了!我要是早點知道使不會放過他們!”

兩個說著話,馬鏢頭他們也押著鏢車來了。他們見任青與凌起石兩個在一起,都以惱恨的目光來瞪著任青,氣氛極壞!

“任青,回去之後,你自己向局主交代!”

“放心。我做的事我負責!絕不叫大家去難!”任青朗聲回答,全無退讓之意,更引起各人不滿,冷眼相向。凌起石說:“任大叔,太對不起你了!”

“別這麼說!天地這麼大,還能餓死?大不了不幹,總不致於餓死溝壑!”任青忿然說,明是回答凌起石,實是說給馬鏢頭等人聽。

“任青,你以為這樣就很英雄?你知道褚道元與祝勝是什麼人?他們一個是少林派俗家弟子,另一個是崑崙派的門人,你想,我們鏢局惹得起嗎?你不是給局主招惹麻煩!”

任青聽了,不屑地說:“我管他是什麼派!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是少林崑崙?難道少林派崑崙派的人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剛才你馬鏢頭與大家全看到的,你們說,剛才是誰不對?是這個大孩子該死?是我救錯了他?”

眾人無話可說,但心中有個陰影,得罪了少林派與崑崙派,以後會有麻煩。

凌起石跟著鏢師們一起走了兩天,到了第三天中午的時光,來到一道山邊小路,馬鏢頭派人前頭查看,後邊的催馬趕路,希望儘快走完這段小道。

這時各人的心緒都很緊張,因為這是出了名的閻王道,好些賊人都會在此地出現劫掠。

馬鏢頭見鏢車已走過了閻王道,剛透出一口氣,陡然聽得一聲冷笑,說道:“馬鏢頭,你的主人呢?他沒有來?”人隨聲現。突然之間,出現了十五六人,清一色的灰布勁裝衣靠,有人帶了繩索,配備得很齊全,顯然早已探聽明白,在這裡苦候多時了。

馬鏢頭臉色一沉,盯著對方喝道:“朋友是哪一條線上的?可否報個名字?”

“馬鏢頭,你發福了,真是貴人善忘!你再想想,五年前你跟隨葛天宏押鏢,路經金風鎮,不是剃光了一個人半邊頭髮?還殺了他的哥哥……”

“啊,你是沙裘?”

“你終於記起了!不錯,我就是當日給你們剃了半邊頭髮,受盡侮辱的沙裘!現在,你明白我的來意啦?我給你兩個月時間,你叫葛天宏到金風鎮來見我,過了兩個月,我就很難保這些鏢銀仍然是完整無缺地保存了!快回去吧,我不想你們受傷殘之苦!我想,你也不希望看到你的朋友傷亡吧!”

“沙裘,你的話說完了沒有?”

“說完了,你有什麼意見?說吧!我不以為你會愚蠢到讓大家送死的!”

“住口!我們受局主之託,是押鏢,不是雙手把鏢送給人的!你要鏢,動手好了!但你該想到,我們的鋼刀不是用水削成的。”

“好哇!你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流淚!你既然求死,我就完成你的心願吧!朋友們,上呀!殺啊!殺啊!湯科,你帶幾個人去奪車!”

“是!想去奪車建功的,跟我來!”湯科攘臂大叫,立即有四個人跟了過去,疾撲鏢車。

湯科等五人撲向鏢車,馬鏢頭激聲大叫:“任青,你守護鏢車,我們對付這些狗賊!”

“狗賊?姓馬的,我說你是畜牲才真!不要走,還我頭髮來!”沙裘揮鞭撲擊馬鏢頭,馬鏢頭身手本來不弱,但沙裘由左至右掃來,打到分處,只見他手腕一翻,鞭勢便會大變,鞭梢陡轉,刺向馬鏢頭意料不到的穴道,使他驚慌失措,章法大亂。一連兩次之後,馬鏢頭膽怯了,竟在五招之內就給打了一鞭,傷在臉上,出現鮮明的鞭痕。

幾個鏢師都不是人家的對手,很快就受了傷,倒在地上了。沙裘哈哈大笑,十分得意。可是當他的目光看到湯科的時候,他笑不下去了。他飛身疾撲,厲聲喝道:“臭小子,你敢傷我的人!”

“你要搶我的東西,我為什麼不敢傷你的人!”

“你的東西?你也是鏢師?”

“不!這東西是我的,誰想動它一下,誰就得吃苦頭!你若不信,可以一試!”

“你不是他們一夥?”

“當然不是!你應該看得出來!”

沙裘一躍而起僅有丈多高,已給凌起石揮鞭一卷纏住雙足,沉聲疾喝:“下來!”

“哎呀!”沙裘突然狂呼,他上升之力竟抵不住凌起石長鞭一扯之力,給扯了下來,且無從招架,“嘭”一聲摔在地上,摔得腰痠骨痛,又發出一聲大叫。

“你現在已經是我手下敗將了,還有什麼話說?”凌起石冷冷地問沙裘。

“你想怎樣?要殺就殺,別想侮辱我!”

“哼,本來就是狗熊,卻想充英雄呢!我問你,這鏢車是我的,鏢銀也是我的,你信不信?”

“信又怎樣?不信又怎樣?”

“信,你就快給我滾!不信,你可以再來!或者找幫手再來!”

“好!我信你,得啦!”

“還有,你看清楚,剛才被你們打敗、打傷、打死的,是鏢局的鏢師,與我無關,今後,他們找你報仇與否,你們再碰頭時打架與否,我都不理,可是這一位,他是我的朋友!他叫任青,你認清楚了,記著了,今後不管在任何地方碰上他,你都得讓開點,要是你或你的朋友傷害了他,請你記住,我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任何傷害他的人!”

“我叫凌起石!凌是凌遲處死的凌,起是起死回生的起,石是泰山石敢擋的石!你要報仇,要算帳,可以找我!明的,暗的,我都奉陪!你走吧!”

凌起石放過沙裘等人,然後對任青說:“任大叔,你去救你的朋友吧,他們剛才見死不救,不肯幫我,我不會去幫他們的!”

任青想不到自己剛才一念之仁,竟因此保存了鏢銀,也保存了鏢局的名聲,且對同仁們早先待凌起石的態度也有不滿,所以不敢再求凌起石幫忙。

馬鏢頭看走眼了。他早先自己不出手相助,還阻止任青出手相助,怎料卻因任青反抗,終於助了凌起石一臂,因而保存了鏢銀,他為此深感尷尬與不安。

鏢師只重傷了一人,早先以為他已死,其實未死。馬鏢頭向凌起石致謝,凌起石冷冷地說:“免了!你不必謝我!我並沒有幫你的忙!要是我肯幫你們,你們便不用受傷了,所以你們不用謝我。我幫忙過的只有任大叔一人,因為他早先幫我,所以我必須幫他!至於你們,我與你們沒有任何關係,你們不必客氣,我是不領情的!”

凌起石這話,使馬鏢頭甚為羞愧,吶吶難言。其他鏢師見此,也不便再開口,氣氛有點僵,但凌起石全不理會,一如早先一樣,只和任青說話。到了分岔路,凌起石向任青告辭,自己一個人走了。

“這真是一個怪人!”馬鏢頭對著凌起石的背影喃喃自語。

“我說他恩怨分明是真。”任青為凌起石辯護。

“任青,他幫我們打退沙裘保存了鏢銀和鏢局名譽,當然值得我們感激,但你別忘了,他招惹了少林與崑崙兩派,也給我們招來無限麻煩呢!”

“馬鏢頭,我不是幫凌起石說話,你這話就欠公平了,沙裘劫鏢是眼前的事,少林與崑崙派找麻煩是未來的事,不該混為一談的!未來如何,大家都不知道,但若果沒有他幫忙,我們的鏢銀,甚至我們的生命,現在或者都沒有了!”

馬鏢頭無話可說,因為其他鏢師都同意任青的見解,認為他說得對,因為這是事實不是狡辯,在事實面前,各人只好承認事實。

凌起石這個名字,由馬鏢頭和沙裘等人,分向雙方的朋友傳開去,不到一兩個月,江湖上已經有不少人知道凌起石這個名字了。

凌起石這個名字傳得很快,而且,在傳說中,各自加上一些神秘的色彩,漸漸,把凌起石說成了一個不可捉摸的人物了。

那一天,在一間酒樓裡也有人談起凌起石這個人,講述的人繪影繪聲,加枝添葉,說得夠吸引人,有兩個年過五旬的老年人也在傾聽人家說故事,都臉有異色,不時互相對望一眼,終於,一個說:“倪兄,他們不會是說小傢伙吧?”

姓倪的道:“不!他們似乎正是說小傢伙!”

“這怎有可能?小傢伙怎會有此神通?”

“這個我怎麼知道!人家是這麼說!”

“我不信!這都是道路傳聞,不實不盡!不過,我倒很希望能見到他!”

“我也是,那小傢伙實在可愛!”

姓倪的是倪欽,另一個是高仲坤,他們是為了援救被官家囚在牢中的嚴振東而結伴同行的。經過幾年辛苦,終於救出了嚴振東,但也花了不少氣力,頭髮也白了不少。

救出了嚴振東之後,各人心情都比較輕鬆了,可惜進行救人時,損折了幾位朋友,同時,官府方面也懸賞緝拿逃犯,迫得甚緊,以致許多露過面的都被迫躲了起來,不敢活動。倪、高兩個因為稍懂易容術,所以當時雖曾與官方的人正面作戰,事後回覆本來面目,便無人認得,可以大搖大擺各處走動。

倪高兩個到底當時扮成一個怎樣的人?可以瞞得過人?原來他們當晚扮成是兩個三十二三歲的青年,都穿上一身勁裝,腰掛鋼刀,後來與官兵交手,也是用鋼刀的。他們刀法成熟,又快又狠,幾個照面已經斃傷了好幾個官兵,嚇得其他的都只敢遠遠的吶喊助陣,卻不敢走近動手,結果,嚴振東給從監牢中救了出來,逃去無蹤,倪高兩個回到客店,換過衣服,翌日才去打聽夜劫監牢的消息。

第二天,全城的城門給鎖上了,官兵出動逐屋搜查,由午夜查到第二天出太陽仍無所獲,不得不傳令先開城門,任由大家自由出入。

倪高兩個巳經來了差不多一個月了,每天都是遊山和玩水,十分愜意,加以他們用錢疏爽,說話風趣有禮,所以全客店自掌櫃到小廝,無不對他們存有好感,所以官兵搜查客店的時候,他們說沒有離開過客店,客店的人便加以證實他們沒有說謊。

不過,這到底不是個久居之地,目的已達,他們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嚴振東在監獄中捱過了幾年,意志倒沒有大變,他受了很重的傷,但人樣卻變了,外傷內傷都有,他被救出的時候又傷又瘦,簡直不成人形,朋友們把他送到柳園去養傷。

柳園是洛陽城東的一個大家園,主人柳逢春,過去是個鏢局主人,十年前五十歲拜大壽,已經當眾把鏢局交給總鏢頭萬山管理,此後有關鏢局一切決定與措施,全由萬山作主,他與萬山只是朋友,不會再插手鏢局的事,請朋友們把待他的一份感情繼續支持萬山。

柳逢春以一手雙截棍享譽江湖,開鏢局二十多年,雖有損失,卻未栽過大跟頭。總算幸運,他四十九歲那一年,接了一枝紅貨,親自出馬,押山西太原,沿途特別小心,終於還是為獨行大盜沙千峰與麥飛聯手所劫,正在危息關頭,幸得郭百川與韋陀兩個路過拔刀相助,擊退麥飛與沙千峰,保存鏢銀,柳逢春自然銘感五內,但受此刺激之後,覺得鏢行這碗飯,實在不易吃,所以五十大壽向朋友宣告退休了。

他退休之後不久,聽得一個消息,曾助他一臂,使他得保令譽的韋陀已被人殺了,另一個郭百川也不知所蹤,無法探到他的消息。還有,獨行大盜麥飛仍在江湖出現,沙千峰卻匿跡了。這一切,退休了的柳逢春仍然十分留意。

大約過了三年多,某一夜,已經是二更過後的時光了。柳園的狗突然狂吠起來,柳逢春是個醒睡的人,左手一探,已抓起雙截棍,人也跟著下床,一眨眼工夫,他已出了房外察看了。

園外有打鬥聲,柳逢春循聲追去,發現有幾個人圍攻一個人,他喝叫停止,人家不停,他便加以武力制止,並擊退眾人,救出被圍攻者,原來這個被圍攻的,就是他遍找不獲的郭百川。

郭百川受傷不輕,他告訴柳逢春,說他曾先後給麥飛與沙千峰襲擊,麥飛技藝和過去差不多,不足畏,但沙千峰功夫大進,絕非過去可比,交手不到十招,他已處在下風,無法應付,終被打傷,跳下懸崖逃生,不料傷好未愈,又遭惡徒圍攻,若非柳逢春相助,後果不堪設想,並勸柳要小心。不過,總算沒有人為此事尋上門來。

郭百川在柳園住了半個月左右,傷愈之後便告辭走了。

這樣又過了幾年,沙千峰與麥飛竟然在江湖上不斷的鬧事,都並未曾向鎮遠鏢局為難,更未到過柳園尋仇,漸漸,柳逢春對這件事也淡忘了。

但是,在幾個月之前,有朋友託人給柳逢春帶來一個消息,說他探到沙千峰與麥飛再次聯手,並訂下一個毒計,要在柳逢春六十二歲壽辰時大鬧一場。到時,除了沙麥二人之外,還會有其他橫行江湖的惡魔,他們的計劃是利用柳逢春拜大壽日子,和各路來的江湖人物過不去,實行有仇報仇,無仇結仇,要血洗柳園。

柳逢春聽到這個消息,心中甚為不安,因為他知道,到時必有許多朋友要來湊熱鬧,而在江湖上走動的人,好歹總會結有仇家,假如到時麥沙等真的同一些江湖敗類來尋仇,傷亡必多,而且他們是有準備而來,自己這一方卻是無準備的,倉促動手,吃虧的決不會是敵人。這怎辦呢?他無法阻止朋友前來也不便以事實相告,一時之間倒不知怎辦才好。正當他為此事為難之際,朋友把重傷的嚴振東送了來,他只好把一切丟開,先照料嚴振東。

外邊風聲甚緊,懸紅嚴緝逃犯與劫獄之人,柳逢春是當地有頭有面的人,官方早就知道,對他也算“尊重”,這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便請他幫忙緝拿犯人。在情在理,他都不能拒絕,若加拒絕便會引起懷疑。因此,他略一考慮之後,同意了。但有一個條件,他只能暗地工作,暗中幫忙,若要他出面,他不幹。官府的捕頭、武官,多少了解江湖人物性格,覺得柳逢春如此做,實在有苦衷,也就代為求情,准予所請。

距離柳逢春生辰是越來越近,不到兩個月了。這一夜,朔風甚烈,大雪撲窗有聲,柳逢春睡前似是心緒不寧,在房中走來走去,直至深夜才上床。

翌晨,才起床就聽到人聲嘈雜,知道發生了事,急急叫人查問,回答是大門口積雪中凍僵了一個孩子。

“還活著不?”柳逢春急問。

“據說胸口還暖!”

“快救醒地!去通知大家!要救醒他!”

過了一會,那個孩子給救活了,給帶到柳逢春面前。

柳逢春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凌起石,又叫小傢伙!”

“哪裡人?怎會來到這裡的!”

凌起石說他是自己走來的,卻不知是哪裡人,只知在山西的山洞中長大。

柳逢春看著凌起石那張稚氣而頑皮的孩子臉,心中甚為好笑。他想,你當然是自己走來的,難道會是別人抬了你來不成?可是他沒有說出口,他已六十多歲人了,何必挖苦一個大孩子?但他仍然問:“你怎會倒在雪地裡的?你應該拍門,怎麼不拍門?”

“誰說我倒在雪地裡?我是在睡覺!我最喜歡在雪地裡睡,在山洞的時候,我還堆了個大雪人,躲到雪人下面睡覺呢!你沒睡過不知道,那才舒服不過呢!”

柳逢春自然不信,但他收留了他,並且,在以後一段日子的暗暗觀察中,證明他沒有說謊。白天他一切正常,可是到了晚上,他就會在後園中露天睡覺。不畏風雪。柳逢春是一個內外兼修,有數十年火候的人,在此寒冷日子,也覺得冷,但凌起石卻恍如未覺,漸漸引起柳逢春的注意了。

一日,柳逢春有心一試凌起石的心術,叫他把幾錢銀子送給一個乞丐,他如言做了,柳逢春甚為滿意,因為那乞丐是柳逢春著人扮的,他收到的正是柳逢春叫凌起石送去的銀子,不少也不多。

“唔,這孩子還老實,不貪財。”柳逢春心中盤算如何再試這孩子一下,原來他漸漸喜歡上凌起石,假如試後滿意,他會把他留下來。

柳逢春有個女孫,有個男孫,男的七歲,女的五歲,都聰明而頑皮,極得祖父母寵愛,給嬌縱壞了,什麼人的話也不肯聽。刁蠻起來,除了順著他的意之外,就無人能使他們聽話。開始時,因為他們長得可愛,不忍拂逆他,免得他們難過,不料習慣之後,竟無法使之改變!所以,有時連老祖父也束手無策。

凌起石在柳家的第三天就碰上柳氏兄妹。柳斌看著凌起石,對妹妹說:“美芳,這人是誰?”

“不知道!你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

“我們捉弄他,好嗎?”

“好呀,怎麼捉弄?”

“你看,他不是掃地嗎?我們把垃圾丟下去,叫他老是掃不乾淨,掃不完,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們快動手!”兩個商量已定,就分頭實行,互相追逐,擲草,擲泥,轉瞬之間,地上已經滿布了一小堆的垃圾,不堪入目。凌起石已看到他們,但不出聲,掃了一次又一次,一直掃到第七次,柳斌忍不住了,問道:“我們捉弄你,你怎不罵我?”

“少爺,我怎敢罵你?”

“為什麼不敢!你就任我捉弄?”

“少爺,我問你,這是誰的地方?你知道嗎?”

“我爺爺的地方!”

“你爺爺疼不疼你?舍不捨罵你?”

“不!我爺爺不罵我!他疼我!”

“就是嗎!我是吃你爺爺的飯,住你爺爺的地方,你爺爺都不罵你,我怎敢罵?你怎麼捉弄我,我都不敢呀!如果你爺爺趕我走,我便沒地方住,沒得吃了!少爺,以後,你如果可憐我,就請你別再捉弄我,要是給你爺爺知道,以為我得罪了少爺,把我趕走,又冷,又餓,我可能給凍死,餓死的!”

柳斌雖然頑皮,卻心術不壞,聽了凌起石的訴說,甚為同情,答允不捉弄他,還叫妹妹不可捉弄凌起石呢!

凌起石的年紀比柳斌兄妹大不了多少,卻是在外邊長大的,見的多,倒有許多東西是他們兄妹喜歡聽的。因此,很快就交成了朋友。

凌起石如此輕易就與柳氏兄妹交成了朋友,倒是大出柳逢春意外。他會擔心這兩個頑皮的小孫孫會欺負凌起石,使他不安,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成了朋友,兩個從來不聽人說的小孫孫,竟然肯聽凌起石的話,真是太出奇了。不過,他感到很高興。

柳逢春的請帖已發出許久了,門前的空地也搭起兩座大廠棚了。他估計,再過得十天八天,該有朋友陸續來了。

唱戲的,八音的,玩魔術的都請定了,而且,先後到達了,朋友也疏疏落落的來了幾個,應該早到的幾位朋友卻都沒有來,於是引起柳逢春柳注意,感到是不吉的預兆,心情不安了。

這一天,距壽辰只有七天了,照過去經驗,客人已經來了七七八八,只欠少數了。但此時,未到的倒有七、八成,這是反常的現象。就在這一天,午間,一位負傷的朋友帶來一個不幸的消息,他與陝北雙雄同行,中途遇劫。他受傷了,雙雄便丟了性命,對方是兩個蒙面人,似是一男一女,男的由頭到尾都沒出過聲,似乎是個啞巴,女的聲音嬌嫩,似乎是個年華雙十的少女。一色的短刀,出手又快又毒,陝北雙雄剛喝問對方是什麼人,他們一聲冷笑,交叉疾撲而來,只一招,雙雄的坐騎就中了刀,痛得狂嘶暴跳,雙雄不虞有此,給掀下馬背,還沒站得穩,狠招又到,雙方只一個照面,雙雄已經掛彩,傷了腿,閃動失靈,他立即上前相助,實行以三敵二,結果還是吃虧,要不是對方手下留情,叫他給柳逢春帶個口訊,只怕他活不到此時了。

柳逢春在壽宴前夕聽到這個不幸消息,心情壞極了,想了想,馬上著人通知那些戲子,玩魔術和奏八音的都結賬離去,取消一切熱鬧儀式。

柳逢春這個決定使不少人掃興,卻又無法攔阻,只好黯然目送那些人離去。

柳逢春這個做法,當然有其不得已的原因。他不能因為自己做壽,需要高興,就對朋友的死無動於衷。

柳逢春這個名頭在江湖上是叫得響的。雖然已經退出江湖,但江湖上的朋友提到柳逢春這個名,還是心存敬意的。所以,他每次做壽,都有高朋滿座之盛,就足以證明在朋友心中,他佔有多重的份量。

現在,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叫他一個素重義氣的人,如何能夠安心做壽?怎有心情再做壽?

柳園這時已經來了不少朋友,每一個人的心情都變得沉重而緊張,擔心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故,所以,也沒人願意出聲相勸。

有人主張加強防禦,免得敵人突然來襲,會措手不及。

有人主張分成小組,出動搜索敵人,主動消滅敵人,總勝似被動,任由敵人為所欲為,傷害毫無所備的朋友。

這提議相當合理,但是根據傷者所說,敵人武功極強。而且,除了已現身的一男一女兩個人之外,必然還有其他人,人數未知,身份未明,分組搜索,只怕是未能消滅敵人,先就傷害在敵人手裡了。這是一個十分冒險的做法,實為智者所不取,更非柳逢春所願意。

有的人卻心中害怕,後悔來這一趟了,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談來談去,結果還是覺得加強防禦柳園,提防敵人突襲這個方法最為實際,所以馬上便在這問題上加以安排,以防萬一。

當晚,二更左右,柳園突然傳出一陣狗吠聲,跟著,有兩頭狗發出淒厲的叫聲,柳逢春和朋友出去查看。看不到什麼,但再回轉書房時,書桌上卻多了一柄七寸左右的匕首,插著一封信,柳逢春拆開來細看,沒有上款,也沒有下款,中間是幾句半通不通的怪詩,怪詩是這樣的:二十年,如一夢,報恩仇,記五中,年過耳順非剛折,貽禍戚友亡途中,聽取噩耗家內坐,由遠而近到柳園。

柳逢春讀完之後,忿然拍桌道:“想不到我退休已十多年,還有人生事生非,看來我是非跟他一較高下不可了!”

“柳兄,請恕我大膽問一句,照剛才情形看,外人不易逃得出監視……”

“你懷疑我柳園的人作怪?”

“我不敢如此肯定,但卻值得懷疑!柳兄,你不怪我這麼說?”

“不會,只有好朋友才肯這樣說呢!”

“不知柳兄心中可有可疑之人?”

“這個,嗯,難道是他?不可能呀!”

“誰?”

“一個孩子,只有十二三歲,是新近來的!”

“一個孩子,當然不會是他!但可能他被人利用了!”

“不,他整天和柳斌、美芳在一起玩,連大門也不出,怎能通得消息。”

“柳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既然他是新來的,還是小心防備為上!”

“對!對!一定!一定!”柳逢春肅然說。

擾攘了一番,三更次快到了,柳逢春請各人早點歇息,自己也告辭了。

柳逢春勸各人睡,自己卻沒有睡,他獨自開了後門,走出花園去。他遠遠就看到凌起石正在把積雪堆到一處,然後躺在雪上睡覺。這樣睡覺的人,柳逢春六十一歲了,還是第一次見呢!他懷疑凌起石可能患了什麼奇症才會如此呢,他怎會想到凌起石跟白眉老公公學習的眠雪功。

柳逢春早就覺得凌起石不是一個壞人,不會是敵人派來臥底的人,但人言可畏,朋友就對他那麼沒信心,說多了,他也變得有點懷疑了。因此,他才會偷偷的到後園去監視凌起石的行動的,想不到卻看到這些。本來凌起石剛被發現在門外雪地,被他收留之後,他曾觀察過凌起石,見過他睡在雪地的,但只是見而已,並不如這一次看得留心,他留在一旁觀看,直至天將發亮,才見凌起石田雪人下爬出來,打爛雪人,推平了,然後再進入屋內,對於柳逢春的偷看,好像一點也未發覺。柳逢春固暗暗嘆息,也暗暗稱奇。

這一晚,柳園並沒發生過什麼,但柳園以外卻發生了幾宗與柳逢春有關的事情。柳逢春在巳牌時光也已知道了。當時,柳逢春正在朋友面前力證凌起石不會是仇人派來臥底的奸細,壯丁報告有人求見,他叫請進來,有人認得是簡洪的門人,問發生了什麼事,那人叫了一聲吳大叔,已經淚如泉湧,哭出聲了。

“志良!這是柳逢春老前輩,有話你直說好了,事情到底是怎樣的?”吳劍為志良介紹柳逢春。

志良姓閩,是閃電手簡洪的弟子,他和吳劍曾有數面之緣,所以互相認識,在各人勸解下,閩志良稍殺悲傷,把經過告訴了大家。

原來簡洪也和其他人一樣,是到柳園來給柳逢春祝壽來的,去夕,因為天色已黑,不想走黑路,便在五十里外的地方寄宿。不料到了子夜,突然鄰近傳出一陣狂烈的狗吠聲。跟著,有兩個蒙面人出現,一個對付閩志良,閩志良沒有什麼,在聽到師傅悽聲慘叫之際,被人擊暈了,醒來時,記起暈前景象,便急忙大叫師傅,卻聽不到回答。他狂呼,四外找尋,終於在距著住處三百尺外的石塊上找到師傅的屍體,已經斷氣多時了。

“我師傅胸前有七處劍傷,六劍傷成一個圓形,當中再一劍,似乎是在一招之內所傷。我師傅是有名的閃電手,出手已夠快了,仍然在對方手中,若非先有意外,就是對方擊手比我師傅更快!我相信是前者,我不以為有人能出手得比我師傅更快了!”

“志良,你當然是天亮之後才離開那兒的,是不是?”

“是!我是天亮了許久才起程的。”

“你來之前,可曾詳細檢查過?有什麼值得你懷疑的地萬?有沒有檢驗到什麼可懷疑的東西?”閩志良說沒有,大家也呆住,想不到什麼,正當此時,柳逢春收到一封書,看得呆住了。

“柳兄,信中寫些什麼?”吳劍問。

“柳兄,是誰寫的信?”袁國材問。

“你們看吧!”柳逢春把信遞給他們,閩志良也湊近去看,只見上面寫著:“先殺祝壽者,再次到壽公,柳逢春不用心急,快輪到你了!”下款沒有文字,只有一柄利劍插透一個骷髏頭。

“柳兄,你知道這是什麼人不?”吳劍說。

“不知道!”

“這個人必然與這柄劍,或者骷髏頭有關!看來簡洪之死,與寫信的人有關。”

“我也這樣想,但他是誰呢?誰聽說過江湖上有個這樣記號的人?”

四個人都不曾聽說過江湖上有用這個符號做標誌的人,難以作進一步的瞭解,同時,另一件急於要辦的是找尋簡洪的屍體。

經過四個人的精細搜索,終於找到了,是在數百里外的地方找到的,傷處雖然與蘇宏一樣。但袁國材詳細觀察之後,斷然說:“他們的傷處似是一樣,實則不同,蘇宏是傷在三角形的點穴钁之類的武器,簡洪是給劍刺傷,武器不同,出手卻可能是同一個人!”

柳逢者道:“不可能吧?一個人窮畢生時光,能學會一門功夫已不易了,怎能件件俱精?似這手法,須然已到爐火純青境界,怎能是一個人所為?再說,簡洪是精於劍術的,竟死於劍,蘇宏是精於點穴,也死於點穴,難道他身上就帶有多種武器,早已準備以同樣的武器擊傷對方?似無此可能啊!”

“這可難說,但蘇宏與簡洪之死,確出自同一手法,若非同為一人所為,就是同門所為一了!”哀國材堅持自己的看法。

“袁兄,柳兄,現在我們還是先把他們安葬了再說吧,入土為安,總不成讓他們暴露呀。”吳劍提出自己的意見,柳逢春同意回去叫人來安葬,閩志良與袁國材兩個留下來,吳劍與柳逢春則迴轉柳園叫人。

兩個回到柳園,給園外的景象嚇了一跳,匆匆入內去查看,果然不出所料,發生了大事,死傷了十多個人,全園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面帶驚惶,憂形於色,若非發生了大事,怎會如此?

柳逢春接過徐邱二人的拜貼,再聽了管家的報告,大為震怒,不自禁的一掌拍下,“彭”一聲,一隻桌腳陷入了地面,桌子受震,上面的碗碟都震到了一邊,幾乎跌落地下。

“柳兄,這麼看來,敵人似乎不止一人,且有整套的計劃,似剛才敵人所為,顯然是調虎離山,趁我們不在這裡,敵入才發動攻勢,所謂拜訪,不過是個籍口罷了,真正的目的是來搗亂。”

“嗯,有可能!這麼說,敵人對我們的一舉一動是十分清楚……”

“柳兄,你以為凌起石真沒問題?”

“我看不出他有什麼可疑之處!”

“除了他之外,還有什麼人值得懷疑?”

“我也不知道!”柳逢春沉思稍頃搖了搖頭。

“好吧,今晚我們分頭監視,看看到底有什麼可疑人物出現!”

“好!我們先商量一下,安排一下!”柳逢春把朋友們請到客廳,共同商量如何監視敵人偷襲。

商量了許久,終於決定了辦法,到時,各人按照計劃進行,準備抓刺客,也抓姦細。

這一晚,柳園可緊張了。初更鼓響未久,全園已經燈光盡熄,一片漆黑,伸手難見五指了。

這一夜,天色陰沉,雪仍然下著,風極大,一陣陣的風聲颳得呼呼地響,當風聲響著之時,好些較為沉細的聲音都給淹沒了。

柳園很黑,也很靜。但這是表面而已,除了還不知危險的柳斌和柳美芳這兩個孩子之外,各人都血脈奔跳不已。心頭也緊張萬分,他們,都等待著刺客到來,也等著抓姦細。

二更鼓響了,刺客未見出現,奸細也未見出現,各人依然安心等待。

三更鼓響了,刺客與奸細還是沒有出現。各人還是未心息,繼續在等。

四更、五更都鼓響了,刺客與奸細還是未見,眼看就要天亮,各人也眼倦得要命,只好放棄守候,休息去了。

這一夜,柳園平安地渡過了,各人都透了一口氣。但他們以為是事前給奸細知道了,暗中通知了刺客,所以刺客沒有來。因此,他們決定晚上繼續等候刺客與奸細出現。

這一夜,柳園未發生事故,柳園外邊卻是發生了事故,和早一夜一樣,兩個到柳園祝壽的江湖知名人士俞子祥和他的師侄花寅生都被殺了。前者是以陰陽掌馳譽江湖,憑一雙肉掌,己不知打敗了多少成名人物,贏得陰陽掌這個稱號!他的師侄花寅生只有二十五歲,出道未夠三年,在江湖上已有了名堂,被認為是一位極有前途的後起之秀。他是以刀裡藏鏢飲譽江湖的。他的鏢並非真藏在刀裡,只因為他出手極快,不易為人所發覺,且發鏢之際,鋼刀攻勢絕不停緩,所以不為人所發覺,及至發覺,已經難以迴避了。因此,江湖上的朋友就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他做刀裡藏鏢,意思是說他的鏢勢難擋,一刀一鏢絕不含糊。

但是,這兩師叔侄,年紀相差一倍,一個已是老年。一個卻是青年,都雙雙死在地上。老的後心中了一掌,掌印殷然,十分清晰,少的則中了兩鏢,一在眉心,一在喉頭。這師叔侄倆各有所長,又都死於自己所長的武器上,陰陽掌中掌死,刀裡藏鏢則死在暗器上,眉心與喉頭都中了一鏢。死的手法與蘇宏、簡洪是不同的,但以其所善,奪其生命的做法,卻是一樣的。因此,柳逢春與吳劍、袁國材都懷疑殺死四個人,都是同一個人所為,至於這個兇手是誰,卻是一時無法想得到。

這一天中午,有兩個比較奇怪的客人到了柳園。一個是長眉入鬢,神氣清朗的青松道人,另一個是衣服不整,補釘處處的中年乞丐範正罡。

這是兩個大有來頭的人物,他們一到,柳逢春就馬上親自迎到屋內。

“柳園主,這幾天,府內沒發生什麼不妥吧?”

“副幫主,你何出此言?”

“我得到了消息,說西域劍妖與東海卜瘋都在這一帶出現,這兩個人,是無兇不聚的,他們既然都來了,當然會有事故發生,所以有此一問。”

“副幫主,你說的西域劍妖是怎樣一個人?”

“據我所知,西域劍妖是個年過五旬,勾鼻發曲眼睛帶碧藍色,他的名字是阿買提,精通波斯劍法,出手是又狠又辣,十分難惹,卻嗜武如命,尤其對劍術一門,更加沉迷,常自己閉門苦思,創出新招,然後就去找人比劍,死在他劍下者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因此,人人都是怕他,稱他為劍妖!”

“但是,在這裡所發現的雖然象個西域武士,但年紀不符,眼睛也不藍。只有一點相似,手段毒辣,連無辜小孩也要加害,早幾天,若非有人碰見,嚇退了他,他可能要殺死三個小孩子了。我查不出他的姓名,便以劍妖稱他。”

柳逢春聽了丐幫副幫主範正罡的話,急急問道:“副幫主,我們柳園本身確是發生一些事,但似與你所說的無關,不過,有幾個朋友死在一個未知名的兇手中,這個兇手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不同的人,我未查得出來,但是,其中一個卻留給我一封警告信,我還留著,你看看,或者會看出一個道理來。”

青松道人一直沒有出聲,看了徐德與邱傑的拜貼和下款是一劍透插骷髏頭的信以後,他開口了。他說:“好大膽,居然敢到這裡來興風作浪了。”

“道長,你認識他們?”

“我認識徐德,說起來,也有十四五年了,那一次我與他在一個朋友家中碰頭,他欺人太甚,在朋友家中,居然色膽包天,借酒行兇,調戲朋友的堂妹,大家都看不過眼,把他轟了出去。他不服氣,動手打人,被大痴和尚打了一掌,受了重傷才肯離開。想不到隔十多年,他又到此搗亂,真後悔當年勸阻大痴和尚,不讓他破殺戒!”

“這十多年他怎樣?可有消息?”

“不大清楚!”

“那麼,這封信又是誰的標誌?”

“這個標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不過,去年中秋,我與幫主和另兩個副幫主在一起,在談論本幫事情之餘,談到近年來江湖人物的動態,幫主曾經說過江湖上有幾個罪惡昭彰的混賬東西,聯合起來,組了一個新的教,叫做骷髏教,不知和這標誌可有關聯?”

“這個倒不易知道,園主,再過兩天就是你的六十二歲華誕了,怎麼還未見佈置?”

“別提了!道長,易地以處,你碰上這些事,你還有心情去搞什麼祝壽?”

“不!我不同意,為朋友報仇是一件事,祝壽又是一件事,性質不同,不能混為一談,還有兩天時間,總可以來得及時!來,我們分配工作,馬上進行!”範正罡不管柳逢春反對與解釋,自任指揮指派工作,柳逢春當然不能在這事情上與朋友反面,只好由他們去辦。

吳劍悄悄對青松道人說:“道長我們不好意思開口,你應該出面制止呀,你看,這場而多麼尷尬!”

“我勸止?我才不這麼傻去破壞人家的妙計!”

“妙計?什麼妙計?”

“吳劍兄,你是真不懂是假不懂?這是範副幫主妙計釣金鱉,他要誘兇手自投羅網呀,你叫我勸止,不是叫他恨我一輩子?”

“噢,原來內裡還有這個用意,倒把我騙苦了!”

“吳劍兄,隔牆有耳,你可別漏出雲,害得副幫主白花心機啊!”

“我會的,我不會說出去,做夢也不會!”

“這就好!”青松道人說:“這兩天,我們要特別小心防範,說不定敵人什麼時候會來!”

“我會小心的!”

“僅是我們小心還不行,必須大家一起小心才有用,由今晚起,我們分更輪值守夜,假如過得兩夜無事,便可以安心了。”

“好!我會暗暗通知大家,叫大家小心的!”

“還有,特別要留心園主,別讓他做出傻事來。”

“你放心,我會的!”

青松道人說什麼,吳劍都全部受落,全無異議,使得青松道人再無什麼好談,使出了柳園,一直朝外走。

範正罡做事有條理而快捷,一件一件吩咐各人去做,不到黃昏,許多事都已辦妥,停響了幾天的鼓樂又響起來,平靜了幾天的柳園又熱鬧起來了。

祝壽的人越來越多,柳園越來越熱鬧,賀客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名滿江湖的名宿,也有不見經傳的新秀,在這許多人裡,誰也不敢保證有沒有前來搗亂尋仇的壞人,吳劍他們要提防這許多人,實在不是一種容易的事。

凌起石這時和柳斌兄妹成了好朋友,整天在一起,甚至晚上,柳斌也嚷著要跟他在一起呢。

柳園人手甚眾,本來就不在乎多凌起石一個人工作,柳逢春見他與孫男孫女合得來,孫男孫女又肯聽他的話,言談舉止都比過去有禮得體,便專叫他陪孫男孫女一起,不要他做其他工作。

柳逢春大壽前一天,凌起石與柳氏兄妹在後園捉迷藏,突然竄出一箇中年人,一聲不響就撲向柳斌,柳斌雖然是個年僅七歲的小孩子,卻因平日見慣園中各人揮刀舞劍,膽子倒也不小。他見一個陌生人撲來,不禁喝道:“你想幹什麼?”

柳斌這一喝,倒似大出對方意外,為之一窒,柳斌握著拳頭,似要與對方一拼,但對方卻站定了,沒有再衝上去抓柳斌。

柳美芳到底是個女孩子,也更年輕,她見一個陌生人撲向哥哥,不自禁的哇一聲哭了起來,高聲大叫“媽媽”。顯得很驚惶。

“別哭!別哭!柳小姐!你看,哥哥都不怕,你何必要怕?少爺!我們回去吧,我們回去再玩!”凌起石哄著柳氏兄妹匆匆離開後園,走回大屋,至於那個陌生人,不理了。

“媽,有個人,要打哥哥!在後園!真的!在後園。”柳美芳見媽媽,就急不可待的告以經過。做母親的一聽,猛然心頭一顫,一種不安的感覺馬上湧上心頭。扯看女兒說:“那個人呢?在哪裡?快帶媽媽看看!阿斌,你也來,小凌,你也去。”

兒個人走去後園,後園又恢復了沉寂,不再見有人影子了,斌媽暗想:那是個什麼人?他是自己走了,還是有人救了他?據女兒說,那個人似乎被人點了穴道,照道理,他自己是不可能就這麼快就甦醒的,這麼看來,顯然是他的黨羽把他救走了。這就是說,他不止一個人混入了柳園,也不止兩個!至於有多少,一時卻難以回答。

“媽,他早先是站在這兒的!他這樣站著,哥哥就在這裡,我站在這裡,小凌在這裡,他怎麼跑了?跑得好快!”

“嗯,媽知道,不要吵,讓我想想!”斌媽確是想的,她想到另一個問題:照阿芳的描說,那人顯然是被人點了穴道,但是,是誰點了他的穴道了他撲向阿斌,似乎對阿斌不利,就被人點了穴道,這個人當然是保護著阿斌的,問題是:保護阿斌的人是誰?他為什麼不讓人知道是他所為?為什麼?

無限個為什麼,使得斌媽滿腹疑團,難以排遣,她想了一會,對女兒說:“好了,回去吧!剛才的事,不要對別人說,知道嗎?”

“為什麼?”柳斌追問原因。

“知道!我不說!”

“乖!美芳真是個乖孩子,好寶貝!”

斌媽真能忍耐,她竟然忍住了,沒有大肆喧鬧。母兒三人回到屋內,斌媽隻字不提,兩個小兒女也絕口不提,真是當沒有這樣發生過,此外,就只有對方那個人了。所以,斌媽若果不說,便沒有人知道。

“老爺,剛才後園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斌媽把經過告知老爺,老爺一聽,先是一怔,隨後說:“家嫂,這幾天,外來人多人雜,只怕我們照顧不易,你讓斌仔和美芳兩個多跟小凌在一起,自然沒事!”

斌媽把事情告訴老爺,目的是提醒老爺,希望老爺能給阿斌兄妹一個特殊的照顧,以策安全。料不到老爺說得如此輕鬆,以為自己聽錯了耳,再反問一句:“老爺,你是說,讓小凌照顧阿斌兩兄妹?”

“是啊,叫小凌照顧他們最合適了!”

“老爺,只是小凌,他能夠……”

“家嫂,你放心,斌仔同美芳最聽他的話,讓他們在一起,最合適了。”

“老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小凌他……”

“你放心好了,家嫂,我相信我不會看錯,你放心把斌仔和美芳交給小凌好了!晤,今晚,讓他們在一起,不要使他們離開。”

老爺的話十分奇怪,但又十分肯定,初時,斌媽還以為老爺說錯了。可是聽下去,看下雲,由他的態度與語氣都似乎經過深思熟慮,並非倉促決定的。斌媽心中雖然有疑,但老爺再三叮嚀,她倒不敢不聽了。她把兒女叫到跟前,說:“你們聽著了,今晚,我有事,不能和你們在一起,你們跟小凌子過一夜吧。明天,天一亮我就來找你們的,你們跟小凌子不?”他說出了口,等候兒女答覆。她是希望他們不肯啊,但他們卻是答允了,而且顯得那麼高興,好象是企望已久,終於如願一樣,使她一陣酸,急急別過臉,不敢望向兒女。

凌起石受命照顧兩位小主人,表情十分平靜,無特別喜歡,也沒特別興奮或不安,一如平時,和兩個小主人玩得十分開心。一句話,和平時沒有兩樣,沒有不同。

傍晚,有兩騎快馬疾馳而來,直達柳園的大門才把馬勒住,向守門的問道:“這兒可是柳園?”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如果是,我們有禮物送給他,是他的老朋友託我帶來的禮物,如果不是呢?我便要告辭,到其他地方去查問了。”

“不錯,這兒就是柳園,你有什麼禮物,留下來,還是直接親手送給莊主?”

“我還有事,不想見莊主了!禮物是兩位朋友送的,有勞兩位代收吧,我們還有要事,改日再幫見莊主吧!拜託你們了,我走啦。”

“嗯,你不喝杯酒才走?”

“嗯,喝了酒,暈陀陀的,再也走不動啦!”那兩個人邊說邊各自解下一個錦匣遞給守門人,然後一拱手,再道謝一聲,轉過身去,一聲“再見”,人已到了大門,跟著,蹄聲疾起,漸漸沉沒了。

“是什麼人送的?是什麼東西?”有人這樣問。

“你們剛才也是見到聽到了,誰曾聽過他們說是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呀!”

“嗯,奇怪,怎麼有一股血腥昧?”

“從錦盒當中透出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揭開著看就知道了!”

他揭開一看,錦盒載的是兩個人頭,取出來,眾目注視之下,有人發出譁然大叫,脫口叫出死者的名字:“這不是古懷忠?怎麼給人殺了?”

“古懷忠?安徽的古懷忠?”幾個人同聲反問,似乎不相信死者真是古懷忠。

“不錯,左邊那一個是古懷忠。”

“右邊這一個呢?是誰?”

“誰認識右邊這一個是誰?”

“假如我沒有看錯,他該是石頭城的翁鶴年。”

“不錯,他真是翁鶴年,你不說我還記不起是他,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真是他!”

“這可奇了!翁大俠以鐵砂掌威懾群雄,在江湖上享譽三十年,想不到竟落得身首異處,如此下場!還有古懷忠,他的一身橫練功夫,也到極高的火候,怎會一起落在敵人之手?難道敵人真是如此高強,翁古兩位都無法自保,雙雙毀在他們手中?”範正罡似是自語,實是語人,想挑起個人注意這件事,展開討論、爭辯,然後他就總結各人的見解,作出結論。可是他說之後,各人竟無一語,這可使他大感失望了。

青松道人見各人不出聲,便說:“各位都是江湖上有臉的人,見廣聞多,假如大家肯知無不言,掬誠相告,互相討論,縱然未必能斷定是什麼人所為,諒必也能把範圍縮小,容易找出可疑人物。”

“我們都來為柳園祝壽的,直接間接總是朋友,死去的也是。活著的,我們要提防敵人暗襲,死去的,我們也該為他們追兇報仇!”

“這兒天,我們大家都看得出,莊主愁容滿面,鬱郁不歡,我們來為他祝壽,本是想他高興,大家也高高興興地歡敘幾天的,沒想到卻令他不快,實在有違大家的意願。死者雖然不是莊主所殺,卻多是為來替他祝壽而死,正所謂不殺伯仁,伯仁實為其而死,莊主不安在所難免,若再不能找到兇手,智死者報仇,莊主將會終生不安了。”

“因此,為己為友,或為了莊主,我們都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掬誠直說才是。”

青松道人說得心平氣和,合情合理,而且是以莊主為主題,使各人都認為有應該直說之必要。可是各人實在所知有限,都怕說錯,還是無人敢說。所以青松道人說完之後,又是一陣沉寂。

袁國材說道:“這樣沒頭沒腦的,實在不知該由何處說起,還是讓我提出問題,希望有知道的回答吧!”

“有誰是知道江湖上以一柄長劍插透一個骷髏頭作記號的?有誰知道哪一位江湖人物出手殺人,是慣於以劍或其他的武器在對方身上刺上一個圓圈,再在中心刺上一下的?”跟著,他講述了蘇宏與簡洪致死的原因和邱傑、徐德到柳園傷人搗亂的事。有的人口知道一些,卻不詳細,有剛到未久的,則根本不知道,因此引起一陣鬨動,膽小者倒後悔來祝壽了。

“我雖未見過其人,但我聽說過江湖上有這麼兩句話:東海三傑難服霸,江北一劍壓骷髏!江北二字,在半年前已經改了天南一劍壓骷髏了。至於天南一劍是什麼人,我只聽說是個身形長瘦的蒙面人,真實姓名與面目,則一直無人知道,不知道兩句話和這兒宗殺人可有牽連?倒要請大家想想了。”

“高大俠,照你這麼說來,天南一劍當然不是西域劍妖了!那骷髏又是什麼?半年前被壓於江北一劍,半年後則被壓……”

“壓你娘!拍!”一個人聲傳自房上,一道白影射向桌面,把那人的說話打斷了。

瓦面上的人聲與飛來一道白影,把當場的人都嚇了一大跳,稍過一剎時光,才有人叫出一個“追”字,於是好幾個人都爭著飛躍上房,可惜遲了,只見瓦面上一片冷寂,連貓也沒一隻,更別說是人影了。

“看看是什麼人,寫些什麼?”沒有上房的便嚷著要看人家投下來的信了。

那是用一張白紙折成箭形的紙箭,深深的插在桌上,入木何止三分,真是透過桌面呢!

信上這樣寫著:少開鳥口,可免煩惱,明天不走,準備授首!隨後附有幾行小字,說他與柳逢春有私人仇怨未了,明天要血洗柳園,以報昔日之仇,勸各祝壽者速速離開柳園,要是不聽勸告明天血洗柳園之際,難免玉石俱焚,受池魚之禍。

信末是一柄長劍刺透一個骷髏頭,充滿了恐怖氣氛,使人看得不寒而慄,好些人都準備明天一早就告辭,不冒這個險了。不過,大部分人還是留下來給柳逢春祝壽,待過了壽誕才走。

敵人已經來了,聲言明天再來算賬,這一夜各人反而睡得很放心,以致午夜發生的事故也只有幾個人知道,以致第二天一說,各人才惴惴心寒。

原來去夕有人夜入柳園,來的多少人,沒有人能說得清楚,但有三個地方留下血跡,有人聽到聲響,出外查看,除了血跡之外,再看不到人影,那些血跡是怎麼來的?三個有血跡的地方相距很遠,距離之間卻沒有血跡留下,到底是同一個人受傷所留下,還是三個不同的人受了傷?也沒有人說得出來。不過,這受傷流血者是偷入柳園者所留下,諒不會說錯,因為第二天,柳園的人都沒有人顯出受傷的跡象。

來者是誰?來的目地是什麼?如何受傷?擊傷他的人又是誰?這一連串問題無人能夠回答。

中午了,前來祝壽者大致已到齊了。但到了傍晚,鼓樂正歡,紅炮剛響之際,門人遞入來幾個拜帖,柳逢春看得陡然變色,還沒有開口,外邊喧鬧的聲音已經傳到內堂了。吳劍與袁國材兩個處在外邊,聽到聲音,便自告奮勇的走出去查看。但剛出去便轉了回頭,卻嘴角流血,半邊面孔紅腫起來。不用問,他們是吃了人家耳光,捱打了。

青松道人忿然說:“讓我去看看,什麼人如此好膽,敢來搗亂!”

“牛鼻子,滾開點!我們是來替柳逢春祝壽的,你不是他,彆強自出頭!”來人十分鎮定,伸手一撥,青松道人便覺得有一股勁風撲向自己,急忙趁勢凝勁,還是抵受不住,被迫退了兩步。他從未遇上這樣的強敵,心中不禁駭然了。

來人倒不難為他,見他讓開兩步,便直走前去,來到天階,回頭一招手,道:“把它放到這裡!”他叫放什麼呢?原來是一口大棺材!早先在門外發生爭吵,為的就是這具棺材。守門人不許抬進來,來人一定要抬進去,便爭吵了。結果呢?棺材已放到廳前天階,當然是來人爭贏了。

“沙千峰,你這是什麼意思?”柳逢春忿然向來人質問道,原來來人就是沙千峰,二十年前曾經敗在柳逢春手中的一個獨腳大盜。

“柳逢春,你拜大壽,我老遠來替你祝壽,你以這態度待老朋友,不覺得太不盡人情嗎?”

“你到底想怎樣?說吧!”

“你既然問得坦白,我也毋須忌諱!我是來替你辦理後事的!這是給你收屍的,你該明白啦!”

“沙千峰,你好大膽!”有人脫口大叫。

“當然大膽,膽小我也不來了!”沙千峰針鋒相對,回答得十分直率。

沙千峰的回答,激怒了所有在場的人,一陣咒罵聲湊在一起。沙千峰屹然站著,冷眼一掃,喝道:“吵什麼?有種的就站出來說,別躲在你孃的褲擋裡嚷!”他這話並不大聲,卻十分有力,竟然阻止了各人的咒罵,更無人敢於站出去。

“真是門口狗,躲在門後都叫個不休,開了門便不敢爬出門去!柳逢春,你看到了,這就是你的朋友,你看,他們多麼窩囊廢。”

沙千峰幾句話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所謂人要面,樹要皮,沙千峰這話,他們怎也受不了,立即有人站出來,走出去,指著沙千峰罵道:“來,姓沙的,且看看你是窩囊廢還是我是。”

“好呀,有志氣!可惜你還不配跟我動手,阿三,你過來,把他送回老家去!”

“是!老爺子!”阿三對沙千峰執禮甚恭,先向他行了一禮才走出場去。

阿三就是抬棺材入場的人之一,棺材是四個人抬過場來的,阿三是四個人中之一個。他中等身材,木口木面,全無表情,看不出他是喜是怒。他來到對方面前一站,立即沉馬發招,左掌右拳,再左腳橫掃,左腳直踢,四個動作一氣呵成,次序使出,甚為奇怪,為各家各派所無,各人都看得駭然。四招用完,對方已經中招倒地,阿三搶步上前去再加一掌,打得對方腰一挺,離地近尺,慘叫一聲而死。

阿三不過是沙千峰手下一個抬棺材的,已是如此厲害,其本人自不用說了。各人都抱有這樣心理,見阿三輕易便勝第一仗,且出手就殺,手段狠辣,可收先聲奪人之效,震懾住對方了。

但是,這只是一剎那間的事,稍過片刻,便有人大聲咒罵殘忍了。

沙千峰說:“你們鬼叫什麼?怕死的就別出聲,躲回你孃的褲檔去更好,有種的就站出來,你們讀過書沒有?古人早就說了:兵兇戰危。打架哪有不慘忍的道理,你們還有誰嫌命長的?”

沙千峰的話刻薄而無禮,在座者無不震怒,但想到阿三剛才的輕易取勝,各人又有所顧忌。沙千峰見久無人應戰,便把矛頭直指柳逢春道:“柳逢春,還是你來吧,你的這些朋友都是貪生怕之輩,不願為你賣命,你還好意思賴著不想出場?”

“姓沙的,你別口吐狂言,目中無人,待我金萬福來接你幾招!”

“姓金的,你把自己抬得太高了,你也不配跟我動手,阿七,你教訓教訓他!”

“是,老爺子!”阿七恭敬地應聲而出,當中一站,扎撤著雙臀,目向旁視,正眼也不望向姓金的一眼,充分顯出他對金萬福的輕視。

金萬福如何受得如此輕視?一恨一氣之下,已失鎮定,亂了步驟,一聲“接招”,已經發招搶攻,疾撲老七上盤。

老七身形又高又瘦,手長腳長,恍如一枝竹竿。他對金萬福的進攻連看也不看,只是雙足走動,位置迭變,不先不後的避過對方的進攻,步法的巧妙,在此已見一斑。金萬福還不死心,繼續再攻,轉眼又進攻了十招八招,出手更勁更狠。從他的攻勢中,已看出他十分心黑,急於取勝。反看老七卻好整以暇,左來左閃,右來右避,還是隻用步法迴避,並未接過半招,更未反擊。看來似是金萬福佔盡了優勢,實際上劣勢已見,勝負已成,各人都肯定金萬福決無獲勝希望了,因此,有人替他擔心,叫他退回去了。問題是他無法下臺,不能不硬著頭皮苦苦支持下去。

金萬福被阿七以貓戲鼠的手法當眾戲弄,使他十分的難堪。但他並未真個敗落,連招也未中,傷也沒有,如何能夠認輸?但不輸就只有被戲弄,真叫他氣得要死,無法下臺。

鄭吉昌看不過眼,要把金萬福替下。沙千峰待他走出場之後才冷冷地說:“你這算是哪一門子規矩?你依恃人多,想以多取勝,還是想採用車輪戰取勝?有種的你儘可以說出來,用不著鬼鬼祟祟,借頭借路的使詭計,耍陰謀!”

鄭吉昌想不到沙子峰會來這一招,一時倒給問住了,難以回答,臉也紅了。

“鄭鏢頭,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回來吧!”鄭吉昌的朋友替他難過,大聲催他回去。但他已出場了,如何好意思就此一招不發的回頭走。

鄭吉昌在尷尬中站在鬥場場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色十分難堪。沙千峰捉弄他夠了才對自己人說:“阿五,你修理修理他,留他活口,別要他的命,他對我還有用處。知道嗎?”

“是!老爺子!我一定留他活口,不要他的命就是!”

老五是個水土形的中年漢子,十分福相,他手持木棍,正是早先用來抬棺材的。他迎上鄭吉昌,一臉笑容的說道:“鄭鏢頭,你有幾位兒女?都多大了?”

老五一開口就查家宅,倒出鄭吉昌意外,其他人也摸不透他是什麼意思。鄭吉昌冷然回答:“多謝了,用不著你關心!”

“鄭鏢頭,你誤會了,我是一番好意啊!”

“操你孃的好意吧,看招!”虎頭刀陡然劈出,刀光疾閃,刀風呼呼,確具勁道。老五讚了一個“好”字,以木棍支地,身於一轉,繞開了幾步,拖棍拖得慢了一點,被鄭吉昌一刀砍中。在未砍實之前,大家都以為鄭吉昌一刀砍下,必可把老五的木棍砍斷,稍殺他的氣焰。沒想到鄭吉昌一刀砍實了,卻是“當”的一聲響,刀向回頭反彈,鄭吉昌“哎呀”一聲大叫,虎頭刀也要幾乎掉了。老五卻作狀地失聲叫嚷:“鄭鏢頭,小心!你沒什麼事吧?”一句慰問,更是叫鄭吉昌羞得無地自容。大家這才知道,老五手中的原本不是木棍,是鐵棍,由外表看,當在六十斤以上,但握在老五手中,恍如普通木棍,其氣力之大,難以預料,不用真打,僅是比氣力,鄭吉昌就輸給他了。

不錯,鄭吉昌不甘受戲弄,又不甘認輸退下,結果被弄到精疲力盡,給阿五輕輕的一擊,肋骨便被打斷,倒地慘叫了。

阿五又是輕易贏了一仗,嚴格一點說,他也只是用上一招呢,其他的都是鄭吉昌進攻,他在閃避。

這真是一場可怕的打鬥,沙千峰的人已經連勝兩仗了,第三仗看來也是他勝的,金萬福也到了無法支持的時刻了。老七的手腳特別長,忽然捏一下對方的鼻子,忽然扭他耳朵,忽然又打他屁股,使他受盡侮辱,煩躁難堪,自亂章法,然後才掌出如巨斧劈舟,砍落對方後心,一掌擊實了,金萬福便慘叫撲倒,吐血身亡。

柳逢春一邊出了三個人,兩死一重傷,當然是慘敗了。沙千峰哈哈冷笑說道:“姓柳的,你還要等朋友出來替死不成?”

“沙老爺子,你好!我看得有點骨頭髮癢,我來跟你或者你的朋友玩幾招如何?但希望你能先吩咐一聲。千萬別要我的命!”出場的是範正罡。

“臭要飯的,你們與官府無緣,與權貴也無牽連,怎會來給姓柳的撐腰!”

“老爺子,你別誤會,我跟姓柳的是生死之交呢!你想不到吧!”

“不錯,我想不到!”

“姓柳的有銀有糧,是我們的長期米飯班主,你別以為我們窮,就與富人無緣,其實,天下間所有富人都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沒有他們我們便活不了,你若是把所有的有錢人家都殺了,誰還養活我們?”

“呵,呵!原來是這樣的生死之交,好吧,你叫什麼名字?你們要飯的,也有個名字呀!”

“我叫範正罡。不過,你還是叫我要飯的好了!”

“原來是沉雷手範副幫主,失敬了!我姓沙的一生只佩服三個人,貴幫幫主是其中之一,今天得會範副幫主亦是一幸!”

“老爺子,有事弟子服其勞,還是讓我先向範副幫主領教幾招,再請你老人家動手吧!”

“阿九,你太不自量了,你那幾手三腳貓功失,怎能窺副幫主堂奧妙,不過,你年紀輕,吃點苦頭,受點教訓也有好處。副幫主,就勞煩你代為教訓教訓我這個不自量的小徒弟吧!”

“呵呵!沙老爺子客氣了!自古道,名師出高徒,我就先向令高足學幾招,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九少爺!請吧!”範正罡雙足一站,朝阿九拱手相請,禮數十足,並未因他是沙千峰門人而隨便。

阿九是四個抬棺材者中最年輕的一個,看來只有二十五六歲,普通身型,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但範正罡明白,沙千峰既然放心他跟自己動手,就絕不會差到那裡,所以他已把對方看作勁敵來對付了。

阿九到底年輕,好勝心強,又自恃武勸,雖然得到師傅暗示,還是未夠重視,見範正罡讓他先出手,他也不客氣,一聲“恭敬不如從命”,身子一傾,便滑步斜走,陡到了範正罡的左側,然後吐掌疾攻範正罡的左肋。

“好功夫!”範正罡不守不攻,猝然退避,讓過了第一招。

“再接這一招!”阿九的身形真快,一招不中,已經繞了範正罡兩匝,分別攻了三招,每招都攻擊範正罡的要害。範正罡對他的迅疾身形與快速的攻勢,也暗暗吃驚。他想:徒弟已經如此,師父可知,只怕這一仗自己是難以保得不敗了。

不過,這隻足以使他更加小心謹慎,並不會使他退縮,他沉往氣,見招拆招,能進則進,能閃則閃,儘量讓對方有進攻的機會。阿九以為他真個應付不來,心雄膽壯,攻勢更烈。他一消除顧忌便使得更為自如,使出渾身解數,直使範正罡如海上飄舟,閃來蕩去,無法安靜。阿九一口氣使了數十招,佔盡了上風,控制了大局,看來再過得三五十招,範正罡便令譽難保了。

但是,當阿九越戰越勇,攻勢越來越勁之際,突然聽得沙千峰叫道:“阿九!你退下來,讓我來領教範副幫主的高招。”

“師傅,我正在……”

“我知道!你正在跨進範副幫主設下的陷井,走向失敗的邊緣,你若再不退,連我也給你累死了,快退下吧!”

“是,師父!”阿九受了委屈地退出鬥場,看得出,也聽得出,他是心中十分不願的。但師命難違,含冤受屈也得服從了。

“沙老爺子,令高足九少真是年少有為,要不是你叫他退下,我快要吃不消了,敗在你手裡,我還好過一點,敗在他的手中,我這張老臉真不知擱到哪裡才好!”

“別說風涼話了,我們心照不宣,不給你說穿就是!”

沙千峰的功力自然非阿九可比,他倒不用急攻,出手相當緩,但一招連著一招,源源不絕。範正罡沉勢接招,十招一過已經額上見汗,氣息漸粗了。座中不乏高明之士,見此情形,已替範正罡不安了。

範正罡幾招過後已經知對方功力高深莫測,每一招都似未用全力,便知他不想結怨丐幫,存心留個交情。但他卻不能認輸退下,獨善其身,貽笑天下,因此他明知對方手下留情,也只能心領,無法退縮。沙千峰也想到這一點,但他已經出手,更無認輸之理,只好見一步行一步再說。

範正罡打到三四十招,已經真正處在下風,只有招架之力了。青松道人忿然搶出去,要把範正罡替下,範正罡看準了沙千峰不會親手殺他,膽子便大了起來,認為不怕一拼時也奮力要硬拼了。因此他急急對青松道人說:“道長,你快退下,不要插手!”

“臭牛鼻子,你既然怕死還出什麼風頭,你以為這樣做個幌子,人家就會對你好,說你是個英雄!你做夢!還是快回去躲起來吧!”

“姓沙的,你別欺人太甚!你……”

“我怎樣?難道你不是的?我說錯了你?有種你就留下來,不要走!”

“道長,你退下,別讓人家說我們是以多取勝,貽笑天下,我若不濟,你再來也不遲!”

“對呀!閻王註定五更死,你正好多活兩個更次,何必定要三更亡!還是做個縮頭烏龜,縮回去吧!”

青松道人給弄個推固不是,進亦不是,正處在極端尷尬中。

“牛鼻子,你嫌命長想早死,那還不容易,來,我來了你心願吧!”阿三大步走出去,總算是解決了青松道人的難題。

青松道人的七十二手追魂劍,飲譽江湖有年,此刻用來對付一個後輩,令人頗有大題小做,用牛刀割雞之感。

可是,阿三早先僅一招便擊斃對手,全場震動,所以此刻與青松道人過招,各人都對他有另眼相看,誰也不敢輕視他。

兩對人正在打得難解之際,廳堂上突然傳出一個清脆的孩子叫聲:“爺爺,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爺爺,他們是什麼人?怎麼這樣兇?唉,還有死人呢!是誰死了?”

說話的是柳斌。他與妹妹美芳本來都是跟凌起石在一起的,不料他的姑姑要帶他去向爺爺祝壽,凌起石自然不能阻攔,因為他的身份使他無法和對方對抗。

柳斌的姑姑是柳逢春的幼女,十八歲了,還沒有婆家,平日嬌縱慣了,刁蠻得可以,連柳逢春也讓她三分,凌起石當然無法和她比較,所以她要帶侄子阿斌去祝壽,凌起石只好同意。

柳逢春見到孫兒,老懷大慰,一把抱起他,親他一下。可是,當他目注鬥場,心便向下一沉,對女兒說:“玉鳳,你怎麼帶他到這裡來?小凌子呢?他在哪裡?”

“這兒十分危險,快帶他到小凌子那裡!”

“爹,有這許多人,難道你還怕什麼危險?我不帶,要帶,你叫別人帶!”

“別胡鬧,快帶他出去,你也去,不可進來!”

“阿七,阿五,去把那小孩子留下來!”沙千峰聽得柳逢春父女倆說話,知道阿斌的身份,便馬上叫阿五阿七把他抓回來。

“是!”阿五與阿七兩個大聲回答,並且撲向阿斌,許多人出面攔阻,都被擊傷擊倒,慘叫連聲,給阿五阿七衝開缺口,撲近阿斌。

阿五搶撲柳斌,柳玉鳳搶前一步擋在侄兒面前,對阿五喝道:“不許無禮!”

“滾開!臭丫頭!”阿五根本不把柳玉鳳看在眼內,一掌輕輕拍出,只用了三成功力,以為必可震退柳玉鳳了,不料一掌打出去,卻失了柳玉鳳影子,她一閃已到了阿五的背後,伸手就打阿五後心。阿五一招失手,已知自己輕敵上當,心頭一凜,再覺得勁風襲背,馬上就閃過一邊,足底一滑,斜撲柳斌,伸手就抓,雙方相距已近,眼看柳斌已是躲無可躲了,各人都吃一大驚,柳逢春也不自禁的站了起來,“哎呀”驚叫。

但是,阿五伸手一抓,明明是已經抓到了,不知怎的突然抓空,給柳斌從掌底下溜了出去。

柳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處境的危險,脫出阿五的掌底之後,眨著眼,扮鬼臉,頑皮地唱:“抓不著,給你三文銅錢買膏藥!”聲音尖俏而清脆,把老五氣個半死。

柳玉鳳被阿五一閃避過,芳心甚為惱恨,咬咬牙,錯掌再撲老五。老七看在眼內,斜裡撲上,伸手就探向她胸脯,出手十分輕薄,柳玉鳳又羞又恨,猝然後退,足尖一挑,踢向老七手腕,老七手腕一翻,疾抓她的足頸,柳玉鳳見他出手快捷,不敢硬拼,身形一扭,硬生生地踢出的一腳斜避開去。

雙方都快,說時說了一大堆,當時只是一眨眼時光,幾招一過,大家都知遇勁敵,不敢輕率了。

範正罡這時與沙千峰打得難解難分,他偷眼一望,見柳玉鳳已處下風,心中不由的一急,稍為分神,敵招立即乘虛而入,一股勁風竄向他的腋下“期門穴”。他心頭一凜,馬上退步迴避,反手一記撞捶,沙千峰急改為橫削,利用指甲划向範正罡的拳頭,若果得手,範正罡手背的筋脈便有被切斷危險。範正罡識得厲害,也化拳為掌,以掌緣迎劈對方手指。結果是大家都撤招退開一步。

阿五得阿七之助,便專心對付柳斌。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柳斌十分滑溜,他的身法步法都怪,人又矮小,在阿五狂風驟雨般連續攻擊之下,他左閃右閃,阿五竟無法把他抓住。他想用重招把他擊倒,又怕他受不起,師父聲言要活的,若打死了,非但無功,還有受罰可能,因此他不敢用毒招絕招,只是捉迷藏般抓他。

柳斌在阿五進攻之下居然過了十招仍未受到絲毫損傷,實在大出各人意外。柳逢春急壞了,他要親自出手,又覺面子有關,不出手,則孫兒有生命危險。結果,高仲坤比他快了一步,攔住阿五道:“住手!你今年多大年紀了?哼,幾十歲了,還欺負一個小孩子,算是什麼!”

“好哇,你這是算教訓我!我問你,你今年多大了?你不是同樣以大欺小?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說你倚老賣老,以大欺小的!”

阿五這話,高仲坤倒給問得呆了。

阿五問得對,高仲坤六十了,阿五不過三十出頭,大了足有三十歲,他比柳斌大了不過二十來歲而已。他不說老年與壯年,只以年歲大小來說,實是十分聰明。還有更聰明的是他趁高仲坤一呆之際,便猝然發招,雙掌並用,上攻咽喉,下襲丹田。雙掌併發,當然有虛有實,但哪一招是虛,哪一招是實呢?不但高仲坤難以估料,連阿五自己也不知道。因為他要看對方的反應,才決定自己的虛實,而虛與實,是在意念之間,瞬息可以改變。

高仲坤不及細想,先退後回壁,再判斷虛實。

高仲坤這一退避,十分正確,但卻失了先機,且助長阿五氣焰,他一招未用完馬上便進行第二招、第三招了。他自恃年青力壯,竟不換氣,一招發完又是一招,源源不絕。高仲坤竟被迫得連連後退,有點狼狽。他是個德高望重的老英雄,竟被一個連真名真姓都沒有的人迫得只有退避,竟連還手之力也沒有,那是多麼丟人而且難堪的事。因此,他在一退再退之後,終於還是下了決心,硬接了阿五一招,雙掌一拼,各自退了兩步。高仲坤並未佔到絲毫便宜,但他是剛出場,阿五已經打過一仗了,比較之下,阿五的功力還要在他之上呢。這一掌拼博,不但高仲坤自己失望,其他的人更加吃驚。

“來,糟老頭,再接我一招!”阿五奮力揮掌,再打向高仲坤。高仲伸把心一橫,果然再拼,雙方都退了兩步,但高仲坤年紀大,不宜硬拼,阿五年輕,卻不怕硬拼,有此關係,高仲坤在兩次硬拼之後,已感到不是辦法,但阿五那著著追迫,使高仲伸無法不拼。

突然,柳美芳又走了出來,跟在她身邊的還有凌起石,她高叫:“哥哥,哥哥!”

凌起石也叫:“少爺,你怎麼不幫姑姑!”

“小凌子,我打他不過!”

“不要害怕,我教你。三、七、十一、三、八、十、十一,對!你贏了第一招啦,聽著,三、七、十一、三、九、八,對,又贏了一招。再來,三、三、三、五、一,對!這一招打得好極了。快三、五、一,又三、七、一,對,你明白啦!”

柳斌在聽了凌起石要幫他,膽子就大了,再跟著凌起石的教導進攻,果然得手,一次又一次擊中阿七,阿七和各人都不知道凌起石的三、七、一,五、九、十一這些數碼是什麼意思,但柳斌卻知道,因為凌起石教他練的時候就是這麼叫的,他知道三是拳是掌,五是怎樣走,所以他不用考慮,一聽到便知道如何進攻阿七,再加上柳玉風的武功又不弱,所以阿七結果敗在他們姑侄手中,成為他們這一方第一個落敗的人。

本來,他傷得不重,仍可再打,他也不甘落敗的,但是柳斌兩拳打在他的鼻子上,使他鼻血狂流,無法不退下來。

阿七落敗,影響阿五、阿九、阿三他們的心理,都有了顧忌,不再如先前那麼氣焰萬丈了。

“少爺,禮尚往來,你忘記了?”凌起石又說話了。柳斌一聽,笑說:“小凌子,我不會忘記的,你看著我,七、三、九、一!”柳斌人小氣力小,若攻擊人家身體,稍具內功的人都不會受傷。但他卻專攻人家面門,尤其慣於攻鼻。眼和鼻都是不能抵擋任何侵襲的,一被擊中,必然受傷。凌起石知道人身中這地方較為脆弱,又不易防備,便專教柳斌進攻這些地方。柳斌對讀書興趣不濃,對於練武卻可以廢寢忘食,因此他與凌起石練的十分有勁,時日不長,卻己練到不少打架的絕招,此刻用起來真個得心應手,十分厲害。

他叫出了四個數字,身子一晃,已經打了對方一拳,又擊中鼻子,阿五受傷了,血往下流,很是狼狽。他不甘就此退走,但鼻血向下流,連身上也沾上了,實在不雅觀。但柳斌打了對方一拳,童心頓熾,一個閃身,碎然飛起一腳跌在阿五的屁股上,笑說:“我踢你屁股,你可別放臭屁啊!”

阿五中了一腳並不覺痛,但聽他這麼一句,可掛不住臉了。連流鼻血也不管,猛向柳斌進攻了。

柳斌閃得快,躲得快,阿五追不著他。他一邊走一邊叫道:“追得到,給你三文銅錢買燒酒,追不著,給你三文銅錢買膏藥!”他越叫,阿五追得越緊,突然,他跌倒了,就地一滾,手在地上一抹,柳逢春等人在驚叫。

阿五以為有機可乘,俯身撲下,柳斌猝然揚起手來,打出一把泥沙,阿五不虞如此,急忙掩面倒頭,閉上眼睛,就在此際,柳斌已經躍起,口中大叫:“三、一、三、一!”左右開弓,一連兩拳都打在阿五的左右耳上,痛得他脫口慘叫,雙手掩耳,但這麼一來,鼻子又捱了一拳,還未停止的血流得更狂,他也如阿七一樣,不得不退出去了。

“好了,少爺,不必再打了!”

“小凌子,我剛才打得怎樣?漂亮不漂亮?”

“很漂亮,將來長大了,一定打得更漂亮!”

沙千峰與阿三此刻分別對著勁敵,仍然勝負未分,沙千峰沉默無語苦戰中,目光不時飄向凌起石,他已看出凌起石不是個等閒之輩,但他是什麼人?年紀這麼輕,怎會有這份功夫?他和柳家是什麼關係?怎會事前無半點消息?自己竟然查不出來?

沙千峰此刻也沒有先前的氣焰了。他望向凌起石說道:“臭小子,你跟姓柳的是什麼關係,要來替他出頭?”

“你又是什麼人,要來這裡搗亂?”

“這麼說,你是真要為姓柳的賣命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37:10


第三回 玄武決鬥  雙仙騰殺氣 柳園退敵  小俠露鋒芒

“這是你說的,不是我!”

“難道你不是為姓柳的賣命?”

“當然不是!”

“那麼,你為什麼替他出頭?”

沙千峰這一問,各人都是心頭狂跳,等待著凌起石的回答。

凌起石似在沉思,又似是不屑地等了許久還不出聲,使得氣氛更為緊張。

沙千峰首先忍不住了,他追問:“你為什麼不說話,不敢說?”

“不敢說?我為什麼不敢說?”

“那你怎麼不回答?”

“回答?回答什麼?”

“你聽不到我的問話?”

“沒有,我聽不到,我以為是狗叫!”

以為是狗叫,把沙千峰的問話當狗叫,真難為凌起石想得到,又有這個膽敢說出來。沙千峰聽得氣極了,兩眼倏然大張,直射向凌起石,站在凌起石身邊的人都被沙千峰的目光所震,不自禁的低下了頭,避開他的目光,但凌起石卻和他凝現不眨,全無怯意,反而使得沙千峰感到不安了。

沙千峰自己知道,他曾練有一種特殊的絕技,那是屬於催眠術當中一種的迷瑰法,名為懾魂功,只要他注目所望,和對方目光一觸,就會被他目光所懾,很自然的就受他所控制,聽他的話,受他指揮。他苦練十多年,已經有成,屢試屢驗,不少成名人物也抵受不了,受他所惑,但此刻他卻施展不出來,他看凌起石,凌起石也看他,雙方對望了好些時,他仍覺得對方柔和的目光未變,這一來他便變得不安了。

範正罡到底是一幫副主,老辣異常,有勝不驕敗不亂的定力,當處在下風時,他能堅持得住,在對方受到影響了之後,他又能急速進擊,節節搶攻,乘勝追擊,一點也不會放鬆,他此刻見沙千峰分心話說,便趁勢反擊了。

阿三這時也漸呈不支,屈居下風了,再打下去會有什麼結果,連他自己也不敢去想了。

沙千峰倒不失為個果斷的人,他眼看大勢對自己不利,拖下去只會對自己更慘,略一盤算,當機立斷,對自己的人說:“阿五、阿七,你們先走!阿三,阿九,你們接應,我斷後,快走!”

“師傅,娃柳的……”阿九心有不忿地問。

“改天再來找他算帳,不怕他飛上天去!”

“是,師傅!”阿九和阿三兩個接應阿五、阿七兩個先走,沙千峰對付範正罡本來處在優勢的,因為分心對凌起石說話,給了範正罡一個極佳的反攻機會,但是沙千峰想勝不易,想逃走卻是輕易的,範正罡無法把他截留得住,其他的人更無人敢加以阻擋,所以,他走得倒算並不狼狽。

“截住他,別給他跑了!”範正罡憋了一肚子氣,見他逃走,當然心有不甘,但他這樣叫,卻無人響應,他孤掌難鳴,也無能為力,結果還是給沙千峰逃了出去。

柳逢春的壽宴給沙千峰這麼一鬧,自然大煞風景,幸而且後還能把沙千峰趕走,總算挽回一點面子,要不,就更加難堪了。

沙千峰聲勢洶洶而來,目的未達便惶惶逃走,各人都看出功勞最大的是凌起石。範正罡能招擋得住沙千峰,當然也有一份功勞,但他已處在下風,連自保也難了,根本不可能趕走沙千峰的,而凌起石自己並未出手,只是在一旁提點柳斌,柳斌便能先後連敗兩個對手,影響了其他敵人的心理,動搖了他們必勝的信心,結果,以逃走結束了這場打鬥。

柳逢春要致謝和查問凌起石,凌起石卻走向高仲坤的面前,叫他做爺爺!高仲坤細看之下,依稀認得是凌起石的輪廓,欣然叫他:“你是小傢伙,小石子?”

“是啊!我正是小石子!你和倪爺爺都來了!”

“你怎麼也在這裡的,小傢伙?”

“我有一晚在門口睡覺,莊主以為是我冷壞了,收留了我,我暫時沒什麼地方去,就留下來了!”

“你的武功似乎很強,是怎麼學來的?”

“人家教的,但他叫我不可說出他的名號,我已答允了他……”

“那好吧,你不用說,江湖上有許多怪脾氣的人,尤其一些有絕世武功者更是如此!小傢伙,我問你,依你自己估計,你打得過沙千峰不?”

“打敗沙千峰,我以為不難!但他的師父,武功比他高得多,要打敗他並不容易!”

“他師父?你知道他師父很厲害?”

“我看過他練功,很嚇人!”

“你能說說嗎?”

“要說,並不難!沙千峰的武功你見過了,但他擋不了三招,使給摔成個元寶了!別的不用說啦,僅此一點你們就可以想象得到啦!”

“啊,這麼說,他師父的武藝實在是高不可測啦!小傢伙,你知道他在哪裡?”

“真正地點不知道,但一定離這裡不遠!”

“你這麼肯定?”

“我就在離這裡不遠看到他練功的,這兒的事未了,他決不會遠離這裡!”

“這麼說,沙千峰可能去請他師父出馬?”

“是呀,沙千峰一定去請他的師父來助陣,那就有一場好鬥了!爺爺,你可有什麼朋友在這一帶?”

“你要我請他們幫忙?”

“不可以嗎?”

“不可以!他們都不是尖頂的人物,不宜參加這樣的打鬥!”

倪欽在一旁,聽了之後,說:“小傢伙,我知道你一腦子古怪想法,你可知道那幾個人是給誰殺的?”

“你說哪幾個?”

“蘇宏、俞子祥、花寅生、古懷忠、翁鶴年他們!”

“我不知他們的名字,我卻看到沙千峰和麥飛兩個出手殺人!”

“你為什麼不制止?”

“我不認識他們,哪一個是好人,哪一個是壞人,我全不知道,怎麼制止。”

“麥飛?他和沙千峰在一起?”柳逢春忍不住插一句。

“他們是一起的,昨夜他們還在一起,我親眼看到他。”

“這可奇了,他去了哪裡?怎麼今天沒有來?”

“小傢伙,你今晚要提神點,幫忙防備敵人偷襲,可以吧?”

“當然可以!你放心吧,爺爺!”

“高兄,倪兄,請到書房去坐坐如何?”

柳逢春得凌起石解圍,當然對他大為讚賞,凌起石卻似玩的一樣,並不認真,尤其對於各人口口聲聲名門正宗的崇拜很不同意,他獨持異議,並引經據典的加以支持自己的見解,使得這些自封為俠義道的人很反感,認為太囂張,大有話不投機之勢。

但是,凌起石堅持自己的意見,說由過去事實證明,名門正派一樣有叛徒,有壞人,除非他不做壞事,不是壞人,否則,就該予以應得的處罰,若果因為他是出身名門正派就予以通融,那不但不公平,而且有縱容之嫌,他主張好人就是好人,壞人就是壞人,該由其本人去負好與壞的責任,不能由其門派去負責與判別,對於好人與壞人當然有不同的對待,卻不能因其出身與門派而有所分別,至於在年齡方面,倒可以斟酌,對年輕識淺誤入歧途的,不妨予以自新機會,輕點懲罰,但對不同派別,不同出身的好人或壞人,其處理應該是一律平等,不應有所區別的。

凌起石這話,在道理上是非常正確的,但在感情與習慣上,各人都無法接受,他們都是俠義道的人,不甘與邪派同站平等的地位,他們認為邪派不會有好人,正派中人若有過失,則該多加原諒。這是兩方面基本想法的分別,不容易妥協的。

雙方面在這問題上頗為引起一些爭執,最後,凌起石說道:“爺爺,我看別爭了,再爭下去也難有結果,不如各人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你們年紀大些,顧慮多些,想得也遠些,你們可以照你們的習慣去做,我不理你們,我呢,我年紀輕,想法和你們不同,碰到好人或壞人,我會照我的辦法處置,請你們也別干涉。”

“小傢伙,你這倒是個辦法!但十分危險,你必須先想清楚才好。”

“我不怕!我願意冒這個險!”

“小傢伙,我看你還是細細想過之後再決定吧,做得不好,你會連躲避的地方也沒有呢!”

“為什麼?”

“第一,壞人當然不會放過你;第二,你若與名門大派作對,他們也不會放過你!”

“對呀!過去就有不少人吃過這樣的虧,兩面不討好,到處躲避!”

“爺爺,各位前輩,謝謝大家,但我不會改變主意。我是說:對好人,對壞人,我不會分什麼派別的,就算他是天下第一大派的人犯了錯,我也不會輕饒他!我對他們只分好壞,不理派別的!”

凌起石口氣,十分強硬,態度也十分認真!各人都以俠義道自居,雖對他的態度不滿,卻無法反駁他的道理,因為誰也不願在別人面前說出詢私的話,不願別人說他存有偏心與私心的。

凌起石年紀雖輕,卻成了中心人物,這不僅因為他日間表現的武功與鎮定令人驚異,還有他的學識與談吐,既廣博又具哲理,在坐各人都自愧不如。一班人談到二更鼓響,突然各人都聽到一個說四川口音的老婦道:“你們快別嗡嗡叫了,敵人快到啦,還不趕快準備應故!”話聲似乎就在耳邊說出,卻又無人知道說話的人是在什麼地方,凌起石立即說道:“不錯,他們快到了,好幾個人呢!”

“走,我們按照剛才所說防禦!”範正罡搶著說,同時起身離座。

書房的人都走光了,火光也熄滅了。這些人有的是直接走了出去,守在崗位,有的先去通知朋友或拉朋友助陣,以增聲勢與實力。

這一夜星月俱暗,稍遠一些的景物使看不見,分不清是什麼。凌起石跟高仲坤與倪欽在一起,倪欽悄悄地問:“小傢伙,你懂得真不少!誰教你讀書?”

“一個不願給人知道的人!”凌起石說,“說來也真怪,他們都教了我,又都不肯把真姓名告訴我,在山上,我不是常常睡在雪地?也是跟一位老公公學的,他教了我臥雪和餓肚!不是騙人,我可以幾天幾夜不睡,可以幾天幾夜不飲水,不吃東西,就是跟老公公學的,讀書又是跟另一個人學的!”

“這可奇了,幾年時光,怎能學到這許多?尤其是讀書,更不是三年五年就可以學得到的,但你卻學得這麼好,實在十分不易。”

“倪爺爺,教我讀書那個人才厲害呢,他不良於行,卻記憶力特別強,他有許多書,卻每一本都讀過,我不曾談到哪一本,哪一頁,只要我念出開始那幾句,只要我說出內容,他就能知道,給我解釋,我真佩服他!”

“這太難了,要不是你說,我不會相信!咦,怎麼不見有人來?”

“已經來了!他們似乎發現了我們,都停了下來,你們看著那邊,不是有人移動?”凌起石指著遠處給高仲坤和倪欽看。

“我看不見!”倪欽坦然說。

“我彈他一下子他就會叫出聲了!”凌起石隨手拾起一枚小石粒,向高空中彈出去,倪、高兩個正覺得奇怪。他怎麼彈上高空?突然聽得有人“哎呀”一聲叫嚷,正是傳自凌起石所指那一處,倪、高兩個不由得駭然了。

來人既然叫出聲,等於現了形,便索性冒了出來,疾撲柳園。

柳園的鐘聲響了,隨著鐘聲,幾十處火堆都燃著了火,把全柳園都照亮得恍如白晝。

範正罡找著了阿九,兩個一見面就交上了手,話也沒多說一句。麥飛來了,他認得柳逢春,徑撲過去,迫使柳逢春接招!兩人前塵往事湧上心頭,新仇舊恨也湧上心頭。也是一交手就盡是拼命絕招,艱險無比。

老五斗袁國材,老三鬥吳劍,曾百良鬥風大雄。幾對都是說活少,動作多。凌起石看了一會,悄悄對高、倪兩個說:“爺爺,你們注意沙千峰,我去幫他們先收拾了他的爪牙!”

“不可,你不可……”

“成大事,不拘小節,殺敵要緊!”凌起石不顧高、倪二人勸阻,閃了出去。

凌起石說走就走,高倪兩個都抓他不住,不由的大急。他們都是在江湖打滾過來的,當然懂得江湖上許多禁忌,武林人物最要面子,為了面子是不惜犧牲生命的。現在雙方激戰,都未分勝負,凌起石幫人家殺敵,不但不會獲得感激,還要受怪責,被認為是瞧不起人家呢!倪高兩個明白這些,凌起石卻不理這些。

阿三以怪招鬥吳劍,已經居於上風了,正使出一招“夜叉探海”疾抓吳劍肋骨,一抓之下,卻如抓到一根燒紅的鐵捧,燙得發痛,注目之下,卻是抓著一個小孩子的手腕,他吃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撤招,卻已來不及了,被人反手抓著腕脈,全身發麻,連掙扎的氣力也沒有,就乖乖的給人家託了起來,向前一擲,擲了出去。

一阿五的鐵棒有七十斤,袁國材的劍只有三斤不到,一件是重兵器,一件是輕兵器,兩者之間是無法硬拼的,雙方的功力,又是阿五更勝,所以打過十多招之後,袁國材已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他見阿五舉棒下砸,正覺難以應付,暗叫不妙。阿五也以為這一棒砸下必可成功,怎料一棒砸下,還未打到袁國材身上,先在空中打著了另一個人,那個人替袁國材捱了一棒,當堂折了脊背,倒在地下,袁國材卻躲過了一棒之難。

阿五在砸下一棒時,已聽到師傅叫他撤招留手,但他如何還留得住,一棒打死了老三,他為之怔住。就在此際,凌越石來了,他橫腿一掃,不打人卻打棒,因為出乎意外,又是失神,阿五竟抓握不住鐵棒,被自己的鐵棒擊碎了腦袋,慘死當場。

沙千峰見狀親自動手了,高、倪兩個雙雙躍前攔阻,以二對一,聯手合鬥沙千峰。

麥飛和柳逢春半斤八兩,勝負未分,突然插進一個凌起石,柳逢春請他別插手,麥飛譏笑對方以多求勝,使柳逢春感到難堪。凌起石卻滿不在乎,斷然說:“你在來之前,就該知道我們人多了,還放什麼臭屁!”他並未因對方出言諷刺而停手,一招“閒雲出岫”隨便打出左掌,麥飛不以為意,也隨便以左掌相迎,怎知接實了,對方的掌力猛然狂增,增了何止十倍,以致他手腕竟然折斷,慘叫狂呼而逃。

“現在輪到你了!”凌起石猝然到了風大雄身邊,伸手就向他當胸抓去,用招又險又狠,把風大雄嚇了一跳,慌忙退避,不料他退得快,凌起石來的更快,他向後退,凌起石已在他的背後等著,讓他自己送上去,一掌擊在他的後心,風大雄已經活不成,吐血身亡了。

凌起石的真功夫高到何種程度,仍然無人能知,但各人卻已目擊他輕描淡寫的就殺了三個人,傷了麥飛。沙千峰見他走向自己,也膽怯了。他退了兩步,面向凌起石怒喝道:“臭小子,你真要同我作對!”

“不,沒有這一回事!”

“你不是和我作對,為什麼幫姓柳的?你殺了我幾個人……”

“我不是和你作對,是你和天下人作對,我替天下人除害!不錯,我是殺了你三個人,但你和他們又殺了多少人?只怕連你自己也記不起吧?”

凌起石針鋒相對跟沙千峰說話,氣得沙千峰又恨又怯,不知如何下臺才好。阿七一直站在他身邊,並未動手,此刻他來口了,自動請纓對付凌起石,沙千峰說:“你別妄動,快去請師祖來!”

“何用去請,他們早就來了,不過怕死,躲著不敢出動罷了!你還是小心自己吧。你的七星劍還只練得皮毛,小心別出錯!”凌起石說來十分輕鬆,似不把眼前這場打鬥當一回事。但他越是如此,沙千峰就愈覺得惴惴不安。

練了一身武功,不可一世,蓄意向柳逢春報仇的沙千峰碰上凌起石,恍如碰上了剋星,竟是無法對付,這可急壞他自己了。麥飛已經受傷走了,自己的武功無疑比麥飛略高,但麥飛應付不了幾招,自己武功更好,只怕難抵擋十招廿招呢,怎麼辦?他環顧,阿九仍在與範正罡打,雖落在下風,卻還可以應付一時,但這已是唯一的了,阿三阿五都死了,風大雄也死了,阿七去請師祖,此外就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還算完好的。

沙千峰心念電轉的轉了幾匝,深悔自己太心急,不曾等待師父同來。但事已過去,此刻後悔己來不及了,急於決定的是此刻該怎辦。

一個決定的念頭突然閃現,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他心意一決,馬上撲向範正罡,並指示門人阿九:“走!快走!”他撲擊範正罡,趁他閃避之際,一手推向阿九,自己也向前疾跑逃命。

“截住他!截住他!”和白天一樣,又是範正罡一個人追在最前。

“範前輩,窮寇莫追,由他去吧,他師父快到了,我們要好好的準備一下。”凌起石擋在範正罡前面,勸他不要追趕,免生危險,他受阻,退了一剎,想再追,失敵人所蹤,根本不知何去。範正罡至此才嘆一口氣,不忿地說:“你這個人真是古怪,忽而幫助我們,忽又阻止我們,你到底是幫誰?”

“我其實誰也沒幫,只是幫自己!”凌起石毫不解釋,把責任放到自己肩上。他這個回答,完全出乎範正罡意外,所以他怔視著凌起石,似乎要在他身上找出什麼。可是他看了好一會,什麼也看不到,終於只好嘆一口氣,道:“我真不明白你這個人!”

“不明白,不要緊,慢慢就會明白了!”

“我奇怪,你只有十三歲,怎麼懂得這許多,比一個大人還懂得更多!”

“你過獎了!範前輩,我們還是看看如何阻止沙千峰的師父吧!”

“怎麼?他來了?”

“大約是來了!你老人家跟大家商量一下,我先去踩查一下!”

“我陪你一起!”

“不!踩查不比動手,人多了反而不便,還是讓我一個去吧!你跟大家商量一下,或許想出一個好辦法來!”

“那好吧,你小心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

凌起石自己去踩敵蹤,實在不易。但他十分細心,耳目並用,十分小心,按照自己的意思踩查,由正座朝北轉西,然後再轉南。可是,當他到了西面,已經發現有疑點了。因此,他停下來,留心細細觀察,希望找出線索。

“哎呀!好傢伙,你想暗殺我,沒有這麼容易!”

“哼,給你躲開了,算你命大!”一箇中年人從暗處走了出來,直朝凌起石走過去。

“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快說個明白,免得自誤!”凌起石一派江湖口吻,和他的年紀絕不相配。

對方看見凌起石是個大孩子,為之愕然,有點失措,凌起石見對方不言不動,也心中有氣,以為人家瞧不起他,冷笑說:“你不說,那快動手吧!看招!”凌起石先發出一記無聲掌。出手不快,無風無勁,招式也是十分平凡,所以對方根本不放在眼內,也隨隨便便的吐出一招相擋,第一招便硬拼了。

這兩個人都似出手隨意,但前者有心,後者武功極高,功力已到收發隨意之境,他本是隨意拍出一掌的,打出去之後,才覺得不對。因為他那一掌雖說隨意,也有二三成的功力,他是不求有功,先求不敗的,估計當今之世能接得下他全力的僅有一二人,接得下六七成的也不多,其餘的所謂高手、名宿,只可接他四五成而已,因此他認為自己用上二三成功力,是綽綽有餘的,不料掌打出去,掌勁竟不能離掌,給一股無形的潛力壓了回來,這是他幾乎未有過的,所以大為吃驚,暗暗加勁。

凌起石那一掌開始時打得十分順利,掌勁直迫對方,心中正覺得對方輕鬆,懷疑他是否真為沙千峰師父,以為是自己猜錯了,另有其人。不料心念未已,對方掌力已是大大增強,不但接得下自己的攻勢,且開始反擊,衝壓過來了。

“這就對了!真是他!”凌起石暗暗地說,為自己猜中了對方而高興。

那人暗將掌力加強,是緩緩地增,似在試探凌起石的實力,奇怪的是他增加到六成以上了,凌起石還是若無其事,不但右手支持得住,還運用左掌另外打出一招,攻擊對方丹田。這是分心之術,一心二用,絕不混亂。對方功力雖高,卻未練過分心術,所以分出手來,但在當時情形下他是不能不接下去的。因此,他只好也遞出左掌,但因為出得勉強,便影響了右手,結果,他不能不用上十成功力,左右手平分。但是,這一來,他上當了,凌起石右手把功力分散到左手去的時候,立即撤去左手,身子一側,右手疾迫過去。於是,他的勁道加強了,對方的功力卻分散了,一拼之下,凌起石佔了上風,待等對方的功力再回到右手,領起石已經撤招,退過一旁了。

“不錯,果然有點功夫,來,我們再來!”凌起石說著話,身子飄動,又已打出第二招。恰在此時,聽得有一個聲音在屋那邊叫出:“小凌子,發生什麼事嗎?”

“沒什麼,有條毒蛇,快給我打死了!”凌起石回答。

“好呀,你當我是毒蛇!”對方也恨恨地發招了。

“你不是毒蛇是什麼?你比毒蛇還毒,害人更多呢!我說你是毒蛇,已經是抬舉你了!”

“臭小子,你幾歲了?”

“十三歲,怎樣?”

“你的師父是誰?”

“我不能對你說!我是趁師兄睡了,偷偷走出來的,說不定他們就要找到了,我才沒這麼笨,把他們的名字告訴給你!”

那人聽得心頭一凜,暗道:他只有十三歲,即使剛離娘娘胎就練功,也只有十三年,何況根本無可能?他已如此,他的師兄,師父又怎樣?心中不由的打了個突,暗暗不安。念頭一轉,又道:“你練了多久功夫,總可以說吧!”

“當然可以!”

“那就說吧!”

“我九歲開始,一共練了三年!”

“你說謊!”

“你胡說,我一點也沒說謊!”

“你九歲開始練功是不是?是啦!你今年是十三歲是不是?也是啦!那麼,你自己用手指計一計,由九歲到十三歲是多少年?”

“五年,那還用得著計!”

“那你又說是練了三年?”

“你問我練了多少你功夫是不是?那是三年呀!”

“還有兩年呢?幹什麼?”

“讀書!我由八歲開始讀書,九歲練功,十歲又讀書,十一歲練功,十二歲又讀書,十三歲練功,如果我不走,十四歲又讀書十五歲練功,十六歲就算學完,不用偷走了。”

“那你為什麼要走?”

“我不喜歡讀書!難死,也煩死了!又是天文,又是地理,又是行軍佈陣,又是佔算吉凶,想起來就煩!”

“你的師兄也一樣要讀書?”

“師兄早讀完書了,他幫師父教我和師妹!我的武功,許多都是師兄教的,我也教過師妹。”

“你也教師妹?”

“有什麼奇怪?我比師妹大三歲,我學過,就教她,師兄和師父在一邊看,我教得對,他們就讚我,教錯了,他們糾正,並再教我,要我讀,誰不想人贊,所以我拼命讀,拼命學,拼命練!”

“你師兄教你,師父也在一旁看?”

“是呀!教錯了,師傅也要他再練,再讀呢!”

“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年紀輕輕就練得這麼好,學而後知不足,教而後知困,邊教邊學,這真是個好辦法!好呀,這個人,的確是個勁敵,不容忽視!”轉口又問凌起石道:“你師父與師兄,知道你在這裡?”

“可能還未到,因為他們未來找我,但他一定會找到這裡,因為他與柳逢春前輩有點關係,我就是知道了,才來幫柳園主一個忙,希望將來柳園主替我說話的!”

“你倒想得周到!哼!”

“書上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又說要未雨綢繆,勿臨渴掘井!我知道,遲早會給師父找到的,不先鋪好後路怎麼成!”

“你讀的什麼書?”

“多的很,怎麼說?”

“最近讀什麼?”

“孫子兵法,武侯陣圖八卦卜易,孫臏要旨,都讀!”

“你懂嗎?都記得!”

“有懂,有不懂,師父說將來讀下去,就一切都懂了!現在不懂不要緊,要緊的是繼續讀,不懈地讀與想,將來一通百融,便會全都懂。師兄說他和我一樣,要到十六歲才能全懂!”

“你們個個由八歲讀書?”

“不,師兄就是,他十九歲才學完!”

“他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師兄長得怎樣?很高?很矮?還是……”

“你問這幹什麼?我不說!不說!”

凌起石似乎覺得,自己上了當,受了委屈,不願再說,並且氣忿忿的大力發掌,雙掌齊發,攻擊對方。可能是在氣頭上吧,攻勢比早先凌厲得多,對方用到八成功力,也只能把他震退兩步,但一個轉身,又回撲了,攻擊依然凌厲,可知並未受傷。對方至此,不敢再纏鬥,撤招逃走了。但凌起石不放過他,追著他。

那個人對凌起石的死纏死迫,心中十分有氣,真想留下來跟他一拼,他深信自己會把他殺死。但他知道,他若這樣做,遲早會給凌起石的師父查出來的。因為他是沙千峰的師父,而沙千峰剛好在柳園大鬧,追查起來並不困難,除非他能把剛才在柳家的人都殺光,不留一個活口,而這是不可能的。有了這個顧忌,再加上凌起石一邊追一邊發出嘯聲,似在通知什麼人。那個人是老江湖了,當然明白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叫聲,特別是獨有的嘯叫,更是各自不同,難以混淆,似凌起石這樣的尖聲嘯叫,只怕十里以外也能聽得十分清晰,要是這嘯聲給他的師父聽到,只怕很快就會趕來了。有此想法,他逃走唯恐不及,怎敢再留下來冒險。

凌起石開始時追得極快,他漸漸就落後了,而且,越距越遠,終於失去了對方的蹤影。他停了步,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自言自語道:“我在這裡,師父、師兄一定找不到我!剛才,咦,我怎麼忘啦,連他叫什麼也不知道,將來師父問起來,怎麼說?這一趟糟了!”

“唔,有了,就說他是沙千峰的師父吧,我這麼說,不就行了?只要找到沙千峰,還怕找不到他?一定找得到的!一定!”

“還有,高爺爺,柳園主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都會幫我說話,都會替我向師父說話的!只是,我若給師父找到,又要回去讀書,哎,那多討厭!只練武,不讀書,那該有多好!”

“師兄二十二歲,再過兩年,二十五歲就可以離開師門了,那時,我就要教師妹了。不過,師妹真可愛,她待我真好,也肯聽我的話!”

“啊,小石頭,小傢伙,你想到哪裡去啦?追一個人也追不到,真丟人!師父常說師兄能幹,連山豹、野鹿甚至小鳥也能追到,可是我,卻連一個人也追不到,真丟人!不如回去吧!”說著,站起來,回頭走。

但是,他只走了幾步,又停住了,自語道:“我真傻,追不上那老傢伙,為什麼不去偵查一下,說不定會找到他,對,我可以去找!”

他於是又回頭走。但也走了沒多遠,又停住了。他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笑了,說:“真是傻瓜,三更半夜去哪裡找?連找個人問一句也找不到呢!”

他忽然改了主意,又回頭走,並且還輕輕地唱歌。

“我還是回柳園去吧,我不說,他們不會知道,如果他們問,我就說那老傢伙怕了我,逃了,我追不上,這不就成啦!”他說完,大步走了。

凌起石這本是自語,卻給人家偷聽了。他就是沙千峰的師父周天成。原來他對凌起石的話總是有點懷疑,聽他那麼說了,心中還是不大相信,逃出去之後,也偷偷地折回來偷看凌起石有什麼表現,一個人最容易現出真性的時候是隻有他一個人的時候!周天成回去看凌起石就想知道凌起石的真實情形。想不到他看到聽到竟是如此,於是,他相信了,目送凌起石走遠之後,也坐到凌起石早先坐過的石塊上沉思了。

周天成的年紀不算大,只有四十五歲,比沙千峰與麥飛都年輕了十歲以上,他所以能成為他們的師父,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沙麥兩個聯手搶劫周天成,被周天成所折服,收為門人的。那時候,周天成未到四十歲,沙麥已經四十過外了。

周天成的名字,江湖上知之甚少,即使知道,也不會留意,因為他在二十五歲出道江湖,混了幾年,混不出個名堂來,結果淪為小偷。有一晚,他又出動。在一間客棧中見到一個垂死的老人,惻隱之心忽動,便予安慰,並把自己過去偷來的藥給老人吃,老人是好一點,但也只是好一點,多活了兩天而已,並末真能話下去。瀕死前,老人把一個小布包交給周天成,叫他代送到一個地方去給一個人,周天成答允了,誓神劈願說一定代為送到,可是當他解開小布包,看到是幾頁失傳已久的七星劍譜,他貪念頓熾,不肯把劍譜送給人家,那些誓詞也忘得一乾二淨了。

不過,他還是做了一件事,把老人的死訊告訴了那一家人家,那一家人得到消息,到客棧去追查,只知道有一個來歷不明的青年人侍候死者,至於他們是什麼關係,那青年人又是什麼人,卻不清楚。這件事到此告一段落,周天成卻由此得到了幾頁並不完整的七星劍譜。

周天成得到的是六頁七星劍譜中的四頁,開始兩頁失缺了,但真正劍式的開始,卻是由第三頁開始的,所以練起來還是十分方便。看來第一第二兩頁,大約是練功入門,內功心法這一些結論。周天成當時並不重視這些,但越練越覺得基礎不好,才知道失去了那兩頁的重要,卻無法找到了。

這十多年來,周天成武功大進,江湖一流高手也難抵擋得他三幾招,可惜是無法再進一步,他只練到如劍譜所說的劍式,卻無法練到如劍譜所說的威力。他歸咎於未能找到失去的兩頁,這是很合情理的。因為,任何一家一派的刀譜、劍譜之類的紀錄,卷首的緒論與訣要,都是十分重要的。許多人都認為,緒論是大綱,訣要是方法,屬於內功方面的,圖式是外功有形的使用,若無內力相佐,縱使有形的,亦屬無神,難以使出應有的威力。周天成此刻的情形便是如此了。

周天成想了好一會,思緒紊亂,心念百轉,突然想到一個辦法:我何不用自己的招式去換取這小子的內功心法?他年僅十三歲而有此功力當必是獲助於內功心法,假如他能傳給我,使我功力倍增,我便可以無敵於天下了!如此一想,他高興得跳起來,落下時忘了自己是坐在石塊上,一腳踏在石上,一腳踏空,身子一側,向旁便倒,急忙伸手提氣,一個跟斗翻起,落在五六尺外才站得穩。自己倒失笑了。他早先本已打定主意,不再去惹凌起石,免招麻煩的,此刻改變主意,要馬上去找凌起石了。

凌起石回到柳園,各人急忙詢問經過,他約略說了,還說對方功力雖高,未必會再來,他把經過告訴大家。

但是,凌起石猜錯了。翌日,周天成在凌晨便再到了柳園,並且指名道姓要凌起石會見他,否則便不客氣,至於如何不客氣,他可役有明確的說出來。

凌起石神氣昂揚走出屋外,朝來人道:“哈哈,你送上門來啦!真想不到,早先給你跑了,現在你又送上門來。”

“你姓凌是不是?”

“不錯,沒礙著你吧?”

“你別誤會,我不是來找你打架,我是……”

“咦,不是找我打架是請我赴宴不是?我先謝過啦!”

“赴宴也不是,我是來找你商量一件事!你如果同意,別說請赴宴,什麼事都好商量。”

“那你說吧,什麼事?”

“在這裡說不方便,明日中午,我在玄武山等你,你記著了。”

“玄武山?你不如現在說吧!”

周天成不答,留下了話,也不管凌起石是否同意,自己便先走了。

“小凌子,你去不去?”倪欽關懷地問。

“我不會去!”凌起石說得斬釘截鐵,十分肯定,各人為之一怔,沒料到他卻如此堅決拒絕。

“凌小俠,你真不去?”

“你為什麼不去?可以說說嗎?”

“各位前輩,我早已決定不去了,我覺得應該不去!”

“凌小俠,你不去的理由是什麼?”

“很簡單,他瞧不起我,所以不去!”

“他瞧不起你?這話怎說?”

“他來通知我明天中午到玄武山,卻不讓我考慮,不等我答覆便走了,這算什麼?他憑什麼要我聽他的話,依時赴約?他沒這個權利。我又不是他的奴隸,為什麼就要聽他的話?所以不去!”

凌起石的解釋,各人都感到慚愧,因為各人都只想到利害,沒有想到尊嚴。人是有尊嚴的,怎會隨使讓人毀壞?

凌起石說出這幾句話,實在不似一個小孩子,各人都對他肅然起敬,這不是由於他武功過人,是因為他學識過人,想得周到、深入。

這一夜,鬧到凌晨四更後,各人都又倦又乏了,凌起石卻躲到後園的亭頂上去睡覺,天未全亮就到池邊玩水了。

他雙腳浸在水中,坐在池邊,雙掌輪番打出去,把池水一直壓到對岸,雖然沒有風,更談不到浪,但池水知拍岸有聲,激起水花,濺到池邊上。

柳家後園的水池雖然不大,也有二十三丈寬,以掌力擊水,居然能激起水波,使之湧向對岸,這份功力,絕不是輕易可見的,不留心的人,即使看到,他只會以為凌起石是孩子心性,喜歡玩水,怎想到他卻是借水練功,修習自己的內功。

天亮之後,柳斌與美芳兩兄妹來找凌起石玩樂了,凌起石和他們沒有尊卑之分,玩起來倒極為開心,嘻嘻哈哈的恍如兄妹。

這一天天色很好,陽光普照,不熱也不冷,暖洋洋的,是郊遊的好天氣,如果在平時,凌起石會帶同柳斌兄妹出去遊玩的,可是這時,卻心情不佳不願隨便走動,怕惹麻煩。

早間,各人都心裡緊張,忐忑不安,不知勸凌起石赴約好還是阻止他去赴約,因為經過一夜時間,凌起石會不會改變主意,別人實在不易知道。

午時到了,各人心情緊張,卻誰都不願開口,只在緊張等待事情的發展。

正午已過,凌起石還和柳斌兄妹在一起玩,各人看到他們三個玩得那麼開心,近乎忘形,真是又羨慕又慚愧,透一口氣。不過他們的心情剛一鬆弛,旋又拉緊了。因為各人都在擔心著,沙千峰的師父找不到凌起石,必然大為震怒,會氣沖沖的直闖柳園找凌起石算賬。

未時到了,一聲長嘯遠遠傳來,其聲猛厲,柳園中不乏高手,都聽得砰然心動膽怯,暗暗告訴自己:來了!果然是來了!

嘯聲猛厲刺耳,卻無尾聲,很快就消失了,但是,當第二下嘯聲再起時,已經就在附近了。柳園中人大都聽到了,不約而同的互相對望,吳劍脫口道:“來得真快啊,一轉眼工夫就來了!”

“你知道準是他?不會是別的人?”倪欽別有所望地反問。吳劍未答,守門的已經入報了。他說周天成在外邊要見凌起石。

“你快去請凌小俠來!我先出去見他!”柳逢春不愧是個成名人物,確有膽色。他出到外邊朝對方拱一手道:“兄臺是周天成?不知找凌小俠有何貴幹?”

“你是柳園主?凌起石呢?他為什麼不出來見我?”

“我已叫人去請了,大約很快就來了!周兄,請到裡面喝杯水酒如何?”

“不必了!我是來找凌起石的,不是找你,你用不著羅嗦!”

“柳伯伯,你找我有事?”凌起石的聲音由屋內傳出,各人都聽到了。

“好小子,你快出來,你為什麼失約?”周天成大聲責問。

“失約?失什麼約?”

“我約你今天午間到玄武山見面,你怎麼不來?”

“你約我,我並沒有答應你呀!是你自己一廂情願,怎能怪我?我根本沒答應,怎算是失約?”

周天成為之一呆,旋即大怒道:“你也沒有拒絕!”

“你自己說完就跑,根本沒聽到我說什麼!你以為我一定要聽你的?你憑什麼?”

“好小子,你別逞強,我周天成這幾年來約人,還沒有人敢拒絕!”

“現在有了,我敢!”

“你嫌命長了?”

“你如果想打架,說好了,不必客氣!你別以為威臨天下,人人都要怕你,我就不怕!”

“我記住了!我再問你,今睜我三更在玄武山等你,你敢不敢來?”

“不敢!我怕黑!”凌起石這個回答,各人為之愕然。

周天成也為之愕然。他以為凌起石決不肯認輸,一定會挺胸而答的,不料他卻說怕黑,不敢答允,這睦是非始料所及,不禁呆住了。

過了好一會,周天成才問:“你說什麼?怕黑?”

“是呀,黑天半夜,又有風,又有雨,你膽子大,我可沒這個膽。”

“誰告訴你有風有雨?今晚有風雨?”

“有!一定有,而且很大!”

“胡說!這樣好的天氣,怎會有風雨?”

“你自己不知道,倒怪起我來了!我說今晚有風雨,你不信?”

“不信!”

“你敢打賭?”

“打賭?怎樣賭法?”

“你說!怎麼賭都可以,你要老實,不許奸賴!你同意不?”

“好,我同意!”

“那麼,你說吧,賭什麼?怎麼賭?”

“我輸了,與柳家的恩仇一筆勾銷,從此不再找他的麻煩,若果你輸了,就得把師門告訴我,還要把你所學過的功夫都練一遍給我看,不許藏私。你可答允?”

“你佔我的便宜,我不幹!”

“我怎樣佔你便宜?你說!”

“你說你輸了就不再來這裡,這就藏私了!你不來,你的門人會來,這和你來有什麼不同?除非你保證你這一派的人都不再來,我才會同你賭。你若不能保證,我就不賭。”

“你這麼做,是真為了柳園,還是為了自己?”

“我說為了柳園,你決不會相信,我還是實話對你說了吧,我是為了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是人,當然是為自己。”

凌起石這個答覆,當然又是出人意外,任何人都會賣口乖,趁此機會替自己說幾句好的,但是凌起石卻是異常人,直言非為別人,只是為自己。因此,各人又是愕然失措。周天成聽後冷冷一笑,說:“你怎麼說,我不理你,現在,我只問你一句:如果我答允你,今後我這一派的人不再找柳逢春一家的麻煩,你是否就答應今晚不管有無風雨都赴約?”他不再說打賭了。

“不錯!只要你發個警,如果我答應赴約,你就要保證你和你的門人今後不再找柳伯伯的麻煩和不再引起柳伯伯麻煩的事,你要是不能保證,我是不會去玄武山的!我先說在前頭,你可千萬不能抱怨我!”他也不說怕黑和下雨了。

“好!我答允你!沒事啦!今晚上我等你!你記住了,不見不散!”

“好,我不會叫你久等的!你還有什麼話說?快說吧!”

“我要說的全都說了,你依時到達就是!”

“好的!我一定依時!”

“今晚見!”

“今晚見!”

周天成走了。背後楊起一陣黃塵,把他淹沒在黃塵裡,黃塵成了他們的煙霧。

“小凌子,你今晚真去?”倪欽急聲問。

“凌小俠,好漢不吃眼前虧,我以為不去的好!他約你去,一定不懷好意。”

“對了,俗語說:蟻多螻死象,好漢怕人多。我看,這是會無好會,你明知道,何必再去?”

“我以為,要嘛就不去,要嘛就多幾位去,才好有個照應!”

幾個人爭相勸阻,情見乎詞,十分誠懇。三十多雙眼睛都集中在凌起石身上,等他回覆,看他有什麼表示,再作定奪。但凌起石卻久久不出聲,氣氛很緊張,有點僵。

他過了許久才說:“各位前輩請放心,我可以去,也可以不去。去了,我可以動手,也可以不動手!不去,他也奈何不了我。所以,我去與不去,都不會有危險,不會出事!”

“你怎能說得這樣肯定?有什麼根據?”

“道理十分簡單!”凌起石說:“他的武功比沙千鋒和麥飛都高出許多。沙、麥兩個只是吃了敗仗,並未受重創,他們也有膽來生事。照道理,周天成更有膽來,但他昨天沒有鬧事,今天又沒有鬧事!可見他並不在乎生事,只是想和我單獨談談,至於他要跟我談什麼,我無法知道,但他目的在談,不在打,卻不會錯。因為如果要打,他帶了門人來,儘可以在這裡動手的,何必要到玄武山去?”

“凌小俠,這只是你個人的想法,只怕事實未必真個如此,我還是剛才那個主張要就別去,要就多幾個人一起去。”

“不去是不行的,凌小俠已經答應過人家,怎能不去?那不是失約於人?”

“柳伯伯,你說得很對,答允了就得赴約。但是,我對於答允卻有不同的看法。對一些人,我答允了,赴湯蹈火也要辦到,對另外一些人,我卻未必這樣誠心,我是要看對什麼人而定的。”

“你如何因人而定?說給大家聽聽。”

“方法十分簡單,別人如何待我,我亦如何待人,如果對方是一個言行一致的,我自然是言而有信,假如對方是個慣於騙人,言而無信,說話不作數的人,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是不會泥而不化的!”

“不!不能守諾言,不顧信譽的只是邪魔歪道所為,我們俠義道的不該如此。”

“我不敢說各位前輩不對,但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想法與做法,家師曾經再三教導,還再三囑咐,要我凡事要有主見,要有遠見,勿怯於強,勿欺於弱,名門正派有壞人,邪魔外道亦有好人。我本身就不算得是名門正派,更不是邪魔外道。在正派人中,我是各位後輩,在邪魔外道當中,我又是邪派高手,我不屬於任何一邊,我是喜歡獨行獨斷的。家師說,這樣做,會樹敵很多,卻可以自由,少卻許多顧慮,我決心遵照家師囑咐去做!”

凌起石這話使各人有點尷尬,更隱隱感到不安。他的想法太怪,各人無法接受,也難以完全瞭解。他們想到的是,將來可能會有一天要和凌起石動手。

各人談了一會,分散了,凌起石和柳斌兄妹又到後園去玩了。

晚上,各人都注意凌起石的行動,但他進入房間之後,一直不見出來,也沒有什麼聲音傳出房外,他在房中幹些什麼,無人知曉。

二更鼓響了,仍不見凌起石出房,也不能聽到房中有聲響,於是,有人就去拍門,打算提醒凌起石,至於去不去赴約,就由他自己去決定。

但是,房門敲了許久,依然是沒有反應,各人感到奇怪了,於是,有人提議請倪欽與高仲坤兩個開門入去查看,倪高兩個也不辭。

房門開了,房內物品放得井井有條,就是沒有人,凌起石已不知什麼時候失蹤了。

“他是什麼時候去的?可有人見到?”柳逢春向大家詢問。大家都互相對望,誰也說不出話,因為他回房之後,根本未見他出過房,怎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走的?各人都面面相對,心內湧起陣陣疑團,都無法解釋,沒有答案。

凌起石隻身直上玄武山,他去得早,周天成還沒有到,可以隨意選擇地點藏身。

周天成是約他三更見面的,他二更未過就已經到了。早了一個更次,自然比對方早許多。但是,他卻並沒有爬上高樹,也沒有躲在石後,恰恰相反,他挺拔地立在方橫三十多丈,略帶向西南傾斜的草坪中央。

這時候,月自東方上,還未到中天,凌起石立在草坪,人影被拉得很長,投射向西方。

突然,遠遠有兩道人影自西方山下升上,跑得很快,可見輕功極俊。凌起石輕輕“咦”了一聲,心想:果然不出倪爺爺他們所料,周天成真個約了人助拳,不要臉!真不要臉!

凌起石在暗想,來人似乎也發現了凌起石,感到訝異地放慢了腳步,窒了一下才再疾衝向凌起石。

雙方相距漸近,凌起石看出對方了,一式的衣服,一樣的高矮,肥瘦也相若,更奇怪的是面貌也一樣。凌起石注視著他們,他們也注視著凌起石,互相對望著,提防著。

“小娃兒,你在這裡幹什麼?沒有別人陪你?”來人之一詢問凌起石,凌起石平靜地說:“我在這裡等一個人,他約我到這兒見面的,不礙你們吧?”

“不,正礙著咱們!”仍是那個人說話。

“你們來幹什麼?也約了人?”

“不錯,也約了人!”

“什麼人?他準會來?”

“死亡約會,不見不散!他當然會來,你聽,不是快來了?”那人說完話,靜靜的玄武山突然傳進一聲勁嘯,自遠而近,其聲甚銳,刺耳難聽。凌換石聽了微微一笑,說道:“好呀,真個來了!”

“小娃兒,他十分兇猛躁烈,你還是快躲起來吧,給他瞧見就不得了。”

“怕什麼?我才不怕!”凌起石不以為意地回答,全無畏懼。

“小娃兒,咱說的是實話,你不可意氣用事,等一會,咱們自己也會照顧不暇,實在沒有餘暇可以照顧你!”

“你們放心好了,照顧自己我是會的!等一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決不叫你分心就是。”

“那好吧,你站過這一邊,站遠一點!免得受到誤傷,對你不利。”

“謝謝你們!你們不必管我,就當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在這裡好了,我不會出問題的!”

凌起石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子,說話卻十分老練,極有分寸,也甚有份量,聽得相貌一樣的兩個人瞪大了眼睛,不約而同地問:“你叫什麼?等什麼人?”

“叫凌起石,又叫小傢伙!我要等的是周天成,一個會使‘七星劍’招的人!”

“周天成?這個名十分陌生,咱未聽說過!哥哥,你可知道?”原來這兩個人是兄弟,說話多的是弟弟。

“沒有,咱也沒聽說過!”轉口又問凌起石:“你怎知道他會使‘七星劍’法?”

“我親眼看到的,簡洪、蘇宏都是死在他手中!”

“什麼?簡洪、蘇宏都死了?”

“不錯,他們都死了!”

“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什麼事想不到?哼,你怎麼違約,請了幫手?”

突然有個人快如閃電地竄上山顛,猝然發話,使那兄弟倆幾乎無話可說。但凌起石卻冷冷一笑道:“真是惡人先告狀,你帶來的人就不作數?不算違約?”語出,對方陡然變色。

凌起石說話,那兄弟倆雖未完全領悟,卻也猜到了個八九,及至看到來人色變,更知自己所料不差,於是弟弟說:“這地方不是咱們兄弟私有,人家有約會,又先到,咱們沒道理不許人家在。你到底帶了什麼人來?既來之則安之,何必躲跺閃閃藏起來?難道是見不得人的?”

來人被排擠不過,只好說道:“朋友一心想來瞧熱鬧,我亦沒法,只好讓他來!”說著,拍了三下掌,揚聲叫道:“諸兄弟,你上來吧!”

“把他們都帶上來?”

“好的,都帶上來!”

“是,我知道!”人隨聲現,一個人影飛快的自數十丈外的樹林中竄出,疾撲山頂草坪。

這個人很快就來到了,他把揹著的一大串東西都解下,排列在他上,磷光閃閃,竟是七個骷髏頭。

這些骷髏頭,大小是一樣的,排列成彎月形,看得那兄弟倆心頭一凜,覺得事態不尋常了。弟弟開口說道:“南天霸,你這是什麼意思!”

“洞庭雙仙,你還不明白?我和骷髏教主盧陰泉已經歃血為盟,結為兄弟了!盧教主在內部訓練人材,我在外選挑人材送回去訓練。我看你們兄弟相貌不凡,骨骼清奇,是塊好材料,所以特地約你到這裡來說個明白,你如果不服,不妨動手,只要你贏我手中刀,我自然不再打擾你們,要不,你們就得跟著我走!”

“哈哈!一個是毛坑廢鐵,一個是冢中枯骨,居然也敢口出大言,侈談夢話,真不怕笑冷人齒!”聲音來得十分突然,蒼勁豪邁,似根本不把南天霸與盧陰泉看在眼內,口氣之大,使人咋舌。

凌起石聽得鼓掌大笑說:“罵得好!罵得好,好一句毛坑廢鐵,冢中枯骨!真罵得痛快!”

南天霸大為震怒,喝道:“糟老頭,有種的你就站出來說,沒種就快爬回你孃的龜窩去,別在這兒現眼丟人!”

“哼!抓著根稻草就以為可以救命,哪有這麼容易!你可聽說過:‘江北一劍壓骷髏’這句話?你以為你和骷髏在一起就可以抵抗得了江北一劍了?你是在做夢!妄想!發瘋了!”說話的還是那個豪邁蒼勁的聲音。南天霸留心而聽,只覺得那聲音十分飄忽,忽東忽西,似近似遠,竟是無法捉摸,感到又是羞愧,又是氣憤,心中十分難受。一腔苦悶無處發洩,使要發洩在洞庭雙仙身上,向他們喝道:“你們想清楚了?打算怎樣?喝敬酒還是喝罰酒?”

“咱們是敬酒不喝,罰酒也不喝,還是留給你自己去喝吧!”仍是弟弟說話。

南天霸無法下臺,老羞成怒,錚一聲拔出倭刀,喝道:“少廢話,上吧!”

“哈哈,蛤蟆現出原形,狐狸露出尾巴,南天霸只可以霸天南,怎能橫行於這裡?你犯了地名,今天可要丟人了!哈哈!”一陣大笑,聲音越傳越遠,似乎已經去遠了。

南天霸被人家如此奚落,這口氣怎能夠下嚥?他把心一橫,索性採取主動向洞庭雙仙進攻了。

洞庭雙仙是孿生兄弟,哥哥叫林如仙,弟弟是林玉仙。他們不但容貌相似,連舉止嗜好都相同,他家世世代代都生長在洞庭湖畔,靠打魚為生,如仙玉仙兩個出生之後,家庭生活略見好轉,父母說是他們帶來的福氣,所以對他們特別疼愛。到了十歲,他們和一個老漁人交成了朋友,常常在一起,老漁人很喜歡林氏兄弟,常常在他們不知不覺間教了他們一些練根基的功力,及至他們稍長,便傳他們招式,他們倒是聽話,一連學了幾年,居然守口如瓶,不曾外洩,連他們父母也不知道他們練了一身過人武功。

這位老漁人是外地來的,但已來了有二十多年了,長年累月都只見他釣魚出售,僅可溫飽。他為人和藹,和老少都談得來。因此,他生活倒過得並不寂寞。但也因為他與人無忤,不需武功,所以過了長長的二十多年,也沒人知道他是一個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

林氏兄弟由十歲開始跟老人練功,直至十七歲,一共練了七年,老人認為他們已盡得他所傳,所欠的只是打鬥實際經驗與火候,過得一些日子,見得多了,便和他一樣了。

林氏只弟除了自己練了一身功夫之外,兄弟倆更合練了一套雙仙陣,相互之間配合得很好,功力比單人的加強了不止一倍,而是幾倍,雙仙之名與此有相當大關係。

在老漁人離去之後一年左右,有土匪打劫洞庭漁民,林氏兄弟看不過眼,再不能忍,便出手與抗,居然以少勝多,斃傷劫匪近二十人,逃走的不曾計算,於是一戰之下,林氏兄弟威名遠揚,居然傳到湖外。有不少江湖朋友慕名而來,有真誠切磋的,也有心存不軌的,一一都給林氏兄弟應酬過去了。

林氏兄弟由十九歲成名,此刻四十二歲,成名已二十年時光。他們積累了豐富的打鬥經驗,也創出了幾記新招,兄弟間配合得更好。

兩個月前,南天霸到洞庭湖去生事傷人,恰巧洞庭雙仙不在家,後來知道了,要找南天霸算帳,南天霸聞風,便約了這一天在這個地方見面。

南天霸以霸刀三十六式稱雄江湖,早為大眾熟悉,林氏兄弟也聽過不下十次,所以這時相對,倒不敢稍存大意,見對方拔刀,便已暗作戒備,及至南天霸一刀斜劈林玉仙,林玉仙倒踏著五行步,輕易的閃開第一招,如仙與玉仙心意相通,不用思索就使出一招相應的攻勢,疾刺南天霸右肋,迫使他回刀自救,則林玉仙便不用反擊,亦可解圍了。

“姓林的,你等著吧,管叫你上得山來下不了山!還是快快加入骷髏教吧!”南天霸口中說話,手可不慢,一刀又一刀猛攻疾劈,半點不留情。但林氏兄弟聯手應戰,忽而一攻一守,忽又同進同退,變化多,進退快,使南天霸無法猜摸得準他們到底是弄什麼玄虛,賣什麼藥?

南天霸素以快刀見稱,被稱為霸刀,其刀法凌厲可想而知。但此刻徹底展開霸刀狂攻,真如驚濤駭浪,狂烈無比。但林氏兄弟也狡詰得可以,他們心意相通,互為對方設防,以致南天霸無法展盡刀勢,怕受到林氏兄弟的夾擊,不能不在攻勢中尚有餘步,以備萬一有意外,也好及時援救得了。

林玉仙的火氣較足,是攻多於守的,林如仙則是較為沉穩,他用招較兄弟更狠更準,尤使南天霸不安。

雙方展開惡鬥,已打過數十招,南天霸的霸刀已經是用第二次了。過去,他與人動手,甚少是有用足全套三十六招的,經常都是用到十招以上,二十招以內便可以取勝了。碰上功力較差的,更不必用到過十招呢!可是這時已經打過了三十三招,快要使完第二次霸刀刀法了,還是處在膠著的狀態,沒有獲勝把握,他不由的暗暗叫苦,預感到不妙了。

姓諸的和凌起石一樣,是站在一旁觀斗的。開始時他似乎對南天霸極有信心,臉上現出笑意,一派輕鬆表情,但這表情很快就變化了,當南天霸快打完第二套霸刀三十六招之際,他挺身而出了。他說:“姓林的,你好不要臉,想倚多求勝嗎?沒有這麼便宜!”說著話,也揚刀衝過去了。

“慢著,你是什麼東西,也想跟洞庭雙仙動手,還是跟我玩幾招吧!”凌起石搶步上前,擋住姓諸的去路,把他截了下來。

姓諸的是個三十七八歲的漢子,長得略為高瘦,他根本瞧不起凌起石,見他擋住去路,連刀也不用,只用左手拍出一掌,擊向他的天靈蓋。他這一掌已用了七成功力,足以擊碎一塊幾寸厚的石頭了,用來擊向一個人的腦袋,實在是綽綽有餘的。可是石塊卻是死的,不動的,人卻是生的,活動的,姓諸的一掌擊下,已失凌起石所在,失去目標,功力再厚也沒用處。姓諸的正在一愕,右耳邊已經吹來寒風,便本能的向左疾閃,沒料到這一閃正中凌起石的詭計,他早已守在那兒等候了。姓諸的站足未穩,腰部已經中了一腳,被踢得飛起,跌出了丈外,因為被踢時穴道受損,無法活動,所以這一跤跌得極重,半邊身子都似散了骨節,痛楚難禁。

“怎麼,還不快快爬起來,詐死撒賴了?”凌起石恨他出手歹毒,半點也不放鬆,句句挖苦。姓諸的又氣又恨,又不敢發作,表情怪異無比。

姓諸的在地上爬了幾下才坐起來,但他還未站起,手中已經捏著幾枚暗器,一聲不響的疾向凌起石擲去。凌起石陡然轉了幾轉,已把對方的暗器避開了,於是笑說:“還有什麼破銅爛鐵,都拿出來吧!”

姓諸的雖然名頭不算大,在江湖上也混過不少日子,混出一個名堂,此刻受辱於一個乳臭小兒之手,如何一甘分?他咬著牙,決心與凌起石一拼。

凌起石的目光卻不是對著他,是對著另一邊,他在看林氏兄弟與南天霸惡鬥呢。

南天霸在林氏兄弟的聯手合擊之下,雖未能即勝,卻也支持得住,並未落敗,打近百招之後,他的霸刀已使到第四次,對林氏兄弟的攻守法度也摸清楚了一點,心中有數了。因此,當他第四輪重使霸刀法時,已經分清對方主賓予以還擊,並且漸居上風了。

“姓林的,你還是快點認栽,跟我走吧,我敢說,不用再打百招,你們便要一敗塗地無法再打了,到了那時,你們都要喝罰酒啦,何苦呢!”

“廢話少說,看招!”林玉仙憤然出擊,攻勢凌厲,卻急於躁進,露了空門,被南天霸一記“烏龍捆柱”,倭刀一旋一絞,泛溢出一團刀光,乘虛而入,直指林玉仙的胸前。林玉仙急於躁進,招式用老,回救已來不及,心中不由的一冷,緊縮得發痛。

林如仙見弟弟躁進,口中才叫得一句“玉仙小心!”便飛身橫撲,進攻南天霸的左肩,使用“圍魏救趙”一法,迫使南天霸回刀自保。但是,假如南天霸不惜一拼,左肩固然是受傷,卻是未必致命,但他那一刀進去,林玉仙就休想活了。因此,林如仙的心情之緊張,也是想得到的,這是一個緊張關頭,也是一個生死關頭,三方面都要在一剎間決定,而這個決定,關係之大,是關係著三條生命的。

刀光在閃,劍光也在閃,都很靜。在這靜靜的時刻,陡然傳出一聲慘叫,淒厲無比,使得心情緊張的林氏兄弟與南天霸都心靈震動,本能的循聲望去。他們看到的不是人影晃動,是一道刺眼的刀光電光石火般夾有嘯聲射了過去,快極了。但因三個人相距甚近,且有可能改變位置,所以一時不能肯定是射間那一個,只是大家都知道,假如刀光是射向自己,它來勢那麼勁,要想擋開可不容易。這是一個突然發生的意外變化,各人都是一怔,旋即各自迴避,把原來自己惡鬥的事反而忘了。

南天霸心中甚為懊惱,因為他失去了一個毖敵致勝的機會。他想,這個人真可恨,也真狡猾,竟然用這一招嚇他,假如不是他膽怯,急於迴避,林玉仙必已是無救,林玉仙一死,他就有絕對把握擊倒林如仙了。這個好機會一過,不知又要再打多久了。

南天霸在氣惱,林氏兄弟也在氣憤,雙方一時卻停住,誰也沒有馬上再戰的意思。突然,凌起石走過來了,他說:“怎麼你們不打了?講和啦!”

凌起石這一句問話,兩面不討好,雙方都覺得受到了侮辱,於是六道銳利的目光一齊射向他身上。南天霸頓有所悟的喝問:“剛才那一刀,可是你搞的鬼?”

“是又怎樣?還算不錯吧,沒嚇著你吧?”

“臭小子,真是你擲過來的?”

“你如果不信,最好不要問!”

“那好呀,你可知道壞人買賣,無異挖人祖墳的?”

“這個倒未聽說過,你常常給人挖祖墳的?”

“嗯,嗯,你怎麼啦,說得好好的就動起手來!”凌起石邊說邊閃,似乎身形傾倒,步法紊亂,完全是驚惶過度的表現。林玉仙有感於他早先那一刀替他解除險厄,不願見他生命危險,便挺劍欲上,但為哥哥抓住臂膀,並悄悄勸阻了他:“別忙,他不是亂,這是一種極微妙的步法!你細心看看,可能會有用處!”

林玉仙本來不大相信,但看下去,見凌起石閃左閃右,轉來轉去,果然巧妙地化解了對方的狂烈攻勢,使南天霸用盡了三十六招,也未能沾到他的衣角,不得不再重頭使用。可是他再使用時,凌起石卻己感到十分不耐地說:“算了!算了!使來使去就只有這幾招,再使下去也沒用處,還是回去多練幾年再來吧!再使下去,你不臉紅,我也害躁!”

南天霸這十多年來,橫行江湖,所到之處,無不威名大振,最近這四五年,名頭更大,黑白兩道的人都怕他,聽到他的名就發抖,知道他到來就回避,就是俠義義道的人,除了幾家名門大派之外,也都對他畏懼幾分,不敢招惹他。沒想到這時卻給一個黃毛小子所侮辱,說他武功不行,叫他回去再練幾年,這是什麼話?怎能忍?所以一聽之後,馬上就變色,憤然發招,跡近暗襲。林玉仙脫口道:“怎麼又向人偷襲,好不要臉!”

“算了,他不施暗器已經算是十分難得了!你還能要求他什麼!”

凌起石這話似是稱讚,實是更大的挖苦。南天霸當然聽得出來,他真給氣炸肺了,展開三十六霸刀,瘋狂地進攻!堪稱快、狠、準、穩俱備。林氏兄弟早先全神貫注於打鬥,還未能清楚領略其中奧妙,亦不覺其如此凌厲,此刻身為旁觀者,才覺得心寒。

但是,凌起石卻冷森森地說:“你真是條大懶蟲,這麼大年紀了,怎麼就只學了這一點點功夫?使來使去都是這一套。人家說,茶葉翻渣都無味啦,你卻一翻再翻,真是的,你不厭倦,我也覺得膩了,還是另外掏出一些新的吧!”

凌起石口口聲聲都是諷刺,都是挖苦,難怪他哇哇的大叫,攻不停手。正當此際,遠處傳來三更鼓響,各人才一知道已經過去了一個更次了。隨著更鼓而來的卻是一聲刺耳的嘯聲。嘯聲未斷,人影已現,發出詫異的“咦”一聲,問道:“什麼人在這裡胡鬧,都給我滾下山去!”

“來的可是周天成兄?我是南天霸!”

“啊,原來是你!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

“說來話長,我收拾了這小子再跟你說話!”

“小子?”周天成反問,同時也已看到了凌起石,急接下去:“南天霸兄,你誤會了,這位凌起石小兄弟,是我約來見面的,你們怎會打起來?”

“娃周的,你別給我拉關係,稱兄道弟!你其實葫蘆裡賣什麼藥,我早就知道了,你怕自己一個人不行,暗中約了幫手,這一招,沒用的,你們都是一丘之貉,早已串通一氣了,昨天我不肯來,你就大發脾氣,哼,我知道你的用意,你別假惺惺了,一起上吧,雖然我未必能勝過你們,但你們想要勝我,只怕也沒有這麼容易。姓周的,不用作狀了,雖然我已打過兩仗,你要是想自己動手,還是撿不到便宜的,還是和南天霸一起吧,他雖然又懶又笨,練了幾十年也只練了這幾招,氣力倒還不小,人也夠狠心的,配合你的陰險,正好是天生一對地就一雙,天衣無縫!”

凌起石一口氣急口令般說下去,根本不理對方說什麼,只顧說自己的。南天霸恨極了,見周天成還是在向凌起石解釋,似乎有求於凌起石,更感不是味兒,一氣之下,大聲說道:“周天成,你怎麼啦,人家不相信,不領情,你還說些什麼?還是了卻人家的心願,早送他回去家去吧!”說話未完,先動手了,急得周天成瞪眼頓腳,又是搖手,又是搖頭地急道:“你們快停手,聽我說!”

凌起石冷然道:“你說好啦,說了我也不會聽,你約了人來助拳,還要裝蒜,欺我是小傢伙不懂事,我才懂呢!南天霸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快打不下去了,你快來助他一把力吧!”

南天霸則說:“周天成,我不管你說什麼,我跟這小子有仇,我非殺了他難消心頭之恨,你還是別說了!”

周天成原是想騙取凌起石的內功心法的,想不到有此變化,心中著實覺得為難。可是一想,卻恍然了。他想,我固然想得到這小子的內功心法,也怕再過得幾年還打他不過,又怕他師父師兄出頭,會對我不利,不如趁早殺了他,現在正是個好機會。讓南夫霸把他殺了,我便樂得清靜,一方面是心腹之患可除,又不怕這小傢伙的師父尋仇,這一招,可真絕啊!這是天從人願,老天助我。萬一南天霸給殺了,骷髏教主,也找不到我的頭上,而我,同樣也可以減少一個勁敵。若果他們兩敗懼亡,那就更好!要不,就學卞莊刺虎,“哈哈!哈哈……”周天成想到高興之處,忍不住發自內心的笑聲,就笑起來。

南天霸與周天成功力相去不太遠,年紀也相近,名聲則非周天成可比,相互之間確是臭味相投,卻也懷有心病,面和心不和,等待機會掀翻對方,以對方作墊腳石抬高自己聲價。這是他們相互之間都知道的,只因未知對方底細,心有顧忌,所以才不會動手,但大家都是時刻提防著的。因此,南天霸聽得周天成無端端狂笑,心頭就一凜,電光石火的想到他可能利用自己久戰必疲的弱點撿他的便宜,所以驚怒交集,甚至懷疑凌起石是周天成的同黨呢!有此驚懼,南天霸失措了,一個疏忽,便中了凌起石一招,他更藉此機會狂奔逃走,很快就閃進了樹林去。

南天霸走得太快了,周天成連考慮一下的機會也沒有,及至醒悟已覺得太遲,無法追趕了。他想,南天霸真是個狡猾的傢伙,連我也給騙了。失去了南天霸,他的目光便落到林氏兄弟身上,但一閃之後便直視著凌起石道:“他們是什麼人?可是你請來作保鏢的?”

“他們是什麼人,你管不了。但你可以放心,他們不是我請得動的。你的人已經跑了,你想怎樣?是想撿便宜是不是?”

凌起石挺身而立,侃侃而談,全無懼意,所謂理直氣也壯,由這他神氣看,周天成已判定凌起石與這兩個人無甚關係,但他仍然查問:“你別忘記,我只約你一個人來,他們若不是你的朋友,我可要不客氣了!”

“你客氣也好,不客氣也好,都與我無關。不過,我提醒你,你在未知他們是什麼人之前,最好還是少惹他們,要不,你可能會後悔!”

“你認識他們?跟他們是朋友?”

“你可以這麼說,我不會反對!”

“那麼,你還說不是和他們一起來?”

“你如果不信,最好是別問。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何必問。”

“你的話越說越糊塗了!你說得清楚一點好不好!”

“你太蠢,我再說也是白費,你想怎樣,坦白說吧,我聽著。”

周天成的雙眼透出兇光,可以看到他內心的激怒,他緩緩抽出佩劍,指著林氏兄弟,沉聲道:“你們是什麼人?說!說得明白,我會饒你們一次,若果胡說八道,你們自己也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後果,我當然知。”

“那你怎還不說?”

“咱們生性好遊山玩水,要來就來,要走就走,沒有人可以阻擋,這地方不是你的,也不是咱們的,你可以來,咱們一樣可以來!咱們來得比你早,也沒趕你走,你來得比咱們遲,竟然不許咱們在這裡,你憑的是什麼道理?咱們倒想知道,你說吧!”

林玉仙亦是侃侃而言,絲毫不懼,反問得周天成啞口無言,很是尷尬。但這只是一剎那的事,他很快便找到辯解方法。他說:“你們為什麼不敢趕我走?你們可以趕我走的!”

“咱們說得十分清楚了,這地方不是你的,也不是咱們的,誰也沒有權把對方趕走,除非他是瘋子,不識好歹!”

“好呀,你們竟敢罵人!你們,還有小家狄,都上吧!還等什麼?上呀!”

“真是愚不可及!嫌命長了?”

“住口!上吧!”

“好吧!恭敬不如從命,你就動手好了,怎麼忽然害怕了?哼!”

凌起石話聲剛落,林玉仙又說話了。他說:“你想打架,早就該出聲啦,何必藏頭藏尾,鬼鬼祟祟!”

“哼,你們在我眼中不過是雙耗子,也用得著我大驚小怪?少廢話,看招!”他隨手一抖,劍光驟散,變成扇形光芒,疾向林如仙胸前灑去。

林如仙是個識貨之人,一看來勢就知是虛招,可怕的是尾隨而來,還未出現的怪招,他虛晃一招,斜身閃過幾步。

“不要逞狂,看招!”林玉仙見哥哥受襲,己有反應,一聲看劍,手中利劍己遞了出去,刺向周天成。周天成冷冷一笑,回劍反刺,雖然腦後沒長眼睛,但一劍回刺卻拿捏得十分準確,所指也是對方要害,假如林玉仙迴避不及,就非傷在他的劍中不可。

林玉仙為助哥哥解圍,去勢甚勁,周天成的反手劍又來得突然,雙方的距離,一下子接近了許多,要是迴避真是不易,特別因為周天成在招將用盡之際,猝然隨劍轉身,長劍一挺,更使林玉仙難以躲閃,林如仙見狀,不由的嚇得失聲大叫,腿也軟了,竟然沒法衝前搶救。

正當這千鈞一髮之際,陡傳出“盯”的一聲輕響,周天成的劍光一亂,劍尖已經偏斜了少許,失了準頭,再加上林玉仙在緊張關頭拼命迴避,身子略為挪開了一些,這樣,周天成那一劍竟貼著林玉仙的皮膚,刺破了他的衣服,卻傷不到他的身體。

這是一個非常突然的變化,林玉仙急忙一點雙足向後倒退,偷偷抹汗。周天成則一肚子氣,遊目四顧,憤然說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偷施暗算?有種就站出來!”

林氏兄弟也曾聽到那輕輕的“叮”一聲,知道周天成並非無的放矢,正替暗助者不安。不料暗助者似乎不以為忤,挖苦他說:“你過獎了!俺們不過是彼此彼此,半斤八兩而已。剛才你不是用暗箭傷人?你做初一,俺做十五,學學罷了,沒什麼了不起呀!古人有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俺是瞧不過眼,才略施小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如此而已!”

“你胡說什麼?誰暗算過人?”

“姓周的,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做得出的就該承認,何必藏頭露尾,多加掩飾,你別以為俺沒看到,俺比姓凌的到得還早呢!你別以為高明就役有人瞧得出來,俺全都瞧在眼內,要不要俺都說出來?”

“你胡說,我不聽,有種就站出來說話。”

“俺不想和你做朋友,何必和你見面?只要你打得老老實實,俺決不出手,也不開聲,要是你再象剛才那麼卑鄙狠辣,嘿嘿!教你知道俺的厲害!”

這個說話的口音是個中年人,帶有濃重的山西口音,中氣十足,一字一句都說得十分清晰,都聽得清清楚楚,不但周天成聽到,林氏兄弟與凌起石也都聽得清楚,肯定那個人是三十五到四十一二歲的中年人。

這中年人十分神秘,他似乎看見一切,各人卻是見不到他。他說完之後,周天成不管怎麼激他,他都不出聲,若用守口如瓶這話形容,真是最適合的了。

但是,他不出聲,不等於說他已離去,由於他隱藏得秘密,根本無人知道他是何時和如何到來,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因此,也無人敢肯定他已經離開。

這個隱形人似乎是針對周天成而說的,所以受到心理威脅的只是周天成一個人,也因此,他更希望查出這個人的身份與目的。

周天成停了劍,目注四方看了一匝又是一匝,結果是失望,無法找到可疑之處。但是,他是不甘心的,他選定目標之後,毫無預兆地突然撲向一個地方,劍光過處,方圓逾丈的叢草與小樹,都給削得只有尺餘高,根本無法掩擋得住什麼。

“哈哈,姓周的,你搗什麼鬼?這些草犯著你了?要消滅它?”說話的仍是早先那一個隱形人。

周天成一再失敗,氣更難消了,他把心一橫,竟向林如仙猝然發招,林如仙早有準備,沉足凝勁,斜削一劍,“嗤”一聲,雙劍斜擦而過,並未正面碰擊,情形十分兇險,看得林玉仙心頭狂跳,他暗暗佩服哥哥用招精巧,自己實在比不上。

“哥哥,我來了!”林玉仙撲出去為哥哥助陣,再次聯手夾擊周天成。

周天成冷冷“哼”一聲,不屑地說:“你來又怎樣?還不是與哥哥在陰司路上作伴。”

“少廢話,看劍!”林玉仙不顧生命危險,躍高丈外,居高下刺,劍光如練似電,疾射而下,周天成又是一聲的冷笑,一記“舉火燒天”,挺劍上刺,劍光如萬點寒星,密密麻麻的射向林玉仙全身,林玉仙無論如何也難以避過他這一招,林如仙大驚之下,急忙向周天成進攻,迫他撤招自救。

林如仙使出地堂劍,以快劍疾削周天成雙足,迫使他退避,這是圍魏救趙之法,本是明智之舉。可惜林如仙考慮不周,他一劍發出,竟迫使周天成躍起迴避,正好是迎擊林玉仙,加速林玉仙的危險。林如仙見他拔身而起才知自己用錯了招,但悔之已晚,無可挽回了。眼看弟弟將因自己的錯誤而加速傷亡,如何不急?一聲驚叫,竟然呆住了。

但是,他眼神一花,已聽得“嘭”的一聲,三道人影立時分散,從三個不同方向落向地面。

林如仙看到了,一點也不錯,他眼前有三個人,一個是弟弟林玉仙,一個是周天成,第三個是小傢伙凌起石。前兩人都是手中有劍,只有凌起石一個是兩手空空,一臉俏皮神氣站在面前。

三個人落地之後,一靜,旋聽得周天成指著凌起石喝罵道:“你怎麼啦,插一把手!”

“我怎麼啦,不能動手?”

“你想以多取勝?”

“你是約他們來,還是約我來?”

“我自然是約你來,你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哼,虧你還好意思問我!”凌起石神色肅然他看定周天成,似乎要將他的內心也看清楚,“我要問,有個人約了我來,卻不理會我,只顧和別人打交道,這算是禮貌,還是戲弄?你說,這算是什麼?如果你是我,你說!你會怎樣?你會一聲不響,袖手旁觀?哼!”

凌起石不答插手打鬥這一問話,反回頭去責備對方無禮貌,直把對方問得愕然。

凌起石這一質問不是沒有理由的,他的指責不算太過,但他明知周天成與林氏兄弟交手,並且還在他沉默認可之下才動手的,想不到他到重要關頭才動手,所以周天成怎也受不住,忍不了,把劍尖一指凌起石,就說:“你動手吧!”

“你終於還是承認了?”

“我承認什麼?”

“你不是說只是約我來談談,不想動手?我說你約了南天霸來要以多取勝,你不承認,現在不得不動手,不得不承認了?”

“你說吧,你怎麼說都可以!但是,你卻不能置身於事外,你亮兵器吧,我要動手呢!”

“你動手好了,我並役叫你等我!”凌起石針鋒相對,半點不讓。

周天成自負異常,對方又是個大孩子,雖知武功不弱,還是不當平手看待,更不認為是勁敵,所以有點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感覺。他如果只有自己與凌起石兩個,倒不會有許多顧忌,但有林氏兄弟在旁,南天霸也可能仍然隱藏在附近偷看,將來傳出去,說他以武器對付一個大孩子,即使勝了也不光彩。

凌起石見他不動手,促他:“怎麼啦?忽然變得如此客氣了你再不動手,我可要走了!”

“嘿嘿!你還想活著離開?不是做夢?”周天成見凌起石真有離開跡象,如何肯放過?一聲斷喝,就朝他撲去。

“好呀,這才象個樣子!可惜還一點勁,傷我不得。”凌起石一邊閃避一邊說話,從容不迫,轉頭望向林雙仙道:“兩位請快走吧,我大約只能纏住他,未必能傷得了他,他的黨羽一到,我們就有危險了!趁我纏著這廝,兩位請快走吧!”

“那你呢?你自己……”

“我沒事的,我要勝他不易,要離去可不難,諒他還沒有能力留得住我,要是你們不走,我們就都逃不了!”

林氏兄弟是俠義中人,自然不放心留下他一個人應付周天成,何況他還幫過他們的忙,替他們解危,救過他們的性命,所以他們不肯聽凌起石的勸告離去。凌起石對此大為不滿,不客氣他說:“你們怎麼還不走?你們以為留下來會可以幫助我?你們還沒有這個能力!你們留下來卻只有使我分心,使我有機會但不能逃走!你們不走,是害我,也害你們自己!”

凌起石的話很不客氣,到林氏兄弟耳中十分反感,林玉仙忍不住說:“多謝你剛才的幫忙,但那是你自己要動手,可不是咱們請求於你,用不著你來教訓我!咱們與你非親非故,用不著你過分關懷,咱們還是各走各的,你照顧你自己吧!”

“那好吧!倒是我多管閒事了!”

“難道你不覺得自己管得太多?”

“你對!這是多管閒事了!”凌起石冷冷地說,身法已變,在退守中也夾雜著反擊,在迴避中也蘊藏著進攻,以一雙肉掌應付周天成的“七星劍法”,勉強還應付得過來。完全未現敗象。林氏兄弟看了一會,不由的暗暗佩服。

周天成的“七星劍法”以快與狠見稱,每一招都暗藏七個後著,有七種變化,因此,許多人都應付不來,敗在他這套劍法下。早先林氏兄弟以二對一,仍打他不過,幾乎傷在他的劍中,不料他這七星劍用在凌起石身上卻失靈了,打了這許久,還未能分出勝負。

周凌兩個已經惡戰許久了,忽快忽慢,倏合倏分,不知什麼時候,凌起石手中已經多了一條布帶,收放之間,劈拍有聲,竟在周天成的劍光繚繞中尋空抵隙,刺向對方身上。

突然傳來人聲,各人都不自禁四循聲望去,很快就到了山上草坪,和大家見面了。

來的是麥飛與沙千峰。他們看到林氏兄弟,便問:“師父,這兩個是什麼人?要不要打發他們?”

“好吧,你送他們回老家去吧!今晚上在此地所見的外人,都不能讓他活著離去!”

“既是這樣,麥兄,我們上。”沙千峰搶先撲向林玉仙。林玉仙一引劍勢,猝施殺著避過來招,切向敵人手腕,用得極快,只見他劍光一閃,已砍到沙千峰的手腕了。

沙千峰並非弱者,自然不容易受損,在間不容髮之際,陡然沉肘一墜,劍向後退,借勢一扭手腕,劍鋒隨變,“嗤”一聲削在對方的劍上,林玉仙只覺得有一股勁力自劍身傳了來,全手受到震盪,虎口隱隱作痛,幾乎連劍也握不穩了。林玉仙第一招就吃了大虧,這才知道對手的厲害,後悔早先不聽從凌起石的話,沒有及時離去,此刻只怕要走也不容易了。

沙千峰是個識貨的人,一招接觸,盡知對方深淺,不把他當作勁敵看待了。因此,他冷冷地說:“憑你們這點手藝也敢來送死,真算你大膽!拿來!”

“拿來?拿什麼來?”林玉仙給問得莫名其妙,為之愕然。

“拿什麼?當然是拿命來送死!”沙千峰說到最後兩個字已經出手,一劍疾射去,刺向林玉仙的咽喉。林玉仙頭一側,滑步側身,反手一劍倒挑,直刺沙千峰的手肘,避招還招,半點不肯吃虧,雙方都未能傷及對方。麥飛此時也已經和林如仙打起來了。

麥飛的武功稍遜沙千峰,林如仙的功夫則勝於乃弟,所以處境比乃弟好,但他不能只顧自己,一看乃弟處境不妙,便以退為進,和乃弟聯手應敵。

林氏兄弟湊到一起,麥飛與沙千峰當然也湊到了一起。早先是一個對一個,此刻是兩個對兩個,雙方的功夫都會加強,按理是與聯合時一樣比例的。但事實卻不然,雙方聯手之後,林氏兄弟雙劍一合,功力不止增加了一倍,而是增加了幾乎兩倍,且久經練習,配合得妙到毫巔,不可思議,而沙麥兩位的配合,卻遠比不上林氏兄弟之緊密,在好些時候都出現相互不能照應,甚至互相妨礙著對方攻守進退的。因此,林氏兄弟在聯手之後,處境比早先好得多,漸漸趨於平手了。沙千峰對此甚為氣惱,拼出全力以赴,總難如願,不由的暗恨麥飛不能好好配合了。麥飛也有同感,暗恨沙千峰不時自作主張,不肯配合,兩個懷了心病,自然是有利於林氏兄弟了。他們心意相通,攻守如一,很快便扭轉了局勢,漸居上風。但周天成冷眼看到,急忙叫道:“你們怎啦,強敵當前,卻自己鬥氣?你們不想活了?”

周天成一聲斷喝,沙麥兩個當堂醒悟,互相在對望的眼色中出現歉意,為了彌補這歉疚,他們打得比早先更為凌厲了,林氏兄弟的氣焰又給壓下去了。

凌起石此時仍然和周天成動手,他以一條布帶惡戰周天成,竟然打到百招以上仍未落敗,真出周天成意外。假如不是親臨其境,而只是別人如此提醒,他是無法相信的。但此時他雖然相信了,卻又無法打敗凌起石,所以有點心躁了。

凌起石發覺自己的氣力與功力都比不上週天成,若長打下去,終必吃虧,於是他忖橋出術,要逃離對方。辦法還未想到,周天成已經發出狂風驟雨般的攻勢,劍氣籠罩而來,使凌起石難以支持得住。他心中甚急,一個閃失,傾斜身子,立即就閃過一個念頭,一個踉蹌,陡然跌了下去,打個滾,手中已經抓了一把泥沙了。

凌起石的動手很快,而且又乘勢出手,用身體擋遮了對方的視線,所以對方根本不會看到,以為是有機可乘,趨勢疾向下擊,一縷寒光,比電還快,直射向凌起石身上。凌起石身子再滾開了尺起,左足足跟一撐,左手手掌一按,一挺腰,借力使勁,整個人彈了起來猝然驚叫中,左手那把泥沙已經擲向周天成臉上,同時冷笑說:“姓周的,你害得人也多了,叫你嚐嚐我的毒青子的滋味!”

青子就是指暗器,毒青子是指淬過毒的暗器,凌起石聲言是毒青子,這就不由周天成不暗暗吃一大驚了。他向下一撲,凌起石向上躍起,雙方的距離一下子縮近了,周天成要完全避開是不可能的,結果給碎沙射到臉上,使他感到一陣痛辣,雙眼也給混塵飛了進去,不自禁的向後急退,察視自己的傷勢,保命要緊,其他一切倒在其次了。

凌起石的手勁甚雄,雙方相距又近,沙子打在周天成臉上,自然相當痛,這麼一來,便信以為真,心寒膽顫,六神無主。凌起石趁這難得的機會也向後翻躍,如御風行,很快就到了林氏兄弟那邊,布帶一抖一扯,疾卷麥飛腰際,左手發出一招“春雷乍展”,出手甚勁,掌風狂烈如怒潮,沙千峰曾是他手下敗將,見他拼命發招,心理難免受到影響,不敢接招,急向旁閃。

“走!快走!”凌起石並不追趕,左手抓著林玉仙,布帶打向麥飛。林氏兄弟不料凌起石有此一著,都為之一怔,但林玉仙已被抓住拖著走,林如仙反應較快,很快就領悟凌起石的心意,問也不問,一抖手中劍斷後,以備擋擊敵人發出暗器。

天黑,凌起石他們逃得又快,一眨眼時光已逃入了樹叢中。

麥飛和沙千峰兩個一點雙足,疾撲追趕,卻聽得周天成喝叫:“不要追了,快回來吧!”

沙麥兩個心有不甘,不禁脫口反問:“為什麼?就這樣讓他逃?”

“窮寇莫追,你們也不是他們對手,追上了,反而有危險,何必白白送死!”

“師父,我不怕……”

“嘿,不怕?不怕什麼?你們比我更強了?我還奈何不了他,你就能對付得了?”

周天成這一句話說得根重,麥沙無論如何不能反駁,心中縱有不服,也只好忍住了。

三個人都鼓了一肚子氣,誰都不願出聲,所以剎那間變寂靜。片刻之後,早先曾經說過話的蒼勁口音又說話了,只聽得他說:“周天成,你倒有自知之明,不去追尋,要不,你可要非死即傷。佛家有言: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不妨三思。”

“嗯,你是誰?就是不肯相見,名字也該留個下來啊!怎麼連名字也不肯說。”

“日落西兮復出東,南山猛虎北山松,莫道孤老時日短,揮戈舞劍可屠龍!”餘音嫋嫋,聲已是漸遠。麥飛冷然道:“這算是什麼呢?連個姓名也不敢說,諒必沒什麼真功夫。”

“不!你別亂說,我猜他是江湖失蹤多年的屠龍客南山松。”周天成說。

“他怎麼又說是北山松?”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們還是走吧!”

“我們到柳園去?”

“不!我們回去。”

“不去柳園了?”麥飛期待著。

“現在柳園必然空虛,我們正好去偷襲。”沙千峰躍躍欲動,但又為周天成所喝止,不讓他們行事。

兩個門人自然不敢和師父鬥氣;只好乖乖地跟著師父走了。

路上,沙千峰問:“師父,你覺得那小子怎樣?”

“很好!他的武功另成一家,十分古怪,我也看不出是何家何派,你們以後碰到他,要特別小心。”

“師父,真這麼厲害?”

“真的!在今天,我還有把握可以勝他,但他還是個大孩子,增長得快,快則一年,遲得三年,我就未必能再勝得他了。”

“師父,你這話不會當真吧?”

“怎麼?你以為我故意長他人志氣?”

“這麼說,我們不趁早把他幹掉就永無寧日了,不知他會到什麼地方去?”

“這就難說了。”

“師父,我們去把柳園毀了,他必然自動來找我們,這辦法怎樣?”

“好極了!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就去。”麥飛大聲的贊同。

“不,千萬不能去。”周天成說:“那小子的來歷至今還是個謎,他的師父跟姓柳的是朋友,他也只不過是個大孩子,已經如此厲害,他的師父當然更了得。何況,剛才那個老頭,顯然也站在他們一邊,我們若侵犯姓柳的,必然引起屠龍客與那小子的師父出頭,那時,我們就真個永無寧日了,我們犯不著。”

“可是我們怎能消得這一氣?”

“有什麼辦法?不消也得消!唯一辦法是加倍練功,增強自己的功力,才是最可靠,也最實際的辦法。你們若果不聽我的話,將來鬧出事來,可別說我不出手幫忙,這是關係著我們生死存亡的大事,千萬不能亂來!”

周天成禁止麥飛與沙千峰去柳園生事,給予柳園一個養息的機會。不過,沙、麥他們抬棺材祝柳逢春壽,原是為了尋仇的,不料殺出一個凌起石,完會破壞了他們的計劃,保衛著柳園。這不但完全出乎柳園中人意外,同樣出乎麥、沙二人意外。

凌起石午夜在柳園失蹤,有人曾主張到玄武山去找尋,但附和的人不多,倒不是漠視凌起石,是不知他去了多久,他們到時已怕太遲,且亦未必幫得什麼忙。因此,各人只有在柳園附近巡視外並來遠去。

四更鼓響不久,有人發現了人影,集中大家監視,才知來的是凌起石與洞庭雙仙。雙仙來頭不小,柳逢春早就聽說過,所以大表歡迎,倪欽與範正罡更和雙仙相識,所以大家都很熱絡。各人問起雙仙才知道他們是在玄武山上見到凌起石的。雙仙對凌起石大為讚譽,各人才知道凌起石曾經惡鬥南天霸與周天成。大家對周天成所知不多,但對南天霸卻是知之甚詳,頗有顧忌的,想不到凌起石居然沒有敗在他的手中,還能接著又惡鬥周天成。因此,有人起了懷疑,問道:“林兄,以你所見,你覺得周天成比南天霸怎樣?”

林如仙想了想才說:“我們都是交過手的,以我個人的感覺,我認為周天成更可怕!”

“我也有這個感覺!南天霸的三十六路霸刀雖然威猛,到底有路可尋,還能應付。周天成那七星劍法,又快又毒,內力不露,真不好對付!”林玉仙支持哥哥的見解,投了哥哥一票。

這是出自洞庭雙仙之口,各人親耳聽到的,不能不相信了。於是,一道道的目光都投到凌起石身上了。

凌起石陪大家喝酒喝到天亮,然後向柳逢春告辭,說什麼也不肯再留下來了。他的理由是,周天成要找他,南天霸也要找他,他若不走,他們必然找上門來,那將會給柳園帶來無窮災禍,假如他離開了呢?他們怕他尋仇雪恨,便不敢太過放肆了。他為了自己,也為大家的安全,非離開柳園不可,而且越快越好。

凌起石決定要走,即使沒有道理也沒人能夠阻攔得了,何況他又有大道理在。告辭了柳園之後當天下午已到了百里以外了。他騎著一匹瘦骨嶙峋的黃馬,揹著一個小包袱,自語自唱的在路上走。人長得平凡,又是個大孩子,馬也平庸,又瘦,俗語有說:狗瘦主人羞。馬瘦,主人更加面上無光了。因此,他一路上除了引來一瞥的不屑目光之外,根本沒什麼人注意他。

天色慚近黃昏了,他來到一個小市集,市上已沒有什麼人了,有的鋪子已經關上了門,有的正要關門。他急急走近去,希望留宿一宵。對方看他好一會,才悄悄地說:“你是過道的?不是探親的?”

“伯伯,我是個過道的,只要住一宿,明天就要上路的了。你老人家行個好吧,我可以多給一點宿費。”

“你快走吧,你沒有看到外邊停放著那幾具棺材?你,不,這裡沒地方,你到別家去吧!快走!快走!快走,不要煩我!”老人口氣很兇,表情卻十分怪異,不斷向凌起石打眼色,輕輕用手推他走。凌起石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覺得這老人言不由衷,必有古怪,好奇心動,更想弄個明白,剛要開口,已聽得鋪內有人發問:“阿福,你跟什麼人說話?發生什麼事了?”

“老爺,沒什麼事,一個過路人要投宿,我已經把他趕走……”

“不!我還沒有走!我是個過道的,今晚沒地方住,希望你行個方便,租金多少,我會付得起的!”

“阿福,予人方便,自己方便,你怎麼可以這樣不近人情,還不快給我把客人請入來!”

“是,老爺!”阿福憐憫地瞧凌起石一眼,輕輕地嘆氣。

凌起石說了句“謝謝”,跟著阿福伯進去。原來這鋪子的門面雖然很小,裡面卻十分寬敞。店主人一家就住在那裡的,早先叫福伯請凌起石進去的就是店主了。

店主有五十出頭了,左腿受了傷,躺在床上,凌起石被安置在一間不算寬,卻頗為精緻的房間。房中有床,有幾,有衣櫃,打掃得也算清潔。凌起石見阿福總是愁眉不展的樣子,便低聲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唉,你,你不聽我的話,現在沒法子了!”阿福神色慘然地說。後來,經不起凌起石的追問,他終於簡單地告訴凌起石,說這個店主並不是受傷,他是個強盜,是離此不遠的聚義莊莊主手下一個大頭目,他殺了原來的店主,佔為己有,利用這他方謀害客人,外邊那幾具棺材,死時都是給謀害了的。他說,莊主的兒子患了心痛症,有個巫師說心病必須心藥醫,於是,就把別人殺了,挖心作藥來醫治莊主的兒子!前一次殺了兩個,這兩天正好是吃完,所以凌起石送上門來,他們便不會放過了!

“啊,有這樣的事,福伯你救我!”

“我早叫你走你不走,現在沒有什麼辦法!”

“福伯,請你老實回答我!這個人是不是個殺人兇手?他該不該死!”

“他殺了最少有十個人了,他是個被官府通緝,走投無路的才投靠莊主的強盜,過去殺過多少人,更無人知道,恐怕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這麼說,他是死有餘辜了!聚義莊的莊主又是個什麼人?怎會叫聚義莊的?”

“唉,我真不知怎麼說……”

“阿福,他給客人準備飲食了了還不快點,客人走了一天路,須要早點吃東西好歇息呢!”

“是,老爺!”阿福看凌起石一眼,匆匆退了出去。

“老傢伙,你對他說過什玄了?我可憐你,不追究你的過去,你居然敢和我作對!你是嫌命長,不想活啦!”

“老爺,小的不敢!老爺……”

“嘿!你這老不死,我倒要看看你有幾顆腦袋,敢跟老子……”

“福伯!福伯!”凌起石的叫聲傳了進來。

“還不快應他!小心你的腦袋!”店主瞪了阿福一眼,推他出去。

“客官,有什麼事嗎?”阿福應著,匆匆走出去。可是到了凌起石住的那客房,卻不見他,為之一怔,急急叫道:“客官,你在哪裡?”

“福伯,我在這裡!”凌起石的聲音從暗門內傳出來。阿福吃了一大驚,道:“客官,你快出來,你別亂跑,別給瘋狗咬著啊!”

阿福的叫聲驚動了店主,他顧不了裝跛腳,匆匆地走出來,叫道:“阿福,又發生什麼事了?”

“老爺,那客官,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怎會不見了?”店主也失驚了。

“福伯,我在這裡!嗯,這是什麼呢?怎麼有手指和腳趾!福伯,你快來,快來呀!砰!”人聲之後傳出“砰”的一聲,似是跌倒了什麼。

店主駭然了。他一閃身,兩步並作一步,疾衝暗門的關鉑子,一按,暗門開了,迎面而來的是一團黑色的東西,他本能地閃身迴避,卻避不開,給撞中肩頭,碰得他一陣疼痛,卻沒有跌倒,倒是那團東西給碰得碎了,“轟”一聲掉到地下,碎了一地,原來那是一個瓦鍋。

店主是個識貨的人,一個瓦鍋居然受了這麼大的力也受得起,直至碰在他的肩上才破,這個人的內外功,已經十分不弱,非小心應付不可了。

店主對凌起石有了顧忌,便加倍小心,把門輕輕向內一推,昂然走入去,道:“你想怎樣?說好了!”

凌起石輕鬆地叫:“你來啦,太好了,我有的東西看不明白,還要找個人問,你來得正是時候,好極了!”

“你對什麼不明白?說吧!”

“這兒有刀有鋸又有鉤,是用來殺豬還是殺牛的?”

“不,都不是,是用來殺人的,你想不到吧?”

“想不到,世間竟有這樣怪事,殺人?”

“你不用裝了,我看得出,你已經知道了,一定是那個老不死的阿福告訴你的,怎樣?我米有猜錯吧?嗯!”

“你猜得不錯,福伯確實對我說了不少話,也告訴我一些東西,但是,他沒有說你殺人的事,這是你自己說的!”

“他對你說些什麼?”

“我說是來投宿,他就叫我快走,說這兒鬧鬼,十分生猛,對過往的客人不利,他說外邊停著的棺材就藏的是幾個在這裡投宿的客人!我聽得出,福伯所說的這裡,不是指你這一間鋪子,是指這個市集。後來,你叫我入來後,福伯又提醒我,說晚上聽到什麼都不可出聲,若果發覺對自己不利,就趕快逃走!”

“還有呢?他說我怎樣了?”

“他沒說你,他只說鬼極生猛,對本地人則少加害,至於什麼原因,他也不清楚。”

“你相信了?”

“不完全相信!”

“你不怕?”

“不錯,我不怕!我什麼也不怕!”

“你什麼也不怕?你的口氣倒不小呢!”

“你不知道我的來歷,自然覺得奇怪,你若知道我是什麼人,你就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

“嗯,有這種事?你是什麼人?你能說說嗎?”

“當然可以,你大約聽說過黑道上的沙千峰與麥飛這兩個人吧?”

“我知道,怎麼樣?”

“你知道他突然失蹤了二十年,最近又出現江湖的消息不?”

“這倒沒聽說過。”

“他們吃了敗仗,躲起來,投到周天成門下練劍,現在得到師門准許,他們便有信心再出現江湖了。”

“這又怎樣?跟你有什麼關係?”

“周天成是我家的管家!你該明白了吧?他的武功是跟我爺爺練的。”

“你是說,你的武功很高明?可以應付?”

“不,你又猜錯了,我的武功不算高明,還比不上週天成,雖然我每次都能打勝他,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他是讓著我,不敢勝我,要是他勝了,我便不答應,非打敗他不可。我要真正的勝過他,不要他讓!”

“那你想說什麼?你有什麼值得倚恃的?”

“當然有,不是猛龍不過江,我跟爺爺的棋友友玄道爺學捉妖誅怪的法術,道爺說我已成功了,可以誅妖捉怪了,我便偷偷的走出來,恰巧這兒有鬼怪,那真是好極了!所以我定留下來,我要先發制妖,在妖怪未出動之前,先找到他的巢穴,給他一個下馬威,他就先怕我三分了,想不到,妖怪沒找到,卻找到了這個殺人房,老闆,殺人可是跟殺豬一樣?你自己動手?”凌起石的話,充滿了孩子氣,但他的背後確實有可怕的靠山,聽他的話,他爺爺的武功不知如何高深莫測,惹上了他,只怕從此後再難有安靜的日子過,但若輕易放他離去,他到外邊一說,怎麼得了?為此,他真個感到為難了。

他呆呆地站在門口。

雙方靜默了一剎,老闆似乎想到什麼,身影一動,猝然發招向凌起石進攻,他不但事前全無動手跡象,而且用招甚為毒辣,掌擊對方腦袋,似要把人家一掌打殺,連人家想說句什麼也不容許。可是,他一掌打出,凌起石只挪開半步,漫不經意的揚揚手,就把他的掌勢擋住,一股柔和的掌力使他無法再進,一驚之下,便立即撤掌,不料他掌勢一撤,對方的掌力卻陡然大變,由柔和變為猛烈,狂猛無比,他雖發覺得快,急忙點足斜避,也已經嫌遲,逃避不及,給撞得胸口,如受錘擊,痛徹五內,眼前金星亂舞,幾乎支持不住,將要跌倒在地。

凌起石罵他:“你好狠心,還算你夠運氣,如果我剛才用上右手,你就沒命了!看來你連沙前峰也不如,怎能打得過我!”

老闆做了半輩子獨行盜,碰上過不少江湖成名人物,就從未遇到這樣強的對手,那麼,他早先說的話是絕對可靠,他爺爺的武功又會是怎樣了?二十年前,沙千峰與麥飛的名頭已經不小,再練了二十年,功力當然更高,但凌起石卻似乎不把他們看在眼內,這一份高傲,已足可驕人與嚇人了。

老闆捱了一招,膽怯了,怔在那裡不敢再動手,調息了片刻才說:“你爺爺叫什麼?”

“我不說!”

“為什麼?”

“我不想讓人家知道!沙千峰說:要闖江湖,就得靠自己,不應該倚靠別人!我要靠自己,不倚靠爺爺!所以我不說!”

“那麼,你叫什麼?”

“我叫凌起石,你呢,你叫什麼?”

“你叫我老闆好了!你……”

“我問你,你這殺人房,殺了多少人?為什麼要殺人?殺的是什麼人?”

“這雖然是殺人武器,卻從未殺過人,所以……”

“胡說!未殺過人怎會有手指腳趾?你說,這些手指腳趾是怎麼來的?”

“這個……”

“別這個那個了,快說真話,你不說,我也會叫人去查得出來!”

“你叫人查?叫阿福?”

“我自然有人!你不信?我就叫個人去查給你看看!”說著,轉了口氣道:“姜大爺,你去查查,這殺人房總共殺了多少人,為什麼要殺人?查到之後,馬上告訴我,聽到沒有?”

凌起石這話說給什麼人聽呢?房中只有兩個人,沒有第三個人在!老闆正在暗笑凌起石搗鬼嚇人,沒想到他此念方罷,便有一個老人家應道:“是,俺聽清楚了,要查明這裡殺了多少人,為什麼要殺人!”

這是一個山西口音的老人,鄉音甚濃,顯然不是福伯,這一來,老闆駭然了。他嚇得大氣也不敢透,只注意的向四周察看,卻什麼也看不到。聽得凌起石又說:“姜大爺,你帶小三子一起去吧,你教會他,將來也好能給你幫忙!小三子,你跟姜大爺去,要聽大爺的話!”

“是!我一定聽大爺的話!”這是一個四川口音的少年口吻。

“走吧,別磨舌頭了!”這是姜大爺的話。

這是老闆親耳聽到的,不由他不驚,也不由他不信了。他駭然問:“你會役鬼使神?”

“你忘了我說過,玄玄道爺說我已經可以獨闖江湖了?這就是我跟道爺爺學的法術之一了,你要不要見見夜叉?或者牛頭馬面?”

“不,不!我不想見!”老闆急急地說。

老闆已經深信凌起石確有役鬼使神的本領,如何還敢見他的夜叉鬼怪?凌起石見他驚呆,便說:“你有膽殺人,又會武藝,決不會是個……嗯,你們回來吧!”

“俺們回來了!”那個山西口音的老頭回答:“他們殺人,是要取人心,……”

“外邊那幾具棺材的死屍,都沒有心……”這是小三子的口音。但他們都沒有說完,給凌起石喝止了,叫他們細聲點,在他耳邊說話!

這兩個鬼物的話,可以瞞得別人,卻瞞不了老闆,他是知道得比別人更加清楚的,他聽得鬼怪說,殺人是為了剜人心,又說外邊停著那幾具棺材的都是無心之屍,這可嚇壞他了!

老闆震騰騰地站在一邊,凌起石忽然發出尖峭的冷笑,憤然說:“原來這麼狠毒,我非替他們報仇,找這幾個傢伙算帳不可!老闆,你做人都可算是心黑手辣了,人家跟你無怨無仇,不過借一宿,你怎能這樣的忍心,害死人家?剜人家的心?哼,我明白了,福伯見我年紀小,可憐我,不忍見我年紀輕輕就喪命你們手中,又怕你們責怪他洩漏秘密,所以說是有鬼怪出現,原來你們就是鬼怪,你們害人!現在,找已查得一清二楚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老闆無話可說了,他猝然翻身疾走,向外狂奔,逃出鋪外去了。凌起歹想不到他會有此一著,追得出去,已失他所在了。凌起石出門口不見了他也算了,回頭去問福伯,聚義莊在什麼地方,怎麼走。福伯說聚義莊有許多打手,還有兇狗,勸他不可去,他不聽,說他自有辦法對付,只要福伯把莊主的相貌說清楚,他自有辦法找到他,替大家報仇。福伯見他輕易就趕走了老闆,對他的話也有一些相信,所以還是把一切告訴凌起石。凌起石說老闆可能會偷偷回來取東西,勸福伯避開,否則給他發覺了,就十分危險了,福伯初時不願走,但經不起凌起石苦勸,終於還是避開了。

聚義莊這時正還在設宴,莊主和十個朋友在一起歡宴還未結束,大廳上火光如晝,互相敬酒,互相送高帽,氣氛非常熱鬧。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哀嘆,跟著是婦女的悲泣聲。在歡樂熱鬧的場合傳來這樣的聲音,是非常掃興的,所以各人都聽得戚然不歡。主人問侍候的人喝道:“去看看是什麼人,去!”

但是,婦人的哭泣停止了,卻又傳來另一個叫聲:“還我命來,還我的心來!還我命來,還我的心來!”這是兩個不同口音的男子輪流的叫聲,叫得哀慘慘的,聽來使人毛聳立,大廳中的十多人,都不是善男信女,聽到這叫聲,也都動容變色,驚惶不已,連主人也揣揣然慄抖。

這叫聲,忽東忽西,飄忽不定,莊主口震震地喝問是什麼人搗鬼,叫聲並不停止,卻也無人回答,外邊似乎風聲呼呼,廳內火光卻沒有搖晃,這就顯得更加神秘了。

莊主與好幾位朋友都知道索命索心的內情的,有的人則並不知情的,因此,有人提出要追查真相。可惜他只是那麼說,還沒有離開大庭,陡聽得瓦面傳出巨聲,各人不約而同的向上仰望,並慌不迭的向後退避!就在此際,一決巨石竟然壓碎了瓦面,掉下來,“砰!嘩啦!”連聲傳出,盛載殘羹剩茶的桌子給壓碎了,桌上的碗呀,碟呀的東西都給壓碎了,灑了一地,還好各人避開了,只有人受了飛射的碗碟碎片創傷,都傷得不重,實是大幸!但這一意外,已使各人膽寒了。

莊主也是揣揣不安,他比別人知道得更加清楚。他不但知道鬼物索命索心的起因,更知道這堆巨石是由什麼地方搬來的,他一看就認出這大石是他莊裡用來盛放一盆大觀音竹的,大約有四五百斤重,離這大廳有五百步左右,假如說是人為,實在難以置信,所以莊主比別人更驚,更怯。

廳內充滿了陰森可怖的氣氛,似乎大家都在等待著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這時刻是難耐的,有位年在三十出頭的莊漢忿忿不平地說:“我就不信什麼鬼神,也不怕它!就算真是鬼,我們這許多人,難道還怕……哎呀……”他突然雙手掩面,“哎呀”大叫,這突如其來的駭叫,更增加了恐怖的氣氛,使各人驚慌不已。

“焦季,什麼事?”

“焦季,發生什麼事了?”

“你怎麼啦,焦季?”

幾個聲音同時發出,也不知是好奇還是關懷。

事情弄清楚了,焦季的上門牙掉了,鮮血就由牙床中流出來的,他的手掌還拈著兩隻掉了的門牙。

焦季在各人追問之下說出經過,原來他早先說不怕鬼,有這許多人更不用怕鬼時,也不知怎的,門牙突然劇痛,似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痛得他忍不住,大叫起來,叫完之後才知道兩雙門牙已經掉了,用舌頭一探,痛澈五內,再也不敢出舌頭去頂它探它,至於怎麼突然掉了兩雙門牙他卻不知道。

焦季在這一班人中,不是頂尖兒角色,但也頗有名堂,不是無名之輩,他突然給什麼東西撞掉了兩雙門牙,這又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但卻又是有目共睹,絕不會假的事,眾目睽睽之下,沒有任何人看到人影,連焦季自己也在掉了門牙之後才知道,這又怎麼解釋,除了歸咎於鬼之外,還能說什麼?早先,焦季聲言不怕鬼,結果給打掉了門牙,其他人沒有直斥鬼物,誰都沒有受損,這還不夠明白?

聚義莊的聚義廳裡靜得如死,只見燭影搖動,人影也移動。

過了一會兒,不見再有異聲了,莊主便說,“今晚發生過的事,希望大家不要外傳,這種事傳出去,未必有人相信,徒會惹人笑話罷了,請各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莊主的要求馬上得到各人同意,一致答允。莊主再向大家致謝一番。

雙方互相在客氣謙讓中,互送高帽,突然,廳外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各人都心頭一怯,互顧失色。

莊主更失驚地說,“各位請原諒,我失陪片刻,馬上就回來!”說完,匆匆離去,大概是去查詢真相了。

莊主匆匆離開廳中朋友轉入後面查詢,剛離開,一具屍骨已給丟進廳內了。各人在驚怯中走向死者,有認得的脫口道,“這,這不是少莊主?他怎會被殺的?”

“少莊主?這真是少莊主?”

“不錯,他就是少莊主嶽泉!”

“剛才慘叫的可能是他,我們去查看一下他傷在什麼地方?”

嶽泉已經死了,他的胸前有掌印,後心也有掌印,掌很小,指卻甚長,這是一個不尋常的掌印,各人一看,登時覺汗毛直豎,口震腿顫了,原來各人都想到:這是鬼爪。只有鬼爪才會是這樣細掌長爪的,各人如此一想,自然心寒膽怯了。

大廳又恢復先前的沉靜,一個細而清晰的聲音傳到各人耳中,只聽得他說:“我大仇已報了,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會胡亂害人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只要找到那姓岳的,報了仇,馬上就走了!這與你們無關,我不會害你們,不過,你們強自出頭,我只好跟你們拼一拼了!”

這產音很細聲,但是十分清晰,各人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這聲音由哪裡傳出來的?各人傾耳靜聽,似東,似西,似南,又似北,實在分辨不出來。結果,又當為鬼物。認為是死去的陰魂不散,前來報仇!各人都怕鬼,認為鬼是虛無之物,看不見,摸不到,無法跟他們鬥,避之則吉。因此,各人都忍住氣,不敢出聲。

莊主由廳後走出來了,瘋狂地大叫大嚷,說有人害了他的兒子,找仇人報仇,請大家幫忙他報仇。但各人正受到鬼怪的恐嚇,誰肯出頭幫忙?都噤若寒蟬,連屁也不放一個,更別說是幫忙了。

“怎麼?你們都不出聲?都不願幫我報仇?”莊主目射兇光,迫視各人。各人都側轉了臉,不予回答,有回答的也是說:“莊主,不是我們不幫忙,實在是陰陽有別,無蹤無影,叫我們怎麼幫法?”

“你這樣忍心?這樣沒情沒義?眼看我的兒子給人殺害了,也不肯幫我報仇?”

“莊主,你冷靜一點,世兄被害,我們感同身受,哪有不協助報仇的?只是,這仇人不是人,是鬼!你教我們如何報仇?鬼是虛無飄渺之物,飄然而來,悄然而去,你叫我們怎麼幫呢?”

“這個我不管!我只要替阿泉報仇!其他的一切我都不理!”

“這可難了!沒有目標,如何報仇?”

“搜!把他搜出來!”

“搜?黑天半夜,如何搜得到?不如……”

“不!怕死的不是朋友的都給我滾!我一個人也要搜!我不怕,我要搜!”

“你要搜?你養子不教,害人剜心,死有餘辜,還想替你兒子報仇?有這樣的便宜?姓岳的,你惡跡昭彰,死期到了!”這是一個老人的口音,聲落,莊主侈然退後,似在迴避什麼,但剛一退,便忍不住慘叫狂呼,雙手掩住後腦,腳步踉蹌,連走幾步,身子一側,用手肘按住桌子以支撐著身子不使跌倒,但也支持不久,終於滑出了桌子,跌倒在地,遺言也沒說,就死去了。

這是又一次突變。這突變,使得各人不敢久留,轉眼時光,已經走了大半了!留下來的是比較相好的,不怕鬼物尋仇,也要替莊主父子辦理後事。不過,鬼物倒是說得出,做得到,他殺死莊主父子之後,便不再出現,各人替莊主理後事也無人出面干涉了。可見他目的已達,已經離去,不再理會岳家的事了。

凌起石解決了嶽莊主,挑了殺人窩,也不再追究其他。但他命中註定多事,才到另外一個地方,又惹上麻煩了。那是一個老頭子要偷凌起石一方古玉,給一個少女看到,叫起來,老人因為未得手,便矢口否認有其事。他提出搜身以示清白,凌起石卻感到有點為難,因為凌起石和老頭子都心中有鬼,互相想著辦法折服對方,挽回面子。原來早先老頭子確實伸手到凌起石懷中去,但他並沒拿到東西,反而手指給什麼東西刺了一下,痛得他不得不急急縮手。那少女看到這些,便以為他已經得手,加以干涉。老頭失手,正在有氣,當然起而反駁,極力否認。此刻凌起石說是丟了古玉,硬說是老頭取去,老頭如何甘心?他所以叫凌起石搜身,以示清白,假如不能在他身上搜出古玉,他就可以轉過來指責少女汙陷了。但由於剛才失手,他已知道凌起石不是普通孩子,所以對他的搜身十分留意,怕他插贓!相反,凌起石必須在他身上搜出古玉才能保存少女面子,否則,那少女便丟盡了臉,十分難堪了!

但是,老頭似乎是個中高手,要在他身上做手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呵!凌起石暗暗感到著急,決定一顯身手,以救燃眉之急了。

他走到老人面前,拍拍手,還捋起衣袖,說:“你看清楚了,我只有一雙手,可沒夾有古玉,等一會我若在你身上找出古玉來,你可不能賴帳啊!”

“好,你搜吧,真金不怕火,你搜好了!”

“真金當然不怕火,就怕你不是真金!老傢伙,我動手啦!”凌起石說時真個動手,有意的在老頭腋窩與腰眼處一捏,老人經不起痠軟,“哎呀”地叫,身子也動了,手向前推,腳向後退,作出自然反應,他分散了精神,也分散了別人的精神,已被凌起石做了手腳,將一塊古玉放在他的袋中了。

凌起石說他奸賴,他也說凌起石奸賴,互相爭了幾句,少女叫再搜,結果在老頭袋中搜出一塊玉石,老頭子無話解說得清楚了。這是大家看到的,決不會假。老頭恨極了,他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卻說不出口,因為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沒奈何,只好忍氣吞聲,恨恨地逃了。

“你想就這麼逃了?世間有這樣便宜的事!”少女一聲嬌叱,飛身追去,很快就把他捉了回來。

“你到底想把我怎樣?”老頭還不服氣。

“你自己說吧,你偷人家的東西,當人家人髒並獲,當場抓到了,連道歉也沒一句,這怎麼可以?你明是欺負人家是個孩子,我可瞧不順眼!”

“碰著你這丫頭,算我倒黴!”他口中還丫頭丫頭的不乾不淨,轉過臉又向凌起石說:“我已經幾十歲人了,打也打不過你,再活也活不了幾年,你就讓我多活幾年吧!”

“姐姐,看他可憐兮兮的,也未必捱得了一拳一掌,又是個老頭,不如就饒了他吧!”凌起石不回答老頭,轉向少女說話。

少女冷冷地望向老頭道:“這位小弟弟已經原諒你了,還不快向人家道謝!”

“是,多謝兩位開恩,沒齒不忘!”轉身又快快跑了。

“哼!沒齒不忘,還打算報仇呢!”少女自語了一句,使問凌起石:“你怎麼一個人?去哪裡?”

“我也不知道去哪裡,姐姐!”

“你怎會不知道?”

“我是沒有目的,去到哪兒,算到哪兒。”

“你爹呢?娘呢?他們放心?”

“他們倆都死了!”

“你沒有兄弟、姐妹?”

“不知道,大約是沒有。”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怎麼會大約?”少女好奇地盯著他,以為他存心說謊,心中微感不快。

“我不知道!我自小就在山上長大,從未見過兄弟和姐妹、也沒有人提起過。”

“嗯,小兄弟,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你說自小就在山上長大,總得有人撫養吧?是什麼人把你撫養大的?”

“是高爺爺,他不是我真爺爺,我姓凌,叫起石,他是撫養我的人,待我很好,還教我武功,我叫他爺爺,他叫我小傢伙!”凌起石不知怎的,覺得這少女很可愛,似乎是他親人,他突然間對她發生了好感,信賴她,把一切都告訴了她。

少女想了想,再問:“你的高爺爺叫什麼?他會武功?”

“高爺爺叫高仲坤,他會武功,還有倪爺爺倪欽,他是高爺爺的好朋友,也教我武功。”

“啊,原來是高前輩與倪前輩,你是他們的高足,他們呢?他們放心你一個人四處走動?”

“放心!他們早一個時候是在柳園的,柳逢春老人家那兒,現在可不知道了。”

“哦,柳老英雄,我聽說過!你跟高爺爺去的?”

“不,我自己去的,後來高爺爺才來的!”他略說因被誤會而入住柳園經過。

她聽得他在柳園前睡覺,被誤會凍死的過程,看看他的頑皮相,不禁笑了。

“高爺爺他們到柳園有事?聽你說,似乎還有許多人在柳園?”

“柳逢春老人家六十大壽,他們是來祝壽的。”

“哦,原來柳老英雄六十大壽!很熱鬧吧?”

“很熱鬧!後來有人搗亂但很快便沒事了。壽期一過,許多人都告辭,我也走了!”

“他們真放心你一不人四處闖蕩?不是你自己偷偷逃出的?”

“我不是偷偷逃出來的,我怎敢騙姐姐!姐姐,你去哪裡?”

“我幫媽向一幫賊人索鏢。”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我練過功夫,不會成為累贅的。”

“你知道我是去向什麼人索鏢?你也敢去?”

“我管他是天王老子,我什麼也不怕!”

“咦,看不出,你膽子可不小呢,怪不得高前輩和倪前輩都放心讓你獨闖江湖了。”

“我也不是愛打架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姐姐,我不必問賊幫是什麼人,你就帶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吧,你這小傢伙倒真會纏人,看來我想不答應也不行,不如爽快答允你吧!不過,你得先答允我幾個條件,要是你想過辦不到,就不要跟著。”

“我想世上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姐姐,你說吧!”

少女聽得一愕!她真發覺了這小傢伙的口氣甚大,而且語出自然,不似經過雕琢,假如自己所料不差,此人將來必成大器,倒不能因他是個小孩子而輕漫他了。

少女留神而認真地看著他,說道:“小弟弟,你聽清楚了,你若跟我在一起,第一,一切行動要聽我的,不許擅作主張,你可能答應?”

“我一定做到!”

“第二,在將來離開我之後,你的一切行動與我無關,不管你幹出好事壞事,都不許把我的名字扯在一起,你能不能答允?”

“我也可以做到,還有嗎?”

“那麼,我們上路吧!”少女一點足,飛身上馬,姿勢美而利落,自己也感到滿意,則望凌起石,只見他正如一般武師上馬一樣,沒什麼特別花樣。不過他上馬的身手倒是敏捷的,看得出確是練過武功的。

少女肯帶同凌起石一起去找賊幫,真出她自己意外,此去對手甚強,自己能否成功,實在沒什麼把握,帶同一個十三四歲的大孩子同行,肯定是幫不了自己的忙,反過來要幫他的忙,要照顧他是難免的,她怎會做這蠢事?實在是想不通,唯一理由是覺得他聰明伶俐,可憐又可愛。但既然答允了,就得履行諾言了。

兩人走了一程,少女突然問凌起石:“小弟弟,你怎麼不問我叫什麼?”

“你叫什麼?我只知道叫你姐姐就成了,我又不叫你的名字,何必問。”

“你不問,如果別人說及我,你怎知道是說我?”

“對呀!我怎會沒想到這個?”他打一下腦袋,惹得少女笑了。

這位少女姓劉叫玉鳳,這時是十八歲了,人長得俏,身材也好,又有一身武功,登門求婚的人當然很多,但她都不喜歡,都不同意。她爹爹也是一個有名堂的人物,但已離開她母女,投向另一個女人的懷抱!因此,她恨爹爹,絕口不提他;她是與母親相依為命過日子的。她記得十分清楚,那一年她只有十一歲,爹爹就離開了她們,她母親帶著她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過活,她很快就結識了新朋友。一晃七年,這時光可真不好過!她跟娘學功夫,還跟一位老師太學,總算沒白費時光,十六歲那年,她已經打敗過幾個強盜,這兩年經驗更豐,功夫也更進,比兩年前,已不知進步幾倍了。

半個月前,老師太的侄兒來找老師太,希望老師太出頭替他們向一幫賊人索回被劫去的鏢。那是四十萬兩銀子,假如索不回來,不但他無法再吃鏢行飯,連鏢局也開不成了。因為他們已經查出,這四十萬兩銀子,表面上是一個姓鄭的,實際卻是另一家鏢局的,他們接下了這四十萬兩銀子,轉聘老師太侄兒的鏢局押運,又暗中通知賊幫出手,然後各分一半,迫使師太侄兒這一家鏢局關門。

這是同行如敵國,黑吃黑的毒計,師太侄兒這鏢局上當了。但知得太遲,已挽救不及了,唯一辦法是向賊幫實行索鏢。賊幫曾聲言三個月內不動鏢銀,假如過了三個月,就不負責了!偏是老師太外出雲遊未返,且未有歸期,等她老人家回來,實屬渺茫,劉大娘與老師太乃方外至交,便擬要相助,但她不知老師太會否同意,更使她猶豫不決的是她後來得知自己的丈夫劉務良是另一家鏢局的鏢頭。她雖然恨他,到底是夫妻,仍有夫妻情,不忍與他正面衝突,所以不曾請纓答允。但劉玉鳳可不同了,她年輕,顧慮少,仇恨直覺。她愛娘,覺得爹對娘不起,就非找他算帳不可!而且,她又從老師太學武,便挺身而出,以門人身份,願替師父奔走。她說,有事弟子服務其勞,若能幫得下大哥一個忙,也算是對師父一點心了!

劉大娘本來還不許女兒出頭的,但她素知女兒的性子剛強,敢作敢為,答允她,還可以指點她一些避忌,反對呢,說不定她會偷偷去,更加危險。而且,她知道女兒自小健壯如男兒,又是在少年,氣力比自己大,精神比自己好,所不及自己的只是經驗,但她聰明,機靈,可以補經驗不足,實在比自己過去更勝一籌!經考慮後,終於答允讓她替老師太出頭。但再三叮囑女兒,假如有一天真碰上那沒天良的爹,儘量放過他,千萬別殺他,免得受人非議,也自己內疚一生!她也答允了。

凌起石聽她斷斷續續的說出此行原因,雖然知不詳細,也知了個大概,知道她是替師父出頭,也是替娘出頭去殺一夥山賊索取鏢銀。便說:“姐姐,你是一個女的,我又是一個小傢伙,賊幫見了我們,一定感到意外!不過,我曾經和好幾個賊幫打過交道,知道他們非常粗野無禮,你原諒我說直話,你若直接跟他們打交道,只怕會感到難堪,他們什麼粗言穢語都說得出來!”

“你的意思是……”

“姐姐,我以為,你最好把意圖告知我,由我去對付他們,有不能取決時,我再請教你!我們實行姐弟相稱,教他們弄不清楚,你看怎樣?”

“我們可以姐弟相稱,但仍由我去對付他們,誰敢對我胡說八道……”

“我就打他耳光!”凌起石突然接口,逗得劉玉鳳忍不住笑,她說:“那也好,就怕你打不了他們耳光,反使我擔心!”

“紙姐,你放心!可惜這裡沒有賊幫,要不,我馬上就可以試給你看看!”

“那還不容易!來,我們試一下!”劉玉鳳一躍下馬,躍躍欲試。

凌起石一怔,道:“姐姐,我們兩個人試?”

“是啊!你怎麼啦?”

“不!我怎能打你耳光?我不試!”

劉玉鳳失笑道:“誰叫你打我耳光?再說,你要打也未必能打得到呢?我只是要試試你的武功,看看高前輩與倪前輩教了你一些什麼看家本領!”

“你想怎麼試?我們總不能打架呀!”

“當然不能打架!來,你只要接得下我二十招,我就可以放心了!”

“這個容易!我高爺爺、倪爺爺兩個人一起來,我也能躲得過二三十招呢!他們都說我這小傢伙比泥蚯更滑溜,比耗子更刁鑽!姐姐,你放膽動手吧,別的本領我不敢說,躲的本領總是有的!”

“好!我就試試你有多刁鑽!”一閃身撲前,猝然剷出左足,用招甚怪!凌起石肩頭向右一側,似向右閃,卻陡的閃向左邊,引得劉玉鳳朝右邊撲了個空,一連走了就兩記空招。

“好呀,果然有點名堂,再接這一招!”她雙掌併發一上一下,一陰一陽,分從上下進攻,一下子就將凌起石籠罩在掌勢之下了,看來他是難以逃得出去了。凌起石一見就嚷道:“姐姐,你怎麼撤下天羅地網了!我得趕快跑呀!”他身子一彈而起,躍高三尺左右,雙足一挺,竟然自空檔竄了出去!

“好了,不必試了!你能連續逃過我這幾招,可見你功夫不弱,遇有危險時,你也能照顧自己,及時逃走了!不過,你說要打他們耳光,只怕未必!”

“我有辦法打的!我一定能打他們耳光!”

“你這樣有信心?”

“我有這份信心!”

“那好吧,你打我的肩頭試試!”

“不,這不行!我一有顧忌就不行了!我若打得大力,實在不願意,用力小,出手便慢許多,未必能成功,打那些人,我沒有這份顧忌,便容易得許多,甚至為了引開他的注意,先打他一下屁胎,再打他的耳光也說不定!但求達到目的,我會不擇手段的!可是對姐姐,我怎麼敢?”

“好吧!算你說得有理,我們走吧!”劉玉鳳一笑上了馬。她確是同意凌起石的說法,雙方交手,若一方有顧忌,吃虧的總會是那一方,而用勁與否,也確實影響著速度,講到使計劃達目的,以打屁股分散對方注意,真虧小傢伙能想得到。她想到假如他打自己的屁股,那會是什麼滋味呢?她忽地臉熱起來,不自禁的瞧凌起石一眼,覺得他確是一張孩子臉,稚氣未除,但身形已不太小,和她一樣高了。不過,除了身形之外,不管從哪一個角度看,他都是個大孩子!

她透了一口氣,靜下心神繼續向前,經過一個市集時,她問:“餓了?還能跑不?”

“我還有燒餅未吃呢,怎會餓!”

“要不要歇一會兒?”

“姐姐,我聽你的!就不知牲口怎樣?”

“牲口沒問題!”

“那就走吧!早一點找上那賊幫,早一點了卻心事!”

“好吧:走!”兩騎仍然疾走,在通過市集時只略為放慢了馬,並未停下來。

黃昏了,他們來到另一個市鎮,劉玉鳳說:“這一回我們要找地方歇宿了,再走就沒地方過夜了!”

“姐姐,我聽你的!你等著,我去找店!”

“有禮貌點,別得罪人家!”

“是!我知道!我會很有禮貌的!”

劉玉鳳看著他的背影,臉上透出笑意。

凌起石走過一間叫旅安的客棧,要了兩間上房,看過房間,是相鄰的,地方還算乾爽,便交了銀子,再引劉玉鳳進去,她看了也表示滿意,贊他會辦事。

客棧是有飯開的,但飯錢另計,所以不少客人都到外邊的館子去。劉玉鳳也不例外,她問掌櫃,哪一間館子比較老實和可口,掌櫃的一笑說:“小姐不必勞心,令弟已打聽清楚了,我們剛才已都告訴他了。”

“謝謝你,掌櫃!”劉玉鳳笑對凌起石說:“你倒很細心呢!”

“當然!我這個人最愛食,別的我不會留心,吃的我必定留心的!”

兩姐弟邊說邊走,很快就到了食肆,兩個走進雲,佔了一張小桌子,這桌子雖小,卻是準備招待四個客人的,因為設有四個座位,館子生意又旺,遲早會有人來搭臺的,劉玉鳳怕搭臺的不知是什麼人,問凌起石:“弟弟,你能不讓別人佔這兩個座位嗎?”

“當然啦,你看著好了!”他熟練一招手,把店小二招來,一口氣點了七八個菜,還問小二:“小二哥,你看這些菜,夠四個人用不?”

“你們還有兩份?”小二問。

“嗯,還有兩位,他們大約也快到了,但不必等他們,我和姐姐會一邊吃一邊等他們的,就怕……對了,菜是要這些,他們來了,如果不夠,可以再叫。”

“對!對!可以再叫!”小二連串回答,其實是答了等於沒答。但凌起石已表明了人數,達到目的了。

果然,小二給他們開了四份碗筷,一壺茶。凌起石把四個人的茶杯都斟滿了茶,然後對劉玉鳳一笑說:“好了,我們已設下陷阱了。”

“你別高興得太早,等一會沒有人來,小二還是把客人帶來的。”

“你放心,我已留意了,等一會我們的菜來了之後,就會招滿一桌子,別人怎好意思再坐下來?”

劉玉鳳想了想,笑道,“想不到你這麼盅惑!”似是指責,實是讚賞。

客人繼續來,不少人都向劉玉鳳這一桌投下一眼,見茶杯注滿了茶,才不再出聲。但是,後來人實在來得太多了,有兩個更老實不客氣地說:“對不起,我們先坐坐,貴友來時,我們再讓給他。”這是一個合情合理而且又有禮貌的說法,劉玉鳳當然不好意思拒絕。而且,那是兩個穿著得頗為不錯的中年人,她也不討厭人家搭臺。

小二來了,問劉玉鳳的菜要不要馬上來,她說:“朋友已經到了,你把萊送來就是。”轉口又問那中年人,“兩位要喝點什麼酒?”

“小姐,你……”

“小意思!我與弟弟打睹,擺下這兩個位,看看有沒有人坐,是什麼人!弟弟說是一男一女一對夫妻,我說是兩位男的朋友,現在是我贏了,這一頓兩位儘管隨便,一切由我弟弟請客。”

“哈哈!這真是太好了!小姐,下次你們打賭之前,千萬記得通知我們一聲!”胖胖的一個咯咯歡笑,十分爽朗而開心。凌起石說:“兩位叔叔別指望下一次,下次我們要打賭,可能要客人結帳呢!”胖漢一怔,又笑說:“那就更希望通知一聲,免得我們破鈔!”語出,四個都笑了。

菜來了,共有八款,四個人足夠了,但胖漢喝酒,還加了兩式下酒菜。另一位也喝酒,卻甚少開口。劉玉鳳對他更為留意,覺得那個人目蘊神光,似是一個內家高手。

那個人雖然不說話,卻對劉玉鳳甚為留意,他似乎也在猜測她的身份。凌起石則一派天真,舉動、說話都充滿了稚氣,卻又故作大人狀,所以特別顯出他坦率。誰也沒料到這位被視為坦率的大孩子,卻是一個詭計多端,心思細密的小傢伙。

四個人倒也談得投機,兩個中年人又飽又醉之後,先行告辭了。跟著,劉玉鳳與凌起石也走了。出得門口,劉玉鳳悄悄地問:“弟弟,你覺得剛才那兩個人怎樣?”

“你指什麼怎麼樣?姐姐!”

“我問你,你覺得他們的為人怎麼樣!你有沒有注意他們不?”

“我早注意!那個胖的是山東人,是勝字門的人,那個瘦的大約是鷹爪門的高手!似乎是熱河人氏!”

“你認識他們?你知道他們叫什麼?”

“不知道,我是從口音分辨他們是哪裡人,從他們的行動和服式猜測他們是什麼人,至於姓名,我無法猜了,所以不知道!”

“啊,真想不到,你原來還會這一套!可惜無法知道你猜得對不對!”

“我也只是瞎猜,未必就對呢!”

兩個談談說說,已經走近旅安客棧,聽得裡面有人呼呼喝喝,十分的粗野無禮,姐弟倆互相對望了一眼,便昂然直入,掌櫃的一見,如獲至寶,急急說:“小姐,你們回來啦,好了!請你們對這位官長說吧!”

“掌櫃的,這是什麼意思?請你把話說清楚一點!”

“小姐!對不起,是我急昏了頭,說錯了話,請你多多原諒!”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吧!”

“是這樣的,小姐!這位官長,他……”

“別婆婆媽媽,等我說吧!”那位官長大聲插嘴打斷掌櫃的說話,自己接下去道:“我是來租房的,我們的小姐與老爺就要到了!”

“這和我有什麼相干?何必跟我說?”

“我問你,這兩間房可是你租下了?”官長向凌、劉租的兩間房一指。

“不錯,是我租下的!不犯法吧?”

“當然不犯法!但卻犯著了我,我要把它租給我家小姐與老爺!你們快走吧!”

“走?我們已經交了租,為什麼要走?我不走,你能把我怎樣?”

“你不走!不要後悔!”

“我不會後悔的,你還是趁早快到別處找房間吧,我們是決定不走的了!”

“你不走?只怕由不得你作主呢!識時務者為俊傑,何必定要吃點苦,喝罰酒才肯走呢?”

“廢話!”劉玉鳳不屑地吐出兩個字之後,轉頭對凌起石講:“弟弟,我們回房歇息去!”她說著,徑朝房門走進去,凌起石跟在她身邊,走進另一間房,踏足入門時,回頭對官長聳聳鼻子,然後揚起右掌在鼻前扇動,說道:“好臭啊,好臭!你放的臭屁真臭!”說完話,扮個鬼臉,隨即關上房門。

那位官長給氣瘋了。他“哇哇”大叫謾罵,又要鎖人,又要拿人,直鬧得全客棧都不安寧,有的客人膽小,躲在房中不敢吱聲,有的膽子大些,走出去看熱鬧,有人替劉凌兩個擔心,也有人佩服他們有這個膽量,並相信她必有所恃,否則便不敢如此大膽!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但也有共通之處,那就是都討厭這個官長,恨他作威作福,對他受窘,不但不寄予同情,反感到開心,認為似他這種人應有此報。他的受窘,簡直是大家的願望。

那位官長正在大呼大叫,不肯罷休之際,有個胖住客冷冷地說:“小鬼罵城皇,不知死活,連幾人家是什麼來路也不先弄個清楚,就亂罵一通,哼!我看連他的主子也擔當不起呢!”他沒有指名道姓說什麼人,也沒有替人出頭的樣子,他只是悄悄地自言語,似乎是看不過眼,忍不住,才那麼說的。但聽到別人耳中,卻都明白他是說什麼人!

那位官長也聽到,立即斂聲了。他看一眼胖漢,然後走了過去,悄悄地問道:“兄臺知道她是什麼人?能否見告一二?”

“你真是有眼無珠,蠢得可憐!你怎不想想,她是一個年輕少女,若果沒有把握,敢帶了個弟弟隨處走?還好你剛才忍得住氣,要是你魯莽鬧事,哼,我是第一個就要你的好看!”胖漢伸出胖手掌在桌面一按,整個掌印留在桌面,長官看在眼裡,驚在心中,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雙腿打抖,聲也顫了。

官長給胖漢的話嚇得怔住,過了好些時才說道:“我的天,原來是個女魔王,真嚇壞人了!可不知她到底是什麼路道,怎會帶了個弟弟隨處走?真叫人猜測不透!”

“本來我不該對你說的,見你蠢得可憐,就告訴你吧!她自小就嬌生慣養,給縱壞了,就是她的爹和娘,也不能禁止她,她要出來走動,她爹便叫我們四個人暗中照料她,以防不測!剛才你如果對她無禮,你已經活不到現在了,總算你家山有福,沒有動手!”

官長給嚇得幾乎要賴尿了。他似乎還想問點什麼,胖漢已經不再理他,回房去了。但經過胖漢這麼一再威嚇,他已沒有膽量去奪取劉玉鳳的睡房了。

劉玉鳳雖然泰然自若的回了房間,但對外面的事,還是十分注意的,她是一個初次出遠門的人,倒是不敢稍存大意的。她聽師父說過不少江湖上的恩怨故事,其中有不少人都是由於粗心大意以致失敗的,所謂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她怕的就是人家施暗箭,因此,她便對事事都特別小心!她對那個官長也是提防著的,所以回房之後,仍然留心靜聽他在外面有什麼異動。細聽之下,她不禁暗暗失笑,覺得早先請兩個陌生人吃了一頓飯,實在是太值得了。同時,那個胖漢這麼自認是她的保鏢,有什麼目的?純粹是為了幫忙他們解圍?還是別有用心的?劉玉鳳芳心煩亂,一時無法肯定得下來。

“姐姐,睡吧,讓他們玩好了,有什麼好聽,諒他沒有這個膽,敢來搗蛋!”凌起石的聲音由鄰房傳到劉玉鳳的耳中,她凜然心驚,暗道:“真想不到,這小傢伙居然也如此心細!”她怕他鬧事,低來說:“弟弟,你睡吧,外間事,有我,你不用操心!”

“那麼,我不用理啦!姐姐,我先睡了,你也快睡吧,明天,我們還要上路呢!快睡吧!”

“我會睡的,你先睡吧!”她這聲方落不久,已聽得鄰房傳出熟睡的鼻息,她暗暗偷笑了,心想:“孩子到底是孩子,貪睡,這麼快就睡著了,無牽無掛,真好!”

劉玉鳳的心思飄動得很快,但也寧靜得好快。她聽到胖漢的話,經過考慮,認為即使胖漢真對他們有什麼不利,也不會馬上發動,所以她在凌起石睡覺之後,也隨著準備入睡不。

不過,這時只不過是初更,時間實在還早,她又滿懷心事,縱然想睡,也無法真個睡得熟的,所以她實際是躺在床上,並未真個入睡。

大約是初更快盡了,她陡然給一聲尖峭的嘯叫驚醒,兩眼一張,便坐起來了,側耳靜聽,已聽不到嘯聲,卻聽到二連串慘叫聲,都如死前突然遇害的慘叫,淒厲無比。劉玉鳳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多的慘叫,不禁毛骨悚然。一手抓了武器,一捋衣襟,便開門外出,經過凌起石的房門時,輕輕叩了兩下,聽不到回聲,揚動著手,正要再叩門,卻心頭一動,忍住了,自己一個人急急出了客棧。

天黑黑,夜茫茫,剛才在房中根本是隻聞叫聲,不辨東西,出了客棧才呆住了。

“怎麼辦?去哪一方?”她在自問,卻無法自答。沉思間,又傳來低沉的一聲叫喚。她怦然心動,立即循聲追去,果然找到打鬥過的現場。可惜去得太遲,只嗅到一陣陣刺鼻難聞的血腥,味道極濃,劉玉鳳給現場的屍體嚇了一大跳,原來現場死了七八個人,都是睜眉怒目,狀至驚慌的,劉玉鳳膽子再大,也難免揣揣仲仲,汗毛直豎。

死者有男有女,有的手中已無武器,地上遺有刀劍,有的仍然把武器緊緊握在手中,看情形,死者似乎遇見怪物突襲,都是一剎間給殺害的。至於怪物是什麼,可就難以知道了。

劉玉鳳目睹這一切,心下頓為驚悸,因為這事實太奇怪了,這麼多人,怎會在一時間同時受襲而死的?兇手是什麼人?她的膽子真不小,居然蹲下身子去察看究竟。她看出一點頭緒了,每一個死者所受的傷雖然部位不同,有的傷在咽喉,有的傷在胸膛,有的傷在丹田,有的傷在太陽穴,但是,不管傷在哪裡,都由右至左的斜形三點。她記得師父與娘都說過,江湖上有三星教,這些邪派人物,是十分兇險難纏的人物,師父與娘都曾囑咐她,非萬不得已,不可招惹他們,免得他們象陰魂不散的纏著自己,以致寢食難安。此刻,她由死者的傷處去判斷,必是斜三星教所為。

“該怎麼辦?追兇?不理?”她暗暗自問。最後,她作出了決定:自己有急事要辦,先辦妥自己的事要緊,這斜三星嗎,記下了,後再找他們算帳。

劉玉鳳作出決定,心情便不同了。她正要離去,突然聽得有異聲,便急忙閃身樹後,才穩住身形就看到有兩個人匆匆趕來,把屍體檢查一邊,然後發出詫異聲道:“這可奇了,怎麼沒有?”

“少爺,你真記得丟在這裡?”年長的一個問。

“當然記得,怎會記不得!”年輕的說。

“這就太奇了!看情形我們走後還沒有人到過,怎會不見了?少爺,你再想想,會不會丟在其他的地方?比如在路上,或者……”

“不!不會在路上,也沒有或者。我記得清清楚楚是丟在這裡!彭忠,你看看這兩個屍體的衣服,難道真沒有人來過?”

“這個,對呀,咦!怎麼他們的衣服給人解開了?這麼看來!……誰躲在這裡?快給我滾出來!若不出來,我們就要搜查了!”彭忠目光四射,向四邊搜索!

“彭忠,你守在這裡,我去搜!”

“少爺,你歇著,讓我去搜!”

“哈哈!去搜?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何必去搜?還是把眼睛放亮點吧!”這是一個老人的口音,說話老氣橫秋,充滿倚老賣老的教訓意味。

“你是什麼人?怎不出來和我們見面?要躲起來說話!”少爺的口氣也很大。

“阿奇,你大約認不得我了!我是甘……”

“啊,你是甘二叔!失敬了!不知是你老人家,剛才多多得罪,請二叔多多包函!”

甘二叔在兄弟中排行第二,他的名字就是一個二字!二叔則是別人對他的尊稱,表示尊敬,他聽了少年的話,呵呵大笑說:“奇哥,你太客氣了,我跟你爹是什麼交情,你不是不知道,何必如此客氣。”

“是了,二叔,你怎會在這裡的,你剛才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你不是要追查什麼人來過這裡嗎?我說的正是這個!”他一轉頭,望著劉玉鳳躲藏的地方說:“姑娘,請出來吧,你躲不了啦!”

“我就出來又怎樣?難道你懷疑我?”劉玉鳳說著話,傲然走出去。

“啊,真美!”駱奇打心底稱讚。

“好呀!我以為少爺記錯,原來是你偷了!”彭忠注目劉玉鳳。

“住口!你別血口噴人,你那一雙狗眼看到了?哼!姑娘會要你們的東西,胡說八道,也不怕雷劈!”

“姑娘,你怎麼能怪得別人懷疑?奇哥丟了重要的東西在這裡,回頭卻找不見了,你卻躲在這裡。自古道:瓜田李下,你怎怪得人家懷疑?你自己說吧,三更半夜,一位姑娘家,除了和情郎幽會之外,還會有別的事?可是你只有一個人,難道情郎已經跑了?”

“放屁!我警告你們,誰再敢胡說八道侮辱我,別怪我不客氣!”

“你不客氣又怎樣?想打架是不是?”甘老二說。

“你別拿打架嚇人,就是打架,我也可以奉陪。”

“那就好極了!奇哥,你就陪這位小姑娘玩幾招吧,我給你們作個證吧。”甘老二說。

“是,二叔,你給我們作證人。”

“誰送命來我都不在乎!但我有話說在前頭,姓甘的,你記住了,這是拼命,不是開玩笑!怕死的就別出場。”

“住口!你?我會怕你?”駱奇大聲說。

“我沒說過叫你怕我,我只是提醒你,誰出場,誰就得先交代後事。”

“駱奇兄,這妖女有點邪門,你要多提防點。”

“是,我會的!”駱奇應了一聲,傲然走向劉玉鳳。

“哼,死期快到了,還不自知,動手吧!”

“丫頭,我也提醒你,我雖然是證人,不會插手,但是,你要記住,這位奇哥是斜三星教教主的二公子,你要考慮後果。”

“姓駱的,在未動手之前,我先問你一句:這些人可是你殺的?他們是什麼人?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他們不肯聽我的有,我便把他們殺了,就這麼簡單,你明白了?”

“我明白了,你動手吧!”

“好,恭敬不如從命,娘子,你小心了!我第一招是‘金龍探爪’!”一伸手遞向劉玉鳳的胸脯,用招十分輕薄。劉玉鳳氣極了,一側身,手刀劈下,疾劈駱奇手肘,以攻退攻,爭取主動,僅第一招便奪得主動權,迫使駱奇退避。

對方只遞出一招,甘老二已經看出劉玉鳳不是弱者,暗暗替駱奇不安了。

不過,駱奇亦非庸手,他一口氣連續接下了劉玉鳳七記攻勢,總算穩住了陣腳,並未吃虧,但臉已覺熱,心也感到不安了。

彭忠是駱奇的僕人,他對主人十分忠心,見主人連連退避,手中已經捏住了一枚暗器,準備必要時暗助主人一臂之力。劉玉鳳根本無視於彭忠。她雖迫退對方,卻並不追擊,反而退了一步,似有逃逸之意。駱奇似乎怕她逃走,一點雙足,如大鵬展翅的向劉玉鳳撲了過去,同時喝道:“你想走了?沒有這麼容易!你怎不先去打聽打聽,碰上我駱奇的姑娘,有哪一個能夠逃得出我掌心的?”

“什麼?她們都逃不出你的掌心?”

“怎麼?你不信?”

“這是說,你汙辱了許多女孩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38:31


第四回 為報師恩  索鏢鬼王谷 追還血寶  遠離長白山

“你不必妒嫉,我喜歡你,我會好好待你的:只要你……”

“好呀,我本來倒沒有真殺你的意思,你原來是這樣一個大色魔,我可不能再讓你害人了!來吧!你的死期真的到了!”猝然迎上去,左掌一豎一撥,先消來掌,再發右掌,一招“枯木逢春”,玉指顫動,如風吹柳條,指向不定。駱奇根本不知道這一招的厲害,暗暗運勁,用掌迎擊,希望乘機能抓莊劉玉鳳的手腕,這樣就可以穩操勝券了。不料他卻弄錯了,掌一遞出就受到剋制,廿二違反公證人的原則,出言提醒駱奇小心,可惜已經太遲,來不及了。駱奇聽到甘二的叫聲,正自一怔,眼前影子一動,腹部已經中了一腳,痛得他“哎呀”一聲,本能地倒退。彭忠手中捏著的暗器打出去,企圖阻擋劉玉鳳追擊,沒想到她追得快極了,快得趕過了駱奇的前頭,迎面一掌勁發,嚇得駱奇又向後退,足剛沾地,便“哎呀”一聲又叫起來。

彭忠給嚇呆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這一枚暗器竟然打進主人的身上,倒幫了敵人一個大忙。他一急,顧不了許多,搶了出去,扶住駱奇大叫少爺,說他是無意的,實在是對不起,請少爺原諒。駱奇自料難有勝望,反而說出善言了。他說:“阿忠,這大致是報應!你不必難過!我知道,你不是要打我!但結果是打了,因為,這是報應!你對我爹說,請他,替我報仇!把這女人,在我墓前處死,讓我在死後,娶她為妻!阿忠,你記住了?”

“少爺,我記住了!”

“還有,你把我,葬在……”

“少爺!少爺!少爺!……”

彭忠哀叫只是白費力氣,胳奇己死,如何還能叫得他生還?

甘二是這場打鬥的公證人,他是有相當責任的。現在,駱奇死了,是死在彭忠的暗器,但是,甘二如何能這樣直說,想到如何向斜三星教主解釋才能使自己置身事外,他心情異常複雜。

甘二是個心思靈巧的人,他看見劉玉鳳如此輕易就殺敗駱奇,知她功力極高,自己未必佔到便宜,而他背後之人,更非自己所能對付,實在開罪不得,結冤不得,但在斜三星教方面,他又何嘗惹得起!他一樣是巴結惟恐不周。現在,這事情是在他眼前發生,並且在他作證之下廝殺的,追查起責任,他不勸解而做證人,這責任是他無論如何也推卸不了的。他為此而後悔,為此而感到煩惱。

甘二曾經想到殺死彭忠,殺人滅口。他想過,除此之外,自己無法置身事外,至於劉玉鳳,那不要緊,她是敵人,敵人的話,是很難使人相信的,只要自己到時咬實是劉玉鳳所為,就不怕她逃了去!甘二主意打定,便悄悄的由彭忠背後迫近,可是,當他正要下殺手之際,忽然有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甘老二,你能想到殺人滅口這一招,足見你為人不笨,可惜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即使殺了他,也是滅不了口,因為還有我!”甘二一怔,遊目四望,見不到有人,心中甚為驚奇,甚至懷疑是劉玉鳳弄的鬼,但她是個女的,那個聲音卻是個中年男子,這兩者之間,顯然不是一個人。

甘二本來要殺人滅口,置彭忠於死地,不料動手之際,為一神秘的聲音所擾,使他改了主意。他初時懷疑是劉玉鳳所為,可是一時又覺不對,因為劉玉鳳是個少女,那聲音卻是個中年漢,性別與年紀都不同,何況劉玉鳳就在面前。根本沒動過嘴,那個聲音卻不是由劉玉鳳這一方傳來,可見他們根本是兩個人。

廿二被神秘聲音所擾,不敢下手殺害彭忠,彭忠渾如未覺,仍然抱著主人哭訴,這本是最佳的偷襲時刻,可是甘二不敢冒險,他不敢貿然下手。

但是,這關係著他的未來,威脅著他的生命,生死存亡大事,他是絕不甘心就此放過彭忠的,因此,他恨恨的朝四周瞧了一眼,目光便落在劉玉鳳身上,這雖然是敵人,她的話未必可信,但到底亦是一個危險人物,他也不願放過她,要找機會消滅她,以保自己的安全。

劉玉鳳見他舉棋不定,冷冷地說:“姓甘的,這場打鬥是結束了,你是公證人,你有什麼話說!”

甘二能有什麼話說?他根本無話可說。但彭忠說話了,他說:“有本事你就把我一起殺了,要不,這個仇,我將來一定要報!”

“把你一起殺了有什麼難?真是死到臨頭還不知道,用不著我殺你,自然有人想殺你!”劉玉鳳冷峭地說。彭忠不明白,大聲反問:“你說什麼?有什麼人要殺我,你說!”

“當然有人要殺你,哼,你真是個傻瓜,要不是我,你已經死幾次了,還能活到現在。”

“胡說,什麼人要殺我?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有人要殺你滅口,嫁禍於我,所以要殺你。”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會自己去想?只要你想一下,就明白了!剛才和姓駱打架的是我,真正殺死他的是你,他的死,你與我都有責任,但除了你我之外,還有誰有責任呢?這個人假如把你殺了,便沒有人知他在場,他可以推得乾乾淨淨說不在場,這樣,你想,姓駱的會找誰報仇?當然是我。假如有人說,他看到了,卻來得遲,援手不及,那他不但沒有責任,還有功勞吧,因為他可以替你們掘墳立碑。你想想,這個人他會容你活下去把真相說出來?”

彭忠雖然不算聰明,但劉玉鳳已經畫龍點睛,他也可以想到是誰了。他本能地瞧甘二一眼,見他目露兇殺,神色有異,不由的心頭一怯,暗流冷汗了。再想到早先他聲言要做人證,不肯插手相助,更覺得劉玉鳳的話有可信之處,便不由自主的多看甘二一眼。

“姓彭的,你明白了?趁我還在這裡,你決定吧,要是我一走,你就沒有機會逃生了。”彭忠聽了劉玉鳳的話,果然抱起駱奇的屍體就走。聽得背後傳來劉玉鳳的聲音:“你最好跑得快些,越快越好,你這一帶可有朋友?你去找他們幫忙吧,我不能長期保護你的。”

“好!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會記得清楚的!”彭忠抱起駱奇,灑開大步,奔向山後去。劉玉鳳目送他們轉過樹林之後,便對甘二說:“姓甘的,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了。你想怎樣,說吧!”

“臭丫頭,你以為我怕你!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以含血憤人?”

“姓甘的,你敢站到月亮下面賭咒發誓?你敢說,剛才你不是想殺彭忠?你有膽否認?我只是不明白,你已經要動手的了,何以忽然又改了主意,放過他?”

“你根本就胡說八道,我幾時想殺彭忠呢?”

劉玉鳳聽得“嘿嘿”冷笑。

“你笑什麼?難道我冤枉了你?”甘二說。

“不,你沒有冤枉我,你是冤枉了自己!”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自己明白,你不是這樣笨的人,你不會想不到殺人滅口的,你只是不敢承認,冤枉自己是個笨蛋!姓甘的,我沒有說錯你吧!”

“臭丫頭,你別以為我真怕了你,不敢殺你!”

“你當然不會怕我,但你怕斜三星教的教主呀!你敢說,你不怕他?”

“我……”

“你怎麼啦,為什麼不說下去?”

“好,我且秤秤你這丫頭有多少斤兩,再去……”

“再去追姓彭的是不是?姓甘的,你己遲了,追不上他了!”

“臭丫頭,看招!”言出招發,一點足就撲向劉玉鳳,使出一招“烏龍出洞”,攻勢倒是不弱。劉玉鳳凝神不動,等他迫近身邊時暗點雙足,陡然後退了尺許,避過其鋒,靜待其變。

甘二這一招用得很是冒險,他是存心試試對方的,所以一直都是虛招,並未用實的,及雙方接近了,劉玉鳳如無接招意思,這才化虛招為實招,希望撿點便宜。於是,勁力集中到拳頭上,直搗劉玉鳳丹田。他由虛化實,只是一念之轉,去勢甚速,所以期望亦高,沒料到招勢去盡,用實了,仍然差了半尺,無法打到她的身上。這一來,甘二知道上當了,凜然心悸,慌不迭點足急退。可是,遲了,他退在殺劉玉鳳進攻之後,而劉玉鳳進得比他更快,她一閃身,已繞到了他背後,他向後退,正好送上門來,自己找苦吃,劉玉鳳玉掌輕舒,恰巧打在他的背上,這還好他臨時改了方向,把身形略為扭斜,所以劉玉鳳那一招打不正他後心,否則,僅此一招,他便難以再活了。

甘二中招之後,全身大震,痛徹五內,五臟六腑似乎都要翻身過來,使他忍受不住,不由自主的叫了一聲。但他到底不是弱者,雖然受傷,仍能支持,口中一聲:“臭丫頭,我跟你拼了!”似是真要找劉玉鳳拼命,其實他不過虛張聲勢,用以搞亂對方心思而已,他真正的意圖是逃命。劉玉鳳一時失察,竟然上當,被他斜竄疾撲,透進樹林。當時雖有微月,究竟天黑,若果貿然追進樹林去,隨時有中伏可能。劉玉鳳與他沒深仇大恨,實在犯不著去迫趕,稍微逗留一下,也便離開了。

劉玉鳳是聽到的連聲慘叫才由客棧匆匆趕出來查看究竟的,結果是先查看到許多屍體,之後是駱奇死了,跟著是彭忠把他的屍體抱走了的,最後,甘二也逃了,留下的還是隻有那些屍體。劉玉鳳目睹一切,不禁大有感觸,輕輕嘆息。

夜很靜,自己的嘆息回傳到自己的耳朵,別有一種感覺。劉玉鳳在各人都離去之後,也不願一個人留下來陪伴死人。她在甘二走後不久,也回到客棧去了。

客棧很靜,沒有人發覺她。她回去之後,經過凌起石的房門口,放輕腳步,稍微停了一下,聽得房內有均勻的呼吸聲,知道凌起石仍然熟睡未醒,不禁暗暗點頭,心道:“孩子到底是小孩子,不管有多大本領,就是貪睡!”想著,自己也回房歇息去了。

下半夜,再無事故發生,劉玉鳳安安穩穩的睡了一覺,直睡到明日天光大白才醒。

第二天,凌起石叩劉玉鳳的房門說:“姐姐,天早光了,該上路啦,怎這麼瞌睡,還不起來,想做瞌睡蟲?”

凌起石的取笑,惹起劉玉鳳一陣笑。她想到去夕凌起石的酣睡,便打心底笑起來。

這時姐弟雖然相識的日子甚短,卻親熱得如親姐弟,互相都為對方設想,都關懷著對方,這就充分表現出他們之間的熱情和關心。

“弟弟,你起來許久了?”

“許久了,我天亮不久就起來了,你這麼好睡。”

“你昨晚睡得好,沒聽到什麼怪聲吧?”

“沒有,我睡得很好。”突然想到什麼,脫口反問道:“姐姐,你聽到什麼了?”

“我?也沒聽到什麼。”

“姐姐,我們先去吃早餐,然後再上路好不好?”

“好!好!你等一下,我馬上就來。”

片刻之後,劉玉鳳果然出房了。於是姐弟倆便到食肆去吃早餐。

“弟弟,昨夜你真役聽到什麼?”

“姐姐!我想,你一定聽到什麼,可是鬼叫?還是老虎叫?”

“我聽到有人慘叫,而且不止一聲。我不知是什麼人,所以出去看看……”

“看到了?是什麼人?”

“看到了!死的有好些人,我看到的時侯,他們已經死了!不知是什麼人!後來……”

“後來怎樣?知道了?”

“死的是什麼人還不知道,殺死他們的人是知道了。”

“是什麼人?”

“駱奇!斜三星教教主駱宏道的兒子。我已把他殺了,替死者報仇!”

“姐姐,你真有本事!我真佩服你,你殺他……”

“不,我說殺了他是不對的,其實,我是打敗了他,真正殺他的不是我,是他的家人彭忠殺死他的。”於是,她把當時的情形,重述給凌起石聽。由於她說的話相當啊亮,所以鄰近桌子的人也聽到了。其中有人輕輕地嘆息一聲,悄悄地說:“這位姑娘真是不識好歹,怎好殺死駱教主的兒子,不是自找麻煩?既然殺了,隱瞞還來不及,怎好再四處張揚?如果給駱教主知道了,他怎肯罷休?只怕今後水無寧日了!”說完,又低低發出一聲長嘆。

這個人雖然輕聲嘆息,卻已被凌起石聽到了。他並不立即循聲望去,待過了一會,再無異聲了,他才外望,看到的是一個禿頭的中年漢,身型壯健,四肢粗壯,頭很大,因為禿的關係,看來特別大,這人生就一張怪相,據江湖上積存的經驗,天生異相者,可能會有異能,凌起石如此一想,再細心啄磨他最先的幾句話,似有無限感慨,由此更可斷定此人是友非敵,縱使不是朋友,亦是熱心人士,心地純良,不滿駱宏道者,想及此,凌起石對他先存有好感了。

“姐姐,我看,這兒人多人雜,還是別談這些吧!不如快點吃了東西好上路。”

“好!你這主意真好!”

兩人果然很快就吃飽了肚於,帶了一點準備路上充飢,便結帳而去。

凌劉兩個帶了行李,匆勿上路,凌起石忽問:“姐姐,樹大有枯枝,這話怎解?”

“這是一句比喻,意思是一棵大樹,不管它長得是多麼茂盛,都難免有枯枝,也就是說,一個門派,即使管教得甚嚴,教出的子弟絕大多數都是正人君子,也難免會出現不肖之徒!”

“原來是這樣!”凌起石似乎明白了,應了一聲之後,再問:“姐姐,假如真有這樣一個不肖之徒,你碰上了如何對付他?殺了他?還是原諒他?”

“這個,這個我還沒有想過,不知道。”

“既然會有這種人,就遲早都會給我們碰上,姐姐,你若不先想清楚,那時就會猶豫不決了!”

“不錯,我過去疏忽了,我是應該想想的,不過,弟弟,你怎會問起這個問題?有什麼發現嗎?”

“發現還沒有。”凌起石說“但我們既然是出來闖蕩江湖,姐姐還是代師討鏢,到時難免會碰上一些棘手問題,若不先想個辦法,只怕到時不好對付。”

“對!未雨綢繆,有此必要。”

“姐姐,我倒有一個辦法,但只是暫時的,要想一勞永逸,還得另外再想辦法。”

“你且說說你的暫時辦法。”

“姐姐,我們都是初出道的,別人不認識我們,我們也不認識他們,不必理他是什麼人,只要他們與壞人群在一起,就當他是壞人辦,這辦法你看怎樣?”

“這倒是個臨時辦法,假如這次我們索鏢真碰上這樣的人,我們就用這個辦法,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對!姐姐,你真爽快,比個男子漢要爽快,我們就這麼辦,使壞人喪膽,叫他們害怕!”凌起石高興地說。

“弟弟,你聽說過一個叫鬼門關的地方?”

“沒有!鬼門關,可是閻羅王的地方?”

劉玉鳳嗤一聲,笑了起來。她說鬼門關不是閻羅王的地方,是金展鵬的地方。她說:“鬼門關是進入鬼王谷的入口處,谷主就是冷麵鬼王金展鵬,我們就是去找他要鏢!”

“他有展鵬翅,我有折翼刀!管他什麼金展鵬銀展鵬,都是銅臭俗物,遇上我這位冰清玉潔的玉鳳姐姐,管叫他有翅難展,俯首投降。”

“看不出你這小傢伙倒會逗人開心。”劉玉鳳明知是凌起石逗她開心,聽了一樣高興。

劉玉鳳在起程之前,娘曾告訴她此行的路徑和要注意一些什麼事,此刻走了幾天,卻有點迷失方向的樣子。她向人打聽,知道距新安鎮不遠,便和凌起石商量,買點什麼東西送給一位世伯。凌起石對這些一竅不通,搖頭道:“姐姐,我不懂這一套,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照我說乾脆不送最好!”

“那怎麼成?”

“為什麼不成?你送了,他也未必合用。”

“不跟你說,你什麼也不懂!”

“我是不懂呀!不過,到了新安鎮再向人請教吧!”

“好吧,看來也只有這樣了!”劉玉鳳一抖馬鞭,馬跑快了,很快就到了新安鎮。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個冷清清的市集,就是母親口中熱鬧非常的新安鎮。

“姐姐,就是這裡嗎?”

“快了!新安鎮東三十里,很快就到了,我們先去買點東西,也吃點東西再去吧!”

兩個先吃飽肚子,再到一間鋪子去,向掌櫃問道:“請問去姜老英雄姜伯善家可是向東走?”

“噓!”掌櫃的低“噓”一聲,擺頭外望不見有人,才壓低聲音道:“兩位是路過的?和老英雄是什麼關係?要找他老人家?”

“不!我們是受朋友之託,順道代為問侯他老人家安健的,還談不上什麼關係!”

“那麼,兩位還是少惹麻煩,快走吧!在這方圓數十里,再也不可向別人打聽了,走吧!走吧!”拿櫃的迭聲催促,更引起劉玉鳳姐弟倆的好奇心。

年輕人的好奇心總是比較大,何況姜伯善和劉玉鳳有密切關係,當然更非問個明白不可!因此,劉玉鳳向掌櫃的追問原因。掌櫃的似乎很害怕,總是回答得吞吞吐吐,閃閃縮縮,凌起石道:“掌櫃的,我不想害你,你還是告訴我們如何走法,讓我們自己去吧!”

“姑娘。實不相瞞,老英雄已經不在莊裡,幾天前的一個晚上,有一夥強盜衝進姜家,殺人,放炎,動掠都齊。老英雄和他的小孫子都失蹤了,好幾天了,仍然不知去處,你們也見不到他老人家,碰巧遇上強盜,可就危險了!”

“哦,原來發生了這種事,怪不得這裡如此冷清了,掌櫃的,謝謝你!我聽朋友說,姜老英雄是個大好人,怎會有人尋仇搶劫?掌櫃的,你可知道那些是什麼賊人?有沒有聽到人家說過。”

“沒有!哦!有!據說是幾個強盜合起來的!”

“這就對了!我正覺奇怪,姜老英雄有一身武功,姜家的人都會武,若是普通盜匪,怎也沒這個膽,也未必有這份本事!”

“走吧,弟弟!好歹我們總得去看看,不算了卻一宗心事!”

掌櫃的本來還要勸阻的,但他怕惹事上身,又不知他們是什麼人,擔心他們是賊黨,存心試他,那就慘了,多了這種顧慮,他便只好目送劉凌兩個離去。

劉玉鳳替姜老英雄擔心著,恨不得馬上到了姜家雲著個究竟,所以打馬如飛,凌起石緊跟著她,跑出十里地過外,經過一道樹林邊,他突然縱馬搶前,道:“姐姐,停停!停停!”

“什麼事?”劉玉鳳一臉驚異地說。

“姐姐,你看到什麼沒有?”

“沒有呀,你看到什麼了?”

“姐姐,你看,這是什麼?”

“嗯。一隻蠍子!”

“這邊呢?”

“朱頂鶴!”

“這一個呢?”

“這不是黃蜂?”

“對了,還有這呢?”

“啊,赤煉蛇,審什麼意思?”

“姐姐,今天我撞破了人家的戒,我看,早晚必然有人來尋仇,非得小心不可!”

“你說的人家是什麼意思?我們又撞破什麼人的戒?”

“姐姐,黑道上有所謂五毒,你聽說過啦!剛才我們所見的就是五毒中四毒的標誌。那蠍子是毒蠍子大洪;朱頂鶴是鶴頂紅朱鶴年;那黃蜂是毒黃蜂黃振羽;赤煉蛇是赤煉蛇郝小龍,這是四毒了,還有以一朵花為標誌的斷腸花花豔娘未有人到,所以找不到她的斷腸花!姐姐,這五毒,據說渾身都是毒,碰他一下也會中毒身亡,所以江湖上不管黑道也好,白道也好,俠義道都好,對這五毒都畏忌三分,非不得已便不願和他們結冤,因為大家都有此心理,便使他們坐大,日子長了,他們習以為常,倒覺得自己真是了不起。”

“你真看得這麼準了?證實確是五毒的標誌?”

“我看不會錯!”

“奇怪的是我們才到,他們怎麼先來了,這麼快?”

“姐姐,你別弄錯了,他們要找的未必是我們,我們不過來得巧,碰上罷了!”

“弟弟,你以為他們另有目的?”

“我懷疑劫掠姜老英雄一家的,就是他們五毒乾的!”

“五毒乾的?五毒和姜老英雄有仇?”

“五毒跟姜家有仇,這是一點也不奇怪的,五毒跟許多人都有仇。”

“但是,據我娘說,姜伯善老人家是個樂於助人的老好人,和善得很,怎會跟五毒有仇呢?”

“姐姐,照你這般說,他們更易有仇了!說不定五毒在做案,遇上姜老英雄,看不過眼,出面干涉,這就有仇啦!救人,你不能說姜老英雄不對呀!”

“對!我倒沒想到這一點!”她想了想,問道:“你看,我們現在該怎辦?”

“我們只有兩條路可走了,一是繼續到姜家去,這會與五毒結怨!一是退回去,不再理姜家的事!姐姐,你說我們應該走哪一條路好?”

“你以為走哪一條路好?弟弟!”

“姐姐,你忘了?我說過,我聽你的!水裡火裡,只要是姐姐說一的,我都聽,決不反悔!”

劉玉鳳大為感動。但她說:“弟弟,我不是叫你決定,我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當然是走第一條路!遲早我們要跟他們結怨了!我想,將來我會有許多仇家!多得很!”

“我們既然都選第一條路走,那是太好了!”

“姐姐也選這一條?”

“當然,我是奉娘之命去探望姜老人家的,姜家既然遇劫,我又碰上了,若不弄個明白,將來怎好向娘交代?況且,遇上這種事,我也不能不管!”

“姐姐說得對,我們快……姐姐!”

“你……幹什麼……”劉玉鳳正在向前,突被凌起石一把攔腰抱住,向上一躍,雙雙離開了馬,躍離有二丈左右。這突然發出的一招,大出她意外了,所以連回避的機會也沒有,她又驚又羞,這麼大個女子,還是第一次被個男子這樣抱著!她想不到這位弟弟會來這一招,心中忿恨可以想見。

但是,她只說了半句,卻明白了,原來凌起石不是侮辱她,是救她一命!她看到路的兩旁射出了兩排密密的箭,交叉地在她的馬背上一尺左右射過,她縱然拍馬衝前,也難以避得了!不過,藏身馬肚下不是不可以躲得過的,只怕事起倉猝,自己未必能應付得好!凌起石抱她躍高二丈,這是個最好的辦法了!弄清楚了事實,心情自然不同,她還感激弟弟呢!

就在此際,敵人的第二排箭射到空中來了,她伸手拔刀,刀卻不見了,只見眼前一亮,一道寒光把自己與凌起石都籠罩住,把所有敵人射出來的箭都擋了回雲,同時傳出一連串的慘叫聲。她安然落地之後,才知道那箭能手都給凌起石撥回去的箭射死了!她想不到凌起石的武功如此高強,不由的暗暗折服,覺得此行得他相助,實是莫大之幸。她長長吸一口氣,發覺胸脯隱隱作痛,想起早先被抱壓得緊緊的情形,不禁嬌臉發熱,本能地看了凌起石一眼,並且向他道謝!

“姐姐,我們還用得著這一套嗎!快上馬吧,說不定敵人已經聽到叫聲了!”

“對!我們快走!”劉玉鳳精神一振,飛身上馬疾奔,直朝姜家而去!

姜家在望了,劉玉鳳注望,凌起石在她身邊輕輕“咦”了一聲。

“什麼事?弟弟?”

“姜老英雄真不簡單,看來他還未出走呢,說不定仍在家中!”

“仍在家中?你怎知道?”

“我是這麼想罷了!姐姐小心背後!”

劉玉鳳回頭一望,赫然發現有人正向她瞞準放箭,她要顯一下功夫,正伸手去接,凌起石已拔出她的刀把箭撥落,她正怪他多事,他在她耳邊說:“姐姐,五毒的東西,不能用手去碰,提防有毒!”她心頭一凜,暗叫慚愧。在這一點她又輸給弟弟了。

伏在暗處偷襲凌趙石與劉玉鳳的,都給凌起石殺了。劉玉鳳認為他殺戳太重,他不同意。他說,不是他嗜殺,是敵人太過狠心,他不過以牙還牙而已,如果說太狠,也是敵人自取,與人無尤。

“弟弟,你看,我們怎麼走?”

“姐姐,姜老英雄不但武功了得,術數也是如此精妙,實在令人敬佩!我說姜老英雄可能還在家中,就因為見這周圍草木依然未有絲毫損毀,顯然敵人並未進犯,敵人既然還未入屋,姜老英雄自然無事了!”

“你說什麼術數?怎麼我看不出來?”

“這是奇門術數,若不曾學過,是無法看得出的!姐姐你別小看這一片草木,如果不懂得走,只怕走到天黑也走不到那間房子呢!我猜五毒的人就碰過釘子。”

“我不信,看都看到了,怎會走不進去!”

“你不信,可以試試,我在這裡等你!”

“好,我試試看!”劉玉鳳果然疾向屋子走去,她眼看房子,越走越近,只覺得處處都有障礙物擋著去路,無法通過,被迫轉彎路。左轉右轉,不一會便轉回到早先的起點處,凌起石迎著她,笑道:“姐姐,我沒騙你吧?”

“真是奇怪,我明明是朝屋子走去的,忽然面前出現高山峭壁,出現斷橋江流,江水滔滔,白浪湧湧,可是現在看去,卻是一片平坦,只有草,有樹,有幾堆斷石亂磚,怎會走近了卻變了樣?”

“這就是奇門術數的妙用,高明的,只有幾根燈草,只用幾滴清水,就可以變成森林,變成大湖,叫你通不過去。現在,姜老英雄似乎還未到這境界,要不,你就連那些石堆,碎磚斷木也看不到了!”

“真有這麼奇怪?”

“自然是真的,我怎會騙你!我說五毒那些人未必能破得姜老英雄這奇門術數,姜老英雄仍在家中!”

“弟弟,你也會這奇門術數?”

“會一點點,可惜不精!”

“這麼說,你能到得那屋子了?”

“這個,我不敢說!奇門術數也有許多家派,巧妙各有不同,一如武藝,不過,我們可以試試,或者會應付得來!姐姐,你跟著我,不要隔得太遠!”

“好!你走吧!”

凌起石帶頭走。劉玉鳳緊緊跟著,覺得他只在轉圈子,轉來轉去,根本沒有走近那房子,相反,似乎更隔得遠了。她正感到奇怪,想出聲詢問,卻見凌起石忽然把路邊的木樁拔起,再插下雲,忽又拔幾根草放到路中去,再灑上一把泥,動作甚為古怪。這樣走了一會兒,他突然停下來,對她說:“到了,姐姐,屋內是有人,可能是姜老英雄真的在屋內,你先告訴他一聲,免得引起誤會,會有不便!”

“怎麼,就在這兒說?他聽得見?”

“這兒離屋子已經很近了,他老人家可能在屋內看著我們,你說吧,他會聽得到的!”

“好吧,我說!”她雖然有點難以相信,到底還是依了他,說了話,說出自己身份,道出了來意。

這時候,姜伯善果然伏在屋內的窗邊,透過隙縫向外注視。他真已看到劉玉鳳一個人在屋外碰壁,也看到她與凌起石兩個人一起來。他初時以為他們找不到通路,一點也不緊張,及至發現凌起石步步迫近,他可急了。他不知道來人是什麼路道,還以為他們是五毒幫的人呢。因此,他準備了一切,決心與他們一拼的,他把最毒辣的,也是最後的一著安排好,準備拼命了。怎料凌起石和劉玉鳳都停下了。她並且說出身份,說明來意,這一來,姜伯善喜出望外,把一塊青布扯起,屋前那草地已不見了。劉玉鳳為之一愕,因為,一下子她和屋子只隔幾丈了。

她為此感到愕然。一個老人的聲音這時由屋內傳出來,道:“姑娘,你真是姓劉,鴛鴦刀的愛女?”

“是的!別人可以冒認,父母怎好冒認?請問老前輩可是姜老英雄?”

“姑娘既然是鴛鴦刀的傳人,當必精於這刀法……”

“老前輩言重了,我雖學過這刀法,但距一個精字還相去甚遠,比之家母,可就差得遠了!”

“姑娘太謙了。可否讓老漢開開眼界?”

“長者有命,怎敢辭!請老前輩多多指教。”劉玉鳳說著。拔出雙刀。使到十招左右,一個老頭已由屋內出來,笑道:“賢侄女,不必練了,果然是鴛鴦女不傳刀法。不過,賢侄女除了跟你娘學之外,可是另有帥承?”

“老前輩真是目光如炬,不錯,我除了跟家母學之外,確是另有師父。”

“令師是……”

“家師是淨明師太。”

“哦,原來是她!這麼說,賢侄女的福緣可不淺呢!這一位是……”

“他是我在路上結識的義弟,叫凌起石。”

“凌起石?”老頭把凌起石由頭到腳的看了兩遍。

“怎麼,你老人家認識他?”

“不!只是聽說過。”老人又看了凌起石一眼,對劉玉鳳道:“對了,你叫我伯伯吧,別老人家老前輩的叫了,你這位義弟,他真了不起啊!”

“是呀,要不是他,我還來不到這裡,見不到伯伯你呢!伯伯,你懂得奇門術數?教不教我?”

“啊!我剛由書本學來的,靈不靈還不知道呢!我看,你這位義弟就比我高明多了,你叫我教,不是叫我出醜?是了,我真糊塗,屋裡坐吧,怎麼老是在門口說話呢!”老頭子笑起來了。

老頭子就是姜伯善,他問過劉玉鳳母親的安好之後,便問及她此行的目的。她不瞞他,直說了,他沉思有傾,道:“玉鳳,就你們兩個人去?你師父和你娘都沒來?”

“沒有!伯伯,你怕我們應付不來?”

“不錯!如果光明正大的一個對一個,你既得母親與淨明師太真傳,料不會吃虧,可是他們人多,又陰險毒狠,你們人少,又沒經驗,我就不放心,如果在平時,我會陪你們走一遭的,可是我正與五毒幫糾纏不清,我若果和你們一起去,反而會惹起五毒幫對你們不利,何況,我實在也不能離開這裡。”

“伯伯放心好了!我本來是一個人去的,在路上遇到凌義弟,才多虧了他幫忙,既然多了一個人,我更加可以放心了,伯伯要對付五毒幫,我們還恨不得留下來幫伯伯一個忙呢!”

“姜伯伯,我也這麼叫吧!五毒幫,我們剛才在路上已經和他們交過手,結下冤仇了,所以,伯伯不用為此擔心。至於他們與伯伯為難,我已在伯伯的原有防禦上再加了新的防禦,諒他們未必能攻得破,伯伯也大可放心!”

“呵,謝謝你了!”姜伯善說:“只是你給我加上去的防禦,我未必懂得解,因我實在懂得不多,你且說說,我該怎樣處理?”

“這個容易!伯伯你記著好了,凡遇到這一類的禁制,都可以用這方法去解的。”他於是把辦法告知姜伯善。

姜伯善牢牢記在心中,對凌起石的無私幫助,表示衷心感謝。

姜伯善謝過凌起石之後,問他:“你既是玉鳳的義弟,我也不跟你客氣了!你是誰的門下?”

“姜伯伯,你大約奇怪我怎會懂得奇門術數吧?這一點,我只能說是師父教的,可不能告訴你師父的名諱!這是我告別師門時師父再三囑咐,不許我說出他老人家名諱的。他說,是怕我倚仗他老人家的名聲胡作非為!”

“哦,既是這樣,你可不能違背師言!”

“伯伯,他有好幾位師父的,我知道其中兩位是高仲坤和倪欽前輩!”

“哦,原來是高大俠、倪大俠的高足!太好了!不過,高大俠、倪大俠似乎不會奇門術數,我想,不會是他們教你的吧?”

“不是,我是別有師承的!”凌起石坦然相告,承認教他奇門術數的另外有人,不是高、倪兩位所教。姜伯善點點頭,道:“早先我還說你們兩位人數太少,恐怕眾寡懸殊,不易應付,現在看來,似乎是我太過多疑了!”

“伯伯,你說得對,我們實在是人數太少!我們也知道。可是,我們實在找不到幫手,沒辦法,事急馬行田,只好冒一次險了!”

“這麼說、你們是決定去了?”

“不錯!姐姐為了報達她的恩師,又得她娘同意,而且,這是姐姐第一次正式出門辦事,是隻許成功,不能後退的。至於我,姐姐到哪裡,我就到哪裡,不管他是水是火,我都不會後退的了!”

“那麼,請恕我問一句:你們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有些什麼人?你們此行,不錯是冒險一些,但在你們心中,你們以為對付得來?有多少把握?”

“伯伯,這個我可不敢說!因為我們實在知得太少!無法作準確估計!”

“姐姐!我可不同你這樣想法!我認為我們此行,有絕對把握!獲勝的時間可能會延長,但最後勝利必屬於我們,這是必然的!我有這個信心。”

“有志氣!有氣概!你年紀輕輕的就有此膽量,有此信心,實在難得!”姜伯善說,“不過,想法和實際未必是一樣,你有此信心,固然甚好,但也得有實力支持,你憑什麼有此信心?”

“伯伯,你當然知道哀兵易勝,一可當百這些例子!我與姐姐都抱有必勝之心而來的,決不會怕難怕苦。對方則未必有此決心,在心理上,我們先勝過對方了,至於人數,那是不成問題的。我們會先去打聽清楚他們有什麼人,然後再決定或明或暗去找他們!如果對方高手多,我們當然不會正面露面,我們會採用暗中行事,個別消滅他們!若果只是庸手,那就不用這樣費事了!伯伯,你看這辦法怎樣?”

“好!好!虛實並用,明暗兼施,這辦法甚好!你能做到這樣,我就可放心了!不過,你們已經惹上了五毒幫,小心他們會加入敵人陣營!”

“這個不勞伯伯掛心!五毒幫的可怕處在於五毒,不在武功!但他們可以嚇別人,卻不能嚇我,別人怕他的五毒,我卻不怕!所以,我也不怕五毒幫!”

“賢侄,你這話當真?不是存心安慰我吧?”

“不!是真的!碰上五毒的人,自有我去對付,姐姐可以迴避一下,另找對手!可惜我無法使姐姐不怕五毒,否則,真是可以不把他們放在眼內呢!”

“賢侄既然有此本事,那是好極了!五毒幫在這兒放了不少毒物,使我連門口也不敢出,如果賢侄能夠把它清除一二,我也不用困在屋內了!”

“伯伯放心,這事十分容易,包在小侄身上!我馬上就可以辦到!”

凌起石說他不怕五毒幫的五毒,劉玉鳳聽來不知是真是假,注目問他:“你真不怕五毒?這不是開玩笑的!”

“姐姐你不信?風水先生騙你十年八年,我的話馬上見功!伯伯你說給我聽,那些毒物都在什麼地方出現?”

“哪裡都有,門口外邊就有了!它們是無性的,不怕奇門術數,我真怕它們把五毒幫的人引了進來!”

“你們別出門口,只站在門口之內,它們是決不會進來的!我出去對付它!”凌起石走出門口,口中發出一種怪異的叫聲,緩緩的向外走,劉姜兩個很快就發現許多蛇跟在他後邊,他一直走向外面,蛇群就跟著走,後來,他停下了,把那些蛇安頓了,再回頭引出許多蠍子,把它們引到蛇群對面,互相對峙著,然後,他口中怪叫著,蛇群和蠍子竟然打起來,纏作一堆,死傷過半,仍不肯罷休。直至蛇與蠍都死光了,他才施施然回到屋中,笑道:“怎麼樣?你們都看到了?”

“都看到了!你有這本事,五毒幫確實奈何你不得了!你過去學過訓蛇?”姜伯善問。

“沒有!我只是從小就在山上過日子,一直到這次出門才離開的。山上蛇多,蠍子也多,見得多,聽得多,所以也就學會了它們的叫聲!就是這麼簡單。”

“弟弟,這次有你在一起,我完全可以放心了。不怕告訴你,當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對你有了好感,但我答應與你同行,卻曾感到後悔,怕到時要照顧你,分散我的精神。可是,事實已經證明,你曾救過我兩次性命!我擔心到了鬼王谷之後,會成為你的累贅呢!”

“姐姐,你說到哪裡去啦!”

“弟弟,我說的是真話,這一次,能不能索回鏢銀,並不是看我,完全要看你了!”

“姐姐,別說這些了,我們還是向伯伯打聽一下有關金展鵬的事吧!”

“你說的金展鵬是指鬼王谷主吧?過去是他,現在換了新谷主,叫做駱宏道了。駱宏道是江湖上稱為三星教的教主。他做了鬼王谷主之後,人事上略有改變。他這個人,當然不是好人,不過,在壞人當中,他卻是一個比較講信義的人!如果他答允過什麼,他會盡可能做到的,非他能力所及,那自然是力不從心,無能為力了。”

“這是說,在壞人當中他還有人性,算得是一個比較好的人!我記住這一點,將來碰到他,我會好好考慮的!”

“伯伯,趁現在還未天黑,我們不如早點上路吧!”

“這怎麼可以,遲早也不爭在一天半天,你別多心,好歹總得睡一覺,養足精神再說!”

“這個,謝謝伯伯了!我們……咦,什麼人來了,該不是五毒幫的人吧?”凌起石突然提到五毒幫,把姜劉兩個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望了凌起石一眼,然後便將目光移向窗外,凝望片刻,果然看到有幾個人正朝他們這裡匆匆的趕來!

來人漸漸被看清了,共有四個人,其中有一個是女的,三男一女,都不年青了,年紀最輕的大約是那個女人,也有三十過外了。

來人在外面停下來,看了片刻,似乎已作出決定,沿著小路走近。但走了很少一段路,便通不過去,轉了個彎,繞到了另一邊。

“伯伯可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不知道,陌生得很!”

“姓姜的老不死,快出來受死,別躲在龜窩了,你躲得了一天躲不了兩天,你不能躲一輩子的!”來人之一肆無忌憚地高聲叫嚷,姜伯善倒沒有什麼,劉玉鳳卻忍不住,氣得要出去跟人家拼命!

“姐姐你何必生氣?你當然聽過狗叫!你就當他狗叫好啦,何必理他!”

姜伯善讚道:“還是賢侄想得通透!玉鳳,你該學學起石了,對於外物的威誘彈贊,你必須抵受得起,否則,就要受到別人左右,陷進人家預先安排的陷井了。”

“伯伯說得真對,我一定銘記不忘!”

他們只顧自己說話,根本不曾理會來人。這一來可氣壞來人了。他們粗言穢語亂叫一通,什麼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那些話,實在非常刺耳難聽,尤其劉玉鳳,她更聽得面紅耳熱,羞憤填膺。但是,來人中那個女人卻滿不在乎,她不但沒有阻攔同伴說那些話,自己還參加說上一份呢。

“伯伯,我實在忍不住了,我非去教訓他們不可!”

“玉風,起石說得好,你就當他們是狗叫好了,何必理會,你若出去跟他們理論,正好上了他們的當,中了他們的計了。他們胡說八說,目的就是要刺激我們,使我們忍受不下。你不出去,他們便白費氣力,一無所獲,你若出去,他們便成功了。況且聽他們口氣,似乎知道你在這裡,所以用一些最難聽的話來刺激你,你出外找他們,一定先在口頭上受到更大汙辱,那又何必?你若一氣之下,失去冷靜,更是他們最大的希望。玉鳳,我們不出去不是怕他們,是瞧不起他們!”

“姐姐,你不過想出一口氣,那還不容易,你等著好了,包有叫你開心的時候。”

“真的?你這樣有把握?”

“當然真的,你瞧著吧,很快就可以看到了。”凌起石話聲未了,來人已經發出駭人的狂呼,四個人分別從四個不同的方向逃竄,似是身邊發現了可怕的事物!劉玉鳳與他們隔了一段路,看不清楚,感到十分怪異,偷望姜凌,他們卻很安詳,好象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更覺驚奇,正要發問,姜伯善已先她開口讚道:“賢侄,你這一個安排真叫我佩服,縱不能傷斃他們,也可以叫他們嚇破了膽了!”

“伯伯你過獎了,這是他們大意,和不懂得奇門術數罷了,若果遇上會家,就不靈了。”

“你說得不錯,但你要知道,江湖上懂得奇門術數的人並不多,精於此道的更少,所以,你這個安排,隨時隨地都用得著。”

“伯伯,你們說什麼呢,我一點也聽不懂。”劉玉鳳含恬撒嬌地說,逗得姜伯善呵呵大笑。

姜伯善實在感到十分開心,他眼見後一代的如此了得,足可應付邪魔惡道,如何不開心,這一晚他和凌劉兩個直聊到深夜歇息。

劉玉鳳因為自己不懂得用奇門術數,心中不服,拼著不睡覺也要偷看屋外那四個分散的人,著他們如何再會合。

那四個人互相叫嚷,問對方何在,也說出自己所在。在劉玉鳳眼中,他們之間相距並不遠,不過三幾丈或十來丈罷了,自然,她與他們距離了一段路,未必測看得準,但極其量也不過相距二三十丈而已,這個距離實在很小,不但看得見,普通說話也能使對方聽到,何必那麼大叫大嚷,劉玉鳳越看越覺得奇怪,越感到奇怪便越想知道,越想知道便越看下去。

“姐姐,你還沒睡?”凌起石的聲音突然在劉玉鳳耳邊響起來。她聽得愕然一怔,隨即回望,並說:“弟弟,你也未睡?”

“我睡不著!”凌起石說:“我有點不放心!”

“你不放心?不放心什麼?”她不由的注視著凌起石。

“我怕我們走之後,姜伯伯對付不了五毒幫,我們這一走,這兒會出事;還有,此去鬼王谷,邪魔歪道高手必多,我們真能奪得回鏢銀嗎?如果奪不回,怎有臉回去見你的師父?”

“你想得不無道理,但也不必太緊張,你不是說過,但求心所安便感滿意了,何必過慮其他?睡吧,我們明天還要趕路,該睡了。”

劉玉鳳實在有點倦了,她很快就睡著了。過了不知多久,她突然聽到叩門聲,便問:“誰?什麼事?”

“是我,姐姐!”回答的是凌起石。她問他有什麼事,他說睡不著,想和她聊天。她起身說:“好吧!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快五更了,就要天亮了。”凌起石一邊說一邊已走進劉玉鳳的睡房。劉玉鳳猛然發覺他的神態有異,不禁心頭狂跳。感到臉熱,想到白天被他攔腰抱住,胸貼胸,臉貼臉,事後曾覺得胸脯隱隱作痛,雖然那時事起倉促,無所選擇,但此刻他的目光盡注視著她的胸脯,貪婪得叫她害羞,也叫她生氣。她恬著臉,佯怒道:“你怎麼啦?有什麼事就快說吧!”

“姐姐,你真美!人家說仙婦很美,又說月殿嫦娥很美,我想,她們一定不及姐姐!”她聽得大為高興,發現手腕被他握住,心頭為之一蕩,本能地一抖手,猛覺得痛,一痛而醒,霍的坐了起來,才知道剛才一切全是夢境,並非真實,怔怔地出神,回味剛才夢中經歷,真個感到一陣心跳與臉熱了。

外邊這時方打響三更,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呢。

劉玉鳳再聽到叩門聲,張開眼皮一望,天色微亮了,她問:“誰?”

“姐姐,是我,快起來,天快亮了,伯伯已經準備好早點,吃過早點,我們正好趁早上路。”

“好的,我就來!”劉玉鳳在梳洗時又想到了那記憶清楚的夢境。

凌起石和劉玉鳳兩個離開了姜家,直闖鬼門關,要進鬼王谷。在距鬼門關還有半天路程的水門,有兩個中年大漢守在橋頭徵收橋頭錢,每人五十錢至五百錢不等,因人而異,由得兩個大漢隨口說,不容還價,否則捱打之後,還是要給錢。遇到漂亮的女人,那兩個大漢還動手動腳加以揩油,並以粗言淫語加以調戲呢!

“姐姐!”凌恰石看著走著,低叫一聲。

“別理他,各人找錢方法不同,我們不必理會。”

“姐姐,我們給不給?”

“別人給他們是別人的事,我們不必學別人。”

“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拋他落河!”

“走吧!別嚼舌頭了。”

“姐姐,我先行。”凌起石快走兩步,走在前頭,劉玉鳳也不理會,讓他走在前頭。

凌起石走到那人跟前,那人見他大模大樣的走上橋頭,伸手一攔,喝道:“臭小子,要過橋,快拿錢來!”

“什麼?拿錢?拿什麼錢?”

“買路錢!懂不懂?”

“買路錢?這路是你爹開的?還是你爺爺開的,你想敲詐?”

“大哥,何必跟他多說話,丟他落河就是!”另一個大漢說。

“好吧!不給他點苦頭吃,別的人更不肯給了!”老大伸手一抓,就要把凌起石抓住,凌起石身子一閃,陡然蹲低,用腳勾一挑,把對方的錢袋挑起幾尺,然後伸手住搖兩搖,聽到錢幣的碰擊聲,便對老大說:“多謝了!”

凌起石一句多謝,把對方氣壞了。他們兩個人守在橋頭,守了半天才詐到這些錢,突然給人搶了去,如何甘心?因此,老大第一個發現,搶先發招。老二也隨著搶撲來,把凌起石困在中間,將劉玉鳳分離開了。

“你們向別人強捐惡募,本來就是不義之財,我替你們消災解難,你應該多謝我才對!怎麼恩將仇報反要打我?”

“少廢話,你拿不拿過來?找死!”

“好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丟他落河!現在,你們先犯我,我也不跟你客氣了,來吧!去!”他一聲喝叫,老大已經給丟到河裡去了。

老二見凌起石一隻手抓著錢袋,一隻手一抓一甩,已把又高又大的老大丟到河裡去了。不禁又驚又恨,想了想,立即向凌起石偷襲,以求一逞。怎料凌起石十分靈敏,聽覺靈,反應速,老二的招式剛剛用盡,凌起石就掃出一腳,把老二踢到河裡。

“你們走吧,現在沒事了,不必給買路錢了!”

凌起石教大家不必再給錢,快點過橋,各人自然是洶湧疾走,衝過橋去。

過橋的人當然高興,但早已過去,付出了買路錢的那些錢怎辦?有人這樣問,有人主張送到道觀佛寺作香油,凌起石笑說:“這些錢你們不必費心思了,我自有用處,總不會丟進水裡就是!”他如此說了,各人自然不敢再爭執。可是那些路人不敢爭執,水中兩個大漢卻破口大罵,查問他的姓名。

“你們是什麼人,我不問你,我是什麼人,你也別問,要想知道,自己去打聽了,我不會告訴你的。”

“你怕死?連姓名也不敢說,還是婊子生的,沒有姓和名?”

“你婊子生也好,婊子養也好,都隨你,我不理,你想不勞而獲,輕輕便便就想知道我的姓名,沒有這樣便宜,你們罵呀,罵得越大聲越口粗,我只是覺得你們的功夫不堪一擊,連第九流也夠不上,可能是第一百零九流。不過,你們罵人的聲音倒真是好聽,是不是你娘教的?還是人家把她們罵得多了,你們耳熟能詳,學會了的?你們再罵吧,大聲罵吧,我希望多聽幾句。”轉口對劉玉鳳道:“姐姐,我們走吧!”

“走,那些錢呢?”

“這些錢當然是我的了!”

“你真的要了它?”

“不要怎辦?守在橋頭每個過橋的送他幾個?”

“你拿了它準備怎用?”

“吃、喝、睡都要用錢呀!”

“這怎行?你用這些錢,跟他們兩個有什麼不同?”

“不同可大呢!他們是收買路錢,我是鋤強扶弱,他們的錢由路人身上詐取,我這錢是由兩個惡賊手中奪來,怎麼相同?姐姐,你要想想,這些錢已不是那些路人的,是兩個惡賊的了,他們的錢,我們為什麼不能用?”

“好,算你有理!”劉玉鳳笑了。

“姐姐,如果我們不怕夜襲,今晚就可以直闖鬼門關了,你認為怎樣?”

“你查清楚了?不會有錯?”

“我查清楚了,不會有錯。”

“那麼,我們馬上走!”

“姐姐,你怎麼啦?走回頭路?”

凌起石發現姐姐走回頭道,為之詫然。但劉玉鳳叫他不要多問,催他快走。

凌起石跟著姐姐走進山頭,更感莫名其妙,他幾次發問,都給劉玉鳳頂了回去,叫他不必問。他只好壓著一肚疑惑跟著走。

“好了,我們可以在這裡歇歇了。”劉玉鳳在幾間茅屋前停了下來,叫凌起石去借地方過夜。

一陣狗吠聲自茅屋房中傳出,跟著,五六隻兇狠的狗自茅房撲出來,疾撲凌起石,凌起石倒很鎮定,並未被狗群嚇倒,繼續是過去,伸出手,似與群狗打招呼,也不知他對群狗說些什麼,那一群兇狠的狗忽然都馴服下來,如迎接主人一樣搖頭擺尾繞纏在他的身邊,使得本來替他擔心的劉玉鳳大感奇怪。

“弟弟,你怎麼啦?跟這些狗熟悉的?”

“不錯,我跟它們很熟,你看,我們是好朋友呢!”凌起石說時,把其中一隻抱了起來。

這茅房中住著三個人,兩個是老,一男一女,另一個是十二歲大的女孩。

那個女的走出來,向眼前景物一望,不自禁的“唉”一聲驚叫,隨即對茅房內叫道:“老頭,你快出來,發生奇事啦!”

“奇事?光天白日能有什麼怪事發生呢?莫非那野狼又來了?”老頭邊說邊走出茅房,擺動著腦袋向左右望。

老頭也看到凌起石了,還看到站在較遠的劉玉鳳,臉上出現詫然之色。老婦說:“你看,大黑、小黑,它們跟這小夥子多熟絡?”

“這有什麼不好?它們跟小鳳子不是一樣很要好?”老頭似乎未明老婦之急。老婦低哼一聲,冷然說:“你真是老糊塗了,這怎麼同,它們跟小鳳子是相熟的,但這小夥子卻很陌生的!”

“啊,對呀,這小夥子跟它們是陌生的,這就是真奇了!”老頭終於明白過來了。

“老爺爺,老奶奶,我和姐姐是路過這裡的,姐姐說她有點不舒服,想找個地方歇歇,不知兩位老人家可肯予個方便?”

“出門人誰也不能象禍牛背了間房子走路,我這兒地方住的與吃的都有,不過,住店要交租,吃飯要付帳,你們寄宿倒無所謂,但不能白吃白住!”老婦不客氣的說。

“這個當然!如果不太貴,我們倒付得起,兩位但請放心好了!”凌起石說。

“這就行了!小夥子,快把你姐姐請過來吧!”老婦叫老頭招呼客人,自己先進屋內去了。

老頭把兩匹馬拴好,再帶他們入屋,老婦給他們倒過水洗面,然後問:“兩位吃葷帶是吃素?”

“老奶奶,不要太客氣!我們葷也吃,素也吃的!只要填得飽肚子,就可以了!”凌起石說。

“是,老奶奶,隨便什麼都可以的!”劉玉鳳說。

“你放心,我們會的!既要銀子,就得花心機了!世間總沒有不勞而獲的呀!”老婦說完,轉臉廚房叫:“老頭,付得起賬的客人,你得花點心機呀!”

“別羅嗦了,我自己會做!”

“那是最好了,我看你的!”老婦不再理老頭,轉對劉玉鳳說:“姑娘,真是抱歉,這兒沒有什麼好吃的,地方簡陋,你只可以將就一點了!”

“老奶奶你太客氣了!我們姐弟兩個得你老人家肯收留,得免挨鳳……噫,好香啊!大蒜好香啊!”劉玉鳳嗅到炒蒜頭得味,食指大動,脫口稱讚。

不一會,老頭捧出一小碟紅椒、蒜頭炒通菜,只有一小碟,香噴噴紅椒青菜白蒜,色香味俱全,就是少了一點,姐弟倆兒就吃光了。因為少,特別覺得好吃,讚不絕口,再來一味是小碟鹽局山蝦,還加上幾片紫蘇,又是色香味全。之後,來一味陳皮清蒸鮒魚。老婦特別介紹:“你們口福倒是不淺呢,這魚昨天才到的,來了三尾,我們昨天只吃了一尾小的,留下一尾中的,明天吃,這一尾是最肥最大的了!”

蒸得恰到火候,魚本身肥美,肉嫩而滑,味道又好,加以凌起石姐弟肚餓,所以吃起來特別覺得好。跟著來的是一味生燒鷓鴿,全只生燒,外皮金黃色,焦香之味衝進鼻孔,引得快流口水了。此外還有草菇陳腎墩山雞,炒魚唇等,共計十味,吃得凌起石姐弟兩個摸著肚子叫飽。最後,來一味玖瑰杏糊甜品。然後都是一盅甘沏的清茶。

凌起石笑說:“今晚這一餐,是我吃得最好的一餐了!老爺爺,真謝謝你,我怎也想不到你老人家會有這樣好的手藝!”

“小兄弟,你過獎了!我這手藝怎值得稱讚,如果我老伴落廚,哈哈!只怕你們連舌頭也要吞下肚裡去呢!可惜你們急於要走,來不及了,將來有機會,你再嚐嚐我老伴的手藝吧,到那時,你就覺得我的手藝實在是微不足道了!”

“不,老爺爺,這是我第一次吃到這麼好的東西,我是畢生難忘的!”凌起石認真說。

“老人家,你有這祥好的手藝,怎會隱居在這裡,不住在大城裡呢?”劉玉鳳好奇地問老頭。

“姑娘,你問得真好!其實,許多人都會這樣想的。”

“那是為什麼?能說嗎?”

“能說,當然能說!”老頭說:“人是多種多樣的。有的為名為利,不惜喪盡天良,無惡不作,有的人口是心非,偷搶拐騙,好話說盡,壞事做盡;有的吃葷,大魚大肉,有的吃素,長年長月吃齋,人是不會相同的,別人喜歡住大城,我與老伴卻愛這裡清靜!”

“原來是這樣,謝謝你!”

“別客氣,明天你們還要上路,早點睡吧!”

“老奶奶,老爺爺,晚安!”凌起石說。

“兩位老人家,晚安!”劉玉鳳說。

“晚安!明天見!”老頭與老婦一起說。

各自回房安寢了,茅屋已無火光,也無人聲,靜得很,連夜遊鳥飛過也聽到了。

凌起石長期以來都睡得很少,這一晚又沒有好好熟睡。他回房不知過了多少時光,陡然聽得沉沉的一女子的叫聲,精神為之一振,本能地凝神傾聽處隨即聽出有夜行人的風聲,更聽得留神了。

凌起石不相驚動別人,悄悄地起來,輕巧地溜出房去,四下搜索,已看到一個小影正穿過一窗入房,凌起石不知來者是誰,便跟蹤伏在窗外偷看。房內此時已燃上了燈,他看出是一個小女孩的背影,心中大奇。不料女孩陡然轉身,看到兩道明亮的目光,她一抬手,兩枚暗器已打出去,房中燈光頓熄,人也追出房外了。

凌起石仍不想驚動別人,便急向外逃,女孩的膽子真大,銜尾疾追,半點也不害怕!一追一逃,都跑得快,不一會,已追到另外一座山頭了。凌起石漸漸放慢,停了下來,跟著,小女孩也停下來了。

雙方對峙著,男的只有十三歲,長得不矮,看來有十五六歲高了,但稚氣未除,看得出是個大孩子,勉強稱得為少年而已;女的年紀更小,大約只有十一到十二歲,瓜子臉,又黑又大的眼珠,再配上兩個梨渦,十分好看,含恬帶怒固然好看,笑起來當必更甜!但一臉頑皮,可以肯定,這是一個又聰明又淘氣的傢伙,說不定出身富貴人家,從小就被驕縱慣了。她站定之後,指著凌起石道:“你為什麼偷看我,不要臉!”

“你才不要臉,你為什麼黑天半夜偷進人家的房間?”

“你說什麼?我偷進別人的房間?”

“難道不是?你偷進那位老爺爺老奶奶的房間?”

“你怎知道那房間是他們的?”

“我當然知道,我和姐姐今夜寄住在他老人家那裡,聽到聲響,出來一看就看到你了!”

“你這是狗咬耗子,多管閒事!”

“怎麼?你還想否認?”

“咦,你剛才說聽到聲音,是什麼聲音?”

“我先聽到了有人輕輕叫了一聲,再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

“你的耳朵倒是不壞,可惜為人太笨!你走吧,我不處罰你就是!”

“你想處罰我?你想怎樣處罰我?我還未追究你擅入他人地方,你倒惡人先告狀了!”

“你叫什麼?為什麼來這裡?”

“我叫凌起石,你叫什麼?”

“你不必問我,我知道你是誰就行了!”

“不行!這不公平!我告訴你,你也該告訴我!”

“不必了!再見!”她回身就走。

“不!你不說,別想走得了!”他追趕她。

大女孩走得真快,轉眼已落到半山了,但凌起石比她走得更快,追上了她,截住她,要她說出名字。她一聲不響,“錚”一聲拔出了劍,奮身就刺,出手非常兇狠,一出手就是拼命絕招。凌起石恨她狼辣,沉勢揮袖,疾捲來到,竟然是硬拼。她似乎沒想得他如此膽大,倒給嚇了一跳,足尖一點,身形一斜,使出一招“蝶繞花叢”,劍光如練,沿著凌起石身邊繞過去,一剎之間,遍襲凌起石十二大穴,用招不但狠辣,出手亦極精妙,小小年紀有此成就,實出凌起石所料,他自己已經年輕了,但女孩比他更年輕,他對自己的成就已經萬分滿意,料不到還有一個比他更年輕的人亦有此身手!因此,他並不討厭,也不怯懼,反而引起興趣了。

大女孩使用“穿花蝴蝶”身法,配以輕靈詭怪的劍招,在黑夜中,恍如御劍飛行,快到只見劍光,不見人影,那情形,真是練有十年以上的人,也未必有此身手,所以凌起石十分欣賞,但是,大女孩使出“穿花蝴蝶”身法,仍然佔不到好處,對凌起石功夫更是又驚又慕,覺得是從未到過的高手,心頭感到焦急,求勝之心大熾,功勢更加凌厲。

凌起石見對方比自己年輕,不免產生惜憐之心,連避數招之後,陡然退出她的繞纏,朗聲說:“住手,我有話說!”

“有話你說好了,誰阻止你了。”她口中說著話,功勢卻沒有慢,還是疾風疾雷般進攻不休,使得凌起石無法好好說話。他到底還是個大孩子,稚氣未除,好勝心強,加上長久以來養成的一點野性作怪,在她的連番進攻之下,終於忍不住了。他悻悻地說:“你別不識好歹,我可不怕你!”

“誰說你怕了?你捱打是你苯,怨得誰來!”

“你真不停手?”

“幾時說過要停手?”

她倒說得對,她一直未答允過停手呢!凌起石愛到了搶白,臉熱了,他沉著臉,恨恨地說:“那好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把我怎樣!”凌起石動了真怒,兩目一張,寒光如電疾閃,對方給嚇了一跳,但她下不了臺,無法不硬著頭皮打下去。

雙方真個拼起來了。論輕功,雙方不分上下,身形翔動,招法精巧,女的更勝一籌,但說到內力,她就不如凌起石了,因此,每在硬拼之下,她總要變招回避的,這一來,她露出了弱點,便被逼處下風了。打到近百招,凌起石奮勁一掌拍出,她急於迴避,點足拔身,不料腳下石塊輕動,她借力不到,反而失了重心,向斜坡倒下,以她的輕功,諒不會有什麼危險,但總是叫人擔心的。凌起石見狀,馬上撤招變式,閃身撲出,伸手一託托住她的臀部,她反手一掌打在他的肩頭,借勢飛躍起來,站到平地,反而凌起石給她反掌一推,感到一股陰柔勁力襲向全身,吃力地向下退了兩步,才借勢反躍,離開斜坡。

凌起石心中非常不快,他本來是一番好意救她的,想不到她卻恩將仇報,居然想推他下山坡去。為此,他站穩之後,便怒視對方,道:“來吧!我們再來!”

“來便來,難道還怕你!”

“不怕就最好,動手呀,還等什麼?”

大女孩在凌起石聲聲催促之下,果然揮劍再戰,繼續繞纏著凌起石進攻。凌起石留心分析她的身形步法與招式,以備有機會碰頭時再打,也好有個底子,易於應付。

大女孩似乎未知他的用意,攻勢絲毫未變,任他有機會細看。這樣又過了一會,凌起石再次展開反攻,再一次打在一起。

凌起石一直未動武器,大女孩卻早已用劍了。如果嚴格而論,大女孩已經是輸了。但她不服。她也沒有禁止凌起石用武器。他原是可以是用的,他不用是他自己的事,可不能因為他不用武器就算他獲勝的,在武林中,有所謂鐵砂掌、劈空掌、手刀等功夫,是經手作武器的,凌起石不用武器,顯然是他相信自己的武功可應付,在此情形下,不用武器這一方,是不能在平手時算是獲勝的。

凌起石久戰之下,多少摸出了一點味道了。他大膽地使用彈指神通,不斷彈得大女孩的劍光散亂,劍身反彈回去!而且,每彈一下,大女孩就覺得虎口震痛,幾乎握不住武器了。

這是一個新的威脅,女孩膽怯了。她遲疑了一下,似定下了拼死決心,陡然一揮手中劍,然後低叱一聲:“有膽的就別躲,再接我一招!”她一躍而起,轉了個身,頭下腳上,以“鵬搏九霄”一式倒撲而下,劍光疾瀉,快如閃電,指正凌起石的前額。凌起石不願硬碰,在最後一剎時光,他才飄然斜退幾尺,使大女孩不易變招,眼看她就要撞到地面了,她才一挺腰肢,以劍尖支地,猛的一個轉身,連人帶劍反彈出了丈外。

“好身手!佩服!佩服!”

“別賣口乖,再接這一招!”大女孩的身手真夠了得。她身形剛定,一點足又已撲擊,身形手法那麼輕便靈活,即求之一流高手,也不外如是,竟見之一個大女孩身上,確是難得。凌起石雖然恨她自大,但想到她比自己更年輕,自己早幾年不正如她一樣?幾曾害怕過什麼?他從她身上見到了過去的自己,恨氣漸消了。

但是,凌起石恨氣漸消,大女孩的氣可沒有消,她好強逞能慣了,此刻一直處在下風,如何受得了。所以非打出個名堂不可!

大女孩搶攻,凌起石回進,又從頭打起。這樣打法,假如不改變,其是打到天亮也未必打得完。凌起石覺得這樣纏打下去不是辦法,於是改變用內力取勝,沉著雙手,運用雙袖與十隻手指,使出“彈指神通”與“鐵袖功”,兩隻袖子就如兩件會變化的武器,有時柔若流水,輕飄飄的隨風舞動,專卷大女孩的來劍,以柔裹剛,是一個絕妙辦法。大女孩以多變輕靈見稱,碰上凌起石這鐵袖功,卻是她的剋星,使她無所施展,即使僥倖進過鐵袖,也無法逃得過“彈指神通”,無法傷及他的身體。

大女孩在一次又一次的狂攻下,都無法傷及凌起石,內心實在惱恨。她本來對他有敬佩之心的,只要稍有好處她便會自動停手了,可是她,一點好處也得不到,所以無法下臺,非堅持再鬥下去不可!

這樣連番狂攻猛撲,她感到氣力不繼了,而且,新招用盡,再也無法在倉促中創出新招了。於是,在惱恨之下,一個轉身,徑向山下飛跑而去。

她跑得很快,轉眼就不見了,凌起石沒再追趕,目送她遠去,長長透一口氣,自語:“這丫頭是什麼人?年紀輕輕,竟會練得這一身好功夫!剛才所見,她不過是欠缺氣力與經驗,再過得兩年,她年紀長大,氣力足了,經驗豐了,只怕我不易勝得了她。”

說完話,活動一下,靜一靜心神,然後下山。回到房裡一看,一切依然如前,顯然未有人到過,姐姐也未發覺。

第二天,他姐弟倆在天亮便起床,身老人家告辭了。老人家知他們有緊要事辦,也不便苦留,但老頭開出來的費用,竟高達五千兩銀子,凌起石勃然變色道:“怎麼,你這是什麼意思?吃一頓,睡一覺,就要五千銀子?”

老頭道:“這是你情我願的,要是你早說怕貴,我也不會親自落廚。哼!要不是我瞧你們年紀輕,有好感,別說五千,五萬兩也未必請得我入廚呢!”

老人口氣如此之大,倒使凌起石吃了一驚,他想,這兩個是什麼人?五萬兩銀子也不能請得他入廚?心中頗為懷疑,但一想到夜來那個大女孩的行藏怪異與超卓武功,又心下釋然了,覺得這一家人實在古怪得可以,但五千兩銀子,無論如何還是太貴的,而且,自己身上也沒有這個數目,因此,他仍然:“昨晚我們沒清數目,是我們的錯!但你們未說明數目,也是你們的錯,五千兩銀子,別說我沒有,就是有,也不會給你。”

“那麼,我有話在先,如果你們付不出銀子就得在這兒做工抵債,直至還清欠債為止。”

“要是我不肯呢?”

“那也不難,只要你能從我手底下出得門口,我就不予追究。”

“此話當真?不是開玩笑?”

“當然真,認跟你開玩笑!”老頭執柺杖守在門口,神色凜然,果然不似開玩笑。

凌起石看看姐姐,她朝老頭拱拱手:“老人家請高抬貴手,別跟我弟弟一般見識吧!”

“這麼說,姑娘是肯付帳了?”

“付帳?沒有呀!我哪有這許多銀子。”

“那就請姑娘別再說了,你要出去,也得顯點功夫呢!小夥子,請吧!”

“好了,好了!別鬧了,幾十歲人,還是沒老沒小的,也不怕人笑話!”老婦的聲音由房中傳出來。

“我的好奶奶,他們吃了睡了不給錢,我們不是白虧本?這怎麼行?”

“我說行就行,怎麼不行,你要那麼多銀子幹什麼?到頭來還不是給回人家?何必當這個守財奴?”

“給回人家?這話從何說起?”

“你瞧不出來?他們是自己人啦!”

“我的奶奶!你越來越糊塗了。”

“你本來就是個老糊塗!將來你慢慢會知道的,快讓開吧,別阻了人家上路。”老婦出了頭,老頭只好舉白旗投降了。

“小夥子,你走吧!男不與女敵,夫不與妻爭!我認栽啦!”

“不,你老人家的手藝,你老人家的心意,我還是記在心間的。”

“有了你這一句,我總算是好過一些,走吧!走吧!路上小心。”

“謝過老人家,再見!將來有空,再來拜望你兩位老人家。”

“路上小心!再見!”老頭子與老婦兩個目送他們遠去了,老頭才道:“果然是個好小子,膽子大,就不知武功怎樣?”

“你放心!比我們那丫頭好多了。”

“你怎麼知道?”

“我親眼看到的。”老婦說:“他們昨晚打起來啦!著著實實地打了一架,我們那丫頭,你是明白的,她從來不饒人,但昨晚,她扯白旗,逃啦!”

“真的?鳳丫頭輸了?”

“當然真的,要是她贏了,又要出人命了。”

“這就怪不得你叫我不可動手了。”

“我是不想你們傷了感情,以後才好說話。”

老頭聽了妻子的話透了一口氣,說:“老太婆,你才看到他們動手的,你可看出他是哪一派的人?照道理,能調教出這樣人才的,當今之世不會有幾個。”

“我不能說準他是屬於哪一派的人,我只是奇怪,他用招式甚為平凡,任何一派都有這樣的招式,一點也說不上精奇,就因為太平凡了,說他是哪一派的都未嘗不可。”

“那麼,你說他勝了鳳丫頭,又怎麼解釋?”

“他能獲勝,不在於他的招式,在於他的內力深厚,他的招式雖然平凡,卻內力深厚,便每每在重要關頭化腐朽為神奇,化平凡為精妙,在武學中有所謂重、大、拙,用得其法,輕可變重,小可變大,拙可降巧,他就是用重與拙戰勝鳳丫頭的,鳳丫頭年紀輕,氣力弱,經驗少,招式雖然精妙,變化莫測,卻限於功力,無法迫近他的身邊,變成徒花氣力,久戰之下,便只好退走了。”

“這麼說,這小子的功力實在深厚呢!”

“我覺得他的功力,比他的年齡最少多了十年,甚至二十年,至於何以如此,可就猜測不透。”

“你看鳳丫頭怎樣?她會不會就此甘心?”

“你知道鳳丫頭的性子,她怎會就此甘心?”

“這可為難了,我們已將所學都傳給鳳丫頭了,她若再找那小子尋仇,怎麼辦?”

“這實在是個問題,怎辦好呢?”

老頭子夫妻倆都感到十分為難。他們口中的鳳丫頭已悄然來了。她叫道:“爺爺,奶奶!那小子呢?逃啦?”

“逃啦,你找他們?”

“他們是什麼人?要去哪裡?”

“他們是一家鏢行約來的人,到鬼王谷去索取鏢銀的,你問這個幹什麼?”

“沒有什麼。”鳳丫頭說:“奶奶,你知道鬼王谷的情形?可怕嗎?”

“這和你有什麼相干?管他可怕不可怕?”

“我怕他們失陷在鬼王谷,我就永遠無法報仇!奶奶,你不知道,昨晚,我跟他們打了一架,他氣力大,我打不過他,我要找他報仇!他若死在鬼王谷我便報不了仇啦!”

“哦,原來是這樣。”老婦慢應著,瞟了丈夫一眼,意思似乎在說:“怎樣?我沒說錯鳳丫頭吧!”

鳳丫頭說道:“爺爺,鬼王谷在什麼地方?離這裡有多遠?”

“你問這個幹什麼?”老婦說。

“我去幫他們,我不能叫他們死在鬼王谷。”

“為什麼?你和他們相熟?”

“不!我要找他們報仇,我不能讓他死掉。”

“傻丫頭,他們死掉,你不是已經報仇了?”

“不!我要親自報仇!我要親自殺死他們!”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41:04


第四回 為報師恩  索鏢鬼王谷 追還血寶  遠離長白山 (2)

鳳丫頭說來神色凜然,老婦倒暗吃一驚了,她怕鳳丫頭真個要去鬼王谷,便安慰她,報仇不必擔心,叫老頭去幫那小子姐弟就行了。鳳丫頭點點頭同意,老婦便叫老頭去鬼王谷暗中保護凌劉兩個。老頭苦笑說:“這倒是一家古怪的差事,我去保護人家,目的是保留他們的生命,將來給孫女兒報仇!”

老婦不聽他訴說,催他上路,他倒聽話,略為收拾幾件衣服,帶了盤纏就匆匆上路去了。

老頭熟悉當地捷徑,雖然起步遲了許多,倒還是比凌劉兩個快了一些呢。他們碰上的時候,凌劉兩個已經跟在後邊了。

凌起石問老頭去哪裡,他直認去鬼王谷幫助他們,聽得凌起石睜大了眼睛,兒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劉玉鳳到底年紀大一些,她想了一想,便問道:“老人家,你去幫助我們,可是老奶奶的意思?還是你老人家的意思?”

“小姑娘,你都猜錯了,我去幫你們,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老太婆的主意,是另外有個人要我這樣做的!”

“另外有人要你這樣做?什麼人?”

“哈哈,你是想不到的,不過,你這位小弟弟可會想到!因為他見過她,還和她打過一架!”

“啊,老爺爺!你是說那位小姑娘?”

“不錯,正是她!你叫她為小姑娘?你還未知道她的姓名?”

“不知道,我問過她,他不肯說!”

“你想不想知道?”

“如果你老爺爺肯見告,我恭聽!”

“如果我不說呢?”

“那就一定有不方便的地方,我不敢問!”

“你真這麼想?”

“是的!”

“為什麼?”

“因為,我也有一些不能對人說的話!比如你老人家問過我的恩師,我就不能說。”

“對!你說得有道理!”老頭子笑笑說,“這樣吧,她的名字,我不知道她高不高興我告訴你們,還是不說吧!不過,我此來的原因,卻可以向你說說的。”

“老爺爺,你請說吧!”

“是這樣的!”老頭子把鳳丫頭的意思告訴了凌劉姐弟倆。凌起石倒沒有什麼,一笑置之。但劉玉鳳卻問他:“弟弟,你昨晚真和她打過一仗?”

“唔,是真的!”

“為什麼?”

“不為什麼!”凌起石笑說:“我要入睡,聽到有人聲,我以為有人偷襲,便起身查看,怎料卻看到一個比我更年輕的小姑娘偷進了房間,我追過去查看,於是,引起一場誤會,打起來了。”他把與鳳丫頭打鬥的經過告訴了姐姐與老頭子。

“弟弟,不是我說你,你實在也太魯莽了!我們寄住別人的地方,一切都陌生,你怎可以胡亂跟人家動手呢?別人傷了你,固然不值,你傷了人家,如何對得起主人?這是一個很好的教訓,你要牢牢記住才好!”

“姐姐,你放心,我會好好記住的!”

“這樣我就放心了!”

“老人家,我們此去鬼王谷還有多遠?你可認得路?”

“認得!你們跟著我,保錯不了!”

“老人家,這事十分重要,你不是開玩笑吧?”

“當然不會!你以為我嫌命長?我還捨不得死呢!陽間井水喝幾口也是好的,我怎會開玩笑!”

“那麼,我們什麼時候起程?”

“現在就可以起程了!”老頭子說,並且帶頭起步。

凌劉本來是兩個人的,現在多了個老頭,變作三人行了。有了老頭在一起,姐弟倆說話也受了拘束,不如先前那麼隨口而出,什麼話都可以說了。

走了長長一大段路之後,陡然聽到金鐵交擊的聲響,凌起石“咦”一聲低叫。劉玉鳳立即問:“什麼事?”

“姐姐你聽,誰在打架?”

“打架?咦,不錯,是有人打架!”劉玉鳳來聽到,老頭子先說了。

“對,現在我也聽到了!弟弟,我們快去看看!”

“走!我們快走!”老頭子說。於是,三個人都打馬飛馳,循著打鬥聲趕過去查看究竟。轉過山坳,三個人都先後看到有人打鬥了,那是十多個人圍攻兩個人的打鬥,多欺少,大反江湖道義!

劉玉鳳自小受到母親教導,滿腔正義,她師父亦是個執正不阿的人,對於不平事,她最看不過眼,此次代師出馬索鏢,亦為此之表現,她見此情景便老大不快,憤然說:“這算是什麼?太不公平了!弟弟,你等我一等,我去問他們個明白!”

“姑娘,你還瞧不出來嗎?這是五毒幫的人,千萬惹不得!”老頭急急勸阻。怎知他不提五毒幫還好,提到五毒,劉玉鳳可就氣環了,頓時變色,恨恨地說:“你認得他們真是五毒黨?”

“當然認得,我還知道他們全部都是鶴頂紅朱鶴年的人呢!”

“這麼說,我就不用問,非出手不可了!”

“為什麼?你跟他們有仇?”

“不錯!我跟他們有仇!”

“你可知道被他們圍攻的是什麼人?不知道?諒你也不知道,他是六親不認只認金錢的錢通和他的門人裘更多!你們聽說過他們的姓名?”

“沒有!”

“他們在江湖上被稱為方氏師徒,師父是錢通,又叫錢就行!綽號是閻王敵,不管你有什麼傷殺病毒,碰上了他,只要他肯出手,就不怕閻王會召得去,所以叫做閻王敵。徒弟是裘更多,他是青出於藍,不但要錢,而且要得比師傅更多,他精於跌打傷殘,只要他能肯動手,不管患者是斷筋折骨,還是斷手斷腳,他都能醫治得完好如初,即使失去了一節骨,他能用柳枝桃枝替你接上去,天衣無縫。因此,江湖上替他起了個綽號叫做生死決,又叫錢奴,他們師徒所重的是一個錢字,只要有錢,什麼事都可辦到,要是沒有錢呢?他是見死不救,絕無惻隱之心!所以江湖上的人都恨他!鄙視他!”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所以,犯不著冒險救他!”

“姐姐,還是讓我來吧,對付黑道上那些高手,我比你有辦法,這些無名小毒物,還是由我對付吧。”

劉玉鳳是見過他的功夫,自然是相信,笑說一句:“也好!我正要看看你的治毒手法!”

“你去?你跟他們也有仇?”老頭急急勸阻,他生怕凌起石有關,將來無法向鳳丫頭交代。但凌起石卻說,“我這個人不計較恩仇,但求興趣,只要是興之有至,只求心之所安,自己認為該幹,誰也阻不了,假如認為不該幹,別人也別想叫我動手!我是不慣聽別人盼咐的,只有姐姐一個人是例外,因為我答允過她,此行要聽她的話!所以,老爺爺,你別白費辱舌了!”

凌起石這句話,大大傷了老頭兒的心,使他極不高興。可是一轉念,卻又只有嘆氣:“現在的年青一輩都是這樣任性,鳳丫頭不是一樣?只要她高興,什麼事都有得商量,要不,她就給你個不瞅不睬,誰的話她也不肯聽半句。唉,現在的年青一輩……”他不願再出聲了。

凌起石的腳程真快,說到就到,轉眼時光,他已經在鬥場出現了。他朗聲說:“你們聽著了!我瞧見你們打鬥就有氣。快給我停手!誰不聽話,先挨耳光,再打屁股!我說得出,就要做到,你們別後悔!”

“去你的,臭小子,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

“你們?你們根本不是人,是禽獸!”

“臭小子,你罵人!”

“你們不是朱頂鶴的徒子徒孫?朱頂鶴是鳥,即是禽,還不算是禽獸,算什麼?”

“好哇,臭小子,我不殺你就……哎呀……”

“就怎麼樣?就吃耳光是不是?”話聲未完,凌起石已經打了對方兩記耳光了,身法好快!

打了小毒物之後,凌起石又把目光望向錢通,罵了他一頓,還躍躍欲動要打他,他神色也變了,汗也流了,就只差沒有下跪求饒。正在無法可施之際,陡然聽得有個少女的叫聲,道:“弟弟,你還不回來,幹什麼?”

“姐姐,我要打……”

“胡說,快回來,我們要走啦,你再不聽話,就別跟著來!”

“姐姐,我聽話,我來啦!”凌起石再無暇理會錢通,急急追上姐姐!

“這小子,可真厲害!”錢通不由長長透了一口氣,渾身都輕鬆了!

“師父,我說他姐姐更厲害,就不知是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江湖上就沒聽說過這樣的一雙姐弟!他們武功高強,自不必說,難得的是,他們居然不怕五毒,不把朱頂鶴看在眼內,把他罵作禽獸!”

“師父,我們要不要查?”

“要查!查他們是什麼人,去哪裡!”

“準備報復?”

“這可難說!他幫了我們,又折辱我們,偏偏又是個什麼也不知不懂的乳臭小子,怎麼報復呢?”錢通嘆了一口氣道。

“師父,他們走遠啦,我們也走吧!”

“好吧,我們也走!”錢通與門人裘更多大難不死,難說是受了一肚子氣,總比死掉勝得多,所以儘管對凌起石不滿,還是暗暗感激的。

走了一天,黃昏時候投宿,真是無巧不成書,竟然和凌劉他們住在同一間客棧。劉玉鳳他們先到,開了三間房,每人使一間,留下的幾間房也有了客人,只有一間又小又有黴氣的小房仍空著,裘更多一看就賞了店伴一記耳光,大聲叫道:“他媽的,你把老子當什麼人了!叫老子住這樣的臭房間,我操你奶奶,還不快給老子換一間!”

裘更多大叫大嚷,早驚動了其他客人紛紛開門看熱鬧。他見有人查問,更得勢了。有客人指著劉玉鳳他們的睡房,說他們三個人佔了三間,應該可以讓出一間的。裘更多便根據客人提供的線索向掌櫃交涉,掌櫃的說劉玉鳳他們交足了錢,租了三間房的,他不能叫他們換房的,裘更多聽來恨極了,大聲道:“放屁!什麼叫做不可以?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你聽說過江湖上有閻王敵、生死決這兩個人?就是我們了!你敢反對,嫌命長啦!”

閻王敵、生死決這兩個名字果然是嚇得倒人,掌櫃的一聽,當場發抖了。他急忙向裘更多來道歉,答允和劉玉鳳商量。

“這才象話!快去說!別叫老子久候!”

“是!是!”掌櫃的果然去拍門。

“什麼事?掌櫃的?”

“小哥,有兩位客人,他要住你這一間房!我,希望小哥通融一下!”掌櫃的吶吶地說。

“掌櫃的,怎麼啦。他肯不肯!”裘更多老遠的大聲追問。

“客官,我正跟小哥商量!”

“什麼商量不商量,轟他出去不就行了!”裘更多豪氣地說。

“掌櫃的,你叫他過來吧!”凌起石對掌櫃說,“讓我跟他當面說!”

掌櫃的把裘更多請來了,他未入門,嘴裡已不乾不淨的罵人,才入門,立即就捱了兩記耳光,“哎呀”大叫,倒退出去。門口出現了凌起石,扎撤著雙臂,冷然道:“你是要奪我這間房?是你要轟我出去?哼,你的膽子倒不小呢!”

裘更多話也不敢答,扯著師父勿匆逃出客棧去了。

裘更多與師父匆匆走了,掌櫃的大讚凌起石,凌起石老氣橫秋地說:“這世道,有強橫無公理,你不打人,人家就

打你!所謂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做人嘛,總不能低著頭求人!就以早先來說吧,姓裘的不是要趕我出去。如果我不打他兩記耳光,我便站不住,要露宿街頭了!”

凌起石侃侃而談,似乎甚有見地,但是,這樣的話,如果出自一個飽經世故的江湖老漢,或者中年漢都毫不出奇,那會是他們飽受折磨,耳聞目睹的經驗,但凌起石卻只是一個大孩子,距弱冠之年還遠,卻也說出這樣的話,就不能不使人感到怪異了。

掌櫃的年中見到的客人也不少了,見到的怪事也不少,所以他雖感到奇怪,還不至於受不了。他反而奇怪與凌起石同行的兩個人都比凌起石年紀要大,何以不見出頭?是不知情,還是信任凌起石,知道他能足以自己解決,不必他們出現?掌櫃的認為是後者,因為,其他的房客都給吵醒了,他們是不會不知道的!

凌起石是個大孩子,裘更多是個中年人,長得身型也不錯,早先那麼兇霸霸的,十分嚇人,怎麼給凌起石打了兩記耳光就如此害怕,悄悄地走了?旁觀的都看得莫名其妙,猜測不透。不過,古人有說,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一些出門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心理:但求能保得平安,破財當災。他們是不怕吃小虧,卻怕吃官司,因此,各人僅管對凌起石打退裘更多甚為奇怪,也不敢打聽,怕惹事上身。

凌起石打走了裘更多之後,並不覺得特別開心,因為裘曾是他手下敗將,見了他自然是如鼠見貓,他急忙逃走,已在凌起石的意料中,他走後,凌起石卻想:他們會去哪裡?他們都是出名的大夫,能活死人,當然更能死活人。如此一想,凌起石心頭狂跳了。他無法再呆下去,迅速出房。

凌起石是去追蹤裘更多師徒下落,監視他們,但是,他未發現他們有任何不軌舉動,卻意外的發現了一個採花賊!

凌起石這個發現,有點傳奇,首先,他是聽到有人談論近來發現採花賊。他們把這採花賊的殘忍行徑繪影繪聲,聽得凌起石義憤填膺,決心要找他算帳。他想既然有人見到過他,認得他是武當派的門人,何以無人出面理會?為了明白真相,他根據人家所說,趕到一個地方去伺伏著。

二更過後不久,凌起石看到一個人影在眼前閃過,便立即尾隨,追了一短程,那人拍拍手,另有一個人走出來,低聲問:“莫兄?”

“是我,甘兄!”

兩個碰在一起了,姓莫的問:“怎麼?考慮過了?”

“考慮了!我看,還是別管的好!”

“怎麼?你害怕?”

“我自己倒不怕!可是你知道,這不是我個人的事,事情鬧大了,今後彼此仇殺下去,死傷必多,我怎麼能擔當得起?”

“你以為真會這樣可怕?”

“莫兄,你不是不知道,江湖上這樣的事例多著,何必再列舉?”

姓莫的透了一口氣,沉默著!

姓甘與姓莫的兩個躲在一起對話,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沒想到給凌起石聽得清清楚楚,一句不漏。他正在琢磨甘莫兩個說話的內容,指的是什麼事,什麼人,還沒有想出結論,姓甘的已經又開口了,他說:“莫兄,聽我說,別管了,除非我們把他押上武當去,但武當派的囂張跋扈,連少林派也讓他三分,所以他們才會如此放肆,要是少林與其他幾個大派肯出面干預,也不會有今天了,你想想,連他們也怕惹麻煩,何況我們!”

“不,我的想法與你不同,我以為就因為各人都怕事,壞事才不斷出現,若果我們也不理,豈非等於讓壞人橫行,我們反要避道?這還成什麼世道?”

“道理我知道,但道理歸道理,事實歸事實,以我們兩個之力,能對付得了武當派嗎?”

“這個我不敢說,但至少可以對付得了採花賊!”

“不!我不能同意。”姓甘的說。

“那好吧,人各有志,我不敢過份勉強,不過,不管怎樣,我決不放棄,你不幹,我自己幹!”

“莫兄,這又何苦呢!”姓甘的渭然嘆息。

“我總不能眼白白看著採花賊橫行作孽!他已經蹂躪不少女子了,今晚就到這一家,我若不知情,自是無話可說,既然知道,怎能見死不救?若果不理,只怕今後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呢!”

“莫兄,你自己考慮吧,我是愛莫能助了!”

“甘兄,謝謝你,再見!”

“再見!”姓甘的役入黑暗,很快就不見了。

“唉,真氣人!平日裡說得多麼激昂,一到有事,就變了,做人,這樣有什麼意思?”姓莫的自言自語,似有滿肚子牢騷無處發洩。

凌起石伏在暗處偷看,對姓莫的十分好感,在內心作出決定,假如姓莫的應付不來,或者遇到什麼困擾,他就挺身而出,幫忙解決問題。

姓莫的伏著不動,靜靜地守候著,保護房子中的一位年輕少女。

這一家是什麼人,裡面有什麼人,值不值得保護,凌起石都不知道,他只相信姓莫的既然肯為這一家人出力,則姓莫的必然認為值得。另一個想法是採花賊傷天害理,實在容他不得。有這樣兩個想法支持,他就甘於為這一家人隱伏伺敵。自然,也可以說是他甘於幫助姓莫的,想助他一臂之力。二更已經敲過許久,天色相當陰沉,若非目光明銳,是很難看到東西的。

“到底有沒有人來?”凌起石剛升起這個懷疑,一道人影已經閃入眼簾了。這人影來得真快,也十分大膽,他大模大樣的直奔那間房間,姓莫的認為時機已到,便一躍而出,歷聲喝道:“採花賊,休得猖狂,快來納命!”那人已經入了窗口,聽得叫聲,知道有人發覺了,便反身撲出窗外,冷笑道:“笑話!你是什麼東西,敢阻老子雅興,是不是你家妹子等得不耐煩,叫你來催請?如果是,你就回去叫她先洗個澡等我吧!”

“採花賊,你死期到了,還敢胡說八道!”

“有賊啊!有賊呀!”房中的人也給吵醒,高聲叫嚷了。

這賊子確是好膽,他從容不迫的對女人說:“好姑娘,你別急,遲早我會來的,今晚給這廝掃了興,還是等道明天吧!明天這個時侯,你等我好了!”他說完一躍而出,直撲姓莫的,姓莫的真沒料到他如此好膽,居然敢向自己進攻,怎料還不止此,賊子一面進攻,一邊還指著姓莫的大罵採花賊呢!凌起石若非早已看到姓莫的,說不定會上了採花賊的當,他又多學會一點知識了。

凌起石看到姓莫的喝破採花賊的好夢,採花賊卻反喊捉賊,反指姓莫的是採花賊,混淆視聽。凌起石暗想,這廝口齒伶俐,聲音洪亮,倒似真是個原告呢,若非目睹,我也有可能會上當!他如此一想,對那採花賊更加鄙視了。

姓莫的被對方反指為採花賊,氣得發抖,說話也不流暢了,於是聞聲趕來的人都相信了採花賊的話,誤會姓莫的是採花賊。姓莫的有理說不清,一氣之下,放手不理了。他想走,但採花賊不肯讓他走,說他是採花賊,想逃走,追上去打他,其他的人也助威喝打。姓莫的一心救人卻落得如此,氣憤可以想見。他希望姓甘的出現,幫他一個忙,姓甘的卻躲起來,沒有出現。

姓莫的不是採花賊對手,處境甚危,旁觀的大叫大嚷為採花賊助威。凌起右實在看不過眼了,募然出現,“劈劈拍拍”的打旁觀者耳光,然後衝入鬥場,一兩記快招,已把採花賊擊倒,喝道:“臭賊!你以為你賊喊捉賊就可以瞞得過人?你做夢!只有那些蠢材、混蛋才會相信你的話!你剛才溜進這一間房去,聽到叫聲,便由窗口探出頭來,想跑,給姓莫的阻住了,你便賊喊捉賊,反指姓莫是採花賊,你倒真狡猾,也有這許多笨蛋相信你的話!可是你瞎了眼睛,沒看到我!你還有什麼話說?說吧!”

凌起石的募然現身,又說出這樣一番話,採花賊給鎮懾著,反而不敢胡說了,但他卻向凌起石恐嚇道:“臭小子,你知道我是什麼人?敢和我作對,壞我好事!”

“我不知你是什麼人,也不管你是什麼人,我看不過眼就要動手,就要干涉!誰管你是什麼人?”

“哼,好膽量!”採花賊道。“現在你便說得口響,等一會你知道我是什麼人之後,只怕你就要變成寒蟬,不敢出聲了!”

“你原來有這樣一記絕招,怪不得如此好膽,敢於公然為非作歹了。姓莫的,你怎麼說?你知道他是什麼人?”

姓莫的點頭道:“知道!他是武當派的敗類!”

“武當派?這靠山真不小呢!怪道如此囂張!”凌起石一笑,道:“可惜樹大有枯枝,丟了武當派的臉!”

“丟不丟臉是我的事,你管不了!你還是少管這趟子事吧!”採花賊道。

“姓莫的,人已在你腳下了,你想怎辦就怎辦吧!我都同意!”

“哈哈!我早說了,知道我的來歷之後,你們便不敢動我了!哈哈,風水先生呃你十年八年,我的話馬上就可以見功!現在你們應該相信我的話了!”

“是嗎?你的話這麼靈驗?我倒要試試!”凌起石手起掌落,劈劈拍拍又打了採花賊幾記耳光,打得他“哇哇”大叫,嘴角滲出血水,額上出現汗珠,看得出,他捱了幾記耳光,倒是十分結實呢。但是,他仍然充硬漢,不求饒,只是怒目相向。“朋友,你難道不怕……”姓莫的驚異地望著凌起石。

“怕什麼?我什麼也不怕!”

“你不怕武當派的人找你算帳?”

“我只怕自己做錯事!對不起良心!此外,什麼人我都不怕!武當派是一個大派,武當派的張三丰祖師,我欽佩得很!武當派的好些名宿也極有名聲,值得叫人欽佩的。但這不能就說武當派可怕!他們講理的,決不會找我算帳,若果不講理,我又何必怕他?”

“對!還是你老弟有所見識!現在你打算把這個人怎麼辦?”

“這是你先發現的,由你決定,你如不說,我就把他宰了!”

“宰了他?行嗎?”

“當然行!他不知害了多少人了,我宰了他,一方面是替受害者出一口氣,另方面告訴他的同黨,叫他們小心自己的狗命,有何不可!”

“好!老弟,我依你!”

“小英雄!大英雄,我知錯了,他饒我一命吧!”採花賊終於害怕了!哀求了!

“你不再呼冤了?你不再誣衊這位俠士是採花賊了?你說,你蹂躪過多少姑娘?說!”

“小英雄,我都認了!都認了!”

“那麼,還不說,等什麼?”

“我說!我說!”他真個說了,講他汙唇某人某人,又姦殺了某人某人……

“夠了!不必再說了!你已經死有餘辜,……快躲!”凌起石左手一掌把姓莫的推開,自己也向後轉,地下的採花賊已一躍而起,向外就跑。地面傳出“得得”聲響,濺出火花。

這是一個突然的變化,嚇得各人驚逃,姓莫的被凌起石推了一掌,踉蹌撲出了三步,幾乎跌倒,心中正自驚怒,及至看到地上濺出火花才明白是人家救了他一命,暗叫慚愧!

在紛亂中,只聽得凌起石一聲斷喝:“哪裡跑!”隨即聽到有人慘叫一聲,但卻沒有人跌倒。

鬧了半夜,還是給採花賊逃了,凌起石萬分不甘,他追了一程,不見了人影,再回到原處,姓甘的正在勸姓莫的退出,不可再和武當派作對。

“甘兄,你怎麼如此糊塗?我是和採花賊作對,可沒有和武當派作對呀!”

“唉,你才是糊塗,我問你,採花賊是武當派的,你和採花賊作對,不就是和武當派作對?這麼簡單還不明白?”

“不,甘兄,你錯了!”

“什麼,我錯了?我哪裡錯了?”

“我過去也想不通的,剛才一位小兄弟教會了我!我問你,你是不是漢人?是呀!採花賊是不是?他也是!那麼,我和採花賊作對,難道也跟你作對?當然不是!武當派也一樣!”

“武當派有壞人,正如漢人中有壞人!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你怎麼就不明白?”

姓甘的沉吟了一會,終於點頭,但他還是說:“就算是吧,也是武當派內的事,由他們自己理好了,你牽涉入去,實在不相宜。你想想,你為什麼要管武當派的事?”

“你這話我也覺得不對,但卻說不出在什麼地方不對!甘兄,我們別談這個事,你別勸我,我也不勸你!我們各有各的一套,犯不著吵架!”

“哼!吵架?你還想吵架?別做夢,你吵不成啦,有什麼未了的心事,快說出來吧!”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

“你是什麼人?想幹什麼?”

“不想幹什麼!我見你糊裡糊徐,怪可憐的,存心送你早點上路罷了,別無其他意思!你該可以放心啦!”

來人盛氣凌人,囂張無比,姓莫的修養再好,也難忍受,因此他勃然大怒,拔出劍就刺。對方又是一聲冷笑道:“你只要接得我十招,我就饒你不死!你動手吧!”長劍一撩,發出招式了。

姓莫的動手了,劍來劍往,轉眼就過了十招,雙方依然勝負未分,看情形,只怕再打得五七十招也未必分得出勝負泥!那個人不但未停手,反而攻勢更厲,節節搶攻,直打得天烏地暗,狠險百出,扣人心絃。

姓莫的打了一會仍未見對方停手,便提醒他道:“你說過的話算不算數?”

“我說過的話?我說過什麼話?”

姓莫的一愕,大為震忿,喝道:“好賊子,原來你是說著玩的,你們這些不顧信義的傢伙!”

“哈哈!你說什麼?信義?什麼叫信義?信義值多少錢一斤?你以為你們的談話我沒有聽到?哼,你的信義難道很好?怎麼你的朋友會臨陣退縮?不肯出來幫你?就因為你沒有信義,你那朋友更加不講信義!現在你明白啦!”

“嘿!跟他說這許多作甚!宰了他就是!他剛才說我們玩他,卻是胡說八道!我們就是玩也只會玩他的妹子,怎會玩他這兔子!”

姓莫的被說得又氣又羞,怒火攻心,再難保持冷靜,便露出破綻,對方也真眼利,立即就刺進一劍去。

但是,他高興得早了一點,他這一劍遞出,原是刺向對方腹部的,不料還未沾衣,手腕突然一顫,似乎刺到枯木,受到阻擋,刺不進去,這是一個怪異的反應,他吃了一驚,忙不迭撤招查看長劍,並即高聲尖叫:“快跑!快跑!”話出口,自己先跑了。

這個變化實在太大了,不僅姓莫的莫名其妙!在一旁掠陣的,也莫名其妙!他沒有立即逃跑,還反問一句,“你怎麼啦?”他問得對,但回答的卻不是他所想象的,是出乎他意外的一聲慘叫。這個回答,掠陣者再明白不過了,因此他不再問,立即就跑,可惜也遲了,也逃不出去,給人家抓住了。

姓莫的也明白了,原來凌起石回來,想到早先自己處境的危險,仍然心寒腿顫不已!

“小英雄尊姓大名,我還未請教!不知怎麼稱呼?”

姓莫的虔誠地向凌起石請教。凌起石孩子氣道:“我叫小傢伙,又叫凌起石,你喜歡叫哪一樣都可以!”

“哦,原來是凌小俠,你待我太好了!你救了我兩次,大恩大德,我真不知怎麼謝你才好!”

“算了!我這個人是不記恩也不記仇的,誰對我有恩也好,有仇也好!我都不會記在心上,我只看事實,看眼前,他做得對,合我心意的,我就幫他,比如你早先要捉拿採花賊,我認為對,所以幫你,要是你將來做壞事,給我看到,我便不會饒你,至於你對我有恩或有仇,我都不理!所以,你也不必記在心上!”

“大丈夫生於世,應該恩怨分明,我莫才不要這樣!我一定要……”

“那是你的事,我不理你!各有各的想法,我只管自己的!我就不分恩仇,不論好壞,過去的我一慨不計較,不記在心上!我只看眼前的,眼前的他做得對,我幫他;他做得不對,我反他,什麼恩人仇人好人壞人,我全不管!”

凌起石這話使姓莫的大為驚異,原想要問得詳細一點,問他何以有此怪想法,他已把兩個抓住的人都殺掉,一聲不響就跑了。

“這真是個怪人!年紀輕輕武功高,又有那麼一種怪想法,是什麼派的門人?不記仇倒也罷了,怎可以不記恩?幫好人還說得過去,怎能幫壞人?但他似乎確是如此,根本不認識我,不知我是好人壞人,只因我要捉採花賊,他就兩次幫我,救我,事後也不問一句,卻把那兩個殺了,連他們是什麼人也不問……”莫才沉沉地想著,覺得凌起石太怪了。

凌起石回到了客棧,聽得姐姐叫他:“弟弟,你去了哪裡?”

“我去殺了兩個採花賊!”他進入姐姐房中,詳細說經過。

凌起石說來十分坦率,也十分肯定,他把一切全告訴姐姐,姐姐勸他不要太過偏激,但對他的大膽想法,卻是暗暗佩服的。若不是面對談話,與他童音未變,他這理論,這決心,誰也不能說是出自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孩子之口,劉玉鳳實在佩服他的見識與膽量,她覺得他似乎一下子便成長了許多,變了一個成年人,因此,心情也起了變化。但是清醒之後,不覺啞然失笑,自覺臉熱了。

“弟弟,你這番話,似乎很有道理,且具哲理,我要好好想想,你歇息去吧!記住,再出去時,叫醒我,別一個人出去,碰上勁敵,也好有個幫手。”

凌起石道:“是,我一定會!”

劉玉鳳說:“古人說,一人計短,三人計長!”

“所以我們這次去鬼門關索鏢,一定可以成功!”

她會意地一笑,似恬實喜地說:“你就會逗人歡喜!”

“那有什麼不好,總比惹人討厭好!”凌起石說:“姐姐,你說是不是?如果你不同意,我也有辦法惹你生氣的,你信不信!”

“你呀,就會要頑皮,滿肚子古怪主意!你敢胡來,小心姐姐打你一頓。”

劉玉鳳這話充滿關懷與讚賞,凌起石聽來十分舒服,一連回答了幾個“是”字。

凌起石回房之後,並未即刻睡覺,他照例做一點睡前功課,然後才睡的。這時雖已是深夜,但是,他忘不了這個習慣。他要堅持不變。

凌起石的毅力是由山上學藝時開始鍛鍊的,他長期睡在露天的地方,後來便學老公公睡雪地,把自己埋在雪下。這都不是一般人捱得起的,他卻做到了,所以他是不愁沒有地方睡覺的。

翌日,凌起石對劉玉鳳說:“姐姐,我們馬上就要到達鬼門關了,等一會,我會大開殺戒,予對方一個心理威脅,然後再和他討債還債,你看怎樣?”

“弟弟,我以為,能不殺,最好就是不殺,非不得已,不可大開殺戒,能少殺就應該少殺!”

“姐姐,我想知道另一個問題,如果對方答應還鏢,你是否要收十足?還是隻收成數?或者要取利息?我們應該先有個決定,免得到時考慮。”

“按照江湖規矩,能收回八成已經是十分有面子了,能收回六成到七成,也不致受人譏笑,只收回半數,就顯出低能一些,弟弟,依你看,我們該收多少?”

“收加一!”

“收加一?這怎麼行?”

“為什麼不可以?江湖規矩?依規矩,他們就不該出手劫鏢,他們動手,顯然是沒照規矩辦事!他們既然能不照規矩,我們何必守什麼規矩?他們是恃強奪鏢,我們若果輸給他們,根本不可能索回鏢銀,我們勝了,就有權利奪取他們所有的東西,只收加一,我還嫌太少呢,怎麼不行?”

劉玉鳳細想凌起石的話,確大有道理,因此點頭說道:“好,我們要他們賠償損失,收回加一!”

“不!我要附加五甚至一倍!”

“為什麼?你不是說收加一的?”

“不錯,剛才我是說收加一,但我再想清楚,非加五不可!”

“弟弟,你太貪了!”

“我是貪一些,但不太過!我不過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怎算太過?”

“好吧!到時由你跟他們談,我不出主意。”

“這很好!但你要小心提防他們暗算,利之所在,他們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

未牌時分,凌、劉和老頭來到距鬼門關很近的地方了,有兩個大漢自樹上跳下,擋住去路,喝問來意及姓名。

“你們可是鬼王谷駱宏道的屬下?快去通報駱宏道,說雙刀女劉玉鳳與小傢伙凌起石要見他。快去!我是不耐煩久候,他若不出見,我們自己會入去找他,快去吧!”

那兩大漢見凌起石是個大孩子,根本不把他看在眼內,聽得連聲冷笑。

“你不去是不是?”凌起石迫視對方,“你不去就滾開點,別阻住通道!”不等對方回答,也不知他用什麼手法,只見他衣袖一揮,已把一個大漢拋出三丈左右,撞死在路邊樹下!一聲淒厲慘號,連身也沒轉一次便不動了。

凌起石這一招太驚人了,另一個見狀,直是嚇得呆了,不言也不動,就象一股木頭!凌起石向他瞪一眼道:“你去不去通報?”

“去!我去!”那個大漢突然狂叫一聲,轉身就走,如飛而去。

“真是賊骨頭,敬酒不喝偏喝罰酒!”凌起石冷冷地自語。

“弟弟小心,有人來了!”劉玉鳳提醒凌起石。凌起石卻低聲說:“驕兵必敗,我先驕敵心,再行反擊,他就支持不住了!”姐弟倆說話間,已經有七個人圍攏近來了。凌起石正眼也不望他們一下,對他們的圍攏過來,恍如未見,把他們激得大為震怒。

“你們想怎樣?想打架?還是來迎接?說明白點,免得自誤!”劉玉鳳毫不驚俱地問對方。如在火上加油,再增加對方怒氣!其中兩個忍耐不住,開口了。一個說道:“臭婊子,你想我們來迎接?你也配?”

另一個說:“你說吧,你喜歡我們哪一個?不要害躁,說好了!”口齒輕薄,引得同伴一陣鬨笑。不過,代價卻太大了!各人鬨笑中,陡見人影一閃,便聽到先後兩聲慘叫,說話的兩個都給拋出幾丈,撞地死去了。

凌起石輕易就殺了三個人,再對其他的人說:“你們記住了,誰敢胡說八道汙辱我姐姐,都會跟他們一樣!有不信的,儘可試試!”

鬼門關前突然出現了二十多人,兩個一組,三個一夥,零零散散的分站在許多亂石堆間,有一個五旬左右的長鬚老漢站在一塊較高的大石上,手執面紅旗,左右招展,忽然指東,忽然指西,分站在石堆間的人便有所移動。

“弟弟,他們搗什麼鬼?看來其中必有古怪!”

“是有古怪!這是星羅陣,你別看他們亂七八糟的,其實,他們可十分整齊呢!各有專位,不論怎樣轉,都會固守原地的。人入其陣,四邊八面盡是敵人,不易對付了,偶有失誤,便會命喪當場了。”

“這麼厲害?”

“不錯,當年韓信敗項羽於垓下,用的就是這個陣,項羽雖勇,亦難逃一命!”

“那怎麼辦?我們只有三個人,嗯,那位老人家呢?怎不見了他?”

“他也許不想露面,只在暗中幫助我們!”

“那麼,我們只有兩個人!”

“不要緊,我自有對付它的辦法,他們擺得不完整,仍有漏洞,姐姐,你等一會只要搶到東南角有一株青松那塊黑石上,守在那裡,不讓任何人經過,我自有辦法叫他們馬上解體,你等我的消息,再進入鬼門關,記住只守住黑石,不可離開追擊敵人!”

“好!我等你消息再說!”

“那麼,你由這裡入去,繞過……”他把搶奪黑石控制的路線詳告劉玉鳳。劉玉鳳留心聽著,然後與凌起石分別從不同的地方進入星羅陣。劉玉鳳入陣之後,覺得形勢頓變,早先看到是平地之上亂石成堆,敵人分散,但入了陣後,石堆不見了,只有石山,又高又大,陡峭無比,她為之心頭狂跳,立即屏除雜念,想著凌起石所說的路線,奮力衝闖,一直衝到那塊旁邊有株青松的黑石。但卻給守護黑石的兩個漢子攔住,不許她接近那塊黑石。

劉玉鳳想不到這般鬆散的星羅陣竟是防守得如此嚴密,倒是不敢稍薦大意了。她眼睛盯著對方,心中卻是想著凌起若說過的話:幹三連、坤六斷、坎中虛、遇白休退避,見黑急進攻!她眼前的兩個漢子正好是一個穿白衣,一個黑衣的,白衣在右,略前;黑衣在左,稍後,和凌起石所說一一印證,果然真如他所說,一點不假!正想著,白衣的大漢已經撲到她面前了。她驀地揮動手中刀,左手一揚,先發一招,掌影飄忽,似虛似實,白衣大漢判斷不下,竟自退了一步。劉玉鳳得勢不讓,掌勢馬上由虛轉實,迫擊白衣大漢。白衣大漢見形勢不利,不敢硬接,足底一滑,又退出了半步。劉玉鳳不捨,銜尾疾追,絕不放鬆,一連幾掌,把白衣大漢迫得退了幾步,退到黑石邊緣,黑衣大漢似乎看不過眼,忿然說:“讓開點,我來收拾她!”

黑衣大漢揮刀進攻,爭取主動,聲勢洶洶,頗為嚇人,劉玉鳳想到“見黑急進攻”一句,便知應在此人身上,急忙以快刀迎擊,一口氣連發十多招,出手比黑衣大漢快了許多,黑衣大漢本來想爭取主動的,怎知道出招不及人家快,反被迫處下風,變成捱打,心裡有氣,卻又力不從心,但他要面子,不甘被一個女子窮迫惡逐,所以退到黑石邊,他陡然飛撲劉玉鳳。劉玉鳳雙手一合一分,單刀變了雙刀,一長一短,一大一小,立即使出了子母刀法。雙刀並進,一守一攻,在“當”的一聲同時,又是“哎呀”一聲慘叫,黑衣大漢已經倒向地面,滾了幾個仰背,染了一身血汙,死狀嚇人。

劉玉鳳占住黑石了。她站在黑石上,高叫:“弟弟,我得手啦!你怎樣了?”

“姐姐,你放心,我也快要得手啦!你記住,萬不可離開,等我消息!”凌起石的聲音似乎從遠處傳來,眼前石山又高又大,重巒疊障,霧靄瀰漫,稍遠便給石山與霧靄所隔,無法看得清楚。但劉玉鳳對這位弟弟越來越瞭解,不必為他擔心了。

凌起石遇到的敵人極多,攻力也強,但也身形快極,又熟悉陣勢,入陣之後,便如一柄匕首,疾朝對方估料不到的地方揮了進去,陡然出現,掌勢指戮,又狠又準,有的慘叫倒地,有的悶聲不響,死得不明不白,他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片刻時光,已走到全陣中樞了。

鎮守中樞的是五太歲,金、木、水、火、土各據一方,凌起石要想擊退五太歲,奪取中樞看來到不容易。但是他眉頭一皺,計上心頭,繞過五太歲,走向另一方,五太歲以為他不敢侵犯,也不理他,免得麻煩,怎料凌起石繞過他們之後,背向他們,猛的向後揚掌,突然打出暗器,土木兩太歲首當其衝,中個正著,痛得他兩個跳高丈許,雙手掩面,重重的摔了下來,各自跌坐在地,凌起石搶攻火太歲。金、水兩個多管閒事,雙雙搶出截擊。凌起石冷然說:“別的可以爭先,這種事也要爭先,嫌命長了!”

“臭小子,住嘴,你陰施暗算,算什麼英雄!”

“我不過是小傢伙,怎配當英雄?你也不是,你只是一個短命狗熊罷了。看招!”凌起石募然大喝,作勢撲向對方。對方當然蓄勢迎擊,不料凌起石並非真個攻擊火太歲,他真正攻擊的原來是金太歲,偏是金太歲給他騙過了,沒有好好防備,結果又中了暗器,狂叫滾地!

五個太歲已去其三,只留下水火兩個太歲了,他們一看形勢不對,便想溜掉,凌起石不許他們走,點了火太歲的穴道,抓著水太歲帶路,盡破星羅陣,星羅陣一破,瘴霧全消了,早先的大石門立時不見,只留下數十堆亂石和一些死屍在眼前。

劉玉鳳的目光沒有障礙,看見凌起石了。她揚揚手,問道:“弟弟,你瞧得見我嗎?”

“我當然瞧得見,你揚起了左手,豎起三隻手指,是不是?我沒有看錯吧?”凌起石明確地回答。

“不錯,一點也不錯!”劉玉鳳知道自己見到的確是弟弟,不是幻想,但是,她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弟弟,我們現在去哪裡?撼鬼門關?”

凌起石的回答是肯定的,正是撼鬼門關。事實上他們破了星羅陣之後,鬼門關已在眼前。鬼門關上的人早已發覺他們的行蹤,他們就是不去闖鬼門關,鬼門關的人也要找他們了。因此,凌起石剛表示了態度,要撼鬼門關,關內已湧出好幾個人,直朝凌劉兩個衝來了。

劉玉鳳與凌起石兩個進入星羅陣,早被鬼門關的人注意了,但他們並沒有理會,因為,年中進入星羅陣的人不少,能夠安然退出的沒有幾個,但能夠闖過星羅陣,直達鬼門關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五毒之一的赤煉蛇郝小龍,一是武當派的華風道人。至於能破星羅陣的,從來未見,所以,鬼門關上的人只道凌劉兩個的命運必與這些人無異,絕未想到他們會攻破星羅陣的,因此,星羅陣一破,鬼門關上便大亂,一方面派人出門迎敵,另方面則派人向谷中報訊。

劉玉鳳見到來人中有五十過外的老頭,忽有所指地問:“弟弟,你看到那位老人家去了哪裡?”

“沒有!我不曾留意!”

“他老人家不會出事吧?”

“我看不會,先別理他,小心來敵,看來都非庸手。”

“不要緊,我會小心的。”

“臭丫頭,你會小心?小也沒用!”來人高傲地說,口氣甚大。劉玉鳳冷峭地瞥他一眼,說道:“你再強,也只是駱宏道的一條看門狗,神氣什麼!”

“罵得好!姐姐,罵得好!”凌起石從旁稱讚,替劉玉鳳助威。對方大為震怒,喝道,“你們真不知天高地厚,快報上名來受死!”

“少廢話,還不快去報告駱宏道,說我雙刀女與弟弟找他算帳。”

“算什麼賬?鳳流賬還是冤孽賬?”

“混蛋!你敢侮辱我的姐姐!”凌起石一揚掌,身形猝起,只一閃晃,對方已經中了一掌一腳,被踢出五六尺遠,倒地不起,他的同伴過去攙扶,伸手一探鼻息,才知道已經氣絕身亡了。

這是一個出人意外的結果,鬼門關的人都臉色大變,反而怔住了。凌起石指著死者對其他人說:“他是誰,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們是來找駱宏道的,你們代為通報,那是最好,要不,就休管閒事,阻我前行,誰敢對我的姐姐無禮,誰敢阻攔我們,我就不會對他客氣的。”轉頭對劉玉鳳道:“走!我們自己去找。”

凌起石真是膽大包天,他說走就走,完全不把眼前各人看在眼內,那些人雖然見過來人出手,也無法咽得下這一口氣,因此,他們都是不約而同的閃身搶前,擋住凌起石的去路,不讓他通過。

“怎麼?你們也想試試我的功夫?”步也不停,募然發掌,首當其衝的一個已掩腹彎腰,哀叫呻吟了。有人扶住了他,問他怎樣,他說:“我,大約不行了,我中了暗器,哎呀!痛死我了……”他額上的汗珠如豆,直往下滾,痛苦可知。

“走!”凌起石趁此機會和劉玉鳳直闖到鬼門關前,給緊閉的關門擋住了。

劉玉鳳聽得對方說中了暗器,頗不以為然地問道:“弟弟,你用暗器?”語氣不善,大有責備之點。凌起石坦然承認:“是呀!對付這種人,用明器暗器都是一樣。”

“我不同意,明人不作暗事,俠義道與黑道所以不同,不暗地傷人,也是分別之一,以後,還是少用為是。”

“姐姐!我不同意你這說法,我這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還擊。我但求心之所安,認為還擊得對,十倍八倍,在所不計。我才不管黑道、白道、俠義道這一套,我有我自己的做法。我是不怕人家罵我如何。不過,這一次我是答應過姐姐要聽你的話,而且,也不想連累姐姐也被人咒罵,我答應你少用就是,但只是這一次,將來我還是要照我自己的想法去做,不受任何限制。”

“弟弟,決不是限制你用也不是不許你用,我是勸你儘可能少用。”

“姐姐,我明白,你是想我好,想我不被人罵為卑鄙小人,邪魔黑道,你希望我被人尊敬為俠士,我明白的,但我不願當一個受束縛的俠士,我要做一個想怎樣就怎樣,不受任何拘束的人。”

“別爭論這個了,我們還是想辦法弄開這道門吧!”

“要開門,這有何難,姐姐,你看我的!”

“小心!”

“我知道。”凌起石應著話,不走向門口,卻走向門左的圍牆下,也不知他用什麼方法,雙掌貼著牆壁,不一會,牆上出現了一個洞,再給他連拍幾掌,石沒已開闊了,足有兩尺左右,他向姐姐打個手勢,身子一鑽就通過了牆洞,隨即聽得牆後傳出一連串不斷的慘叫,聲音淒厲,憾人心絃。劉玉鳳覺得凌起石出手太狠,殺戮大多,芳心微覺不安。

牆內慘叫聲越來越近,已到門後,跟著,大門給打開,凌起石凜然的站在門當中,向劉玉鳳一揖,道:“請姐姐入關!”

劉玉鳳看到門左至右,躺著超過十具屍體,不禁皺了眉頭,道:“弟弟,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不該殺戮太重。”

“姐姐!他們死有餘辜,不足可惜的,我們快去找駱宏道吧!”

劉玉鳳知道這不是勸說的時候,也不再說什麼,便跟著帶路的人去見駱宏道。

駱宏道能夠雄霸一方,震服群豪為已用,自有他過人的地方。僅就以他鬼王谷的佈置,就看出他不是一個無謀的草包。

鬼門關是鬼王谷的外牆,鬼王谷佔地極廣,氣勢不凡,谷中一畦鮭的蕉林,一叢叢的棘林,一叢叢的有刺樹林,參差交錯,似乎十分紊亂,又似乎依次排序,初看時似很易分辨,細看之下卻又眼花腦亂,使人目眩,難以分辨。劉玉鳳看了一會,便悄悄對凌起石道:“弟弟,這裡似有古怪,切要小心才好。”

“姐姐放心,諒他這陣圖,還難不倒我這小傢伙!”

“你認識?”

“這不難走,等一會,你跟著我,就不會有事,但入了此陣之後,卻要提防有人偷襲,過了此陣,則要提防他下毒暗算。”

“我似乎隱隱看到許多人,他們當是不懷好意。”

凌起石抓了一個人領路。領路的人在鬼王谷前站著了,放起一朵煙花,然後高聲說話,說道:“請楊總管,有兩位客人要面見谷主!”

對方沒有人影,卻有人聲回答:“谷主正在會客,請來客稍候片刻,一待谷主送客,我立即便代為通報!”

“是,知道了,有勞總管幫忙。”領路人恭敬地回答,十分有禮貌。

凌起石與劉玉鳳兩個冷眼旁觀,看著對方做戲,正自暗暗思量,豬側對方會用什麼方法對付自己的要求。楊總管站出來了,說道:“谷主有請兩位貴官,請領兩位到聚義廳相見。”

“是!”領路的答應一聲,使領凌劉兩位到聚義廳,沿途倒十分平靜,大出凌劉二人意外。

聚義廳是一間長方形的客廳,楊總管在門口相迎,駱宏道也在廳中相候,顯得相當客氣。楊總管把他們引入客廳之後,介紹給駱宏道便退了出去,但廳中仍有九個人,谷主之外,還有八個人,六男二女,谷主介紹他們給劉凌兩個相識時,劉玉鳳聽到他們姓名綽號,為之微微色變,因為他們的名頭太大了,不由她不心驚,但凌起石出道未久,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所以聽來無動於衷,神色自若,一點也未受到影響。介紹過,敬過茶之後,話入正題,谷主詢問來意,凌起石答道:“我們此來,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索回你們兩個月前劫去威武鏢局的那批鏢銀。”

“哦,你是來索鏢銀的,你們跟威武鏢局有交情?所以代他出頭?”

“你真聰明!”凌起石不作實回答。

“你們年紀輕輕,就有這個膽量,難得!難得!衝著你們這份豪情壯志,我一定奉還。”谷主平和地說:“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黑道也有黑道的規矩,未知兩位可曾知道?”

“我不知道,倒要請教。”凌起石說。

“這規矩十分簡單,第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既然動手了,總得有點利市,因此,還鏢也得有折頭。”

“還有呢?”

“鏢我們是憑本事取回來的,曾有很大危險,兩位既然代威武鏢局出頭,總得拿點功夫出來給大家看看,使大家信信,我好說話。”

“還有嗎?”

“自然,如果有人不甘心還鏢,還得要兩位親自動手,使他們知難而退。”

“就這三種了?”

“大致是了,這是黑道的起碼規矩,如果兩位都能使大家滿意,我便容易說話了。”

“這是說,一切要取決於他們,你雖名為谷主,其實作不了主,是不是?”

“臭小子,你敢對谷主這樣無禮,小心我揍你。”

“臭小子,你是什麼東西,敢對谷主無禮。”

幾個人齊聲都責罵凌起石,凌去石一點也不怯懼,抗聲道:“住口!我不是跟你說話,我是跟谷主說話,我不是問你們,我是問谷主。”

凌起石這豪氣倒是大出各人音外,雖然震怒,卻也不無一點敬佩,齊把目光投向谷主,看他有什麼反應。

駱宏道說:“你弄錯了,我雖是一谷之主,但我並不專制!他們敬重我,聽我的話,我也把他們當作兄弟,尊重他們的意見,鬼王谷所以有今日,他們也有不少功勞,你現在明白了?”

“我明白!但我不同意你那些規矩。”

“你不同意!居然有人不同意黑道的規矩?這倒十分新鮮,你說吧,你有什麼意見?”

“我當然有意見,你們是黑道,你們遵守規矩是你們的事,我不是黑道,我沒理由要遵守你們的規矩,你同意我這個說法?”

“你今年多大了?”

“快十四歲,這也有關係?”

“你想怎樣?請講下去!”駱宏道出乎各人意外地冷靜與平和。

凌起石道:“你當然知道,你們劫了威武鏢局的鏢,對威武鏢局打擊很大,金錢與生意上都損失很大。”

“這個可以估計得到的。”

“你知道就好辦了,我們今天來,除了取回原有的鏢銀外,你得賠償他們的損失。”

“什麼?有這個道理嗎?天下間有這種事?”

“過去或者沒有,但任何事情總得先有第一次,才再有第二次第三次,這一次就算是第一次也不出奇。”

“你倒會打算盤,就怕我這班兄弟不會同意。”

“這損失由你們所造成,就得由你們來負責賠償。我知道,當你們劫鏢時,威武鏢局的鏢師也不同意的,結果還是給你們劫走了,既有當初,也有今日,當初是由不得威武鏢局,今日也由不得你們。”

凌起石的話已經十分明顯,擺明車馬了。鬼王谷中的眾人,都為之動容,怒目盯著凌起石,但是他不理,侃侃而談。駱宏道沉著臉說:“本來我不想把事情再鬧大的,現在看來是很難了,你自己選擇吧,在座各人你都可以選作對手,只要能勝得過他們,使可以取回鏢銀了。”

“那麼,我就選你吧!怎樣?你不致於……”

“住嘴!你還不配跟谷主動手。”

“可是你也不配跟我動手呀!”

“你太狂了,小子,我不配跟你動手?你娘還不是我的對手呢,你小子……哎呀!嘭!”這個人話聲未完,陡然慘叫,叫聲未斷,人也向後翻,倒掉在地了。

這是一個極速的變故,各人都未及防,但是,各人都既驚且怒,群情洶湧,緊張極了。

凌起石道:“我聲言在先,我們只談我們的事,不必涉及他人,如果誰敢汙辱我父母,我決不跟他客氣!”

“小子,你怎能以暗器傷人!”

“誰叫他胡說八道,侮辱我娘?”

“他不過說一句,又不是真的。”

“胡說!說也不準!”

死去的給抬出去了,致命傷是兩隻筷子刺進了他的一雙眼睛,深入數寸,直刺到腦部,所以立即斃命。凌起石這一手,可嚇窒對方了。他與死者不是面對而坐的,他在死者的左側,相距有一丈六七尺遠,竟然使筷子橫飛,插進死者雙眼,這一手法,實在高明得很。迎面直髮,在坐中人都能做得到,一點也不出奇,使筷子橫飛又如此準確,卻非各人所能了,為此,各人都相顧失色,雖然聲大,卻誰也不敢真個動手。對峙了片刻,凌起石又問:“谷主,你想清楚了?把不把銀子交給我?”

“是你暗算殺人,這筆賬我記下了。”

“賬你可以記下,但銀子怎樣?你還不還?”

“還是剛才那一句,你勝得了其中一個再說。”

“我選中了你,我是衝著你來的,只願選你,也只有選到你,才能收回銀子。怎麼?你不肯?那是說,你不肯賞臉了?我好失望啊!”

“你不用失望,你勝得了他們,才能和我動手,明白嗎?”

“弟弟,他這話不公平,他想用車輪戰對付你,你不要上當!”劉玉鳳急急指出駱宏道的陰謀,提醒弟弟。

駱宏道呵呵大笑,說:“劉姑娘果然心細如塵,瞞你不過。不過,劉姑娘,你怎不想一想,你們入到鬼王谷,難道還希望能善罷干休?不可能呀!我就是不用這個辦法,你們一樣要跟我這些朋友動手的,是不是?那又怎說得是我使用陰謀?你這麼說,未免說得不大適當吧!”

劉玉鳳給說得嬌臉泛紅,難以回答。

凌起石安慰劉玉鳳道:“姐姐,這倒是你找錯對手了,記得老公公曾對我說過,天下之大,牛鬼蛇神,什麼稀奇怪異的事物都有。他老人家教我記住見人要講人語,見鬼說鬼話,我們既然來到鬼王谷,當然是要說鬼話了,姐姐你卻跟他講人語。自然是不成啦!”他明是說姐姐不是,卻暗在罵鬼王,使鬼王谷主氣極怒極,一拍桌子,忿然喝道:“臭小子,你別猖狂,你該知道殺人償命,今天只怕你能來得去不得。”

“是嗎?我幾時殺過什麼人,又償什麼命?”

“你殺死我們小谷主,還想抵賴!”

“別跟他多說,送他回老家就是。”

“你們怎麼也是如此糊塗?我殺的最多也只是個小鬼而已,怎能算是人?殺人要償命,殺鬼可沒有說要償命呀!”

“我們看來是沒有什麼好談的了,你怎樣?還有什麼要說的?”駱宏道氣得聲音也發顫,怒視劉玉鳳與凌起石。

“還是那一句:把鏢銀還來,我們馬上就走。”

“要是不還呢?”

“諒你沒這個膽,也沒這個本事,你辦不到。”

好大的口氣,人小卻口氣大,凌起石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駱宏道剛一揚眉,定著眼睛,似要作出決定,忽有一箇中年漢輕快地走入,在胳宏道耳邊低語幾句。駱宏道陡然色變,回了幾句。那人走後,他對劉玉鳳說,“劉姑娘,關於鏢銀的事,我們暫時談到這裡,詳細辦法,等大家想清楚之後,明天再談吧!今晚,你們可以留在這裡,現在我另外有點事要辦,失陪了!”

他突然改了主意,把頻於破裂的談判又壓了下來,不致馬上動手,劉玉鳳以為他又弄什麼玄虛,正要反對,凌起石已經同意了,他搶先回答道,“那好吧,我們大家都好好想想,明天再作決定。”

駱宏道叫人帶他們到兩間相鄰的客房,他們在離開練武廳時說:“谷主,我有話在先,我是不習慣整天呆在這房中的,如果有什麼不方便讓我見到的地方,你就先通知他們一聲,叫他們好好掩飾吧,我說不定什麼時候會到處走走,欣賞鬼王谷的風景。”他把話挑明在先,駱宏道倒不好說什麼了。

駱宏道給他們的兩間客房倒很整潔,但劉玉鳳卻不同意凌起石自作主張,答允明日再談。她的理由是,這種事須趁對方措手不及,速戰速決,一拖下去,就夜長夢多,容易出毛病,況且住在人家地方,隨時都會有危險,實在不是辦法。

“姐姐,你不知道,自然有這個想法,你如果聽到他們剛才說什麼,你就會同我一樣想法了。”

“對了,他們剛才說些什麼?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是什麼事?”

“有客人到,駱宏道不能不招待。”

“什麼人?”

“姐姐,你當然知道長白山狼這個綽號……”

“是長白山狼來了?”

“正是,還有他的老婆和兒子,他們來找駱宏道是為了什麼,我雖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決不會是好事,否則,駱宏道不會面變色,這是一個兩虎相爭的好機會,讓他們拼個死活,我們看個痛快,那有多好?依我說,他應付長白山狼也夠忙的了,怎會再有時間暗算我們。”

“你說得也有道理,就怕他們兩惡相投,攜手合作,那時候,我不敢想象了。”

“這個,我倒是沒有想到,但願老天爺幫忙,千萬別這樣。”

凌起石雖然說請老天爺幫忙,不可使兩惡合作,但內心卻因姐姐那一句話而感到不安了。

長白山狼帶了妻兒來鬼王谷找駱宏道是為了什麼?當不會是來探望這麼誠心吧?要不,駱宏道聽說他來了就不會色變了。

駱宏道其實是知道長白山狼來意的,正如俗語所說,雞食放光蟲,他是心知肚明的,所以才會一聽說他來了就陡然色變了。

長白山狼氣沖沖的,似乎要食人的樣子,好不怕人,他見到駱宏道露面,便挺前相迎,冷然說:“駱宏道,你還記得我不?我希望你未忘記。”

“當然,怎會忘記。”駱宏道說:“你們一直都好好的吧?”

“好!很好!長白山風雪雖然大,我還能捱得起,受得了,你有沒有注意,我的兩鬢,就是給長白山的風霜染白了的!你就好了,在這裡稱王稱霸,不愁風吹雨打,好享福的啊!”

“老大,你怎麼啦?我們是為什麼來的?你都忘了?你要是不說,我說!我沒有這麼好心情聽你們瞎扯!”長白山狼的妻子開口了。

長白山狼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老婆,他給老婆一催,便顧不了客氣,向駱宏道說:“我們今天來,是向你索取那枚血棗和血參的,我這兒子患有哮喘,只有這兩樣東西吃了才能斷根,你拿來吧!”

“何必這樣急呢?既然來了,好歹總得住幾天才走呀,要是一來就走,給人家知道不笑我絕情寡義,連老朋友來了也不招呼,我還有什麼臉見人?”

“這是你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我這兩件實物都不在這裡,你們要,我得要回來,你們不多待三幾天,我怎有血參血棗交給你們?”

“姓駱的,你少跟我來這一套,你的鬼伎倆,騙得了老大,可騙不了我,你這種人,不見到棺材不流淚,會如此好心,肯把血寶借給人才怪!”

長白山狠以兇狠著名,但講到用計,卻十分麻麻,完全不是駱宏道對手,更不是老婆對手,他怕老婆與此有極大關係。

駱宏道給對方一語道破,急急改口道:“俞大嫂,你太抬舉我了,我怎麼敢騙你嫂子?那不是班門弄斧,夫子門前賣文章,我再蠢,也不會這樣做呀,我說的是真心話,兩位千萬不要多疑。”

“我不管你說什麼話,快把東西拿來,萬事可以商量,要是你不把東西拿出來,英怪我出手無情!”俞大嫂毫不客氣地說。

俞大嫂的性子,駱宏道十分清楚,所以十分緊張,但要他就此把兩件寶貝送給人,無論如何是不甘心的,他的目光閃爍不定,由大人落到小孩身上,心頭為之一亮,隨即說:“俞大嫂,我跟俞大哥的交情你清楚,你何必如此緊張?難道會騙你們?但我手頭上實在沒有,這樣罷,三天之後,我必把它取回來。”

“三天?誰等你這許久?”

“我說三天是保穩一些,我馬上叫人去取,或者明早能取到也說不定。”

“不行,你非得馬上給不可!”

“大嫂,我手上實在沒有,你迫我也沒用。”

“咳!咳!咳!……”

“華兒乖,不要怕,娘馬上就給華兒好東西吃好不好?”俞大嫂揉撫兒子的背心,已經是五歲大的孩子了,臉黃肌瘦,四肢有皮無肉,眼睛深陷,了無神氣,看來叫人可憐,他一咳,做母親的就心痛了。

駱宏道趁俞大娘安撫兒子之際,急急說道:“俞大嫂,我知道什麼事都瞞不了你,但血寶實在不在我手上,我早先說在朋友處,實是門面話,在你大哥大嫂面前我不怕直說,血寶實在是去夕給一個姓凌的小子偷去了,也可以說是奪去了。他與一個姓劉的女子同來,等到我們發覺,已經遲了,但他們卻抵死也不肯承認,捉賊捉贓,我們未能當場人贓並獲,也無法迫他承認,但我們有信心窮三日時光,肯定可以找回來,所以才敢請你等待三天。”

“駱宏道,你這話當真,那兩個人現在哪裡?我去找他們!”

“他還住在這裡等我賠償。”

“你說,我去找他!”

“老大,這不是我們的事!”

“大嫂,大哥如果肯幫手,事情可能會好辦許多!”

“他在哪裡,你說!”

駱宏道說了。長白山狼便匆匆去找姓凌的,要從姓凌的手中奪回血寶。

凌起石此時正與劉玉鳳在山上走動,觀察形勢,忽見長白山狼夫妻匆匆而來,滿含敵意的喝問:“你可是姓凌,替

人來索鏢的?”

凌起石見他沒有禮貌,不屑回答,只是輕蔑地笑笑。長白山狠再問一句:“我問你,你可是凌起石?”

“不錯,看樣子你必是長白山狼了,你找我,有什麼事?說吧,何用吞吞吐吐!”

“姓凌的,你爽快,我也不拖泥帶水,只要你拿出來,我們馬上就定,不再管你們的事,怎樣?肯不肯?”

“不行,別說我還未到得手,就是已追回來,也不會給你!”

“你不給?不要後悔!”

“我為什麼要後悔?我不會後悔!我只是替你們不值,你們該知道駱宏道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助紂為虐?”

“廢話少說,既然不肯交出來,就看招吧!”言出招隨,長白劍刷的一聲,已經出鞘,飛快的展開攻勢,一下子就把凌起石困在劍光之內了。

但是,凌起石純無畏怯,他走著碎步,迅穩而微妙,明明看到他已被截斷退路,走無可走了,結果卻又給他巧妙的避了過去,安然無事。

雙方都快,轉眼近百招,長白山狼不但未佔到便宜,反而漸漸覺得對方穩固,自己發出去的招式有點力不從心了。

凌起石佔了上風之後才叫停,問道:“長白山狼,你也知道再打下去也難有勝望了,我不是怕你,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要我交出什麼?我希望知道!”

“就是你從駱宏道手上偷走的血寶!”

“血寶?什麼血寶!”

“什麼血寶?還想抵賴!看招!”長白山狼又動手了。同時,俞大娘也動上了手,實行夫妻檔,聯手對付凌起石。凌起石見劉玉鳳躍躍欲動,急叫道,“姐姐,你看著好啦,不必插手,諒他們還傷不了我!”邊說邊戰,在長白雙劍中穿來插去,飄忽如風,長白山狼夫妻聯手,曾打敗過不少江湖強手,武林名宿,而且都贏得十分輕鬆,沒想到竟勝不了一個孩子。因此,夫妻倆都感到汗顏,若非為救孩子,他們會早就己認栽了,但為了取得血寶救兒子,顧不得江湖規矩了。

凌起石又打了好一會兒,突然叫停,長白山狼急問道:“你肯把血寶交出來了?”

“什麼血寶不血寶,我根本不知道!我看到你這位孩子患了重病,若果你們再這樣顛簸他,只怕不到百招,他可要斷氣了!”

“胡說,你想恐嚇我!”

“恐嚇你,我為什麼要恐嚇你?難道你勝得了我?你們打我一個也佔不了便宜,我還有姐姐沒動手呢!我用得著恐嚇你?”

凌起石這話也是實情,他以一對二,全無敗象,實在不必害怕對方,長白山狼沒有想到,他娘子卻想到了。而且,孩子在她動手之後,實在是咳得多了,喘得厲害了。因此,她的反應與丈夫不同。急說:“你會看病?你知道我孩子有什麼病?”

“我略知醫,但僅憑這樣,我還無法肯定他患什麼病。但從他的哮喘看,他是患了肺病!”

“這種病你能醫?”

“我不知道,也不敢說,不過……”

“哎呀,老大,老大……”俞大嫂突然發現孩子大聲喘氣,身子也放軟了。俞大娘急放下孩子,坐在地下,拍他,叫他,聲變了,淚也流了。孩子的喘聲由大而小,更急速,手腳也抽搐了。

長白山狼目睹孩子快要斷氣,也大為著急,暫時不理凌起石,蹲到妻子身邊,搖動著孩子。但孩子的氣息漸弱,看來是無望了。

劉玉鳳見他們真情流露,大為感動,不禁問凌起石道:“弟弟,你看他還能活不?”

“如果我肯救他,八成能活!”

“那你就救救他吧,這孩子,也太可憐了。”

“但他們都不是好人!”

“那是大人的事,孩子可沒罪呀!”

“對!姐姐你說得對,我就救他試試!”

凌起石突然來到長白山狼夫妻身邊,奪過孩子,說道:“讓開點!”也不待他們回答,左手抓著孩子的腳,右手在他背心一按一託,就將他倒提起來,象要水流星般蕩了起來。長白山狠一怔之間,已失去孩子,見他如此受罪,都是又驚又怨,但凌起石喝道:“你們若動手,第一個受傷的是你們孩子!”他們給嚇窒了,只咒罵,不敢動手。

凌起石蕩了孩子有三十個圈,孩子呵呵地響,吐出了不少痰與食物,等到停住,凌起石的右手心已緊緊貼在孩子後心,孩子微張了眼,顯然是活轉了。

長白山狠在孩子停止轉動時,本要伺隙迫攻凌起石的,但他妻子眼利心細,已看出孩子有轉機,急忙把他攔住。凌起石緩緩把孩子還給俞大娘道:“你好好照料他,暫時不會有事了!”

俞大娘一再致謝,他說不用謝,是他姐姐叫救的,不是他!俞大娘再請他看看孩子患的是什麼病,他也沒有推辭,檢看過之後,說:“這病起於寒熱失調,先傷了肺,現在連肝也傷了,所以不時會暈迷抽搐,現在是還有得救,半年之後,就難救了!”

“你能救?就請你救救他吧,只要你能把他的病治好,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我雖然可以救他,卻不是一兩天的事,慢慢再說吧,先讓我把鏢銀奪回來再說。”

“你能救?你奪了我的血寶,當然能救!你還給我,我一樣能救!”

“你口口聲聲要我交還血寶,我根本下知血寶是什麼!你要打架,我奉陪;你要血寶,別來煩我!”

俞大娘覺得凌起石不似個狡詐的人,想到可能是駱宏道弄的毒計,便把他們夫婦倆此來目的實說了,凌起石斷然說道:“這麼說,你們受騙了,他是希望我們鬥個筋疲力竭,兩敗俱傷,他就可以一拳收拾我們,坐收漁人之利,我猜他一定派人監視著,見我們這樣,他可能已經逃走了,我們快追!”

“追?去哪裡追?”

“你跟我來,我猜他一定走後山私道!”他叫姐姐陪俞大娘,自己先走了。長白山狼只好也跟著他走。

俞大娘雖然還未十分相信凌起石的話,但因為凌起石看準了孩子的病源,要求他替兒子治病,倒不敢阻攔他去追駱宏道。而且,他又與她丈夫同行,並留下劉玉鳳陪伴自己,更相信他不是出自惡意,反而覺得早先對劉玉鳳不起,討好她,向她道歉。劉玉鳳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見俞大娘道歉,氣也平了,勸她放心,說凌起石年紀雖輕,卻懂得許多奇門古怪的玩意,或者真能醫好小華也未可料。小華就是小孩子的名字。俞大娘聽來更加放心,希望凌起石與丈夫早點回來,好替兒子早點治病。她雖邪惡,母愛卻十足的。

凌起石與俞劍平兩個不走前門,卻向後山追去,這是凌起石的主意,他認為駱宏道必然是走後山,不會走前門。俞劍平沒有意見,他跟在凌起石背後相距一丈左右,亦步亦趨,絕不落後,走了相當遠一段路之後,凌起石向俞劍平打個招呼道:“俞前輩,我們到樹上去等他。”他自己先上了樹,俞劍平亦隨之而上,並靠在一起。坐定了之後,俞劍平才問道:“你知道他一定走這條路?”

“我猜他會走這條路。”

“怎麼還未見?”

“我們等他一會。”

“要等多久?”

“不知道,但照理不會很久。”

“我那孩子怎樣?真不礙事?”

“俞前輩,我對你不怕說實話,我實在沒有十成把握,八成是有的,因為,一個人其實有許多病,只是有的嚴重些可以發覺,令郎除了哮喘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病,我還未詳細注意,所以,十成把握我不敢說!”

“你說得有理,我希望快……”

“嗯,你看,他不是來了?”凌起石向前一指,接下去,“還不止一個人呢!”

“對!看來確有問題,似要搬家。”

“俞前輩,你去截下他,千萬別給他跑了,血參血棗,可能就在他身上,還有,他在情急之時,可能會以毀壞它來威脅你,或者丟出假的誘你去拾,他就帶了真的逃走,你都不要上當,就是沒這兩樣東西,一樣可以醫的,另外有藥可以代替。你只要抓住他,並提醒他,少了任何一樣,都要他的命,他怕死,自然不敢真個把東西丟掉或毀壞。”

“好,我這就去。”

“你去吧,我去對付其他幾個。”

長白山狼飄然落地,飛快的迎上駱宏道,喝道:“好傢伙,你想騙我,快把血參血棗拿來。”

駱宏道見長白山狼如飛趕來,已是一驚,再聽他說這些話,不由的暗叫一聲“苦也!”他以為俞大娘想出的,所以恨透了她,定一定神,上前陪笑道:“大哥,你明知我是去取血參的,現在才去,怎麼就有?大嫂呢?她沒有來?”邊說邊放眼四望,看不見俞大娘,心情才算稍定一些。

“少廢話!拿來!”

“我現在才去拿,還未到手,怎麼……”

“廢話,看招!”長白山狼一抖劍直刺過去。

駱宏道素知他的長白劍法另有一格,自己只學得皮毛,已能稱雄武林,他是長白派嫡系傳人,招式與內力均比自己高出許多,怎敢大意?當下連忙舉劍迎擊。他不敢用長白劍法,每一劍發出都含了三個招式,一連兩招便是六式,居然擋住了長白山狼的攻勢,心頭鎮定,說話也不同了。他說:“這兒不是長白山,不是你的地方,你最好是多學點禮貌為好。”

長自山狼又氣又恨,憤然說:“你以為這是你的地方我就怕你?你做夢!”口中說話,手中劍卻一點不慢,直迫得駱宏道連喘氣也難。他還指望有人來助,怎知聽到的卻是不斷的慘叫聲,他這才知道估計錯誤,急謀逃命,一邊打一邊退,把懷中一個小盒子掏出來,向外拋去。長白山狼一見,便忘了凌起石的囑咐,顧得了搶拾盒子,給駱宏道逃了。

長白山狼拾到的只是一個錦盒子,內裡是空空的,什麼也沒有,當堂氣壞了長白山狼,但駱宏道已逃,要追也難追得上了。

兩個人會合了,長白山狼說出放走了駱宏道的經過。凌起石說不要緊,遲早會抓到他,催著他到寨中去搜索銀子,並且替小孩子治哮喘。凌起石用生草藥、針灸、內力幾種方法同時進行,不到幾天,使小華連病根也清除了,凌起石還和孩子結下了一段友情,兩個玩起來簡直忘形,使為父母的也為之嘆息。長白山狼對凌起石表示,不管凌起石要他們幹什麼,只要通知一聲,他夫婦就一定照辦。

凌起石和他們分手了,把鏢銀也交還妥了,劉玉鳳已經回了家,又只有凌起石自己在江湖上走動了。

他是個大孩子,好奇,好動,更好捉弄人。高仲坤的話使他對有錢人有偏見。

這一天,他來到一個地方,住在一對老夫婦家中,聽得老夫婦說明天有賽會,老頭子要參加賽馬,要替妻子贏一匹布做衣服。凌起石問參加的辦法是怎樣的,外人說不許參加,假如可以參加,他要代老人家出賽。

老頭子大為高興,說外人一樣也可以參加,但老人沒有馬,要向別人租匹馬才能參加。凌起石說不用他擔心,到時自有辦法。

凌起石說有辦法果然就有辦法,他自認是老頭子的遠房表親,並找到一匹馬,要替表伯出賽。村人有容許外人參加的慣例,更可以容許老頭子的親戚參加了。

凌起石依正手續,都辦齊了,只等開賽便可以爭勝了。

老頭子夫妻十分緊張,他們遊目搜索,在人頭湧湧中終於看到凌起石了,他們看到凌起石騎這一匹瘦馬,都表示不平,但凌起石並無異議,他撫著馬鬃馬頸,十分疼惜這一匹瘦馬。

二十五匹馬排成一列,凌起石排在中央,開始時,兩旁的馬搶頭,擋住他的去路,使無法搶先,老婦喃喃咒罵,但跑開了之後,有前有後,縫隙多了,凌起石的一匹突然發力衝上,快極了,很快的就山最後衝上了十多匹,之後,又搶前,已經排名在第四匹了,老婦看得甚為興奮,大叫大嚷。替凌起石打氣。

突然,人群中發出驚呼,原來跑第三那一匹不知怎的,忽然失了前蹄,摔倒在地,打了個跟斗,騎者是個大漢。大約有二十五六歲,長的很高大,他也跌倒了,後面的馬如飛而來,他處境十分危險,旁觀者都替他擔心,有的駭叫,有的側頭,有的以手掩面。他的家人更是呆了,暈倒了。

但是,在這危險關頭卻是出現了奇蹟,有人看得十分清楚,凌起石拍馬搶前,身子一側,伸手一把抓住那大漢向空中一拋,將他拋高了二三丈,跌向前面,落下的時候,他的馬正好趕到,於是一手把他接住,就兩人一騎的繼續前進,到終點時,比頭馬差不到一個馬鼻,屈居亞軍,但評判人認為凌起石不惜捨棄冠軍和名次,搶救墜馬者,值得嘉獎,而且,以到終點所見,若非救人阻誤了時間,又兩人並騎,加重壓力,已可穩奪冠軍無疑,主張亦是列為冠軍,以雙冠軍論,以示獎勵。此議連旁觀者也贊好,當然是無人反對了。於是,凌起石獲獎所騎的瘦馬之外,更替老婦獲取了一匹花布。

但是,古語有說:樹欲靜而風不息。正在擾攘間,突然

有人飛跑而來,高叫:“山賊來了!快逃呀!快逃呀!”其聲淒厲,如大禍臨頭,人群開始也奔進,連那些大力士也逃了。

凌起石振臂大喝:“站住!大家都別走!聽我說話!”他的聲音蓋壓了所有的聲音,極具懾服力,各人果然都停下來,或者放緩了腳步!自然,有的是繼續狂奔的。

凌起石不理,繼續說:“今天是賽會,參加比賽的不少是英雄好漢,也有神箭手!為什麼怕幾個山賊?山賊有多少人來,我們未知,但決不會有我們人多!我們比賽時多麼英勇?山賊只是為搶人搶錢,是怕死的!你們是保護父母妻兒的,是英雄,英雄是不怕山賊的!你們都該停下來收拾山賊的!我第一個參力,打頭陣!我願意對付最強的山賊,證明我早先獲勝不是僥倖的!我是個外地人!我願為你們效勞,你們是本地人,又是英雄好漢,更應該同心合力對付山賊!來!我們在對付山賊後再來比一場!年老的,姑娘們,小孩都請退下去,是英雄好漢的就留下來,是膽小鬼的,就滾他媽的蛋吧!”他大踏步走出,果然有不少人跟著,更有人出主意,安排弓箭手伏在兩旁,等待山賊來臨。

過有盞茶時光才有山賊來,有的騎馬,有的走路,騎馬的有五六人,其他的有二三十人,人數不算少,有人又膽怯了,凌起石即要弓箭手不要射馬上人,讓他們進來,然後射後邊的人,不許他們回去,但弓箭手不肯聽,先射人馬,並且中了一人兩馬,於是,一個跌下馬,一個跳下馬!其他四個吃驚了,他們在這一帶劫掠,從來就是如取如攜,不曾受到抵抗的,這一次還未動手便傷人傷馬,如何不驚?有兩個己撥斜馬頭想走了,有兩個卻拉不住馬僵,繼續衝了過去。弓箭手已來不及發射,各人正大吃驚,怕他們衝過來之際,陡見一條人影斜裡飛出,快到極點,一下子已竄到馬背,刀光未閃,騎者已經被抓住擲向另一個騎者,結果是兩個都撞到了馬下,拉斜了馬頭那兩個見狀更驚,但說也不信,馬竟不夠人快,給追上了,一併抓住了。

六個騎馬人全給抓住了,正所謂蛇無頭不行,那群嘍羅不作得什麼惡,都逃的逃,抓的抓,很快就散了,消失了!

一場賊劫,就如變戲法一樣,轉眼間已平靜!

賊人給抓往了,怎麼辦呢?凌起石就交給當地的人去處理,人家問他怎辦,他說最好的辦法是殺掉,嚇得那幾個山賊大叫救命,叩頭不已!凌起石說:“你也怕死?你們平日殺人,怎不想到別人性命的寶貴!我認為殺掉最乾淨!過幾天我再去把他們的山寨燒了,省得再有賊人作惡!”但鄉人怕事,不願殺人,結果是送官。一聽送官,賊人就高興了,因為他們與官方本來就是互相通氣的,所以一點也不畏懼。不過,經此一仗之後,查出凌起石是那對老夫婦的人,怕凌起石將來報復,再也不敢到這一帶搶劫了,同時,經過這一役之後,鄉人膽子大了,把青壯年組織起來,共同訓練,共同負責守衛鄉村,也是一個有力的退敵方法,確起了阻嚇賊人的作用!

這一仗,賊人未有傷人,但各人聞風而逃時卻有好些人受了傷,凌起石替大家醫治,很快就處理了,有的小孩和少女,竟然恨自己沒有受傷,無法親近他呢!

那對老夫婦堅持要留凌起石住一夜,凌起右也怕傷者有不良變化,答允了,並對大家講解一些簡單的製藥與治傷的方法,叫他們記住了,以後有需要也可以自己救治,鄉人對此深受感動,也實在受益不淺。

凌起石在老夫婦家作客,住了兩天,推說實在有事,第三天便上路了!他作客時,給老夫婦帶來熱鬧,他走後,這熱鬧仍持續了好長一段日子。

凌起石這時帶著兩匹馬,一匹是他原來騎的,另一匹是比賽獲勝後的獎品。那是一匹黑色的瘦馬,馬身高而瘦,腳長而直,尾巴也很長,驟眼看來,確是不受歡迎的。但凌起石卻很喜歡它,比喜歡自己原來的一匹更勝一籌。他把它帶在身邊,沿途交替乘坐,甚為舒服。但是,他是一個大孩子,不管如何裝腔作勢,還是騙不了人,依然被人看出是個十來歲的大孩子。一個大孩子騎一匹馬,又帶一匹馬,難怪旁人見了都投以奇異的目光,多看他幾眼。但是,凌起石對這一切不在乎,我行我素,處之泰然。後來,當他走到一道河旁的時候,聽得岸上的人大叫,說有人跳河自盡,卻無人肯跳下河去救人,凌起石走近去一問,恰巧看到有個人頭浮出水面,迅即又下沉,他連想也不想,一躍由馬背上直跳下河去,很快就找到那個投河自盡的人,把她帶到岸上。

這是一個少女,大約十七八歲,和劉玉鳳的年齡差不大多,相貌倒不錯。可能多喝了水的關係,臉色蒼白得很。

過了一會,她能說話了,一開口就是抱怨凌起石不該救她,因為她是決心投河,並非失足實在沒有救她的必要。她不謝凌起石救命之恩,反怨他多管閒事。凌起石沒有出聲,旁的人卻忍不住氣,指責少女無禮,她說她自殺是她自己的事,旁人大可以不理,她並沒求人相救了她,等於叫她多受一次痛苦。

凌起石等她完全清醒之後才問她年紀輕輕,到底為了何事,竟致如此灰心,搞到要投河自盡?

少女被問,想是悲從中來,竟然痛哭起來。她渾身溼透,衣服又薄,身材盡露無遺,有輕薄者居然吹起口哨,評頭品足,語涉淫褻。少女羞不可仰,偶一抬頭,便是怒目相向,凌起石也發覺了,憤然喝罵:“狗口難長象牙,人家心情苦痛,你竟無半點同情心,還要說這種話!還是個人嗎?”隨手抓起一把河沙擲去,使有幾個人失聲痛叫,急急逃走。

凌起石扶起那少女道:“姐姐,我們走吧!你去哪裡,我送你回去!”他牽過一匹馬,扶少女上馬,少女哭著上馬,路上悽悽切切的向凌起石道:“我是給幾位伯伯叔叔迫死的!他們要我嫁給一個老頭子,我不肯,他們就迫我娘,要我娘出頭勸我,否則,就會對我弟弟不利!我娘是疼我的,但她拗不過他們,也為我弟弟著想,不得不要我答允,我見娘無法挽救我,還有什麼辦法,不如一死了之,免得一生受痛苦!”

凌起石聽得少女這樣說,大為同情,問道:“你爹爹呢?他為什麼不出聲?”

“我爹,早死了!”少女聲音更悲,也有點自豪地說:“要是我爹還活著,他們才不敢欺負我,就因為我爹死了,他們才敢飛揚跋扈,欺負我娘!”

“真可憐!和我差不了多少!”

“和你差不了多少?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爹,更沒有娘!我是自小就由高爺爺撫育長大的,根本不知道誰是爹孃!”

“苦瓜纏上黃連,一樣是苦!”

“你還有個娘,有個弟弟,我兩樣都沒有!”

“但你不用受男人威脅,我卻受威脅!”

“姐姐,我忘了問你,你姓什麼?你那幾個該死的伯父叔父叫什麼?”

“我姓華,叫錦屏!我爹叫玉峰!大伯是雲峰,二伯父是雪峰,四叔父是柱峰,五叔父是躡峰!我爹居中,他在生的時候,被江湖上稱華家五峰,以武功論,我爹最強,所以一直都受到兄弟妒忌,五年前,有人挑戰華家五蜂,大伯父出賣了我爹,讓我爹孤身作戰,不加援手,結果,我爹被害了!”

凌起石聽得無名火起三千丈,大聲說:“這麼說,他們簡直是謀殺!也真蠢得可憐,少了一個最強的兄弟,今後還能享譽江湖嗎?真蠢!”

“現在,還是五個人的,其中一個是我的姑姑!她快四十歲了,還沒結婚的,她叫玉芳,武功也很強,只是脾氣古怪,喜怒無常,十分可怕,也可惜可憐!”

“許多人的脾氣都是變幻無窮的,你姑姑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己。這些人,全無人性,根本不配為人,你何必跟她生氣?你放心,我會替你找他們算賬,叫他們後悔害死你爹,無人保護他們!”

“不!你千萬不可!他們心狠手辣,詭計又多,你千萬不可去碰他們!”

“這都是將來的事,我們暫且不要理他,現在,先替你找套衣服換換,免得凍壞了身子,要鬧傷風,那就慘了!”

凌起石對她照顧得十分周到,使她大為感動,想致謝,才記起還未知道他的姓名,郝然詢問。凌起石具實以告,姑娘稱他為凌小俠,後來又依他意見,以姓名相稱,顯得十分熟絡了。

“你娘和弟弟現在哪裡?他們知道你想自盡不?”

“他們不會知道,我是住在外婆家的,我長期都住在外婆家。”

“嗯,對了,你外婆家有什麼人?他們待你可好?”

“除了外婆,還有兩個舅舅。一個舅母和兩個表弟,他們都待我很好。”

“他們都不能幫你?”

“不,他們是耕田的,並不會武,怎敢和我的伯伯叔叔作對!”

“這也是!一個不會武功的農人,是不敢與武功高強人爭的!”

“還有,他們到底只是舅舅,不能為了外甥與我的伯伯叔叔爭鬥呀!”

“嗯,很對!很對!”凌起石沉思作狀,其實他對世故所知不多,隨口回答,免得寂寞而已!

走了一程,仍未有賣衣服的地方,他又說:“姐姐,以後你打算怎辦?準備去哪兒?”

“我也不知道!你說我應該去哪裡?”

“不要想它!我們先找個地方換過衣服,吃一頓飽的,然後再去考慮,現在先不去想它!”

“看不出,你倒很會排遣時光呢!”

“我這是個死辦法,走一步算一步,除了這樣,我什麼也不懂了!姐姐,你會武功?”

“會一點點!”

“跟你娘學的?”

“是跟我爹學的!我爹在生時,很疼我!”

“這麼說,你獨自一人走動,也不用怕了!”

“你是說,你要離開我?讓我自己一個人走?”

“現在當然不是,但遲早總會是這樣!我是個無父無母的人,四海為家,總不好意思連累姐姐也跟我這樣捱苦擔驚呀!”

“唔,這個……”

“姐姐,別想得太多了,我們先找到你娘和弟弟,然後再說!”

“你不能去找我娘,我知道,我一走之後,他們就會把我娘囚禁起來,要用我娘作餌釣我回去,迫我就範了!我不忍見我娘與弟弟受苦才自盡的,我想,我死了之後,他們絕望了,會待我娘好一點!”

“不會的!他們只會遷怒你娘,更叫她受罪!不過,你別擔心,我自有辦法把他們救出來!我一定可以把他們救出來!”凌起石的語氣十分肯定。

凌起石說得有點固執,卻也充滿了自信。使她想起一件事,同時也想起了一個人,那是她的姑姑玉芳。她一面回憶著一面說:“這位姑姑,待我還算不錯的,我爹在生時,與她最好,她有什麼事都找我爹商量的,我爹也盡護著她,要不是親兄妹,可能會引起風言風語胡說八道了。”

“記得有一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總有十年過外了,我也記不準是哪一年,有一天晚,我看到姑姑興沖沖的走過來,看到我在爹身邊,就捋我的頭髮,含羞帶笑的向我爹爹說道:‘三哥,他明天就來了,你要不要先見見他?我怎麼辦?’我爹說:‘玉芳,恭喜你!我真替你高興!你作事素來小心,又有眼光,決不會選錯人!’姑姑說:‘他不是練武的,是個讀書人!’我爹爹說道:‘那就更好,才子配佳人,更好!’我爹說著話,忽然嘆口氣才接下去:‘妹妹,我不說你也許不知道,我真後悔練武呢!如果我是自小就讀書,那該是多好?唉,獵狗終須山上喪,我們練武的,動不動就是刀來劍往,結下仇怨!古往今來的大英雄,大俠客,也難得有幾個是善終的,至於黑道惡霸,就更加不用說了!妹妹,你該學點女紅才是正途!’我爹說著,臉色灰沉了,擔心地說:‘妹妹,你可曾告訴大哥他們!唉,我真擔心他們會反對!’姑姑表示不管什麼人反對,她都不理,她一定跟人家結婚。後來,很不幸,果然給我爹料中,大伯二伯都反對姑姑嫁給那個人,還在見面時諷嘲人家,姑姑氣極了,跟他們大吵,我爹同情姑姑,站在她這一邊,並且鼓勵姑姑不要理會,毅然和那男子離去,姑姑在考慮中,我爹又叫那男子快走,在一個約定的地方等候姑姑。一切都就緒了,那男子突然被人殺死了!對姑姑來說,這個打擊實在太大了,她哭得死去活來,尋死覓活的鬧了半年才算略為安靜一點,但已失去笑容,和過去變成兩樣了!時日越長,她的脾氣越怪!”

“我知道姑姑為這件事暗中訪查了許久,卻找不到兇手,現在已經十年過外,當然更難追查兇手了!”

“我想,要救我娘,只能從姑姑身上想辦法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42:03


第五回 手足相殘  五峰傾其主 陣前憬悟  巨擘洩玄機

“照姐姐這麼說,只要動以感情,她確是可以幫忙的,有她暗助,自然更易成功,就是她不肯或不能相助,我也一樣會把你娘和弟弟救得出來!姐姐,你別以為我年紀小,口輕輕,打起架來,不是我誇口,只怕你那幾個伯伯叔叔也不是我的對手呢!”

“真的?如果真是就好了!”她笑著說,看得出,她的心情已經漸漸好轉了。同時,走了一段不短的路,她的溼衣也漸漸變幹了。

“你幹什麼!”她發覺手臂被摸,吃驚地一縮,橫眉望向凌起石。凌起石若無其事說:“我用手摸一下就知道了,你原來有這麼深厚的內功,運用自身功力,把衣服都烘乾了!”

“我不信!你騙人!”她自己用手一摸,不由的“咦”了一聲,道:“真是呀,怎麼衣服全乾了?”她覺得身上的衣服都幹了,不過象大熱天時流了汗,再不似由水裡爬出來的人。

“怎麼樣?我沒騙你?”

“你沒騙我,倒可以不用買衣服了!”

“不買怎行?你不要衣服換了?在路上,總是得換衣服呀!”

“胡說,怎會在路上換衣服?”

“這個,是我說錯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不用說了,我知道,我是跟你說笑,鬧著玩的,你別介意!”

這一對異姓姐弟倒相處得很好,走了幾天,凌起石也傳了幾天武功給華錦屏,那一天他們距華家已經不遠了,怕給華家的人發覺,先找個地方歇下,凌起石便叫華錦屏把華家的情形繪了出來,他也化了裝,帶了她寫的一封書便到華家去。

夜已深,二更打響了。華家的狗不吠凌起石,華家的人也不發覺凌起石。他按圖索驥,找到要找的房子了,那裡還有燈光,他悄悄地走過去,聽到有人聲,是個男人的聲音:“三嫂,我希望你要以華家為重,玉峰只有一個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可是玉峰,他連自己也保護不了,你做大伯的,也保護不了玉峰,你叫我一個女流,怎能保得了孩子?我當然會盡力!必要時,我唯有一死,到地下與玉峰去相見了!他保不了自己,諒也會原諒我!”

“三嫂,這麼說,你是決定不肯合作,不把錦屏的去處告訴大家了?”

“大伯,你已經派人把要搜的地方都搜過了,也是搜不到,我怎麼知道她去了哪裡?錦屏也是我的孩子,如果她真能活著,我就謝天謝地了,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們!我無力保護孩子,但也決不會害孩子!大伯,你還是自己去搜吧!”

“好,敬酒不喝,且看你喝罰酒就知味道了!”

凌起石不由的暗贊錦屏的娘,正考慮著去追華雲峰還是去見錦屏的娘,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出了,她說:“三嫂,我不知對你怎麼說行,我無力救得你們,但也決不會加害你們!不過,你必須想個辦法離開,若果不走,大哥他們遲早會對你不利的!錦屏,她比我有志氣多了,當年如果我肯聽三哥的話,就不會害了他,我也不會受這個苦!我是佩服錦屏,你將來見到她,就叫她走得越遠越好!我大約沒機會見到她了!”

錦屏的娘輕輕嘆息,向姑姑致謝,並送她出門。

“伯母!你還沒睡,好極了!”凌起石在華玉芳離去之後才敲門求見,嚇了華三娘一大驚。她反應極快,已抓住一把暗器了。

“你是誰?誰是你的伯母?”

凌起石一點也不緊張,說道:“我是代錦屏姐姐送信來的,你先看了就明白了!”

華三娘讀過書,識字,看信,果然是錦屏的字,便問她在哪裡,他怎會是她弟弟!凌起石也不瞞她,實說了。她一再向凌起石致謝。

凌起石道:“伯母,我想知道玉峰伯父當時是怎麼遇害的?經過怎樣?你能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嗎?”

“這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我知道一點,並不詳細!”華三娘說。“嗯,對了,你是怎麼入來的?沒有人發覺?”

“他們全是沒用的傢伙,怎會發覺!”

“我家養有許多狗,怎麼聽不到它們吠?”

“你們的狗,只會吠別人,怎會吠我!”

“我不明白!狗怎會不吠你?”

“這個,將來再慢慢說,伯母,你與姐姐要不要馬上離開?我可以帶你們走的!”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凌起石!你叫我小石子也可以!華伯父是怎麼給害死的?你還沒說呢!”

“凌起石,你真能帶我們母子走嗎?”

“當然可以,你不信?”

“我不是不信,是怕你辦不到,這隻可以有一次機會,一次不成,第二次就難了,所以,必須有絕對把握!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這麼說,我看今晚不行!”

“剛才你說可以?”

“現在我仍有把握。但經伯母一說,我改變主意了!”

“為什麼?”

“我救你們出去容易,但出去之後又如何?明天天亮必被發覺,那就有問題了!”

“那麼,你打算怎樣?”

“這樣吧,我明天先去安排,晚上再來!”

“你快走吧,明天再說,你小心!”

“我會小心的!”凌起石出去了,果然沒有傳出狗吠之聲,華三娘大感奇怪。

華錦屏得知母親與弟弟沒事,放下心頭石了。只等第二天天黑,便可以見到母親了。這一夜,她做了好多個夢。

第二無晚上,凌起石果然把華三娘兩母子救出了華家,上了船。母女相見,恍如隔世,免不了是抱頭痛哭一場。後來,華錦屏問她娘,爹爹是怎麼被害的。過去她問過多次,娘都不肯說,這時情形不同,娘肯說了。

她回憶地說:“我也記不清是哪一天的了,你爹出門在外,許久都沒有消息,我問你大伯他們,都說不知道。”

“那時候,江湖上很亂,也有不少人來指名要找你爹,卻不肯說明來意,我們說他出門未返,他們都似信不信的悻然離去。我真替你爹爹擔心,怕他在外邊碰上這些人,會有什麼不幸,因為,那時候我也聽到一個消息,是對你爹十分不利的,我猜想那些來找你爹的人,都是為這消息而來的,要不,他們不會指名要找你爹!”

“那是什麼消息?”

“那時我也只是聽說,並不相信!”

“到底是什麼消息,怎會對爹不利?”

“你別忙著問,先聽我說下去。”

“那一天,下雨,雨勢很大,怎也想不到有朋友到,更想不到你爹會來。”

“那時候,江湖上傳說著一件大事,據說,在洛陽出土了三件古物,一是玉,二是劍,三是練功秘笈。這三件古物才出土,就給人奪走了,挖出古物的五個人,被殺了四個,第五個也受了傷,但沒有死,他不怕危險,把奪寶者的面貌說得十分詳細,因此大家懷疑是黑殺手彭沛。追到彭家,已經遲了,彭沛父子都死了。不過,也證實了一件事,那三件古物確是彭沛奪的,因為在彭家發現了盛古物的半邊木盒。”

“是誰殺了彭沛的,卻就無人知道了。因此,各人分頭去追查這三件古物。可是,天下這麼大,三件古物又是那麼小,得到了手的,誰還肯吹擂?所以,要找到,真不容易。不找嗎?誰肯放棄?結果是江湖朋友大兜亂,連一些早己歸隱泉林的名宿也都現身江湖,參加尋寶,更增加氣氛。”

“後來,不知道由誰傳出去,說那柄龍形劍落在華家玉峰手中。這個傳說傳得真快,不幾天時光,便傳遍江湖。”

“當時有人問我是真是假,我說我沒聽過,大約不會是真。我告訴他們,如果是真的,你爹不會不知道,你爹知道了,不會不告訴我的,既然華玉峰不曾提起過,就不會是真的。”

“朋友對我這樣解釋並不滿意,也不同意,他們有兩個反應,一個是認為這是大事,華玉峰不會隨便告訴我,另一個是,我可能已知道,故意替華家隱瞞。朋友既然對我有懷疑,我還有什麼好說?只好不說了。”

“那一天,你爹冒雨回來,衣履盡溼。但這不是重要的事,使我吃驚的是他的臉色實在是太壞了。我問他是不是有病,他一怔,隨即會意地搖了搖頭,問我是不是他的臉色很壞。我沒有理由騙他。於是他說這是他來找我的原因。”

“他問我知不知道外問關於寶劍的傳說,我說知道,但不相信,正要徹查這消息的來源。他說不用查了,他已知道了。我問消息來自何處?他嘆著氣說:‘我不說,你做夢也想不到,消息的起源,竟然出自華家,你說奇也不奇!’我當時覺得奇怪,消息怎會出自華家?難道真有此事?我正這麼想,你爹已經開口了。他說:‘別想了,告訴你吧!消息是我大哥叫人傳出去的,你想不到吧?’他這話太奇怪了,大家都在找尋這寶劍,大家也都怕別人懷疑在自己處,因為那是十分危險的,你大伯父不會不知道,何以會自掘陷井?為什麼?”

“我以此詢問你爹,他忿然說:‘誰知道?’他似乎是瘋了,要炫耀我們華家的武功,要炫耀我們華家兄弟的威武,我不懂,我曾和他吵,但沒有用,二哥四弟都幫他說話,躡峰又不敢出聲,我變得孤掌難鳴,所以跑到你這裡,你說,我該怎辦?”

“我細想想他的話,再分析他們兄弟問平日的感情,各人的性格,心中暗暗吃驚,覺得你大伯父此舉蘊有極大的陰謀,便問他知不知道外間的動靜,有什麼人要同他們奪取龍形劍?他說出幾個人,我更相信自己沒有猜錯,你大伯父這樣做,實在具有極大陰謀,因此,我對地說:‘玉峰,你真想不出你大哥的用意?他是要借刀殺人,把你除掉!’他瞪著我問:‘我大哥要除掉我?為什麼?’我說:‘我還不知道為什麼,但我深信我這想法不會錯,你自己要小心!’他沉思好一會,沒有出聲。”

華三娘輕輕嘆一口氣,再說:“你爹說:‘大哥他們沒有理由除去我的,我死了,對他們沒有好處!’”

“他這想法,很快就得到事實證明,一個老家人私下通知你爹,說不出三日將有幾個黑道頭子聯手前來要找你爹,索取寶劍,所以勸你爹快走。你爹不信,但老家人卻在當天晚上暴斃死了!”

“那老家人說得不假,第二天午間,那幾個江湖上名頭頗勁的黑道頭子果然來了。但是,他們卻不是主角,真正殺害你爹的卻是武功更強,預先埋伏在鬥場的人。”

“你爹是個武功很高,也自視很高的人,他答應了對方的約會,你的伯伯、叔叔都去了,姑姑也跟了去,這一場打鬥,後來是你姑姑對我說的,你爹非常勇猛,先後斃傷了幾個敵人,以華家五峰之力,再加上你姑姑,應該是可以取勝的,但是,你的伯伯叔叔都是沒有盡力,反而你姑姑看不過眼,助了你爹一臂,你爹萬料不到你的伯伯叔叔會如此,傷心透了,但他沒有畏怯,打得更勇猛,可惜寡不敵眾,終於還是死在敵人手中。”

“你姑姑後來對我說起,對她的哥哥弟弟還咒罵不已。這就是你爹遇害的經過了。”

“你的脾性跟你爹一樣,不聽人勸,我怕你出言不慎,反招殺身之禍,所以不敢對你說,現在你已經長大,我應該讓你知道了。”

“娘,我不怨你今天才說,經過這幾天與凌弟弟相處,我已明白許多事情,不會魯莽行事了。你放心,我不會去找他們算賬的!”

“不,姐姐,仇我們可以暫時不報,但卻不能不去找他們算賬!天亮以後,我就陪你去找他們!非要他們損失一大筆不可!”

“你要找她們要錢?”華錦屏詫然。

“不錯,你們今後要錢過活,你弟弟還要讀書,你想,沒錢怎行?華家有許多錢,你們應該有一份的!為什麼就不要?我們先安頓了伯母,就去找他們,不怕他們不給!”

“凌小俠,我看算了吧!他們的武功雖然不及錦屏的爹爹,也相去不大遠,人又多,詭計也多,我看還是不要去的好!”

“伯母,你叫我起石好了,你放心,他們武功再高,也奈何不了我的,要是沒有把握,我也不敢邀姐姐同去!我現在只是考慮要他們多少銀子!要得多,他們未必有!要的少了,又吃虧,伯母,我要他們五千兩銀子,你看怎樣?”

“你如果真要去,還是要金子為好,他們前天才收了一批金子,大約有好幾百兩,金子比較容易收藏,也很容易攜帶。”

“對!我要他五百兩金子,五百兩銀子,不怕他不給!”

凌起石說定之後,三日後才安頓好華三娘,再和華錦屏去找她的伯叔們。

華家失去了華錦屏,再失去了華三娘母子,正在大感煩惱,不知如何向人家解釋,忽聽得家人報告,華錦屏和一個醜怪的小夥子回來,便升起了一線希望,只要抓住她,不讓她逃去,就有新娘過門,有交代了。因此,聽得侄女回來,無不愁容頓消,高興起來。

凌起石陪華錦屏入了華家,並不求見伯叔,急急去找娘。她自然找不到,於是,驚急地去找大伯父,大伯父自然無法回答。於是,她就一口咬定是大伯父他們害死了她娘與她弟弟!要伯伯叔叔他們賠命。

凌起石當然幫姐姐,他在旁助威,火上加油。

凌起石的話尖刻異常,他們愧對侄女,卻不必買凌起石的帳,因此大多呵斥凌起石,還叫人抓起他,好好教訓他。凌起石一點不驚,轉頭問:“姐姐,他們平時待你怎樣?是好是壞?你說吧,我會替你出一口氣,報這個仇。”

華錦屏早與他有默契,便不客氣的告訴凌起石,於是,凌起石使將攻擊他的一一擊翻在地,有輕傷,有重傷,更有死亡的。華家的家丁都會武功,不料敗得一塌糊塗,這可使幾個老人家驚惶了。華雲峰喝道:“小子,你是什麼人,敢來華家搗亂?”

“我是陪姐姐找她娘與弟弟的,你們殺了人,毀了屍,又想殺我滅口,沒這麼容易!”

“好,你一定要死,我就了你的心願吧,莊化,你去把這小子抓起來,我要好好教訓他!”

“是!”一個三十六七歲的壯漢,神神氣氣的走向凌起石,華錦屏急急細聲通知凌起石:這人力氣極大,要小心應付。凌起石一笑,反問:“他平日為人如何?”

“忠心憨直,本身倒不算壞!”

“我知道了!”

他們只說了幾句,莊化已經來到凌起石面前,瞪著他,喝道:“臭小子,你敢來這裡搗蛋,不想活了。”

“莊化,我知道你氣力很大,我的氣力也不小,我們來打個賭你敢不敢?”

“打賭?怎麼打賭?”

“莊化,你不要跟他打賭,這小子詭計多端,你不要上當!”華雲峰大聲說。

“姓華的,你別門縫裡看人,把莊化看扁了,莊化並不蠢,你怎能瞧不起他,打不打賭,他自己會決定,用不著你來呼喝!莊化是人,不是畜生,你不該對他呼呼喝喝,哼,他呼喝過你沒有?他尊重你,你卻不尊重他,你是混蛋,有膽你自己過來,何必叫莊化來?既然叫了他,又不尊重他,不信任他,姓華的,你這算什麼?”

“好小子,你敢胡說八道,挑撥離間!”

“我為什麼不敢說?難道我說錯了?你平日就是不尊重他們,不把他們當人,任意呼喝,責罰,他們錯了,你們打他,你們錯了,同樣打他……”

“住口,我們錯了,怎會打他?”

“好,我問你,難道你處罰他們,每一次都對?你們不曾錯過?未曾冤枉過他們?你們冤枉了他們,可曾向他們道歉?可曾向他們認錯?哼,我真為你們害羞!”

“你胡說!莊化,你還不動手,想作反了!”

“不,姓華的,作反的不是他,是你!是你們這幾個混蛋!你們對不起祖宗,先害死了華三爺,現在,又害了他的妻兒,要不是錦屏姐姐早幾天出了門,今天也不能活了!”

“華三爺平日為人怎樣,你們明白,我未見過三爺,倒不清楚,他是個好人,待莊化他們一定比你們好,你們害死兄弟,就對不起祖宗,是作反!你們害死好人,是向好人作反!你說沒有害三爺吧?當日你們五兄弟迎戰敵人,你們的衫連血也沒沾上一點,三爺卻死在人家聯攻中!三爺的武功比你們都高,你們怎能毫無傷損,三爺卻死了?敵人也死傷多人,你說,你們殺的還是三爺殺的?當日,除了你們兄弟之外,還有敵人,還有外人,還有你們華家的人!外人都說你們存心要害,袖手旁觀,敵人也尊敬三爺;蔑視你們,難道這都是假的?”

“你們見三爺武功高,名聲好,就妒嫉他,恨他,要害死他,你們都不是人,是豬,是蠢豬,三爺是你們兄弟,不是敵人,你們現在該明白了,三爺在生之時,誰敢到這裡胡鬧?沒有,三爺死了之後,你們都變成了縮頭烏龜,不敢見人,更不敢到江湖上走動,你說,這難道不是事實?”

“你們本應好好照顧三爺妻兒,作為贖罪,但你們知怕三爺的孩子長大了報仇,要斬草除根,你們又要迫害錦屏姐姐,要迫她嫁給一個快要死去的老頭,你說,這難道也是假的!今天,我來這裡是陪錦屏姐姐回來的。你們不多謝我,卻要害我,難道不是又要殺人滅口,掩天下人耳目?可惜,姓華的,你辦不到!我要是怕你們,也不敢來,既然敢來,就不把你們看在眼內。在我眼中,你們都不是人,是禽獸,是蠢豬!”

凌起石越說越是大聲,強勁的聲浪淹沒了華氏兄弟的聲音,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起了極大的挑撥作用。

莊化終於與凌起石打賭,互相以三拳為限,移動腳步的算輸,莊化失發招,第一招未盡全力,但再發兩招時用盡全力了,亦無法使凌起石腳步移動,凌起石卻一拳就把他震出了幾步,他認輸了,氣得華氏兄弟哇哇叫。

凌起石道:“鬼叫什麼?有膽就自己動手,別隻叫別人出來受苦了,我找的不是他們,是你們,你遲早也是要出來的,何必害人!”

華氏兄弟郡出來了,連華玉芳也出來了,擺下華氏的五行陣。但是,這陣法如何困得了凌起石?他施展開老公公教的步法,在五柄劍的飛閃縱橫中游滑過去,輕鬆得很。他說道:“你們就只有這點伎倆了?再不使出點絕活兒,我一反擊,你們就沒機會再使了!”

凌起石到這時還是兩手空空,突然發出一聲勁嘯,同時動手,在幾聲驚叫中,華氏兄弟的劍全都不在手裡,人也退了幾步,各人都看到了,他們的劍全握在凌起石手中,左右手各兩柄,只有華玉芳那一柄劍沒有被奪去。她自己明白,這是凌起石故意給她留下面子,並非她自己有能力保得住手中劍。

“姓華的,我現在想跟你們談一宗買賣,你們可是有興趣?”

“我想,人死不能復生,生人卻要活下去!你們每人要拿出一百兩黃金和一百兩白銀來贖命,另外,這是華家的財產,三爺也應該有他一份,他雖然死了,錦屏姐姐卻要過活的,因此,你們得給我們五百兩金子五百兩銀子,而且是立即就要!”

“沒有,你要殺就殺,我們哪來這許多金子?”

“這話是你們說的!我就把你們殺了,這兒的一切全是我們的!我向你要,是有心放你一條生路,你們卻想以死要脅我,該是你們自己倒黴了!”他反手一抖,三柄劍脫手飛出,“拆”一聲火花與碎石飛濺,三柄劍都穿透了廳中的石柱,一面留下劍柄,一面突出劍尖,手中劍隨手一圈,已經劍光閃閃,寒氣迫人,華氏兄弟都是駭極驚叫,華玉芳也叫道:“且慢!我們華家雖然富有,要一下子拿出五百兩金子也不可能,你可不可以把期限放寬?”

“不,剛才聽錦屏姐姐叫你姑姑,你大約是華玉芳吧,你給他們騙了!你信不信,我把他們其中三個殺了,第四個就有辦法拿出金子了!”

“他們瞞得了你,卻瞞不了我,他們才剛剛收下了幾百兩金子,再加上過去存著的,決不止五百兩之數,我不再多要,已經是十分客氣了!”

後來,華氏兄弟只好照辦,送出五百兩金子、五百兩銀子。

河邊已經有船相候,他們落船之後,船便逆流而上,有風,扯起帆,走得倒是不慢。及至入黑,他們卻換了船,順流而下,原船則繼續逆流而上,後來,華家的線人才知道上當,因為船停泊了,卻不見有凌起石他們,船家說他們只乘了二天船,已經上岸了,去了哪裡,他沒有理由查問客人,不知道!

凌起石在離開華三娘母女之前道:“伯母,現在我要請你們告訴我另一件事了,當晚加害華伯伯的到底有一些什麼人?他們的主腦是什麼人?我想再去偵查個明白!”

凌起石這話,早先也曾問過,華三娘怕他年少妄為,恐怕有危險,不曾告訴他,他也不曾再問,這時在華家顯過威風,他的要求,三娘也不再隱瞞,把自己所知,盡說出來。

原來事後她才查清楚,當晚那一批黑道人物是與華雲峰他們早有默契,他們只是對付華玉峰,奪得龍形劍歸他們所有,華雲峰他們則以不出手相助為交換條件。

但是,出乎那班人意料之外,華玉峰所用的只是一柄鋒利的普通古劍,連寶劍也算不上,更不用說是龍形寶劍了。因此,有人使發話:“華玉峰,你已經被困了,就是用龍形劍也未必逃得出去,用這柄劍,史加是死定了!我勸你還是改用龍形劍吧,何必為了一柄劍,白白送死!”

“是呀!何必為了一柄寶劍自白送死。”華玉峰說:“我知道,不管我怎麼說,你們都不會相信,但如果我用上龍形寶劍,你們便攔我不住。可是我不用,卻要冒險一拼!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這都是事實!你不要再妄想了,動手吧!”華玉峰橫劍胸前,正氣凜然,全無懼色。

對方几個黑頭子竊竊私議了,他們都明白,這是一場生死搏鬥,如果手上有好劍,哪有利不用來防身之理?這樣看起來,說龍形劍在他手中的真實性,值得懷疑了。

但是,此時已經如箭在弦上,騎上虎背,要後悔也來不及了。因此,費伯欣催促大家動手,他自己也動上手了。

華玉峰無疑是強悍異常,但到底孤立無援,在一連斃傷了多名敵人之後,又得妹妹相助,亦無法逃出生天。

在敵人的當中,一個叫範雄的奪下了華玉峰的劍,詛咒道:“這就是龍形劍了?他媽的,騙人!”他把華玉峰那柄劍丟了,人也散去了。

這都是華三娘事後調查出來的,華玉芳當時雖然在場,卻所知有限,除了看到的表面之外,對其他是不甚瞭解的。

凌起石問,除了範雄和費伯欣之外,還有什麼人?華三娘說其他肯定還有人,因為並無實據,怕冤枉了人,所以不說了。

凌起石後來離開華三娘之後,就去找費伯欣與範雄,範雄這時已經稱霸一方,儼然富豪了。凌起石找到他時,正是他強迫一個女子嫁給他的時候。凌起石予以破壞,使他無法拜堂。

天地拜不成,禮也行不成。這當然是個壞兆頭,氣氛之壞,無以復加。範雄一掌把桌子打成十多塊,跌了一地,在他盛怒之下,誰也不敢隨便開聲。發生故事之後,第一個開聲的還是他自己。他說:“今晚我一定要成親,我們江湖人物,從來就不管這一套!繼續奏樂,馬上開席,各位不要客氣,可以盡情飲,多飲幾杯,我準備了許多酒,夠大家飲的了!”

範雄的話剛剛說完,便有一個聲音接著說:“吉凶禍福有陰陽,三煞五王守當場,天地有靈燭火滅,今晚成親命不長!”這聲音尖銳刺耳,各人都聽到。說他是存心警告,不如說他有意挖苦,立心詛咒更為真實。不過,範雄已犯了牛脾氣,決心一意孤行,不理陰陽三煞了。

這一頓酒,各人的心情都不好,只是為了討好主人,誰也不敢表露出來,及至酒過三巡,不少人有了酒氣,是比較興奮了,猜掌斗酒,此起彼落,漸漸變得熱鬧,似乎忘記早先發生過的不愉快事情了。也有人猜想,各人並未真忘懷早先,只是用來麻醉自己,想借此壯膽而已。至於是真是假,各人自己才會知道。

各人都在漸醉中,範雄向大家敬酒,便告退,剛轉過了身,突然聽得背後傳出一聲慘叫,回頭一望,一位客人已經倒地不起了。各人都吃了一大驚,不約而同的急問道:“霍兄,你怎麼啦?”輩份比較低和不認識的則站在一旁看。

姓霍的四十六七年紀,是出名的使毒高手,他的化血毒針,堪稱江湖一絕,十分歹毒!他也是接受範雄委託,進行暗中偵查奸細者之一,可惜未查到奸細,已先不明不白的死去了。這對於答允替範雄偵查奸細者,是一個極大的打擊。他們都懷疑霍展才之死,與此有極大關係。至於事實是否如此,就難以說不清楚。

範雄恨極了,大聲說:“誰躲在暗處象耗子般暗算人?這算什麼英雄好漢,有種的就浮出頭來!冤有頭,債有主,要是你衝著我範某來的,我範某人也願意接待你!快站出來吧!”

“你要接待我?我才不信呢!姓範的,你心裡明白,費伯欣這老賊已經死了,他老婆也死了,該輪到你啦!你說我不是英雄好漢,說得一點不錯!我不是英雄,你卻是狗熊!你們十幾個人圍攻華玉蜂一個人,這是英雄,還是狗熊?我說,連狗熊也是靠不上呢!你躲在這裡享福,這就是光明正大?就是英雄?你別罵,我還沒說完呢!你回答我,你這樣躲算不算耗子?你這樣做,是不是英雄所為?你告訴大家,讓大家評評理吧!”

“臭小子,你是誰?”

“你別管我是誰,我是來替師父報仇的!費伯欣已經先回老家了,你還能躲得了?”

範雄駭然了。他本來就懷疑有奸細雜在人群,所以才請霍展才他們代為偵查,想不到奸細如此大膽,公然就出面說話,恐嚇於他,可見奸細必然站在有利的地位,這一來,敵在暗,己在明,敵人看得見他,他看不見敵人,敵人隨時可以偷襲他,他卻無法還擊敵人,這樣的對比,實在是吃虧太大了。

這一頓晚宴本來一開始就欠缺氣氛,中途各人故意製造熱鬧,但曇花一現,瞬間又使大家心膽俱寒了。範雄用激將法無效,再說:“你師父是誰?你總可以說說吧?”

“你還好意思問,就是給你們十幾個人圍攻致死的華家柱石!”

“你這麼說,我明白了,你師父是華玉峰,你的年紀不大,口氣可大呢!可惜你太蠢,自己揭出了面目,你師父在等著你吧!站出來!你站出來!”範雄向凌起石一指。

凌起石愕然回顧背後,範雄喝道:“臭小子,你別裝蒜了,你露出尾巴啦!”

凌起石不是楞著,似回答,又似自語:“我露了尾巴?什麼尾巴!”

另一個聲音道:“小子,你這是活該!你跟姓範的大約沒什麼交情吧?人家連你的姓名也不知道,只叫你小子,可知你們並不相熟,你卻要高攀,貪小便宜來喝酒,這不是活該!小子,你認命吧!”

“我認命?我認什麼命!”

凌起石用另一個聲音說話,大家都聽得出,凌起石說的是河南口音,另一個卻是四川口音,顯然是兩個不同的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範雄也覺得自己看走了眼,那個神秘人不是凌起石了。

範雄並沒有向凌起石道謙,但也沒有再懷疑凌起石,不再向他迫供。反而那個神秘聲音卻挖苦範雄,粗言諷刺,還指責範雄仗勢欺人,強奪良家女子為妻,範雄自然否認,於是互相提出道理爭論,爭得十分激烈。

這是沒有結果的爭論,使範雄氣得要瘋了,各人都替他難過,紛紛告辭回房歇息。客人散去,他自然也要離開了。他深深感謝魯森,因為這個提議是他提出的,有了開頭,使有人跟隨了。這是各人向主人告辭,當然不能責怪主人重色輕友。

這時已經過了二更天,夜靜更深了,想起早先的一場爭辨,範雄恨氣難消,他真希望有人能指出誰是神秘人,一鐵膽把他擊殺。但是,他沒有辦法判斷出誰是神秘人。

新娘已經被安置在新房裡了,她呆呆木木的閉口不出一聲,任伴娘如何說話她總是不說,範雄入房之後,揮退了伴娘,掩上房門,很快就把自己的外衣脫掉,同時對新娘說:“你怎麼啦,二更了,還不上床睡覺,我自己會回來,何必等呢!快換衫上床吧!”

新娘懾於其威,不敢反抗,只好含淚解衣,背轉身上了床。

範雄笑說:“我們是夫妻了,還怕什麼羞,來,轉過身來,讓我親一親。”他扳著她的肩頭,強迫把她扭轉身來,俯下頭去親她。可是,還沒親到嘴,一聲慘呼由外傳來,淒厲萬分,撼人心魄,新娘聽得“哇”一聲,雙手掩耳,第二聲又傳進來了,範雄無法再耐,急急穿衣,剛出門就見婁七來報:“莊主,魯森,被人殺了!”

“還有呢?是誰?”

“不知道!我在來報時,才聽到叫聲!”

“好象有四次叫聲!”

“快去查明,我先去看看魯森。”

經過調查之後,證實死了五個,都是後腦中鏢,都是隻中一鏢,都是曾受範雄委託查究神秘搗亂者的那幾個人,當時,範雄只約了六個人,已經先死了一個,此再死五個,全死光了。這還不明顯嗎?神秘人對範雄的行動十分了解,而且要殺就殺,如探囊取物,根本不把範雄及他的朋友當一回事。

範雄心寒了,膽喪了,他似乎變了一個人,覺得四邊八面全是敵人隱藏之所,四邊八面都似乎隱伏著敵人,因此,他非常緊張,無法透一口氣。

許多人都由房中走出來,得悉結果,悲傷者有之,震慄者有之,凌起石更是牙齒打戰,腿也發抖了。有人笑他,他說:“你想想,死的都是前輩高手,我再練十年也未必及得上他們,可是他們剛才還是好端端的,吃得喝得說得笑得,現在呢,他們卻不知不覺中鏢死去,我算得什麼?如果他找上我,那麼一鏢,我還有命?如果朝你的腦袋這麼一鏢,嘿嘿!你包保也躲不了!”

被他一指,那個人變色了。他怒瞪凌起石一眼,似乎在罵他不該說此不吉利之言。但又不能不承認,假如神秘人真個出手,他實在是毫無辦法躲閃。

範雄叫人辦理喪事,正和大家說著如何預防神秘人的時候,連續又傳來兩聲慘叫。原來死的是山莊兩名武功甚高的護莊教師,他們恃寵驕傲,早已引起公憤,只因他武功高,又得莊主寵愛,便無人向他們多說半句,此刻突然死去,可謂大快人心,但以他倆的武藝如此,亦難免受襲,卻叫人吃驚,半夜時光,弄得楓林山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嚇得各人便急時也一個人也不敢去,要找人做伴,有膽小的連忙告辭,立即就離開楓林山莊了。

楓林山莊變成了地獄,變成了可怕的地方,範雄至此已無法再去洞房,也無時間再去洞房了。他一直忙到天亮,在天亮前,由楓林山莊抬出了七具棺材,天亮之後告辭的人更多了。

範雄本來請了許多客人,但人去如潮退,很快便走光。範雄想到這一班朋友,平日說得口響如何如何,一到自己有難,盡都拍拍屁股走人,感觸在所不免。後來,凌起石正面找上他,還贊他有眼光,只是沒膽,不敢堅持是己見。範雄自料難免,使擬自刎,卻給凌起石救了,迫他說謀害華王峰的始末,才送他回老家。

凌起石解決了範雄,也解救了那個少女,又獨自上路去了。他只有一個小包袱,要停就停,要走就走,十分方便。那一天,他聽到一個有趣的消息,覺得自己應該參予其事,湊湊熱鬧,主意想定,便按想法進行。

且說,較早時在另一個地方,有一間武威鏢局,局主揚武威也正在與朋友嚴肅合謀一件事,覺得這件事他應該做,便一口答應了朋友。之後,他故作神秘地引人注意,煞有介事,讓人家知道他有大計,他不但要瞞過外邊的人,也要瞞住自己鏢局的人。他覺得他應該如此去做,就做了。

楊武威看出鏢局的人是不同心情的,他在暗暗好笑,自己的瞞天過海計居然連自己人也給瞞住了,他希望也能瞞住其他人。他想,總鏢頭尚青,這時也該出門了吧?但願他一路平安,這樣,他自己這兩輛鏢車就是損失了也不重要了。

楊武威原來打的是這樣的主意。他所以透出消息,故意讓人知道他接下了一支巨鏢,要親自押運,原因在此。

那麼,尚青方面又如何?尚青不僅是楊武威的得力的助手,更是他志同道合的心腹之交,他們名義是賓主,感情卻遠在賓主之上。當有人夜找楊武威,楊武威就把他也一起找來,三個人在一起合計了。

那一晚,尚青是永遠不會忘記的。已經是四更了,幾下輕輕的叩門聲使尚青驚醒,靜耳一聽,叩門聲再響,那是先三下,再兩下,共是五下的叩門聲是他和楊武威早已熟悉的叩門暗號。

“局主,有什麼事嗎?”尚青一邊開門一邊問。開門之後,看到再有一個人在局主背後,一種不吉的預兆擁上了心頭,以為是局主被人威脅住,一閃身便向那個人猛發一掌。楊武威料不到他會有此一招,竟然攔擋不及,那個人也不迴避,左胸中了尚青一掌。

“尚青,住手!”楊威武在尚青一怔之際,立即插身其間,把二人隔開。

“不要緊,尚師父一定以為你是受我所制才會如此,小誤會,沒事!”那人氣定神閒,捱了一掌竟如未覺,連哼也沒哼一下。

“局主,我以為……”他沒有再說下去,向那人深深一揖,道:“剛才實在魯莽,請多多原諒!”

“尚青,你剛才那一掌,用上七成功力吧?幸而是打在嚴大俠身上,如果打在別的人身上,可能已經弄出人命了,我給你引見,這位是河北的嚴肅大俠,這位是敝局的總鏢頭尚青。”

“原來是鐵面天王嚴大俠,失敬!失敬!剛才實在……”

“尚師父客氣,剛才的誤會不必再提了,我今晚來,有一件事要請你們幫忙,剛才我已與楊局主說過了,楊局主認為這件事必須由尚師父出馬才能妥善,所以,我來請你幫個忙,尚請不要推辭。”說完,向尚青深深一揖,行了一個大禮,弄得尚青還禮謙遜不迭。

三個人都入了尚青的睡房,楊武威把門關上,三個人就在房中商量。嚴肅道:“事情是這樣的,有一位忠臣之後,為奸臣追殺,要斬草除根,這個孩子只有五歲,人長得很是精明,我已經著人把他救了出來,但卻無法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嚴大俠,以你的武功聲譽,難道還保送不了?”尚青說。

“我就是辦不到,如果可以做到,就不用找你們了。”

“我不明白,嚴大俠還有困難,我們怎能做到?我們不是更難?”

“尚青,你只其一,卻不知其二。嚴大俠就因為聲譽太隆,一舉一動都受人注意,我們是鏢局,替客人保鏢的,自然少人留心,我已經想過了,我從水路走,引開敵人注意,你抱了孩子由陸路走,嚴大俠再在暗中保護。我先走幾天,你再出門。”

這都是當晚三個人商量定的,此時尚青懷抱孩子,縱馬疾馳,不禁又想起那一晚共商大計的情形了。他越想越感到責任重大,心情一直都在緊張中。

尚青不是一個人獨負全責的,還有三個人協助,一個走在他的前頭,一個跟在他的後面,表面上是各不相識,實則互相以暗號暗通消息。上路的第二天,跟在尚青後面的一個就暗中通知尚青,說他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物在跟蹤他們,叫尚青要提高警惕了!

據跟在後面的丁虎說,他發現了一個年青小夥子,不快不慢的老是跟在他的後面盯著他,是什麼路道,實在是不清楚。

尚青這時是扮演一個富有客人,他的派頭很夠,出手頗為闊綽,身邊那個家人一樣的漢子事事都替他打點得十分適意。他與小孩子就以叔侄相稱,身份與歲數都相配。這一晚入了客店之後,丁虎的暗號也到了。

尚青早就料到此行雖然秘密,難免仍會被人發覺,此刻果然。因此,他投店之後,馬上就做好一切準備,以防萬一。他的一個老家人在他暗示之下,也提高了警惕,防備著。

這一夜,除了那個小孩子之外,尚青等幾個人都無法安睡。不過,事情大出他們意外,這一夜十分平安。

但是,久歷江湖,慣經風浪的尚青卻不以為人家就此放人,只當人家發覺他們早有準備,沒有必勝把握,不想打草驚蛇,所以不曾動手,對方的未來行動,更要加意提防。

翌日,走了半天,在半道上發現了先行者留下的暗號,說是前面有人埋伏,要他最好是改道,否則要加倍小心。

尚青沒有改道。他繼續向前,走出五里左右,便轉入小道,是山路了。這山路只是小一點,斜一點,還不算難走。因為山西太原一帶本來就多山路,平日已經走慣,所以走起來並不困難。

這小孩子姓呂,叫兆熊,雖然只有五歲,卻長得壯實,膽子也大,他在馬上,一點也不驚駭。尚青問他過去騎過馬沒有,他說偷偷騎過,不讓爹爹知道。

“不讓爹爹知道,誰這麼大膽,帶你去騎馬?”

“姐姐!”

“你姐姐會騎馬?你爹知不知道?”

“不知道,娘也不知道。”

“那你怎會知道?”

“有一晚,我睡醒了,不見姐姐,很驚,我要叫,又怕姐姐罵,只好不出來。後來,我看到姐姐由窗口跳入來,我叫了一聲姐姐,嚇了她一跳!”

“以後呢,怎樣?”

“我好幾次都看到她半夜出去,過了好一會才回來,有一回快天亮了才回來,有一回,我還看到姐姐手臂流血,我要姐姐帶我去,姐姐不肯,但答應帶我騎馬,姐姐待我是很好,我也怕她,她叫我不要告知爹和娘,我便不敢說!”

“你不怕爹,不怕娘,怕姐姐?”

“嗯!我只怕姐姐!”

“她很兇?”

“不,姐姐長得很好看,娘常贊她長得好看,但我們都怕她!”

“你們?你爹和娘都怕她?”

“不,是大連、玉簪、小翠、茂叔、六姑她們,她們什麼事都瞞不過姐姐!”

“你姐姐常打她們?罵她們?”

“不,姐姐不打人,也不會罵人,但大家卻都怕她,都聽她的話!其實,她待大家很好,做錯了事,還幫她們說話呢!”

“現在你姐姐呢?她在哪裡?”

“姐姐跟娘在一起!”

尚青對兆熊的姐姐十分注意,追問得很詳細,他認為一個官宦人家有這樣一個女兒,實在不簡單。因此,他問知她叫玉娘,只有十二歲,白天跟娘唸書,晚上則經常外出,什麼時候開始不知,但到最近還是未停止,可見其之毅力與膽色。她手臂受過傷,身上卻從不帶刀劍,她是去哪裡?去幹什麼?尚青想知道,卻不能知道,因為連兆熊也不知道,他又如何得知。

“兆熊,你姐姐長得很肥還是很瘦?她有說過跟誰學功夫嗎?”

“姐姐長得不肥也不瘦,很好看,她跟趙師父學功夫,可是學得不好。”

“怎麼不好?”

“趙師父說她學得不象,沒氣力。”

“嗯!趙師父是誰?你家的武師?”

“是!我家的武師。”

“兆熊,你小心了,上山坡啦!”

“叔叔,我知道。”

馬上山坡上,轉了幾個彎又下山了,突然,在路邊躺著三具屍體,都是剛死去未久的,尚青一看就可以看出來。他讓兆熊在馬上,自己下馬查看死者的死因,都是腦後中了一掌,腦骨碎裂致死的,此人掌力之雄,實在驚人。他想起早先受到的警告,再看死者的服飾,肯定是敵人,但是,誰替他剷除這幾個人?為的是什麼?

“叔叔!叔叔!”兆熊發出了驚叫聲,打斷了尚青的思潮。他一看,原來那匹馬自己走了,兆熊控制不住,所以驚叫。

尚青快快追上去,喝住了馬,問兆熊:“你怎麼啦?受驚了?”

“沒有。”

“奇怪,這馬很聽話,怎會自己走的?”

“叔叔,剛才,有個人,可能是鬼,沒有頭的,在那一邊!”

“一個無頭的人在那邊?沒有呀!”尚青朝兆熊所指的地方望去。

“跑了,跑得根快。”

“跑了?一個沒頭的人會跑!”尚青怔怔他望著兆熊,“你真看到?沒說謊?”

“真看到,是這樣的。”他把上衣扯起,往頭上一蒙,果然看不見頭。

“不要緊,可能是熟識的試試你怕不怕,見你不怕,所以就跑了。”

“是這樣嗎?”

“是這樣。”尚青肯定地說,但心中卻湧起團團疑雲,對這個矇頭的人十分注意。

這一天的下半天沒有再發生什麼事情,晚上住在一家農家。午夜過後,村中的狗吠得十分厲害,村人多被叫醒,尚青當然更不例外。他抱著睡眼惺鬆的兆熊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可是過了好一會,除了聽到一陣急驟的馬蹄聲之外,再無其他事發生,這一晚總算是有驚無險,平安渡過。

但是,第二天,壞消息終於傳來了,原來奸臣買通了朝中大臣,要押兆熊父母進京受審,但這只是表面,暗中已決定在途中下手殺害兆熊一家,奸臣得到消息,先把兆熊一家圍捕,就是少了一個兆熊。初時,奸臣還只是暗中追捕,現在則可以公開追捕了,通緝令已經傳到各地,尚青要護送兆熊到湖北,可不容易了。

早間消息還說,奸臣巳派出有名高手追蹤,可能很快就到,叫尚青要倍加小心。尚青感到心頭更沉重了。

鏢局交遊甚廣,消息也最靈通,官府中有哪幾位高手都瞞不過他們。尚青聽說官府派出高手追蹤,首先就想到鷹爪派的鐵爪孫英和青城派的陳順。在太原,這兩個是官府中頂尖的人物了,平日雖無往來,但亦互不侵犯,此刻官府可能就派他們前來,若所料不差,倒是個值得注意的人物。

但是,他又想,局主出發在先,又帶了許多人,應該可以瞞得過的,他們沒有不注意局主,卻來找他的道理,所說的高手,未必是真有本領,亦可能是虛張聲勢,故作驚人而已。

午前,嚴肅託人給尚青傳來消息:官兵確實已經加強注意。但他已邀得一些朋友沿途照應,只要尚青膽大心細,謹慎行藏,諒不會出事。尚青得嚴肅這通知,放心許多了。

路經一道山問小木橋,尚青對老家人說:“查查橋板是否堅固,小心,別掉下去。”

老家人去查看了,回報沒事,尚青叫他先走,他過了橋,沒事,可是,人過得橋,馬卻無法過橋,怎辦?總不能丟了馬走路啊!尚青在沉思,木橋果然竟自動斷了,連人也難過去了。

老家人被隔在對岸,大家都吃了一驚,尚青知道將會有事發生,急忙四望,找尋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立即就搶了過去,至於坐騎,卻難以兼顧,叫它自己迴避。

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傳來:“姓尚的,你敢拐帶孩子,膽子可真不小呢!”

這個人真厲害,還未現身,先就給尚青加上了罪名,指他拐帶人口,這一來,再出手就師出有名了。

“你是什麼人,如此胡說八道,你想打劫我叔侄倆,儘管動手好了,何必多找藉口。這世道,是強者生存,你想打劫,可得要拿出點功夫來。”

尚青也十分精明,他避開拐帶人口這個問題,只說是叔侄,表露了身份,假如有第三者在場,會知道他的身份,未必就動手對付他。

雙方先說了話,人還是沒有碰頭,山上突然滾下幾塊巨石,滾地之聲隆隆,聲勢十分嚇人。尚青護著兆能向石隙一躲,暫避滾石。

滾石數量不多,只有六七塊,但有的卻大如磨盤,十分可怕。那衝擊之力,連石塊本身也碎裂了,何況是人?看到兩石相擊的情形,尚青不由的心頭狂跳,輕輕的摟緊了兆熊。

突然,滾石停了,山上傳下連聲慘叫,叫聲淒厲恐怖,感人心魄。尚青雖然久經戰陣,對此也為之駭然。

慘叫聲有五六聲之多,一聲連續一聲,其中有連疊得幾乎在一起的,這到底是什麼道理?是兩幫人打起來?但也不至於一方慘敗得這麼快呀。

尚青默默地沉思,離開石隙,仰望山巔並不甚高,心念一決,抱了兆熊上去看個究竟。

尚青看到六具屍休橫直不一的躺在地上,他查看了,每個都是腦後碎裂致死的,似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和早日所見路上死者的死法一樣,可見同為一人所為。這個人是誰?尚青懷疑是嚴肅所為,因為他說過在途中暗裡保護的。經過兩次化險為夷,想到嚴肅暗中保護,他稍微心安了。

山的一邊既然橋斷無法通,只好走遠一些,另由其他地方走了。還好伏擊者這時盡被殲滅,可以毋須為此擔憂,所以雖然路走得稍遠,倒也不在乎。

轉過山頭,漸入平路,再走一程,已經是官道了。尚青仰望天際,紅雲滿天,似將有風雨,從經驗看只怕應在一二日內,就是午夜來臨也絕不出奇。

這一晚,尚青投店之後不久,有個年青人騎匹高瘦黑馬投店,向掌櫃的要了一間上房,就往在尚青右鄰第二間房,與尚青只隔了一間房間。

這個年青人長得十分幼嫩,雖然外型已很粗壯,但在尚青眼中,只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大孩子,屬於少年,連青年也靠不上。

尚青是意外地看到他的,相互問還點了點頭,可是,過後就心頭一凜了。他想:莫非就是此人跟蹤我?他急急籍口到馬房去查看,果然看到一匹又高又瘦,四肢長長的馬。尚青肯定是這個年輕人跟蹤他了。

他對這個年青人有了戒心,但也有點奇怪,這個年青人的外表不象壞人,似乎很純,神情帶點憂鬱,相當大方,假如他真是對自己不利,怎會如此自然和自己打招呼?似他這年齡,不可能有此定力,若無其事的。尚青在這方而又打消對年青人的懷疑。認為他即使同行,也只是同路,不會有什麼企圖。

“掌櫃的,有點事想麻煩你,真不好意思。”尚青向掌櫃打聽年青人的姓名,理由是他覺得年輕人很象他的一個朋友,剛才人家向他打招呼,他只好支吾以對,沒法叫出人家姓名,又不好意思問,所以請教掌櫃。掌櫃的自己也有這樣經驗,所以絕不懷疑,拿出登記簿,上面寫的是凌起石。

“哦,他真是我朋友的孩子小石子,幾年不見,長得這麼高大,我也認不得了。”尚青謝過掌櫃回房,證實這凌起石正是連日來跟蹤他的人。

不過,又多了一個證據證明這凌起石不是壞人,因為他的裝束,姓名一直不改,對於一個有經驗的跟蹤者是不應該這樣的,這樣做,很容易引起被跟蹤者的注意。但凌起石絕無此擔心,可見他不似不利於自己的人。但雖有此想法,這一夜還是睡得十分驚醒,生怕出事。

這一夜沒有事,也沒有風雨。翌日起塵,凌起石也跟著走了。他雖然不曾提起過結伴同行,卻實在是同行,若即若離的跟在尚青後面,尚青並不討厭凌起石,但對他這種跟蹤法卻頗有反感。後來,他想起客店掌櫃曾經說過近來路道不靖,最好是多幾個人結伴前行的話,恍然自解道:“是了,一定是他也聽到了老闆的勸告,心有怯意,又是不好意思開口,便採用這個方法了。”尚青替凌起石找到理由,反而同情凌起石,給以和善臉色了。

尚青懷疑凌起石要託庇於他,激起他的俠義心腸,對凌起石便和善許多,路到三忿路口,凌起石已朝當中的大路走去,尚青急急把他叫住道:“這一條走不得,我們該向右邊一條走。”

“為什麼?不走大路,走小路?”

“你沒看到?大路的石碑上有個骷髏頭?”

“這又怎樣?”

“你未聽說過,最近骷髏教的兇殘行徑?”

“沒有!我也不知道什麼叫骷髏教。”

“這就難怪你要走大路了。”

“他們佔了大路,不許通過?”

“不!據石碑顯示,他們似乎在前邊有所等待,可能是約了仇家決鬥,也可能是自己人討論什麼,大約是兩三天才走,我們有事在身,最好是避開他。”

“既然這樣,就走右邊吧,可是我就看不出來,還有,右邊,嗯,右邊的石碑也有符號。”

右邊不是石碑有符號,是路中心有符號,那是三根木柱一排在路上,上而還紮了黑紗,下邊有幾滴紅色。因為木柱很矮,又在二三十丈外,尚青注意了眼前石碑,還沒有看到它。

這自然又是一個什麼教什麼幫的符號了,尚青一看,皺了眉頭道:“不錯,這兒也不能走,只好走左邊了!”

“大叔,三根木柱又是什麼?”

“這黑紗代表死亡,三木是路柵,紅色是血,意思是說:有黑道人物在前邊,不容外人干擾,已經設下路棚,不許通過,若果有人跨棚而過,勢必流血,甚至死亡。那等於引起一場惡鬥,我們實在犯不著!”

“假如左邊仍有阻礙,我們定無路可走?”

“不!根據江湖規矩,事有先後,既然兩條路都給別人先佔用了,第三條路就不能再佔,否則,變成無路可走,會迫虎跳牆,勢必引起打鬥,這是不會有的!”

“大叔!我還是主張走中間這一條路!”

“為什麼?”尚青對凌起石的話引起興趣,耐心的聽他解釋。

“大叔!你年紀大,經驗多,說的當然有道理!但你說是正常的道理,我卻想到反常的道理。如果真有骷髏教,黑木或黑紗黨之類的人在佔了兩條路,我們當然就要走第三條,路,若果有人故佈疑陣,阻止我們走這兩條路,卻在第三條路設下埋伏,我們不是上當?正中他們詭計?”

尚青心頭一凜,注目多看凌起石几眼,心中則是十五十六,對自己早先的信念動搖了。他想:自己此行確是荊棘滿途,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若果真如凌起石所說,那是十分危險的。但他又想:右邊的黑道人物是什麼人雖然未知,中間是骷髏教卻是十分清楚的,稍有江湖經驗的人都知道,近幾年來骷髏教高手輩,手段慘忍,黑白兩道的人都對他們讓了三分,誰敢如此好膽假冒骷髏教設伏,和骷髏教作對?

尚青再三考慮之後,還是主張走左邊這一條路,因為他擔心自己會看錯,假如凌起石是骷髏教的人,那就太危險了。

凌起石沒有再堅持,跟著尚青走,才通過第一道樹林,尚青就知道自己的決定是錯了!因為他在樹林的出口處發現了自己的前驅者,給人吊死在樹上,上面寫著:“不留下孩子,這便是例子!”

尚青看得刷的變了臉色,一刀割斷吊繩,就地挖坑埋葬了,凌起石也下馬相助。

“你快先走吧,這兒十分危險!”尚青揮手叫凌起石急走。

“大叔,我走了,你和孩子怎樣?”

“保護兆熊是我的責任!”

“你保護得了嗎?我看敵人不會少,你大叔拼了性命也未必保護得了!”

尚青知道這是真話,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他沉吟末答。凌起石突然說:“大叔!你騎我的馬先走,我擋他們一陣!要不就你把孩子交給我,你擋住他們!再不就讓孩子自走,我們一起對付敵人,然後再去找回孩子!”

尚青再一次注目細看凌趙石,覺得他一下子似乎成熟了許多,那一臉剛毅的神氣,使人對他產生信任,尚青陡然決定,“好!我把兆熊交給你,希望你不負我所託!”隨對兆熊道:“你跟哥哥先走!在前邊等我,若不見我趕來,你再告訴哥哥,請他送你到伯伯處!”他把兆熊推向凌起石。

“叔叔,你不去伯伯處?”

“去!我遲一點再去!我……”

“尚師父,這坑最少要埋上三個人,你挖得寬一點好不好?我可以等你的,不用急!”有個人打斷了尚青的話頭,說出充滿威脅性的話。

尚青知道形勢已急,便催凌起石快走。對方卻說:“你們還想走?走不掉了!你們,只有小孩子可以活,其他的就休想得活!”

“大叔!我的主意改變,不走了!”凌起石斷然地說,嚇了尚青一跳。

“怎麼?你不走?你怕他們?”

“你們已經中計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誰叫你們不走大路走小路?哈哈!你們中了老子的妙計,別再想走了!”

“你是誰?你別高興,你們冒充骷髏教,骷髏教的人不會放過你們的!”

“姓尚的,你放心吧!第一、我敢做,自然就不怕,第二、只要一會兒我們得手之後,遠走高飛,誰知道是我們冒充骷髏教?你們全死了,誰知道是我們所為?再說就是給他們知道,我們也不怕!”

“你別說的口響,連個姓名也不敢說出來!”尚青使用激將法。

“他怎麼敢說?人家骷髏教耳目眾多,消息靈通,什麼事都會知道!說不定人家已經趕來了,他卻吹自己的氣!”

“什麼骷髏教,不過一具死人頭骨,才不在我陰陽劍眼中呢!”

“你是黑星幫時副幫主明陽劍林通海?”

“你也知道我這個人?”

“我跟你們黑星幫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阻我行程?”

“不錯,我們跟你們是無冤無仇,但你卻根鐵爪孫英有仇有怨……”

“原來您是跟鷹爪孫同一鼻孔出氣的,這麼說,我不再出聲了,你放馬過來吧!”

“別忙,你挖好了坑再說吧!”

“姓林的,我好心通知你,你快走吧,骷髏教的就快來了!”凌起石煞有介事的說。

“哈哈!好小子,你倒會說謊話,可惜你找錯對象了,我早說過不怕骷髏教的人,我陰陽劍天不怕地不怕,會怕一個骷髏頭!”

“你別亂吹牛皮,人家骷髏教是新興起的大教,威名遠播,黑白兩道都敬畏他們……”

“住口,終有一天,我陰陽劍要把這個骷髏頭一劈成……”

“真的?你有這本事?”

“當然真的!別人怕什麼骷髏教,我陰陽劍可是不怕!嗯,你是什麼人?也來送死?”

“你不是要把骷髏教劈碎嗎?我就是骷髏教的香主季少鶴!你就先來劈我吧!”季少鶴亮相亮名,倒嚇了林通海一跳了。他後悔了,後悔剛才的話說的太滿,再無轉圓餘地,只好硬著頭皮充好漢道:“你來幹什麼?這不關你骷髏教的事,要找我,可以另選時日,只要你畫出道來,我陰陽劍一準奉陪!”

“林副幫主,你太不瞭解我們骷髏教了!我們骷髏教行事,都是就地解決,不擇時日的!我們既然碰上了,便得解決,何必再別選時日?你來吧,我們就在此了決,省得再找時間,麻煩!”

季少鶴挺立在樹林外平地,等待陰陽劍動手。陰陽劍外強中乾,色厲內荏,話說得漂亮,做起來可沒那麼漂亮,反之,他的同伴舒柏卻看不過眼,搶前對季少鶴說:“殺雞不用牛刀,你少發狂,先過得我這一關再講吧!”話聲未完,身形未變,手中刀才一揚,三枚鋼鏢先發了出去,然後才隨之進攻,用心十分狠險,不愧是毒辣高手。

舒柏發出狠毒的攻勢,以為必可撿到便宜的,怎知季少鶴根本不放在心上,一揮袖,接去了三枚暗器,一彈指,震斜了來刀,然後冷然說道:“你還不配跟我動手!”回袖一揚,三枚暗器反擲回頭,舒柏竟擋接不住,中了兩枚,痛得倒他呼號,恐怖無比。

陰陽劍目睹雙方交手,舒柏主動進攻,似已用了全力,當然是有備而攻,對方處守勢,是被動,是起猝然,看似輕描淡寫,輕輕一兩個手勢便擊倒了對方,這樣的結果,強弱太懸殊了,大出陰陽劍意外,因此使他特別吃驚,不寒而粟了。

季少鶴對倒滾在地的舒柏再不多看一眼,直視陰陽劍說道:“你還有什麼人?都叫他們出來吧!”

“季少鶴,你也不止一個人來吧?怎麼不叫他們出來見見面?”

“你的聽覺倒很靈,我們有三個人,這不用擔心,他們只負責阻止你逃跑,不會出手夾攻的。”

“那麼你動手吧,我等著!”

“你等著?好呀,讓你知道我骷髏教的厲害,看你還敢輕視我骷髏教!”

“副幫主!前面來了兩個不明來歷的人!”

副幫主陰陽劍以為是是骷髏教的人,脫口埂說:“幹掉算啦!”

“是!”

季少鶴也以為是自己骷髏教的手下,心頭一動,揚聲叫道:“黃蜂,白蟻,都堅守崗位,別給敵人通過!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一定辦到!”

雙方都對手下發出命令,兩個主將開始交手了,一個是副幫主,一個是香主,都是身份極高的人,武功自然高強,一動上手,使大家都戰戰兢兢,十分小心。雙方都不敢招用盡,打過二十招,陡聞一聲慘叫由林外傳來,叫聲未斷,第二下慘叫又傳出來了。兩下慘叫起在兩個不同的方向,季少鶴與陰陽劍都凜然膽怯,高聲向自己的人查問。回答是公平的,雙方各死了一個。可是陰陽劍這邊人多,死了一個不打緊,不影響戰鬥力,骷髏教方面只有三個人,死了一個就少了三分之一力量了。

陰陽劍真個厲害,他認為有機可乘,立即對自己人說:“你們聽著了,馬上把另一個消滅,活的死的都好!不能給他溜掉!”

“是!我們知道!”黑星幫的人齊聲回答,大約六七個人。

“陰陽劍,你好狠啊!”季少鶴的鶴嘴鉤一吞一吐,陡然啄向陰陽劍的肩頭,勁風甚銳,嚇得陰陽劍急用十字劍一式封擋,總算化解了這一惡招。但季少鶴一招走空,忽地轉身,鶴嘴一沉沉到極低,手腕一翻,鶴嘴向上,反啄而上,由下陰直上咽喉,威脅陰陽劍前半身各處大穴,再一次把陰陽劍嚇到漢流,慌忙後退。

“哪裡走!”季少鶴銜尾疾追,鶴嘴吐出的寒風勁銳無比,威脅著陰陽劍,鎮懾著陰陽劍,使他怯於拼鬥。

突然一聲慘叫又傳來,黃蜂也隨白蟻於地下,骷髏教只留下季少鶴一人了。陰陽劍叫所有的人都來助陣,把季少鶴團團圍困在當中,實行以多求勝,要把眼前這三位骷髏教人完全消滅,免留活口,這樣,骷髏教教主就無法知道是什麼人冒充骷髏教的人,也無法知道是什麼人殺季少鶴等三個人了,有此企圖,所以半點也不肯放鬆,拼命鼓勵與催促各人盡力。

陰陽劍的用心甚為毒辣,他要殺人滅口,尚青都看出了他的陰謀詭計,揚聲叫道:“好一把陰陽劍,果然是名不虛傳,可惜你找錯對象,你要殺人滅口,嫁禍他人,人家未必看不出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以為人家非拼不可嗎?只怕人家不肯上當。”

尚青這話雖然是劉陰陽劍說,但季少鶴一樣聽得到,而且,會給提醒。心頭一凜,不由的目光遠飄,望了尚青他們一眼。雖然未看得清楚,卻也有了一個輪廓,若有機會再碰頭,自信可以認得出來。

季少鶴既然發醒,知道久鬥無益,便決心奪路奔逃了。但不甘就此離開,也怕對方會小看,苦苦追蹤,所以想了一下,便不惜損耗一點真氣,使出骷髏功。在對方的圍攻之下,擇弱避強,鶴嘴鉤守護的圈子越縮越窄,似乎已失去還手之力,陰陽劍以為有機可乘,更催各人奮攻。怎知各人見此正在爭先奪功,盡力拼擊之際,陡然發現眼前一亮,一縷電光石火的強光閃入眼前,還來不及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有的已覺冷風侵膚,刺痛無比,有的更慘呼狂號倒了下去,也有倒地之後再爬起,身上染了血汙,急急爬起逃走,也有倒下去之後,無力再爬得起身,只躺在他上打滾、哀號、抽搐呻吟。

季少鶴這一招十分厲害,果然嚇煞了對方,給了他一個逃走機會,可是陰陽劍實在了得,他一下子就看出對方的用意,急忙狂攻阻截,迫使季少鶴又留下來,失去一個逃走的機會。

凌起石他們都看到這情形,兆熊是個小孩子,當然看不懂,但尚青是老江湖,他一看就看出來了。對凌起石說道:“我們應該趁機會走了。”

“不錯!大叔,你和兆熊先走,容我斷後。”

“這怎麼行!不!你和兆熊先走。”

“不行!我只能照顧自己,不能保護多一個人。”

“你早先不是說過……”

“大叔,機不可失,別婆婆媽媽了,你們走吧,不必替我擔心,我老實告訴你,我要看他們有了結果才走,假如他們兩敗俱傷了,我會把他們一一收拾了才走呢!你和兆熊先走吧!”

“凌兄弟,我勸你不要看了,這兩個人都兇得很,他們是不會高興被你看著如何下場的!”

“那是他們的事,我不管。”

“你真這樣想?”

“真的,我不騙你。”

“那好吧,為了兆熊,我只好走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改變主意,快點離開。”

“大叔放心,我會的。”

“前頭見,凌兄弟!”尚青抱起兆熊一蹬上馬,飛快地衝了出去。

陰陽劍林通樣目送尚青逃了出來,無法截擊,大急,也大恨,他叫人追截,卻是已無可用之人,有兩三個仍然健全的,也給嚇破了膽,不敢追擊了。

尚青和兆熊逃出去了。

“你們這一仗打得不錯呀!到底誰敗誰勝?打了半天,還分不出勝負,多麼丟人!”

不分勝負是旗鼓相當,功力悉敵的結果,根本不是個恥辱,凌起石這麼說,真是小孩子的說法,切合他的身份,因為他還是一個大孩子,但聽得季林兩人耳中,可就不平常的了。他們素來自負,除了上司謙讓幾分之外,便視天下英雄如無物,想不到卻被人打成平手,還受凌起石這祥嘲諷,如何不氣?本來想住手的,也改了主意,要拼老命了。

凌起石此時已經走近了鬥場,坐在一塊石上觀戰,似乎不知道這樣做對自身有什麼危險。

季少鶴與陰陽劍兩個都不自禁的瞥了他一眼,怨毒與憤怒的目光射向凌起石。照理凌起石是會吃驚的,但他卻似不懂事,無動於衷,安坐如故,絕未因他們的注意而有絲毫改變。

“臭小子,你看什麼?找死!”陰陽劍想趕走凌起石,解除心理負擔。

但是,凌起石知報以顏色,道:“你還是自己小心吧,你死了我還活著呢!你兇什麼?”凌起石又一次氣壞陰陽劍了。季少鶴微微一笑,道:“對!他活不成了!”

“你別高興,他是不甘心死的,說不定以劍宰鶴,劍折鶴亡,同歸於盡呢?”

凌起石這次連季少鶴也刺了一下,刺得他大叫起來,聲聲要找凌起石算帳。凌起石道:“你們都是釜底遊魂,家中枯骨了,還想嚇人,你們這一仗打下去,自身也難保了,還逞什麼兇?我才不怕!”他看穿了對方的底,無情的抖了出來,叫兩個打鬥的人都氣憤難禁。

突然,陰陽劍撤劍向後躍開,道:“姓季的,你聽我說句話行不行?”

“好,你說!”

“這小子太可恨了,我們這一仗,他全看到,不管誰死誰活,他必然出去傳說,我們先斃了他,怎樣?”

“斃了他又如何?”

“先斃了他,我們再決勝負。”

“好!上!”季少鶴一個上字才出口,自己搶先了,陰陽劍也跟著上。雙劍夾一鉤,都朝凌起石身上進攻。凌起石倒不敢大意,但他不懼,他一閃,隨即叫道:“精者出口,笨人出手,力氣用盡,就要跌倒!”

凌起石這麼一說,季少鶴心眼一亮,暗道:對呀,陰陽劍,你太狠毒了,自己打不過我,卻想借刀殺人,利用這小子消耗我的體力,然後再對付我。哼!沒有這麼便宜,這小子倒是聰明,一下子就看了出來,我可不上當了。

季少鶴有此想法,再打的時候自然不會用盡全力,甚至不用真勁。凌起石可以不必分心對付季少鶴,自然有更多精神氣力對付陰陽劍了。因此,才交上手,陰陽劍便覺得是獨力作戰,氣忿極了。

陰陽劍自然不是個愚笨的人,他開始時不發覺,片刻之後發覺了。他看到季少鶴的鶴嘴鉤只在外圍揮舞,並非真個進攻,這自然無法威脅得了凌起石,凌起石就有餘力對付自己,這一發現,陰陽劍可氣壞了,他大罵:“姓季的,你怎麼啦,不動手?”

“誰說我不動手?我在進攻呀!”

“你在做戲,存心留力以待,想撿我的便宜。”

“你這麼疑心,我也沒有辦法。”

“好!我先斃了這小子,再找你算帳!”

“那好吧,我就索性不動手,等你來算帳就是,幫了忙還捱罵,何苦呢!”

季少鶴真個退了出去了。陰陽劍給氣得“哇哇”大叫,又驚又恨,再打了幾招,突然慘叫,掩著左耳急退,鮮血由手掌滲流出來。

凌起石冷冷地笑,似乎忘了背後還有季少鶴,盡用話向陰陽劍挖苦,陰陽劍見他並未追趕,急急掏出一包藥粉向耳朵按下去,至於是否恰巧按在傷處,就不大清楚了。但他的目光仍然射向凌起石,見季少鶴由他後心暗襲一鉤,跟著便聽到慘叫。

陰陽劍看得真切,聽得清楚,不敢再停留片刻了。他發足狂奔,逃出了十丈過外才通知他的人逃走,至於傷的與死的,就不理會了。

陰陽劍看到什麼呢?如此震駭?原來他看到凌起石不知怎的受暗襲時竟然會向旁閃出了幾尺,一個轉身,未見他動手進招,季少鶴已經慘呼,用手掩著左耳,不用說,季少鶴的右耳也給削掉了。

凌起石的身形,手法如此怪異詭邪,他陰陽劍出道江湖日子不淺,見得多,聽得更多,就不曾見過,不曾聽過似凌起石這樣邪門的武功。剛才他本來約了季少鶴一起對付凌起石的,現在,他還敢再逗留?三十六著,當然是走為上著的了。

這邊廂,陰陽劍逃了,那邊廂,季少鶴也逃了,但他逃出十多丈又停下來,道:“你留下個名吧,大恩大德,我們骷髏教不會忘記的!”

“多謝了施恩不忘報,我不在乎!你如果想報嘛,自己去打探就是!”

凌起石不說姓名,也不再追擊,只叫他快走,季少鶴碰了一鼻子灰,罵了一聲臭小子而去。凌起石目睹兩個狼狽逃竄,不由的哈哈大笑,在笑聲中坐上他的瘦馬,追趕尚青去了。

尚青和兆熊兩個逃出了樹林,還不敢停下來,怕的是對方會追來。如果只有尚青一個人,他曾經風浪,絕不會害怕的,但是,多了一個兆熊要他保護,他就不冒險了。他懂得自己責任重大,決不是自己一拼生死就可以抵消得了的。

兆熊卻不懂這些,他見凌起石沒有跟來便問:“叔叔,哥哥呢?怎不見哥哥?”

“哥哥就來了!他埋葬那位大叔,就會來了!”

“我們怎不等他?他認識路嗎?”

“他認識路的,你不用擔心!”

“那哥哥真好!我真喜歡他!”

“我也喜歡他!”尚青隨口應著,心中卻泛起了亂絲,他開始時是懷疑凌起石是敵人,此刻是不懷疑了,真有點喜歡他了,對他的身份更產生了濃厚興趣,但此刻卻著實為他擔心。

“叔叔,哥哥跟我們一起嗎?他不會去了別處,不同我們一起吧?”

“不會!不會!他一定會同我們一起的!”尚青聽得心頭一怯,認為是不吉的預兆,感到對不起凌起石了,他真想把兆熊留下來,自己回過頭去看看。他想:假如這是我的孩子,我就把他留下來!可是,兆熊不是他的孩子,是要他保護的人。

他不能冒這個險,他不能丟下兆熊自己走開的。他不但不能丟下兆熊,他不能停下來等候凌起石呢。

尚青走了一程又一程,離開樹林大約有五七十里了,這才算是安定了一些,把馬放慢了行。

突然,有一陣非常悅耳的山歌傳來,兆能一聽就說道:“叔叔你聽,哥哥唱歌!”

“嗯,大約是吧!”但是,話聲才落,男聲沉了,接著的是女子的歌聲,也十分悅耳。

“叔叔,姐姐唱歌了,哥哥同姐姐唱歌!”

“嗯,是姐姐唱歌!”

“不唱了,都不唱了!”兆熊自語。尚青沒有回答,卻聽到輕快的馬蹄聲。他凜然一怯,急忙回望,他眼利,看出是凌起石,心頭重壓頓告輕鬆,笑對兆熊說:“你不是要等哥哥嗎?你看,哥哥不是來了?”

“哥哥!哥哥!哥哥!”兆熊連聲叫喚。

凌起石來近了,他揚起手中的一小包,道:“兆熊,你猜是什麼?猜得中,送給你!”

兆熊聽凌起石叫他猜他手中的是什麼東西,想也不想就說:“是燒雞!”

“燒雞,你怎麼會想到是燒雞的?”

“你看,有油。”

“好象夥,你倒機靈,雖然你猜不中,也差不多了,就送給你和叔叔吧!”

兆熊把東西接過去,拆開了,原來是半包饅頭,一隻烘鴨,還有滷牛肉。

“凌兄弟,你真行,打哪兒弄來這東西?我沿途走來,就沒見過店鋪。”

“我也沒見過店鋪呀,是經過有人家的地方,人家大約是拜壽什麼的,我跟著去,吃了一頓,我想到你們可能還沒吃東西,就把這些拿回來了。”

“人家肯?這麼闊氣?”

“誰管他肯還是不肯?我又不會告訴他。”

“這麼說,你是偷的?”

“不,這本就是我們的?怎叫偷?”

“不,這本來就是我們的?這是什麼意思?”

“我記得師父說,窮人的東西不能取,富人的東西不妨拿,因為窮人的東西都是辛辛苦苦用血用汗掙回來的,不能取,他們只有很少的一點點,取了他們就要餓肚子了。至於富人的東西嘛,都是由窮人身上榨出來的,東西很多,拿他一點點並不妨事,他們是不會因為少了一點點就餓死的。所以,我見到那家人大擺筵席,便不跟他客氣了。”

“你師父原來是這樣教你的,你師父這樣說法倒十分新鮮,我過去就未聽過。”

“新鮮的還多著呢,就以你們做鏢師的吧,人家有錢,就可以請你們保鏢了,他們不過花一點錢,你們卻要賣命,若果給劫了鏢,丟了人命,還要賠償,多麼不合理?我師父說,他們那些錢,十個有九個半是用不正當手段取得的,實在不值得為他們賣命,相反,要拿他們的銀子,才叫人感到痛快。這道理,你也沒聽過吧?若果你細心去想,就會想出道理。所以,我只會說,還無法想得出道理!”

“你師父懂得真多!”

“他讀的書才多呢,記性又好,什麼都懂!”

“他是個讀書人?”

“是!他是個屢試不第,後來心灰意冷,不考了,便棄文就武,自修自練,結果,給他想出了許多道理。”

“你的武藝就是跟他練的?”

“是!”

“你也跟他讀書?”

“是!”

“你讀的什麼書?”

“什麼書都讀。”

“什麼書都讀?天文、地理、行軍、佈陣的你也讀是不是?”

“是!”

“那是說,你懂得天文、地理、行軍、佈陣了?”

“讀過不等於懂得,我只識皮毛還不能算得懂呢!”

“你且說說,你師父叫你怎樣對待好人壞人?”

“師父說得十分簡單,好人就是好人,壞人就是壞人,好人轉壞,便是壞人,壞人向好,就是好人。是好是壞,由其本人行徑判斷,他們的師門、先輩或後輩,全都不必理會。”

“這不是說,就是大亂?武林最重視門派,甲派的人,是不能干涉乙派的,否則就會引起誤會,難免一場惡戰,死人無數了,這怎麼可以?”

“這有什麼不可以呀!”

“凌兄弟,說真心話,我不能同意你師父這麼說法,我認為我們應該遵守規矩,不容各人破壞,更不能自己破壞,引起內訌!”

“大叔,不僅你不同意,許多人都不同意吧!”凌起石說:“我留心看,年紀過了三十歲,又成雙的,都不同意,二十來歲,剛出道未久,同意與不同意參半,越是年輕的就越是同意,因為他們根本不重視,也不知道江湖上有什麼規矩,他們不怕亂,更不怕死。大叔,我不怪你不同意,但我會照師父的意思做,我是同意師父的主張的。”

“這個自然,你不應該也不可能因為我的不同意而改變了你的主意的。”

“正如我不可能一下子使你同意我師父的意思一樣,是不是?”

“一點不錯!凌兄弟,你聰明,有膽量,又有一身的武藝,好好幹吧,只要好好幹,是必然會有前途的,我們這一輩,畢竟老了,未來的日子,是屬於你們這一輩的了。”

“大叔,你未老,但我們這一輩肯定是你們的好幫手,我們時後一輩又是我們的幫手。我想,世事總是這樣的。”

“不錯,世事就是這樣,難得你這麼年輕就懂得這許多了。”

“我年輕,我師父可不年輕呀!”

“你師父不年輕?這是什麼意思?”

“我年輕,不懂,師父不年輕,師父懂啊!師父教給了我,我自然就懂了。”

“嗯,有道理,有道理。”

“現在,你大叔教了我,將來我又懂得了。”

“怎樣?兆熊,你要向哥哥學習呀!”

“我一定向哥哥學。”兆熊非常神氣的說。

三個人有說有笑,一點不寂寞,又填飽了肚子,更是跑得開心。後來因為發現了一個患病的人,在救與不救這問題上,尚凌二人發生意見,雖然沒有吵架,卻爭辮得很厲害。最後,還是尚青讓了步,因為他到底是一位講義氣的人,有正義感,被凌越石一句:“既然他不是壞人,我們怎能見死不救?”打動了,同意先救人,將來有事再說。

這是怎樣一個病人?何以凌起石說要救他,尚青又反對救他?說明了,內裡是另有文章的。原來這個病者的名聲不甚好,是俠義道的人所非議甚至是不齒的。他複姓司馬,名端,原是青城派高手,是青城派後一輩中的佼佼者,一手青城劍法造詣甚深,即使在老一輩中,也只有極少數能比得上他,因此,他是一個被羨慕與妒嫉的人。本來這對他的處境已經十分不利,隨時會招惹上麻煩。但他卻不理會,我行我素,不大遵守江湖規矩,被好些珞守者所不滿。消息傳到青城派,更增加了他的罪狀,對他不利。

他出道兩年之後,師父過世了,同門中人對他白眼,使他暗生反感,但師門恩重,他仍然忍受了,並未與任何人爭執。和他要好的則勸他今後行事要小心,不至再象過去那樣引起俠義道所不滿,他口中唯唯,出門之後便忘了。後來他與一位守活寡的表姐發生感情,不理別人反對,和表姐結為夫婦,這是對禮教莫大挑畔,引起多方面反感,掀起軒然大波。青城派中一些心存妒念者與衛道者發起開除司馬端出青城的大會,昭告武林同道,並警告司馬端此後不能以青城派弟子自居,否則便不客氣。因有此關係,尚青不敢得罪青城派,免得結怨,所以不主張救司馬端。但凌起石不同意他的想法,堅持要救司馬端,因為凌起石自己就是一位不理世俗規矩的人。

尚青雖然曾經反對援救司馬端,但他到底是個吃鏢行飯的人,交遊較為複雜,不如名門正派那麼嚴格,想到司馬端只是在個人品德方面有虧,行事卻還正大,不是壞人,所以他終於同意了救他。

司馬端的病倒是不輕,體內鬱氣積聚己久,強加遏抑,不使發作,最近又積勞過度,休力不支,再加上天氣晴雨不常,風寒所侵,外感使他抵抗力減弱,積壓已久的種種病患便乘時爆發,引起多種疾病併發,於是,司馬端病倒了。

小市鎮的大夫多是隻熟讀湯頭歌謠,欠缺脈理支持的,碰上傷風、頭痛之類的小病,他們會手到病除,十分靈驗。但遇上司馬端這樣複雜來勢兇惡的併發症,就把附近的大夫都考起了。

小客店的老闆替司馬端作主,先後請了好幾位大夫給他治病,怎知錢花了去,病情卻越醫越重,到了這一天,司馬端已經失去知覺,眼看活不成了,老闆才要把他搬出客店,沒料到恰巧遇到凌起石經過,看到了,問了內情,惻隱之心油然而生,他停下來替他把脈,查看他的病勢。結果認為仍然有救,老闆雖然不甚相信,也願意一試,不立即把司馬端搬離客店。

老扳見凌起石只有十三四歲年紀,還是稚氣未除,黃毛未退,怎能相信?加以十多個大夫都束手無策,認為無救,這一個大小孩難道有起死回生之術?可是老闆為人心慈,還是希望於萬一。

凌起石替他把手脈,開了方,叫老闆找人去配藥,然後施行手術,推血過宮,助長血脈暢通,之後使用火灸,最後才以銀針刺穴。老闆與尚青都是抱著瞧熱鬧的心情在一旁觀看,並未真個以為有效的,因此,他們並不緊張。

但是,當凌起石做過第一步手術之後,司馬端的氣息粗了,經過火灸之後,胸部有起伏了,眼皮會動了,嘴唇也會動,連手指也能動了。

這一切,在尚青看來還不覺得怎樣,因為他不知道司馬端這幾日來的病情,無法比較,可是看在老闆眼中,卻如看玩魔術,為之色變了。

他怎也想不到這個大小孩有此本領,居然在轉眼時光就將這一個“死人”救活,他記得十分清楚,司馬端已經一夜兩日不曾活動過,連藥也無法灌入口的,所以大夫才斷定他無救了。

經過最後一道針刺手術之後,“死”了一夜兩日的司馬端不但會動,而且還十分清醒,可以說話了。自然,他說得十分細聲,但各人還能聽到,連老闆亦能聽到,所以他才連稱為奇蹟。

凌起石安慰司馬端道:“現在,你想死也死不了啦!我已請老闆替你配了藥,你等會吃一服,明天,後天再吃一服之後,你什麼事也沒有了。錢,你放心,我這位尚大叔有的是,他自會替你安排,現在,你好好睡一覺,醒來之後,再吃藥,然後吃粥,明天這個時候,你就可以起床了。”

“謝謝你!小兄弟,你貴姓?”

“我叫凌起石,也叫小石頭,或者小石子,你叫什麼都行,我知道你叫司馬端,如果你不反對,我就叫你端哥,怎樣?”

“我怎會反對?我只是覺得慚愧,我這個做哥哥的,沒有什麼值得做哥哥。”

“你不要後悔就行了,以後,給你的麻煩可不會少的,你先歇會兒吧,等一會我們再談。”凌起石把他的手放在胸前,他果然閉上眼皮,很快就睡著了。

老闆看得眼都張大了,因為他看不出凌起石已經在司馬端身上做了手腳,迫著他睡覺了。

老闆有個老母已經快八十歲了,十年前跌了一跤,之後就感到半邊身子時常作痛、麻木,特別在風雨前夕,更難忍受。老扳也曾請過不少大夫看過,都無效,連道士、和尚拜過鬼神,一樣無效。半年前,他的女兒又給旋風一卷,嘴歪了,話也說不清了,本來已經定了親,男家也退了親,不要了。老闆為此感到無限痛苦,此刻見凌起石有此本領,便求他看看母親和女兒。凌起石說:“那有什麼要緊,你帶我去看看就是。”

老太太躺在床上,凌起石把過脈,搖搖頭說:“很難,時間太久了。”

“凌相公,你行行好吧!真個沒救了?”

“不是沒救,我是說很難,恐怕非十天半月不能好,但我卻沒工夫呆這十天半月,這怎辦?”

老闆聽說十天半月可以醫好,真是喜從天降,如何還肯放過?當下跪下去請求。凌起石說:“我實在沒有時間,你求也沒用!不過,我可以想想辦法,你先起來,你先起來,我替她先下針,看看情形再說。”

動過手術之後,凌起石說反應甚好,十日可以復原了,又叫他把女兒叫來。

老闆的女兒叫玉姑,長的很美,就是嘴唇歪了,話說不清,但輪廓還是美的,所以凌起石一見,就衝口讚道:“姐姐長得真美啊!”她報以感激的一瞥,臉上現出笑意。

“凌相公,你看小女怎樣?可能醫?”

“當然能醫,就是不好動手。”

“為什麼?”

“因為她是一位姐姐。”

玉姑臉紅了,似乎很著急,老闆也是。但為了女兒的一生,不得不問個明白,如何不方便。凌起石說,要在她臉上下針,還要在她肩膀上下針。

“還有什麼呢?”

“其他地方沒有了,腰部不用針,我可以教會你如何按摩,不用除衣服的,隔著衣就可以了。”

“玉姑,你聽到了,你以為怎樣?這關係你終身,我也不便作主。”老闆對女兒說。

玉姑問,不知要多少天?凌起石說一會兒就行了,用不到半個時辰。玉姑聽了,不待爹爹再問,連連點頭,並問什麼時候動手,凌起石說馬上開始。於是,老闆使為他準備了油燈與艾絨,就在她祖母面前療治。

玉姑是黃花閨女,卸去肩頭衣服,露出肩膊,還得讓凌起石撫摩,自然是心如鹿撞,臉若塗丹,但為了一生幸福,可顧不得害羞了。

凌起石針過肩膊之後,再加上火灸,然後又在她臉上進行針刺,輕輕撫摩她的嘴唇。前後大約過有頓飯時光,凌起石雙手捧著她的臉揉了一次又一次,不斷稱讚她長得美,她聽了又是開心,又是害躁,真不知如何開口。

“好了,姐姐,你自己拿塊鏡子照照,看看你是不是很美!”凌起石稍為用力搓了一下她雙頰,便站起來。

“啊,我沒有事啦!我沒有事啦!”她用手自己摸著嘴唇,高興得大叫。老祖母也為她高興。

“姐姐,你別把嘴張得太大,還有腰部未加按摩,小心又會歪了。”

玉姑照過鏡,果然和以前一樣,很美。她不知爹爹會不會按摩,又想到早先肩頭也已給凌起石見過了,便不在乎腰部,何況還隔了衣服,於是,索性請凌起石動手,以便一了百了,可免歪嘴復發之患。凌起石還是個大孩子,沒有情慾之念,很快就把手術做完了。

凌起石拒受老闆一切恩報,因為趕路,連睡一夜也不肯,但他在司馬端清醒之後,把救治老闆老母的方法告訴了他,叫他病好之後,再替她依法治療。司馬端怕自己辦不到,凌起石說他一定可以辦到,不必擔心,要是他真辦不到,也不會叫他去害人。司馬端在凌起石鼓勵之下,終於答允了。

老闆當然不希望這樣,但凌起石要趕路,無論如何不能留下,明知司馬端決比不上凌起石,在沒有更好辦法之下,也只好冒一次險,請司馬端幫忙了。他想,凌起石既然放心得下,論理不會錯,即使好得慢,總比不醫好,就是退一步說,即使無效,最多也只是如目前這樣,決不會變壞。有此打算,老闆也放心請司馬端代替凌起石給老母治病了。

玉姑最高興了。他這半年來不知哭了多少次,流了多少眼淚。她原定四個月前結婚的,婚期也早定了,就差未發喜諫,未通知親友,不料一陣旋風捲歪了她的嘴,使一個美女變成醜女。男家於是提出退婚,女家託人再三說情,均未成功。於是,婚期過去了,沒有結婚。後來通過媒人,再由雙方父母出頭作證,此後男婚女嫁,各不干涉。在表面看來,似乎十分公平,事實卻是因為女方的身體有了缺憾才有此決定,男方另選女子較為容易,女方再選佳婿,可就難了,所以,實際上是不公平的。為此,退婚對男方沒有多大影響,但對玉姑可就影響大了,連定了婚的夫婿也要退婚,誰再願娶這樣一個歪嘴的妻子?

半年來的痛苦,哭訴無從,今後的日子更不知是如何渡過。可是,玉姑於無意中脫離了苦海,這一份高興,確不是容易形容的。他不知用什麼去表達自己對凌起石的感激,當她知道凌起石馬上就要走了,更是急得不知如何才好。

玉姑再成為美女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那是有人看到之後傳開的,有人為證,不容人不信。

玉姑的閨房已經許久沒有姐妹到訪了,因為人們傳說著那是邪風所造成的,只要運氣差的人才會著邪。大家都怕邪氣,怕鬼,怕傳染,所以避開玉姑如避蛇蠍,連最好的姐妹也不去探訪,怕受了影響,此後找不到婆家。可是玉姑再成為美女之後,顯然是邪氣已退,旺氣來臨,誰還怕她?再者大家都覺得奇怪,希望由玉姑口中聽到真實的情形。

玉姑已退婚的未婚夫後悔了,不但失去了一個美麗的妻子,亦損失了一批財物。玉姑的美豔是附近一帶有名的,她在歪嘴之前,遣媒求親者甚眾,沒料到已經得到手了,又輕輕拋掉。此刻後悔已不及了,徒自痛苦。他曾託人向女家暗示希望再續未了緣,被老闆婉拒了。理由是目前雖然醫好,難保將來不會復發,假如不幸真個再發,又將引起麻煩,為防患於未然,所以不敢答允。

老闆這理由是十足的,但誰都感覺得出男有涵義。男家碰了軟釘子,也不敢再作第二次請求了。

玉姑是念念不忘凌起石的。他稚氣的臉,調皮的笑,都給她留下極其深的印象。她甚至覺得他搓她的臉,捏她的嘴唇,揉她的腰和撫摩她的肩膊,都是調皮好鬧的表現。但他極有分寸,絕不過份,因此,她一點也不反感,甚至希望他再給她按摩一次呢。

凌起石並未忘記玉姑,更未忘懷他的老祖母。尚青佩服凌起石之餘,又抱怨他過於相信司馬端,把一個老人的生死安危交給一個沒有醫學知識,又是大病初癒的人,實在是不該。凌起石本來覺得沒有什麼不妥的,經尚青一提,果然感到不妥了。

不過,事情已經做了出來,後悔也來不及了,他把馬韁一鬆,道:“大叔,我先走一步,到前邊等你們。”不等尚青回答,馬已經跑出二十丈過外,轉轉眼,走得遠了。

尚青不知他是好意還是壞意,因為同行以來,他的作為與談吐都是神神怪怪,與常人有異的。他到底是怎樣的人,尚青仍然無法肯定,為防不測,也是打馬追上。他的馬是千中選一的上等好馬,雖然馱了兩個人,一樣應付得來,但與凌起石那匹瘦馬比,顯然差了很遠,所以追了一程,不但追不上,反而相距越來越大,終於失了凌起石的影子,尚青不由的駭然,原來他一直瞧不起凌起石那匹瘦馬,不把它看在眼內,正如不把凌起石看在眼內一樣,怎知跑起路來,自己這一匹馬遠遠不如那匹瘦馬,由此他更感到凌起石的可疑之處了。

這一帶都是崎嶇小路,彎多樹木多,數十丈外就被擋了視線,無法看得遠,尚青預感到有點不妥了,把馬略為拉慢一點,小心地走著,真是耳聽八方,眼觀六路,儘量注意周圍的變化。

尚青走得十分小心,可以說是吊膽提心。但雖然如此,要來的敵人還是要來的,當尚青經過一排楓樹時,陡然由樹上躍下兩男一女三個人來,一字形的排站在路心,阻住尚青的去路。其中一個說:“朋友,靠山吃山,靠水飲水,你是明白人,當然懂得我們的意思,不必我們贅言。”

“你們是要收買路錢是不是?怎麼收法,說好了,我聽著。”

“我們的要求十分簡單,你如果要人,就把錢全放下,要是不肯把錢留下,就要把人留下,兩者任擇其一,你自己決定好了。”

“這樣的收買路錢法,我還是第一次碰到,倒真是新鮮呢!”尚青輕輕地說,旋即臉色一端,道:“朋友,山不轉路轉,出門靠朋友,山水有相逢,你這做法,不覺得太過一點?”

“不!這是祖師爺定下的規矩,誰也不容改變,走哪一條路,你自己決定好了,我們不會勉強你的。”

“但你要快點決定,我們不耐煩久等你!”另一穿灰衣的插嘴說。

“不用考慮了,這樣的路我不會走,所以用不著選擇,要錢,要命,請動手好了,我等著。”尚青一派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氣,竟然嚇了對方一怔。

穿黑衣的一個微微的閃出一絲冷笑,說道:“這是你說的,別後悔。”

“多謝了,我不會後悔。”

“你以為你能保證得了這孩子?他也不後悔?”

“這是我的事,用不著你來操心!”

“可是,我們是為這孩子而來的,怎能不為他操心?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姓尚的,你別裝蒜了,我們知道你的詭計,你們想聲東擊西,瞞天過海,沒有這麼容易!”四邊八面一下子出現了好幾個敵人,尚青被困在中間,要逃,真是談何容易,他四顧之下,為之惶然,沒主意了。四周的敵人越迫越近,尚青惶然無計之際,陡然自天空中傳來一聲爆炸,各人都不約而同的受到吸引,循聲仰望,看到一蓬白煙在天空中四散。有人脫口驚時:“小心,陰魂不散谷老鬼來了。”

“大家不要怕,用五行陣擋他一陣,我們先把這孩子奪到手,再跟他討債還債,不怕他不屈服。”

“是!快動手!”

“不許動手!誰敢動姓尚的和孩子半根毫毛,我就要他好看,惹有不信的,不妨一試。”

場中各人都不約而同的以詫異的目光望向紅面老人。

紅面老人不客氣地說:“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場中各人似是驚詫未過,並無人答話,依然怔怔他看著來人。

雙方相對,形成悶局,一時反而沒有人說話。

突然,紅面老人道:“我剛才說的話你們都聽到了?”

“聽到又怎樣?”

“聽到就得照我的話做,誰也不準反對!”紅面老人說話間,是有個黑衣人向他走來。

這一聲斷喝出自一個紅面老人之口,他的臉生得十分特異,一片赤色,聲若洪鐘,鏗鏘震耳,他明明還隔在數十丈外,但卻似在各人身邊說出,所以各人聽到那聲斷喝都給嚇了一跳。不過,這個紅臉老人也來得真快,看似在數十丈之外,轉眼時光已經來到身邊,出現各人眼前了。

黑衣人向紅臉老人一揖,道:“請問尊駕可是赤霞莊主金前輩?”

“不錯,我正是赤霞老人金不換,你是地獄亡神羅不活的人?”

“在下正是羅剎莊的人。”黑衣人說:“金前輩,斷魂莊的大會,你老人家可在場?”

“在場。”

“那麼,請你老人家高抬貴手,這兒還是羅石山地方,未過清水河界呢!”

“我知道!我是不會違反決定在這兒下手的,你放心好了。”

“那麼,你金前輩……”

“你們看到剛才天外浮煙的訊號了?”

“看到了!那是陰魂不散谷前輩的訊號,是嗎?”

“一點不錯,正是他,你們的莊主還有一點事,未及趕來,你們以為對付得了他!”

“這個,在下……”

“不要說這個那個了,所以我特別趕來保護他們,你現在明白了?”

“你老人家來保衛姓尚的兩個人我還是不大明白,倒要請金前輩……”

“真是蠢豬,笨蛋!這還用得著想嗎?金老鬼一生中所做的事,有哪一宗是有益別人的?他不錯是要保衛姓尚的兩個人,但他不是為了你們羅剎莊,他是要保證姓尚的不受傷害,平安離開羅石山,進入清水河,然後再在清水河動手,這樣他就振振有詞說他沒有犯規違約了,蠢豬,你明白了沒有?”

“金前輩,你真要這樣?”黑衣人大為震驚了。

“谷老鬼真是知我心,不愧是我數十年來的老蛔蟲,哈哈!谷老鬼,你安的也不是好心呢!你想挑撥離間,從中得利,只怕這麼容易。”

“不,金老鬼,你瞞不了我,我也瞞不了你,你我的打算全相同,真要我再說一遍?”

“大家快布羅剎陣!”

“是!”十多個黑衣漢子和十多個白衣女子,分別佈置了兩個陣勢,灰衣人與黑衣漢子所站位置未變,似是兩個陣的指揮者。那個灰衣人似乎職位變高,他退到一邊,站在一塊較凸出的石塊上,目光不離金不換和谷長春,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羅石山下的氣氛十分緊張,尚青和兆熊反而被冷落在一旁,沒有人再加理會了。這時羅剎莊的人要對付的是陰魂不散的谷長春與赤霞莊主金不換。谷金雖然只有兩個人,卻是名滿江湖的尖頂兒人物,羅剎莊的人也不敢小看他們,居然要用羅剎陣對付他們。

風雨欲來,氣氛甚緊,已到一觸即發之勢,陡然給一個長嘯所驚擾,各人為之愕然。谷長春第一個叫道:“來的可是斷魂莊莊主楊不生兄?”

“天地悠悠多怨恨,黃河滾滾水天來,閻王註定三更死,縱是英雄也斷魂!老兄可是陰魂不散?”來人的聲音甚為清晰,恍如說自耳邊,但實際上雙方距離尚在兩裡以外。

這人一答話,便露了身份,大家都知道他是斷魂莊主楊不生了。

一個陰魂不散和一個赤霞莊主加上羅剎莊一班人已經夠熱鬧的了,再加上一個斷魂莊主楊不生,豈不是更加熱鬧?但這麼一來,羅剎莊的人擺出兩個羅剎陣已難於應付了。

尚青的江湖經驗甚豐,見聞更廣,他知道眼前這幾個魔頭都是了不起的傢伙,就是任何一個他也招惹不起,現在幾個在這裡,要打,決打不過他們,要逃,也決逃不過他們,唯一希望只有他們之間互相狠鬥,幾敗具傷,他才有逃生機會。他想到無法完成任務,有負局主重託,心中萬分痛苦,但環境如此,他實在是亦無辦法。他知道,就是局主處此環境,也是難以應付的,何況是他。

尚青思索未了,楊不生已經飄然而來了。他竟是長袍垂地,摺扇輕搖,三綹長鬚,衣袖飄飄,十分瀟灑,滿面笑容,若非預先知道是他,尚青怎也想不到他就是令人聞名喪膽的斷魂莊主楊不生。

揚不生風度翩翩,具有吸引人的氣度,相信他年青時,一定是個極受女人歡迎的人物。就是此時,雖屆知命之年,風度之佳,仍足以吸引人,尚青也受他這氣度所吸引,對他凝視了許久。

“這是怎麼搞的,你們到底守不守江湖道義,我們莊主未返,你們卻來欺負我們,這算是什麼道理?既這樣,還訂什麼約,開什麼會?”黑衣人侃侃而談,說得十分口響,一點也不客氣。

“你放心,我早說過,不是來跟你爭奪的,只要你們不動手,我就決不先動手!”金不換說。

“楊莊主,你怎麼說?”黑衣人問。

“你放心,我是來給你們作個見證的!”楊不生說得更為漂亮,而且不走近大家,他站得遠遠的,和羅剎莊那灰衣人遙遙相對,似乎在互相監視。

羅剎莊的兩座羅剎陣依然對付兩個人。每座十二個人,一個負責指揮,氣氛又緊張起來了。

“金老鬼,看來,我們是難免要闖一下這羅剎陣了,你可有破陣妙法?說出來聽聽如何?”

“這怎麼可以,天機不可預洩,一經洩漏天機,對方先有準備便不靈了!”

“唉,這麼說,我只好自己想辦法了!姑娘們,我動手啦!你們要小心!”陰魂不散一抖手中劍,劍光亂灑,最近的三位姑娘都覺得他似是專向自己進攻,不由自主的向旁散開,給他由缺口中闖了進去。那三個姑娘一閃之後己回了崗位,把陰魂不散困在陣中了。另一面,金不換以一柄厚鋼刀為武器,雖未動手,各人已凜然心驚了。原因是他手中這一柄鋼刀比普遍所見厚了許多,必然也重了許多,這樣的武器握在一個身體瘦弱,氣力不足的人手中,是一種累贅,不但難發出威力,更容易為別人所乘,但若握在一個氣力充沛,如龍似虎的人手中,那就會情形相反,如龍得水,如虎添翼,更加勇猛矯捷了!從外表看,全不換是一個氣力充沛的人,因此羅剎莊這一班男子漢,雖然佈下羅剎陣,還是心中惴惴,甚為緊張。

雙方對峙著,陰魂不散已經陷入陣中許久,打有二三十招了,金不換仍然握刀凝立,只用目光追人,並未出手。楊不生等了一會,不耐煩了,他說:“赤面鬼,你怎麼啦,害怕了,不敢動手?那就不如認輸了了事,退回你的清水河去吧!”赤面鬼金不換並不回答,但卻出手了。他大踏步,威武勇猛地從正而進攻,厚鋼刀一揚,山左至右斜劈對面的敵人,威風凜凜,當者辟易,一刀過去,對方立即迴避,他並不追趕,手腕一旋,再使出反面式,厚鋼刀由右向左的劈出去,掃清障礙,直入陣中。

他是個久歷江湖,經過大風浪的人,入陣之後,並不急於動手,他在察看形勢。

楊不生似乎還不知道他已入了陣中,仍然在叫:“赤面鬼,你到底有沒有膽入來看看!”

金不換聽出他的聲音很細聲,和在陣外所聽不一樣。故意提高聲音道:“我早入來啦,就是你不知道!”

“那你覺得怎樣?為什麼還不動手?”

“我覺得也沒什麼,平常得很!”

“真的?你真覺得平常?”

“當然真的,我何必騙你!”

他們在談話,主方的人並不插嘴,亦沒有人向金不換進攻。

楊不生似乎也埋沒了這一點,叫道:“怎麼?你們是串通一氣?早就講好了?”

金不換忿然道:“你胡說什麼,誰跟他們串通一氣了!”

“當然是你,還有什麼人!”

“你放屁!我幾時跟他們串通一氣!”

“那你怎麼還不動手?他們也不動手!”

“他們不動手,我怎麼知道什麼原因?”

“你不動手呀,可怎麼說?”

“我當然不會先動手,我要叫他們輸得心服口服,我自己有主意,你不用多言。”

“你入了這許久,還叫我不要多言,我問你,你是為什麼入陣,怎麼入陣的?”

金不換是堂堂皇皇的進入陽剛的羅剎陣的。他似乎對這陣勢頗為熟悉,對過話後,當中一站,橫刀於胸腹之間,冷冷地說:“你們準備好了?怎麼還不動手?”他真有氣慨,居然還叫對方先動手呢。

“恭敬不如從命,金前輩,你小心了!”站在外圍的黑衣人話聲才落,已經有兩個人由金不換的左右兩方搶出來進攻,攻勢甚厲。配合得又好,雙刀都使同一個刀式,分別斬向金不換的左右肩窩。金不換十分鎮定,捏正時刻才猝然旋過身子,手隨刀落,一團刀光護住全身,尤其是上盤,“叮噹”兩聲,黑衣人兩柄刀已經被反震回頭,幾乎傷了自己。

金不換並未乘勝追擊,只是握刀凝立,暗暗調息,保持精神旺盛,氣力充沛,應付更艱苦的戰鬥。守在外圍的黑衣人揚聲叫道:“四號,六號,上!”

四號六號兩個也是用刀的,他們由前而發招,更瞞不過金不換。他屹立如雕像,又等對方攻擊由虛而實,迫近身前時才使出一招“風擺楊柳”,刀光疾閃,又傳出“叮叮”兩聲,把兩個黑灰人的雙刀又震斜,人也退了回去,圈外的黑衣人急叫:“三號,你上!”

三號依言而上,只有一個人,並無配合,更無取巧的機會,一振臂,硬接下金不換的進擊,雙刀一碰,“轟”然一聲,三號的刀反彈,人也退後,虎口幾乎震爆,痛得十分難受。

金不換接了這一刀,也是心下駭然,暗暗地想:怪不得羅剎莊年來聲威大振,原來真有點人材,連陣中一個小卒也有此功力,負責更重要職位的,更不用說了。我得好好對付他們,別八十老孃倒繃嬰兒,陰溝中翻倒了船才好!主意一定,對敵人的攻勢,比先前小心多了。

“三號退,二號,七號,你們上!”二號七號又揮刀直撲,金不換不知道哪一個是二號,哪一個是七號,更不知道哪一個是比較強,哪一個比較弱,困此,他特別留意對方的來勢。招架之下,才知道這兩人的招式,似乎勇猛,卻是功力薄弱,遠不及四號,六號強勁,比之三號的更見差得遠了。他心中暗想:避強攻弱,必可以破陣而出!有了這個見解,心情又變得輕鬆了。

但是,他這個判斷似乎下得太快了,當十號與八號聯手時,金不換竟然感到虎口隱隱作痛呢,後來十二號矮個子出手,金刀破風之聲,使金不換為之心頭一震。最後是頭號,五號兩個聯手出擊,一先,一後時間配合得並不緊密,卻另有妙用,先的用出虛招,後的才是實招,跟著虛招的又化為實招,連環出擊,大出金不換意外,使他幾乎應付不及。

頭號與五號後退之後,再來的便是三個,跟著是一個,然後又是四個,人數多少,並不一致,這就使得金不換難以預知,在應付上十分困難,但羅剎陣似乎訓練有素,十分純熟,相互之間的配合,補輔,無不恰到好處,漸漸,金不換就發覺羅剎陣的威力了,他們十二個人,就如同一個人,而這個人,卻具有十二個人的功力,真不好對付。

羅剎陣中各人的行動似乎差不一致,忽單忽雙,忽三忽四,忽如蛇形,一齊繞走,忽又四而八方撲來,花樣甚多。但不管用什麼方式,相互之間防衛得十分嚴謹,處處牽制住對方,不許對方主動進擊。這樣,就一直居於主動,使對方處於被動。金不換髮覺了這一點之後,開始覺得不安了。

羅剎陣的威力不是一下子被發現的,他是在對方攻守之下漸漸發揮的,金不換開始時並不把羅剎陣看在眼內,以為自己輕易的就可以擇弱而攻,破陣而出的,可是一經陣勢催動,十二個人便是一個整體,以一個整體對付金不換,金不換功力再強再大,也難以對付得了,於是,他覺得估計錯誤了。

另一方而谷長春在女兒陣中,也不見得比金不換輕鬆。他的外號叫陰魂不散,長於輕功,假如和人動上了手,就如陰魂不散一般纏著對方,如陰魂附體,不管對方怎麼逃,怎麼避也不容易躲得了,結果有不少給他纏死的。他倚仗自己這份輕功去對付一群女子,自料可以應付得來的,怎知入了羅剎陣之後,首先使他吃驚的卻是所有的女子都是同樣的面孔,同樣的衣服,同樣的髮式與同樣的鞋,同樣的劍。一句話,她們之間十分相似,很難分辨,他若要選定其中一個進攻,十分困難。

外圈的白衣女待入陣之後,也與那個黑衣男子一樣指揮陣中女子出去。但她不是叫姓名,也不叫號碼,卻以十二地支中的十二生肖為號,一開口先叫出:“虎、馬、雞先上,鼠、豬快跟著!兔子跑得快,自己上,猴子騎綿羊,烏龍上天,蛇仔鑽地!”她一口氣的叫,叫得好快。谷長春當然知道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犬豬這些生肖的意義,但一時卻無法意會出這些生肖屬於哪一地支,更不易記起是屬於幾多號,略為一想就分了心,被一群娘子軍攻得手忙腳亂,幾乎吃虧。

不過,谷長春生平以刁鑽出名,慣於捉弄人,在沉著應戰,細心觀察之下,終於給他想到了一個辦法。他使出一招夜戰八方,在一招之內連擋五劍攻勢之後,似乎力有不逮,身子一側,急忙用劍支地,及至對方的再次來攻,他拔劍應敵,劍尖帶起的汙泥已經射到一個女子身上,把他的衣袖弄汙了。由於他並未用勁,對方不覺得痛楚,又在緊張惡鬥之中,自然不會留意。但是,這一記號對谷長春十分重要,他選定了她做目標,盡是向她背後的一個進攻,一有機會就發招攻擊她,一決又一次,兒乎使她無法應付!漸漸,各人也留意了。

她們都在想,谷長春何以總是向這一個人進攻,他怎麼認得這麼難,每次都向她進攻?一經同意之後,很快就有所發現,明白原因了。於是,她們就把這個染有汙泥的換了出去,由外圍指揮的人替,衣袖有泥汙的那個則負責指揮。這麼一換,再加以陣人的先後位置也移動過,谷長春於是又陷入了迷惑中,選不到目標了。

一直站在外圍旁觀的楊不生說話了。他對羅不活說道:“羅兄,我素聞羅剎陣厲害無比,心中總是不服,現在我是心服口服!羅剎莊能有今日之成就,絕不是僥倖得來。我看到現在,才看出一點端倪,但也只是看出端倪而已,要脫出被困,我有把握,但說到破陣,只怕還得再多看一會!”

“楊兄一看就明,足可脫身,我亦萬分佩服,須知道是我窮數年心血,再經多年改進,才有今日成就,卻逃不過你楊兄慧眼,我怎不佩服!”

“羅兄,你這羅剎陣變化雖繁,但總在主客之間,當局者固易為所迷,旁觀者卻易看得清,假如能置身處地,主客相易,則陰霾四合,難掩旭日之升,居北斗,則眾星自拱,要破陣固非易,要脫險實不難!我不知你羅兄曾否已成竹在胸,或早已著手訓練,假如能使單陣變為復陣,配以陰陽,佐以生克,則陣式變化必更大,威力也更強,則陣成之後,我怕無法脫險了!”

楊不生侃侃而談,語語均有內容,聽到羅不活耳中,先是色變,繼而色喜,終於拱手為禮道:“承蒙賜教,無限感激!雖然你暗中指點玄機,幫助金谷脫險,但你目光銳利,判斷正確,我仍然心服。至於你指點變陣之法,我亦早有此意,卻總想不通,得你一言,以通茅塞,我仍然十分感激,這個人情,我就送給你罷!尚青與孩子,我不要了,你們護送他去吧!”他說完,立即下令撤陣。至此,谷長春與金不換才知道那個灰衣人原來便是羅不活了,早先自己竟看不出來,不免暗叫慚愧了。

楊不生向羅不活再一次拱手道:“羅兄,我這次獻你烈火燒甕之計,將來必有後悔之日,果有其時,尚望少加幾根柴,如何?”

“楊兄放心,我向你求教之處正多呢,若得不生不活聯成一氣,何愁天下不是你我所有?”

“好,我先謝了,改日再登門造訪!現在,我可要告辭了!”他說走就走,向谷、金兩個,一拱手,說聲“再見”便飄然而去,頭也不回了。

金谷兩個見羅不活也帶著二十多個男女走了,反而感到有點惆悵,一場惡鬥,竟然由楊不生三言兩語解圍,實非始料所及。他們幾個本來是江湖上齊名的,但在此刻,金谷兩個都有自卑感,覺得自己實在比不上楊羅,羅可以用陣困住他們,自己不必出手,已操勝券,楊也不用出手,只用片言就打動了羅不活,替他們解了圍。

谷長春在瀕行時忽道:“我忽然想明白了,我不愁吃,不愁穿,要東則東,要西便西,名利對我根本無用,何必再爭?為爭一口氣,剛才幾乎命喪陰人之手,這個教訓,對我實在太大了。金兄,姓尚的你自己帶他去吧,我走了,此後天南他北,我都會去到,若然有緣再見,我們再共謀一醉,再見了。”谷長春雙手一拱,便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剛才那麼熱鬧,為了名利,大家爭得面紅耳熱,刀劍相向,以性命相搏,曾幾何時,都走了,留下的只有金不換自己,他是可以獨自護送尚青到目的地方去了。可是,正如谷長春所說,自己名己有,利又無用,何必再爭?剛才一役,幾乎命喪羅剎陣中,谷長春已大徹大悟走了,自己難道不如谷長春,依然抱莊住名利不放?他看看尚青,又想想自己,終於說:“你走吧!前途仍多荊棘,你自己保重。”說完,也要走了。

“金前輩,請你等一下!”尚青見他要走,急急把他叫住。

“什麼事?”金不換愕然地注視著尚青。他感到奇怪,因為他想不到尚青會把他留住的。

“金前輩,你肯放過我們,我們當然萬分感激,永世不忘。但是,你肯放過我們,許多人依然是不肯放過我們的,憑我尚青一人之力,我怕無法保得了這位小哥的命,所以,我大膽的請求你老人家送佛送到西,為忠良存後代,幫我一個大忙,暗中護送我們好不好?”

“要我做你們的保鏢?哈哈,這倒真是新鮮。”金不換說:“我本來是來打劫的,打劫不成,卻做了主家的保鏢,這不是太笑話了?”

“金前輩,這不是笑話,這是趣事,將來說傳江湖,必然影響很大,為民族存正氣,為忠良存後代,這是大仁大勇的做法,我尚青自問無此能力,但事急馬行田,在現時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負此責任,金前輩,你名也有了,利也是不要了,為的什麼?本可以什麼也不管了,但這是一件有意義的事,在有生之年,再多做一件有意義的事,不是更好?希望你老人家能夠答允。”

金不換被說得心動了。他想到自己過去所作所為,實在難找出一件有意義的事。此刻若答允尚青,是開始做一件有意義的事,可能也是此生所做的唯一有意義的事。他什麼事都做過了,就是未做過有意義的事,這也是一種缺憾。如此一想,便無形中答應了,但他仍然問:“你既然找我幫忙,為什麼又要我在暗中?有原因?”

“我怕你老人家不便正面幫忙,所以只好請你暗中作保護,若果你老人家肯出面,我是求之不得的,我的想法是這樣,請勿誤會!”

“那好吧,我若肯相助,遲早有人總會知道,我就索性和你同行,做你們的保鏢吧,我生平未做過人家保鏢,做一次,試試滋昧如何也是好的。”他竟然肯答允了。

尚青剛才不過是抱有一種希望,但希望並不大,想不到他居然答允,而且肯正面相助,對於鎮懾兇邪小丑,這是十分有利的,心中高興,馬上就稱謝,並叫兆熊致謝。

兆熊也真聰明,他上前向金不換恭恭敬敬的行禮,稱:“多謝金伯伯!”他的聰明伶俐,逗得金不換非常開心。這是真正的開心,由心底高興出來的,與過去所作所為的一時快意完全不同。他第一次真正覺得助人的快樂了。

金不換過去的所作所為,全憑自己喜怒,根本不理別人死活,不顧後果,損害人多,有益人少,即使意外地幫了某人一次忙,也是強把自己的喜怒加到別人身上,所以受他幫忙的人非但不會感激,反有被侮辱之感,在這樣的情形下,自然不會衷心地予以致謝。所以金不換不會感到真正開心。

但是,這次卻和過去的不同。這一次,是尚青先向他請求,他答允了,兆熊才向他致謝的。兆熊的致謝是出自衷心的,金不換一看就可以肯定這一點。他在開心之餘,對兆熊說:“伯伯沒有別的本事,就只會打飛鳥,伯伯就教你打飛鳥好不好?你學不學?”

“學!伯伯教什麼我都學。叔叔,我跟伯伯學打飛鳥,好不好?”兆熊徵求尚青的意見。

“好,怎會不好,伯伯打飛鳥的手法可高明呢,你還不快謝過伯伯。”

“多謝伯伯!”兆熊向金不換行禮致謝。

“尚青,這孩子真靈!是一塊練武的好料子!”

“一點不錯!不過,這孩子也命苦得很,年紀小小就要離開父母,四處逃命,唉!”

“別嘆氣,我會盡量幫他!”他一邊說一邊摸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個小丸子,叫兆熊吞下,兆能看著尚青,尚青知道,假如金不換要害他,舉手投足便可以辦到,實在不必如此麻煩,所以不加考慮便叫兆熊吞下。

金不換說:“打飛鳥,原要緊的是有氣力,你先練好氣力,再練打飛鳥會容易得多,要是你沒氣力,石子打不遠,打得再準也沒用。從現在起,你要先練氣力。”

“伯伯,怎麼練氣力?”

“每天,我給你丸吃,三天之後,你的氣力就會大了,你不妨先試一下擲這顆石子,看能擲得多遠,三天後又能擲得多遠。”

“讓我試試。”兆熊接過石子,只擲出十五步,再擲,還是十五步。

“你藏好了,明天再擲,就知氣力有沒有增加了。”金不換說。

“好!我記得的,十五步。”

金不換居然和兆熊成了忘年交,肯主動教他練功,實非尚青始料所及。他冷眼旁觀,覺得三日後的兆熊和三日前的兆熊確實不同。三日前,兆熊只能擲出十五步的石塊,三日後則可以擲到三十二步,比原來的十五步多了十七步,已超出一倍多了,氣力增加得這樣速,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是禍是福尚未可知。但是,增加得速卻是事實。因此,尚青反而有多少擔心,怕兆熊抵受不起,對他有所損害了。

“金前輩,你的教法實在了不起,就不知道繼續下去兆熊可受得了?”尚青試探地問。金不換看他一眼,道:“難得你對他這樣關心!不過,這孩子很是討人喜歡,我會好好教他,不會有事的!”

“這就好了:可真奇怪,三天了,他去了哪裡?怎麼一去不回?”尚青摹然想起凌起石。他想:“凌起石的醫術十分高明怪異,可惜他不在這裡,要是他在,或者會看得出兆熊會不會抵受得住。”

金不換聽得愕然,莫名其妙。但兆熊已經知道是說誰的了,所以他插嘴問:“叔叔,你是在說哥哥?他怎麼還不回來?”

“哥哥?尚青,你們說誰?”金不換終於忍不住。

“一個叫凌起石的大孩子,他原是和我們在一起的,在三日前講有事先走了,他說在前面等我們的,現在已是三日了,仍未見他,可能錯過了!”

“凌起石?這個名字我似乎在什麼地方聽過,他的為人怎樣?”

“不怎樣!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大孩子,他的醫術古怪,神乎其技!”

“真的!你親眼看到?”

“親眼看到!”

“你講來聽聽!”

“我見到兩次,一次是醫好一個死了的人;一次是醫好一個歪嘴的少女!”尚青把自己所見到的告訴金不換。金不換眼光怪異地望著尚青,終於說:“這麼說,確是神奇了!有機會見面,我倒要試試他!他的武藝怎樣?”

金不換突然轉了口氣,扯到武功方面。尚青說:“我看不出他有武器,只有一個包袱,很小,很輕,除非是軟鞭,不可能藏得了!但看他的行徑,卻膽子極大,不似個不會武功的人。”

“那是說,你未見過他動手?”

“沒有!”

“神態呢?”

“有點調皮。但遇事十分鎮定。似乎胸有成竹,一無所俱。但眼神平和,十分普通。”

“嗯!了不起!我記起來了,他是一個武功甚高的傢伙了!”

“金前輩知道他的底細?”

“不!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這只是聽人說起過這麼個人,說他是一個十分難對付的小傢伙!詳細的情形就不知道了。”

金不換說了等於沒有說,尚青仍然摸不清凌趙石的底。

他們又走了兩天,五天了,仍未見到凌起石出現,尚青相信真個錯過機會,失散了。

這一天,他們得到一個消息,說是華家五虎要來劫鏢,大約晚上可以碰上了。尚青頗為緊張,道:“金前輩,你以為這消息可真?”

“我相信是真的!華家五虎近年橫行江湖,目中無人,他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華家五虎之名,我早聽過,就是未見過,不知實力如何?可如傳說?”

“不!比傳說強得多!他們五位一體,各有所長,配合巧妙,實在不可小睹,不少成名人物都敗在他們手中,絕不能忽視!”

“盛名之下無虛士,我也相信他們不會是浪得虛名。”

“尚青,他們的厲害處在於合作得好,五位一體,五人如一人,但缺點也在此……”

“此話怎解?”

“他們合則強,分則弱,必須五人聯手才能發揮威力,不能同時分散來對付更多敵人,我們就可以利用他們這個弱點,我纏住他們,你和兆熊先走,我們在前面再碰頭。”

“金前輩,你……”

“別說了,拯救兆熊最要緊。你到時要好好準備,我一纏住他們,你們馬上就走,千萬不可遲疑。”

但是,他們走了一天,全無消息,晚上也沒有任何的異動,大感出奇了。初時以為是消息不確,可是午後他們才知道,消息一點沒錯,華家五虎果然來了,不知怎的卻發生了意外,都受了傷,迴轉華家去了。

這消息傳遍了雅岡鎮。尚青到了雅岡鎮,打聽之下,知道得更加詳細,因為他們找到華氏五虎投宿的客棧,消息就是由掌櫃與夥計們供給的,自然較為真實詳盡。

據掌櫃的說:“華氏五虎這個名號,我們當時是並不知道,是由另外一位住客告訴我們的。他提醒我,要小心的侍候,否則,會有可怕後果,沒想到,他叫我好好侍候華氏五虎,幾乎丟了性命。”

“是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五虎入住之後,要了兩間房,本已無事,不知怎的,其中一間卻出現耗子,把那個女的嚇得大叫,要換房,我們只有三間上房,都租出了,全有人,如何能換?但她一定要換,我只好去找那個好心腸的客人商量。”

“他們不是租了兩間房?自己調換一下就沒事了?何必再找別人。”

“這可不同,他們租的是一大一小兩間,大的四個男的住,小的女的住,若對調,小的一間住四個人,實在是太小了。”

“原來這樣,另外一個客人怎樣?他肯?”

“他倒易商量,我一說他就同意了。他說:‘好吧,我不怕耗子,老虎也不怕,你叫她搬過來就是。’”

“你真是好人,我先謝謝你!”

“其實,她是可以不用換的,他們五個人,分一個過去陪她不就行了?何必……”

“砰!”一聲響,門開了,門口出現那個女人,只見她一臉怒容,兇霸霸的,真如一頭雌老虎,他指著那個客人就罵:“臭小子,你以為老孃不知道,你敢侮辱我,以後說話再不小心,我把你的心挖出來。”

“我怎麼罵人了?我什麼他方說錯得罪你了?”

“你還抵賴?你說叫個男人過來陪我,你還想圖賴?你說,說過沒有?”

“說過,又怎樣?”

“你還說。”

“怎麼?你怕耗子,叫個男的過去陪你,有什麼不對?他們,不是你哥哥,就是你弟弟,還怕他們會汙辱你?除非他們不是人,是禽獸。”

“好小子,你嫌命長了,敢罵我們是禽獸。”華柱峰陡然在門口出現,氣氛當堂變得十分緊張,那個客人十分鎮定地說:“你嚷什麼?我怎麼說你聽說不到,她不會聽不到,我並沒罵你是禽獸,是你自認是禽獸,與我無關,她是還在這裡,不信,你可以當面問她。”那客人指著那個女人說,叫華柱峰問她。當堂使華柱峰啞口無言,無法下臺,因而老羞成怒,氣紅了臉。

華柱峰姐弟兩一嚷,整間客店都知道了,掌櫃的伯事,已經縮避一角,不敢置聲。可是那個年青的客人十分鎮定,全無怯意。他對華柱峰等人說道:“你們想怎樣?想以大欺小,倚多為勝是不是?你們華家五虎,在江湖上也是頗有名堂,我早聽過,怎知見面都不過如此,居然想倚多為勝!好不害羞!”

華家五虎給氣壞了。他們在華玉峰在生時,原是叫五峰的,他死後,補進了一個女的叫玉芳,便被稱為五虎,她是五虎之一的姻脂虎!華柱峰一再被氣,憤然大怒,叫嚷道:“臭小子你別要花樣,老子就是一個人收拾你,教你死而無怨!”

“你能作得了主?我勸你還是別太沖動吧!你們華家五虎,缺一不可!死了個華玉峰,威力已經大減,加上個華玉芳,威力仍然大遜從前,無法恢復當年威勢,若果你再損折了,不全部解體才怪,這關係著你們華家的聲謄與存亡,三思才好!”

少年客人再一次氣華柱峰,真是不把他看在眼內,認定他必然會敗,這口氣,華柱峰無論如何忍受不了,陡然退離房門口幾步,戟指大罵:“臭小子,你有種就出來受死!”

“一小對一個,對你太不上算了,而且,我也是覺得乏味,我就鬥鬥你們華家五虎,看看你們到底有什麼驚人的技藝,敢如此目中無人,橫行霸道。”年青客人邊說邊由房內走出,一點也不緊張,他這種過度鎮定,使對方吃了一大驚,五個人的面色都微變了,互相驚疑不定地對望著,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怎麼,連一個大孩子也怕成這個熊樣,真是丟人!”年青客人居然向他們嘲笑,挑撥他們的兇性呢。橫行霸道慣了的華氏五虎,竟被人如此捉弄,如何忍受得住?五把火在五個人的胸膛燃燒起來,十隻眼睛,憤怒的目光簡直可以燒燃著東西。

五個人都氣得脹了脖子,就要出手了,但那年青客人卻說:“慢著,我們別在這客棧裡動手,打壞了人家的東西事小,今晚沒他方過夜事大,而且,你們也不夠施展吧?到外邊去,叫你們輸得心服,死而無怨!走,跟我到外邊去,怕死的就別跟來!”他走出客棧,華氏五虎跟出了客棧。

這時候,天色已經微黑了,但出了外邊,倒還可以看到東西。華玉芳見對方不停步的走,使喝道:“臭小子,你走向哪裡?想溜?”

“一點不錯,我正是要溜,有本事你就把我截下來,沒本事嘛,就閉上你的臭嘴,少放臭屁!”

華玉芳是個女的,雖已四十將近,卻未結婚,一直又都被人奉承慣了,幾曾有人如此罵過?竟然說她嘴臭,叫她別放臭屁,這種奇恥大辱,無論如何也不能忍,所以大罵道:“小賊,你嫌命長了,我不把你剁成十大件,你不知我的厲害!”

“少放臭屁,捉著了再說吧!現在就說這種話,等一會看你如何下臺!”

青年客人邊說邊跑,字字清晰,華玉芳把每個字都聽全了,追的更快,但對方跑得可真不慢,總是在她前邊二十丈左右,不管她跑得怎麼快,總無法接近他半步。

華氏五虎以她的輕功最好了,也追不上人家,其他四虎當然距離更遠。各人都心內嘀咕,覺得這小子實在邪門,不知怎麼搞的,小小年紀居然有此輕功。但他們也有放心的地方,認為對方年紀小,氣力必弱,輕勸再好,也難以支持長久,結果必會給他們追上。

華氏五虎有這麼想,存有希望,所以銜尾直追,絕無放鬆半步的打算。

五個大人追趕一個未成年的大孩子,竟然追趕不上,可叫這五個大人丟盡了臉。但人要面,樹要皮,叫這五個人就此認栽,停止不追,他們不甘心的,何況人家也不饒他們,一路上諷刺他們,捉弄他們,使他們無法不追下去,拼個結果。

天色早已黑了,月色甚為微弱,看事物,模糊不清,要叫他們看清楚二三十丈外的景物,是不容易的,那大孩子利用這一點去捉弄對方。他撿拾一些石塊,擲向路旁的樹木,使之傳出聲響,然後就伏下來,等他們分散追查時,就找機會重重打他們屁股,連華玉芳也不例外,使她認為是奇恥大辱,又羞又恨,發誓要親手把他的手割掉,以洩此恨。

華氏五虎無一倖免被打屁股之辱,相互之間誰也不敢笑別人,誰也不甘放手不追,所以追了很遠。至於還要再追多遠才能把人家抓住,大家都沒有把握,後來追到一道河邊,一邊是河水滔滔,一邊是一片沙灘與草坪,沒有巨石,也沒有樹林,要在這地方隱藏,實不容易,所以華家五虎都比較鬆懈了。

突然,走在最後的華柱峰失聲大叫,跳得過丈高,各人回望時,他正由高處墜下,跌坐在沙灘上,又是“哎呀”大叫,華雪峰和他相距最近,一個閃身,橫向後躍,把他扶了起來,道:“甚麼事?”

“二哥,我不行了,我給那小子暗算了!”華柱峰悽然說,眼淚也流了,不知是痛的流淚,還是氣的流淚,流淚卻是事實。

華雪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注視著華柱峰,追問一句:“你說甚麼?給那小子暗算了?”

“嗯!我左邊的琵琶骨給捏碎了,穴道受損了,肋骨也斷了三條,我,我不行了,二哥,你要替我報仇!”

華雪峰伸手輕摸之一下,黯然心傷,也無比震駭。他摸到了,華柱峰一句不假,果然是受傷不輕,縱使能夠醫得好,也不是一年半載可以使武功復得了原狀的。華家五虎折了一虎,今後再難稱雄江湖了。

華雪峰被指定照顧四弟,走得最慢,想到早先四弟也是走在最後受襲的,不禁心寒了。但他是二哥,平日又自負,倒不好意思明白表示自己的害怕。

這樣走了一程,走在最前面的華躡峰在走過一株樹下之際,又出人意外的發出駭人的慘呼,狂奔了幾步,剛離開樹影,便跌倒了,在地下連續打滾,叫聲淒厲,駭人心魄,尤其在此靜夜,又屬荒郊河畔,更增恐怖氣氛。

華躡峰受傷了,他的右足髁被捏碎了,胸骨斷了兩根,武功被毀了,要恢復也決不是一年半載之內可辦。他與華柱峰的傷處雖然不同,但結果都是一樣,不能練功,很明顯,這個人不是要他們的命,是要毀掉他們的武功,是要拆華家五虎的招牌,叫他們再無法在江湖上立足。

五虎已毀了兩虎,留下三虎,威力大減了。華雲峰斷然說:“我們回去!”

“大哥,就讓那小子吹牛算了?”華玉芳不甘心地問。

“玉芳,你想想,我們只有三個人了,最少也得分出個照顧四弟五弟,可以跟敵人一拼的,其實只有兩個,假如對方只是那個小子,老二還可以抽出身來,若果除了那小子之外,再有其他人,我們就非得有人照顧老四老五不可,只有兩個人,不容易穩操勝券啊!”

“我知道,只是氣不過那小子,他實在太可恨了!放過他,真不甘心!”她說時,不自覺的用手撫一下被打過的屁股,一陣又羞又恨但又另有感受的心情齊集心頭。

華玉芳的心情,華雲峰當然瞭解,他是女人,捱了屁股,當然不好受,他是老大,同樣要挨屁股,一樣不好受,但他比較冷靜,覺得形勢對自己不利,就決定避重就輕,先忍住這一口氣,再圖報復。他極力勸服華玉芳,好不容易才把她勸服,一決泥巴忽然由天外飛來,無聲無影的打到華玉芳的臉上,她痛得叫了,本能地伸手一抹,滑膩膩的染沾了一手掌,一陣難聞的黴臭氣味直衝鼻孔,使她倒胃,吐的眼淚也流了。

華五芳生性好潔,衣服都是洗得乾乾淨淨的,還燻上香草,此刻卻給人以臭泥巴打到臉上,以致嘔吐大作,淚水迸流,這個罪,比挨屁股更難受十倍,她飛快的跑向河邊,掏水洗臉,那份狼狽,夠她受的了,她越想越氣,耳邊聽到一個聲音說:“汙糟貓,汙糟貓臉蛋塗上爛泥巴,河水洗不清,河水洗不淨,屁股翹成斜天秤!”

初時她以為自己心情不好,河水有聲,因而引起幻覺,化成這聲音,可是這聲音週而復始,響個不停,句句都是針對她,氣她,決不會是自己的幻覺。於是他凝神靜聽,聽出了,正是那個小子的口音。她恨氣又湧了,再也無法剋制得住,大聲喝道:“臭小子,你別再躲躲藏藏,有種的就爬出來!”

“誰說我躲躲藏藏,不過是你顧著洗臭臉,瞧不見我罷了,嘻嘻!我看到你洗臉,也看到你的屁股翹得這麼高!”他打個手勢,誇張地一比,羞得華玉芳幾乎要吐血。她忘了大哥的勸告,馬上就向對方進攻,一手刀法果然不凡,又快又勁又狠,武藝稍差一點都不易應付。可是,她這個對手實在太強了,他連武器也沒有,腳步也不移動一下,只靠上身扭動,如風擺楊柳,俯前仰後,就把華玉芳自恃驕人的一套刀法都躲開了,他冷冷地說:“真丟人,我以為華家五虎真有甚麼出色的絕招,原來不過是浪得虛名,只是幾隻病貓,枉我不遠千里到來,竟是虛此一行。早知道如此,不來也就罷了!”

“臭小子,你別狂,你敢留下名來?”

“我原是慕華玉峰之名來的,想不到他早死了!怪不得華家的聲譽大降,原來竟是這等貨色,如何可以不降?翹屁股,你聽準了,我叫凌起石,你找我報仇吧!”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42:56


第六回 義膽忠肝  臨危終不悔風聲鶴唳  怪客鬥京師

凌起石居然叫華玉芳做翹屁股,羞得她緊緊握著刀柄,一聲呼喝,再展攻勢了。

這一回凌起石拾了一根樹枝,一邊閃一邊唱:“我打你個翹屁股,我打你個臭屁股!”他唱一句打一下,雖然用力不大,不會受傷,但卻從不落空,這可叫她難堪極了。

華雲峰見她受辱,便出手相助,揮刀猛砍,另具氣勢。他一刀一刀砍去,攻中有守,非常穩健,且每一招都蘊藏幾個變化,隨時都可以變換另一種招式,凌起石的一根樹枝仍然握在手中,一挑一拂的,有時挑向華雲峰的腕脈,有時挑向他握刀的虎口上,有時點向他的穴道,有時便敲在他的刀背上。點在他的刀身上,雖然僅是一根樹枝,卻能使得出神入化,將華家兄妹兩柄鋼刀玩於樹枝之下,丟盡了華氏兄妹的臉。後來,華雪峰見對方只有凌起石一個人,他毋須照顧老四老五,也加入助陣了。

三柄刀交織成一個刀網,把凌起石困在刀網之內,看來他是不易逃得出去了,但他卻常常莫名其妙的就溜出了對方的刀網。打到數十招後,凌起石說:“你們已經攻得太多,也該輪到我了!”話聲未落,樹技一搭搭在華老二的刀背,向外一壓一引,老二感到似是泰山壓在刀背上,無法抵受得起,不由自主的給引出門去,碰在華玉芳的鋼刀上,兩刀相交,“當”的一聲,震得華雪峰虎口劇痛,幾乎握刀不穩,人也退了兩步。

華老二被妹妹一刀震退,心裡極不好受,不覺瞪視妹妹一眼。華雲峰本來看好機會偷襲凌起石的,沒料到給老二後退所阻,倒遲了,非但失去了機會,更給凌起石趁機搶先一步,樹根朝老大兜頭砸下。老大吃了一驚,急忙閃避,向左斜退。怎料到凌起石那一招竟是虛招,只是揚動了一下,一沉手,已點向老大的丹田要穴。老大又是一驚,使出了一招“玄鳥劃沙”,立即灑出一片清光,登時把凌起石罩在刀光之內。就在此時,凌起石似乎跌向後面,老大老二都搶前快撲,可是身形一俯,陡地發出狂嗥,雙雙掩面倒縱,但他們快,凌起石比他們更快,早已站在他們背後,等候他們送上受死,結果是老大中了一掌,傷了五臟,當堂吐血,老二被樹枝挑斷了右肩鎖骨。兩個都意外中招,受了重傷。凌起石恨透了他們的歹毒行為,雖然他們已經受傷了,仍不肯放過他們,追蹤躡跡,再擊了老大一掌,撞了老二肘捶,把他們的功力都散了。

華玉芳倒不怕死,仍然狂攻,凌起石一壓她的刀背,冷然說:“翹屁股,憑你這點功夫,要想傷我,簡直做夢,如果不是念在你沒有參加謀殺華玉峰這一點份上,你也要跟他們一樣受苦,你別白費心機了,留點精神和氣力送他們回去吧!你要好好替自己想一想呢!你們華家仇家甚眾,給他們知道你們全部受了傷,你自己明白會有什麼後果,你好好想想吧!”

凌起石打傷了人家,又提醒人家,自然被認為是貓哭老鼠,並非好意,所以華玉芳絕不領情。不過,她到底是停了手,沒有再向凌起石進攻。凌起石說完,不理對方有什麼反應,頭也不回,揚長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華玉芳心煩了,四個兄弟都受了傷,而且傷勢甚重,她不知攙扶誰好,加以她又是個女的,雖屬兄姐弟,到底不是小孩子,不方便太貼近。這怎麼好呢?她一時呆住了。

黑夜郊外,一個女人要照顧四個男的傷者,既無船又無馬,要走那麼遠的路,真是不容易啊。華玉芳問大哥,華老大仍然主張回去,其他三個則主張不可返回客店,免得傳出去,招來仇家尋仇。

“這辦法不錯,問題是我們現在如何走得回去,大哥,你還能走路不?二哥呢,怎樣?”

“慢一點走,是可以的。”老大說:“我看,老二和我也差不多,慢著走,是可以的。”

“大哥,我們到了這田地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走吧,總不能死在這地方。”老四華柱峰忿然說。

“唉,見一步行一步,也只好如此了。”老大苦惱著,他想不到自己五個人竟會落得如此下場,而對方卻是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

五個人痛苦而緩慢地走,口中不時咒罵凌起石。過去他們從未聽說過這個人,此刻卻印象甚深,無法忘記這個人了。

這時還是初更將盡、二更將鳴之際,在夜行人的話來說,正好是出動時候,有的人還嫌早一些呢。凌起石打敗了華家五虎,替華錦屏出了一口氣,心中甚為高興。同時,他也為自己高興,他在打敗華家五虎之後,發現了這樣個別擊倒敵人的方法是一個好方法,以後可以多多運用。他回想早先戲弄與擊敗華氏五虎的經過,此時還感到快意。腳步不自覺的輕快許多。

突然,他把身形凝住,向旁一閃,躲在樹影下,然後留心諦聽。他證實了,果然是有人聲,還有腳步聲,他好奇心起,要偵查這來人的行徑。

來人漸近了,聲音先傳了來,一個說:“師哥,這樣做不好吧?給師父知道了,怎麼得了?”

“怕什麼,真是生人不生膽,我們不說,師父又怎會知道?”另一個說。

“算了,別說這小偷了,還是說說甘家那妞兒吧,到底長得怎樣?真是很美?”這是第三個人說的。

“大志,你說,我幾時騙過你了?如果不是好貨色,我也不會介紹你!”

“宏志,不是我信你不過,我是怕你眼光不夠……嗯,比李玉珍怎樣?”

“李玉珍?十個李玉珍也比不上她!”宏志道。

“是了,李玉珍怎樣啦?你連孩子也不要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怎能要她的兒子?”

“那你打算把她怎樣?扔掉?”

“我是想扔,她不肯!所以我……”

“你怎樣?”

“我把她宰了!”

“啊!”未知名的聽得打顫,脫口驚叫起來。

“宏志,不是我說你,你也太狠心一點了,她有了孕,懷的還是你的孩子呢!”

“誰叫她纏著我?給師父知道了,我還有命?”

“所以,你應該學我,今晚張家,明天李家,誰也纏我不住……”

“有的還不是自殺了!”

“那是她自己的事,我可沒殺她們!”

“師哥,想不到你們是這樣的,我怕!我不想去了,讓我回去吧!”

“讓你回去?哈哈!你想回去,向師父告密?我先宰了你!”宏志兇狠狠地說。

“宏志,算了吧,明志不是這種人,他膽小是真,只要讓他嚐到女人的滋味,他就不肯回去了!”

“他如果真向師父告密怎辦?”

“你放心,那時候,他自己也水洗不清啦,他還怕給師父知道呢,還敢說我們?”

“嗯,這也是道理,我們先去找小偷,還是先去甘家?”

“當然是先去找小偷,我們把贓栽好之後,然後到甘家去,才能無牽無掛!”

“大志,我忘了,甘家到底是有多少個妞兒?我們三個人……”

“你放心!我先替你巡風,讓你樂夠了,我再上陣,我們先破除荊棘,再讓明志去享受,不就都解決了?”

“好!就這樣,我去栽贓!”

“師兄,神偷跟我們無仇無怨,我們何必害他?”

“你懂什麼?聽我的話行事就是!”

“走吧,別胡思亂想了!神偷,神偷,他雖然對我們無仇無怨,也對我們無好處,何必管他冤枉不冤枉!”

“可是,他偷富濟貧,對大家有好處!”

“那跟我們又有什麼相干?你不知道,我們出來,最容易就是被小偷摸見,若不先下手為強,使師父對他有成見,他的話就會對我們不利了!”

“對了,這叫做未雨綢繆,你懂不懂!”

他們說說笑笑,甚為輕鬆,根本不知道有人已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及至他們經過凌起石隱伏的樹下時,忽然有千百張樹葉無風自落,而且十分古怪,竟都朝大志他們身上飄下。

這是一個怪現象,大志首先驚叫回避。宏志則口震震地喝道:“是人是鬼,快快出來見我!”

“唉……”一聲幽怨無比的嘆息,聲音拖得很長,充滿了陰森氣息,誰聽了都會毛骨悚然,冷汗直流。

明志最為膽小,嚇得腿也軟了。

宏志、大志兩個已經拔出了劍,膽怯地四望。耳邊聽到一陣陣蛇行的聲響,急忙走向路心,但他們看到的不是蛇,是一個人。

宏志與大志都暗罵自己窩囊,連一個大孩子也怕成這個樣子,實在丟人,但他們是不肯示弱於人的,就是對自己人也一樣。因此,當他們證實來的只是一個大孩子時,就要擺架子了。宏志搶先說:“小鬼,偷偷摸摸在這裡幹什麼?”

“拉屎,行不行?”大孩子說。

“你叫什麼名字?和誰在這裡?”

“我叫凌起石,自己在這裡,礙著你了。”

“臭小鬼,我操你孃的臭……哎呀!”宏志的臉上捱了一下,痛得大叫。

“哼!狗口長不出象牙,活該!”凌起石拍著手叫好,更氣壞了宏志。

“小子,你真一個人?”

“誰像你們這麼膽小,要三個人才敢上路,沒種,窩囊廢!”

“小鬼,你罵誰?”

“罵你,怎麼樣?”凌起石朗聲說,一點怯意也沒有,倒使大志宏志兩個狐疑不定,不知凌起石說的是真是假。因為,這是前不靠村,後不靠鎮的郊野,又在黑夜,一個大孩子怎會到這地方玩?他們想了一會,終於作出錯誤的判斷,認為凌起石說的並非真話,一定還有什麼人在一起。

“小子,你到底在這裡幹什麼?我看一定不會是幹好事情,你說不說?”宏志大聲喝問。

“我不是已經講了?在這裡拉屎?”

“你不說,我就對你不客氣!快說!”

“好,我說!”

“說呀,為什麼不說?”

“我怕給神偷叔叔知道了,會罵我。”

“神偷叔叔?你是說於丁?”

“正是,你也認識他?”

“他呢?在哪裡?”宏志吃驚地回望。

“於叔叔回去了,他說有人要栽贓誣害他,要回去看一看,剛走了。”

“他還說什麼?”

“他說,有兩個大壞蛋要拖一個小混蛋落水,還說這幾個混蛋要到甘家去害人呢!他叫我守著,看到混蛋經過就放火箭通知他呢!你們三個,不是混蛋吧?嗯!”

大志看看宏志,宏志又看看大志,然後都看著凌起石。

凌起石屹然不動,似在等候對方答覆。大志宏志兩個互相打個眼色,突然各出一掌攻擊凌起石,凌起石似是驚得呆了,叫了一聲,卻不迴避,明志看得驚叫:“師哥不可!”但大志與宏志如何肯聽他的勸告,一齊打向凌起石身上。

但是,凌起石卻避開了,退後一步,他是怎麼退開的,連宏志、大志兩個也看不清。他們一掌打實,卻是兩個人的掌心碰在一起,因為都用了全力,又功力悉敵,這一掌,直痛得他倆狂叫,搖著手掌直跳。

“你們怎麼自己打起來了?不是為了姓甘那位姑娘吧?嗯!”

“小子,你找死!”宏志進劍了。

“你的掌法欠精,劍法也高明不到哪裡,還是回去再多練幾年吧!丟人!”

凌起石走著,一拐一閃的,宏志已攻不到他的身上,別說傷人,連衣角也沾不到一下。大志一看不妙,也出手夾攻了,他還催明志也出手助陣呢。

宏志、大志雙劍夾擊,盡是狠毒辣招,全攻向凌起石要害,看得明志心膽俱寒,怔怔的站在外圍不敢插手。過了一會,凌起石似乎真有氣了,忿然說:“你們實在太狠心了,即要栽贓誣害於丁,又要姦汙甘家姑娘,還要殺我,偏偏是你們又學藝不精,無法得逞。碰上了我,你可說是倒黴了!記住了,我叫凌起石,凌是凌霜傲雪的凌,起是騰龍起鳳的起,石是亂石崩雲的石,要報仇,你練好了功夫再來找我好了,憑你們這點末技也要害人,真是不知自量力!”身形一展,手足並用,口中喝道:“滾,都給我滾!”他們跌得全身泥土,骨節慾散,痛楚萬分。

凌起石陡然挺前一步,喝道:“你們還不走等什麼?不想活了?”

宏志、大志兩個怕凌起石真下毒手,顧不得痛楚,立即站起來,拼命狂奔,頭也不敢回望一下。

凌起石發出的冷笑聲,恍如利劍,刺進宏志、大志二人耳朵,且似就在耳邊說的一樣,如何不嚇得他們心膽俱寒,跑到氣喘氣咳。

明志自始至終都沒有向凌起石動手,凌起石也沒有欺負他,只是勸他做人要有主見,要有信心,不可輕信別人的話,並叫他快去找師兄,可能師兄等久了,要罵他了。凌起石比他年輕幾歲,卻教訓他,頗為異相,但明志倒肯認錯,他說自己意志薄弱,也膽小怕事,不敢違抗師兄,才會糊里糊塗跟著師兄走的,既然清醒了,再也不敢了。

明志再三謝凌起石指點大恩,然後才追趕師兄而去。追了一程,大約走出五里多路,便看到大志與宏志兩個倒在路邊,痛苦地呻吟。明志吃了一驚,急忙趨前攙扶,同時問道:“師哥,你們怎麼啦?受傷了?”

“他媽的,我給那小雜種毀了,我的武功,給散掉了,那小雜種!”宏志恨恨地罵。

“我也給他把武功毀了,那小鬼,我操他奶奶,操他祖宗三代!”大志也恨恨地罵。

明志聽得神色驟變,簡直無法相信。他剛才明明看到兩位師兄好端端的奔跑,而且跑了這麼不算短的路,即使是凌起石做了手腳,也不可能隔了這久才發作的,因此,他懷疑兩位師兄說的並非真話。可是他留心觀察,卻又不能不相信。因為兩位師兄都是跑得很慢,而且氣喘,和平時那生龍活虎的樣子很不相同。

凌起石半夜時光,整治了兩夥人,心中感到無限輕鬆。他悄悄地回到客店,溜進自己的房間,誰也不曾發覺到。翌日,店夥見他由房裡出來,大為奇怪,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姓華的五個人又去了哪裡,他說出去打了個轉就回來了,姓華的大約不忿,仍在找他,所以未回來。

尚青聽得店夥講述只有凌起石一個人當天回來,華氏五個則只有一個女的在兩天之後才回來取馬,就知凌起石沒有事,比較心安了。但金不換仍然不瞭解凌起石這個人。

尚青又走了一天,仍未見到凌起石,卻在一個茶亭老頭手中接到凌起石的一張字條,只見字條寫著:“尚青叔叔,有金前輩作保鏢,我也放心了,此去三十里左右,那是沙石坡,路程難走,易傷馬蹄,且赤眉白眉兩兇,據守要道,部署多時,獨角蛟範鳴與五毒都集匯黑石灘,一坡一灘均要小心,如能趕及,我會相助兆熊一臂,但怕未必趕得及,若果碰頭,請勿招呼,千萬留意。小侄凌起石拜上。”

尚青把字條遞給金不換,金不換看後哂然道:“你放心吧,赤眉白眉不足為患,五毒除了使毒之外,也無甚可怕,不用擔心,一切有我。”說來甚為輕鬆,根本不當一回事。

尚青是一個老江湖,吃慣鏢行飯,深知行程艱困,加以他對凌起石多少有點認識,前此連華氏五虎也獨立處理,不予通知,今竟加以示警,必有真實困難,若果步步為營,細心應付,或者可以化險為夷,渡過難關,若稍有疏忽大意,後果如何,實在不堪設想。金不換若予以慎重考慮。尚青不會擔心,聽得說得那麼輕鬆,似不放在心上,尚青便感到不安了。他不便提出意見,怕有損金不換自尊,反而不美,但自己卻不能不另作打算,以防萬一。

兆熊是最開心的一個,他還不懂得危險,他沿途還問這問那,問了許多問題。

三十里路程不算遠,如果道路平坦好走,很快就會走完了,但沙石坡本身固然沙石地,甚不好走,就是接近沙石坡的附近,也不好走,因此,走這三十里路程,比之走平坦大道四五十里還更花精神時間。

“前面就是沙坡了!”金不換在一塊碑石前勒住了馬,向前一指,告訴尚青。

“金前輩,赤眉白眉,是黑道上有名的兇人之一,凌起石又特別通知我們,只怕雙兇可能另有什麼詭計,我們不可不防!”

“尚青,你們當慣保鏢的,處處不敢得罪人,處處是小心,按說應該是好的。常言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嘛,沒有人說小心不對!但我們這次卻不同,要趕快把兆熊護送到目的地,便可卸卻責任,若果也事事都三查五訪才敢走路,只怕很快就要被敵人追上了。所以,我們不能按照常理去做,我們要用奇謀,要冒險,大膽冒險!”

“金前輩,依你說,我們該怎樣?”

“很簡單。等一會如果平安通過,當然是謝天謝地,還得神落,要是出了問題,我擋住,你立即帶同兆熊逃走,不必理我,只要你們逃得脫,就不用替我擔心,我自有脫身之計!”

“金前輩,你老人家……”

“別說客氣話了,要小心兆熊!”

“是!金前輩放心,我會的。”

“那就好,我先上了!”金不換長馬鞭一抖,打出了一個鞭圈,然後一彈而直,縱馬搶前朝沙石坡疾馳衡去。

沙石坡在望了,那是一個光禿秀,缺少草木的小山岡,在陽光照射下,沙石發出反射的光芒。金不換縱馬上坡,跑上二三十丈之間,陡然馬失前蹄,前足一曲,頭向下,屁股朝天,把金不換向前一掀,拋了出去,一排安裝好的利箭向金不換的馬頭以上幾尺飛過去,落在地面。假如剛才金不換不是見機得快,借力一按馬鞍,快而高地飛離馬頭,比利箭射到快了半步,結果將不堪想想。他安然站在山坡上,縱目四顧,睥睨作態,大聲叱責:“什麼人要陷害我老頭子?為什麼不站出來說個明白?是見不得光,還是沒有臉見人!”說話非常尖酸。

尚青和兆熊跟在金不換後面走著,相距在十多步遠,見金不換馬失前蹄,幾乎跌倒,吃了一大驚,不自禁的把馬勒住,不敢上前。

金不換罵了幾句,聽不到回答,便再說:“怎麼,害怕了!不敢出來見人?”

仍然聽不到回答,他便去拉那匹馬。馬的前左腿斷了,站不穩。才站直,便似乎十分痛苦,一隻腳懸空吊著,搖呀蕩的,不敢觸到地面。站了片刻,又躺下了。

金不換恨極了。他與這匹馬已經相處好些年,熟悉它的性子,想不到在沙石坡被人害死了,叫他如何不恨?他憤火攻心,無法自遏,一聲長嘯未完,已展開身形觀察,要替坐騎報仇。

這沙石坡並不高,也不寬,要展開偵查並不困難,可是這麼一來,金不換就正好中了赤眉自眉雙兇毒計,他們埋伏在附近,見金不換去了追查,知道是一瞬即逝的機會。便一躍而出,跳了起來,撲向尚青。

尚青這時還騎著馬,見雙眉在二十丈左右撲來。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雙腿一夾坐騎,馬便疾奔,可是赤眉似乎早已料到有此,長繩一揚,竟有十丈左右,居然趕上了馬蹄。他自己被扯得飛身離地,似要跌倒,但是,尚青那匹馬也跳了起來,幾乎把尚青掀離馬背。白眉則在這時候攻到,一刀就砍斷了一條馬腿,馬便狂嘶倒地,尚青自然也落地了。

雙眉夾攻,尚青奮力抵抗,他一邊打一邊高叫金不換來援,還得分神照顧兆熊,實在甚不容易。左擋右避,狠狽萬分。他的功力只與任何一眉相若,就是一個對兩個,也難有奇蹟出現,此刻要分心照顧兆熊,心意難專,又少了一隻手可用,更是大打折扣。

亦眉對白眉說,“你就專心對付小的,活的不成死的也要,要快!”

“是!”白眉應聲狂攻,招招不離兆熊。把尚青迫得更緊。他為了救兆熊,自己中了一刀,傷了右肩了。他是用左手抱著兆熊的,右肩受傷,痛楚之下,便不由自主的放開了兆熊,左手刀奮力一格赤眉的來刀,硬拼之下,被震退了兩步,與兆熊離開了幾尺,亦眉繼續進攻,刀勢更厲,迫使他不能不接,在此時刻,白眉已經一掠撲出,把兆熊抓住了。

“大哥,成了!”白眉說。

“好!我們走!”赤眉陡然撤招逃走。

“大哥,我想到一個辦法,不用走!”

“甚麼辦法?”

“我們以這小子為餌,要挾他們做保鏢,你看怎樣?”

“他們肯嗎?”

“他們不肯就把小子毀了,橫豎死的活的對我們一樣,何必帶個活的,如許麻煩!”

“對!死的比活的容易帶!”

他們的對話,尚青聽得清清楚楚,果然被說屈服,要做雙眉保鏢。不過,雙眉也不虧待他,給他的傷口敷上了刀傷藥,遏止了他受痛楚,但肉體的痛楚停止了,精神上的痛楚可不會停止。他聽著兆熊聲聲叫叔叔,看著他掙扎不停。捱了耳光也大哭不停,依然用口用手去咬白眉。尚青的痛苦是無法出口,也難以形容的。他只有忍著,還要勸兆熊聽白眉的話,怕白眉會在激怒之下,真個毀了兆熊,那就連萬一的機會也沒有了。

金不換去了許久,廢然而返,遠遠看到赤眉白眉他們,便飛快趕回來,要向赤眉進攻,赤眉雙手抓著兆熊腳脛,就以兆熊為武器迎擊金不換他們,迫得金不換撤招不迭,憤然怒罵:“赤眉賊,你這算什麼?”

“怎麼?你看不順眼?”赤眉冷嘲熱諷。

金不換投鼠忌器,不敢妄動了。白眉道:“金老頭,你如果敢出什麼壞主意,只怕你一動手,這小子先就斷氣了。你要不要試一下?”

金不換想不到縱橫江湖數十年,隨心所欲,竟會受制於兩個兇人,一氣之下,憤然說:“算你夠兇,我怕了你,但山水有相逢,將來我慢慢再找你算帳!”說罷,揚長而去,頭也不回。

赤眉白眉見輕易就嚇退了金不換,不禁得意大笑。尚青卻在心中暗暗叫苦,緊緊跟著赤眉白眉兩個,侍候他們,受他們的氣。

走了一天的路,天快黑了,還沒有人家,更沒有客店。這一夜,看來只好在郊野過夜了。

這一夜,天氣不算太冷,卻有雨,風也不小。尚青還沒甚麼,兆熊從未受過這樣的苦,半夜就發起燒了。

兆熊發燒,身體痛苦,又在雙兇手中,更哭喊得厲害。雙兇兩個怎麼恐嚇他,打他都役有用,尚青實進看不過眼,挺身而出,願受雙兇任何處置,但求把兆熊交他照顧,雙兇察看形勢,有兆熊在,諒尚青無法逃得了,而且兆熊實在是病了,發高燒,若不及時醫治,恐有性命危險,尚青雖不會醫,但得他撫慰,兆熊必會精神得到安慰,可以安心睡覺,這對兆熊必然有好處。基於這個原因,雙兇答允了尚青的要求,把兆熊交給了他照顧。

深更夜靜,郊野破廟之中,已夠令人回憶往事了,更兼風雨交加,水聲滿耳,懷中還有一個小孩子,這種情景,不觸人幽思才怪!

郊外的野獸在叫,其聲甚哀,赤眉白眉兩個就倦極了,就點了尚青的穴道,叫他軟綿無力逃走,他們則安然睡了。

尚青其實也不敢走,他怕在風雨中加重兆熊的病,是無法走的,給點了穴道之後,更不能走了。

夜漸深,寒意漸濃,尚青緊緊袍住兆熊,使他暖和些,免受風寒。

赤眉不知睡了多久,朦朧間聽到人聲,雖然極微,仍然是聽到,心頭一凜,不禁完全清醒過來,兩眼本能地一睜,就看到一個人正在伸手去搶兆熊,立即便要動手製止,但心念一動,又忍住了,他怕打草驚蛇反而不美。

赤眉明白了,這個人是金不換,他要救尚青、兆熊出去。但尚青不肯,他說兆熊病重,絕對經受不起驚嚇,兼且風雨交集,更經受不了,他自己生死不要緊,為人謀不能不忠,寧願挨下去,另找機會,此刻決不能冒險,若果兆熊有甚麼不測,則他縱能生存,亦面目無光,生不如死。

金不換還不死心,仍落嘴頭,尚青只是不聽。赤眉細心一想,認為這是對方一大弱點,便不再怕,驀然喝道:“甚麼人如此大膽敢來偷襲?快拿命來!”赤眉這麼一喝叫,白眉也醒了。

金不換無法說服尚青,卻也已解開了尚青穴道。因此,尚青立即躲開,避免呼喝聲驚擾了兆熊。

赤眉自眉三個在廟中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惡鬥,金不換力鬥雙兇,打到六七十招,已慚居上風,控制大局了。赤眉突然奮全力擋接金不換攻勢,叫白眉快走。白眉陡然醒悟,脫出鬥場,去找尚青。尚青為了兆熊,不敢迎鬥,只好聽命於白眉,勸金不換停手,不要再理他們。金不換當然明白尚青的用意,只好忍氣吞聲,放過赤眉。

白眉見金不換要走,喝道:“站著!你不想這小小子活了?只要你走出廟去,就永遠也看不到他了!”

“你想怎樣?”金不換憤然說。

“你也知道五毒就在前邊,我要你替我收拾五毒!”

“你倒想得美,可惜我不會答應!”

“你敢?”

“為甚麼不敢?”

“你不想這小子活了?你不答允,我就毀了他!”

“廢話!諒你沒這個膽!你嚇嚇尚青倒可以,想嚇我,你又找錯對象了!”

“找錯對象?”

“不錯!你找錯對象一了!”金不換說:“要是他死了,你們也休想得活,你要活命,就得先保證他的小命,他若死了,我第一個就不放過你們,不管你逃到哪裡,我都會把你找出來!”

金不換非但不受威脅,反而威脅雙兇,使雙兇重視起兆熊的性命了。

金不換的話說得十分清楚,他所以不動手,為的是不想傷害兆熊,假如兆熊死了,他無所顧忌,以他的武功,確是足可擊毀雙兇的。雙兇想念及此,自然有所畏懼,反要借重兆熊作護身符,連帶關係,對尚青也客氣多了。

這樣一個結果是尚青始料不及的。他倒暗暗感謝金不換了。

第二天午後,雙兇替兆熊找了一個大夫看病,那大夫一把脈就搖搖頭,道:“病得太重了,我醫不了!”他不肯開方,便想走了。白眉在他的肩頭一按,他便乖乖的坐下,痛得眼淚也流了,驚惶萬狀的瞪著白眉。

“你醫好他,我給你一百兩銀子,醫不好,只要他雙腳一伸一挺,你也別想得活!連一個小孩子也醫不好,還當什麼大夫?”白眉給了他三天時間,要他把兆熊醫好,真把那大夫給嚇壞了。

一天過去了,兩天也過去了,兆熊的病不但沒見好轉更見沉重了。他整天昏昏迷迷的發胡語,不知說些什麼。前後三天了,熱度一直沒退,不但尚青著急,那大夫急,窮雙兇也急了。偏偏就在這時候,五毒來了。

五毒本來是守在一個地方等候雙兇經過,不料時間過了一天又一天,還不見雙兇經過,他們怕雙兇已走了小路,急了,便追上去找雙兇,要弄個明白。結果,在一個小鎮找到雙兇了。

五毒要雙兇答允給他們一半利益,雙兇自然不肯答允,討價還價談不妥,只有訴諸武力,在刀劍上分個勝負了。

“毒黃蜂,你打算怎樣?現在就動手,還是另找時間地點?你說吧!”白眉說。

“擇日不如撞日,又不是婚姻嫁娶,圖個吉利,何必擇什麼日子?現在就可以了!”毒黃蜂說。

“對了,現在就可以了,何必還要擇什麼……哎呀……你暗算我!”赤煉蛇失聲大叫,人也站起來,退開了幾尺,把煉子鞭解了下來,一抖便刺向白眉面門,又勁又快,有如閃電,眼看白眉迴避不及了。陡然由外飛來了一枚小石子,“叮”一聲,射在煉子鞭梢,把它震開兒寸,由白眉的右耳邊擦了過去,並未傷及白眉,只是煉子鞭帶著的一股騷臭氣味,已衝進白眉鼻孔,他感到無比難受,幾乎嘔吐。他恨極了,一揮手中刀,似乎要撲攻赤煉蛇,不料他卻猝然轉身,撲擊黃毒蜂,刀鋒銳利,寒氣迫人!使毒黃蜂倉皇迴避,十分狼狽。

“休想詭計傷人!”赤煉蛇揮鞭疾上銳不可擋,饒是白眉兇悍,也不得不避其鋒,放過追擊毒黃蜂。但是,雖然如此,毒黃蜂還是中了半招,給白眉的刀風颳過,裂了衣服,傷了皮膚。

赤眉這時也和黑蠍子、鶴頂紅兩個打得十分激烈。尚青如果夠膽,是可以悄悄溜走的,但他沒有這個膽,他怕兆熊有惡化。

赤眉的鋼刀使得比白眉好,功夫也比白眉深厚,因此,他在兩個毒人狠攻之下,居然守少攻多,十分安穩。使站在一邊把風的斷腸花看不下去,也動手了。她在五毒當中,心計最工,輕功最好,武功也不壞,但是,卻有一點最弱,就是膽小怕死,什麼事她都愛逞機謀詭計,不願明刀明槍的動手,這時,她也只是利用輕功,進行騷擾性質而已。不過她的暗器甚為歹毒,雙眉素知,若被打中,只怕性命難保,所以對她也甚為顧忌,不敢用全力對付另外四毒!這樣一來,漸漸抗成平手了。

“大哥,我們怎可以受制於陰人之手?我們一起斃了他們!”白眉大叫,並向赤眉那邊靠近,要與赤眉聯手。

赤眉亦覺得自己單獨一人難以取勝,便也向白眉靠近,結果是雙向都靠攏了,變成五個對兩個,於是展開一場五毒與雙兇的惡鬥,屋內太狹,施展不開,便到屋外去打。這一仗,真可以說得是惡戰,雙方都受傷了。

赤眉白眉聯手,功力增了不止一倍,五毒聯手,功力也增近一倍,結果仍然因為眾寡不均,赤眉白眉吃了一點虧,打得較為吃力。

尚青看到他們惡鬥,卻沒有出聲。他在焦灼中,不知會有什麼後果,更擔心兆熊不知會如何。那大夫已經悄悄地溜了。留下的只有尚青和兆熊兩個人。假如不是兆熊病了,這倒是個最好的逃走機會,可是此刻,他看看兆熊那昏迷迷的樣子,為之慨然嘆息了。

“尚叔叔!兆熊病啦!”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自尚青耳邊,他凜然一徵,不見有人,又不敢問,以為自己在白天做夢,可是當他放眼四望時,他看到一個大孩子了。因此脫口問:“凌兄弟,你怎麼來啦?”

“我聽說兆熊病了,所以來看看!”

“兆熊病了幾天,大夫剛走,不肯開方子!凌兄弟,你看他怎樣?病勢重不重?”

“好,我看看!”凌起石看著兆熊,道:“病是不輕,不過,不要緊,很快就會好起來!”

“真的?會好起來?”

“當然真的,我怎會騙你!”

“可是,怎麼醫呢?”

“你把他給我,你跟我來,小心,別驚動他們!”

“是!我會小心的!”尚青把兆熊交給了凌起石,自己跟著越牆而來,轉到左鄰第三座房子,在一張梯腳下揭起階磚,讓尚青同兆熊退入地洞,然後他再出去了一會,仗回到地洞替兆熊進行針灸手術,把外面一切全然丟在腦後,根本不去理會。

凌起石經過幾次實習,證明用針炙救人確有奇效之後,已經制備了一副銀針帶在身邊,隨時可以用了。

尚青不會針炙,卻也見過,他此刻在旁,細心觀察,看看兆熊有什麼反應。

兆熊昏迷迷的已經過了幾天,此刻在凌起石用針之前仍然昏迷沉睡,高熱未退的,尚青真有點擔心凌起石未必能起死回生,把兆熊救活。

但是,凌起石在他心胸用第三針的時候,他全身發顫,四肢尤甚。

“凌兄弟,他,他怎樣?”尚青急問。

“沒什麼,這是退熱辦法之一,你快準備,他可能要拉尿了!”

“我準備好了!”

“那很好!到時,我會叫你!”

凌起石一繼續用針,用到第十五針,兆熊已能張開眼皮、嘴唇蠕動了,可能太弱吧,卻沒有聲音。

“尚叔叔,你看著他,我上去看看他們打得怎樣了!不管上面有什麼聲響,你都不必去理會,小心照料的兆熊就行了!”

凌起石去看五毒鬥雙兇,只見他們打得頭破血流。十分狼狽,再打下去,後果真不堪設想。但不知怎的,斷腸花花豔娘突然驚叫:“咦,什麼人?”她一聲喝叫,把各人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停了手,怒視對方,以為對方隱伏有後援,又惱又恨,怎知他們都是誤會,一個蒼勁口音傳進各人耳中:“你們把尚青和孩子藏在哪裡了?快說!”

雙兇聽出來是金不換的口音,心頭大震。先前他們不怕他,是因為手上有兆熊做人質,此刻聽金不換的口氣,尚青與兆熊可能已經趁機逃了,對他們雙兇來說,這禍事可就不小,所以雙兇急極了。

五毒見雙兇色變,知不是雙兇的人,心便定了一半,鶴頂紅冷然道:“你是甚麼人,快給我滾,少管閒事!”

金不換冷瞥鶴頂紅朱鶴年一眼,說:“你又是個甚麼東西,敢來胡說八道!”

朱鶴年勃然大忿,喝道:“好大膽!你敢侮辱我,你準是嫌命長了!”他探手革囊取鏢。金不換的目光自他身上移開,射向赤眉,道:“赤眉!你說,尚青和那孩子呢?在哪裡?”

赤眉心念一轉,突然向鶴頂紅他們一指道:“他們的人劫走了!”

“是你們劫走了?”金不換直視鶴頂紅。鶴頂紅的手已抓到朱頂鶴鏢,猝然出手。這時雙方相距不過幾丈,鶴頂紅既未示警於前,又用足手勁,以為這一下必會得手的,怎料金不換陡然提起手中柺杖,一搖,已把朱頂鶴鏢接了過去。一看之下,冷然說:“原來是朱頂鶴!哼,你們大約就是所謂五毒?上來,都上來!看你們有多大本領,敢如此目中無人,劫走我的朋友!”柺杖一頓“轟”然聲響,一塊高有尺半,直徑逾尺的圓形石柱竟被擊碎,裂成了數塊,朱鶴年目光所及,冷汗馬上盈背,腿也顫了。他想不到此人如此的厲害,只怕合五毒之力,也未必能佔多少便宜,這一仗實在打不過。但雙方已經鬧僵,勢成騎虎,赤眉又把尚青失蹤說是他們劫走,他們並未否認,卻似默認了,有此因果,若不動手,對方未必答允,即使不想打,這一仗也似難避免了。

“你就只一個人!不後悔?”毒黃蜂黃振羽從旁插口。

金不換“哼”了一下,道:“你想講和?除非把尚青和那孩子交出來,休想能夠善罷干休!”

“要打,我們可以奉陪,但話要先說清楚,我們確是為了尚青與孩子而來,卻連見也沒見過,就和雙兇兩個打起來了,尚青與孩子倒底何在,我們也不知道!”

“你這話當真?”

“若有虛言,刀劍身亡!”

“剛才赤眉說是你們劫了?”

“若果他說的是真話,就不用逃了!”

“這麼說,是他們騙我了,可惡!”

“他們想你和我們拼個死活,他們便收漁人之利,你信他的話,你上當啦!”

“好呀,我找他們去!”剛想走,陡然振拐一揮,大聲說:“這東西我不合用,還給你!”柺杖中那幾支毒鏢猛然射向五毒,結果兩個人中鏢,三個避過了,嚇得朱鶴年大驚失色,忙不迭取出解藥。

金不換找赤眉白眉兩個去了,五毒都在嘆氣,自認是倒黴,怕消息傳了出去,今後大家問他們追索孩子,就寢食難安了。所以他們大罵赤肩白眉雙兇,似乎要把他兄弟倆罵死。

“你們大可放心,江湖上的人不會找你們的,除非他們嫌命長,才全去找你們!”一個陰冷得使人發寒的聲音響突自他們的腦後,是人是鬼固值得懷疑,怎會來到身邊,各人還一無所覺?五毒為此都心頭震顫,暗感不妙,鄢大洪驀然轉身,揮刀便斬,卻是刀呼呼之外,一無所見。因此,各人更疑為鬼物作祟,更感不安。

但是,他們想錯了,鄢大洪注目四周,看到一個人。他一見,馬上色變,尤甚於見到鬼物,嚇得他不由自主的退後了兩步。

“黑蠍子,我們倒是很有緣的呢,想不到在這裡又碰上了!”

毒黃蜂覺得黑蠍子見對方如見鬼魅,不禁大奇,他們五毒都是橫行霸道慣了的,怎會突然出現這樣的事情?他心有所疑,使問:“黑蠍子,這小子是什麼人?”

“他,就是我劉你們說過的凌起石。”

“他就是凌起石?哈哈!我以為凌起石是一個三頭六臂的好漢,原來只是一個乳臭未乾……哎呀!”赤黃蜂掩著嘴“哎呀”大叫,原來他已經莫名其妙的捱了一記耳光,痛極了。

這一記耳光,不但旁觀的人看不清是怎麼回事,連毒黃蜂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在痛楚中,本能地用手掌去撫摩,臉上沒有任何東西,不知道凌起石用什麼打他。他怔怔地瞪視著凌起石。

凌起石恨恨地說:“不會說話最好少開口,別人不會說你是啞巴的,哼!憑你這點伎倆也想要炫耀光芒,不過是找死,快給我滾吧,別獻醜了。”

凌起石叫他走,他如何肯走?一氣之下,馬上發出黃蜂鏢,人也同時撲前攻擊,凌起石道:“上呀,一起上呀,省得我浪費精神時光,也多花氣力。”

凌起石人小口氣卻大,他說話似乎不用負責,口輕輕,竟然叫五毒齊上,這在五毒聽來,簡直無法相信。不過,聽到的不是一個人,是五毒五個人,如果說聽錯,是沒有可能的,因此愕然一怔之後,赤煉蛇問:“臭小子,你說的是真話,不後悔?”

“廢話,上吧!”

“好!我們一起上!”幾個人一齊說,一齊上。

“你們就只五個了?沒有啦?”

“臭小子,你休得發狂,看招!”

幾個人呼喝而上,四柄鋼刀和一柄劍,都朝一個目標進攻,重招之下,驀然失去了敵蹤,刀劍一齊走空。五毒相顧失色,驚疑未了,隨聞冷笑聲起自腦後,無不凜然心寒,不約而同的回身招架,怎知招過處,又是走空,這一來,五毒開始覺得敵人可怕,膽怯了。

“我以為五毒真有什麼了不起的本領,原來只是浪得虛名,並無實學,這樣靠虛名騙人的傢伙,留你們也沒用,你們小心了,我要發招啦!”凌起石說得煞有介事,五毒都全神貫注,防備進攻。但凌起石只是說說便算,根本就沒有進攻。毒黃蜂心念一轉,脫口道:“大家不要上他的當,他只靠一張嘴騙人罷了,不必怕他反擊,快上呀!”他自己先上了。

“你先上就先回去吧!”凌起石在毒黃蜂搶攻之際,不但不退,突然搶前,一手拿刀,一手進掌,大膽極了。眼看要得手,突然由外飛射一道人影,一掌把毒黃蜂震開,一掌硬接凌起石來掌,“嘭”然一聲,雙雙向後飛起。

這變化使得五毒駭然,及至看清來人面貌,震駭更甚。

來人嘴角滲出血水,一手下垂無法抬起,急向五毒說:“快走,回去練好五毒陣再來!”

“安樂道長,你不走?”五毒問。

“我也不是他的對手。快走!”他自己也走了。五毒如何還敢再留?不過,五毒實在走得不甘心,不服氣,所以走了一程不見凌起石追來,便停下來,商討著要如何報仇的事了。

斷腸花道:“安樂道長的武功如何,你們不是不知道,只接了那小子一招便震斷經脈,抬不起手,還傷了內臟,嘴角瀝血,這都是事實,不是我長他人志氣,安樂道長也自認打不過那小子,念急逃走找地方療傷,我們比道長如何?能打得過那小子嗎?道長叫我們練好五毒陣再找那小子報仇,必有道理,我認為不宜操之過急,現在就去報仇。”

斷腸花花豔娘這話說得十分客觀,大有道理,其他四毒不過不甘失敗,氣憤之言,要去報仇,其實他們也怕死,並非真要實行的,花豔娘既然出面斡旋,給他們一個下臺的機會,他們自然不會堅持己見。

不過,他們過去都是各顧各的,打法不同,有時聯手也還是各自為戰,並非真有緊密合作,這時要他們合練五毒陣,實在難倒他們了。五毒陣怎麼練,他們連想也沒想過,說倒是說過的,並且,也的確五個人合起來對付過敵人,但那也是各顧各的打法,不能稱之為陣。因此,他們想不出辦法,只好去求教安樂道人。

安樂道人已經回到了安樂窩,他正在自行療傷,見了五毒,頻說厲害。毒黃蜂問安樂道人,凌起石的功力到底怎麼樣,安樂道人伸出右手,道:“你們看,我是有備而發,他是猝然接招,我是右手,他是左手,我的腕骨折了,臼骨脫了,經脈也震亂了,還震傷了內臟,一招之內已是如此,再打下去如何了得。”

“他會不會有傷?”

“應該有,但他年輕,生命力正旺盛,一會就好了,你們即使合五人之力,也必難勝他,我不想你們枉死,才冒險接他一掌,果然厲害,名不虛傳!你們若不能練好一套五人如一人的陣式,以五人之力,再加上五毒為附去對付他,你們別指望能有獲勝機會。我這話,你們也許不服氣,但你們若能平心靜氣去想想,就會領悟我所說是實情,並非存心打擊你們了。”

“道長,我們知道你說的是實情,也是一番好意,但我們實在不懂得五毒陣如何練,所以前來請教。”

“這個我一時也沒有意見,這樣吧,你們就在這裡住下來,我們大家鑽研,一個月不成兩個月,兩個月不成就三個月,只要大家肯用心思,不會想不出辦法的,待練到自己滿意了,再去找姓凌那小子報仇便是!”

“好!我們也不客氣了,只要工夫深,鐵杵磨成針,終有一天我們要報今日之仇,要那小子的命!”

五毒與安樂道人苦練武功要找凌起石報仇,凌起石卻想著如何護送兆熊返家。原來他想到另一個問題,覺得比護送兆熊返家更重要,他若不去幹,只怕沒有別人肯去幹呢。他想著就心急,不覺回到地下室。

“凌兄弟,你怎麼了?”尚青見凌起石臉色潔白,步履不穩,吃了一驚,急忙起身攙扶。凌起石笑笑說:“不要緊的,我歇一會就沒事了,詳細情形,等一會告訴你。”他走近兆熊身邊,問尚青:“尚大叔,他好點了吧?”

“好多了,你先歇歇,別操心!”

“嗯,有事就叫我,他醒來就可以吃點稀飯了。”

“是,我知道,你不用操心!”尚青見凌起石受了傷還念念不忘兆熊,心中實在感動。

過了不過頓飯時光,凌起石躍然而起了,他說:“尚大叔,我沒事了,兆熊怎麼啦,讓我來看看!”他伸手一探,道:“好多了,天亮就會好了八成,再歇息一天,明天可以上路了,不知到哪裡可以找到金不換金前輩?”

“怎麼,你找他?”

“嗯,此去還有許多路程,難免仍有麻煩,若得他老人家相助。自可逢凶化吉,解決許多問題。”

“凌兄弟你太客氣了,有你在一起,還怕什麼?”

“不,我另有事,馬上就要走了。”

“怎麼,你又要走了?”

“這事十分重要,遲不得!大叔你將來你會明白,我非走不可!”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天亮後,我再替兆熊針一次之後,就走!”

尚青和凌起石的相識是由誤會而引起的,經過一段日子相處,他相信凌起石不是壞人,但對他是否真心協助護送兆熊返家,仍有懷疑,此刻,他不僅完全信任,更佩服得五體投地,捨不得他離開了。但他既然說十分重要,又說將來自己會明白他非走不可,便不再多作挽留,免得大家難過。

兩個說過正經的,便轉了話題,談到早間凌起石受傷的經過了。凌起石問道:“尚大叔,有一個叫做安樂道人的是怎樣一個人?你聽說過?可認識?”

“認識,你問他怎的?你見著他?”

“我就是給他打傷的,我跟他拼了一掌,他把五毒救走了。”

“噢,凌兄弟,你能當得了他一掌,只受了點輕傷,實在了不起,你可知道他的一掌之力有多大?你剛才是有多危險?”

“大叔,你怎不說他能逃過我一掌是他運氣好?如果我所料不差,他所受的傷,最少比我重一倍以上。”

尚青聽得瞪著兩眼發怔。凌起石道:“你不相信?如果他不是傷得比我重,怎肯急急逃走,放過我?”

“我不是不相信,是太意外。”

“意外?這倒不假,如果他不是出乎我意外突然對我偷襲,讓我稍微有點時問準備,他就未必經受得起我一掌,他居然能活著離去,實在太意外了。”

“凌兄弟,你可知道他的輩份有多高?他這個安樂道人的名字由何而來?就是由他這一雙肉掌而來。”

“他雖然佩有長劍,卻少使用。他的一雙肉掌,比任何武器更加厲害,任何人捱上他一掌就會馬上一命嗚呼,所以江湖上稱之為極樂掌,就是說,挨他一掌便到極樂世界去。後來,不知怎的,又把極樂掌改稱為安樂掌,大約是安樂比極樂好聽,沒那麼刺耳吧!他的安樂道人,也是由此而得名的。”

“原來還有這個故事,再碰到他時,我倒要再試試地的安樂掌,到底有多麼厲害。”

“凌兄弟,你年紀輕,功力卻如此深厚,若非親見,確難以相信。你只要小心謹慎,什麼地方都可以去了。”

“我就想到京師一行,對了,尚大叔,我請求你一件事……”

“不要客氣,說好了,只要我做得到,一定照辦。”

“大叔,這事十分簡單,你替我告訴兆熊,今後我或者還會到他家處去看看,叫他見了我千萬別跟我打招呼,要裝作不認識我,假如我需要和他見面時,我自會找他,但他千萬不能找我。”

“這個我可以辦到,只怕他是個小孩子未必肯。”

“你對他說清楚,他會肯的。”

“這是為什麼?”

“現在我也不知道。但是,世事難料,說不定有一天有敵人混到他家去,我要偵查,他若要和我相識,我就前功盡棄了。”

“這也是。好吧,我會盡力去說服兆熊,至於效果怎麼樣,我不敢說,因為,他到底是個孩子,只有五歲,懂得太少了。”

“這也只是說說,將來我未必真會到……咦,好象是金不換金前輩來了,大叔,你出去看看,關於我的事,請你少說。”

“我知道,如果真是他老人家就好了。”尚青出了屋子外,凌起石便再一次替兆熊施行針術,等到尚青和金不換回來,凌起石已經溜走了。

尚青遍找不到凌起石,知道他可能不願與金不換相見,先行離去。

金不換橫行江湖半世,此刻居然改邪歸正,對兆熊產生深厚感情,這是他自己也無法料到的事。他對兆熊失陷在赤眉白眉雙兇之手,自怨自艾,作為自己的過失,感到無比內疚,但投鼠忌器,卻又不敢開硬弓向雙兇進迫,箇中痛苦,他以前是連想也沒想過的,他為了思念兆熊,總不忍遠去,幾次回頭,想找機會奪回兆熊。這心情也是過去所未有的。

但是,他幾次都失敗了。他這一次再來,估計兆熊可能已遭不幸,他可以放手替他報仇了,沒料到兆熊已回到尚青身邊,而且高熱盡退,正在安睡。他問底蘊,尚育說是得到凌起石的幫助智奪兆熊,擊退五毒和安樂道人,為了避敵,只好躲到這裡,此刻金來了,可以不用躲了。

“凌起石既然能擊退安樂道人與五毒,還怕甚麼人?何必再躲?”金不換由內疚而自卑,對凌起石有了妒念,說話也露出醋味了。

尚青如何聽不出來?便說凌起石有事要走,無人保護兆熊,所以才躲起來,早知道金來得這麼快,就不用躲了,又砌詞說凌起石如何推崇金,終於逗得金歡喜,臉上也有了笑容,尚青則在心中暗歎息,更感到凌起石的難得。

金不換未見到凌起石,也不知凌起石的底細,但凌起石既然如此看重他,推崇他,他實在感到安慰,一口答允送兆熊返家,尚青見目的已達,自然高興,但他卻蘊藏在心,並不表露。

兆熊果然如凌起石所料,天方亮便醒了。他張開眼皮,看了幾眼,便說:“叔叔,我餓!”

“你餓?餓就好了,兆熊,你別動,我替你洗個臉,就可以吃了!”

尚青替兆熊洗了面,果然弄了半小碗稀飯餵給兆熊吃,兆熊已經幾天沒吃過東西,昏昏迷迷的,只喝了少些開水,肚內實在太空了,吃了半碗還是未能填得飽,希望再多吃一些。尚青記起凌起石的叮嚀,說兆熊餓了幾天,抵抗力與消化力都比平時弱許多,千萬別給他吃得太飽,否則就會有損腸胃,另生毛病,更加不堪設想。尚青此時對凌起石簡直視為活神仙,自然信服他的話,所以兆熊雖然要,他也謊言沒有,要再燒過才有了。

歇了一天一夜,兆熊巳經好了許多,可以起來走動了。

金不換本來對凌起石有妒念,但見兆熊好得這麼快,凌起石又不居功,匆匆上路,在愛屋及烏的心理下,他對凌起石的妒嫉也淡了。

凌起石別過尚青之後,摸黑上路,第二天便買了兩套衣服,略加化裝,扮成一個十七八歲的書生,書劍琴棋都隨身帶備,但不到半天,他把書與琴棋都丟了,只帶了一把劍在手,投宿的時候,他告訴人家,途中遇劫,書童死了,行囊也丟了,只因他這匹馬跑得快,才逃出了一命,但身上所餘無幾了。

當時道路不靖,人皆盡知,任誰都有被劫機會,而書生被劫時有所聞,所以他所說,掌櫃的甚表同情。但他仍然不放過先收房錢。

凌起石雖說身邊帶的銀子不多,但他跟公孫元生活了一段日子,讀了不少書,學了不少東西,琴棋書畫,奇門遁甲和神偷絕技都在這裡學的,這一段日子,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他這次長途跋涉到京師去,沿途不虞衣食,就靠神偷絕技。他每到一處,都向富有人家偷二三百兩銀子,所以顯得十分闊綽。

這一天,他已到達京城了,為了掩人耳目,他找了一間二流客店住下,然後打聽消息,準備晚上行事,所以他也很忙。

凌起石還是第一次到京師,年紀又輕,要想打聽消息實在不容易,加以時間甚迫,不容許他慢慢去查,當下便想起高爺爺說過的一個朋友,實行冒味求見。

高仲坤的朋友姓焦,雙名樂天。是京師有名的老武師,但已甚少露臉,更少理江湖事,他的家門遠比過去清靜了。不過,焦樂天雖然早已退出江湖,不理世事,但他的名聲依然,在京師,他不僅是一位出名的老武師,更是一位備受各方欽仰的老英雄。因此凌起石要打聽他的住處,一點也不困難,只向一個老大爺打聽,老人家聽說凌起石是焦樂天的世侄,遠道來拜見世兄世伯的,便樂意帶著他到焦家去。

凌起石快要走近焦家了,突然停了步,失驚地叫:“糟了!我怎會忘了把禮物帶來?”轉口向老人家再道謝,說自己已認識焦家,自己也可以找到了,此刻因為未帶禮物,不便進去,且待回去取了禮物之後,再去拜見世伯。

引路的人信以為真,還盛讚凌起石知禮呢!凌起石在焦家四周繞了一個圈,再回到前門,引路的老人家已經離去了。

凌起石疾趨前門,叩門求見焦樂天老英雄。

門公是個六十左右的老頭,他把凌起石看了又看,然後說:“少爺,你來得不巧,焦老爺剛出門去了,如果你昨天這個時候來,或者能見到,今天,遲了!”

“老伯,請問焦老英雄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老爺近年來結交了許多方外朋友,昨天也是應一位方外朋友之邀去了,他什麼時候回來,很難說得定,但照平日來說,他出門,快則一天,遲則五天總會回來,假如五天仍未回來,必然派人回報歸期,所以,你過四天再來,就可以得到確定消息了。”

“噢,這就真是不巧了!”凌起石慨然嘆息,轉口再問道:“請問老人家兵部尚書史大人的府第在哪裡?你老人家總會知道吧?”

“這個,知道!知道!”門公又看凌起石一眼,說道:“你與史大人也有淵源?”

“談不上淵源,有位朋友託我帶點禮物給他,受朋友之託,不能不辦妥。”

“少爺倒是交遊廣闊呢!這次在京,當必得意,我先向你恭賀,將來若有好處,可別忘了我老頭呵!”說罷哈哈大笑,笑過之後,才把史尚書的地點相告,目送凌起石而去。

老人家送走了凌起石,關上門,回到後座,呵呵大笑:“諸葛兄不愧武侯後人,果然與眾不同,另具過人心智,我只一問,他就露了馬腳,洩了底啦!這小子原來是來京投靠史慕良的,不過,雛兒到底欠道行,藏不了底。”

“諸葛兄還更有妙算呢,你我怎比得過他?”另一個拍馬屁說。

“什麼事?”老頭子一面抹去化妝一面發問,原來他並不是老頭,是個四十未到的漢子。

另一個說:“在你去見那小子的時候,諸葛兄已經分派了幾個人到外監視那小子的行蹤,不管他走向何處,都逃不過我們的耳目,這樣,他的一切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不怕他會飛上天去。”

“高明!高明!的確高明!”假老頭子大聲稱讚。

“諸葛兄,剛才我也看到那個年輕人,我覺得他一臉正氣,不似奸狡之輩,我和你持相反的意見,我不認為他是一個奸細。”

“這麼說,你敢跟我打賭不?”

“賭什麼?一頓飯好不好?大陣仗,我吃不消,賭不起的。”

“好!一頓飯就一頓飯,圖個興趣。”於是在見證人的見證,兩人握手作實。

諸葛華很年輕,只有三十四歲,卻非常自負,常抬出他的先人諸葛亮以自重。和他打賭的也是一個年輕人,三十七歲。叫卓展才,很有才智,武功也很不俗,因此,他很不服氣諸葛華的目空一切,盛氣凌人,但卓展才十分小心,他暗中觀察了諸葛華一段時間,暗中以自己與他作比較,覺得自己的觀察與判斷事物,即使勝不了對方,也絕不遜給對方,因此,他便在適當時機與他抬過幾次槓,都是勝了諸葛華,對諸葛華來說,當然極不開心。但是,在事實面前,他無法強辯,更不敢狡辯。所以,他聽得卓展才與他相反意見時,心中就有氣,要打賭。

焦樂天並非不在家,他只是怕與陌生人相見,會引起官府注意,因為他雖然名義上已退出江湖,實卻正好是京師的俠義道敘會之地,他是以退出江湖作幌子,掩護他的真正面目。

這幾天他們探到一個消息,鎮守山西抗擊外敵入侵的一位正直清官因為執法不阿,與另一位官員發生惡感,後來,這位官員買通京官,誣告正直清官通敵,抄家解京審訊,據消息傳來,這清官叫呂旭,極得民心,所以有呂青天之號,在官兵到達抄家拿人之前,呂家的小主不知去了哪裡,所以只捉得呂氏夫婦與一個女兒進京。

忠奸不兩立,古今相同,焦樂天得到這個消息之後,便邀了一些朋友到家中共商對策,希望挽救此一忠良,以挫奸人氣焰。

但是,京師重地,龍蛇混集,各官家中都豢養不少高手保護家人安全,焦樂天雖有一身功夫,又有不少朋友,但說到犯法事,各人就不能不考慮自己的家業與後一代的安危,而且,實力也太單薄,除非智取,只怕難有成功希望。在此情形下,焦樂天縱有救援呂旭之心,也無能為力,這就是他們商量再商量,前後過了半個多月也未敢採取行動的原因。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呂旭已經進京師了。原因是押解者在路上曾碰上麻煩,幾乎被劫走,所以逢州過縣,除了苛索金銀財寶之外,還要徵用武林高手協助保衛犯人安全,他們怕出了問題,所以一路上走得極快,比原定時間更快。

大約再過兩三天就要進入京師了,焦樂天可真急呢,這一天,一班人正悶的發慌,突然來了一個凌起石,把他們的精神從新振奮起來。焦樂天認為凌起石指名要找自己,可能真會有點來歷,可惜,已經遲了,凌起石走了。

凌起石沒有立刻迴轉住處,也沒有求見史慕良,他只在史家府門經過,繞到了後邊,打了個轉,然後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凌起石到底經驗不足,不曾想到會有人跟蹤自己,自由自在的全無牽掛。人家跟著他,向店家打聽了一切,走了,他還毫不知情。

不過,他做事倒是十分審慎,當晚就到史家去,二更過後,直闖史慕良書齋,指著史慕良說:“你是兵部尚書,不為老百姓請命,奴顏侍敵,已罪該萬死,再與貪官串謀,誣害抗敵清官,更加罪加一等,我師父叫我警告你,限你在十天之內,替呂旭雪冤,保送他們平安返家,否則,你休想活命,你的家人孩子也休想活命。今晚,我先削你一撮頭髮回報家師,三日之內,我會再來找你!你如果不信,可以加意防備,我一樣可以來,任你怎麼防備,也防不了我!我若不成,師父自己會來找你!姓史的,是要生要死,全在你自己了,我走啦!”他轉身之際一揚手,史慕良只覺眼前寒光如電,一閃而滅,寒光消失了,人也不見了,他本能地一摸頭髮,當堂呆了。

凌起石沒騙他,真削了他一撮頭髮,假如剛才不是削他頭髮而是要他的命,他早沒命了。

史慕良想到自己已經從鬼門關前經過,只差沒有踏進鬼門關去,如何不汗流?他脫口大聲叫人,及至衛士來到問他什麼事,他怕丟臉,也怕傳出去,激怒凌起石,便忍了口,不敢再說什麼了。

但是,衛士十分眼利,他已看到史慕良神色慌張,似乎受到極大事故,跟著,衛士看到史慕良被削去頭髮的地方,便吃驚地問:“老爺,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沒有事了,你出去吧!”史慕良擺手叫衛士出去,衛士疑心更大,裝作驚異地問道:“大人,你的頭髮……”

“別問,快出去!”

“是,大人!”衛士告退離開,卻不去遠,仍然守在附近,決心探個明白。但他一直守候到天亮,還是十分平靜,陌生人影也見不到一個,這才懷著滿腹詫異離開。史慕良這一天心情極壞,對什麼都看不順眼,恨不得痛痛快快地罵一頓,但他沒有這份勇氣,也沒有這份心情。

白天,史家很是平靜,就如平時一樣,除了史慕良本人之外,根本不知道會有人來找史慕良算帳,更不知道早一晚已經有人到過史家,見過史慕良。

凌起石晚入尚書府,焦樂天馬上就知道了。但當晚尚書府十分平靜,第二晚同樣平靜,凌起石入尚書府之後,曾幹了些什麼?外人一點也不知情,焦樂天派在那裡臥底的人也沒有消息傳出來,叫人去問,亦沒有結果,於是,焦樂天等都感到奇怪了。

又過了一夜,第三天了,還是沒有任何消息,除了那個衛士和史慕良兩個的心情愈來愈不安之外,其他的人根本不會留意。

這一晚,史慕良終於熬不住,把幾個衛士叫來了。他不是要他們保護他,只是和他們在一起閒聊,打發時光。他是想借衛士之力抵擋凌起石,阻嚇凌起石到來。怎知到二更鼓響,書齋外陡然傳出投石問路一樣的異響,三個衛士都是耳靈目聰之人,又想在主人面前表演一下功夫,所以聽到了聲響,便爭先恐後的都出了外邊查看,留下史慕良一人在書齋中等候消息。

史慕良在衛士離去之後,也站起身來,走向門口。突然發覺肩頭給什麼撞了一下,本能地回頭望去,目光到處,當堂面青,連退幾步,因為,他所看到的不是別人,正是凌起石。凌起石說過三日內再來找他,即使他有衛士也是阻不了他。當時,史慕良還不大相信,此刻不能不信了。

“你,你又來幹什麼?”史慕良震騰騰的問。

“我是來聽你的回答,你想清楚沒有?到底是答允不答允?不必多加解釋,肯與不肯,一個字就行了!”

“我可以答允你,盡力替他申辯,但成功與否,我沒有把握!”

“這個我知道,只要你出了力,成功與失敗,都算了。不過,我必須提醒你,你別搗鬼,你曾否盡過力,我師父會知得很清楚的,你休想矇混過關,這一點,你要好好考慮,不要和自己過不去!我走了,等候你的消息!”

凌起石再一次告辭了,才出門口,兩劍一鞭三件武器,都朝他身上要害進攻,看得史慕良也“哎呀”驚叫了。

凌起石的武功在這危急當中顯出了非常功能,雙手猝然一縮縮入袖內,然後縱橫上下飛舞,一剎間只見他的的袖子飛揚,驚呼慘叫俱全,等到凌起石失了蹤影,史慕良三個高級衛士都跌坐在地上,一個受傷,兩個死亡,嚇得史慕良腿也軟了,坐在地下了。

凌起石的武功如何,史慕良不清楚,但他尚書府衛士武功如何,他確知道頗為詳細,想不到他們有武器,有準備,又是三個對一個,才一見面,就被人家殺了兩個,擊傷了一個,這實在太可怕了,史慕良想到凌起石限他十天之內替呂旭伸冤,心中駭懼了。

尚書府還有許多的衛士,更有衛土長,但凌起石也有師父。凌起石不過是個大孩子,已經如此厲害,他的師父武功高到什麼程度,實在難以估料,他們來無蹤,去無跡,不知什麼時候來,長年長月難免百密一疏,如何防得了?和這種人鬥,實在不合算。因此,他在再三的考慮之後,終於妥協了。翌日上朝,就遞上奏章,替呂旭伸冤,列舉理由,證明呂旭並非通敵,只是疏於政事,致此引起同僚誤會,罪不致死,可予革職了事,因他體弱多病,可準他還鄉歸田。並舉薦另一官員接替呂旭官職,以防外敵入寇。

皇帝環視各人,無人提出異議,便予准奏,加以這一天心情好,不但不追呂旭的罪狀,反同情他體弱多病,守邊五年,便送了他千兩銀子養病,以示德政。這個結果,不僅大出呂旭夫妻意外,亦出朝中各人意外。消息傳到焦家去,焦樂天還不相信,叫人再去打聽清楚。

卓展才笑說:“這必不會假,諸葛兄,你這一頓飯請定了!準備在哪一天請?”

諸葛華暗驚道:“卓兄,你說什麼一頓飯?”

“諸葛兄真是善忘,你講姓凌的是來這裡臥底,作為投靠史慕良的禮物,我說他不是壞人,不同意你這看法,你跟我打賭,有大家見證,輸的請大家一頓飯,怎麼忘了?”

“哦,你指的是這個,你憑什麼說是勝了?”

“這還不夠明白?凌起石打聽到史慕良的住處,去找他,迫他出頭援救呂旭,史慕良受到生命威脅,怕死,答應了,並且做出事實。這還不夠嗎?”

各人一聽卓展才的猜測,不能夠作證,諸葛華便不肯認輸,卓展才也對他沒有辦法。但他卻有信心地說:“那麼只好等姓凌的親自來對大家說了!”

“他又來幹什麼?”

“他來求焦大哥幫忙!”

“求我幫忙?我能幫他什麼忙呢?”

“焦大哥,他一到京師就來找你,顯然是仰慕你,要來找你幫忙打聽或對付史慕良和援救呂旭,我們只說你外出未返,並未得罪他,現在,他自己設法救了呂旭,在京師,呂旭大約是安全的,但離開京師之後,只怕就難保沒有仇人再買兇加害了!姓凌的是單人匹馬來的,他無論如何難憑一人之力保送呂旭回家鄉。所以,我猜,呂旭在離京之前,他必然到這裡求焦大哥出面找人幫忙護送呂旭返鄉,你們信是不信?”

各人見他說來大有道理,大家都認為有此可能,連諸葛華也不敢反駁了。

灼展才出盡風頭,各人都在等待著,希望凌起石真個會來,以解他們疑團。

諸葛華這時是最為難過了。他平日受慣各人恭維,自己也以為智慧高人一等,不把別人看在眼內,想不到這時各人如眾星捧月,朝向卓展才。這時還未有事實,只不過是卓展才的一番說話罷了。但這一番比較能夠自圓其說的臆測己如此,假如真成為事實,今後他諸葛華還有立足的地方?他越想越恨也越驚,暗暗求神求佛幫忙,莫使卓展才的臆測成為事實了。

但是,不如意事常八九,諸葛華希望卓展才的臆測勿成事實,怎知第三天就成事實。午後不久,凌起石到焦家叩門求見焦樂天了。

這一次,焦樂天是等著他到來的,他才通報姓名,守門人已經作主請他進去了。

凌起石長得相當壯健,雖然只有十四五歲,卻有十七八歲那麼高,他略為化裝,看來是十八九歲了。

焦樂天在廳門口恭迎,十分客氣,向他道賀,贊他做得好,聽得凌起石愕然,他問:“焦前輩,你說什麼?我不大明白。”

“凌少俠,你在尚書府所作所為,我全知道了,你今天找我,難道不是想我介紹幾位朋友保護呂旭離京返鄉?”焦樂天肯定地說。

“焦前輩,你,怎麼知道了?”

“哈哈,你那一天來找我,我就知道你必然有事才找我了,你在尚書府所幹的,和今天來此的目的,都是這位卓展才兄猜想到的。”焦樂天向卓展才一指,諸葛華心頭一沉,一股怨恨升上胸膛,以為焦樂天是故意抬高卓展才,叫他難堪,他卻不記得過去焦樂天曾這樣在大家面前稱讚過他好幾次。

凌起石說出他如何威脅史慕良的經過,聽得各人大樂,唯一感到不高興的只有一個人,他就是諸葛華。

諸葛華這時如同走火入魔,根本不想過去各人如何佩服他的才智,如何讚賞他的判斷,他只記得這一次是他輸給了卓展才,感到面目無光。因此,他甚少出聲,即使有時為了禮貌,也笑得十分勉強,表情僵硬,叫人看了不舒服。

凌起石原本見過焦樂天之後,便要告辭的,但焦樂天前一次拒見凌起石,事後想來已深感歉意,恨不得有個補償過失的機會,這次凌起石自己找上門來,焦樂天如何肯就讓他離去。他見盛情難卻,也就答應多待一會,天黑再走。

“凌少俠,你一定要走?你不是嫌我這裡地方不好吧?”

“焦前輩,你太客氣了,說什麼這兒都好得過我住的地萬。再說,我們出門的,怎麼揀擇地方呢?荒山野寺,義莊昔房,哪裡不睡過?我是不放心史慕良這傢伙,我要去監視他,看看他又出什麼詭計!”

“看不出少俠年紀輕輕,辦起事來竟是這麼老練!”

“這是家師教的,他老人家常說,對付敵人如同打獵,敵人就是狐狸,就是野鹿,他們具有狐狸的狡猾,和野鹿的速度,要獵到他們,可真不容易,須得比他們更機警狡猾,跑得比他們更快,所以,我不能不時時刻刻盯實他!”

“你既然有這個去處,我可不敢勉強你了,不過,我還要告訴你,你隨時都可以來的,白天黑夜都可以來,不必客氣!”

“我先多謝你老人家了。”

這一天,多了凌起石,整個氣氛不同了,輕鬆而熱鬧,只有諸葛華一人獨自憔悴,靜默地坐在一隅,和平日迥然不同。各人在歡樂中,都盡情享樂,根本忘記了諸葛華,無人主動找他談話,使他顯得更加孤寂,更加感到不是味道了。

他一氣之下,竟走人邪途,居然去向官府告密,出賣焦樂天他們,要借官府之力替自己出氣。不料他這一行動卻意外地落入凌起石眼中,因為他要監視敵人,曾自焦家匆匆到兵部尚書府去,將所見回報焦家,再趕去提督府。他跑得真快,由焦家到提督府,本來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但他趕到提督府,方文宗正在書房來回踱步,猶豫不決。站在一旁的除諸葛華外,還有一箇中年人。他一臉高傲神氣,似乎不把身邊的諸葛華看在眼內,連眼角也不瞧一下,反之,諸葛華卻一臉奴才相,相對之下,分別得十分明顯。

突然,方文宗站停了,問:“現在甚麼時候了?”

“提督大人,快三更了!”諸葛華恭謹地回答。

“大人,還未到三更!”另一個回答。

“朱奇,你去把胡大人叫來!”方宗文說。

“是!大人!”朱奇就是一臉傲氣那個人,他轉過身,剛要離開,書房內的油燈突然熄滅了,一房盡黑。各人就在燈光下,陡然熄燈,眼光未習慣,什麼也看不到。

朱奇心知有異,急忙撲向方文宗,予以掩護,卻被人在胸口打了一掌,被震得倒退幾步,痛得眼淚也流了,耳邊聽到有個蒼勁的口音道:“朱奇,你還是管你自己吧!咱老頭子管定了,管叫你們京師一班鷹爪孫,今晚都要遭殃!咱走了,你等消息好啦!”言罷寂然,既不聞風聲,更不聞足音,朱奇不知他走了沒有,不敢移動。直至外邊有人發現書房熄了火,在外邊查間,朱奇與諸葛華才敢開口說話。

書房的油燈給燃點著了,重見光亮,但書房裡的情景卻使人又驚又怪,啼笑皆非了。原來書房內的三個人都其樣甚怪。方文宗被剃了半邊頭,褲子短了一大截,露出了兩條白白胖胖的大腿,他翹起屁股,雙膝支地,上半身鑽進了臺子底,恍如傳說中的鴕鳥避難,只顧了頭,不理屁股,兩條大腿在顫抖中。

諸葛華本來有鬍子的,此時卻失蹤了,眼眉也沒有,臉上沒有半點黑色,十分怪相。朱奇中了一掌,胸衣盡毀,露出胸膛,嘴角滲出血水,十分恐怖。

這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感到十分尷尬,平日的官腔,平日作伏,都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

朱奇急忙扶起方文宗,讓他回去更換衣服,自己也叫人去取衣服,只有諸葛華不知道自己的怪相,還暗中慶幸自己運氣好,不曾受到損害呢。

朱奇暗暗猜測,早先滿口川音的老人是誰呢?他是偶然路過,還是有意來犯?他認為前者居多,否則就不會如此輕易放過他們。至於是什麼人,他決定偵查個水落石出,報此深仇。

方文宗是京師九門提督,不但是個武官,而且是官職甚高,負有保衛京師之責的,現在竟如泥佛過江,自身難保,傳了開去,多麼笑話?不但丟臉,還要丟官呢!他所以震怒要大調人馬去圍捕焦樂天。

但是,朱奇這時已經被嚇壞了,不敢再去請胡大人了,事實上,方文宗怕死,也要人保衛,不敢再叫朱奇離開,相反,他把另兩個叫王元王丹兩兄弟叫了來保衛自己,以策萬全,至於捉拿焦樂天,天亮之後再說了。

四鼓了,提督府的狗突然狂叫,隨即寂然。王氏兄弟想出去查看,朱奇立予制止道:“你們嫌命長了!就是敵人不殺你們,若果大人有損傷,你們也罪這萬死!”

王氏兄弟給他一嚇,果然不敢再動,忍氣吞聲守著方文宗,聽得有一男一女兩個老人說:“看來我們要輸給他了,真輸得不服氣!”這是滿口山東口音者的老婦說的,另一個男人說的是山西口音,他說:“這一次,俺們未必輸的,剛才,你不是毀了西宮三個衛士?俺也在後宮殺了三個,傷了兩個。”

“我們殺的全是無名小卒,別說是三個,三十個也不抵用,他一口氣殺了宮廷三大高手中的兩個,還殺了那個老太監,才揚名呢!”

“俺們再找幾個殺掉,也好多添幾個數目!”

王氏兄弟與朱奇當然知道宮廷三大高手的厲害,他們各有所長,雄霸宮中,雖然相互之間明爭暗鬥,奪利爭權,但在對外方面卻又能同仇敵愾,意見一致,所以幾年來始終由他們稱霸稱雄,無人能分佔他們的利益!王氏兄弟曾經暗中與他們較量過,結果是,以二對一也佔不到便宜,此後就死了這條心,再也不敢作非份之想了!此刻聽得人家對話,知道有人連殺了宮廷三大衛士之二,那個人是誰可以不必去理會,但那人功力之厚,卻足以嚇人了。

“大哥,你相信他們說的?”王丹說。

“這怎會假?你不相信?”王元反問。

“我們曾經見過他們,我不相信他們兩個人都會死在一個人手中!”

“禁聲,又有人來了!”王元低聲警告。

果然,很快又有夜行人的衣角風聲傳來了。王丹忍不住走出門外去察著,陡覺勁風颳臉,嚇得急忙迴避,耳邊聽到有個中年漢罵道:“看什麼?找死了?”餘音未了,已失蹤影,不知去向了。

進一晚,方文宗與朱王等人就在提心吊膽中捱到天亮,天亮之後,方文宗便叫諸葛華帶路去抓焦樂天。到得焦家,只見大門緊閉,屋內無聲,弄開了門,則人去屋空,全無人跡,只是中門處懸有一封信,上面寫著:“內祥”兩個字,諸葛華認得是焦樂天的字跡,取下來拆看,只見內有信箋一紙寫上,“天下軍師諸葛亮,不肖子孫諸葛華,奴顏卑膝告密去,出賣朋友狗不如!”王氏兄弟看得哈哈大笑,諸葛華面紅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焦樂天全家搬走,王氏兄弟一上封條便回去,這時候,路上也有傳言,六部尚書府中都失竊,失的盡是奇珍異寶,死的是府中衛士,兩家相府也難倖免,一如尚書府第。

傳說紛紜,但大家似乎甚為開心,不覺得可怕。有人更說風涼話:“這叫劫富濟貧,似我家中,家無長物,根本就沒有值錢的東西,他自然不會光顧。至於衛士,我想做人家的衛士也沒人要,怎會有衛士在我家被殺?”

“這也是!他們平日窮兇極惡,也不知殺害多少人了,一報還一報,這是循環報應!”

這樣的話對官府自然是不利的,真是落井下石,存心坍臺,難怪聽得王氏兄弟氣惱無比,要馬上找兇手算賬。

他們回到提督府,各方面傳來的消息早已經集中於提督府了。王氏兄弟逐一查察,卻心中駭極汗流,話也說不出口了。

王氏兄弟為什麼悚然汗流?原來消息證實去夕山東山西兩男女的對話,宮廷三大高手果然三死其二,另外死了許多衛士,還有老太監,六部尚書府與相府也都失竊,與衛士被殺。這情形,簡直無法使人相信,但卻是事實。回想去夕自己曾想出頭干涉,那不是等於自投羅網?想及此,當然驚駭了。

去夕,京師衛士被殺的超過二十人,另加其他人,死人在三十名以上,而所死的全是大官府第中的衛士高手,和宮廷高手,被削去頭髮的大官,為數不少,只是因各人加以掩飾,一時未有傳出,過了幾天家漸漸傳出秘密了。

這是一件大事,官家喪膽,百姓開心,街頭巷尾,酒樓食肆,作為話柄,不多久,傳到京外各地也知道了。

京中是個藏龍臥虎之地,隱有許多高人異士是必然的,但這些人當中,有不少早已被官家注意,暗加監視,他們似乎都能相安,而且不少都上了年紀,似乎志在頤養天年,不想再搞事了。所以長久以來都沒有異動,這一次的突變,是由呂旭被押解來京開始的,可見得與此事有關,只有在這上頭追查,才有結果。

京中鬧了幾天,表面上似乎是平靜了,暗中卻是不平靜的,追查兇手追得十分緊。

這一天早晨,皇城東城門的牆邊,貼了一張大字,是白紙紅字,寫的字體潦草豪邁、瀟灑、飄逸兼而行之,是好一手半草狂書,上書皇城大司馬強姦民女成孕,毀屍滅跡,死有餘辜,寫得清清楚楚,女的藏屍所在和過去所殺的有多少人,埋屍何處,還寫明這字是用大司馬身上時血寫成的,後面還提到另兩個官名,說他們也死有餘辜,難以饒恕。

這字貼得很牢,官兵用水洗了許久才洗得乾淨,但是,已有不少人看到了,消息一傳,很快就傳遍了全城,百姓人人稱快,大官個個膽寒。做過虧心事,害過人的都急急出銀聘請保鏢了。因此,武人吃香,身價百倍。

一位叫做王大人的也請了一位新的保鏢,看樣子大約有二十四五歲,目光很銳利,不多開口說話,說的一口濃濃的山西口音,自認是百會派嫡傳弟子,師父是百會道人,是一個新派。他舉動似乎笨拙,反應不很靈敏,王大人對他本不甚滿意,但在此危急關頭,亦只好騎牛找馬,聊勝於無。

王家本來已經有幾個武師,其中一個已經做了好幾年,吃了幾年太平糧,肚腩長大了,膽子變小了,武功丟疏了,已不復當年之勇,但他對這位新來佔一席位的同行石喜稜卻有妒念,存心要給他一個下馬威,要他知道自己的厲害,今後要聽自己的話。他怕自己一人之力有限,還聯合另三個一致行動,如果他不低頭,就要走路,這是關係到共同利益,而且又有老大出頭,其他三個當然是求之不得,滿口答允。於是,在石喜稜任職的那一天,他們就決定發難了。

他們故意在王大人面前稱讚石喜稜一表人才,同時也挑剔百會派是個未見經傳的小派,無藉藉之名,希望他能在王大人面露一手,讓大家好見識見識。石喜稜馬上婉辭,認為那是不必的,用人勿疑,疑人勿用,如果王大人真有所疑,可以不用他,他也不在乎,還暗示他與對方同是混飯吃的貨色,均非好手,各混各的,河井不犯,何必如此量窄眼淺,不能容物,若真個鬧大了,只怕大家都不方便。

石喜稜說來軟中帶硬,不亢不卑,絕無退讓低頭之意,反有挑釁成份。因此,老大忍受不了,提出比武。石喜稜又推辭,說他長期生活在山間,終日與虎豹打鬥,出手甚重,只怕一時失手,會有意外後果,與敵人交手倒無所謂,生死多判,與自己人動手,那就不必了。言下大有怕傷斃對方之息。這樣的話,無異貶低對方身份,更使對方不忿,非動手不可。

對方是四人商量好的,一個表示了,另三個立即附和,表示同意,說石喜梭若不認錯道歉,就只有動手,否則,便有石喜稜無他們,有他們無石喜稜,勢不兩立,請王大人考慮。王大人只好勸石喜稜道歉,石喜稜認自己無錯,何來道歉,並聲明,動手也可以,但生死認命,毋得怨言,要王大人作證,他們再立下生死狀才動手,他表示非自己誓必傷人斃人,實在是出手太重慣了,怕忍不住會生意外。

石喜稜見大家簽妥了之後,問道:“兩位是一個一個的比,還是兩個一起跟我動手?”

“你放心,我們不會倚多欺少的!我先上,如果你能勝得了我,再跟曹八動手。”

“謝謝你!我十分感謝。王大人,我們在哪裡動手?”

石喜稜把目光移向王大人。王大人未答,曹八先開口了。他說:“就在這庭子不是可以了?王大人,你看怎樣?”

“好的!好的!就這裡行了!”王大人順著曹八的意思說。

“王大人,這兒地方太狹,也太精緻,動起手來,只怕會毀壞不少東西。”石喜稜說。

“什麼?我們搬開幾盆花就成了,難道你擔心會毀壞了那些石柱花座。”湯懷挖苦地說。

王大人想了想,笑說:“湯師父說得對,搬開幾盆花就成了,石柱是不愁損壞的。”

“好小子,你記住,你是寫下了生死狀的!”湯懷神神氣氣的說。

“我想問個清楚,我們是隻限於拳腳,還是各盡所長,包括使用暗器等等?”

“既然是生死之鬥,當然是各盡所能,你儘管掏出來好了!怎樣?沒話說啦?”

“不,還有話要說!”石喜稜道:“你且等我一二,我去方便,馬上就回來的!”不等湯懷答允,自己就先走了開去,氣得湯懷大罵。

“好小子,你敢消譴我!看招。”湯懷怕石喜稜又生出枝節,見他回來,馬上就搶先動手,這樣,他就無法不接招了。

“好傢伙,你倒想得真美!”石喜稜似乎閃避不及對方的攻擊,肩頭中了一拳,打了兩個盤旋,卻沒有跌倒。湯懷不肯放過,繼續追擊,出拳如雷,又猛又快,石喜稜似乎很笨拙,閃避不及,後肩胛又中了一拳,向前踉蹌走了兩步,仍然沒有跌倒。

王大人看得皺眉了,他認為石喜稜不是湯懷對手,要敗了。湯懷與曹八,還有其他許多人都是這祥想,意見是一致的。

但是,石喜稜雖然連中兩招,卻抵受得住,並未受傷,更未失去戰鬥力,而且,他中了兩招之後,身形反而顯得靈活,懂得躲閃了,這樣又打了十多招,石喜稜的右腿中了一腳,是橫掃的,中招之後一連退了幾步,但還是沒有跌倒,仍然有力回身反撲,相反的是湯懷已經喘氣,舉止緩慢了。在石喜稜還擊之下,捱了一腳,被掃中腿彎,倒下了,再也爬不起來,他是輸了。

湯懷是輸得不心服的,但他腿筋受傷,腿彎當堂腫得厲害,連走路也一瘸一瘸的,更別說是打鬥了。

這樣結束這場比武,大出各人意外,各人都有看走了眼的感覺,特別是曹八,他懷著替湯懷報仇雪恨,所以他怒衝衝的出場,疾色厲聲地指著石喜稜說道:“臭小子,你別得意,還有我這一關呢!你看招!”聲出招到,表面看是先行提出警告,實際卻不是,因為他未說完已經動手,所以實際是偷襲。

石喜稜經過早先一戰,似乎是學了不少東西,迴避得真快,即學即用,一個繞身斜閃便避過第一招了,他說:“曹師父,你這麼打法,太欠光明瞭!”

“少廢話,你接招吧!”左手一晃,猝出右掌,重重的在石喜稜身上打了一掌。

“你怎麼不遵守規矩!”石喜稜退了兩步,叫起來。

“你最好是多小心,少說話!”曹八形如瘋虎,見石喜稜給一座石柱絆倒,立即俯身就是一拳,但是給石喜稜避過了,這一拳打在石桌上,痛得他自己跳起來,斜向外退。

“哪裡走!”石喜稜猛撲上前,一掌劈出去,曹八閃開了,一掌打在桂樹上,“嚓”一聲,海碗粗的桂樹斷了。這份功力嚇了包括曹八在內的所有人一驚,王大人則在失驚之餘,另有惋借與喜悅,惋惜損毀了一株這麼好的桂樹,喜悅自己請到一位這樣高明的好手。

石喜稜一招未中,立即橫掃一腳,又給曹八跳起來避過了,石喜稜一腳掃在石柱上,“啪”的一聲巨響,石柱給掃得碎裂了,分成了無數塊激射而出,其中一塊射中曹八的大腿,另有幾塊射向人叢與牆上。一時之間“啊呀”聲大作,把主人也嚇呆了,立即叫停。

曹八的後腿流血,倒下了,又爬起來,看來他是比湯懷傷得更重。他已失去戰鬥力,正擔心石喜稜會再來攻擊,聽得王大人叫停,正是求之不得,怎敢再說個不字。

一連兩場,都是石喜稜勝了,勝得清脆玲攏,十分的漂亮,曹湯兩個看到他那掌劈丹桂,足碎石柱的厲害功力,不能不服了!別的可以取巧,這樣的斷樹碎石,絕對不能取巧的,他們本來就只是混飯吃的人,見風使舵,立即巴結石喜稜,把他捧得半天高了。

王大人對石喜稜更是如對菩薩,敬重無比,立即吩咐設宴,曹、湯兩個傷的都在皮肉,痛是難免,卻喜是外傷,敷了藥,止了痛是沒事了。

席間互相恭維是在所必然,石喜稜在曹湯兩個恭維之下說:“兩位師父打得都比我好,可惜氣力不夠,還好不是用刀用劍,要不我早就給斬死了。”

“石英雄,你客氣了!”湯懷說。

“不,我說的是真話!”石喜稜說。“我的氣力比你們都大,你們打我一下,我不在乎,你們給我打一下,就受不了。”

石喜稜這話倒是真情,湯曹兩個也看出他經驗不足。

湯懷與曹八兩個不但看出石喜稜的打鬥經驗不足。更看出他的一切都經驗不足,比如他說話吧,就過於坦率,易得罪人,但他不知道,說出來。比如選擇主人,以他這功力,在這期間,最少可以選到比王大人高兩級的大官做主人,但他缺乏經驗,不會去選,又不懂得鑽門路,因此,他只好找到王大人這樣的主人。

湯曹兩個心中都這麼想,但又為此而高興,因為他們可以利用他去替他們報仇。

湯曹兩個有什麼仇呢?原來他們在京師中只是三四流貨色,碰上別家的武師,往往就要吃虧,武的,打不過人家,論地位,人家的主人比他們的高,正所謂官高勢大,他們是不敢抬出主人去嚇別人的。因此,他們吃虧了,此刻他們想利用石喜稜的武功去替他們出一口氣了。

湯曹兩個想得到就要做到,腿傷稍好就要帶石喜稜出外了。石喜稜不願去,他說剛上工就四處去走動,不大好,又說他是負責保護王大人的,自己四處去,如果發生事故,怎辦?況且他們三個人一起去,王家無人照料,更說不過去。他事事以王家為重。消息傳到王大人耳中,自然對他更有好感,但也想藉此籠絡他,所以不但不阻止他出去玩,還主動鼓勵他去玩。

“王大人,我還是不去玩的好,我怕會惹出事來,給你招來麻煩。”石喜稜說。

“怎會呢?你跟曹師父出去,不會出事的。”

“我不識京師的規矩,又看不慣那些仗勢欺人的人,早兩天,我看到有兩個大漢撞跌了一個老婦,不賠禮不道歉,還罵那女人,把她踢了兩腳,要不是給人扯住,我可能已把他們宰了,我怕再遇上這種事,想起都怕。”

“不要緊,曹師父對京裡一切都熟,你跟他出去,聽他的話,就沒事了。你剛來,沒錢使用吧,曹師父,你帶他到莫水處取十兩零用吧,這銀子不必入帳,作為給石師父飲茶好了。”

曹八得到主人撐腰,更放膽帶石喜稜去玩了。

出了王家之後,曹八說,“石兄弟,我帶你到一個好玩的地方去,你一定高興。”

“什麼地方?很好玩的?”

“嗯,你不要問,去過一次,以後你就日日都想去了,那是桃花江。”

“桃花江?游水的?”

“嗯,你會不會游水?如果不會,小心給淹死才好。”

“不要緊,我遊得不錯。”

“那就好了。”他們到了一個地方,曹師父叫停車,指著一間房子說:“到了,到了。”

“到了?曹師父,你不是說到桃花江?”

“是呀,你瞧,那不是桃花江是什麼?”

石喜稜這一回真給弄糊塗了。他看到一間房子的門頭上確有“桃花江”三個字,但一間房子又怎會是桃花江呢?他不明白。

“你怎麼啦?站著不動。”

“我在想,一問房子怎會是挑花江?”

“你呀,石兄弟,你太純潔了。”曹師父得意極了,有一種捉弄了人的喜悅。說:“別想了,告訴你吧,桃花江就是美人窩的意思,這是一家一流的妓院,每一個都是美人,你見了,包你喜歡。”

“真的?”

“不信你可以自己試試,我何必騙你!”

石喜稜還是第一次到這地方,對一切全部陌生,羞怯怯的,入門之後,臉一直紅著。鴇母與曹師父很熟,一見面就打情罵俏,肉麻當有趣,看在石喜稜眼中,心裡便作嘔。

桃花江的婦女其實不多,只有七個,也可以說是六個,因為六個都聽話,第七個卻不聽話,喜歡的時候就見客,管對方是什麼人,她不高興時就是不見,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也因此更為人追求,以能一見為樂。她的年紀不大,才剛滿十五歲,但在妓女來說,正是最嬌貴的黃金時代,一到十八,就自覺遲暮,到了二十,便被視為老的了,妓女的黃金時代甚短,一般都在十三到十四歲便開苞,十五六是盛年,十七是高峰,一過了十八就漸漸少受歡迎了,到二十過外一樣紅的不是沒有,卻為數甚少,特別是在京師。因此,十五歲的桃花江七姑娘是豔名傳遍京師的,沒有銀子固然無緣一會,就是有銀子,也未必就能見到。

桃花江的七位妓女的名字依次是桃紅、花容、江燕、紫薇、雪梅、銀仙、竹瑩。竹瑩就是七姑娘。她原叫紫雲的,她不喜歡,自己起了竹瑩這個名字。初時,鴇母認為竹不是貴格,曾加反對,竹瑩卻說:“竹雖不是富貴格,但是富貴必俗,竹主其清,清則高格,竹既然被稱為君子,又是歲寒三友,蘇學士也說無竹則俗,可見竹有其本身可愛處,名字是我的,我自己喜歡,管別人喜不喜歡!”她堅持不變,鴇母終於讓步。

曹八雖然無才,對女人倒有眼光,當竹瑩只有十三歲的時候,他就認定準是個美人,對她存有好感與幻想的了,因此,他常常到桃花江,最大的目的就是希望親近竹瑩,但竹瑩一開始就叫他做曹大叔,幾年來稱呼未變,見面的次數卻少了。

幾個月前,禮部尚書的公子到桃花江,指名求見竹瑩,竹瑩恰巧是不舒服,拒絕見客,尚書公子恃勢欺人,聲勢洶洶,實行用強,鴇母急了,只好哀求竹瑩,但竹瑩卻絕不退讓。她說,就是她爹爹來也沒用,何況是個紈絝子,雙方僵持不下。曹八適巧在這時到達,便出頭勸架,結果和尚書公子帶來的人打起來,大家都受了傷,也結了怨。在以後一段日子裡,有一晚,曹八無端端被人打了一頓,傷得很重,找不到線索,卻懷疑是尚書公子所為。

曹八因為與桃花江有這樣的淵源,所以在桃花江所得的待遇是與別不同。

這一天,曹八奉命帶領石喜稜出外去玩,他第一個站頭就桃花江了。他介紹石喜稜和鴇母相識,大大誇讚了石喜稜的武功,說只要鴇母討得石喜稜歡心,今後就天塌下來,也可以山石喜稜頂住。鴇母雖然不信是真,也利用一張油嘴,向石喜稜大灌迷湯。

但是,她選錯對象了,石喜稜冷冷的呆坐不動,話也不多說一句,弄得鴇母很是不好意思。江燕在旁抿嘴而笑,說道:“曹師父,你這位石師父最好出家做和尚!”

銀仙說:“我看他和竹瑩妹子倒是一對!”

曹八是和銀仙相好的,他們已無暇照顧石喜稜,只叮囑江燕陪他,自己就要走了。

“曹大叔,許久不見你了,好吧!”一個少女嫋嫋的由小門走入客廳,便向曹八打招呼。

“哎呀,是七姑娘!你好!七姑娘,不見你一陣子,長得更標緻啦,石兄弟,你過來,我介紹你們相識,這是名滿京華的竹瑩姑娘!”

“竹瑩姑娘,你好!”石喜稜朝竹瑩拱拱手,又坐下來了。竹瑩對他本來並未注意的,見他如此,似乎不把自己看在眼內,不禁湧起一股怒火,雖未發作,卻使她對他多看了幾眼,心中更有所驚異。她覺得這個人很純,和江燕隔了半尺有多,靜靜的坐著,這情形,在妓院中是少有的。因此,竹瑩感到這個人不平凡,對他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

石喜稜被竹瑩看得臉更紅了,但仍然靜靜地坐著,他想打開僵局,便對曹八說:“曹師父,你不是說和銀仙姑娘回房去的?你去呀,快去快來,我等你!”

銀仙“噗嗤”一聲,“啐”他一口道:“去你的,什麼快去快回,我才不肯呢!你不會和燕姐姐到房裡去,誰要你等!”

“不了,我覺得這裡很好,坐的舒服!”

有個人這時入來悄悄對鴇母說,有人要見江燕,鴇母怕得罪石喜稜,叫那人回說江燕有客,請他改日再來,或者叫花容陪他。石喜稜聽到她們說話,坦然道:“何必呢,江燕姑娘在這裡沒事,你叫她去好了!”江燕刷的變了臉色,鴇母也不悅,道:“怎麼,你不喜歡江燕?”

“喜歡,我沒說不喜歡!”

“那你為什麼叫她走?”

“你不是說有人要見她?我好意思阻攔她嗎?”

“你真這麼想?”

“這也有假的?她去一會,還可以回來呀,我又不急著走,要等曹師父!”

“她要是一去不回來?你不生氣?”

“生氣?怎會呢?她有事要走,我怎能生氣?比如王大人派人來叫我走,你們會生氣嗎?”

鴇母忽然問道:“你不常來這地方?”

“這裡我是第一次到!曹師父說帶我去桃花江玩,我還以為是去游水!原來……”

石喜稜的話引得她們全笑了,笑得他無法再說下去,江燕與鴇母明白了,也不再跟他客氣,就叫江燕跟那人走。但饒是如此,心中仍覺不舒服,怕曹師父等一會知道了會見怪。

“石師父,你先坐坐,我去叫桃紅過來陪你!”

“不必了,你們看來都很忙,不必客氣,我自己坐著也是一樣!”

“這怎麼行?給曹師父知道會見怪我,傳了出去,更不得了!”

“媽,桃紅姐姐不是有客?你就別打擾她吧,我今天精神較好一點,讓我陪石師父坐一會好啦!我身體單薄,常患病,正好請石師父指點一些強身之道,石師父,你肯不肯收我這個徒弟?”

“我不會收你做徒弟的!我沒有教過女孩子,也不會教人!我的氣力大,怕傷了你!”

鴇母想不到連公子貴胄也不肯接見的竹瑩,卻主動要陪石喜稜,心中正自一喜,不料石喜稜卻說出這樣不顧情面的話,她心中為之一沉,真擔心竹瑩會反面。可是她又是猜錯了,竹瑩不但沒有反臉,反而笑起來,輕鬆地說:“我真高興你這句話,我許久不曾聽到這種坦率的話了!石師父,你不用擔心會傷到我,我教你一個辦法,你只要依我的辦法教我就行了!”

“你教我辦法?好,你說!你可以說出來聽聽!”

“你告訴我,你有什麼方法可以練得這祥強壯?”

“告訴你也沒用,你學不來的!”

“為什麼?你可以說出來聽聽!”

“我自小就生長在深山,每天都和野獸在一起,我和它們交成了朋友,它們懂得我的意思,我也懂它們的意思。我是這樣練來的!”

“你說的對,這個,我沒法學。但你後來不是有師父指點你功夫嗎?你能不能教我一點?”

“師父的,不行,我自己的,可以!”

“那就教你自己的吧!不太辛苦吧?太辛苦的,我怕練不來!”

“辛苦不辛苦,要憑自己決定,不能由別人決定!”

竹瑩聽來心頭一凜,注視對方一眼。

鴇母初時還擔心他們會話不投機,不歡而散,所以留下來準備打圓場,怎知她完全猜錯,他們就如老朋友一般談得十分開心,她透了一口氣,悄悄地離開了。

竹瑩待鴇母走後,對石喜稜說,“你做了王家的保鏢,你知道王道德的為人嗎?”

“知道!他官位雖低,職權甚大,只要他肯幫忙,升職機會亦大。”

“你還想升職?哼!”

“人望高處,水向低流,誰不想飛黃騰達,升官發財。”

“這麼說,我是看錯人了。”

“人誰無錯,錯而能改,便不再錯了。”

“你肯改?”

“我沒有錯呀,改什麼?”

“說了半天,你還是不承認有錯。”

“錯在何處,倒要請教。”

“你不該到這種地方來,你能有多少收入?應付得來?應付不來將如何?必然身敗名裂。”

“常來是不對,但我今天可來對了,最少我有機會認識姑娘。”

“這麼說,你以後不會來了?”

“這可難說,未來的事,很難先作決定,否則,就要後悔。”

“第二,你不該和曹八這種人混在一起,消磨了寶貴時光。”

“這一點,我自有分寸。”

“第三,你不該做王家的保鏢,王道德人面獸心,殘害……”

“姑娘禁聲!”石喜稜一伸手掩住她的嘴巴。她想不到他會有此一著的,所以愕然。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因為她也聽到了聲音,知道尚書公子又來了。她再不怪他魯莽,反而衷心感激他呢。

鴇母又入來了,她說尚書劉公子要請竹瑩,竹瑩眉頭一皺道:“媽你真是,我不正在陪石師父,你說我有客,請他改日再來好了。”

“唉,竹瑩,你不是不知道,他已經來過幾次了,媽已經說到不好意思再說,你還是將就一點見見他吧!”

“媽,不是我不肯見他,你也知道,似他這種人,得一寸就進一尺,得一尺就要進一丈,怎有滿足的?他今天是要求見一面,明天便要求陪他一天,往後呢,他可要賴在這裡不肯走了。這種事,媽還能未見過?見得多啦!所以,最好的辦法是連一寸也不要給他,讓他知難而退。”

“姑娘這話痛快,這樣的人實在不少,我也見過!”

“石師父,我知道,等一會他就要藉口吵著入來了,我們走,到我房間去。”

“到姑娘房間?方便嗎?”

“心正路不斜,有什麼不方便!”

“對,是我多心了,姑娘先請。”

“嗯,你怎麼也學了這一套?”

“你先行是引路呀,你不先走,我怎知道哪兒是姑娘的房間。”

“也好,算你說得有理。”竹瑩一邊說一邊把石喜稜引進一間幽雅整潔的小客廳,然後,便親自替他泡了一壺茶,奉上兒式糕餅,說:“東西不算好,還能吃,本是我自己預備晚上肚餓的時候吃的,不成敬意。”

“這麼說,姑娘可要捱餓了。”

“不!我會叫小青再準備的,你不要客氣。”

“姑娘怎麼晚上就會肚餓?”

“這個我也不明白,儘管晚上吃得很飽,午夜醒來還是覺得肚餓,非吃點東西不可。”

“姑娘看過大夫?”

“著過!都說沒有病,我也不覺得有什麼痛苦,似乎真不是病。”

“姑娘信不信我會醫,肯不肯讓我把一把脈?”

“怎麼?你還會醫?倒真看不出來。”她為以他是在說笑,故意伸出左手,還自動撩起袖子。

“再請看看右手。”石喜稜聚精會神的診脈,三隻手指忽輕忽重的在竹瑩的玉腕處按著,臉色凝重,十分認真,使得竹瑩的心情也緊張起來。

“姑娘,這病大約有一年多了吧?”

“石師父,你指的是什麼病?”

“姑娘,我現在是以大夫的身份問你,希望你能坦誠相告,我才能處方,我是說,姑娘的月事大約有一年三四個月不曾來了,是不是?”

“嗯!是的。”

“你肚痛的開始,應該在月事停止之後一個月到兩個月開始,你可記得清楚?”

“不錯,大約是這樣。”竹瑩重新注視石喜稜,對他的醫術高明,斷症準確竟比名醫更勝,不覺大感奇怪。

“姑娘,假如我沒有猜錯,姑娘大約也是在一年前才搬進這裡住的。”

“你是說,這房間有古怪?”

“不,我沒有說過。”

“石師父,不,石大夫,照你看,我這是什麼病?”

“姑娘,你也不用瞞我,幸而你本身的內力純正深厚,要是換了一個普通人,早該在半年前就死掉了。不過,這一年多來,你的功力也受到阻限,沒有多大進展吧?你不必告訴我師承門派,我也不慣告訴別人的,既然我們碰上了,總是有緣,我就試試盡力為姑娘治一治這個病吧!”

“石大夫,到底是什麼病呢?”

“現在你先別問,我也很難有把握說得準,且等有了事實之後,就是我不說你也會明白。”

“那我該怎麼辦?”

“你等一會叫人準備五斤上好的陳酒,要上好的,用個罈子載著備用,再叫人賣二斤大蒜頭,去衣,用水洗淨並吹乾,要吹到幹,就這兩樣東西夠了。”

“還有,這兩種東西都不可放到屋裡,放到外邊大客廳好了。”

“就這麼了?”

“就這麼了!”

“好,我馬上叫人準備。”

“不要太急,更不可打鑼打鼓,能少讓幾個人知道就最好。”

“好的,我明白。”

“我該走了。曹師父可能已經在外邊等我了。”

“曹師父才不會這麼快的呢,你等一會,我陪你出去走走。”

“去哪裡?”

“去買酒和蒜頭呀,你忘了?”

“那也用不著自己去!”

“不,我怕你走了之後,那個劉公子又來纏人。”

“那麼,我們去哪裡?”

“管他呢,出了門再說。”

“好吧,我就做你的保鏢好了。”他笑說,她也笑了。兩個人談得真是投機。

兩個人出門的時候,恰巧和尚書公子打個照面,他趨前叫了一聲“竹瑩姑娘”,她朝他看了一眼,說:“你好!”連名也沒一句,把尚書公子氣得呱呱叫,粗言也衝口而出。她頭也不回,和石喜稜出門,乘興而去。

竹瑩與石喜稜兩個出門不到盞茶時光,輿夫已經回到桃花江了。鴇母問姑娘去了哪裡,他們說,姑娘出了街口不遠就叫他們回頭,自己與石喜稜步行去了,至於去哪裡則不知道,鴇母聽得,倒有點不安了。

不過,她不用擔心,傍晚時候,一乘小轎把竹瑩抬回來了。她顯得容光煥發,十分高興,以致鴇母有了另外一種擔心,怕她與石喜稜有了超友誼關係,她就損失不少了。看竹瑩眉舒眼笑,神采飛揚,確似。但看她全無睏倦態,又不相似,所以心中十五十六,總想找機會發問,卻又怕觸她之怒,引起嚴重後果,所以遲疑不決,訥訥未能出口。

不過,在鴇母看來,這是一件大事,不能不問一個明白的,所以在她認為適當的時候,便婉轉的問了。竹瑩聽了真是有氣,急急地說,“你以為所有的男人都是你所認識的那樣嗎,我認識的朋友,才不象你的朋友那麼下流!你別疑神疑鬼!”

“阿彌陀佛,這樣我就謝天謝地了!”鴇母說道:“不過,似石師父這種人,又粗魯,又沒錢,好勇鬥狠,常常有危險,你還是不要和他太親密,男女之間,日久情生,我見得多了!”

“媽,你還有話要說嗎?我要歇息了!”

“你聽媽話,媽是為你好呀!”

“我幾時不聽媽的話?我一直都聽你的話呀!”

“這才是乖女!你今後少和他來往一些吧!”

“你這樣想可能要失望了,他今晚就會來了!”

“他今晚來?你說……”

“嗤”一聲,竹瑩忍不住笑了。她轉身就進入睡房,不理會鴇母了。

鴇母不知他這話是真是假,恨恨的在心中罵:死丫頭,你遲些時就知價錢!

天黑的時候,有人送來一罈上等好酒,還有二斤蒜肉,鴇母聽說是竹瑩買的,心中大為驚異,不知她又搗什麼鬼,但不敢追問,只好暗中監視。

入黑之後,妓院更熱鬧了,這一天竹瑩心情好,也肯見客了,所以桃花江更形熱鬧。鴇母是又驚又喜的,喜的是竹瑩肯見客,驚的是她心情特別好,由見客之外還肯飲酒這一點可以見到。而這一切,是在她認識了石喜稜,和他去玩了半天之後才發生的,可見得她對他極有好感,他對她的影響力極大,在鴇母看來,這是十分危險時。她非及早加以防止不可。

竹瑩這一晚一直鬧到將近二鼓才回房歇息。一如平常,全無異狀,鴇母暗中派人監視,也看不到什麼,及至房中燈火熄滅之後,監視的人也離開了。

桃花江漸歸沉寂了,有的只是個別房中透出的燈光和一些淺笑微吟,外邊的更鼓剛打響三更,一這黑影似電閃星流的突然閃入了桃花江,駕輕就熟的溜入竹瑩閨房中,蟄伏一隅,過有約半盞茶時光,使聽到有一陣“沙沙”之聲響自瓦面,由微而著,跟著,兩點綠色光芒由瓦與牆相接的地方現出來,由上而下,移動得並不快。

這兩點綠火光越移越近了,伏蟄一隅的人已看清楚來的是一條蜈蚣,那兩點綠光是它的眼珠。它的體積甚大,由頭到尾,有三尺過外,足爪張開,也有七八寸寬,它的樣相可真兇啊。

它由牆上爬下,沿著床柱而下,身子的長度,佔了床柱一半以上。蟄伏著的人手指動了一動,三枚鐵釘陡然飛出,“啪”的一下聲響,三枚針竟同時到達,分三個不同部位把蜈蚣釘在床柱上,床上的竹瑩也被驚醒,聽到床柱上傳出異聲,不由的心頭一跳,本能地推被下來,由兩點綠光而看到娛蚣,嚇得張口驚叫!

不過,她才張嘴就給人用手掩住了嘴巴,同時耳邊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姑娘別驚,是我,石喜稜!”

“哦,石師父,嚇死我了!”她腿一軟倒在他懷中了。

竹螢被嚇得心跳腿顫是真的,但仍不至於站不穩。他倒下去卻是別有用心的。她十六歲了,在桃花江這種地方,耳濡目染,對於男女情愛,早已瞭解,有些客人更另有企圖地故意加以誘詞,還加上手勢以挑逗。有時,她更親耳聽到姐姐們在歡娛時的淫呼浪叫,也聽到她們交換情報時的肆無忌憚的研究姿式。她對這些都懂,只是找不到對象,所以把一份真情抑壓在胸膛,不曾發洩。白天她與石喜稜玩了半天,對他極具好感,回來之後被鴇母查問,便有了決定。此刻知道是石喜稜救了她,想到他待自己如此之好,一時感觸,便有獻身以報的思想了。

但是,石喜稜並不乘機揩油,他把她抱起來,放到椅子上,對她說:“別怕,沒事了,我以為是蛇,所以白天你問我,我不敢說,怕你吃驚,再也不敢上床睡覺,也幸而我白天沒說是蛇,要不,我便說錯了,姑娘,你快去把酒和蒜肉取來,我要用了。”

“我怕!你陪我去!”她抓著他的手,偎靠著他,情意綿綿,溢於言表。他撫著她的肩膊說道:“不行,我要守著它,可能還會有一條出現!你叫小青陪伴吧!”

竹瑩沒法,只好叫醒了小青,兩個人一起去取蒜肉與燒酒。

這時候,石喜稜立即搶上床前,迅速地把兩顆蜈蚣的眼珠和額珠取出來,用預先準備好的藥紛把它裹著,等竹瑩剛入房就叫她用酒送服。然後,把那條大蜈蚣丟進酒罈,再加上蒜肉,最後把壇口密封,放在竹瑩床下,笑對她說:“它吸了你許多精血,你可以報仇了,匝月之後,便可以飲了,若等到六十天,那就更有功力了,就怕你沒有這個耐心。”

“不,我會等的,到時,我們一起飲。”

“好的,小青也可以飲,她……”

“哎呀,我才不飲,怕死了,我恐怕要做幾晚惡夢了。”

“竹瑩姑娘,我……”

“怎麼啦!我叫你別姑娘姑娘的叫,你又忘了,你叫我竹瑩就行啦,要不,叫我瑩瑩也行。”

“那怎麼好意思?給別人聽到,要說你閒話的。”

“管他呢!別人管得了我?”

小青也識趣地說:“石師父,我們姑娘這麼說你就這麼叫好啦,你不答應,我們姑娘可不高興啦!”

“那好吧,竹瑩姐姐,我該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什麼?你叫我姐姐?你……”她嗔著臉,更加顯得淘氣可愛,石喜稜朝她笑笑,捏一下她的臉頰,低聲說:“你媽來了,我該走啦!”

石喜稜走了不到片刻,鴇母果然是來了,她隔著門問:“竹瑩,你怎麼啦,還沒睡?”

“我睡了,不知怎的,給餓醒了,媽,你也未睡?”轉口又叫:“小青,小青,還不開門!”

“不了,我不入來了。”鴇母口裡說不入,卻不曾動腳步。竹瑩知她不入來看看便不放心,索性讓她入來。

“媽,你也吃點吧,很不錯呢。”竹瑩把一碟糕餅遞給鴇母。鴇母隨手拿了一件,讚了兩個好字,一雙眼晴滴溜溜地轉,把房中每一個角落都瞧了個遍,找不到什麼,在離開之前,藉故說到衣服,拉開竹瑩的衣櫃看了一眼才放心的離去。

竹瑩對她的舉動甚為反感,但忍住了,沒有出聲。

下半夜,竹瑩思緒甚亂,幻想極多,直到天亮也不曾好好再睡過。

第二天,竹瑩正在梳洗,便聽得鴇母在外邊大聲說著什麼,她叫小青出去打聽。不一會,小青就回來了,她告訴竹瑩,說昨夕有人三進三出左相府,殺了七個衛士,宮廷也發現有刺客,西宮娘娘的頭髮給削了一綹,皇帝的鬍子也給剃了,現在皇城緊閉,不許任何人出入,展開逐屋搜查,鬧得全城風聲鶴唳,一班大官貴人寢食難安。無母說叫大家快準備,可能會有人來搜查。

竹瑩聽得後冷冷地說:“好呀,這才大快人心,假如有人把劉公子宰了,那就更好。”

“小姐,今日劉公子不會來了。”

“你怎麼知道?”

“連日來都有人在官府人家殺人,劉尚書怎會放兒子出門。”

“你說的也有道理,但從另一方面看,則又恰巧是相反了,刺客入到劉家,當然知道他是劉公子,要是他出了尚書府,刺客即使碰了面也認不得他是什麼人呢,他在外邊不是更加安全。”

“這個,也對!你看怎辦?”

“怎辦?見一步行一步,船到橋下自然直,何必太多顧慮。”

“小姐,你好象不很開心。”

“我是擔心石師父,說不定哪一天刺客摸進王府,唉,別想了,如果石師父來了,馬上通知我。”

“是!”

這一天石師父沒有來,曹師父也沒有來。

翌日,消息傳來,右相府又鬧刺客,殺了四個衛士,傷了十三個武師及衛士,王大人府中也鬧刺客,石師父與湯懷都受了傷,湯傷了胸膛,石傷了左臂,幸都是輕傷。據說,刺客很年輕,只有十四五歲,卻厲害無比,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根本無人能夠阻止。這消息傳到桃花江,嚇壞了竹瑩,她叫小青去打聽,又託人請石、曹來桃花江。

這一天,曹石沒有到得桃花江,當晚也沒有什麼事故發生。又隔了一天,石喜稜來桃花江了。平日冷漠不願見客的竹瑩緊張的親自出來迎客了。她不顧別人在場,熱情地依靠在石喜稜身邊,問長問短,十分熱情,在客廳坐了一會,就請他到房中去了。

她無限關懷地詢問起他的傷勢,還親自撩起他的衣服查看,玉指輕撫,無限情意。她幽幽地說:“你不幹王家這一份工怎樣?那太危險了,我真替你擔心,因為,那個刺客實在太厲害了。”

“你放心,別人怕他厲害或者是會有危險,我是不會有的。”

“你不是受傷了?”

“不,那是我自己不慎弄傷的,他們說我是給刺客刺傷的,我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便默認了。”

“你沒有見到刺客?”

“你說見過可以,講未見過也可以,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刺客!嗯,是了,你該可以繼續練功了,讓我再替你把把脈,看看今天怎樣?”

“石師父,你不如來我們這裡做保鏢,我可以對媽說,媽一定肯。”

“不!我現在是客人,她要待我客客氣氣,我如果做了桃花江的保鏢,就不能再坐在這裡替你把脈了。”

“對!我倒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你的脈象是好得多了,但血積沉瘀,對你練功仍然有礙,我就索性幫你一個忙吧,你躺下來,不要害羞,我來給你針刺通穴。”

她如言蓋臥床上,石喜稜卸開她肩膊的外衣,在她肩膊上按摩,進行針刺。

石喜稜入了竹瑩閨房許久還不見出來,反而小青給關在門外,箇中情形還用查問?鴇母又氣又急,用自己的門匙開了竹瑩的房,直入睡房,這一看,可怒也,只見竹瑩伏臥床上,褲雖未除,上衣已卸到肩下,露出雪白的香肩了。石喜稜側坐床沿,背向門口,雙手在竹瑩的背上捏著。

鴇母看到眼火爆了,揚起手掌正要朝石喜稜臉上打去,陡然看到他手中拿著一根銀針,正在竹瑩的腰部脊骨處插下去,長長的一根銀振竟然只剩不到幾分露出外面,竹瑩居然不會叫痛,使鴇母看得呆了。

石喜稜沒有轉過臉,平靜地說:“你最好是出去,要不就把門關上,別讓人來打擾我!”

“石師父,你,你這是幹什麼?”

“竹瑩姑娘得了奇病,午夜非起來找吃的不可,我是替她治病,這叫‘金針渡劫’,本來是佛家語,但用來醫治怪病,卻十分靈驗!”

“你還會醫病!”鴇母透出不能相信的神氣,緊緊的盯著石喜稜。

“你不信?要不要自己試試?”

“我又沒有病,試什麼?”

“你未給我把脈,怎知道沒有病?有時候,你自己也未必知道呢!不過,我替你把把脈倒可以,要處方醫治吧,這筆診金倒是不便宜呢!”

石喜稜把銀針逐根捻劫了三遍之後,才一一拔出來,竟有十二根之多,最長的竟有長達五寸的,若非親眼看到,鴇母無論如何也難相信,看過之後,她倒願意給石喜稜診一次脈了。石喜稜只把過左手腕脈就說:“你不但有病,而且病勢不輕呢!”

“你別嚇我!你說,我有什麼病?”

“我剛才曾說過,把把脈倒無妨,要處方,就得付出一筆診金!”石喜稜說:“我說你每日下午申牌時分就會心懷翳大作悶作嘔,卻沒有東西吐得出來,狀似懷孕,實在不是孕,開始時是隻有白天如此,現在,只怕早上辰牌時分也有此現象了。照脈理看,再過三個月到半年,午夜也會有此現象出現,那時已十分嚴重,之後又過三個月到半年,可能每個時辰都有此情形,那就病入膏育,即使華陀再世,扁鵲復生也將束手無策了!我說得對不對,你比我更加清楚!”

鴇母被嚇得臉無人色,惴惴汗流,連連點頭說是,問怎麼醫。石喜稜道:“你另找高明吧!我年紀輕,臨床經驗不足,診病倒有把握,處方嘛,你最好另外找個有名的大夫!你可以先讓你診過脈,然後再把我說的對照一下,看看他怎麼說,你覺得對了,才叫他下處方未遲。你也不用急,即使不醫,也有一年過外才會發作!”

鴇母想到只有一年多就要死,如何不急?她要求石喜稜下處方,石喜稜索取診金百兩,否則不下處方。鴇捨不得銀子,果然另請大夫,但他們都說她沒什麼病,只是辛勞過度,很快就會沒事。他們說不出病源,也說不出病情,她一連找了幾個大夫,沒一個看出她的病情,她覺得還是石喜稜的診斷最準,便決定請他下處方,至於診金,她決定叫竹瑩出面求請,希望減收多少,她認為只要竹瑩開口,石喜稜必定肯答允。沒料到石喜稜已經料到她一定會回頭再找自己,早已和竹瑩商量妥當,首先是竹瑩不肯代為懇求,理由是她自己也不曾要求減少,怎能替鴇母減少,再說,大夫處方,用藥輕重只有他自己知道,病人若斤斤計較診金,他減輕一點藥,多下兩張方,吃虧的還是病者。鴇母見說,只好在心咒罵。

石喜稜一連替鴇母看了三天病,賺了她三百兩銀子,心中大為高興,鴇母一連吃了三天藥,心翳果然她了許多,不能不佩服石喜稜的醫術高明,到了第四天,鴇用舊方單配藥,藉以節省支出,自以為得計,怎知吃了下去,卻心胸翳悶之外,更加上了絞痛,這才大為驚駭,立即派人去請石喜稜。曹八認得來人,怕給東主知道他帶石喜稜去嫖,會有不便,立即說石喜稜外出來返,叫他先回去,若石喜稜回來,馬上叫他到桃花江去。

這一天,石喜稜沒有到桃花江。第二天下午去了,鴇母如接財神,客氣極了,石喜稜處好兩張方子,交給鴇母,鴇母實行詐傻扮懵,不給診金,拿了處方就走開,及至要去配藥了,才記起來未問清楚先服哪一張。她試過一次,受過了苦,再不敢亂來了。但自己又不便出面詢問,便叫人去問,回報說:“石師父說,哪一張先付診金就先服哪一張,未付診金的壓後服。”鴇母沒法,只好照付診金了。

就在這一天,石喜稜告訴竹瑩,說他翌日便要離開京師了,他說他此行到京師的目的已達,也該走了。他再三叮囑她要好好把武功練好。她對他依依不捨,他握著她的手說:“姐姐,我們相識一場,實在是有緣,但我們的緣份只限於姐弟,不可能超越過這個範圍,我言盡於此,其中內情,你日後自會知曉,我沒有什麼送給你做紀念,就把這珠子送給你吧!”

“石大哥,你真這麼忍心,丟下我就自己走了?你人都走了,我還要這珠子何用?”

“你聽我說,這不是珍珠,是蜈蚣珠,能解百毒,如果有人誤服毒物,用清水浸這珠子半盞茶時光,然後把清水吞服,便立即會解除了,若給毒鏢毒箭所傷,也是如此。你好好收藏,自有大用,你不用記掛我,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你多念幾遍我的名字,打幾個跟斗,就可以解決許多問題了!”

當時,竹瑩還是不明白,但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就恍然了。因為第二天中午時分,她確切知道這半個月來的大鬧京師的刺客叫做凌起石,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他曾化名為石喜稜,在王家當保鏢,利用這個身份作掩護,先後殺死宮廷衛士十七人,傷二十多人,在宰相以下各大官員府中斃傷了近百名衛土與武師。最後,連王大人也殺了才離開京城。

這個消息傳到桃花江,鴇母給嚇得呆住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麼呆頭呆腦的石喜稜就是個大鬧京師的殺人王,她匆匆去通知竹瑩,竹瑩也大吃一驚,但很快就鎮定了,自言自語地說,“原來他就是凌起石,怪不得他叫我留意這幾天的消息就會明白許多事情的了!他又叫我多念幾次他的名字,打幾個跟斗,我現在明白了,石喜稜,打跟斗便是凌起石!我真笨,怎會想不到是他!”

“怎麼?他沒有告訴你?你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真不知道?”

“這關係他的生死,他怎會隨便告訴人!他沒傷害到我們,對我們已經十分友善了!”

“糟了!他走了我的病沒有好,這回如何是好?”

“媽,你放心,他早有安排了,他說過要替你配製藥丸的,制好之後,便會託人送來,你等著好啦!”

“他真這麼說?你知道他今天要走?”

“我不知道,他也沒說。他只是說有許多藥要用生草藥才夠功力,要親自去找,沒想到他是另有深意。”

凌起石這一鬧,名傳江湖了,傳開了名,自然無法再在京師逗留了。

凌起石大鬧京師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江湖,傳遍大江南北,黑白兩道的人都存了戒心留意了這個人。

劉玉鳳與華錦屏都是遠離京師的,劉玉鳳所處的地方更偏僻,居然也在一個月後便聽到這個消息了。她們都知道凌起石的武功絕頂,是第一流高手,但仍不想信他有此本事,不敢相信大鬧京師的就是他。同時,在她們眼中,凌起石是一個心地純良的人,怎會如此殘忍,一下子殺傷近二百人?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她們都希望探聽出一個真實的消息,知道到底是不是她們所認識的凌起石。

凌起石對自己這次所作所為,一點也不後悔,正感到高興呢。他早恨透了那些貪官汙吏,恨透了那些為虎作倀的傢伙,要好好教訓他們,泡製他們,叫他們清醒清醒,知道天下間還有人可以收拾他們。凌起石本是為了救呂旭一家而入京的,想不到會鬧出這樣大事,真出他自己的意外。離了京師,回望京城,想起這半個月來的作為,不由的自己笑了起來。

呂旭已經走了好幾日,但他們走得慢,凌起石走得快,他只走了三天不到已經追上了。呂氏夫婦與女兒三個人分乘三乘轎子,另外有保鏢等跟隨在後,開路的是官司兵,那是兵部尚書史慕良派出去護送的官兵,他怕呂旭中途有失,凌起石會找他算賬,便不得不暗中派人保護呂氏一家了。

凌起石單人匹馬尾隨呂氏保鏢之後,十分惹人注目,加以他的坐騎又高又瘦,別具一格,人又臉如黃蠟,顯是病容,精神萎微,似乎在半醒半睡中,各人都對他多看幾眼,頗有憐惜之心,所以並未斥責他遠離。但是,一程之後又一程,他仍然是緊跟不捨,祁連升忍不住了,問他何以老是尾隨不捨,是有什麼目的,凌起石這時是改過容的,祁連升認不得他,他卻認得祁連升,只是不便直說,詭稱他聽說沿途地方不靖,時有劫匪出沒,劫貨商人,擄人勒贖,十分猖狂,他不敢一個人單身行走,便擬託庇呂家,所以尾隨而行,他並向祁連升請求準他隨行,以保平安。祁連升是俠義中人,俠義為懷,見凌起石說得可憐,觸動側隱之心,便答允了。但以不可跟得太近為限,免得給呂旭知道,責怪下來,他擔當不起,凌起石一口就答允了,稱謝不已。

凌起石十分隨和,很跟祁連升談得來,所以並不感到寂寞。祁連升等也不見外,和他談得很是開心,及至知道他是京師城郊來的,對他更諸多詢問。他說他有個舅父是做煤炭生意的,長年長月都給一些官貴人家送煤炭,早幾天因為京師發生了大事,關上城門,連煤炭也送不進去。祁連升等聽得十分意外,都關心著,追問底細,凌起石說他自己也不甚清楚,只聽到些,是舅父和他的夥計說的,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他把事實說了個大概,還故意把一些官名和人名說錯少許,用以掩飾自己。祁連升等幾個由京師出來的鏢客,一聽就知道他說錯了哪裡,知道是說的什麼人了。

焦樂天的家被封,全家不知去向,諸葛華出賣朋友,凌起石也約略提到,卻不曾說清姓名,但是祁連升等也聽得出來,大吃一驚了。他們很敏感,很快就想到和自己作保鏢護送呂旭回鄉有關,所以特別提高警惕。因為這消息是凌起石口中傳出來的,知他沒有機心,對他也更為放心。

這樣走了兩天,凌起石說再走一天他就要跟大家分手的了,祁連升等經過兩天相處,對他都有了好感,希望他不要走,他說出一個地名,說是替舅父送信給一位親戚,不能不去。但祁連升卻說那他方與呂旭故鄉甚近,不必分路,凌起石想了一遍,同意了。

旅程最易使人結交朋友,一同走了幾天路之後,祁連升已經把凌起石作為朋友了。這一天,到了一個小鎮,本來還可以再走一程的,因為怕前面沒有人家,找不到宿頭,不如提早在這小鎮歇下來得實際。

這一個鎮雖然小,店鋪不多,但是店鋪的建築卻是不錯的,地方也相當清潔,給人有一種舒服的感覺,很是好受。

鎮的西南面有一個池塘,很寬,水也相當深,凌起石與祁連升兩個緩步而行,來到塘畔,看到有一個四五十歲的漢子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在浮於水面的木排上,漢子手持竹竿,正在挑起一張網。一次,兩次都是空網,網不到魚,但在幾次空網之後,有一次卻網到了三尾魚,一尾是鯉魚,看來有二斤左右,一尾脘魚最大,大約有五斤邊外,還有一尾是大頭魚,也在二三斤之間,那漢子放走了大頭魚,只把鯉魚捉住,便把木排劃到塘邊,用繩子把它綁在樹幹,一老一少兩個就上岸去了。

“祁大叔,我們也去捉兩尾魚好不好?”凌起石童心大發,躍躍欲動。

“不可,物各有主,不問自取便是賊了,我們又不等著魚吃,何必呢,要是給人家看到,說兩句,那就沒意思了。”

“不抓魚,只借出去劃一會,玩一會,成不成?”

“你很喜歡玩?不怕掉到水裡?”

“怎會呢?沒風沒浪怎會掉到水裡!”

“你既然這麼有興趣,就陪你去玩一會兒吧!”

兩個人就解開了繩,把木排劃出塘中心去,確是極有風味,凌起石甚感高興,唱起歌來了,只聽得他唱道:“公雞叫,魚兒跳,漁翁撤網,太公垂釣,更鼓響了,貓兒咪咪叫,哥哥窗外偷偷瞧,妹妹等得好心焦。”

祁連升聽得哈哈大笑道:“你這是什麼歌?怎麼我好似沒聽過?”

“你當然沒聽過,我是剛想到的,別說你未聽過,我也是第一次唱呢!”

“啊呀!你原來還是個會作歌的呢,失敬了,就不知剛才的叫甚麼歌?”

“叫甚麼都可以,就叫魚兒跳也可以!”

“快劃回去,有人偷看我們!”

“你是說,有人盯著我們?”

“是啊,你沒看到?”

“沒有,他在哪裡?”

“就在那邊,白牆壁那邊!”

“你是說那個矮個子?”

“不錯,正是他!”祁連升肯定地說。

“先下手為強,我們把他抓下來,問個明白!”

“不!哪有這麼容易的,我們無證無據,怎能讓那人認罪?他不肯認,你有甚麼辦法?”

“這個,我沒辦法。”

“所以呢,我們不能魯莽!你最好別看他!”

“是,我不看!”凌起石果然不再注視那個矮漢子,但也沒有把木排劃回岸邊去。他興致正濃,怎肯便回去,祁連升也不好意思再催他回去。

凌起石興盡而返,與祁連升回到住處,呂旭便問他們去了哪裡,怎麼找不到他們。

“我們到附近走了一遭,看看四周環境,瞭解這裡的近況!”

“看出甚麼了?”呂旭問。

“呂先生,今晚如果發生什麼事,千萬不要大驚小怪,我們會好好處理的!”

“你發現甚麼了?”呂旭臉色微變了。

祁連升怕嚇壞了呂旭,不敢將實情相告,事實他也只是懷疑,未有根據的,不能便作為事實,所以只是輕淡地說:“也沒有什麼!不過這是小他方,官府未必能管得到,恐怕有宵小光顧,會引起追捕,若不先說個明白,大人誤為是大事,便要虛驚了。”

“嗯,是這樣!”呂旭漫應著,口氣透出不相信,但似乎瞭解祁連升心意,也不再追問。

祁連升照顧過呂旭之後,便想到凌起石了。他又囑咐他晚上不可走動,然後才和蘇元哲、鮑嬌等商量應付辦法。

鮑矯道:“這個還用說,男主外,女主內,你們照顧外邊,我照顧呂大人一家。”

“好一個男主外,女主內,給你運用到絕了,虧你想得出來。”蘇元哲忍不住贊她一句。

“我們要不要招呼官兵一聲?他們一路上待我們倒還算不壞!”祁連升說。

“通知他們一聲,不但他們自己有個準備,對我們也有所幫忙,這是好的,但假如我們猜錯了,沒有人來犯,豈不受他們取笑?”蘇元哲說。

鮑嬌道:“這個不難,我們不說明,只暗示叫他們要小心,他們自己會想的。”

“你怎知他們會想?”祁連升說。

“我們一路來都不出聲,忽然通知他們要小心,他們還不會想,那是豬啦!”

“對!這話有道理!”祁連升說。

“就這樣辦,我設法通知他們。”蘇元哲請纓。

蘇元哲為什麼如此熱心,又如此有把握?原來他與一位姓郝的軍官都好杯中物,一路行來,曾有多次在一起喝酒,交成朋友,談得頗為投機。姓郝的告訴他,說開始時官兵對蘇元哲他們都有反感,認為他們看不起官兵。後來,雙方沒有衝突,且有談笑,敵視心理才漸漸消除。蘇元哲也說,他們實在是怕官兵們不知江湖險惡,怕他們無法照顧得了呂旭一家,所以不惜挺身而出,甘為官兵盡一點力,及至沿途所經,均未見異狀,便以為可以一路平安,直抵呂旭老家了,心情輕鬆,對官兵也不再用冷漠目光相向了。

由於有上述原因,所以蘇元哲請纓通知官兵。

姓郝的正在呆呆地喝悶酒,見到蘇元哲,立即招呼他請坐,並親自替他斟酒。

“郝兄,你信不信鬼神?不知怎的,今天,我的眼眉跳得十分厲害。我過去也曾試過多次,凡是眼尾跳是會有事情發生,屢次不爽。早先又有此現象,我擔心今晚又有什麼事故發生,所以特別提醒你要加倍小心,以防萬一。郝兄,你聽來也許覺得好笑,但我自己卻是相信的。”

“謝謝你。不管是否靈驗,你總是一番好意,小心照顧呂大人也是我們的責任,就是你沒有預兆,我們也應該小心的。”

蘇元哲完成了通知官方將領的任務,心情便變得輕鬆許多了。入黑之後,各人根據安排,各自留守崗位,以防萬一。

初更鼓響來人,狗吠聲響得更厲害了,祁、郝、鮑、蘇等都在心中猜想著什麼,一道人影已經閃入其中一些人眼中了。

凌起石這時也在暗處監視著,只是他沒有公開露面,所以祁、蘇等不知道。

來的是一個人,高高瘦瘦,他身形快極,飄忽如風,蘇元哲只見他如乘風行,一起一落之間,輒在幾丈,而落下之時,一沾即起,反彈得甚為迅速。

蘇元哲心中暗暗嘀咕:“這傢伙是什麼人?輕身功夫倒是很不錯呢!”他全神貫注,卻沒有留意另一個遲到的更狡猾的敵人。

郝大雄也看到前面那一個,他是軍官,慣於明來的,看到來人便擬出面阻截了,但祁、蘇等卻不然,他們仍蟄伏不動。他們深信鮑嬌必能應付,所以十分安定,只待鮑嬌把他趕出來時,再予以兜截。但是,他們都錯了,這個瘦子並沒有馬上入店,他只故意在顯眼處活動,吸引各人注意,暗助同伴成功,他捨己救人,用的倒是高招呢,可惜他遇上郝大雄,給纏上了。

郝大雄自然不是來人對手,他的輕功與小巧功夫都遠不及對方,所以交上手不到幾招他已經險象橫生,十分狼狽的了。

蘇元哲不能不出手相助,但他一出手,更吸引了祁連升了。於是,另一個人便得以輕易的迫近客店了。

那是一個身形小巧,動作敏捷的中年漢子,他一迫近客店就揉身貼牆而上,突然覺得脖子一涼,心頭就跟著一沉,本能地回頭看望,倒沒看到什麼,但人落地了,他伸手到脖子一摸,抓到一片樹葉,心中不由的暗叫倒黴,隨手一揉一拋,再次揉身上房。

“啪”的一聲突然在他頭上的瓦面響起來,瓦碎了,灰塵沙泥瓦碎淋了他一頭一臉,氣得他五內生煙,知道行蹤已露,有人正在向他為難,知道再難隱瞞,索性站了出來向周圍看望。奇怪的是對方並未露臉,僅這一點,他已先輸了一招了。

這個人所以兩次採用貼牆揉身上房,為的就是怕給對方發現,有所防範,怎料他兩次都被人破壞,失敗了,因此就不再隱蔽自己,站了出來。他找不到人,不知人家躲在哪裡,這是十分危險的。但他又不能高聲叫陣,怕驚動更多的人,所以,他的處境十分尷尬。

“怎麼,還不進去動手,等什麼?等人家自己走出來是不是?丟人!”一個冷漠而蒼勁的口音傳進那人耳中,使那人為之心頭狂跳。就在此際,屋內有個女人也說話了。她說道:“誰來了?怎麼還不入來,我的刀快等得要生鏽啦!”誰也聽得出,她是早有了準備,要等對方上鉤的了。那個人又是一怔,這已經十分明顯,他們此次來襲,早就給對方知道,張開了網,挖好陷阱,只等他們到來。他恨極了,也驚惶極了。他們已經打聽清楚呂旭身邊有什麼人,怎會突然鑽出一個不知來歷的老頭口音,當在六旬過外了,他是誰?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那個人為此而感到心寒了。

但是,他已經來了,好歹總得碰一碰運氣,要是知難而退,不但受到自己人與敵人恥笑,何況自己怕恥笑,人家也未必就肯放過他呢。如此一想,他就決定入去碰運氣了。

出乎他意外的順利,他輕易就入了客店,直趨上房,但是一聲冷峭的笑聲使他停了步,便聽得有個女人說道:“你找錯門路了,這一邊才是你要走的路!”說完又是連聲的冷笑。

來人遲疑了片刻,還是向前走,不聽那女人所說。奇怪的是哪個女人不再出聲,也不曾追趕他,那個人便繼續向前走,不知怎的,左腿突然奇痛,如同中刀,他急忙伸手一摸,赫然摸到了一根小小的針狀物,忍著痛,撥了出來,腿痛未減,手指卻有溼膩膩的感覺,不覺湊近鼻子試一下,大吃一驚,暗道:“這是誰幹的,有毒!”他已是一位老江湖,一嗅暗器有腥臭味,便知道這是有毒的暗器了,但他奇怪怎會這裡也有人使用有毒暗器?

那個來人無論如何想不到呂旭身邊竟然有使用有毒暗器的,而且如此一聲不響的就發射,這是黑道人物所為,怎麼俠義道中人也如此使用?他甚至懷疑自己真走錯了路,碰到的不是呂旭身邊的人了。

那個人中了暗器之後,心理愛了影響,覺得左腿開始麻癢,似乎沉重了許多,心中更為震駭,耳邊又聽到那個蒼勁的口音嘿嘿冷笑,嘲諷他道:“你也不打聽打聽清楚,老子到了手的肥羊也容得別人插手!還不快給我滾!一個時辰之內把傷處浸在流水中,還可以流清毒液,過了時刻,你就自己倒黴!快滾吧!”

老人家指給那個人一條生路,性命要緊,他當然再不會呆下去了。他返身就走,女的也不追趕,由他離去。那個人逃得真快,比來的時候更快,一直逃到一條小溪邊,立即就把腿浸到水中。傷口是要止血才能結痂的,任令傷口流血已不是辦法,浸在水裡更不是辦法。但那個人為了清除毒液,不但把傷口浸在水中,更不斷用手在傷口上部擠壓,使傷口流出更多的血呢!

過了一會,一方面是水涼關係,另方面也是心理影響,那個人覺得傷處似乎好了許多,心情也好轉了,開始咒罵用暗器傷他的人了。

“你不怨自己學藝不精,卻背地罵人,這有甚麼用?還不如當著人家的面放屁!窩囊廢!”突然有人出言嘲諷。那個人聽得勃然大怒,喝道:“甚麼人敢偷聽老子說話,有種就報上名來!”

“就是用暗器打傷你的人,你怕不怕?”一派挑戰口吻。那個人更加妨不住了,喝道:“少廢話,有種就站出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43:54


第七回 苦戰雙雄  羊老魔敗陣 強自出頭  禿頭鷹身亡 (1)

“要是有種就站出來,就不會偷偷摸摸去行刺一個回鄉的官員了!”

“你找死!”那個人把腿由水中抽出,同時看到一個人站在五丈外的樹蔭下,若非練過武功,目光過人,不容易看得到。他摸出暗器,輕步向前,待雙方相距在三丈左右才猝然擲出暗器,對方陡然轉過身來,兩道目光直射向偷襲者,兩道目光就如兩道冷電,直射得對方打了個寒噤,身不由己的退了兩步。

“我以為是什麼人,如此好膽敢來搶奪呂旭,原來是侯大總管,只是,以侯大總管今時今日的身份,不遠千里的追蹤,跟我爭奪這塊肥肉,不怕失了身份。”

姓侯的被人看出本來面目,也不抵賴,斷然說:“你既然知道我侯某人為姓呂的而來,只要你讓開一點,總有你的好處!”

“叫我讓開?憑你也配?”樹萌下的人冷冷地說:“早先我不知道是你,才輕輕放過你,你不走,卻在這裡玩水,你以為天下人都怕你?我倒要試試你的銅頭鐵爪有多麼的厲害!”

“你既然定要找死,我就成全你吧!只是我不想你死後無人燒香拜祭,你快報上名來吧!”

“你該知道我是誰的,還用我說?”

“你以為所有人都知道你?快說吧!”

“那也是!你聽著吧!我曾是王家的保鏢石喜稜,也是大鬧京師的凌起石,你剛自京師來,應該知道我的名字!”

姓侯的當然知道凌起石大鬧京師這個名字,但怎也想不到面前這個人就會是他,因此一聽就嚇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一想心又定了,據說凌起石只有十四五歲,這個對面的人卻有二十五六歲了,說話聲音也不是大孩子了,怎會就是凌起石,一定是借凌起石大名嚇他,這一想,姓侯的膽氣頓壯,說話也大聲了。他說:“我才不管你是石喜稜還是凌起石,都要你命喪當場,你碰上我,還是認命吧!”說著,挺前了兩步更迫近對方了。峨

姓侯的斷定對方不是凌起石,膽氣頓壯,立即就挺前挑戰,搶先發掌,使出一招“裂石碎碑”,進攻對方胸膛,他以為對方必定閃避的,所以這一招只是虛招,下一招變式才是實招,不料他一掌打出,對方恍似未覺,不閃也不避,這是大出姓侯的意料之外,一時反而失措,倉猝間吐出真勁,擊向對方左胸。一掌打去,對方摹然身子一側,用左臂一碰姓侯的手腕,使他失了準頭,一掌打空。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怪異招式,為之一愕,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姓侯的一愕之際,他的腕脈已經被人扣實,只覺全身一麻,胸口已經中了一拳,還弄不清對方拳從何來,腹部再中一拳,痛得彎下了腰,背部又中了一下,跟著,他發出狂厲的慘叫,軟倒在地了。原來他的琵琶骨給捏碎了,失去了全部武功,痛得死去活來,即使重來,又有名師指點,也非三年五載不會有成,所以他叫得特別慘厲。

“姓侯的,我以為你有甚麼過人的伎倆,原來不過是銀樣蠟槍頭浪得虛名罷了!你還有甚麼話說?快說吧!”

“你,你真是凌起石?不是冒充的?”姓侯的還未心死,依然未能相信對方是凌起石呢。

凌起石聽了“嘿嘿”冷笑道:“凌起石不錯是曾經大鬧京師,闖皇宮,殺衛士,入相府,踏遍六部尚書府第,剃貴妃頭髮,刮皇帝鬍子,膽大包天,敢作敢為,到底也只是小玩意罷了,還算不得是大文章,諒還不至於有人要冒充!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今晚我且留你活口,讓你回去通知方文宗與諸葛華,叫他們小心,終有一天我會再到京師去取他們的腦袋,除非在我重遊京師時聽得他們洗心革面的真實消息。你走吧,你那個同伴沒有你這麼的幸運,你不用等他了,快走吧!”

侯定安是京師九門提督的總管,武功之高,當非等閒,凌起石大鬧京師之日,他恰巧母病,離了京師,回來之後曾口出大言,以未能一會凌起石為憾。沒料到碰上凌起石時,卻三招兩式之間就被毀了武功,不由得又羞又慚,無限沮喪。他走後並不急回京師報訊,卻去拜見師叔莊靖,編造了一番話,極盡挑撥煽動能事,果然扇起師叔怒火,拍桌而起,發誓要找凌起石算賬,並留侯定安在家療傷,待他傷愈之後一起去找凌起石。

侯定安素知師叔武功極高,比之師父與另一位師叔都要高,而且為人單純,容易受騙,役有另一位師叔為人精明審慎,所以就去找他。

侯定安的另一位師叔是個女子,年紀很輕,比侯定安還要年輕得多,只有三十五歲。她是以輕功與快劍出名的,為人沉默寡言,輕易不會動手,但出手和十分狠辣,不留情面的,江湖上替她取了一個綽號叫做鐵面美人,在江湖上,她的名頭比之她的師兄莊靖更加響亮。莊靖甚少在江湖上走動的,對江湖上的事知道得不多,但重情義,只要有人求到她了,說出道理,使她相信,她就會出手相助,侯定安了解他的性子,所以去找她。

侯定安在莊家一住兩年,憑師叔悉心療治,傷骨已經完全續好,功力也恢復了七八成了。他自是大為高興。更高興的是在這兩年當中,他歪曲事實,顛倒黑白,把過去江湖上發生的大事巧妙地講給師叔聽,日積月累的講,使莊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自覺地把一些人列為壞人惡霸,決心要剷除他們,為民除害。

這一天,侯定安已經算是完全復原了,所欠的只是功力未及全盛時期,所以要拜別師叔了。

莊靖叫他多待兩天,三師叔就要來了,等三師叔來了之後,合三個人在一起商討,必可找出一個好辦法,足可以轟動武林,震動江湖。

候定安聽說三師叔快要來,不禁大吃一驚,焦急得不得了,因為三師叔鐵面美人耳目甚靈,年前京師發生之事,她決無不知之理,若果她聽了師兄之言,定必舉出例證分辯,否定侯定安的說法,這樣,莊師叔就會動搖,甚至要追查真相,結果是不難想象的。有此原因,侯定安如何不焦急?但他沒有理由反對等候三師叔,所以只好硬著頭皮等候,準備必要時就私自偷走,橫豎傷已好,武功也復原,再出江湖也不怕吃虧了。

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終於見不到三師叔,只見到三師叔派來的一個人,據說三師叔去了塞外,趕不及回來。侯定安透過一口氣了。

兩年的時光不算長,但候定安重出江湖,卻有無限的感慨。他找到昔日一位朋友,都說這一兩年來在江湖上出現不少新秀,但卻失去了凌起石的蹤影,關於他的消息一點也沒有。有人說他受到暗襲,重傷至死;有人說他酒後投江,給淹死了;也有人說他給人用毒暗算死的。傳說甚多,卻全無真實證據,誰也不曾親眼看到他是如何死去,誰也不曾看見過他的屍體。不過,有一點卻是真實的,那就是兩年來他蹤跡杳然。

候定安探不到凌起石的消息,既安慰,又失望。安慰是他少了一個剋星,今後行事少了許多顧忌;失望是他帶了師叔同來,目的是要找凌起石報仇的,找他不到,報仇不成,當然是失望了。

江湖上除了老一輩的人物外,莊靖都不熟識,他們是好人壞人,全由侯定安編排,因此,莊靖出道未到半年,已經斃傷了好些俠義道的人,引起俠義道的不滿和注意,要好好對付他。他自己一點也不知道,深信師侄之言,還以為自己做得對,真替老百姓剷除了不少壞人呢。

侯定安有他自己一好朋友,他們在莊靖面前不論言行都十分規矩,所以把莊靖瞞住。

一晚,莊靖獨個兒外出,在一家酒樓中飲酒,聽到鄰桌一男一女在說話。男的說:“玉鳳,你真相信凌起石已經死了?”

玉鳳闇然說道:“我當然不希望是事實。可是,兩年多了,他一點消息也沒有,我怎能不擔心。”

“我就是不信,他武功高,自己精於醫理,絕不這麼輕易死去的。”

“但是,他明明兩年多沒有消息了,你說,這是什麼原因?”

“我也想不通這一點,唉!如果他在這裡,敵人就不敢那樣猖狂了。”

“最近常常向我們偷襲的不知是什麼人?”

“不知道!我也……別說這些了,還是快點填飽好肚子上路吧!”

男的向女的打個眼色,她點點頭,應了一句:“你說得對,還是吃飽了趕路要緊。”

莊靖偷聽了他們的談話,知道他們是凌起石的朋友,便把他們當作壞人,一股除暴安良的正氣陡然湧上心頭,更留意他們的舉止,見他們結賬,也跟著結賬,尾隨而去。

玉鳳已經發現有人跟蹤了,便向郊外走,把對方誘到郊外,然後等待對方到來,喝道:“你是什麼人,鬼鬼祟祟地跟著我們幹什麼?”

莊靖倒是大方,屹然站著說:“我向你打聽一個人,凌起石現在在哪裡?你們跟他是什麼關係?”

“你問凌起石做什麼?你跟他又是什麼關係?”

“我要找他算賬,替師侄報仇!你們說了,我不會為難你們,要是不說……”

“不說又怎樣?”玉鳳插上一句。

“不說嘛,就休怪我手下無情!”他說著,已“錚”一聲把刀撥出來了。

玉鳳姓劉,正是凌起石的義姊,他們曾經一起到鬼王谷去找駱宏道索還鏢銀,她已結婚,同行男子是她的丈夫,姓谷,名正鋒,他們婚後聽得謠傳凌起石被仇家害死,所以出來偵查真相,準備替他報仇雪恨的。但過了半年多,仍找不到一絲兒線索,正自發悶,不料莊靖卻找上他們,道出了來意,難怪他們聽後又恨又怒,要加以追究了。

劉玉鳳見對方三言兩語未畢便是陡然撥刀,心中恨氣陡增,不覺也把佩刀握到手中,嚴陣以待,谷正峰站在一旁,凝神注視對方,表現得非常鎮定,連武器也不曾握在手中。劉玉鳳握刀屹立,冷然說:“憑你這個熊樣也配找凌起石算帳,看來你不是官門鷹犬,就是武林敗類,殺死你也是不為過,你送命來吧!”

“好呀,原來你跟姓凌的是一黨,這麼說,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就是殺了你們,也不冤枉!”聲落招發,一縷寒光,恍如疾電,激射向劉玉鳳左肩。劉玉鳳經過兩年來的磨練,對於臨場應敵,遠非昔比了。她凝站不動,目注對方,直到對方招式用盡,不易轉變了,才猝然轉身還招,刀光直指莊靖腋下的“期門穴”。莊靖讚了一句“來得好!”刀鋒陡卷,就奔敵人上盤,用招甚怪,也甚狠,劉玉鳳若不撤招回避,便有斷頸之虞。她自然不願相拼,刀光一閃,雙手倏分,竟然多出了一道刀光,變作兩柄刀了,左手刀短,用以招架,右手長刀,繼續刺向莊靖穴道。

莊靖想不到她會有此突變,也暗吃一驚,同時想起了一個人,刀光一圈一卷,身退兩步,喝道:“鴛鴦刀郭晶是你什麼人?快說!”

“你原來也知道我孃的名號,害怕了?”

“嘿,笑話,我什麼人也不怕,我不過可惜她一生的英名,就要喪在你手中,念在她是個女俠,我也不為難你,放過你一遭,但也只是一遭,下次若再碰在我手中,就別怪我刀下無情!”莊靖說來倒似十分認真,但聽到劉玉鳳耳中卻已變了質,誤會他害怕自己親孃,故作好人,所以不但不領情,更冷冷地說:“這個情我不願領,你也是不必等到下一次,來,我們拼個明白。”說完話,搶先發招了。

莊靖暗暗嘆息一聲,喝道:“你既然一定要拼,那就來吧!”展刀相迎,光芒四射,勁風激盪,較之早先發招,更為勁銳凌厲,劉玉鳳也凜然心驚。

但是,她並不怯退,她的雙刀展開,也是長短刀互相配合,攻守互備,非常慎密而穩健,可惜功力不如對方,幾招過後,便為對方刀風所震,手腕痠疼了。站在一旁觀戰的谷正鋒發現妻子常為對方震斜,就知她氣力不足,當下挺劍叫道:“玉鳳不要慌,我們一起對付他!”聲出招到,劍氣如虹,疾射莊靖胸前。

“好呀,你們還有多少個人,一起來吧!”莊靖舞動鋼刀,勁風激盪,實在非同小可,谷正鋒的青鋒劍也無法抵禦他的刀勢,不敢和他硬拼,這樣就吃虧許多了。

莊靖在內力上是佔盡上風的,他憑一口鋼刀,力敵谷正鋒夫妻,不但毫無敗象,簡直是仍佔上風,把谷正鋒夫妻迫在刀光之外,無法迫近。

這樣打了有三十五招,使聽得有人聲了。莊靖大聲嚷叫道:“定安,我在這裡!”

莊靖叫了一聲沒有人回答,便再叫一聲,果然聽到有人回答的了,但並不是侯定安,而是一雙中年夫婦和一個小孩子,他們來到現場,男的冷冷地說:“誰是定安?你鬼叫什麼?”女的看到劉玉鳳,詫然驚叫:“咦,你不是劉玉鳳妹子?”她一叫,同來的男子也注意劉玉鳳了。

劉玉鳳聽得有人叫她,偷眼一望,脫口就叫道:“俞前輩,俞大娘,你們來啦!請你們先歇一下,待我們收拾了這廝再陪你們說話!”

“劉姑娘,他是甚麼人?你們怎會跟他打起來的?”

莊靖冷然說:“這不關你們的事,給我滾!”

“你是甚麼東西,敢這樣對我說話!”俞劍平忿然說,囑咐妻子照顧兒子,使要出手了。

俞大娘問:“劉姑娘,凌起石呢?他怎麼不在?他去了哪裡?”

“我也不知道,我正要找他!”劉玉鳳說。

“好呀,你們也是凌起石的朋友,那就一起上吧!”莊靖又向俞劍平夫婦挑戰。

“劉姑娘,你們歇歇,讓我對付他,我倒要試試他有什麼斤兩,敢這樣說話!”俞劍平長劍隨手一抖,劍花錯落,已經指向莊靖七處大穴。莊靖是個識貨的人,當然知道對方是個高手,再也不敢輕敵了。因為谷劉兩個都退了,他無後顧之猶,可以悉心應付俞劍平,便封出一招“綿帳千層”,以守為主,先擋來招,再圖後進。雙方只用了一招,大家都心頭一凜,知道碰上勁敵,一點也不敢大意了。

俞劍平綽號長白山狼,他精通的長白山劍法獨創一格,與中原各家各派劍法都不相同,他的年紀與莊靖相若,功力也相若,所以打起來大家都非常小心,陰招也不敢輕易用,所以打來很是緩慢,旁觀的都有點不耐煩了,也有點莫名其妙,覺得這樣打法就是打三日三夜也未必能分出勝敗。所以各人都希望他們改變一下,狠狠的惡戰一場,勝也好,敗也好,都有個結果,可惜這只是他們旁觀者的看法,俞、莊兩個都不作這樣想。他們繼續以緩慢的手法交手,一招一式都看得十分清楚,化解得十分精彩。

俞劍平與莊靖兩個都打得暗暗心驚,生怕一個失神會傷在對方手中,特別是莊靖,他孤軍作戰,處境十分不妙,假如對方不顧江湖道義,一齊動手,他就決活不成了,而他知道,在黑道邪派人士來說,圍攻實在是太普遍了,只要略一思索,馬上就可以舉出許多例子,過去如此,目前更多這類例子了。他既認定凌起石是個壞人,他的朋友當然也不是好人,那麼,他們不顧江湖道義,聯手圍攻敵人是十分自然的事,莊靖有此想法,自然是感到不安了。因此,他老是想辦法逃遁,連再鬥下去的心情也沒有了。

高手較技必須沉著應戰,冷靜判斷,莊靖情緒不安,已犯了大忌,打下去當然比較吃虧!在心神恍惚中,陡覺寒光一閃,俞劍平的劍尖已指向心窩,他這才大吃一驚,慌忙撤刀拂袖,還了一記“披荊斬棘”,既擋開來招,又迫使對方退避,確是好招!

“師叔!師叔!你在哪裡!”侯定安的叫聲傳來了。

“我在這裡,定安,我在這裡!”莊靖給對方回答,很快就有人來到了。

“師叔,他們是……”

“他們都是凌起石的朋友,你看著他們,別給他們都跑了!”

“師叔,你放心,他們都跑不了!”侯定安大言炎炎地說,似乎真有把握,怎知谷正鋒忍了一肚子氣無處發洩,又見他口花花調戲劉玉鳳,更是片刻難忍,連劉玉鳳勸阻也勸不住,一柄長劍已經遞了出去,攻擊侯定安腋下“期門穴”。侯定安凜然一驚,疾退兩步,道:“好小子,你也會刺穴!”

“有膽你就不要回避!”谷正鋒一步也不放鬆,銜尾追蹤,再進一招“金針飛渡”,劍尖直指侯定安的後心。

侯定安本來瞧不起劉玉鳳與谷正鋒兩個的,沒料到谷正鋒竟是如此厲害,一出手就佔盡了優勢,他又退又避,不但未能扭轉局勢,連險境也未擺脫,實在是萬分意外。他想向師叔求救,及至偷望師叔,才知道師叔僅勝對方罷了。但對方還有一個女的在旁監戰,虎視耽耽隨時都可以出手相助的。也就是說,莊靖已沒有獨勝的機會了,除非他有能力可以同時擊敗對方一男一女兩個人,但照情形看,莊靖顯然是無此能力了。

侯定安一見師叔處境比自己好不了許多,便心淡了。他向師叔求援的話也出到喉頭就忍住了,沒有說出口。

候定安把希望再寄到自己身上,沒有指望了,反而安下了心,沒有先前那麼恍惚,打得比先前靈活多了。

谷正鋒的一柄劍練得十分到家,又狠又辣又縝密,攻守兼備,不容易被敵人所傷害。他是先處不敗之地,然後再與對方力拼,先就佔了很大便宜。侯定安交手之後才覺得對方厲害,但已經說得太滿,難以轉圓。他一面應戰,一面尋思脫險對策,分了精神,馬上就遇上險招,左臂輕中一劍,給削破了外衣,傷了皮膚,血也流了,痛得他皺了眉頭。

谷正鋒並不滿足於僅勝一劍,他不讓對方有喘息機會,招招都採攻勢。他已經瞭解到對方的武功不及自己,最少是膽量不及自己。打架,膽量十分重要,拼命,膽量更加重要。對方既然膽怯怕死,自己就可以利用對方這個弱點了。谷正鋒瞭解了雙方實力情況之後,就更加大膽,更加狂攻不休了。

侯定安越打越後悔,後悔他不該在這時候摸進來,應該躲在暗處偷看,等到有好處的時候再現身,那才是最合算的了,可惜他了解得太遲了。他這時急於的是逃走,不是後悔。

莊靖與長白山狼俞劍平兩個打得更為激烈,論經驗,長白山狼多,論內力,卻是莊靖勝,打到百招之後,逐漸分出了強弱。但雙方的距離不太大,弱的一方又勝有豐富的經驗,所以仍可扳平。但莊靖目睹俞大娘一步一步迫近,似有參戰之意,而且,也料定對方是夫妻身份,假如她丈夫真個處在危險境地,做妻子的就沒有見死不救,而遵守江湖道義的理由。同時,兄弟、父子、母女、夫妻等親屬聯手,雖然有以多欺少的情形,別人也不會過份苛責,不會加以訕笑的,因為這是人之常情。因此,莊靖見俞大娘步步逼近,心理就受到莫大威脅,打不出水準。他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也不想戀戰,要逃走了。

莊靖的處境比侯定安好,他想勝不易,想走則不難。在久戰之下,他也積累了經驗,摸通了俞劍平劍勢的門路了,在蓄意離去之後,他找了一個機會運足了內力連擋俞劍平三招,然後反攻,喝道:“姓俞的,你也接我的看看!”鋼刀砍出去,如挾泰山重,大開大合,大門大路,一點也不藏假,氣勢卻豪邁無比,饒是俞劍平有長白山狼之稱,也為之心頭凜懼,不敢硬擋,在他連續進攻之下,連續迴避後退,莊靖似乎發了狠,一連進攻了六七招還不停歇,叱吒聲中,攻勢更厲,猛烈地奮衝疾撲,嚇退了俞劍平,頭也不回,一聲叫“定安,我們走!”搶撲谷正鋒,谷正鋒曾經與他交過手,知道他厲害,怎敢硬拼?但他來不及迴避,迫得雙手握劍,斜擋一招,但儘管如此,也支持不住,劍鋒所彈,雙手虎口都疼,倒退了兩步,幾乎連劍也丟了。

侯定安給師叔一手抓住,扯著走了,長白山狼卻還要追趕,給妻子勸住了。

一場打鬥如此結束,俞劍平等大家都感到不快,興致索然。

俞劍平是一個好強的人,長久以來生活在長白山,練了一身過人武功,多年來就不曾碰上真正的對手,每次打起來都獲勝,久而久之,使勝得敗不得了,這一仗,雖然並未落敗,但他比別人更加清楚,他功力實在遜於對方,所以對方逃了他也悶悶不樂。

谷正鋒是佔盡上風,在重要關頭上給莊靖把侯定安救走了,谷正鋒還幾乎受了傷,當然更不高興了。不過,在這樣場合,女性總是比較冷靜的,劉玉鳳與俞大娘也一樣是不例外。劉玉鳳便提醒丈夫向俞劍平夫婦致謝,說要是不是俞劍平夫婦幫助,他們的後果,將不堪設想。劉玉鳳承認莊靖武功了得,她合夫妻二人之力也難應付,只要再打下去,三五十招內他們便支持不來,非糟不可。

“這姓莊的實在十分厲害,我記憶中的勁敵,他在五名內,再打下去,我也會敗給他。”俞劍平坦率地說。

俞大娘岔開話題,不談這些,轉問劉玉鳳要去哪裡。劉玉鳳說沒有一定目的地,因為丈夫不慣困守家中,悶的慌,她便陪他出來走走,一方面是散悶,另方而也拜見前一輩的朋友和希望見到凌起石。

俞劍平說:“我也是來拜訪幾個朋友和探聽一下凌老弟的,他自從前一次替小華動過針術之後,果然十分有效,至今病未復發過,實在了不起,他希望學,所以要找凌起石。”大家談得投機,又都沒有急事要辦,便就結伴同行,以增興致,小華便成了他們之間的開心果,被寶貝得了不得。

“劉姑娘,你真沒聽說過關於凌兄弟的事?”俞大娘有一次單獨和劉玉鳳在一起時,悄悄地問劉玉鳳,劉玉鳳聽出話中有話,心頭猛烈地跳,反問道:“俞大娘,我實在沒聽說過什麼,你聽到什麼了?”

“我是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但願不是事實。”

“他們怎麼說?”

“他們說,凌兄弟給仇家暗害了,我雖然不相信,但還是不放心,所以要來查個明白,假如真有此事,我們夫婦無論如何要找到兇手,替凌兄弟報仇。”

“啊!有這個傳說?怪不得那一天我在說話間提到凌兄弟,正鋒他就變了臉色,翌日就說在家中太悶,要出來走走了,可能他也早聽到消息,卻不讓我知道。”

“或許是吧?願老天爺保佑!”

“俞大娘,你放心,不會是事實的,我看凌兄弟不是個短命的人,這傳說肯定不確。”

“你這麼肯定?”

“我是肯定!”

“如果是就好了,可是,你有什麼根據?”

“沒有!我是憑直覺的,我曾細心觀察過他,肯定他不是個短命的人。”

“可是,已經兩年多了,一點關於他的消息也沒有,他大鬧京師之後消聲匿跡,全無蹤影,這怎能不叫人擔心?”

“我雖然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卻肯定他還活著,什麼時候會見到他我不敢說,但我們終有見面之日,那是一定的。俞大娘,放開心懷,別聽那些謠傳吧,那只是敵人的一種陰謀。可能敵人也要找他,故意這麼說,他則另有重要的事,不能和大家見面,所以,謠言就越傳越厲害,也似乎是真事了。”

劉玉鳳這番話,凌起石當然聽不到,但也確如她所料,有一件事情迫他不能公開露面,但他沒有死,仍然活著,一切都如劉玉鳳所料。

凌起石在呂旭家當花王,替呂家養鳥種花,工作似乎低下,不受人重視,但凌起卻覺得十分開心,生活得很愉快。

呂家的祖家是在鄉村的,有一個專名叫做萬松山莊。呂家有十多間大小不一的房子,都是依山而建築,建在山坡上的。房子面南背北,屋前有一片青草坪,再遠是一道小溪,房子後邊是山,遍山都植了松樹,樹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實在很多,雖未必有一萬株,幾千株總是有的,所以名之為萬松山莊實在不為過。

呂家原有幾個老工人,在屋後開了空地種菜種花,凌起石入了呂家之後,見老工人氣力不足,手腳又慢,便自告奮勇幫他們鋤地種菜,擔水淋花,不幾天就討得老工人喜歡與信任,把澆花種菜這責任全託付給他了。

呂家佔了整整一座山,凌起石抽空走遍了全山,便決定搭竹引水的方法,把山水由竹管引到菜地,免了下山擔水之苦,看得老工人又是慚愧又是佩服,他們做了半輩子,擔了半輩子的水,就想不到這個辦法,所以對凌起石大加稱讚。

呂家的小主人有二,一是女的,一是男的,女的較長,十二歲多了,男的只有五歲,就是兆熊,他與凌起石本來十分要好,但凌起石已經化了裝,又改了口音,和過去截然不同,所以兆熊認不出來。不過,他對凌起石仍然極有好感,每天都經到後園去玩,幫凌起石澆澆花,拔拔草什麼的。凌起石漸漸的把呂家這座後花園加以改變,更把山前山後也加改變,呂家的人見慣了,逐日逐日的改,根本不發覺,可是新來的人卻就繞來走去也走不到呂家門口,不易進入呂家。

凌起石滿十四歲入呂家,轉眼就是過了兩年,他長得更高,更健壯了,呂家的前前後後,在他暗中佈置之下,也漸具雛型,成為一個陣圖了。

兆熊七歲了。他原是孱弱的,但這兩年來每天都跟凌起石轉動,又練金不換教他的擲石功和尚青傳他的人門功夫,所以長得十分強壯。呂旭經過一場災禍之後,看化了,不再主張兒子讀書求功名,只希望他將來正直,做樵夫或農人,倒可以少卻許多麻煩與危險,因此對於兒子跟凌起石種花鋤地一點也不反對,反而見他長得壯實,感到高興呢。

兆熊的姐姐叫玉娘,長得又美又聰明,是女紅能手,常常獲得孃親讚賞,她有一個乳孃,從小就隨她一起,乳孃非常疼愛玉娘,比親孃差不多,所以呂夫人讓女兒跟她是十分放心,玉娘對乳孃也是非常尊敬,叫她做乾孃的。

呂玉娘為人聰明,卻沉默,平常不大開口,因為已經退官場,呂旭又看化世情,歸隱林園,便索性放開官場那一套,和普通人家一樣。因此,十四歲的呂玉娘已經長得亭亭玉立,十足是一個小美人了,仍有機會可以到後園及屋外走動,有機會見到陌生的男人。

呂玉娘對凌起石似乎非常注意,並且曾對母親提及,說凌起石不似一個普通人,可能別有居心,勸母親把他及早辭退,免生後患。呂夫人對此不同意,她說呂家已今非昔比,沒有什麼值得人家窺視的了,若說凌起石有不軌行為,已經兩年了,仍無動靜,可見其不會有此心,反過來勸女兒不可多心,免生成見,產生誤會。

呂玉娘想想也有道理,兩年的時間不短,若有不軌,實在用不著等到此時,但她細心思慮,覺得凌起石這個人實在與別人不同,非得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他把這意思告訴乳孃,乳孃微微一笑說:“小姐,我勸你不如聽你孃的話,算了吧,這個人是有點古怪,但不會對你家不利,相反,他是處處維護你家呢!你若果做得過分,引起他反感,他走了,卻會對你呂家不利!”

“你是說他會報復?”

“不,他不會來報復,但會有其他人來搗蛋!”

“其他人?乾孃,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姐,你還年輕,不知道這許多事的了。”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嘛!乾孃,你說給我聽嘛!”呂玉娘撒嬌了。

“好,好!我說,我說!”乾孃纏不過她,便告訴她,說她應該記得兩年前爹爹曾被人誣害,解京受審,後來又突然平安無事,但京師卻鬧得滿城風雨,俠影憧憧,使一些平日為非作歹的高官,嚇得寢食不安。後來,他爹爹回老家,又有幾個江湖人物護送,凡此種種,可見高官巨臣方面仍然不肯放過她呂家,消息外洩,或者俠義道方面提防奸官方面有不軌行動,所以才會有派人護送之舉,兩年來所以相安無事,與這些人坐鎮萬松山莊有很大關係。但是,這些人已經先後要走了,連尚青也要走了,今後難保奸官的人不會來搗蛋,說不定要靠凌起石幫忙抵禦呢,他已來了兩年,若有異動也不會等到這麼久了,所以對他儘管放心,不必提防。

乳孃說來甚有道理,呂玉娘細想一過,暗暗點頭,臉上掠過一份笑意,忽地變得臉紅,嬌羞垂頭。乳孃大感奇怪。吒然問:“你怎麼啦?”

“沒什麼!”呂玉娘低答,臉是更紅了,一轉身就走了出去,乳孃微微地發怔了片刻,陡繞心頭一亮,頓有所悟地自語:“這妮子是太狡猾了,連我也給她騙了。”她先是一笑,隨後又是輕輕嘆息,自語道:“但望天從人願,這妮子生性倔強,若不能如意,什麼事都可能做得出來,我倒要多提防點了。”

乳孃要提防什麼呢?她沒有說,呂玉娘騙了她什麼?她沒有說。她想的什麼,只有她自己知道。

乳孃悄悄的走了出去,躲在一個他方,只見呂玉娘一個人在兩珠玉簪花下走來走去,似有無限心事,但樣子並非煩惱,似是十分高興,這一點,從她的小動作中乳孃就可以判斷得出來。十四年了,乳孃都跟她在一起,有關她的一切,最為清楚的不是她的父母,是乳孃。她一喜一怒,一句話,一個手勢,乳孃都會一聽就懂,一看就明,所以此時看到她走來走去,似是煩惱,卻判斷她是快樂。

呂玉娘在樹下走了一會,似乎作出了決定,一揚手,作了一個手勢,然後停下來,輕快地轉回睡房,見乳孃未睡,便問:“乾孃,你還不睡?”

“你剛才去了哪裡?這麼高興?我還替你擔心。”

“擔什麼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在我眼中,你還是小孩子,永遠都是小孩子!”

乳孃有權說這種話。父母對於兒女,特別是母親對於兒女,的確都是看作孩子的,不管他們長得多大,二三十歲,甚至四五十歲,一樣受到照顧,受到呵責的。乳母雖然不是生母,但與孩子的直接接觸,比生母更加親密,機會也就更多,所以,乳母說,在她眼中,呂玉娘還是個小孩,永遠都是個小孩,就因為她對她已不僅僅是僱用關係,早就產生了真感情,即把呂玉娘作為女兒了。

“我已經長大啦,我會照顧自己的!”

“就因為你已不是個小孩,所以我才擔心!小姐,人越長大,煩惱也越多,做錯事的機會也越多呢!稍一不慎就會遺恨終生,你千萬要小心啊!”

“我,曉得的!”她不知怎的,又臉紅了。

呂玉娘曉得什麼呢?她沒有說,乳孃也沒有再說什麼,這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這一夜,似乎過得和平時一樣平靜,但只是似乎,事實卻不如此。事實是,呂玉娘睡不著,胡思亂想,第一次感到失眠,才恍惚睡去,又做噩夢,給驚醒了。

過去她也做過噩夢,卻和這一次不同。她醒後還記得十分清楚,張著眼皮默默回憶夢境。

天亮之後,她起床,覺得從未有過的心神恍惚,慵倦得很。她才坐起來,就不願離開床。

“小姐,你怎麼啦,不是有病吧?臉色這麼壞!”乳孃關懷地看著呂玉娘。呂玉娘否認有病,但承認有點慵倦,不想動。

“快起來,早晨,今天天氣又好,梳洗之後到後園去走走,活動一下就沒事了,早上跑三步,餓死老大夫,快起來吧,時候不早了。”說完就替呂玉娘準備熱水。

呂玉娘從這一天開始,精神便顯得不濟,山鄉附近沒有高明大夫,即使到城裡去請,也都是浪得虛名而已,根本沒有實學,無法看出呂玉娘患的什麼病,處的方子藥不對症,服了全無轉機,呂家全家都愁眉苦臉,求佛求神,什麼都做到了,呂玉娘仍是沒有喜色,眼看一位聰明漂亮的少女,漸漸萎微,趨向死亡了。呂家全家無不心酸,連平日蹦蹦跳跳的兆熊,也受到愁苦的氣氛所感染,不大出聲了。

這一天,兩位大夫來過,搖搖頭,不肯再下處方,呂夫人己忍不住飲泣了。呂旭也愁眉不展,嘆氣連聲,暗中叫人準備後事了。凌起石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說:“老爺,照大夫的看法,小姐是十分危急了,我在鄉下曾幫過一位道長煎藥,略知藥理,也替道長給人看過病,道長贊過我看得準!橫豎大夫不肯處方了,讓我看看,試試用生草藥替小姐治一下病好不好?”

呂旭定眼看了凌起石好一會,當然也想了好一會,終於同意了,親自陪凌起石去女兒香閨,看到女兒兩眼已閉,面無血色,氣若柔絲,早已心酸不忍再看了。凌起石坐莊床邊靜靜替呂小姐把脈,先左手,後右手,揉開眼皮,再掌心按額,手背探鼻息,還例外地把了腳脈,然後對呂旭說:“老爺,小姐病勢不輕,但還可以醫,大約三天便可以起床,旬日就漸會復原了,不知老爺可信得過小的,肯讓小姐吃小的處方?”

呂旭已準備替女兒辦後事了,大夫不肯下處方了,她已無藥可食,只是等死,明知凌起石未必真能醫好女兒,也要碰碰運氣了,所以他叫凌起石馬上下處方。

凌起石能寫多種字,寫起來斜斜歪歪,幾不成字,十足一個剛學會寫字的人寫的,但呂旭還是叫人立即去抓藥,但心中卻十五十六,忐忑不安的,因為凌起石下的藥方甚重,又多是破散之藥,對症還好,否則就難保性命了。可是這時除了這藥方之外再無人肯下處方了,不冒險也要冒險一次的了。

藥煎好了,凌起石先替呂小姐一次針刺穴道,然後在藥里加進一些生草藥汁,親自餵給呂玉娘喝。她本已進入昏迷狀態,不會喝了,不知怎的,凌起石卻有辦法使她喝光了大半碗藥。替她蓋上了被,對呂旭說:“小姐大約可以安安靜靜睡一覺,千萬不可吵醒她,她醒後可能會周身被汗水溼透和下瀉,但不要怕,一切順其自然,並要替她速換衣服,溼一次換一次,勿用溼毛巾擦抹,換到汗止之後,馬上就通知我!”

各人都不大相信凌起石的話,因為呂玉娘已經幾日沒有汗,也無大便了,怎會一下子都有,還會流汗不止?因此,對凌起石的信任已減至於零,對呂玉孃的生望更加失去信心了。

但是,首先使大家感到驚異的是呂玉娘服了藥之後,果然一反兒日的常態,安安靜靜的睡去,一連兩個時辰也不見她動過一下,守護的人都擔心她已去世,便用燈芯伸到她鼻孔外,發覺燈芯顫動,知道她仍有氣息才略為放心。

呂玉娘是由正午後未正服藥的,一直睡到亥時,已經三個多時辰了,還是在沉睡未醒,這是幾日來所無的,她的反常,引起各人諸多猜測,不知是吉是兇。但到子時,她開始動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又睡去了,到了醜末,聽得她肚內有聲,再後便放出臭氣。又過了一段時間,是寅時了,她開始額上見汗,各人都緊張起來,有人去報告呂旭了。呂夫人是不用去報告的,她一直就是守在女兒房中看著女兒的變化。

凌起石的話依次靈驗了,也就是說,他斷症十分準確,用藥也準確,各人開始對呂玉孃的生望增加信心了。

呂玉娘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卯時,天快亮了。她還未十分清醒,說話也有氣無力,細如蚊叫,要乳孃留心諦聽,還要把耳朵湊近她的嘴巴才能聽到。

呂玉娘一切都如凌起石所料,瀉出了極多臭穢之物,精神才略為好轉,可以張開眼皮看人,嘴唇也嚅囁而動了,只是聲音極低,別人不易聽到,有此成績已是大出呂旭夫婦意外,對凌起石自然也十分客氣了。

呂玉娘被凌起石按著玉手,表情頗為怪異,但除了乳孃之外,各人都以為是她病中如此,並未介意。可是凌起石卻一臉驚異不定之色,久久不曾離手,他說:“奇怪!怎會這樣的?”

“怎麼?玉娘怎麼啦?”呂夫人最為緊張。

“夫人!小姐除了服藥之外,可曾吃過什麼?”

“沒有,我們怎敢給她吃什麼呢?”

“這就奇了,這脈象不對!”

“不對?很壞?”

“不!脈跳得太快了,照理是不該如此的。”他取過舊處方,再看一遍,自語說:“藥不錯,可是小姐這脈,太怪了!夫人,今天不下處方了,你給小姐喝西瓜汁,她口渴、肚餓,都可以喝,且看情形如何再說。”

“石頭,小姐到底怎樣?你說實話,真有得醫?”呂旭在門外悄悄地問。

“當然有得醫,昨天我就說過,小姐不礙事,,只是我奇怪她剛才的脈跳得甚速,很不正常,在脈象不正常的時候,是看不準的,所以我只好等一會再說。”

“不會是向壞吧?”

“不會向壞,但我實在不明白是什麼原因。”

呂玉娘喝了半天西瓜汁,又瀉了兩次,大小二便都甚為通暢,瀉洩的也不如初時之臭氣熏天了。午後,凌起石再替呂玉娘把了一次脈,開了處方,再讓她睡了一覺,午夜醒來吃一點稀飯,翌日說話也大聲了,之後一直幾天都吃凌起石用藥,果然不到,她已漸次復原,臉上有血色了。

呂玉娘身子本來壯健,又年輕,生機旺盛,疾病一除,復原自然比老年人快,不到一個月時光,她已經完全復原,一如往昔的妖豔了。她這一病,和凌起石熟絡了,每天早上都到花園幫凌起石淋花,姐弟倆都成了凌起石的助手。可是有一夜,她睡不著,走到花園去,遠遠就看到凌起石在花園中練拳,她不去打擾他,伏下來偷看,心中暗暗感嘆,低聲自語:“這算什麼武功呢?東打一拳,西打一拳,又緩慢,又無勁,連樹枝也不動一下,怎可以打得倒人?我以為他是個高手,隱伏在這裡另有所圖,原來連入門功夫也不懂,倒是我看的走眼了。”她有點失望,但也點安慰。她看了許久,直看到他不練了,她才回轉閨房。

呂玉娘病好之後,轉眼又過了半年,由夏天到了冬天,北風呼呼,萬松山松濤如龍吟虎嘯,尤其夜靜,松濤萬馬奔騰,狂潮怒湧,聲勢驚人,初到萬松山莊作客的人,常為松濤所懾,但對凌起石來說,當然是絕無影響。他到了萬松山莊之後,幾乎每一夜都到過山上松林,有時根本就在林中過夜,與松搏鬥。他吸收松濤聲威,引以發聲,在松濤中出掌迎擊,力鬥松濤。初時一無所獲,直至半年過後,才稍有感覺,但往後進步甚速,到得最近半年,特別是入冬之後,他吸氣發掌,舒氣催雲,掌勁一動,立即就激起松濤,丹田之氣長舒,能使天雲流動,江水斜流。三年來的苦練,大有所獲,三年來的鑽研,領悟甚多。但這都是偷偷練的,沒有任何人知道。不過,他卻把一些基本功夫無形中傳了給兆熊,暗中增強他的內力,使他將來練功時候可以紮好根基,這一點,兆熊也是全不知道的。

呂旭出仕甚早,雖然年在四十四歲,卻已做了差不多二十年官了,對皇帝由熱心盡忠而轉為失望冷談,對官場的黑暗兇險,也知得甚詳。在仕之日,特別身處山西大同府這一段日子,內憂外患,寢食難安,結果仍被誣陷,幾不保命,更使他看透世情,回到萬松山莊之後,三年了,日子過得十分平靜,想起過去勞勞役役,相去實在太遠了。

三年的平靜生活,使大家都忘記了兇險,疏忽防範了。

這一夜,是冬至,連續下了幾天雪,這一天放了晴,所以呂兆熊特別顯得高興。呂玉娘這時已經是一個十五歲的大小姐,倍顯豔麗,她雖然不象一般的官宦小姐,三步不出閨門,父親以外,不準與男子見面,但她處身山莊,經常能見到的也只是山莊中人而已。

這一夜,朦朦月色本難見物,但因為積雪未融,遠近一片白色,所以即使相距頗遠,也能看得清楚。

呂玉娘這一夜睡得很遲,似乎有了心事。她緩步出了閨房,給寒風迎面吹來,精神為之一振,本能的挺胸抬頭,一瞥之下,不由的把目光定在一處。原來她看到兩個走路閃閃縮縮的影子,正在快疾的向萬松山莊而來。

呂玉孃的膽子真不小,她並不出聲呼叫,只是在暗處看著,考慮著如何對付這兩個來人。突然,一件奇怪的事在她面前發生了,那兩個來人快疾的來到萬松山腳下,忽然停住了,只在山腳打轉,在那一叢叢的棘叢中轉來轉去。

呂玉娘實在想不明白,這兩個人的輕功那麼好,怎會通不過這小小的棘叢?通過了之後就可以上山了,她真有點替對方著急,忘了他們是什麼人,來幹什麼也不知道,只是替人家著急,要不是還能及時醒覺,真可能會親自下山去把人家引進來呢。

那兩個人真是古怪,他們在山下那零零散散,種得並不整齊的棘叢間繞來繞去,轉個不停,卻不直向通路走,實在令人莫名其妙。呂玉娘滿腔狐疑,無法猜想得透。她記得這些棘樹都是凌起石親手種下的,最初是種成整齊的四行,後來,把其中一些挖起來再種,結果就成了眼前這個樣子。

這些棘樹,在呂玉娘眼中一點也不希奇,平常得很,就是莊中也沒有人說過它什麼,可是這兩個人在棘樹叢中恍如迷失方向,找不到出路,這情形,是呂玉娘所無法想象的。但卻又是事實,她親眼見到的,一點也不假。她看了許久之後,才回到房去叫乾孃一起看,大約希望乾孃能給她解釋一下吧。

乳孃果然是見多識廣,看了片刻就肯定說:“小姐,你別小看這幾十叢棘樹,它可以抵得上千軍萬馬呢!”

“乾孃,你這話是真的?”

“怎麼?你不相信?”

“幾棵樹罷了,怎比得上千軍萬馬?我怎能相信!”

“你想想就明白了!這兩個人看來不似庸手,竟然被困在棘叢中,你還不明白這棘叢有多麼厲害?”

“我就是奇怪,他們怎麼只繞著樹走,看不見路。”

“你沒讀過兵書,不懂得戰陣,是不明白的了,我看出來了,他布的這個陣似乎是顛倒五行陣,除非是懂得破陣之法,陷了進去,休想走得出來。”

“這些樹都是石頭種的,你是說,石頭懂得?”

“嗯!石頭這個人深藏不露,他會佈陣,會醫,要不是他,你便活不到今天了!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為什麼要呆在這裡,我真不懂!小姐,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能把他作下人看待啊!”

“怎會呢!我對他感激還來不及呢!”

“這就對了!做人……”乳孃突然停了口。

“乾孃,甚麼事?”呂玉娘詫然詢問。

乳孃沒有立即回答,靜耳傾聽了片刻,現出一臉訝異之色,道:“小姐,你聽到什麼聲響了?”

呂玉娘凝神靜聽了一會,道:“沒有!”

“你再聽清楚,真沒有?”

呂玉娘又聽了片刻,道:“真的沒有,乾孃,你聽到什麼?”

“松濤!你沒聽到?這麼大的聲浪,你聽不到?”

“你真會取笑人,這麼大聲的松濤,當然聽到,我又不是聾子,怎會聽不到,只是乾孃,你問這個幹什麼?”

“你先別問,等一會就明白了!”話猶未了,便看到兩道人影自上形同御風,直瀉而下,身形快疾而美妙,看得呂玉娘“咦”一聲就出口了,卻給乳孃及時用手把小嘴掩住。

“你看出這是什麼人?”

“我看不出,乾孃,你認識他們?”

“認識一個,左邊那一個曾在這裡住過一段日子的,你怎麼忘了?”

“尚師父?他有這麼好的輕功?”

“他不是尚師父,是金不換,人稱赤面鬼的金不換。他在江湖上大有名堂,你第一次看到他,說他飲醉了酒呢,記不起了。”

“噢,是他,他是教兆熊練功的,我記起來了,另外一個呢?是誰?”

“不知道,但從剛才所見,他的輕功絕不會在金不換之下,大約是金不換的朋友吧!江湖上有四個人是齊名的,他們是朋友,又是敵人,看來這個人似是攝青鬼楊不生,四人當中,以他輕功最俊,人也長得最為瀟灑。”

“他們來幹什麼?不會對爹爹不利吧?”

“我看不會,他若果要對老爺不利,也不會等到今天的了。”

“乾孃,石頭呢?他怎麼不見出現,如果他是高手,應該發覺有人來的。”

“小姐,你對他的要求太高了,你以為這兩個是普通人物?他們的行蹤,只有風聲,但在松濤聲淹沒下,真不容易覺察呢!特別在睡熟了的時候,更不會知道,你這樣的責怪他,太苟刻了。”

“乾孃,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

“好吧,我陪你一起去,但以不露身形為主,你先答允了……唔,對了,小姐,不必去看了。”

“乾孃,你怎麼啦?剛才說去看,現在又說不去,為什麼?”

“我想過了,他們悄然而來,必有原因,若果有不利於萬松山莊,憑你我二人之力,固辦不到,合全莊之力,也辦不到,何況他已來了許久,現在也阻止不及了,因此,不若詐作不知不見,讓他們自來自去為妙。”

呂玉娘心中不同意這個想法,但乳孃說若非仇人,志在偷竊,裝作不知不見,最多是損失財物,若果起而與抗,就有性命之憂。對呂玉娘來說,這是一個極大的心理威脅,所以終於同意乳孃的主張,不去查看。這時候,被困在山下棘叢中的兩個人,仍然未能脫出重圍,依然在那裡轉來轉去,但速度已比先前顯著減慢了。

三更鼓響了,呂玉娘仍然精神奕奕,全無倦意。乳孃也沒有睡意,兩個人就站在一邊注視著周圍。

三更過後再無意外事情發生,乳孃怕小姐過勞,有傷身體,便勸她先去睡,有變化時再去叫她,她便回房去睡覺。乳孃過了一會,回去看一下,見她果然睡了,便悄悄轉身,獨個兒出去查看。她卻想不到呂玉娘是假睡,乳孃一走,她也尾隨而出了。

乳孃是在呂玉娘出生前一月左右進入呂家的,呂玉娘已經十六歲,她在呂家也有十六年了。她本來有個女兒,不幸夭折了,這就是她進入呂家做乳孃的原因,但她卻隱瞞到這時。

乳孃死了自己女兒,就把全部心血放在呂玉娘身上,還好呂玉娘生性沒有官家小姐脾氣,肯聽她的話,待她很好,所以她們之間漸漸發生了真感情,成了幹母女。

乳孃的父母都是有名的江湖人物,介乎邪正之間。她無兄弟,只有一個妹妹,比她年輕三歲,但很早就分開了,她跟著父母生活,練了一身武功,結婚之後,秘藏起來,直至呂玉娘九歲的時侯,才漸漸傳她健身的基本功夫,到了十三歲,也就是被解進京那一年,她已稍為有成。最近三年年紀漸長,氣力漸大,心思精靈,功力大進,已盡乳孃所學了,因此總是躍躍欲試,想找機會表演一番,她選擇了凌起石做對手,但礙於小姐身份,不便冒昧,加以凌起石事事檢點,不給她機會,所以她一直無法出手。

由於她注意凌起石的一舉一動,不少機會接觸其他男子作比較,漸漸便愛上了凌起石,不斷希望多瞭解他,並接近他。及至他醫好她的病之後,更立定主意要和凌起石做朋友了。

乳孃施展輕功,悄悄到了老爺房外,不見有異,又轉到兆熊的睡房,還沒走近,就聽到有個漢子自房中低聲喝問:“誰,幹什麼?”

“是我乳孃!少爺睡著了?”乳孃直認不諱。

“大娘,是我老金,兆熊睡得很好,你放心。”金不換由房內走出。他與乳孃是相熟的,但他來得突兀,乳孃詐作不知,打個錯愕,道:“啊,是老爹,你是幾時來的,今日才到吧,你老爹來了就好了,尚師父走了之後,大家都有點擔心,現在可不用擔心了。”

“大娘這麼晚還沒睡?”

“早睡了,不知怎的,醒了來,覺得有點涼,便過來看看少爺有沒有蓋好被,卻打擾了老爹,真不好意思。”

“哪裡!哪裡!我也是剛到,老爺還不知道呢,我還和個朋友來,明天再去見老爺吧,現在三更半夜的,不必打擾他了。”

“金老爹,勞煩你照顧照顧少爺吧,我該走了,省得小姐醒來不見了我,會嚇壞她呢!”

“乾孃,你跟誰說話,弟弟沒事吧?”呂玉孃的聲音傳來了。

“沒什麼,是金老爹來了,少爺睡了,快回去,不要進來。”乾孃向金不換告辭,和呂玉娘走了。

第二天,莊丁在山腳下的棘樹叢中抓到兩個倒在地上睡覺大漢,審問之後,知道是由京師來的,呂旭不想結怨,每人送了二十兩銀子作盤纏,讓他們走了。他對金不換重來大表歡迎,親熱地如接待老朋友。他本來就不慣打官腔,隱居幾年之後,名利更淡,官宦中人根本不會到來,其他朋友又少,經常過往的只是縣裡一些所謂文士而已,所以見到金不換也大為高興。

金不換介紹朋友與呂旭相識,果然不出乳孃所料,是攝青鬼楊不生。楊除武藝之外,更通文事,他與呂旭甚是談得來,大有相見恨晚之慨,他們由古至今,談話論文,各抒己見,互相欽佩,反而使金不換感到乏味,他便帶著兆熊去玩了。

楊不生談到山下棘叢大加讚賞,認為精通五行陣法,可抵得十萬甲兵,聽得呂旭愕然,道:“這個我倒沒有注意,我覺得似曾相識,又似雜亂無章,倒未細加註意。”

呂旭此言一出,楊不生也愕然了。他問:“如此說,這棘樹不是大人安排?”

“不是,是花王經手種的,只怕他是亂撞亂碰,未必真是有此心思吧?我從未聽他提起過!”

“不!不可能!”楊不生肯定地說,“大人,不是我小看大人,這五行陣與大人熟悉的十大陣法不同,這叫顛倒五行內隱三才,甚為複雜,絕無可能亂碰亂撞得來,還好他只暗隱三才,若果外加八卦,那就更加難破,我自問無此本事的了!”

“照楊兄如此說,他是真識曉陣法了!”呂旭突然想起凌起石識醫,也是從未提及,心中也有幾分相信了。

“大人,我希望認識你這位花王,不知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我叫人去找他來!”

“不,大人,我想到花園去看看,或者會見到他,好不好?”

“好!好!我這橫豎沒事,一起去走走!”

花園沒有甚麼特別之處,凌起石正在鋤地,要把一株石榴掘起來,移到另一個地方去種。聽到人聲,他停下來,伸直了腰,看到呂旭,立即行禮,叫一聲“老爺”。

“石頭,你想把這株石榴種在哪裡?”呂旭問。

“我想把它種到池畔亭邊,晚霞如錦池中見,亭畔榴花分外紅!”

“好一個亭畔榴花分外紅!小兄弟,你是這裡的花王,叫石頭?”

“我正是石頭!老爺是……”

“他是金老師的好朋友!楊老師!”

“楊老師!”石頭叫了一聲。

楊不生把石頭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覺得他有點魯鈍,絕不似個高手,所以心中甚為懷疑,不禁問道:“石頭,山下那棘樹可是你種的?”

“是,楊師父!”

“你知道那是一個甚麼陣法?你為甚麼要擺這樣一座陣式擋在山下?”

“這不是陣式,是野獸的陷阱,專用來捕捉野獸的!”

“好呀,把他們稱為野獸,叫畜牲?真難為你想得到!捉過野獸了?”

“捉過了!是兩隻狗熊,笨極了。”

“你怎會種出這樣一個陷阱?”

“我跟一個道爺學的,我小時候曾侍候過一個道爺,他沒事的時候就會教我搬石頭,擺石頭陣,我問他有甚麼用,他說是鍛鍊身體,也可以捉野獸,我初時不信,但他叫我不要先下結論,過幾天再說,結果,我不得不信,因為有一頭黑豹和一隻野豬都被困在石頭堆裡,轉呀轉的,就是走不出去。我這些樹,就是那些石頭一樣種的!他還教了我好些不同的陷阱呢。”

“哦,原來是這樣!你都能記得?”

“記得!”

“你自己會不會被困著走不出來?”

“初時會,現在不會!”

“你懂得哪些陷阱?”

“不是,道爺教了我一個好的方法,甚麼陷阱都困不住我!”

“噢,有過樣的好方法?你能教給我?”

“當然可以!”凌起石說:“這辦法十分的簡單,道爺說,這類陷阱,多是障眼之物,如同下棋,局中人迷,旁觀者清。若果被困了,先要清心定志,然後閉上眼睛,不視不聽,自然就不為所惑,可以脫困!”

楊不生聽得拍掌大叫,道:“好一個清心定志,不聽不視,人若做到萬念具清,胸無一物,正是佛家無色無相,六根清淨,四大皆空之境地,自然不為外物所迷,何來受困之苦。石頭,你這位道人,已臻仙境,難怪你跟著他,可以於無形中受到潛移點化而不自覺了,這是你的福氣,他叫什麼道號?會武功?”

“他叫石頭,不會武功,但氣力甚大。”

“什麼?他叫石頭,你也叫石頭?”

“不,他才真叫石頭,我那時很小,是小石頭,現在大了,才叫石頭。”

“這怎麼可以?你不該這樣,他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不會,他自己說過不會。”

“他怎麼說?”

“他說道:‘小石頭,你看,那邊有兩隻老虎,一大一小,大的叫大老虎,小的叫小虎,你現在是小石頭,將來長大了,就變了大石頭,我呢?我也會變成老石頭!’所以,我到了廿歲之後,自己覺得是長大了,就該叫做大石頭了,但我還只有廿歲,實在不算大,所以我就叫做石頭,到了三十歲,我便叫大石頭了!”

凌起石說來真的一樣,楊不生倒信以為真,不斷點頭,跟著就問他,那個石頭道人的氣力有多大,從何可以看到,凌起石於是說,他見到那道人輕易的就能抓住空中飛過的鳥兒,也輕易可以把大石推動,又說他可以輕易把一根木樁按進石頭去,聽得楊不生心中凜然,脫口道:“你沒有跟他學嗎?他教過你了?”

“學了,但沒他氣力大,他說我年紀小,自然不及他,將來長大了,就會和他一樣。”

“你自己覺得怎樣?已經長大啦,有他力氣大不?”

“還沒有,我只能把木樁插進泥土裡,還不能按進石頭。”

“你能把木樁插進泥土?試試看。”

“那還不容易!”凌起石就把一根木棍隨手的向地下一插,雙手向下按,不一會,已插入有兩尺多深。隨後又拔過來,木樁依然完好,一點未壞,他自己似乎很輕易,楊不生卻已看得咋舌不已了。

“楊師父,就是這樣了,我不能插石頭,只能插在地上,那道爺卻可以插在石頭上,而且,他只用一隻手就成了,我就不成。”

凌起石的表演已經使楊不生吃驚了,那個道人居然能用一隻手插到大石去,更是駭人聽聞。過去他一直以為自己很了不起,這時才知道,天下之大,能人奇士之多,實在是不可數計,他輕輕嗌嘆一聲,和呂旭走向園的另一邊去。

當日下午有一個年過五旬的老人來到萬松山莊,見到金不換與楊不生,神色大變,愕然發怔,金不換對他說:“你怎麼現在才來?我們已經等你幾天了,你的來意我全知道,快回去回覆你的主人吧,你告訴他,我與楊不生都在這裡,如果他們要來,就來吧!要是他們想另外找個地方見面也可以,帶個訊來好了,呂大人另外有事,你也不必見他了。”

來人雖似不願,卻不敢不答應,左顧石盼,似乎在看什麼東西。金不換對他倒是十分客氣,把他一直送出莊門,還叫人送他下山。

“金兄,你以為他們會不會來?”楊不生悄悄的走到金不換身邊。

“這可難說!”金不換不敢肯定。

楊不生斷然道:“我知道羊老魔的性子,我認為他一定來,但不是自己來,是派個人來下戰書。”

“他真有這個膽?”

“你別小看他!他的武功著實不差,而且,也不會是單人匹馬一個人來,他每到一個地方,總是有人作伴的。這一次,沒有理由會例外。”

“但願如此,省卻我們許多麻煩!”

“金兄,你別把事情看得太簡單,陰溝翻船,八十老孃倒繃嬰兒的事常有發生,你千萬別輕敵,免得吃啞巴虧。”

“老楊,你怎麼啦,忽然膽小起來了?憑了你我兩個聯手,還怕什麼老魔嫩魔?你過去不是這樣的,今天怎麼會變了?”

“金兄,你說的不錯,我是變了,而且是剛剛才變的,你覺得奇怪?”

“嗯,有點奇怪!”

“我說了你就不覺得奇怪了。”楊不生說:“剛才我和呂大人一起到後園去看石頭,從他身上我發現了一個道理,我們實在是坐井觀天,太夜郎自大了!我們過去以為天下之大,只我們四個人的武功最好,沒想到原來是自欺欺人,你剛才沒看到,石頭把木樁如何輕易就插進地下去,他說,一位道人只用一隻手就能把木樁插進石頭,你想想,那需要多深厚的內功?我自問辦不到,你只怕也未必做到吧?羊老魔的真正武藝怎樣我不知道,但塞北民風勇悍,高手甚多,他能享譽數十年不衰,必有真功夫在,過去我也瞧不起他,現在可不敢了,就是我轉變的原因。”

“你這是見到白蟮當毒蛇,嚇破了膽,我可不怕!”金不換說:“我不是比你高明,我只是未見到白蟮,老楊,拿出勇氣來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怕他怎的!”

金不換豪氣干雲,楊不生戰戰兢兢,但不管他們戰戰兢兢也好,豪氣干雲也好,羊老魔的戰書卻在翌日送到了。

送戰書的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年青人,他來到山下,無法通過棘叢,索性張大喉嚨大叫,時聲居然傳到山莊,聽到楊不生耳中,他叫一個姓郭的武師去帶他到山莊。那個青年十分魯莽,脾氣甚大,竟然大罵姓郭的,後來雙方還動手,姓郭的捱了打,受了傷,那青年就直向山莊衝去,見到楊不生,卻不認識楊不生,語言衝撞,一掌向楊不生打去,楊不生左手一伸一引,右手一拂,已經取去了來人懷中的戰書,並把他引出了兩步,對他說:“你回去告訴羊老魔,說我們依時到達,叫他快快準備去吧!論你的無禮,本該立斃於掌下,但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我也不便殺你,就給你留點記號,替我們郭師父消一口氣吧!你走吧,沒你的事了!”身形一晃,手影閃處,已打了對方兩記耳光,對方知道厲害,急匆匆走了。

楊不生待來人走後才自語道:“這廝的功力也不弱呢,居然受得起我一引之力,沒有跌倒,如此看來,羊老魔手下倒有不少能人呢!今晚之約,不可不防!”他去找金不換,金不換正在教呂兆熊練功夫,後來,楊不生到後園去,看到石頭在打拳,既無馬步,亦無章法,東打一拳,西劈一掌,完全是即興打法,全無門路可見,亦無勁風。楊不生暗暗為之嘆息,認為他空有一身蠻力卻不懂得運用,實在可惜,在石頭不遠處是呂家大小姐,她正在幫石頭澆花,手挽滿滿兩大水桶,走得十分平穩,絕非普通女子可以辦到,看在楊不生眼中,又為之心內暗暗詫異了。

楊不生比金不換細心許多,對任何事物都較為留意,且肯花心思去想,追查結果,所以他在萬松山莊的日子雖比金不換少許多,但知道的卻比金不換還要更多許多呢。

當晚,初更過後,楊不生與金不換便離開萬松山莊到雞公山去赴羊老魔之約。

雞公山是以山形似雞而名。他們相約之處在雞背平坦的地方,雞頭仍高出許多,但非約戰之地,所以楊金兩個沒有上去。

雞公山距萬松山莊有十多里,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楊、金兩個到達雞公山較早,對方的人仍然未到,他們就在山上展開身法踏勘了一遍,再回到草坪等待對方。

遠處傳來二更鼓響了,這是他們約定見面的時間,羊老魔並未露面,山頂高處先傳出魔聲,其聲悲涼淒厲,如鬼哭狼嗥,聲未斷,突然傳下轟隆巨響,楊、金二人循聲望去,為之駭然,因為看到火星在半山爆射,巨石自山上滾下,威力驚人,他們知道是老魔所為,甚為震怒,卻不能不迴避。

老魔在怪叫聲中出現了。他來自山巔,語帶嘲諷地說:“兩位真是信人,膽子也大,居然不怕陷身於山中,依約而來,十分難得!你們就只有兩位?”

“羊老魔,你是個魔頭,我們也不是善信,你想怎樣,說吧,我們不會叫你失望的!”金不換大聲說。

“好呀!夠爽快!你既這麼說,我也不客氣了,你們沒有人來了?”

“沒有了!你多少人來,我們都是兩個人,或是天塌下來,我們也是兩個人把它撐住!”

“好!那就請吧!我先給你們介紹一下,然後再動手不遲。”羊老魔話聲一頓,拍了三下手掌,隱伏的人都站了出來,共有五個,連羊老魔是六個人了,在人數上,已多過對方兩倍,佔了人多之利。

老魔對那五個人說:“你們守在四邊,不許外人進入,也不許他們離去,聽到了?”

“聽到了!”

“好!各就各位。”轉口對金、楊兩個說。“你們是一起上,還是一個一個上?隨你的使,我不在乎!就看你們的膽子了。”他用上了激將法,激不到楊不生,卻激到了金不換,他要獨個鬥一鬥羊老魔,看看羊老魔到底有多大的斤兩。

羊老魔一笑說:“你何必生這麼大的氣,我勸你還是多想想,兩個一起上的好!”

“放屈!你別狂,還是看招吧!”金不換鋼刀一抖,刀花朵朵飛向羊老魔。羊老魔讚了一句“好功夫!”之後,跟著又說:“只是想憑這點功夫就能勝我,還未免太小看我羊老魔了!”他使的是一根老山藤,軟中帶硬,卻刀劍不傷,一彈之下,立即便穿進對方的刀花中,直指花心中間,一縷勁風直透進去,襲向對方虎口與腕脈。金不換何等樣人,自然不易為對方所乘,但也不得不變招,由主動變了被動,只一招便失了先著了。

楊不生站在一旁觀戰,並未插手,他注意著敵人招式,思索破敵奇謀。驀然心頭一震,暗暗吃了一驚,擔心敵人用的是調虎離山計,把他們兩個引到雞公山,然後由別人到萬松山去對付呂旭一家,那就慘了。楊不生如此一想,不覺大為著急,不知如何是好。金不換沒有他這個顧慮,反可以安心與羊老魔拼鬥。

萬松山莊這時如何了?楊不生的擔心並非多餘,羊老魔果然用調虎離山計,二更鼓響,羊老魔出現雞公山,他的朋友也出現萬松山莊,一行四個人由山背峭壁偷上山巔,然後再由山巔松林中疾馳山莊。

萬松山莊十分平靜,除了松濤,便是蟲聲,溪流雖然也有聲,但被松濤所掩蓋,等於無聲。

萬松山莊養有好幾只狗,都通人性,十分精靈。

二更天,萬松山莊在歇息中,突然,一陣狂烈的狗吠聲把乳孃與呂玉娘都吵醒了,也把其他人吵醒了。呂玉娘霍然坐起來,道:“乾孃,大黑小虎它們怎麼吠得如此厲害,我看必有古怪。”

“嗯,我去看看!”呂玉娘推帳而起,手中自然多了一件武器,人也到了門口了。

乳孃出了門口,便看到有人影自上而下,直撲山莊,她順手把門一掩,已經追著來人去了。同時,呂玉娘也跟在乳孃之後,跟著出,實行擺空城計。

乳孃看到兩道人影,追上去,已找不到人了,耳邊只聽得一個十分蒼老,似已年在六十開外的老人,滿口山東音的說:“好幾個不知死活的王八羔子,竟敢前來偷襲,你們是嫌命長了,你們的主子已經血濺雞公山,長埋雞公山了,你們還不知死活來這裡,也不想活了?”

乳孃聽來先是吃驚,後來卻笑了。因為她知道對方口中罵的是剛才的四個夜行人,不是她,這便是說,這個老頭是友非敵,有他相助,事情就會好辦得多了。乳孃心神清朗之後馬上作出決定,走向呂旭夫婦的臥室,剛剛站定,便看到有人影出現,也撲向呂旭夫婦的臥室來。他看到乳孃,陡然一窒,隨著喝道:“老虔婆,走開,這不關你的事,何必替人送死!”

乳孃被人家罵為老虔婆,這口氣怎能下嚥?所以腰挺一挺,冷然說:“你娘才是老虔婆,你娘是個老鴇,你老婆要罵,就回去罵吧!怎麼瞎了眼,罵起老孃來了。”

來人沒料到乳孃如此嘴利,也氣不過,揮動朴刀就先發招,乳孃守住門口不讓半步,不許對方有入房去的機會,於是,兩個便打起來了。

呂玉娘記掛弟弟兆熊,她把弟弟叫醒,叫他躲進書櫥,他如何肯答允?他抓起平日用來練習的一袋石子,就要和敵人幹,把呂玉娘嚇了一跳,急忙把他勸住,但也只能把他勸住不許獨自一個人外出,卻無法叫他躲起來。

一箇中年人在呂玉娘眼前出現了,他見到呂玉娘,先是愕然,隨即便得意而輕薄地笑起來,無禮地說:“小娘子,你心急什麼?我遲早會來找你的,何必這麼喉急,走到門口來找,好了,我已來啦,快回房去吧,準備著,我馬上就來了,我會叫你……她媽的,你想守寡了?”

呂玉娘氣不過,不讓他說完,馬上就向他進攻。她個子小輕功俊,身子靈活,猝然出擊,具有極大威脅,對方如何不驚怒交集?

呂玉娘庇護著弟弟,一劍在手,敵人要破她可真不容易,交上手後,就勝負難分啦!

四個來人兩個被截住了,還有兩個未被阻截,原可以出手相助,以二對一,穩取勝利的,怎料到那兩個給一個六旬過外的糟老頭攔住了。

這個糟老頭,精神氣力倒非常好,他手中拿的是一支連枝葉也未除去的小柳枝,有四尺來長,軟擺擺的,似乎使不出力道的,但握在他老人手中,他一拂一壓,卻使對方的武器都失了準頭,幾乎握不穩呢!兩個來人這才知道遇上勁敵,吃一大驚。使鉤的一個對同伴說:“卜丹,你攻他上盤,我攻他下盤,看這老傢伙能怎樣?”

“好的,鄧方!我們上吧!”卜丹揮動單刀,專攻老頭上盤,鄧方彎腰俯,盡攻對方下盤,上下夾擊,攻勢倒是十分凌厲。

“你們找死!”老頭冷冷地說。“辦法由姓鄧的提出,他應該死,姓卜的你同意他的辦法,並命令照攻,也該受到教訓!”老人話聲方落,柳枝陡然向下連點,然後向上一拂,同時飛出一腳,左手以掌作刀疾劈卜丹,“拆”一聲與兩聲慘號幾乎是同時發出,卜丹一隻左手給老頭的掌刀削斷了,掉到地下,他則帶著創傷向山下狂奔。鄧方呢?他被踢出丈外,當堂死了!

卜鄧兩個的慘叫,在寂靜的深夜特別顯得淒厲,懾人心魄,全山莊的人都聽到了,都吃驚了,特別是他的兩個同伴更加心膽俱寒,不敢戀戰。但是,乳孃與呂玉娘都不放他們走,拼命把他們纏住!呂兆熊人小膽大,他見姐姐久攻難勝便向敵人擲石,一枚又一枚的石子打出去,有打中敵人的,也有打不中敵人的,也有打中敵人,雖然傷不了他,卻也擾亂他,使他分心照顧,因而露出破綻,給予呂玉娘進攻的機會。她一劍刺出,敵人竟是不閃不動,讓她刺個正著,一劍穿胸,劍尖由背後露了出來,她拔出劍,鮮血就由敵人胸膛湧射出來。她從未殺過人,連正式打架也是第一次,給這個情形嚇得呆了!早先跟敵人拼鬥,隨時有生命危險,她一點不怕,此刻敵人死了,她卻手足無措,腿也抖了。

乳孃是第一個與敵人交上手,也是最後一個擊敗敵人。她是在呂玉娘向她報喜,說已殺了敵人之後,她才有機會擊斃敵人的。她比呂玉娘有經驗,雖然是由自己的刀背敲碎敵人腦袋,但卻是在敵人沒有迴避的情況下她才得手的,再聽了呂玉孃的描繪殺敵經過,她知道有人暗中幫助自己,心中感到慚愧。

四個敵人闖入萬松山莊,死了三個,傷了一個,雖未全軍盡沒,也差不多了,乳孃突然想起石頭,便偷偷去偵察,距離石頭的睡房還有二十步左右便聽得有人在說話,乳孃怕被發現,不敢走近,躲在二十步外偷聽他們說什麼。她聽得一個蒼勁的山東口音說:“你是怎麼搞的,睡得這樣死!今晚還好我經過,前來替你才收拾了他們,要不是,豈不釀成大禍!人家兩個女的也醒了,起而抵抗,終於消滅了敵人,你呢,卻在睡大覺,什麼也不知道!我看你明天怎有臉見人!”

“我就是聽不到嘛,再說,我又不會武藝,知道了也沒用。”

“你怎能這樣說,我剛才看到一個小孩子也用石子打向敵人,擾亂他心神,使他神經緊張,攻守失節,終於死在少女劍下,你縱使不會武功,氣力總比個小孩子大吧?怎能說是沒用?今晚已經過去,不必再說了,但今後必然常常有人來搗亂的,你可要打醒十二分精神才好!”

“我知道,我會牢牢記住它!”

“現在沒事了,快睡吧,我要走了!”蒼勁的山東口音寂然。乳孃伏著不動,注目許久,卻不見有人自屋中出來,心中不禁大奇!輕步走近石頭的睡房,也聽不到異聲,她只好又悄悄的退回去。

萬松山莊總算邀天之幸,避過了災劫,平安無事了。雞公山又如何!戰鬥結束了?誰勝誰負,應該也調轉禿筆來敘一敘了。

且說金不換以一柄厚背刀進攻羊老魔,羊老魔生怕對方一齊動手,自己應付不來,所以故意拿說話去擠對方,讓金不換自己說出以一對一,還怕金不換會反口,再用激將法刺激他,使他即使打不過也不敢找楊不生幫忙,羊老魔做到這一點之後,安心了,他便可以無後顧之憂,全心全意作戰。這一來,金不換較為吃虧。雙方惡鬥到五七十招之後,金不換開始覺得吃力,知道自己很難獲勝,倒後悔沒聽楊不生的話,把話說得太滿了。

羊老魔這一根老山藤實在使得好,他一抖一振之間,只要用內力一迫,藤頭就能隨意左右,出人意外地攻擊對方要害,金不換開始的時候就幾乎上當,明明看出對方的攻勢在中部,想不到他招式不變,藤頭突然改了方向,攻向他下體,嚇了他一跳,另一次明是看到他攻擊心窩的,臨到近了,藤頭恍如蛇頭,猛的向上升,指向他的咽喉,同樣嚇了他一大跳。高手出招,認位極準,縱有差錯,也只在毫釐之間而已,所以迴避者,亦只須略為斜閃便可,哪有相距自心窩至咽喉這麼遠的?所以不少人就因此而喪生在他的山藤之下。金不換雖然一再遇險,終能迴避,已經是十分難得了,所以羊老魔在走失之後,仍然不得不讚金不換好功夫,原因在此。

金不換一連多次在危急中避過攻擊,確是一流高手,可惜此後卻存了怯意,時刻分神提防不敢大膽迎擊,便失了主動與取勝機會,只處在被動的捱打境地,倒是十分可悲的。他想不到剋制山藤方法,不敢冒險,這就助長了羊老魔的氣焰,更使他趾高氣揚,頻頻催促楊不生出場了。他還縱聲狂笑,說金、楊兩個已經中了他的調虎離山計,這個時候,呂氏一家都已被他的人控制了,他笑金楊兩個沒有心肝,沒有腦子,是蠢豬,是笨蛋,盡挖苦之能事。

楊不生早已懷疑羊老魔必藏有什麼陰謀詭計,此刻有事實證明,羊老魔果然是別有安排,要一戰而折服對方,今後聽他們的話去做事。金不換還不相信對方真個使用調虎離山計,但楊不生卻信到十足,馬上便想親自去踩查個明白。可是眼前情況不容許他離開現場,所以只有空著急。

不過,楊不生情急智生,敵人下一步棋如何未知,但他已決心馬上出手協助金不換去對付羊老魔,實行先斬後奏,若能先收拾了羊老頭,再對付其他,情況就會不同了。

楊不生突然出手,頗出羊老魔意外,更出金不換意外,他誤會楊不生瞧不起他,所以出手相助,這便有損他面子,所以他不悅,大聲說:“老楊,你怎麼啦!”

“沒什麼,先收拾了這老魔再說。”

羊老魔何等精明,他一聽就知道對方心意,故意說道:“姓楊的說得對,你們必須聯手才能應付我,他要是再不出手,你就要糟了。”

“老楊,你先退下,我自己對付他。”

“不,沒有時間了,我們必須速戰速決,趕回萬松山莊去。”

“怎麼,你真相信他的話,怕他用調虎離山計?”

“他說得不錯,一定是這樣,別管那麼多,動手就是,不能遲了!”

“哈哈,你說不能遲,已經遲了。”羊老魔說:“姓楊的,假如我所料不錯,呂旭已經沒命,你即使趕回去,也無濟於事了。”

“廢話,呂家還有高手在,不見得你們的人就能輕易得手,金兄,我們五十招內斃了這廝,成功與否都趕回去。”

金不換至此不敢再多說什麼了。他深知四“不”人物當中,以楊不生心思最為靈活,他即斷定羊老魔說了真話,又急於五十招內便走,可知他如何心急意,當下便配合楊不生的攻勢,揮刀狂斬,刀式不變,狂烈連攻,迫得羊老魔連續後退。

羊老魔以一根山藤應付兩個敵人,原可以叫人相助的,但他要切實嘗試楊、金聯手的實力,看看自己能否應付得來作為此後對付其他中原人物的標準,要是到了應付不來時,他再叫人幫也不遲。有此想也,所以不惜獨自奮戰。

楊不生的閃電劍快而勁,使開來真如閃電,他是有名的攝青鬼,輕功之俊,江湖上少有甚匹,身招快,羊老魔為他的氣勢所懾,感到氣餒了,他後悔曾不早些叫守衛四周那五個人協助了。

金不換早先被羊老魔迫處下風,已鼓了一肚子氣,此刻又怕比不上楊不生,受人笑話,所以也用盡全力配合楊不生出擊,一刀一劍,都有數十年功力,實在非同小可,羊老魔縱有過人武功,也難以應付。因此,他叫三個人協助,準備以三對一把金不換或者是楊不生引開,他自己對付一個,這樣,他有信心可以取勝。

但是,他的想法還沒實現,一個人的叫聲已經遠遠的傳來,羊老魔等人一聽就聽出是自己人,因此都吃了一大驚,有人脫口說:“一定是回來報告經過了。”

“路吉,你去看看是怎麼回事。”羊老魔說。

路吉應聲而去,很快就扶著一個漢子回來。那漢子只有一隻手,另一隻手不見了,全身都染了血汙,來到之後,只說了幾句話,便昏迷過去了。

羊老魔一心以為鴻鵠將至,沒料到卻來了一隻烏鴉,報告壞消息,這對羊老魔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以致他失神,一個閃失,幾乎捱上了一劍。

金不換這時也相信羊老魔確會使用調虎離山計,只是他們的人太弱,萬松山莊的人太強,以致損兵折將,慘敗收了場。金不換在明白真相之後,不由不衷心佩服楊不生的心思與目光。他既肯定羊老魔使用調虎離山計,亦知道萬松山莊有能人在,足以對付得了羊老魔的人,這是十分難得的。

楊不生見羊老魔變色,便冷冷地說:“老魔頭,你還有什麼能耐,都掏出來吧!你們的人已埋葬在萬松山莊了,明年今日,你派人去掃墓吧!”

羊老魔應付兩個高手,已非容易,再受此重大打擊,如何還有獲勝希望?所以大急。頻頻發險招求勝。

“金兄,我們用不著急急趕回去了,既然石頭同乳孃可以退敵,我們就不用著急趕回去了,我們再來跟老魔頭打一仗。”

“好!動手!”金不換本已準備撤招離去,主意改變,決心再打,情況便不相同,而且不急於要走,打來也比較小心,和限於五十招內決勝時的心情自然是不同了。

羊老魔已經打定主意要逃走,所以留力以待,不再拼命了。但是,他想走,金楊兩個卻不肯放他走了,金不換的厚背刀勁沉力雄,每發一招都是如夾風雷,風聲大作,聲威嚇人,他不忌老山藤,總是迎著老山藤硬接,一刀又一刀砍在老山藤上,即使震得手腕痛顫,虎口欲裂,還是硬接如儀,決不退縮,氣勢之雄,震懾著羊老魔和他的同伴。

楊不生仗著一身超卓的輕功,也放盡進攻,身快如電,招快似風,劍招快得恍如有發無收,似是長江大河,滾滾綿綿,無休無止,使羊老魔不得不用大部分精神氣力應付。這麼一來,就放鬆了金不換了。

羊老魔的老山藤使得似是怒龍翻江,金蛇鑽洞,吐吐吞吞,變幻出了千萬重藤影,遮前擋後,遮左擋右,還遮上擋下,翻出層層藤影似雲似霧,使人看也不易看得清楚,更不容易找到破綻,予以進攻。所以兩個鬥一個,轉眼間又過了兒十招,也未能分出勝負呢。

守在外圍的五個人,兩個旁站著不動,一個挾了傷者走開,仍未回來,剩下可以動手的只有兩個人了。但在危急關頭,羊老魔也要當作稻草,緊緊抓在手中,叫他們上前幫手了。

羊老魔叫兩個守在外圍的人相助,他們來是來了,可惜遜於功力,無法迫得近身,羊老魔的老山藤使到急處,捲起無限勁風,震盪得那兩個人無法接近,金不換的厚背刀同樣激起無限勁風,亦使那兩個人抵受不住。楊不生身法快如閃電,他們真是看不清,更談不到阻截,所以他們雖有加入戰鬥之心,卻又無此功力,只能仍然守在外圍,幹替羊老魔著急。

三個人已經打過二三百招了,羊老魔在久戰之下,顯出劣勢,但金楊兩個若真個要贏他,只怕還不容易,非再過二百招不可。羊老魔為了保生存,不能再奉陪,所以再打了一會,羊老魔拼著捱上一刀,傷了左臂,便衝出包圍,狂奔狂竄而去。

“追!”金不換搶先追趕羊老魔,楊不生在後大叫窮寇莫追,他聽了也不理會,握著厚背鋼刀,銜尾急追,楊不生怕他有危險,因為剛才已經看到,憑金不換一個人,是打不過羊老魔的,再打,結果也只有危險,不可能有利的,楊不生心中有此疑慮,自然不能坐視不救,任令朋友陷身險境。因此,勸阻不來,只好自己也尾隨追去。

羊老魔逃得真快,金不換追不上他,假如繼續追,倒可能追到的,但也絕不會在五十里內,因此楊不生追上金不換後,便攔著他,說:“我們快回萬松山莊去,可能有變!”

“有變,你怕他會再到萬松山莊?”

“不,我突然想到,羊老魔為什麼去萬松山莊?他沒有說得清楚,可能是為報仇,也可能是受人所愚,要到萬松山莊找什麼寶貝,若果是前者,還好一點,要是後者,今後萬松山莊就無寧日了。”

“為什麼?”

“為什麼?你不是不知道江湖人物的性格,他們聽到萬松山莊有寶貝還有不蜂湧而來的嗎?”

“你怕有別的人到了萬松山莊?”

“未必無此可能!”

金不換也不再堅持追趕羊老魔了。兩人轉了方向,很快就回到萬松山莊,更鼓才剛好打響四下,呂玉娘和乳孃都在大廳中,不知是等候金楊消息,還是怕再有敵人到來,不放心去睡,見到金楊兩個,如獲靠山,高興極了,迎上去,詢問經過,並把莊中事詳告。

金不換想不到呂玉娘與乳孃竟有這麼大本事,居然打退羊老魔的四個人。乳孃說她們沒有這麼大本事,她們每人只對付得一個,另兩個是怎麼敗的她不清楚,呂玉娘一口咬定必是石頭乾的,因為她看石頭是一個古靈精怪的人,不似是一個只會種花鋤地的人。

“對,姑娘真有眼光!”楊不生支持她的想法,並舉出石頭可以種樹排陣,徒手把木樁插進地去的事例,證明石頭不是個普通人。至於他何故隱秘身份,實在值得考慮。

呂玉娘聽了楊不生的話,決心要偵查一下石頭的行藏。她當然不便說出口,連乳孃也得瞞著。

這一夜,萬松山莊被擾攘了半夜,各人都又是氣憤也感興奮,不曾再睡,天就亮了。第二天,居然有人說根本不知道去夕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這些人當中,也有石頭一份子,呂玉娘聽了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反駁,當晚,她就偷偷地溜出睡房,悄然無聲地直奔後園。距離石頭的睡房很近了,她突然站定身形,不再走近去,因為她怕難為情。她是個大姑娘,他是個獨身漢,一個姑娘家深更半夜的去到一個漢子住處,傳了出去,怎麼還有臉見人?她因此而猶豫,因此而木然呆站在一株樹下,一時心如亂麻,進退兩難,竟然沒了主意。

這一廂,呂玉娘在石頭睡房外的樹下呆站,乳孃躲稍遠處的一堆紫色花叢中偷看。她已看出玉娘對石頭有好感,以為她春心動,去找石頭談情,所以也心如亂麻,不知如何勸阻玉娘才好。

石頭的睡房內,寧靜異常,恍似無人,後園只有蟲聲,山上只有松聲,呂玉娘站了好一會,徘徊了好一會,便向水池那一邊走去,又站了一會然後迴轉自己的睡處。

乳孃比她早一步回到睡房,呂玉娘回去看到乳孃依然未醒,心中暗暗偷笑,輕手輕腳更衣,悄悄上床。

翌日,楊不生和金不換離開山莊到外邊去,他們是上晝出去的,午間便有兩大漢來找他們了,這兩個人自稱叫伍光、陸白,他們開始時說是金楊的朋友,但入了門之後,卻反了臉,說是要找金楊兩個算帳的了。莊中所有武師,都敗在這兩個來人手中,乳孃出手,也佔不到便宜,呂玉娘突然想起了石頭,到後園去找他,對他說有兩個人要找金楊算帳,叫他去對付,石頭朝她笑笑說:“你告訴他,我在這裡等他,他自然會來了。”她一聽也有道理,立即去找伍光、陸白。她告訴陸白、伍光,說金楊兩個出去了,但他們的徒弟石頭卻在後園,如果要找金楊算帳,可以去找他們的徒弟。

伍光、陸白兩個聽了之後,冷然說:“好吧!先找他的徒弟算帳,收點利息也好,丫頭!你帶路。”

“哼,你神氣什麼,小心丟了腦袋才好!”呂玉娘被罵為丫頭,鼓了一肚子氣,恨恨的替他們帶路,遠遠的向石頭一指,道:“那不就是?你們自己去吧!”

伍光、陸白兩個看到石頭了,就朝他走去,石頭向他們喝道:“站住!踏壞了我的花,我要你賠的。”

“廢話!別說踏壞你幾株花,我還要你的命呢!”伍光說。

“你憑什麼?我欠你的?”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45:09


第七回 苦戰雙雄  羊老魔敗陣 強自出頭  禿頭鷹身亡 (2)

“父債子還,師父的債也要徒弟還,你是金不換、楊不生兩個老不死的徒弟是不是?”

“我師父是老不死,你們馬上就死,是不是?”

“他媽的,還想嚼舌頭,你師父教了你什麼功夫,都拿出來吧!”

“我師父精通的武功太多了,說出來你也不知道,我只學了一種捱打功,有本事你就打好了,不過,我先警告你,天下間最難學的是捱打功,最有用的也是捱打功,你若果未練過,最好就別動手,否則,準會後悔!”

“臭小子,少廢話,看招吧!”言出招發,左手一揚,右拳直出,“嘭”一聲,擊中石頭的胸膛,石頭“啊”的一聲,退了兩步,沒有跌倒,他迫近了陸白,陸白一聲不響,猝然飛出左腳,橫掃石頭肋部,石頭“哼”一聲,又跟蹌走出三步,但仍然沒有跌倒。伍光雙掌一錯,猛然劈出,“噗”一聲斬向石頭的脖子,打得他斜走幾步,陸白飛身而起,由石頭背後蹴就後心,把石頭踢倒了,但他用手一支地,又站直了。

呂玉娘看得心都痛了,終幹忍不住衝前援助石頭,她原是要借陸伍兩個動手,看看石頭的功夫的,不料石頭根本不會武功,連抵抗也不會,一味的捱打,也就使得呂玉娘心痛了。但是,石頭勸她不可動手,他是練過捱打功,是受得起的,不會有危險,她怎麼肯信!怎麼忍心再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如此捱打?她非動手不可。

伍陸兩個哈哈大笑,用粗言穢語汙辱呂玉娘,更狂烈地攻擊石頭,存心氣呂玉娘,看她著急,呂玉娘又羞又恨,雖然纏上了伍光,卻阻不了陸白,石頭仍然在挨陸白的拳打腳踢,看得呂玉娘心神大亂,幾乎應付不來。

陸白狂攻了一輪之後,攻勢放慢了,再後是不攻了,最後是倒在地上打滾哀號了。同時,和呂玉娘對手的伍光也出手緩慢無力,終至坐下哀叫了。呂玉娘看得是莫名其妙,也無暇理會。她先走近石頭,問他受傷了沒有,他搖頭,說沒事,她不信,忘了身份,也忘了害羞,親自揭開他的衣服查看他的胸膛,還甩手去撫摸,不斷問他痛不痛,關懷之情,使她忘記了一切。

“小姐,你待我太好了,我不知怎麼感謝你才好!”石頭輕輕握著她的手掌,她驚覺了,她很想縮回去,卻又不願意縮回去,自己也莫名其妙,不知是為了什麼。

“石頭,你真的沒有受傷,不是騙我?”呂玉娘問道。“如果受了傷,不妨直說,我爹有刀創藥,很靈效的。”

“謝謝你!我真的沒有受傷,如果受傷了,我自己也有金創藥,我不敢說我的金創藥一定會好過老爺的,但我的金創藥也十分靈驗,藥到止痛止血,快極了。”

“你給我一些好不好?我自己有,就用不著向爹要,有帶在身邊,總是好的。”

“那還不方便,你等一下,我拿給你。”

“我跟你入去,不可以?”

“當然可以,就怕太髒,你看不慣。”

“我才不怕。”

“你不怕就請進來吧!”石頭一點也不客氣,呂玉娘同樣不客氣。她看到了,東西確是亂一點,卻不髒,可以說是相當清潔呢。

屋內物品不多,空間卻多,奇怪的是她看不到睡床,問起來,石頭尷尬地說他喜歡睡地下涼快。

石頭十分闊氣,給了呂玉娘兩瓶很大的金創藥,一瓶是粉狀,一瓶是膏,他說,粉狀利於攜帶,是跌打刀傷的金創藥,可以內服,膏是醫治毒瘡、蟲疽蛇咬狗咬等毒症,都十分有效。

“我要了,你還有?”

“我要,隨時可以有,我會自己煮,自己制,都是不值錢的草藥,你有興趣,我可以教你。”

“真的?你肯教我?”

“我又不是靠它賺錢,不怕你爭生意,為什麼不可以教你?”

“你什麼時候製藥?我幫你。”

“你說吧,隨時都可以,只要你早一天說,我把藥草採回來就行了。”

“不,我們一起去採。”

“那不行,不怕你爹罵?”

“不會!爹不管我,爹對你很好,常常贊你。”

“但你要常跟我在一起,他就會不高興了。”

“我自己高興就行了,何必管他許多。”

“小姐,你喜歡跟我一起?不後悔?”

呂玉娘臉色緋紅,嗔他一眼說:“你想到哪裡去了?”但她口是這麼說,卻無怪意,也沒有離開,石頭就知她的確是喜歡和自己在一起了。他握著她的手臂,說,“小姐,我們出去看看那兩個混蛋怎樣了。”

“嗯!”她漫應著,沒有掙脫開手臂,還把身子靠貼石頭。石頭索性用力把她的手臂一按,將她按向自己身上,她仍然沒有掙扎,如小鳥依人,靠在他身上,直至快踏出門口了,才掙開石頭的手,站直身子走路。

伍光、陸白兩個的手、腳都腫得十分厲害,手掌大如蒲扇,腳如穿了大靴,站不起,更不能走。呂玉娘看得大為驚駭,問是怎麼回事?石頭說:“我早說過我練過捱打功,不怕打的,他們不信,貪便宜,拳打腳踢,現在這是傷了自己啦!小姐,我這個人,是打不得的,你千萬別打我,要是不信,準會後悔。”

“你再說,看我敢不敢打你!”她瞪了他一眼道,他笑了。

陸白與伍光兩個的手腳越腫越大,越腫越痛,表皮脹得發光,似乎透明,象要爆裂的樣子。陸白傷得更重,腫痛更甚,他先哀求了。石頭要他咒罵師父,罵得越毒、越起勁就快一點替他醫治,他初時不敢,但是受不了苦,終於還是罵了。罵開了頭,就可以罵下去了。

伍光見陸白聽話,石頭果然替他治療,雙手迅速消腫,顧不了面子,不等石頭叫他,自己先罵起師父的祖宗十八代了。石頭卻是不理他,因為他並未向石頭請求,石頭一予不理。後來,他請求了,石頭卻叫他稱讚師門,叫他為他師門歌功頌德,弄得伍光啼笑皆非,但有求於人,不敢不從。呂玉娘看在眼內,笑個不停,罵石頭太過捉弄人,沒有好報,石頭說,敵人是兇狠殘暴的,仁慈不得,你待他再好也不會領你的情。他又說,行走江湖,每分鐘有危險,不傷人殺人,就會被人所傷所殺,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只好見一步行一行,將來嘛,將來再說。

呂玉娘明知確是這祥,也不願石頭這麼說,她先告辭,帶了兩瓶藥走,走了幾步還回頭叮嚀,叫石頭再製藥時,千萬要通知她,教她。石頭點頭答允,看著她婀娜地遠去了,才把目光移到伍光身上,伍光已經痛得冷汗滿臉,聲嘶力竭了,石頭輕輕踢他一腳,道:“我早說過你要後悔的了,偏是你不信,逞英雄,現在怎樣?你的英雄氣概哪裡去了?”

伍光痛得要命,有求於人,如何還敢答嘴再分辨半句?結果,捱了一頓教訓之後,總算是痛楚減輕,可以走出萬松山莊了。在他們離開時,石頭說,“你們今天還算夠運,只是碰在我石頭身上,要是你碰上我師父,哼,早沒命了!”

伍、陸兩人一肚子氣不敢吱聲,只想著如何報仇,出了萬松山莊,一路上咒罵不休。

晚上,金、楊兩個回來,說他們去踩查羊老魔的下落一直查不到,白跑了一天,實在不開心,後來得知曾有兩個漢子來過,還打傷了人,回想去夕與羊老魔在一起的幾個人,互相說出年齡容貌,證實確是相同的人,金、揚兩個更叫不值。不過,也有叫他們高興的,那是石頭把人折辱了,楊、金兩個立即把石頭叫來,大大稱讚了一頓,石頭只是傻笑,什麼表示也沒有。

石頭原定在這幾天內離開萬松山莊的,因為呂玉娘主動向他示愛,他在三年來的觀察下,早看出她會武功,卻不恃以驕人,待人和藹,有責任心,更無小姐脾氣,所以石頭對她也有好感。早日肯為她施針灸治病,也是由於對她有好感而為,因之她一表示愛意,他也心動,願意接受。他已打消去意,改變計劃,決定多逗留半年,然後再走。主意打定,便編排計劃了。

呂玉娘到後園去找石頭的機會越來越多了,白天去,晚上也去,好多時候都看到他們兩個坐在一起,喃喃細語,一談就半天,有時還躲進石頭的房子去,也是一呆就半天,這些事,初時有人感到奇怪,但見怪不怪,見得多了便成了習慣了。

一個月過去了,三個月也過去了,呂玉娘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和石頭在一起消磨的。在這日子裡,呂玉娘已學會製藥,認識了許多生草藥和它的用途,也初步學會了針灸。武功呢,她曾私下與乳孃過招,原是勝她許多的乳孃,三個月後已是她手下敗將了,進步之速,乳孃也為之驚異。

三個月過去了,金、楊兩個也走了,奇怪的是再無人到萬松山莊搗蛋,呂玉娘雖可以安心學習,卻苦於未有機會一試所學。

石頭自己明白,憑短短几個月時光,是不可能把自己所學的功夫都教會呂玉孃的。但他又無法再長期留下去。所以把一些輕巧的,易學的,特別適合於女子學的飛花劍法和穿花步法傳給她,傳藝的地點就在萬松山,他在地上插上了近百根木樁,縛著她的眼睛,牽著她的手,計著步數,叫著左轉,右轉,閃,退等,一連教了她七天多,然後再由她自己走,他在旁叫,十天後,放開眼睛練,幾天後再閉眼,就這樣開眼閉眼,閉眼開眼的練了一個月,她就基本上掌握了步法,可以自己練了。

石頭在傳她劍法身法之際,再教她水功,首先教她屏息,然後換氣,再實習,也是花了一個月時光練會基本功夫,若要在水中待著不動,可以呆上盞茶時光了。但石頭卻告訴她若果在水中能戰勝敵人,非得再苦練一年不可,他說他走後她不能疏懶,否則,前功盡廢,白做功夫之外,將來碰上危險,吃虧的還是自己。他說,必須練到在水中的功夫要相等於陸上功夫的一半以上,才算有成就。

呂玉娘在練到第六個月時,是學化妝易容,並且學會了自己製造易容丹,她會試把自己改容變音在家中出現,居然瞞過了老父和許多人,但卻瞞不過親孃與乳孃,娘與乳孃說,她們看容貌也認不出,但不知怎的,一見到她就知道她是玉娘,至於由什麼地方認出來,卻自己也不清楚,總算是成功的。

一晚,天氣冷得很,她睡不著,去看石頭,卻找不到。她奇怪,他的房間沒有人,又不曾說過有什麼事,怎會不見人?她以為他出去大解小解之類去了,怎知等了好一會仍不見有人來。她悶悶不樂的準備離去,忽然聽得石頭的聲音自涼亭那邊傳過來,她聽一下,勃然變了臉,氣沖沖地走了過去,她為什麼?原來她聽到石頭的聲音之外,還聽到有個少女的聲音吃吃地笑,嬌聲嬌氣說話,似是很開心。女孩子對什麼都可以容忍,唯獨對這種事不能容忍,正如男子不能容忍女朋友偷會男人一樣。

但是,走了幾步,呂玉娘發呆了。她沒有權利管石頭,她與石頭還只是朋友,甚至在名份上是主僕,她又不是他妻子,也沒有訂婚,她憑什麼干涉石頭?她為此呆住了。她停了下來,進退兩難。好一會過去之後,她為了好奇,想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樣人,便偷偷地掩進去,卻發覺石頭不是在亭裡,是在水池裡。

這一夜天氣冷極了,手指發痛發硬,怎可以浸在水裡?呂玉娘心頭一震,駭然了,她想到剛才所聽到的女聲不是人聲,是鬼聲。是女水鬼的聲音,石頭大約是被鬼迷了,所以浸在水裡,她為此大急,就要入水去救石頭了。可是,那個女聲又響了,石頭的聲音也傳來了,她看到石頭已經浮出水面,問她:“玉娘,這麼夜了,你還不睡?”

“你剛才跟誰在一起?”呂玉娘不答,反口追問女聲來源。石頭說:“沒有呀?我只有自己一個人。”

“沒有?我聽到了,還有一位小姐,她去了哪裡?怎麼躲起來不敢見人?”呂玉娘見石頭沒事,醋味又濃了。

“玉娘,你怎麼啦?深更半夜的,怎會有什麼小姐和我?有的就只有你了,除了你,誰還瞧得起我這個栽花鋤地的?”

“你說謊,我明明聽到聲音,你還撒賴?”

“你聽到聲音,卻沒見到人呀!是不是?”

“人我倒沒見到。”

“你背轉臉去試試,聲音怎麼靠得住?”

“好,我背轉臉看你又怎樣。”她剛轉身,忽然聽到有個老婦在身邊說話,轉身一看,沒有了,再轉身又聽到個少女說話,轉身再看也看不見,之後,老頭,小夥子的聲音都聽到了,就是全沒看見,看見的只有一個石頭。

石頭問她:“怎樣,你都看不見是不是?這就是口技,我正在學,想不到卻第一個就騙到你。”

“我不信,是你說的?這麼神似?”

“小姐,你要怎樣才能相信呢?嗯!”石頭忽然發出女聲,又嬌又清脆,正是早先呂玉娘聽到的少女口音。她怔住了,瞪著石頭出神。

“我還學會了鳥叫、貓叫、雞啼和老虎的叫呢,你信不信?想不想聽聽?”

“你都試一遍給我聽,我才相信。”

石頭試了,她真分不出是人學的,卻不見他學虎叫,他說虎叫不能學,一叫,會把全莊子的人都嚇壞的,並叫她回去睡覺,他還要在水裡浸一會。

“你不怕冷壞了?”

“你穿得這麼少才會冷壞。”他捏捏她的手臂,她才發覺自己由房中出來時仍然穿著睡衣,沒有換過衣服,手臂給他捏著,心中不禁狂跳,目光落在他赤裸的胸膛,一種沒法解釋的意念油然而生,忘了他渾身是水溼未乾,竟然站了過去,不但不覺得冷,反而感到發熱,有點模糊。

“不要這樣,還是去睡吧,明早我們再一起煉藥吧!現在,快三更了,你回去吧,明早見!”他在她額上輕輕親一下,把她推開,自己卻走進水池,平躺在水裡,似乎是要睡覺,久久沒有浮起來。

呂玉娘想著早先所見,這下半夜如何還睡得著,她一直到天亮也沒瞌眼便起來了。

呂玉娘去到後園,見石頭已在澆花,便立即幫手,石頭告訴她,三天後他就要走,此後萬松山莊的安全,便由她與乳孃負起責任了。他批評莊中的三個武師都是華而不實,中看不中用,對付一般宵小當然有餘,但對付較高武功的人就無能為力。他叫她好好栽培弟弟兆熊,將來會是個好幫手。

這三天,急壞呂玉娘了。她愛石頭,再三再四暗示,希望石頭提出求婚。初時,石頭似乎也有此意,可是越到後來他就越後退,她進一步,他就退兩步,雙方越距越遠,她就越急。但她是個官家小姐,總不好意思先開口問人家要不要她做老婆呀。她口不便說,心卻想極了,這怎麼不急?時間只有三天了,此後天南地北,見面不易,通訊也難,若不在此刻先有個決定,只怕此生相思長過命,日子將不知怎麼過了。她在無法可施之後,只好和盤托出,請乳孃代為設法。

乳孃老於世故,考慮周詳。她說:“小姐,你要考慮清楚才好,你還年輕,未有經驗,又是一個千金小姐,嬌生慣養,未吃過苦,未捱過窮,生活一直過得舒服。他呢?他是個連家也沒有的流浪漢,去到哪裡,算到哪裡,你和他結了婚,就得跟他捱苦挨窮一輩子,你受得了嗎?有這個必要?有這個決心?你要想通想透,想個明白才好!”

“乾孃,我都想過,我喜歡他,我不能失去他。”

“好吧!你既然這麼有決心,我去跟你娘商量就是,你還可以再考慮的。”

“不用考慮了,我早決定了。”

這一晚,呂夫人特別請石頭吃晚飯,致謝他三年多來的幫忙及對女兒的救命大恩。談話中,詢及石頭的家世和此後的行蹤,石頭也不瞞她,說了實話,自認是個孤兒從小就是被人收養,根本不知道父母姓氏。呂夫人書香世代,對此甚有顧慮,不願替女兒選這頭親事,但也不願使女兒失望,所以說話甚為含蓄,略說女兒喜歡他,希望他也喜歡她女兒,今後好好待她女兒。

呂夫人雖未明言,但所含意思,各人都明白,石頭當然不會不明白。

石頭卻不直接回答。他只是說三年多來得蒙大人夫人收客,不以下人看待,十分感激,將來有機會,當再來拜會等語,對於呂玉娘一事,不涉一語。後來還是乳孃開口,說夫人想把呂玉娘許配給他,問他曾否成過親,石頭無法不回答了,他說以他這年紀與身份,那不是談婚論嫁時候,前此更無可能。他表示很喜歡呂玉娘,對她大讚,但又說雙方身分懸殊,不敢高攀,更說他此去飄萍無定,更吉凶未卜,不願連累小姐,免她掛上一個虛名,終生蒙上陰影。但他說,如果他沒事,三年之內必再到萬松山莊,若呂玉娘能等他,可等他三年,否則,她可以另行婚配,他絕無怨言。呂夫人想想也有道理,只是不明白他此去有何吉凶,何以一定要去。

“夫人,這種江湖恩怨,你老人家是不會明白的,乳孃或許清楚,我不能不去的。”石頭說。

“石頭,你認為此去吉凶未卜,對方是個什麼人?很厲害?”乳孃問。

“我也不知道。但二十年前,他們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是否還生存,武功怎樣,我都不清楚。”

“那麼,你早打算去找他們了?”

“不錯,當我知道之後,就決定了。”

“那麼,你怎麼在這裡呆了三年?”

“實不相瞞,我是受人之託,在此保護少爺的。”

“啊,你原來不是來種花的?”

“我是來種花,我種花也是為了照顧少爺的,對了,我走了之後,後園的花木,持別是山上山下的樹木,幹萬不可被人斬伐,更要提防有人縱火,若是毀了一株,馬上就該補上,這是防敵的好辦法,若給火毀了,用石堆砌在樹叢處,也是個辦法,但切勿錯砌,就算毀了一株,一時種樹長得不快,也可以採用這個堆石代替的辦法,最重要的是不要擺錯位置。”

呂夫人一直都以為石頭真是為了生括投到萬松山莊的,想不到他原是另有原因,當下衷心感激,說她實在不知道,真對不起,他說那沒有什麼,他是受了武威鏢局尚青所託,留在呂家的,他們曾經同行了一段路,後來,他先走了,到京師去找個朋友,玩了幾天,所以反而比尚青來的遲了,同時,也因為易過容,所以尚青並不知情。

晚飯過後,呂玉娘芳心更亂了,她是希望能與石頭結為夫婦的,越快越好,免生變化。而且,她發覺自己每次跟石頭在一起時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恨不得和他擁抱在一起,因此,她覺得自己是希望結婚的,但若果是不能馬上結婚,先訂了婚,定了名份也好。偏偏石頭和她的想法不同,他怕此別兇吉難料,不想早定名份,誤她一生。她感激他能為她設想,又怕事情有變,因此,雖然怕羞,考慮再三,終於還是去找他,親自表示不管等多少年都等他,除非他親告訴她,叫她不用再等他才會終止。兩日後,石頭就要走了,離去前夕,他帶她上了萬松山,看她練了一遍繞花步和飛花劍,並教她化劍為掌之法,同時,把萬松山上以松樹為陣的安排法,還有山下的棘林陣法等一一教會了她,叫她按圖研究,自會明白,說完,他不等天亮,午夜便離去,分手前一刻,她實在忍不住,採取了主動,兩個深深長吻。

呂玉娘送了一程又一程,直送到遠遠才含淚告別。

石頭離開了生活了三年多的萬松山莊裡的人,特別是和呂玉娘分手,中也若有所失,這時才知道自己的愛慕呂玉娘之深,絕不在呂玉娘之下,真想回頭去和她親熱一番。自然,他沒有這樣做,他把心一橫,咬實壓根,加足勁,跑出了百數十里之外才放慢腳步,就在路邊土地堂歇這下半宵。

這一間土地堂倒相當寬敞,石頭又睡得刁贊,睡到神案上面。他在朦朧中給聲音吵醒了,凝神一聽,竟是人聲,不覺心道:“日子真不好過,大家生活都苦,天還沒亮,就要趕路找生活了,真艱苦啊!”想念未完,心頭突然一顫道:“咦,不對呀!不似是普通人!”發覺不對,更留心了。

來的是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左右的聲音,似是情侶,但又有異情侶,從他們的談話可以聽出他們的關係相當複雜,他們是邊笑邊說而來的。石頭首先聽得清楚的一句是男方說的,他說道:“大約是一間土地廟吧?我們入去看看。”女的說:“這是土地堂,不是土地廟。”

“管它是堂是廟,還不是一樣。”

“堂就是堂,廟就是廟,怎會一樣。”

“有什麼不同,老漢與壯漢都是漢,你覺得有什麼不同了?”

“啐!問你娘去吧!她的經驗多呢!”女的反咬一口,但聽她語音,卻是一派高興,全無半點怒意,頗出石頭的意外。

“我覺得你好似……”

“好似什麼?討厭!哎呀,你聽,誰來了?”

“管他皇帝老子,我也不怕!”

“哎呀,不要這樣,我真的聽到聲響了。”

“不怕!你要的,我也要!”

“放開我!放開我!你這壞種,你……啪!”女的突然認真起來,大聲說,還打了男的一記耳光,再把他向後推得退了幾步。

男的怔徵地一愕,也有氣了,憤然說道,“你怎麼能打我?”

“哼!誰叫你不規矩?動手動腳的,我警告你,你別以為老孃好欺負,你敢再存歪念頭,我還要把你宰掉!”女的說的十分認真,但卻邊說邊打手勢,打眼色,可惜這時是黑夜,男的瞧不見,誤會了,便罵她,揭她過去的傷疤,還涉及另一個人的私隱。女的也真恨,替自己、替另一個人辯護,還要動手,看來真要打起來了,一個聲音傳了進來道:“好威風啊!真威風!”一頓,轉了語氣道:“尤奇,你原來是一個這麼了不起的人物,是我丁二虎有眼無珠,識錯人了,你過來,讓我瞧清楚你這副嘴臉!”語氣甚厲,尤奇冷汗直流了,他這時才明白女的何以發惡,但已經遲了。

尤奇聽得丁二虎所責,為之駭然大急,本能地後退了兩步,蓄勢待敵,以防不測。同時說道:“二爺,請你不要誤會,我尤奇決不是個吃裡扒外的人,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對天發誓!”

“你發誓?你以為我聾了瞎了?他媽的,我親眼看到,親耳聽到,難道還會有錯?姓尤的,你別白花精神了,我不會聽你胡說八道的,你動手吧,我不會是吃素的,你自己好好考慮一下吧,我願意等你一盞茶的時光,等你考慮清楚之後,再回答我也末遲。”丁二虎顯得很有江湖義氣。但是,他口是這麼說,安定尤奇,當尤奇信以為真,略疏防範,立刻就受到丁二虎的猝然進擊,在黑夜中只見寒光一閃,尤奇已經感到冷風撲面,斜閃兩步,臉是避過了,但左臂還是躲不開,被丁二虎的虜頭鋼刀劃了一下,痛得失聲大叫,再退了兩步。

丁二虎使奸暗襲,尤奇上當受傷,但傷得不重,仍可抗擊,可惜他技不如丁二虎,難以力故,在十多二十招之後便險象橫生,處境甚危。他想逃,卻逃不脫,終於,他被迫到牆邊,已無後退可能,丁二虎奮力一刀劈下,他心頭為之一涼,暗叫一聲“我命休矣!”絕望中,看著丁二虎的鋼刀不斷迫近,距離腦袋已不過一尺左右了,突然一窒,刀鋒斜了幾寸,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卻反應迅速,顧不得反擊,一閃身,便向門外狂奔,當時的情形,真如狂風驟變,就算有頭大水牛擋著,也可能被他推跌在地。

“狗雜種!畜牲!有種就別逃。”丁二虎追出門去,已無法找到尤奇,只餘叫聲在夜空中迴盪,再收不到實際功效了。

“看你氣成這個樣子,小心氣壞了身才好!他人已經跑了,我又沒真正吃虧,算啦,彆氣壞了,身子要緊。”女的又使出軟功,嬌聲嬌氣撤嬌了。

丁二虎似乎有所動作,得意地說:“你怕我壞了身子?哈哈!你放心,我是金剛不壞之身,怎會這麼容易就壞了?唷,你看,我是不是金剛不壞?”

“去你的,沒正經!”女的忽地吃吃發笑,道:“你別胡來,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樣會褻瀆神靈的,你不要這樣。”

“怕什麼?他媽的,我知道這是土地廟,除了你我兩個之外,還有神,可能還會有鬼,我才不怕,他媽的,若敢作祟,我操他媽的奶奶……吃嗤!吃嗤!吃嗤!”丁二虎說得好好的,忽然一連打了幾個噴嚏,金剛不壞身,已化為繞指柔,女的既驚駭,又失望地問,“你這怎麼啦!我叫你不可胡來,你不信,現在好啦,神靈發忿啦,看你再怎麼辦?”她似乎發起狠來擰了他一把,所以他才“哎呀”一聲叫起來。

“你想不要命啦!這麼大力!”他說,完全是抱怨的口吻,已經沒有早先那種開玩笑的意味了。

女的仍在抱怨,丁二虎還不認輸,連續打了幾個噴嚏之後,又用咒罵神靈作為表示他的英雄本色。而且,他語言粗鄙下流,聽來叫人反胃,女的在失望之餘,心情很不好,不但不欣賞,反而抱怨不休,及至丁二虎真有氣了,便想毀壞神像出口氣,女的要阻止,他更要表示英雄,眼看就要動手了,陡然傳來一個蒼勁的老者口吻:“大膽狂徒,本神何犯於你,咒罵之餘,還敢動手,不施懲罰,難警效尤。”話聲一落,丁二虎就被人“啪”一聲打了耳光,跟著再打了幾下。丁二虎舞動手中牛刀,卻也無補幹事,被打如故,他也震駭了,耳邊聽得一聲斷喝:“大膽!還不把刀丟下!”聲落,只覺手腕如中刀劍,一陣劇痛中,便握刀不穩,掉下了,這一來,他更駭懼了,女的也嚇得跪地求饒了。

土地堂神靈顯聖,竟是如此厲害,嚇得丁二虎和那個女人都愷愷震慄,不敢再發狂言,先後跪在地下認錯,對神像叩頭不已。那女的雖然跪地叩頭,還是怕神靈不諒的。但說也不信,她與丁二虎跪地叩頭,認錯之後,果然沒再有事故發生,人聲、風響等什麼都沒有。

女人經此一役之後,駭懼了,再也不欺逗留在土地堂之內,扯了丁二虎向外就走,跑了一段路之後,女的又抱怨丁二虎,怨他不該得罪神靈,致招逃亡之苦。丁二虎逃走了之後,膽子又大了,他幾句不到,又罵起土地廟的神靈,大放厥詞,嚇得女的急忙勸阻不迭。

女的心中還記掛著尤奇,但不敢直接表示出來,所以只說早先放過了他,給他逃了,實是未來之患,怕他會先到了沉香主處講是非,就會對丁二虎不利,不如丁二虎一個人先趕快走,搶先到沉香主處,她跟著來這樣就不會遲了。

她這話雖然說的婉轉,怎知丁二虎卻哈哈大笑道:“你放心,任他先到也無妨,只要沉香主見到了你,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了,只要你親口對他說一句尤奇曾向你施暴,尤奇就要沒命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女的聽出話中有話,想到沉香主那副尊容,心中就不由的作嘔,對丁二虎可恨極了,陡然產生一個丁二虎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問題。

丁二虎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想些什麼,聽了她的話,又是一陣開心的笑。他說,沉香主早就瞧上了她,對她十分的迷戀,念念不忘,常在別人面前提到她,因此,他特別帶她去見沉香主,將她送給沉香主。

丁二虎為圖獲寵於沉香主,竟然把自己的情婦出讓,其人之品德如何,可以盡見,而女的被人當作貨物送出,心理所受影響多麼大?也不必細說,她的武功遠不及丁二虎,反抗是沒有用的,不反抗就會終生過著自己討厭的日子,她不能不挖空心思想辦法了,她唯一辦法是先拖延時間,再作詳細考慮。

女的是瞭解丁二虎的,她聽了之後,立即表示反對,說她只喜歡丁二虎,願意和他在一起,不願和沉香主在一起,如果勉強她,唯有一死。丁二虎聽來果然心甜,摟著她安慰她,但仍然勸她要和沉香主好,這樣,三方面都有好處,否則,大家都不得了。

“為什麼?”她大聲問。

“為了你以後的日子過得好,我已經答允了他,無法反悔了。”

“那還不容易。”

“怎麼容易?”

“我們可以遠走高飛,躲起來,他能奈我何?”

“你說得容易,蜈蚣幫,蜈蚣那麼多爪,你躲哪裡也躲不了,給抓到了,還有命?”

“我就不信,天下這麼大,只要我們不出來活動,他怎能找到?”

“我們不出來活動,吃什麼?”

“可以種田呀!人家世世代代種田也能活,我們怎麼就不可能?”

“你捱得了苦?那是很辛苦的。”

“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麼苦都捱得了。”

她說來真的一樣,丁二虎受感動了,真有點後悔了。但是,這是一閃而過的念頭,想到未來的好處,他又為自己著想了。他說他受不了,而且,練了一身這麼好的武藝,若果不用到江湖上去,也實在可惜,說來說去都是一個意思,要她聽他的話,去跟沉香主。

她終於嘆一口氣,說:“你既然這麼狠心,那好吧,但你得答允我一個條件,如果你不答允,我寧願死了也不同意嫁給沉香主。”

丁二虎聽得女的提出條件,當下使叫她說出來,只要他做得到,一定答允,決不叫她失望。

“這是你自己說的,可不準反悔!”女的說。

“但我有話在先,我若無法答允的,就不會答允。”

“你一定可以辦得到的,除非你不肯答允!”

“你先說出來再說吧!”

“好,我說。”女的無可奈何地說:“你要我跟沉香主在一起,我實在不願意,但為了免使你為難,我答允你!可是,我若到了沈家,今後再難有機會和你在一起了,所以,我要你答允我,陪我快快活活的過三天,三天過後,我們再上路。三天的時間不太長,你如果不答允,就休想我去見姓沈的。”

“三天,唉,雖然三天時間不太長,但我們有事要趕到赤洞去,怎能耽擱三天之久!你不是叫我為難?”

“我叫你為難?你推我落深淵,從此難見天日了,我也答允你,你卻連三天時間也不肯陪我,我又何必要為你設想呢?你殺了我吧,我是不去的了!”她索性在路邊的石塊坐下來,不走了。

丁二虎覺得她只要求三天,這要求也實在太小了,假如是自己易地以處,只怕還不止這樣要求呢。想了一會,終於把心一橫,答允了,並且決定就近找個地方歇下來,快快活活的享受這三天。

石頭一直都跟在他們背後,但他們卻一點也不知道,細語喁喁,全都給石頭聽去了。不過,石頭感到奇怪,他親耳聽到這個女人與尤奇調情說笑時,力言對丁二虎沒有興趣,不願跟他在一起,只希望與尤奇鬼混,沒想到不過一會的時光,她卻變得十分喜歡丁二虎,又說不喜歡沉香主了,照此類推,他跟姓沈的見了面之後,不是又會如膠如漆?人家說的水性楊花,大約就是指的這一類女人吧?石頭恨她口是心非,反覆無常,若留她在人世,決無好處,便湧起殺機,要為天下人除此毒物。

石頭主意打定之後,便擬馬上動手,但這一念頭剛剛閃過,還未來得及動手,已聽得女的道:“我們就在前邊歇幾天吧,前面有狗叫,當必有人家,我們快走吧!”

“是,我們就到前面去吧!”丁二虎說著抓著她一隻胳膊,便向前跑,跑得頗快。雖然,他們跑得快,石頭比他們更快,看著他們進入了一條小村,正在和當地一位老頭子說話。

“我實在說給你聽吧,我們已經決定在這裡住幾天再走了。如果你敢嘮嘮叨叨,就把你宰掉!”老頭子聽他此說,如何還敢力抗?只好不再出聲了。

這時已經鼓打四更,深夜凌晨,有點寒意了,丁二虎關上房門之後,心旌搖動,便一把摟住女的,就要親嘴。女的頭一側,雙臂一震,因為出乎丁二虎意外,竟把他震得退了兩步,怔住了。但他很快就說:“你怎麼啦?”

“怎麼啦?你猴急甚麼?如果你真這麼喜歡我,就不會把我送給別人,作甚麼狀!”

丁二虎為之慚愧無語,說不出話,怔怔在看著她有意地寬衣解帶,存心引他動心,卻又不讓他得到手,他感到一陣陣心頭髮熱,漸漸失去控制,終於無法忍受,實行開硬弓,把她摟在懷中,上下其手,迫她就範。但她拼命掙扎,不讓他得手。

丁二虎這時已經是慾火如焚,無法自抑,似瘋如狂的進襲,怎肯放手?但女的卻拼死抵抗,並且說:“你瘋啦,你不怕殺頭了?你已把我送了給沉香主,我就是他的人了,你侵犯我,就是對沉香主不忠,小心你的腦袋!”

她的話,果然如暮鼓晨鐘,使他驚悟,熱度大降,摟實她的雙手漸漸變得無力,放鬆了,但是她似乎是有意的作弄他,當他正要退卻時,她卻採取主動,本來用來自衛的一雙手,放開不再自衛了,空出來之後就在他身上游動,找尋目標予以撩撥,很快又使他熱度增加,渾身發抖,呼吸也變粗變速了,她把身子貼在他懷中蠕蠕擦動著,迷人的聲浪自她口中傳出來。終於,丁二虎再一次表現了瘋狂,有所要求。但是她在他有反應、開始進攻時,又轉而自衛不肯輕予給他了,她在緊張關頭又抬出沉香主來壓他、嚇他,兩次三番這樣折磨他,使他難堪,還故意刺激他。他恨極了,要殺她,她講她希望的正是這樣,能死在他刀下,總好過陪伴沉香主過大半生,她不怕死,挺身引頸,他又退卻了,軟了。他哀求她放過他,不要折磨他,否則,他忍不住之時真會做出傻事。但她表示,她希望的正是這樣,這一來,他變得十分可憐了。

丁二虎在苦惱中,他在情慾上有所需要,確有不惜一拼的決心,但理智告訴他,假如真這麼做,後果會變成怎樣,實在不容易猜想到。他在暗暗地展開內心的戰鬥。

突然,丁二虎想到了一個問題,他問:“阿嬌,你早先不是說要和我在一起,盡情快活幾天的,現在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你怎麼又反悔了?”

“我不是後悔,我是為你好!”

“你是為我好?你明明在折磨我,怎麼說是為我好?不是騙人?”

“你別胡思亂想,我要不是為你好,怎會答允你!”

“我不明白!”

“好吧,我問你,沉香主今年多大年紀了?”

“六十歲了。”

“他有多少個妾侍了?”

“五個。”

“你想想,他身邊已經有五個女人,再多幾個也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是不是?”

“不會的,他是看中你……”

“你想想,那五個女人,哪一個不是他看中了才要回去的?結果怎樣?六十歲了,還要娶妾,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娶第七個?所以,你細心想想,他有什麼特別嗜好別人不會知道,或者別人無法做到的?你告訴我,我自會投其所好,使他高興,這樣,對我有好處,對你一樣有好處。”

“這個,我要好好想想。”

“還有,他遲不出聲,早不出聲,偏在這時候才要我,是不是他快要生日,想在朋友面前誇讚一番,表示他年已六十,行將就木還能娶得個小老婆?”

“阿嬌,你真聰明,一點不錯,現在我們該上路吧?”

“這不行,我說過歇三天,就要再過三天我才能走,要走你自己先走,我不走。”

阿嬌不走,丁二虎當然不會自己一個人上路。於是,兩個人安心住下來。到了第三天,丁二虎催上路了。

阿嬌撤嬌道:“你急什麼,早餐還沒吃就上路了,你想餓死我?我不走,要走也得吃過早餐才走,你要走可以先走,我吃飽了再走。古人說,皇帝不能使餓兵,何況他又不是皇帝,我也不是兵。他不能要我餓著肚皮上路呀,是不是?”

阿嬌說來也有道理,同時,丁二虎自己也有點餓,想吃飽才上路的,如此,見阿嬌堅持吃過早餐才走,他也不堅持己見,勉強她吃完早餐就上路。

在這三天時間,阿嬌對沉香主的嗜好、畏忌及日常生活習慣瞭解得不少,她已心中有數,決定見到沉香主之後,就施展媚術,借沉香主之力,先除去丁二虎,替她報仇,然後再利用他的嗜好與畏懼對付他。她因為心中有了主意,情緒也好得多。

路上,他們發覺有一騎瘦馬亦步亦趨的跟在背後,知道不懷好意,便有心對付他,故意勒慢了馬,讓他先行,看他反應如何,怎知人家毫不客氣的向前走了,但卻走得很慢,可能與他的馬僵,氣力不夠有關。加以他人如其馬,臉如黃臘,滿面病容,看情形,這個人可能是重病初愈,所以走得不快。因此,丁二虎消除了戒心,不再怕他生事,放過他的了。

這個臉如黃蠟,騎著瘦馬的年青人,不是別人,正是凌起石。他坐著千里神駒,快慢隨意,任誰也不易看出他是了不起的人物。丁二虎不過是江湖上三流貨色,當然更沒有眼光判斷得出他是什麼人物了。

凌起石走在阿嬌他們的前頭,先在一個地方住下了,及後,阿嬌他們也來了,但他們不再疑心,因為人家先到,他們後到,假如真要懷疑,只有人家懷疑他們才對。

當晚無事,翌日凌起石比他們早,他們起程時,已看不到凌起石了。不過,午後他們還是追上了,又見到凌起石,就認為他的瘦馬跑不快,所以給他們追上。及至到達永樂,他們沒有停下來,凌起石卻留在城裡投宿了。

當晚,初更過後,有人查房,凌起石說是路過的,沒有引起注意,查房的離開,他也出去了。

二更鼓響未過,一條黑影似飛鳥般的瞞過了守衛者的耳目,進入了桂莊。這是一個身穿深灰色外衣,年約五旬,長了鬍子的漢子,他對莊內似乎十分熟悉,循著佈置得古古怪怪的路走,忽轉左,忽轉右,繞著走,來到一間叫做桂閣的房子,一縱身上了房去,再展身形循聲去到一間燈光輝煌的客庭,居高下望,看到有七八個人在一起喝酒。

“今晚是沉香主納寵之喜,我謹賀香主如魚得水,歡樂無邊,乾一杯!”

“哈哈,好一個如魚得水,歡樂無邊,謝謝你,幹!”

“我也祝香主自發齊眉,乾一杯!”

各人都祝賀沉香主,沉香主一連幹了幾杯,有點醉意,說:“你們幹多少杯,我都奉陪,我醉了,有美人侍候,你們醉了呢,明天上不了路,不能完成幫主之命,就得挨罰。記住了,明天一早就上路,儘快趕到通州去替花老賊祝壽,幹萬不能誤事,嗯,對了,你們上路,不必辭行了,祝你們一路順風,馬到成功!”

“香主放心,我與花家管家早就商量好了,決不會誤事的。”

“到時我們把碧綠金魚放到花家去,就不怕他逃得上天去。”

“花老賊交遊甚廣,什麼人都有,你們千萬小心,要做得乾淨,否則,今後就麻煩了。”

“香主放心,管家已經給我買通,還怕什麼?”

“陸一傑,你與劉直真有交情?”

“沉香主,你還有懷疑嗎?我是劉直的救命恩人呢!那一次,哈哈,表演得太逼真了,就是委屈了唐歡和蘇大文兩位。”

“哪裡!大家都是為幫主辦事,說十麼委屈不委屈!”唐歡說。

沉香主和朋友們歡歡喜喜地吃喝,凌起石知道再聽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好聽的了,便悄然離去。第二日,一早便奔通州。沉香主仍然懵然未知秘密外洩,依然滿懷信心按照計劃行事。他們這一夜鬧到很夜,沉香主先退席去陪新娘子,其他各人索性鬧到天亮,睡覺的去睡覺,上路的就去上路。

凌起石的馬跑得快,不幾天便到了通州,先把坐騎安頓好了,又在附近打聽過,還夜探花家寨,從種種跡象證明確是自己要見的人了,才備辦了幾份甚為名貴的禮物,寫上拜帖,親自送到花家寨去。

花家寨建築得甚為堂皇壯觀,極具氣派。花順是三十年前江湖上極具盛名的人物,憑一手金剛掌和一條虎尾鞭,闖蕩江湖,譽滿大江南北,黑白兩道的人都對他畏忌幾分,俠義道中則對他敬佩異常。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已成婚了。大兒子花原,次子花全,女兒是花翠蓮。大兒子入贅岳家,女兒嫁與一個文士,平日只有次子花全在身邊,但這次六十大壽,兒女都來了,一家團聚,十分開心。

凌起石恢復本來面目,只在左額上加了粒大黑痣,右額近髮髻也加了一點指頭大時黑痣,年齡則在十七八歲之間,一看就知是個後學之輩,因此,花家的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內,愛理不理的對他十分冷淡。看他的拜帖,不覺又好氣又好笑,互相傳閱,嘻哈大笑。原來凌起石的拜帖,下款竟以平輩自居,自稱為弟而不稱為晚輩,所以引起花家眾人的發笑。竟以平輩自居,怎不引人發笑。

花翠蓮抱著孩子剛好經過,見守門人發笑,便問是什麼事,守門人以實告,並以拜帖相示,花翠蓮看了也失笑,但她說:“人家總是一番心意,可能是一時大意寫錯,也很平常,快請他進去呀!”

“小姐,這次老爺請的客人都是有名……”

“我知道!你不聽前人說過後生可畏?你怎知道他將來不是名滿天下的人物?遠來是客,你們怎能對客人如此的無禮?”花翠蓮說過守門人,便對凌起石說:“來,朋友,請隨我進去吧,我爹可能在客廳接待客人。”

“小姐,我不想打擾令尊老英雄了,不如我就跟小姐談談吧!實不相瞞,我這次來為令尊拜壽還是其次,主要的是我聽到一個消息,真誠來報訊的,我說完之後就要走了。”

“哦,你是說有消息要告訴我爹?”

“正是!不過……”

“不過什麼?”

“小姐,你能換個地方談話嗎?因為這事關係重大,絕對不能讓第三者聽到!”

“那麼,你跟我來!”花翠蓮略一考慮之後,便把凌起石帶進她爹爹的書房。說:“這是我爹的書房,不會有人進來的,你說吧!”

“小姐,首先我請求你一件事,最好你是相信我的話,要不,你也不可外洩,可以暗中留意,這樣,對……”

“對什麼?”

“窗外有人,我不便說。”

“窗外有人?”花翠蓮是面對窗口的,既不見人影,亦未聞人聲,心中不大相信,便隨口問道:“誰在窗口?”

“小姐,是我!”回答的是花翠蓮的婢女。花翠蓮心頭一凜了,她覺得凌起石的耳朵實在靈敏,但她深信婢女不會偷聽,便叫凌起石可說下去。凌起石搖頭道:“不,有兩個人正向這邊走來,等一會再說吧!”

花翠蓮細聽,仍聽不到,走向窗口外望,果然看到丈夫與爹爹一走來,在談論什麼。她不由的更加佩服凌起石的耳靈了。便試探地問:“他們談些什麼,你聽得到?”

“他們說可能會來的客人超出人數,不知如何安排,又說將會有不速之客到,可能會發生麻煩!”

來人入門了,老的說:“翠蓮,你怎麼會在這裡?不出去幫忙招呼客人?”

年輕的看看書房內兩個人,臉現詫異之色,沒有出聲。花翠蓮問:“你們怕客人太多,難以安排是嗎?”

“你也想到了?”老的說。

“爹,你怕有不速之客來搗亂是嗎?”

“你剛才聽到我們談話了?”爹爹更大感驚奇了。

“不,不是我聽到,是這位朋友聽到你們的談話!”花翠蓮說:“他給我們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不便外傳,所以我請他到這裡來說,爹你來了最好了,省得我轉述一次!”

花順請凌起石說,凌起石把實情相告,花順父女與女婿都聽得臉色大變,又震驚又難以相信。但花翠蓮說:“爹,這事真假未知,但既然這位石朋友真誠相告,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宜疏忽,致遭不幸!”

“不錯,我們要先做好防備工作,就不怕他嫁禍栽髒的了!”

“這事牽連甚大,千萬不能夠外洩!石老弟,我先謝謝你,不管怎樣,我都對你衷心感激!”

“花老英雄,你不用跟我客氣的,你老人家雖然不認識我,但與我恩師卻是十分熟悉的!我這次出道江湖,恩師就曾叫我來拜候你老人家了,只是我疏懶成性,才遲到今天給你老人家拜壽,實在抱歉!還請多多包涵!”

“老弟,你師父是哪一位?我實在想不起來!”

“我恩師複姓公孫……”

“原來你是公孫元師叔的門人?這麼說,你是我的師弟呢!師叔他老人家可好?”

“他老人家有一個時期曾患了癱瘓,現在已可以走動的了,但還未能完全復原!”

“怪道你年紀輕輕就有此功力啦,原來你是公孫師叔的傳人,他老人家會的你都學會了?”

“啊,那怎有可能!我只跟師父學了三年,所學實在有限!莊主,你出去招呼朋友吧,我也該走了,我想到各處走走,不知可方便?”

“方便!當然方便!翠蓮,你陪師叔到各處走走吧!”

“莊主,我看我們還是別敘師門的好,這樣,大家都會方便一些,你看如何?”

“對!對!免得打草驚蛇,我還是叫你老弟吧。你喜歡到什麼地方去,叫翠蓮帶你去好了,不要客氣,劉直,我們到前邊去!”

劉直這時心中不斷翻騰著凌起石的話,感到無限疑惑。他與陸一傑有頗為深厚的感情,照道理,他是不會做這種事的,何況他的名聲不壞,還是俠義道中人呢,真會這樣做?他這樣陰險,這樣墮落?劉直不大相信凌起石的話,並非懷疑他造謠,是懷疑他聽錯了耳。

花翠蓮陪凌起石走遍了全莊,凌起石一邊走一邊表示意見,指出某處應如何,某處又該怎樣,比如種花,種樹,種竹,開井等,都提到,還提到可以埋伏等問題,說得不少。他的見解,有的一說翠蓮就明白,有的要想一會才明白,也有聽了之後,經過思考還是無法明白的。不過,就明白的來說,是十分有道理的。

凌起石被安排在花家寨住下,並且當作自己人看待,任他自己走動,不受任何限制,還可以指使任何屬於花家寨的人做任何工作,使守門人感到尷尬與不安。

花順是一個老江湖了,雖然已經退隱,但與江湖上一些朋友還有來往,對於江湖上發生的大事還知道得不少,知道通州府尹在半個月前被竊,失物當中就有碧綠金魚與金葫蘆這兩樣珍貴之物,追查得十分緊張。假如陸一傑真個嫁禍栽髒,事後被官方查出,那就水洗不清,後患無窮了。所以他聽了凌起石的話,便十分相信。

但是,劉直卻不大相信,因為他與陸一傑相識,具有相當交情,不著僧面看佛面,他是花家女婿,有半子身份,以他與陸一傑的交情,陸一傑沒有理由陷害岳父的,因為這不是小事,禍延親友,連累九族都有可能。

但是,人心隔肚皮,凌起石說得認真,花順又相信到十足,在此情形下,他即使心中有懷疑,也不敢公然表露了出來。

當花劉翁婿倆商量應付敵人暗施毒計之際,花翠蓮在後園漫步,凌起石十分內行地談種花種樹之餘,便向她告辭,說他還有事,要離開一下,過兩天再來。花翠蓮怕他一去不返,苦苦挽留。他說:“你放心,我受師父囑咐要來拜訪你爹爹的,當時我還只道你爹與我師父是好朋友,想不到還是同門,這是關係我們師門榮辱的大事,我怎能不來?”

花翠蓮叫他對他爹爹說,凌起石認為不必驚動他老人家了,便徑自由後門走了出去。

兩天過去了,凌起石並未見再來,以後,壽期到了,也未見他到來,花翠蓮開始感到不安,對他說的話也懷疑了,但她不敢說出來。

這一天是花順的壽期,遲到的客人也都到了,其中徐泰與古茂祥兩個的到來,引起了一陣小的騷亂,大家都深感愕然。因為大家都是知道,古茂祥是北五省極負盛名的獨行大盜,以喪門針與一根軟鞭稱雄江湖,生平少逢敵手,黑白兩道的人都對他畏懼三分;徐泰是練就一身刀槍不入的橫練功夫,在川陝一帶,也是惡名遠播的,這兩個都是邪道上的巨孽,與花順的為人作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照理花順不會邀請他們,他們也不會這麼誠心來為花順祝壽吧?

花全站在爹的身邊,悄悄地說:“爹,我們似乎沒有請他們?”

“沒有!”

“就是說,他們是不請自來了?”

“不錯,他們是自己來的!”

“爹,他們不會是存心……”

“很難說,我們要通知大家特別小心。”他同時暗想,師弟說有人要栽髒嫁禍,會不會與這兩個人有關?他們與我素無交情,不請自來,肯定不是好事情。

這就有文章了,敏感的人已經猜想到這兩個人在這個時候出現,必然不懷好意,要來搗亂居多。

壽堂早己佈置得妥當,祝壽儀式正要開始,一個衣服陳舊,相貌不揚的年青人偷偷地在檢查各人送來的禮物,然後把其中三件禮物偷偷地取去,不知藏到哪裡去了。

壽堂上鬧哄哄的,誰都有一份興奮感,有人在羨慕花順有這一天,有人在擔心這一個壽堂等一會兒發生什麼事情,更有人存著看熱鬧的心情。

剛要請壽公接受祝賀之際,突然硬撞了進來幾個不速之客,打傷了守門人,衝了入來。這突然而來的一鬧,堂上的人都勃然變色,不認識來人的感到震怒,認識的大為憂心,只有古茂祥哈哈大笑道:“禿兄,你也來湊這熱鬧,花莊主的面子真不小啊!”

禿兄聞言一怔,旋即沉臉發問:“你是來湊熱鬧的,還是姓花的朋友?”

“哈哈,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怎麼高攀得上?人窮思舊債,我是來收債的!”

“這就好辦!你收你的債,我算我的帳,姓花的,你欠我的帳,該算個清楚!”

“欠帳還錢,理所當然,你遠來是客,先喝杯水酒,再劃出道來,另選時間地點算個明白如何?”花順不卑不亢的回答,可算十分得體,但禿兄斷言說,“不行!要算就現在算,當著這許多朋友算,你要是害怕,跪下來給我叩三個響頭也行。”

禿兄這個要求,自然不為花順所接受,他涵養再好,也無法忍受得人家如此挑戰,因此勃然變色。但是,他實在不想在此時發生事故,硬把滿腔怒火遏下去,道:“朋友,有風固應張帆,但不宜張盡呢!”

“廢話少說,要嘛就算賬還債,要嘛就跪地叩頭,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了!”禿兄大聲呼喝,半點不留情面,不但花順再不能忍,貴客中也有人出言指責禿兄了。

禿兄嘿嘿冷笑,環望在場各人,都臉色大變,如發生大事,不免心中暗暗偷笑了,他環掃全揚一眼,冷然說:“有誰不服氣,願替姓花的償命的,請站出來,要是沒膽嘛,就不要出聲,躲回你孃的褲檔去吧!”

禿兄的口氣真大,竟然把全場的人都損了。這時候,除了他自己那幾個人之外,都氣炸了肺,臉色大變,要不是懾於禿兄之名,許多人都要出手了。但是,禿兄是江湖上怪傑之一,天生異相,又得異人傳藝,武藝超卓而博雜,不避黑白,任性而為,俠義道中人死其手中者也不少。所以提起禿兄之名,任何人都怯俱幾分。他這次尋仇,並非自己曾敗在花順手下,是他的一位間接徒弟傷在花順手裡,禿兄是替別人出頭的。

禿兄這一鬧,花順的拜壽儀式給搗亂了,壽宴更無法開始,有幾個年輕人忍不住強自出來,都給跟禿兄一起來的人打傷打死了。

花順是不能讓這情形拖下去的,他拼了老命也要作個變化了。正叫人取來虎尾鞭,準備出場,忽然有個年青人搶先一步,對禿兄說:“嗯!禿頭的,你要與花家算帳,我也與花家有仇,你算的是什麼帳?有這個佔先的權力嗎?”

這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年青人,兩手空空,貌不驚人,各人初時都以為他是替花家出頭,不自量力,替他擔心,想不到他卻是花家的仇人。但禿兄卻被一個年青人指看和向罵禿驢,叫他“禿頭的”,這口氣已難忍受,再與他爭向花家報仇,更是如火加油,發出連聲冷笑,毫無禮貌地呼喝:“你是什麼人,配跟我說話,念在你也與花家有仇,給我滾!”手一揮,一道勁風直撲對方,雖是叫人家滾,實在已經施暗襲了。他以為這一來可以收拾對方於不知不覺的,沒想到掌風發出,對方恍如未覺,傲然回答,“你別倚老賣老,你不必問我是什麼人,我也不管你是什麼東西,總之你不能找姓花的算帳,要怎麼處置姓花的,我自有主張,你如果是不服氣,儘可以放馬來,但我提醒你,我這個人平日甚少出手,每有出手,就會死人傷人,你要先考慮才好!”

禿兄給氣得脖子青筋浮現,一揮手叫同來的人上前,他們早已斃傷了對方五個人,對這個年青人當然不看在眼內,都不經意地發招,及至發覺不對頭,已經遲了,三個都沒有看清楚己被擲出了丈外,撞死在地。

這是一個出人意外的結果,全場譁然,禿兄也是悚然動容,注視對方了。

“萬兄,讓我來收拾他吧,你給我掠陣,別給人暗算好了。”古茂祥自告奮勇。

萬兄就是禿兄,他原姓萬名鳶鳴,綽號禿鷹,他素知古茂祥的四十八招奪命鞭和一手喪門釘,稱雄江湖有年,是北五省鼎鼎有名的獨行盜,所以萬鳶鳴對他甚為放心。

古茂祥抖鞭喝道:“臭小子,你還不快亮兵器,等死是嗎?”

“你管得了嗎?我沒限制不許你使武器,你憑什麼要我使武器,使與不使是我的事,你管不了!”傲慢的答話,氣壞了古茂祥。

古茂祥橫行江湖數十年,成名以來,還是第一次被人家如此頂撞,惱怒可以想見。他再不打話,一抖鞭,鞭端連轉打著圈圈,套向對方。對方似乎給嚇窒了,竟不知迴避,伸手一抓抓向來鞭鞭端。旁觀的人不少知道古茂祥這軟鞭的前端有倒鉤,給打中了,衣服皮肉都會被扯去一大快,只可迴避,萬不能硬碰,否則會轉彎,仍然能夠傷敵,更不能用手去接,不然,手心會全給鉤穿,所以見年青人伸手去抓,無不驚駭。

可是這一次又出人意外,年青人一把抓住鞭梢,非膽沒有傷損,更沉手一扯一抖,揚手喝了一聲:“滾!”連人帶鞭一齊擲出了二丈,古茂祥在空中打了個跟斗,卻給鞭把捏手處重重擊中一下左太陽穴,痛得他慘叫一聲,倒地不起,原來他的太陽穴已經被擊破,鞭把插進去有三四寸深,如何還活得了。

“禿頭的,你還是自己來吧,何必要別人替死。”年青人直接向禿頭挑戰了。

禿鷹哼了一聲,徐泰搶先出場,喝道:“混小子,報上名來受死。”

“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打聽,倒想我自己會告訴你,你不怕死就動手吧,我也不管你是什麼人!”

徐泰也給氣壞了,但目睹古茂祥只一招便被對方擊倒,這就不敢再小看對方了。他侍著自己有一身刀槍不入的橫練功夫,連武器也不要,便要與對方一拼,一個姓餘的看不過眼,喝道:“你們想用車輪戰搶人家的便宜?真不要臉!”

“餘老四,你想代替他?來吧!讓他先歇歇,也好叫他輸得心服!”

年青人不願退下,但還是給人勸著退下了。

姓餘的也有點功夫,刀法相當精,可惜斬到徐泰身上,只斬裂了外衣,卻無法傷得他的身體,因此,不到十幾招已被徐泰打敗,受了腿傷。

“來,你不用武器,我也不用,我們來鬥一場!”年青人大聲說著出場。徐泰說:“你我用別的一種方法打一場好不好?”

“怎麼打?你說!”

“很簡單,我讓你先打三拳,然後我打你三拳,誰挨不起倒地的就輸,你看怎樣?”

“好!不過我先打你不公平,你先打我也不公平,我們執籌,執到先動手的就是先打,各按天命,誰也不佔誰的便宜,好不好?”

“好!”徐泰一口答允。

執籌的結果,徐泰先動手打青年,不準閃避,不準還手,但動手者不準打咽喉與下陰,在場的人都是證人。

徐泰沉馬運勁,第一招先攻青年胸膛,年青人後退了兩步,卻沒有跌倒,第二拳是打小腹,年青人又退了一步,仍然沒有跌倒,兩招過後,他開口了,說:“還有一招,你好好利用啊!”徐泰趁他說話,突然雙手齊發,攻擊年青人的雙肋。

徐泰三招全用過了,青年笑說:“徐前輩,對不起,我要冒犯了,第一招我攻你胸膛,你準備了。”言出招發,輕飄飄的打出去,而且由下而上,根本不似決鬥,只似與熟朋友開玩笑,怎知青年一掌用實,並不立即撤招,拳頭到肉之際,突然在攻擊中手腕一按一旋,再向上一推,幾個動作一齊發,很難清楚他分出先後。徐泰挨這一招,如中巨錘,五臟六腑都受到極大震盪,痛得連退了幾步,掩著胸前痛楚,幾乎跌倒地上,狼狽極了。

一招過後,年青人又開口了,他說:“還有兩招,你小心了,我來啦!”一拳搗向對方小腹,打得他飛了這來,跌出了二丈左右,跌得呀呀大叫,爬不起來。

徐泰跌出了二丈遠,爬了許久才爬得起來,青年人說:“好功夫,已經接下兩招了,再接第三招吧,我仍然攻你胸膛,你小心了!”年青人邊說邊朝他走過去,他嚇得臉色如土,本能地後退,已經失去鬥志了,所差只是未出聲求饒而已。

本來,一個俠義道中人在此情形下是不會再出手的,因為勝之不武。但是,這個青年人卻不理這一套。他走到徐泰面前,冷然說:“你準備好了?看招!”言出招隨,輕緩地打出一拳,徐泰應聲而倒,兩腳一伸,吐血身亡。

徐泰死了,有人說他早應有此報,有人說這個年青人手段太辣,將來難免又是武林之禍。青年人聽到他們的說話,但卻不理,面向禿鷹萬鳶鳴道:“禿頭的,現在輪到你了,我也給你一個機會,要嘛就引頸受死,要嘛就跪下來向我叩三個禿頭之後,立即滾蛋,你選哪一條路去?”

“臭小子,你也太狂了,你以為我會怕你,快點報上名來,我姓萬的手下不殺無名之輩!”禿鷹氣得兩眼迸火,禿頭髮亮,年青人卻冷冷發笑:“謝謝你手下留情,不殺無名小輩,這麼說,你是不能殺我啦,否則,你就說話當放屁,至於我的姓名,你今生今世也休想知道,因為你連查的機會也沒有,你就要死在這裡了。”

“臭小子,你這是自己找死,休得怨人。”

“你放心,你不知我姓名,你是不殺無名小輩的,我怎會死。”

“放屁,看招!”

“慢著,我還有話說。”

“你說!快說!”禿鷹只好停手等他說話。

“第一,你不能言而無信,自毀聲譽,說過不殺又殺;第二,你我這一仗怎麼打法?也是如姓徐的各打三拳,還是混戰亂打一通?你橫豎都要死,我讓你出主意。”

年青人此話一出,禿鷹恨極,再不出聲,奮力撲前就是一拳,年青人向左一閃,足剛沾地,卻又再閃到右邊,恰巧避開了禿鷹的第二招,原來他第一招只是空招,第二招才是實招,怎知還是給年青人避過了,這才心頭一凜,覺得這個年青人實在非同小可,萬不能輕視。

年青人連避三招不予還手,三招一過,就說:“因為你說過不殺無名小輩,大禿頭,所以我先讓你三招,你小心,我隨時會還手了。”

青年人雖然曾輕易擊斃徐、古二人,功力已見一斑,但是,禿鷹惡名遠播,怎同古、徐二人可比?再看他的出拳吐掌,年青人迴避之後,他的掌風拳風直飄向二三丈外的人身上,還感到強勁無比,可見此人功力之厚,已到叫人駭怕的境界,所以各人還是替年青人捏一把汗。雙方在一輪攻撲之後,突然接實了,雙方右掌接上“嘭”然一聲,年青人向後退了一步,但禿鷹卻退了三步,臉色灰白,嘴角慘出血絲。年青人一退之後,笑說:“果然不錯,有點氣力,來!再接我一招!”一圈手,立即便發新招,搶先進攻。

禿鷹退避了,不敢再接。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快說!”

“我不會說的,你也無法查得出來。”說著話,卻招不慢,迫使禿鷹接招,使他內部受到震傷,連續吐了幾口血。

“怎麼啦?詐死也不行,快起來,你詐死,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臭小子,你狠!我打不過你,我認命!我只是至死不知你姓名,死難瞑目!”

“你死難瞑目?活該!你可曾想到過,死在你手底下的人,有多少是死得瞑目的?誰想知道我是誰,就自己去打聽好了,沒有這麼便宜,我會白白告訴人家,禿頭的,你認命吧!”禿鷹兩眼一睜,雙腳一挺,含恨死去。

禿鷹死了,三個惡賊相繼死去,各人本是十分開心的,但卻不然,因為年青人曾說過他與花莊主有仇,是為報仇而來,只是要親手報仇,不讓禿鷹動手才打起來的,既然三個都死了,該輪到花順了。

花順倒有英雄氣概,自己站出去,說:“朋友,我目睹三個惡魔死去,已心滿意足了,只求你說出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麼仇恨,我就死而無恨!你請動手吧!”

“你別急,花老人家,還未輪到你!”他身子一閃,疾撲入人叢,抓住陸一傑向地下一摔,道:“姓陸的,你說沉香主叫你來幹什麼?你和唐歡究竟幹過什麼好事?你說得明白,還有生望,要是有半句虛言嘛,哼!莫怪無情!”

陸一傑臉色如土,不敢不說。他說出當時與唐歡唱雙簧欺騙劉直,目的是取得劉直的信任,伺機加害花順的。他又說出他這次送來禮物是一條碧綠金魚,是偷來的官家珍寶,目的是嫁禍花家,使花家有抄家滅族之禍。他又把這一切全推到沉香主身上,說一切全是沉香主的意思,他只是奉命行事,懇求原諒。

陸一傑的話是當著大家親口說的,當然不會假,劉直對於石頭的話不能不信了。但花順卻有點奇怪,他退出江湖已多年了,何以沉香主還如此含恨他,要害得他家散人亡才開心?他以此問陸一傑,陸一傑也說不知道,不敢妄加猜測。

“姓陸的,你還有一件事未說出來!”年青人迫視陸一傑。

“好漢爺,我都說了!”

“你都說了?再想想!你怎麼入得花家?你的朋友又怎入得花家?”

“是,是這兒的管家幫忙的!”

“你們怎能收賣得花家的管家?說!”

“這個……”

“你不知道是不是?”

“知道!知道!”

“知道怎麼不說?”

“我們去擄劫他的四弟,再給他金錢。”

“還有什麼人?就只管家一個?”

“還有一個信差,他給我們通報消息。”

“不要捫著良心,不要誣說好人!”

“我說的全是真話,若有虛言,五雷轟頂,亂箭穿心!”

“你都說了?再想想,可有遺漏?”

“沒有了!”

“那好吧,花老人家,你叫人把管家找來和他對質,別要冤枉好人!”

花順叫劉直去找管家,別人告訴他,管家說有事,騎了一匹快馬,已經走了許久了。劉直再找信差,也找不到,相信陸一傑所言不假了。

“現在,陸一傑已經招認一切,如何對付蜈蚣幫下一步驟,是你們花家的事了!這姓陸的是留他不得,我先收拾了他,再跟你姓花的算帳!”

“好漢爺,你說過我說了真話就饒我不死的,你,怎麼說了不認賬?”

“對人說人話,對鬼講鬼話,對你這種人,還要守什麼諾言?”年青人一掌拍出,陸一傑應聲倒地身亡。

花順道:“你說吧,你打算怎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46:16


第八回 動地驚天  夜破無門屋夫妻情重  勇闖微山湖 (1)

“你急什麼呢?今天是你六十大壽,我先叼你一頓酒喝夠了,吃飽了再說也不遲。時候不早,大家也該餓了,你還是先請大家吃一頓再說吧!”

花順心中十五十六,卻不敢不從,於是叫人馬上開席,擺上酒菜,一切都只有順其自然了。

花順高擎酒杯請大家喝酒,年青人也和大家一樣,大杯酒大快肉的吃喝,再也不提算賬的事。酒過三巡之後,年輕人獨自向花順敬酒,祝他長命百歲,永遠健康,之後又向花翠蓮邀飲。花翠蓮芳心猛然一動,盯著年青人說:“你是……”

“花大姐,我敬你一杯,祝你一生幸福!”年輕人截住她的話頭,不讓她說下去。

年輕人連幹幾大杯之後,更加豪放了。他說:“今晚得以手刃兇邪,又蒙花老人家盛意招待,實是莫大光寵,不過我這個人從來就貪得無厭,既入貴山,斷難空手而還,這碧綠金魚,朱眼綵鳳均為當世奇珍,毀之可惜,留下又給花老人家帶來無窮災禍,還是給了我吧!花老人家,各位前輩,後會有期,再見了!”雙手抱拳一揖,然後伸手凌空一抓,一包東西便自正樑上掉了下來。他接住了,再道上一聲“再會”身形一晃,倏忽便失所蹤,不知去向。各人至此才透一口氣,紛紛抒發己見,猜測這個年青人的身份。

花翠蓮說:“爹!我猜他一定是石兄弟,你忘了他早先曾告訴我們有關陸一傑的事。”

“可是石老弟只有十五六歲,這個人卻有十七八歲。”

“他既然是有辦法混進蜈蚣幫探聽消息,自然有他的辦法,他向我敬酒的時候叫我大姐,我曾留意他的眼神,確和石兄弟一樣,我剛要問他,他就著急把我的話打斷,不讓我說下去了。再說,他說過要找你算帳,結果不但沒有動手,還把碧綠金魚和朱眼綵鳳帶走,解除我們滅門之渦,除了他還有誰呢?”

花翠蓮說穿了之後,花順也覺得有道理了。想了一會,慨然道:“古人說後生可畏,又說長江後浪推前浪,看石老弟剛才所為,確是大有道理!”

花氏父女說得很輕,其他人聽得並不清楚,但從他們的表情看,知道不是壞事,也放心了。

筵席剛散,官兵來了,因為花順是江湖上有名人物,又是六十大壽,賓客盡是江湖上知名人物,官兵倒也是不敢胡來,詳細檢查一遍,找不到什麼可疑物品,又收了茶資,便客氣地告退了。

夜深了,賓客多各安寢了,花翠蓮夫婦相對,細談早先發生的事情,劉直表示對石頭不滿,因為他只是向花翠蓮敬酒,不向他敬酒。花翠蓮提醒他道:“你還好說呢,我真怕他會對你不客氣,那時我就不知怎麼好了。”

“他為什麼對我不客氣?”

“哼,你還說,自己沒注意,我可留神到了,他和我剛說到陸一傑的事,你和爹就入來,他向爹和你打招呼,你連正眼都不瞧他一下,還現出一臉不高興,不相信他的話。結果他說的句句是真活,他當然有氣,怎會再向你敬酒。”

劉直被妻子說得面紅紅,無法強辯。便轉過話題,說從未聽江湖上有這樣一個人物,怎會如此厲害,那麼輕易就連敗三個邪道高手,若非親見,決難相信。

花翠蓮道:“你不說我倒忘了,記得三年前有個大鬧京城的凌起石嗎?你猜他們會不會是同門?或者根本就是一個人?”

“這個,我不知道,別提他了,我們快睡吧,忙了一整天,你也該歇息了。”劉直體貼地扶著妻子,讓她躺到了床上。可是她才躺下,又忽地坐了起來,披上外衣說:“你先睡吧,我找爹去。”

“找你爹?他早睡啦!”

“不,我知道,為了今天的事,他一定睡不著,我去告訴他,石兄弟就是凌起石!”

花翠蓮估計得一點不錯,她去找爹爹,爹爹果然未睡,房內燈火未熄便是證明。她來到房門口,剛要舉手敲門,已聽得爹爹在房內問道:“翠蓮,你還沒睡?有什麼事嗎?”知女莫如父,他由她的足音已聽出是她了。

“爹,我睡不著,想和你聊聊。”

“門沒關上,我知道你會來的。”

“你怎知道我會來?”花翠蓮有點驚異,邊入門邊說。

“你大約是為了今天的事吧?你想到石頭是什麼人了,是不是?”

“爹,你怎麼知道?”

“爹當然知道!你先說,你猜他是什麼人?”

“我懷疑他是三年前大鬧京師的凌起石!”

“你真聰明,你猜得一點不錯。”

“你怎麼知道的?”

“你看,這是他早間送來的禮物,他自稱是石頭,但拜帖上寫的卻是石喜稜。翠蓮,你當還記得,石喜稜便是凌起石,怪不得他那麼輕易就收拾了禿鷹等人了。原來是他,三年前他已經可以大鬧京師了,今天,他當然比三年前又不知勝上多少籌啦!今天多虧他,要是沒有他在場,只怕我們都活不到現在了!”

“爹,我要對你說就是這件事了,想不到你比我知道得更加早,更加確實,我們都該歇息了。”花翠蓮起立告退,足音越來越遠。

“翠蓮說得不錯,我也該歇息了。”花順關上門,熄燈睡覺。

花順這幾天實在疲倦了,那是心力交疲,力疲是由於朋友多來,周旋其中,既不能太過奉承人,又不能得罪人,過度熱誠令人誤會,過於冷漠又惹人反感,可能會結下仇怨,這樣處處做到恰到好處,實在是不容易。心疲是由於精神緊張,固擔心朋友不到,丟了面子,也怕不速之客到得太多,有失預算,變成慢客,更由於朋友傳來消息,早年的仇家可能到時會前來搗亂。這一切都使他緊張,令他感到心疲。

白天的事雖然兇險,總算過去了,有凌起石替他鎮壓住兇邪,消災避禍,精神一鬆弛,這一覺睡得可真甜美,是年來所少有的安適。到他聽到聲響,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天光大白了,他有點不大相信地揉揉眼睛,坐起來,走向窗口外望,遠遠高山已見陽光,事實擺在眼前,不由他不信。

來祝壽的人,交情有深有淺,壽後一過,有些人便要告辭了,當然也有人留了下來。但到得幾天之後,留在花家的人已經甚少,只有三數人而已。這一天,花順正與朋友在書房閒聊,談及當前江湖上一些事情,突然有個家人入報,說杭州郭老爺來訪,花順一聽,一想,立即說請,還親自迎出去。兩個見了面,互相握手大笑。花順一面叫人準備酒菜,一面給朋友引見,相互之間有的已經認識,有的只是初交。花順說:“郭老弟,你來了,可好了!我們已經有十年沒下棋吧?這一回可要下個夠了。”

“花兄,別再提下棋了,以後我再也不下棋了。”

“這是為什麼?倒要請教!”

“花兄,各位朋友,不是我誇口,我的棋藝,數十年來總算是有點名堂,大仗小仗打了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風浪經得也夠多了,總算托賴,應付得過去,最近不知打那裡鑽出個小子來,我跟他連下七盤,連輸七盤,而且都輸得莫名其妙,你說我還好意思再下棋?”

“有這樣一個小子?他是什麼人?”

“他姓石,外來的,我也不知是什麼人!”

“姓石?”各人脫口而出,詫然竟相同,郭安也為之愕然。

郭安說到他曾連輸七盤棋,敗在一個姓石的小子手裡,花順等聽得詫然,郭安心知有故,問道:“怎麼?你們認識他?”

“我們這裡在大半個月前也發生了一件事,出現一個姓石的小俠,就不知可是你見的一個。”

“他是十七歲左右,相貌平常,身子倒很健壯,操山西口音……”

“對了!就是他!初時我們都不知道他是誰,後來門人說他曾送過禮物,我詳細查點之後才知道他叫石頭,這個名字好怪!”

“他在這裡怎樣?也贏了你幾盤棋?”

“不!他殺了川陝一帶的惡刀客徐泰,北三省的獨行大盜古茂祥,還有江湖怪魔之一萬鳶鳴和蜈蚣幫的陸一傑,你說他厲害不厲害?”

郭安簡直是不敢相信這是真事,咋舌久之,才說:“這麼說來,我連輸七盤棋,還不算太慘啦?”

花順道:“郭老弟,我已查過他的底了,他技出名門,不是我小看你,就是將來再遇上他,你還是非敗在他手中不可!”

“他是什麼來頭?倒要請教!”

“郭老弟,你當知道二十年前以多才多藝飲譽江湖的公孫元,他就是他唯一的傳人。你想想,你的棋藝比公孫元怎樣?能勝得過他嗎?”

“原來他是公孫元的門人,那就怪不得了,花兄,你知道他的來歷?”

“當時不知,現在是知道了。”

“公孫元博覽群書,遍歷名山大川,生平以多藝多才著稱,更難得的是他所學歷識,精而博,博而精,文韜武略,無人可及,奇門雜學更獨傲江湖,可是近二十年來已失了他的蹤跡,許多人都以為他作古了,想不到他卻躲起來調教一人,大徹大悟一至於此,十分難得,花兄,他這個門人叫什麼名字,你也查出來了?”

“這兒全是好朋友,我不妨直說,可千萬不能外洩,否則,我與郭兄弟都不得了!”花順多喝了幾杯,罔顧後果,說下去道:“他叫凌起石,就是三年前那個大鬧京師的那個少年!”

郭安駭然了,他沒料到自己竟然和欽犯下了七盤棋,這一驚先是非同小可,回想當時情形,冷汗也流了,慨然說:“哎呀,原來是他,真是想不到啊!花兄,你這消息來源可靠?”

“這可難說,我無法加以證實。”花順說:“但以他年紀如此輕,棋藝如此高,武藝又如此高,相信不會有錯,除了公孫元,別人不易教出這樣的門人。”

花順這話各人都表同意。郭安也連連點頭,並回想當時的下棋情形。

花順他們在談凌起石,凌起石卻誤投黑店,闖進一間以謀財害命為目的的黑店。

這間黑店的整潔卻倒是值得一讚的。地方乾爽,幾明椅淨,背山面水,風景絕佳,置身其中,精神為之一爽。凌起石到的時候,天色還早,仍可以再多趕一程才到天黑的。但他為這黑店的環境所吸引,留了下來。

大約是由於前不靠村,後不近鎮吧,環境雖佳,卻少顧客。凌起石很容易就選到一間滿意的房間了。

凌起石似乎相當疲乏,入店之後,飽吃一頓便關門睡覺了。外邊什麼時候來了幾位新住客,來的是什麼人,他以乎都未受驚擾,一點也不知情。

二更過後未久,凌起石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停在門口,隨即響起剝啄聲,他留意著,看到一張字條從門縫中塞了進來,跌在地上,他伸手一抓,把字條抓起來,看到字條上寫著清秀而有勁的字體。大意是說這是黑店,叫他小心,無事不可久住下去等等。凌起石自然不怕有人加害,但對人家這份好心,還是衷心感謝的。他想了一想,把字條折起來藏好了,繼續又睡覺去。

外邊有更鼓聲,他感到奇怪,這地方相當荒涼,怎麼也有更鼓聲?但聲音是那麼清晰,一聲聲,一點也沒有假,不能不相信確是事實。

“我要出去看看!”他突然作出這樣的決定,而且立即起來付諸實現,但是,當他走近門口,正要開門外出,突然心頭一跳,不自覺的停了手。他想到一個切身的問題,早先有人向自己示警,說這是一間黑店,叫他小心提防,那就是說,這是一間謀財害命的黑店了,若果是真的,他就應該把它毀掉,為過去的受害者報仇,為未來可能受害者除害,這個問題,比在外邊查探更鼓聲重要多了。

這個想法湧上心頭,打消了他的去意,重又回到床上,靜靜地養神。

“一陣陣的風呀,一陣陣的雨呀,風呀,雨呀,都入不了富家的門,只吹打在窮人的身上!”

這是一個女子的歌聲,聲音遠遠傳來,傳到凌起石的耳中。他想起了在什麼地方曾經聽到過這種歌聲,而且,還很近似。

“這是誰呢?唱得很不錯。”他想到了,突然心頭閃過一陣甜美的喜悅。之後,又有點惘然。

“這是和玉娘唱的差不多,但沒玉娘唱得有感情。”凌起石想著想起了她在他身邊時輕輕哼著悅耳小調的情景,喜悅中又有悵惘。

凌起石又想到了花順的壽宴,想到了劉直與花翠蓮,花翠蓮也哼歌的,但只是哼給她的孩子聽的,又是另有一種情調。他想到花順,當然也想到古茂祥、徐泰和萬鳶鳴,他們是死有餘辜,不值得可憐,但花順和幾位相好的朋友,卻又是令人羨慕與敬佩的。他們的交情維持數十年而不褪色,實在難得,凌起石忽然笑了:“他們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知道了又會怎麼說?他們還在喝酒聊天?”

凌起石忽然想到,他們太浪費時間了,喝酒、聊天太花時間,假如將這些時間花在鑽研武藝,該有多大成果?他覺得太不值得了。

突然,房外又傳來異聲。細碎如同貓走路,若非有過人聽覺,決難有所發覺。凌起石精神一振,雜念盡除,全神貫注房外這聲響。

“快!快!”

“快點!香主在外邊等著了。”

這是不同口音的兩個男人的話,他們是什麼人,指的什麼香主,凌起石全不知情。

幾個人的腳步聲過去之後,跟著有另一個女子的聲音在輕輕叩了兩下門之後說道:“小心,他們要動手了,最好不要出房。”

這個女子曾先叩門,然後說話,當然指他了,她是誰?為什麼對他如此關心?目的是什麼?凌起石一時猜想不到,但是,他感激這個女子,他有心出去看看,但怕如此出現得太早,會把事情搞壞,為此,他就不敢妄動。他不是怕黑店的人,是怕阻礙了黑店的人做壞事,無法徹底瞭解他們做什麼壞事。

大約過了盞茶時光,凌起石估計對方已動手,才輕輕出房去。

凌起石輕輕出了房門,向周圍一看,靜極了,什麼都沒改變,全無異樣,心中頓起疑團,懷疑自己早先聽到的不是人聲,是鬼聲,是鬼在說話。

鬼,這是一個可怕的字眼,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鬼是可怕的,變化多端而無法抵禦的。因此,許多人都怕鬼,甚至連想到也怕。但是,凌起石卻是一個例外者,他從小就在山上長大,根本不知道世間有鬼物,他自小就獨來獨往,與野獸為友,白天黑夜,一個人在荒山跑來跑去,一個人在雪地上過夜,已經慣了。鬼是嚇不了他的,所以此刻他雖然想到了鬼,也不過心頭掠過這個念頭而已,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害怕。

他轉身回房,卻虛掩著房門,沒把它關上。

過了一會兒,輕微的足音又自遠而近經過房門口了。他突然把房門拉開,衝了出去,幾乎撞在一個人身上,那個人也真機靈,身法也快得出奇,凌起石的身法已經夠快的了,又是突然而來,全無半點預兆,那個人居然能陡然飄前了幾步,沒有給撞著。

那個人站定之後,轉過身來,兩度銳利的目光射在凌起石身上,冷冷地說:“朋友,這事與你無關,你犯不著也來淌這渾水!”

“你說得對,渾水犯不著淌,清水卻不妨淌,你說對不對?”

“你是四川來的?”那人目光閃動著,以詫異的口吻說道。

“你以為是,那就是吧!”凌起石不負責任地回答,對方佛然不悅,道:“朋友,你既來自四川,就該知道我鬼眼三的脾氣,我不是慣於被人調侃的。”

“哦,原來是鬼眼三爺,失敬了!”凌起石肅然起敬地說,給盡了面子,鬼眼三馬上改了口風,道:“過獎了!你是四川王家吧?你們王家才是名滿天下呢!不知和王逸樵是怎樣稱呼?”

“哦,你說的王逸樵?他是個大混蛋,他爺爺是我的徒孫!”

凌起石這話一出,鬼眼三勃然大怒,覺得受到戲弄,忿然說:“臭小子,你敢戲弄我鬼眼三,你是嫌命長了!”

“你急什麼,你是鬼眼三,我是神眼二爺,我戲弄你又怎樣?有種你就跟我來,俺們鬥個三百回合,分個高下!”凌起石一派山西口音,半點也不帶四川音尾,直把鬼眼三氣得要炸肺。

鬼眼三把暗器剛握到手中,凌起石突然一個閃身縮入房去,房門同時也給關上了。鬼眼三本來似乎有什麼地方要去的,此刻怒火焚心,已把原來的忘記得一乾二淨,再把凌起石的房門震開,一閃身就撲了進去,藝高膽大果然不同。

房內沒有燈光,漆黑一片,運用銳利目光四望,都看不見凌起石的影子,心中大奇,也有點驚,便想退出房去。不料就在這時候,房外傳來凌起石的聲音道,“真是有眼如瞎的大笨蛋,我在房外,你卻是進房去幹什麼?”說罷又是“嘿嘿”冷笑。

鬼眼三又驚又氣,也帶著驚悸。他白信剛才確是看到凌起石入了房的,房內並沒窗戶怎的人卻在房外,他憤然衝出房去,喝道:“臭小子,你在哪兒?”

“我說你有眼如瞎,你真是個有眼如瞎,我明明就在這兒,你卻看不見,你的眼睛是用來看什麼的?”聲音傳自房中,鬼眼三再一望,赫然看到凌起石就在房內,他不由的嚇了一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這又是事實,他一怔之間,凌起石已發掌進攻,那人發覺拳風甚勁,本能地迴避,凌起石及時衝出房去,鬼眼三銜尾追到店外去了。

凌起石直向店外逃走,鬼眼三也緊追不捨,凌起石跑得快,鬼眼三也不慢,很快就到了店後大樹林。凌起石走了進去,鬼眼三也追了進去。但林內比外邊更黑,不但看不見人影,也聽不到異聲,他倒沒有辦法了。

這時候,在樹林的另一邊有打鬥聲傳出,還有人聲。鬼眼三循聲去察看,發現有四個人在打鬥,還有八個人站在旁邊,不知是欣賞還是掠陣。鬼眼三走近一點去,看清楚了,認得其中一個男子正是他要找的人,不禁又驚又喜,馬上衝出樹林,大聲說:“班仲山,你不要慌,我來幫你。”

“你是……”

“我是鬼眼三,你怎麼就聽不出來,他們是什麼人?你為什麼跟他們打起來?”鬼眼三報出了姓名,對方歡呼道:“原來鬼三哥,你來得太好了,你先幫我收拾了這幾個狗男女,等會兒我再把詳細情形告訴你。”

“好吧!這個姐兒長的倒蠻漂亮的呢!斃了她未免太可惜,班仲山,你怎麼還是跟過去一樣的,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鬼眼三說話間已經揮動鏈子鞭朝那個少女進攻了。

“蛇鼠一窩!狼狽為奸,沒有一個好東西!”少女冷冷地說,全無半點畏怯之意。

“什麼,你說什麼?小妞兒,你真是狗咬呂洞賓,我一番好意,你卻罵人!”鬼眼三說。少女不再回答,對他的同伴說:“劉大叔,你還要維護他們?還要留這他們去繼續害人!”

“你年紀輕,不明白的了!江湖本來就是個是非湖,無風也會掀起三尺浪,我們宰了他並不難,可是他的師門將替他出頭,都是不好對付呢!我看,還是算了吧!”劉大叔顧忌多多,勸少女莫下殺手。少女似乎極不願意,知又不想使劉大叔難過,所以沒有吱聲。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不殺人人殺你,禍到臨頭悔恨遲!”凌粒石唱著順口溜,突然由樹林中現身,兩手空空,直入鬥圈,一指班仲山道:“你是死有餘辜,今晚難逃公道了,姓班的,別人怕你什麼師門,我可不怕,他們對你管教不嚴,禍及天下人,我還要去找他們算賬呢!教出你這樣的門人,又是縱容不理,還有臉來見我?姓班的,你聽著,今晚我決不放過你,但也不會馬上殺你,我要你在三個月內不至死亡,但也活不過一百天,在這百天之內,你儘可以去投訴你的靠山,叫他們找我算賬!你接招吧,只要你逃得出我掌下,我也不去追你,我話已說完,你接招吧!”話聲一落,掌影便起,一招“風雲變色”。掌影如山,幻成千百掌影,重重疊疊,分向四邊八面圍攻班仲山。班仲山和劉大叔已打過百招以外,正感氣力不繼,如何還應付得凌起石這一掌?迴避不及,被迫硬接,當堂跌倒在地,凌點石一點也不憐惜,上前又加上一腳,然後喝道,“走吧,百日之後,你就回老家了。”

班仲山連人家一招也接不下,如何還敢口硬?但他心有不甘,決請師門代為報仇。便問凌起石的姓名,凌起石冷然說:“你想問我姓名?哪有這麼容易,要報仇嘛,總得花點精神時間才是!你叫他們去查好了,我怎麼會這麼笨,把姓名告訴你。”

班仲山還是第一次碰上不肯說出姓名的人,江湖人物講究的是“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光明正大的人,都肯把姓名告人。凌起石聲言叫人找他報仇,卻不願自報姓名,要對方去查的,確是少見的。因此班仲山覺得受到雙重摺磨,但他技不如人,除了忍氣吞聲,含忿而去,實在再無更好的辦法。

班仲山一走,凌起石便轉向鬼眼三走過去了。

鬼眼三是為追凌起石才追到這裡的。他早已看出凌起石年紀輕,認為他除了輕功有點造詣之外,武功決不會好到哪裡,所以並不把他看到眼內,要不,也不會犯險追進樹林裡去。但是,此刻對凌起石的看法不同了,同時,覺得少女的力道也已加強,和早先不同了。

少女原是受到劉大叔的勸阻,不敢放盡的,但聽了凌起石那一番話,覺得大有道理,便膽氣頓壯,不願意再忍受侮辱,所以把功力增了許多。

“姐姐,你犯不著跟這種人動手,還是讓我對付他吧!鬼眼三,你剛才原是追趕我的,現在,便可以動手啊!”一派滿不在乎的口吻,把鬼眼三氣壞了。

少女怕凌起石大意,從旁提醒他:“這廝功力很高,你要小心方好。”

“我知道!他功力再高,今晚也難逃公道。”

“這麼說,倒是我多事了!”少女不悅。

“姐姐請勿誤會,不是你多事,你一番好意我知道,十分感謝!不過,他剛才口出汙言穢語,胡說八道,我決不饒他!”凌起石一頂高帽送過去,少女回嗔轉喜,不再說氣話了。

鬼眼三見凌起石只顧與少女說話,眼尾也不瞧他一眼,實在氣不過,鏈子鞭一抖揮得筆直,作槍使用,疾刺凌起石小腹。凌起石看也不看,沉手運指一彈,在“當”一聲與少女的驚叫聲中,鏈子鞭被彈得斜出幾寸,失了準頭,並向下垂。鬼眼三的虎口受到震動,驟然發熱發痛,手腕也受到震動,這一來可驚懼了。他萬萬料不到凌起石的功力如此的深厚,遠遠超過他的年齡,為此,撤招之後,不敢立即再發第二招。

少女也為凌起石這份驚人的功力為所震駭,但她卻感到高興,用讚美的口吻說:“果然了不起,我十分佩服,早先我聽了你的話,心中很不服氣,現在可服了,怪不得你口出大言,原來你有本事可以對付得了這廝。”

“這不是我本領好,是他學藝未精,沒本事!”凌起石的話句句都挑心挖肺,使鬼眼三無法忍受。他明知對方高過自己,也不能不硬著頭皮進攻,企圖挽回面子。鬼眼三到底是邪派中有名人物,在一條鏈子鞭中浸淫了二十年以上,下過苦功,非比尋常,普通江湖人物難以接得下他十招八招,可是碰上凌起石,他就捉襟見肘,處處受制,無法施展了。明明是攻勢卻變成了守勢,發出去的招勢非傷不了人,反對威脅自己,這情形是他出道以來所沒有的。因此,鬼眼三感到非常驚駭,連發招也十分小心了。

“鬼眼三,你還有什麼幫手,都叫出來吧,我不在乎!”凌起石大言炎炎地說,鬼眼三真給氣壞了。他在江湖上大有名堂,不少人聽到他鬼眼三這個名字就股肉發顫,牙齒打戰了,幾曾受過這樣的侮辱?所以他雖然惱恨異常,亦不甘逃走。

少女這時已肯定凌起石會勝這一仗了,心情也輕鬆了許多,從旁插口道:“你別隻顧說話,他鬼眼看人低,你可得小心他這一雙鬼眼才好。”

“怕什麼,他是鬼眼,我是神眼。”

“我有一雙佛眼!”少女調皮地一笑說。

“姐姐,你先過去幫幫你的人再來瞧熱鬧吧!”

“再回來還有得看?只怕熱鬧早過了。”

“不會的,我不殺他,等你回來看看就是。”

“你說話可作數啊!”

“當然作數,你放心。”

鬼眼三聽他們一唱一和,更氣炸了肺。

少女得到凌起石的保證,果然欣然去幫一箇中年男子。那個中年男子正在吃緊,得到少女相助,立即精神一振,扭轉局勢,對方是個老於經驗的老婦,一看形勢不對,便想退走,但少女不肯放鬆,迫得甚緊,老婦“嘿嘿”的冷笑說:“臭丫頭,你年紀輕輕就想死了,連男人有什麼好處也不知道就死了,不覺得可惜?”

“老虔婆,你不怕汙了臭嘴,別人也懶得洗耳!你還是顧自己的老命吧!”口中說話,攻勢卻有增無減,老婦已失去取勝信心,如何還敢戀戰,發聲一嘯,拔身就起,同時打出幾枚暗器,阻擋少女追緊,少女年輕,不畏險,不怕死,一面用刀迎擊暗器,一面繼續追擊,大叫道不要放走了老虔婆。

但是,少女上當了,老婦打出的暗器,都是火藥彈,一碰就爆,煙硝撲鼻,中人慾嘔,碎片四射,破風有聲,幾乎射到少女身上,氣得她咬牙切齒,誓殺老婦以消心頭之恨,追的更緊。

中年漢也恨老婦,奮力撲前,合二人之力,繼續追擊,可惜終因阻於暗器,遲了一步,無法追赴得上,給她逃入樹林,中年漢見少女欲追入樹林,恐怕中伏,急忙阻止,老婦乃得逃去。

在另一方面,鬼眼三就沒有這麼好運氣了,他的對手是凌起石,凌起石的武功自然不算複雜,用來用去都是那幾記招式。但是,招式依舊,用法與勁力都大有不同,若用老方法對付,準會吃虧。鬼眼三就曾經上過當,被打了半掌,半邊身子痛得象要麻木,過了許久才漸漸用得上力,因此,他覺得比對付一個武功複雜而內力不足的人更為困難與危險。

凌起石似乎無心馬上置他於死地,只是困住他,不准他逃走,及至少女與中年漢來,他便問他們:“你們可有話問他?如果沒有,我就送他回去了!”

“等一下,我有句話要問他。”中年漢說:“你是鬼眼三?我問你,剛才那個老婦是誰?我與你們無仇無怨,根本不認識,你們為什麼要殺我們?”

“不錯,你們與我無仇無怨,但我不知道你們與他們有無仇怨,我不是為你們而來,我要找的不是你們,我是另有要找的人,可惜給這小子搗亂了,我恨他,所以要殺他!”

“你還沒有說出老婦是誰呢!你們不是認識的?”

“不錯,我們是認識的,但為什麼要告訴你?”

“他這話也對,如果他不肯說,你們就只能另想辦法的了。”凌起石說。

“我不是不說,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中年漢問。

“你們知道我是誰了,我卻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呢!這小子怪得很,我也要知道他是什麼人,你們說了,我自然把老婦的姓名告訴你。”

“我們自己還未知道這位朋友的姓名呢,怎麼可以告訴你?”

“你們原來也不是一夥?”

“自然不是!要是一夥,他怎會一個人留在黑店,我們都在這兒打鬥!”

“這話也對!你們既然不知道他是什麼人,我也不必說了!”

“你說吧,你說了,我自然告訴你!”

“你這話當真?”

“你不信就拉倒!”

“好吧,我說,老婦是遼西范家的範大姑!死的是他的夥計,小子,我已經說了,你說吧!”

“其實我早就說給你聽了,你沒記性,要再問,我叫神眼二,專捉鬼眼三的!”鬼眼三聽得大怒,潑口大罵。

鬼眼三給凌起石捉弄了,氣得大罵,但是,罵辦無用,技不如人,氣急之下,空門更多,若非凌起石存心氣他,他早就活不成了。

凌起石對少女說:“姐姐,你要不要親手報仇!你若怕汙了寶劍,我就不等你啦!”

少女正要回答說不,鬼眼三憤然大罵:“好小子,你敢這樣捉弄我,要我死在陰人之手,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你等著吧!”

“你兇什麼,你活著也不是我的對手,死了,我還會怕你?廢話!”

“好!我來殺他!”少女因鬼眼三這一句陰人,恨他瞧不起自己,甚至是侮辱,一氣之下,挺劍而出,勁風直透劍梢,鬼眼三已被凌起石封住,無法還手,也無法迴避,給少女刺個正著,一聲慘叫,人隨聲倒,魂歸地府去了。

“謝謝你!你到底怎麼稱呼?”少女向凌起石致謝,明澈的眼晴直盯著他。

“我,你就叫我做神眼二吧!我也該多謝你提醒。我實在不知道那是一間黑店!”

“你不說,我也不敢勉強!我叫黎劍虹,這是我二叔大剛,我們原是追蹤一個什麼人來的!”

“原來是斷瑰刀黎前輩,失敬了!”凌起石恭敬地向黎大剛行了個禮。

“少俠少禮!我怎麼受得起!”黎大剛說。

“劍虹姐姐,我沒有把姓名告訴你,原不該多向你問那事,不過,假如你認為不妨,也可以告訴我,你要追蹤的是什麼人?可有特徵?有無線索?”

“他是蜈蚣幫裡一個香主,姓方名達,據說就是在這一帶,早先的那家黑店就是蜈蚣幫的人開設的!”黎劍虹說:“蜈蚣幫人多勢眾,行事陰險毒辣,如果你跟他們沒有過節的話,還是少招惹他們的好!”

“蜈蚣幫已經開山十多年了,但真正受到注意,卻是這幾年的事,發展得極快,許多人都怕了他!”黎大剛說。

“謝謝前輩和姐姐對我如此信任,告訴我這許多事情,若有機緣,我必助以一臂之力!至於我與蜈蚣幫,早就結下怨仇了,在花順老英雄六十大壽那一天,我就殺了蜈蚣幫的陸一傑。我單身一人,飄蕩四海,倒不怕他們,我就先告辭了,我還要回去取回坐騎。”

“小心才好!”黎大剛與侄女一起說。

黎大剛看著凌起石的背影,輕輕地嘆息。

“二叔,你為什麼嘆氣?”

“我看神眼二似乎不是正派中人,但願他不要沉迷歧路才好!要是他作起惡來,為害不淺!”

“不會吧?他不似個壞人!”

“我也希望他不會!劍虹,走吧,我們也該走了!”邊說邊緩緩舉步。

走了一程,突然看到遠處濃煙沖天,火花飛舞,看看方位,黎大剛驚叫:“那不是黑店的地方?”兩個人急急走去,沿途聽到慘叫連聲,到達之後,只看到了幾具屍體和火舌高張,活的人一個也看不到,但已估計得到必是凌起石所為。

一點不錯,確是凌起石乾的。但是,凌起石已經走了。他的馬走的快,天亮前已經到了一個較大的集市了。他身上有不少銀票,也有金有銀,不愁衣食的。他栓好馬,走進酒樓,佔了一個靠邊的座位,並不受人注意。他默默地自斟自飲,暗中聆聽別人說話,越聽越覺得奇怪,也越聽越氣憤,決心要查個水落石出,把事情大白於天下,免得人家受了捉弄,受了害還不知道上了人家的當。

凌起石聽到什麼呢,如此氣惱?原來他聽到鄰桌的人議論紛紛,說雲岫莊莊主請到一位名震江湖的後起之秀凌起石做教師,教導他兒子的武功。莊主初時秘而不宣,怕事洩之後,凌起石會離去,但是,紙包不莊火,消息到底是傳了出來,所以,不少人都希望結識這位少年英雄,紛紛到雲岫莊去。

凌起石曾想過,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甚多,自己以外,再有一個凌起石並不出奇,就是有十個也不出奇,假如對方只說是叫做凌起石,他是不會氣惱的。但對方卻說曾經大鬧京師,說的和凌起石所幹過的完全是一模一樣。這麼一來,就不由凌起石不氣惱了。

不過,凌起石經過幾年磨練,特別是在萬松山莊呆了幾年,更有涵養了。他不知道外間傳說有多少成是真,多少成是假,若果徒憑傳說就作為真實,可能會造成大錯,冤枉好人。他決定先去親自調查過,證明是事實之後才採取行動。雲岫莊在什麼地方,凌起石並不知道,但他一點也不擔心遲到會發生什麼事,更不擔心找不到雲岫莊,因為鄰桌的人在談話中已告訴了他,他們都是要到雲岫莊去拜訪凌起石的。他只要跟著他們,就不會走錯了路,不會出岔子了!不過,為了方便,他還是和鄰桌的人打交道,並道出自己的意思,想跟他們一起去雲岫莊拜見凌起石。鄰桌是五個人一夥,都認為沒有問題,同意大家一起走。

從酒樓去雲岫莊不太遠,只有十二三里路程,每人都騎馬,很快就到了。雲岫莊莊主有的是錢,多一些人來,表示他有地位,所以甚為高興。因此,凌起石他們到訪,莊主倒履相迎,非常客氣。不過,莊主卻是以世俗眼光看人,敬羅衣,敬名望,對衣著光鮮及在江湖上有名堂的人很客氣,對其他人如凌起石等,就傲慢無禮得使人反感了。因之凌起石的情緒受到波動,想法也和來時不同了。不過,他仍然忍耐著,一點也不表露出來。

雲岫莊的凌起石的架子真大,莊主派人通知他,說有幾位武林朋友來看他,請他出來和大家見面。他先說身子不大舒服,不想見大家,後來推不掉只好答允出來。卻有獅一樣的鼻,那表情不僅令人反感,更覺得討厭,只是懾於他的大名,不敢有所表示而已。

正牌的凌起石雖然不知道他的底細,知肯定他是個冒牌貨,所以不需顧忌他的大名,加以他的氣焰令人討厭,便有心捉弄他一番,替大家出一口氣,更替自己出一口氣。因此他抱拳向對方一揖道:“凌英雄年少有為,這麼年青就名滿天下,難得!佩服!小弟直羨慕兄臺這個成就,將來有機會……”

“嗯,你說完了沒有?有正經的就說吧,別扯到天邊去了!這樣的話我聽得太多了,不愛聽,有新鮮的就快說吧!我正鑽研著一種新招,若沒什麼事情不要再阻我時間!”冒牌的毫無禮貌地截斷了正牌凌起石的話頭,不讓他再說下去了。但是,正牌的卻不氣餒,他等冒牌的說完,再接上自己的話頭道:“凌英雄,我今日有機會見上你一面,十分的榮幸,將來和朋友談起,朋友一定羨慕我有此機緣!你能讓人家聽聽你當時如何入禁宮的經過嗎?這樣的事只有你兄臺才能做到!”

冒牌的被捧,有點高興,不再說鑽研新招了。他說了一些三年前如何到京師,如何闖相府,入禁宮,如何是威風八面,說得有聲有色,口沫橫飛,真的一樣。聽的人也動容,暗暗稱讚。

正牌凌起石卻出人意外的說:“凌英雄,你說你當年的事蹟,實在了不起,不過……”

“不過什麼?你不相信?”冒牌的勃然變色。

“不是不相信,我是有點奇怪!”

“奇怪?奇怪什麼?你說!”

“我奇怪你為什麼要這祥做,你一不為官,二不為財,三不為女人,四不為報仇,你這以生命去拼,到底是為了什麼?你剛才並沒有說及!”

“這個,這個……”冒牌的事前沒想到這個問題,更想不到會有人如此發問,所以一時回答不出,呆住了。不過,他很快就想到應付辦法了。他說,“目的一定是有的。你可以說我是為名,當然,直正的目的不是這祥,你還有什麼懷疑?說吧!”

“將來有機會,我也希望到京師一行,不知京師比這裡的集市怎樣?大許多,繁華許多吧?”

“那當然!當然!”冒牌貨不客氣地接下去:“你去幹什麼?也想學我?你是做夢,白送死!”

“我怎有這麼大的希望,我只想去溜溜,回來後也就對人說,我見過凌英雄,又到過京師,今生可以無憾了。”

“你倒老實!”冒牌貨笑笑。

“當然,比你老實!”正牌凌起石說。

冒牌的一聽,勃然作色,怒目相向,道:“怎麼?你說我虛偽?哼,不看在莊主面上你活著出不了雲岫莊。”

“哎呀,凌英雄,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原諒小可!”正牌的肚內好笑,臉上卻是一副惶急的表情。

“莊主,我不想與這班人胡扯了,花時間!”冒脾的拂袖而起,各人感到尷尬,都怪凌起石多事,莊主更不客氣地說:“朋友,你也太不知自量了,你是什麼身份?凌英雄又是什麼身份?你敢和他稱兄道弟?你也能配?哼,出門找生活,連這點也不懂!”

正牌的正要回答,莊外突來馬蹄聲,稍後便傳出了呼叫聲,再後有人急急回報莊主,說外面來了兩個人,十分的兇蠻,不待通報,便衝進來。莊主又驚又氣,剛說出:“他們是……”一句話未說完,外面的人已衝到現場了,一個說:“誰是莊主?我有話跟他說!”

莊主嚇得心顫腿軟,話也說不出口了,來人橫掃各人一眼,道:“怎麼?你們全是啞巴?不會出聲?啞巴也會出口呀!他媽的,誰是莊主?快說!再不說,我他媽的全都要殺掉,一個不留!”手中刀一揚,好不嚇人。

“莊主,還不快叫人去請凌英雄來。”正牌凌起石急急說。

“是!是!快去請凌英雄來。”莊主這一回不敢說正牌凌起石半句了。

冒牌的一臉不高興地人未到聲先到,說:“真是討厭,莊主,你找我又有什麼事?”

“他媽的,你是什麼人,這副樣子神神氣氣的,算是老幾?擺什麼臭架子!”

這個漢子一罵,冒牌的見勢色不對,也乖順了許多,不敢象早先那麼囂張無禮了,他向對方一拱手道:“兩位怎麼稱呼?可是找我來的?”

“找你?你是什麼東西?值得我找?我是找莊主,你是莊主嗎?”

“不是!這位才是莊主!”

,“朋友,你別有眼無珠,瞧不起人家,人家是曾經大鬧京師的英雄凌起石呢!”正牌凌起石說。

“什麼?他是凌起石?”一陣嘲諷的大笑使冒牌貨面紅面綠。

正牌凌這石問:“你算什麼?”

那人停止了笑聲,“呸”一聲,道:“他是凌起石?他也配?如果他是凌起石,我該是凌起鐵了!”說完又笑,其他人也笑,只有冒充的凌起石笑不出聲。他為來人的氣勢所懾,不敢直斥,卻遷怒於正牌凌起石道:“你管什麼閒事?我的事用不著你來多嘴!”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一心一意幫你,你多榭沒一句也還罷了,怎麼罵人!”正牌凌起石不忿地反駁。

來人道,“你們誰管誰的事,我不理你,我們只要向莊主說話,快拿五百兩銀子出來,我們馬上就走,要是敢說半個不字,休怪手下無情!”

莊主請冒充的凌起石攔阻,他不得已,硬著頭皮動手,怎知甫一交手,僅三招,強弱立判,勝負己分,冒充的凌起石已經被對方一掌震跌在客廳外,跌了個屁股朝天,下額與鼻尖都受傷流血了。

“凌英雄,你怎麼這樣客氣,讓他佔先!似他這種人,何必讓他!”正牌凌起石走向假冒的,準備扶他起來,他又羞又氣,恨恨他瞪上正牌的凌起石一眼,罵道:“滾開,別惹老子生氣!”

“你這個人真是的,怎麼總是不分好壞,我是出自一番必意的呀!”

“凌起石,你是凌豆腐吧,憑你這勞什子,也能大鬧京師?你到底是什麼人?快說!”大漢向假冒的凌起石喝問,他怕死,不敢不說,承認他是隻練過三年武藝的人,因見莊主目中無人,高傲自大,便故意冒充凌起石去見莊主,目的只是希望借宿一宵,找機會偷一點錢,就走的。不料莊主知道他是凌起石之後,態度大為改變,對他十分客氣,又肯以重金聘他護莊教練,他想到自己正無處投奔,便一口答允,於是,全莊的人都知道他是凌起石了。

“你可知道,你這麼做,丟盡了凌起石的臉,也丟盡了武林人士的臉!”正牌凌起石指責冒牌說。那大漢呵呵大笑說:“罵得好!罵得對!自己有名有姓的,為什麼要冒充別人?你遇著我,算你夠運,如果遇著真正的凌起石,不剝掉你的皮才怪!莊主,你還不快拿銀子來?我沒時間等你!”

“是!是!就取來,就取來!”莊主口震震地說,不得不拿銀子贖回自己的生命。

五百兩銀子不全都是白銀,三百兩是銀票,二百兩是銀兩,銀票是大錢莊發的銀票,全國各地都通用。

大漢點收了銀子之後,對凌起石他們幾個人說:“今日的事,你們見到了,對我們十分危險,現在你們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自裁,一是毀去眼珠,這樣,你們才不會傷害及我!你們走哪一條路,自己決定了之後,就動手吧!我等著呢!”

大漢這個要求太過,叫人難以接受,所以各人都氣恨交迸,卻又怕觸怒了大漢,不敢出聲。大漢得不到回答,咆哮了,揮動著鋼刀似乎就要動手。凌起石突然說:“你們已經得到五百兩銀子了,還不快走,不是自己找麻煩?我們都是在江湖上混後飯吃的,你不給我們留下一點錢,還要傷害我們,這算得是什麼江湖同道?你們這樣做,不覺得丟人?不怕給人笑話!”

大漢想不到凌起石這樣說,一時無言回答,下不了臺,索性動手攻擊,掩飾窘態。凌起石向旁一閃,道:“我們這樣動手,實在惹人發笑,要動手嘛,也得另外找個地方,賭點彩金才有趣味,你覺得怎樣?”

“你倒會使奸,想逃命!你別想使花招了,認命吧!”大漢得意地說。

凌起石說:“你得意得太早了,我們來賭一場,你若勝了,要剮、要殺全由你,我絕不皺眉,也不會抱怨,要是你輸了呢?也得把早先的那五百兩銀子作彩金送給我,你看如何?”

“你的口氣倒不小,你以為你準值五百兩銀子?”

“當然值!假如我肯出賣,一千兩,二千兩,甚至五千兩一萬兩也有人肯要呢!你信不信?”

“好吧,我就以五百兩換取一條命。”

“慢著,你還有一位同伴,你問問他可同意?”

“你們賭你們的,我不參加意見,但要我把錢拿出來給你們作賭注,我辦不到!”

“這是說,你不支持你的朋友了?”

“我當然支持我的朋友,你別亂嚼舌頭,挑撥離間,我是不會上當的。”

“這樣吧,你的同伴不許我們走,我們非走不可,你們兩個一齊上吧,勝了,我自然活下成。敗了,就把身上所有的金子銀子及一切財物部給我,這樣,我沒佔你們的便宜了吧?”

“不!你還是個大孩子,我們兩個人聯手,勝之不武,傳出去,笑冷人齒呢!我們還是一個一個來吧,假如你真有本事勝得了灰衫客,再和我動手未遲,你們動手吧,不用擔心我會暗襲你。”

“這是你黃衫客說的,可作數?”

“作數,你放心好了!”

“臭小子,你還有什麼話說?”

“沒有了,我等著呢,你動手好了。”

“看招!”灰衫客揚手抖動,刀光四射,旋即間,快如閃電的疾朝凌起石的肩頭劈下來,勢烈無比,各人都替他擔心,怕他一招也抵擋不住就要慘死對方的刀下,那就太冤枉了。

凌起石十分鎮定,似乎不知道對方已發出了狠招,正在奪取他的生命,直等到對方刀勢用盡,無法再變時才陡然揚起雙袖,右袖卷向來刀,左袖拍向對方面門,勁風如刀,刺痛無比,抵禦已不可能了,因為右手刀已被凌起石的衫袖纏住,抽不回去,左手難以招架得住凌起石的袖功,除了後退迴避之外,再無他路可行,他不願意面門給打個稀爛,採用了棄刀迴避這一招,凌起石沒有追他,他雖然丟了刀,卻沒有受傷,可算不幸中大幸了。

“灰衫客,你已經輸了一招啦!”凌起石一揚手中刀,證明自己沒有說謊。

“臭小子,你高興得太快了,再看招!”灰衫人老羞成怒,赤手空拳,飛身便撲,展開凌起石的攻勢。凌起石把鋼刀向外一抖,擲了出去,以掌硬接來招,迎個正著,“嘭”一聲,灰衫人倒跌出了過丈,跌出了客店外面的天井,撞倒了一盆花,“轟”一聲,碎盆碎花散了一地。

“怎樣,你還不認輸?”凌起石說。

灰衫人不再出聲了,他把衣袋翻開,將銀票什麼的東西都倒了出來,證明他光明磊落,沒有藏私。凌起石看看了之後,笑對黃衫客說:“你來吧!”

黃衫客把外衣除了,露出一身勁裝,頗有氣派,各人看了又替凌起石感到不安了。但凌起石卻泰然自若地盯著黃衫客,傲然道:“現在我已經有本錢,可以用金錢下注了。”

黃衫客深知灰衫客的功力,見他連一招也接不下,則對方功力深厚已可窺見一斑了。

黃衫客心膽懼怯,用招不敢用盡,留有了餘地,以防不測,他這做法可說十分狡猾,但饒是如此,老貓依然燒須,怎知凌起石卻不給他機會,他向後退,凌起石就追蹤而上,虛拍一掌,在旁人著來,似乎他是和對方開玩笑,亂髮掌,但受者卻覺得真個是有手掌向自己擊來,那股勁風,凌厲無比,他不能閃,不能避,只好回身迎擊,一掌狂拍,那股暗勁突然消失了,他用力過猛,竟沉不住身形,向前衝出了兩步,幾乎到了凌起石面前。

凌起石說:“怎麼,你要反擊了?”

黃衫客本能地“哼”了一聲,刀掌並進,齊向凌起石進攻。凌起石冷笑一聲,道,“你還不服輸?”也不見他怎麼還擊,只見左袖陡然飛起,一揚一晃,便聽得黃衫客一聲驚叫,丟了刀,向後倒退,以左手摩挲著右手腕,可知他必是右手腕受到襲擊,所以丟了刀,向後退。

“怎樣?你要再打還是拿錢出來?”凌起石的衣袖依然卷著黃衫客的鋼刀。原來黃衫客丟刀後退時,他袖子一拂,就將它捲住了,他的幾下手法,乾淨利落,各人都看得咋舌驚心。

黃衫客敗是敗了,卻未受傷,仍有不甘,而且有點敗得不明不白,所以聽了凌起石的話,覺得是受到侮辱,稍微一歇,略作思索之後,又空手擁進。他的拳腳功夫也不錯,拳掌兼施,手足並用,攻勢凌厲,尤勝有刀時。

凌起石反手一甩,鋼刀便脫袖斜飛,一縷寒光,其疾如電,“擦”一聲,插進門口石柱上,插得碎石紛飛,火花四射,刀身盡沒在石柱裡,只留刀柄在外,力度用得是恰到好處。

凌起石甩了奪得的鋼刀,就迎上來招,雙袖翻飛,拍腰撲面,纏頸繞臂,既御來攻,又擊敵人,兩隻衣袖明明是軟的,一經運動,卻變成鋼刀利斧,呼呼風響,鋒銳驚人,黃衫客已經吃過虧,尤為心怯,不待攻到,就先撤招退避了。凌起石不容其退,銜尾追擊,半步不讓。黃衫客氣憤填膺,奮力反擊,大有不惜一拼之概。凌起石冷笑了一聲,身形一晃,倒捲起左袖向黃衫客腰部一拍,黃衫客似乎料不及此,迴避不及,被打了一下,悶“哼”一聲,踉蹌撲前,拼命沉足支持,結果還是支持不住,躍倒在地。

“怎樣?你已經徹底敗了,還有什麼話說?”

“大丈夫敗就敗了,要殺就殺不必多言!”黃衫客擺出一副不怕死的面孔。

“哼!殺就殺,難道我還怕開殺戒!”凌起石冷冷地說道,兩道銳利如劍的目光陡然射向黃衫客,嚇了他一跳,急忙以手支地,滾開幾尺,同時叫道:“慢著!我有話說。”

“你說!剛才叫你說,你不說,現在又要說了?有屁快放,有話快說!”

黃衫客聞言色變,卻又不敢得罪凌起石,所以表情十分尷尬,帶點憤然地說:“我把銀子給你,你讓我們離去,你答允不?”

“笑話!你是我手下敗將,還談什麼條件?我殺了你,銀子一樣歸我所有,何用你給。”凌起石說道:“黃衫客,還是免我動手,快把銀票拿出來吧!”

黃衫客已經沒了討價還價本錢,只好把銀子、銀票都拿出來,凌起石連他本身的也搜了出來,再叫他走,並沒有殺他。黃衫客有此幸運,如何還敢多說半句,匆匆逃走。片刻之後,莊外蹄聲由近而遠,漸漸沉寂。

莊主早先曾經奚落過凌起石,此刻卻巴結凌起石了。他一頂又一頂高帽子送過去,最後提出要求,希望凌起石代替假凌起石做他兒子的教師,並把奪回來的五百兩銀子歸還。凌起石一直不表示意見,讓他自說自話,及至他表示了意見之後,凌起石才說:“我不配為人師,這話不必再提了!你的銀子已為黃衫客灰衫客所有,我在他們手中奪得銀子,與你全無關係!我不奪回來,銀子是他們的,非你所有,我奪回來,銀子是我的,也非你所有!你怕死,用錢買命,我不怕死,用命博錢。現在,我贏了,你卻伸手來要錢,你的命就這麼值錢,我的命卻一錢不值,天下問沒有這樣便宜的事,你還是不要妄想!”

莊主被說得一臉羞慚,恨極了,心中暗思報官,卻聽得凌起石說:“你當然看得出,我的武功比黃衫灰衫都好!憑他們兩個,他也奉上五百兩,若果我要開口,只怕一千兩也值呢!我不隨便欺負人,但也決不容任何人欺負,這一點,希望你要記住!”

凌起石這話一嚇,莊主果然怕報復,不敢報官。於是,凌起石帶了五百兩銀子銀票上路,繼續前行。和他同行的人都引以為榮,也有點漸愧。竟然看不出凌起石有此過人的本領。

凌起石走了三天路,無意中聽到一個消息,聽說該縣的知縣是楊立志,不禁心中一動,閃過了一個人影,便停下來觀察一下楊立志的政績和看看他是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人。

要查一個縣官的政績並不困難,只是隨便問問人就知道了。花了半天時光,凌起石總算探到一點消息,知道這個知縣甚為年輕,只有二十多歲,膽子小一點,還算廉正。對縣中幾個惡霸並不敢驚動,卻也不跟他們往來,比之過去幾任知縣已經好得多了。凌起石聽到這個消息,比較心安了。他再打聽下去,知道知縣的家眷剛到任未久,到達之日甚為簡單,只是兩乘轎子而已。

凌起石經過了解之後,再打聽縣中幾個惡霸的行徑,查得清楚之後,認為他們罪不容誅,便決定幫知縣一個忙,替它剷除縣中三個惡霸,這樣,其他人就會斂跡,不敢太猖狂了。

這一晚,微有月色,二更鼓響,凌起石便出動到城西卞家去,一聲不響就殺了卞虎卞豹兩兄弟,然後轉到蘇家去,殺了蘇國忠父子,再到徐家去殺了徐巖夫妻,把他們六個人的腦袋縛在一起,掛到城樓上,再在城門外貼上一幅詳列卞、蘇、徐三家多年來所犯的罪狀,判其死刑,馬上執行。殺人者的署名十分驚人,寫明是曾於三年前大鬧京師的凌起石。

凌起石三年前大鬧京師,真個是轟動天下,無人不知,連窮鄉僻壤知者亦不少。他這次出正名,是使知縣不致受牽連,因為一個連京師也能大鬧的人,縣官是無能為力的。

卞、蘇、徐三家同在一夜各失去兩個人頭,這自然是大事,但街上早已傳遍消息,縣老爺親自帶了人去查勘了。他叫人把牆上的布撕下去,把掛著的人頭取下來,循例地將捕快派出去追查,結果是必然沒有的。

這一晚,凌起石夜訪楊立志,見他們夫婦在後園,還有侍婢喬玉蓮在側,便故意弄出聲響,看看有何反應,怎知喬玉蓮耳靈膽大,聽到聲響便去查看究竟。

喬玉蓮何以如此好膽,敢一個人去查看?原來她這幾年苦練凌起石臨走時傳她的那些武功,進境甚速,楊氏夫婦待她也好,她讀識了許多字,可以自己看書了,楊氏做了縣官之後,又故意叫屬下武官練功夫,使她暗中偷看,在楊氏幫助之下,她的功力更進步得快了。

楊氏所以如此,也不全是為了喬玉蓮的,他要仰仗喬玉蓮做保鏢,以防賊人行刺。這是兩利的。喬玉蓮練了一身不弱的功力,膽子也大了。她追查之下,發現了人影,便展開攻擊,但她不管怎麼進攻,都給對方避開了,無法傷得了對方,不禁心寒了。

“玉蓮,怎麼不動手!進攻呀!”

“你,你怎如我叫玉蓮?”喬玉蓮吃這一驚比什麼都大。

“你不是喬玉蓮嗎?認不得我了?幾年不見,練好了武功,就連師父也忘啦!”

“師父了你,你是……”

“我曾教過你武功的,我們分手的時候,你才十二歲,這麼高,是個小丫頭,現在,是個美人啦!”

“啊,你是凌大俠!”喬玉蓮走前去,但又停住了,怔怔地看著對方,遲疑地說:“不,你不是凌大俠!大俠的年紀沒有這麼大!”

凌起石笑了,他說:“我的年紀當然沒這麼大,可是,我要是給你認得出來,就不能活到今天了!玉蓮,坐下來,我有幾句話問你!”

“你真是凌大俠?”

“當然真,還有假的!”凌起石十分輕鬆地笑:“這幾年楊立志夫婦待你怎樣?他待百姓怎樣?你別怕他,也別幫他,要說老實話!”

喬玉蓮漸漸相信他是凌起石了,因為她聽出他的口音,確是當年的口音,便把一切實說了。他說:“這還好,不枉我當年救他!要是個壞蛋,我就不會放過他!我不能讓自己的人做壞蛋,丟我的臉!”

“凌大俠,你鬧得這樣大,我真替你擔心!”

“不用擔心!我只是十多歲的大孩子,他們不會想到我就是凌起石的,我現在的名字是鐵鋒!你若再見到我,叫我鐵大爺就是!”

“你不去見見我老爺?他常常提起你!”

“你看,他會不會出賣我?”

“我看不會,也不敢!”

“你說他不會?為什麼?”

“我看他不似個忘恩負義的人,你對他們有大恩,他不會恩將仇報的!”

“你說他不敢,又為什麼?”

“你大鬧京師,天下聞名,連京中的人也奈何你不得,這兒更無人能奈何得你了,他怕你報復,怎敢得罪你?所以我說他不敢!”

“說得有道理。我很高興,你懂得這樣分析問題。”

“凌大俠,你們到底是一場朋友,我認為還是見面好。”

“不過,我還是以本來面目見他的好,你也別對他說已見到我,更不能說我叫鐵鋒,知道了?”

“我明白的!我不說!”

“好!你以後每晚三更鼓響就到後園等我,我再傳你一些武藝,一兩年後,你就可以對付許多賊人了!你先出去,我隨後就來!”

“是!”喬玉蓮不是走開,而是投懷,她感激得流淚了。

“玉蓮,不要給人看到了!唔,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已經訂婚啦,你想不到吧?”

“你訂婚了?她是個女俠?”

“不,她是一位官家小姐,你想不到吧?”

“想不到!”她忽的笑了,她不但想不到,也不相信。她以為他見她流淚,怕她纏著他,所以那麼說的,她怎也想不到那是真事。

喬玉蓮走了,凌起石自己也感到奇怪,怎會把自己訂了婚的消息告訴她,但他沒有作深入的去想,只一掠而過,便抹去化裝,悄然向後園走去。看到楊氏夫婦仍在亭中,身邊已多了一個侍婢,她不是別人,正是剛剛才和凌起石分手的喬玉蓮。

凌起石突然出現,楊立志夫婦真是又驚又喜,急急忙讓座,凌起石笑笑說:“楊兄不必客氣,一別多年,楊兄已經做官了,可喜可賀,不知有幾位公子了?千金呢?”

“有一個犬子,大約已經睡了,要不倒該叫他來拜見恩公!你這幾年還好吧?恩公可曾結婚?”

“飄泊江湖,忽東忽西,四海為家,哪有時間結婚,至今依然還是一條光棍!”

“恩公也該考慮成家才是。”

“楊兄說得不錯,男大當婚,我是應該考慮的。不過,我雖未成家,卻已經訂婚了!”

“啊,大好了!不知是何等人家?幾時成婚?”楊夫人問道。

“結婚不會這麼快,總得在三五年後,不過……”

“不過什麼?”楊立志問。

“我四海為家,只怕成婚之後,不知如何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怕什麼?恩公救我們脫險時,我們不是更狠狽?”

“這也是,但楊兄是個讀書人,前途遠大,我可不同,有家難歸呢!”

“恩公別再說這種話,來來,我們喝兩壞!痛痛快快的喝!”楊立志自己先喝了一懷,再斟。凌起石也陪他喝酒,幹了一杯。

楊立志酒量倒是不錯,他究竟喝了多少杯,凌起石不知道,但他已經看得見楊立志已喝了十杯過外了。酒喝多了,又遇故人來訪,楊立志一時感觸,竟是滿口抱怨,說自己官小權小,人微言輕,無法對付一些財雄勢大,根深蒂固的惡霸,無法替百姓伸冤,實在有愧於心,說來不勝欷噓。

“楊兄,你放心,玉蓮聰明好學,將來必能對你大有幫助,遇有疑難,不妨和她商量!”

“恩公說得不錯,玉蓮確實幫忙不少,我不會忘記的,我會待自己人一樣待她!”

“這就對了!”凌起石說:“楊兄,我是個欽犯,諒你早已知道,今晚之後,又不知幾時才有機會再見面了,隔牆有耳,我該走了,你們千萬別說曾見過我,也休說認識我,否則,你會惹來無限麻煩,甚至殺身之禍,這一點,千萬記住了,玉蓮,你也記住了!”

“是!婢子記住了!”

“恩公這就走了?”楊氏夫婦齊問。

“走了,祝楊兄平步青雲,直上九霄,後會有期。”凌起石舉起酒杯,一口喝乾了,飄然而去,迅即隱沒在夜幕中。

楊立志目送凌起石遠去之後,慨然說:“古人說神龍見首不見尾,到底神龍是怎樣,沒有人見過,恩公行蹤飄忽,倒真如神龍了呢!”

楊夫人也嘆息,她想到當年受族長迫害,已無生路,幸得凌起石相救才保得性命,她有今天,全拜凌起石所賜呢。夫妻倆撫今思昔,自然是百感交集,無限感慨了。

當晚無話,翌晚,二更過後,喬玉蓮就作準備,聽到三更鼓響,便由亭頂上躍下,剛現身,便看到凌起石已經在面前了。他主要是傳她內功訣竅,第一晚就只練這一點。第二晚復等,又過去了一整晚,第三晚先復練了再練招式,也只是練了幾個招式,便等第四晚了。

五晚結束時,凌起石看她練了兩遍,指出其中不夠處,認為滿意了,才和喬玉蓮告別。

喬玉蓮感動得熱淚盈臉,流個不止。她在心中告訴她自己,她不結婚,要等他再來,她這是內心之語,凌起石當然不知道。

喬玉蓮已經略有根基的了,她是由苦苦磨練中建立根基的,打得非常穩固,這時再練新的自然比較容易,三個月後已經見功。在一個月明之夜,以一敵二,擊退了兩個刺客,保護了楊氏夫婦。再過三個月,已是半年,功力更進,一年後,她自覺功力比前遠勝,希望再有刺客來,讓她有個表演機會,試驗一下自己的武功。

喬玉蓮這個希望在一個月後果然實現了,那晚是三個刺客同來,一個年紀較大,五十過外,另兩個都是有二十五六歲。她認得正是前次被她擊退的兩個。她知道他們是要來報仇,這一仗是不能免了。她怕以寡敵眾,照顧不來,心念一轉,馬上驚醒守衛,好讓他們照顧主人。

兩個年青的叫老者做師叔,喬玉蓮就猜出他是被師侄請來幫忙的,當下加倍留神,決心全力對付老者,只要解決了老的,兩個年青的就不足為患了。喬玉蓮有此打算,自然無所畏懼,她傲然挺立,冷然注視對方,道:“你們真是不識好歹,前次已經饒你一遭,還要再來送死!”

“臭丫頭,休得猖狂,等一會你就知道厲害的了!”說罷,站出來,站在喬玉蓮面前,一伸手就抓向她的胸前,用招下流,羞得喬玉蓮臉熱如炙,恨極了,笑聲中身形疾閃,一記“劉邦斬蛇”掌刀到處,對方發出一聲慘叫,而後倒縱開去,一隻右手給斬傷了骨,吊了下來,再也抬不起。人在倒旋時,站足不穩,大約與受傷痛楚有關。

受傷的是兩個年輕中的一個,另一個見狀不敢出手,老者傲然挺前了。他先擋著喬玉蓮的去路,不讓她追擊傷者。

“你身為他們的師叔,怎麼也如此糊塗?你該先踩探清楚才好動手,你不管教師侄,反而包庇他們,你是存心教害師侄。”

“廢話!諒你一個臭丫頭,有什麼能耐,不給你點厲害看看,你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天下有多大。”

“但我知道有多少廢料自高自大,倚老賣老,這就已經夠了。”

“住嘴!誰是你師父,叫他來見我。”

“哼,你連我也未必打得過,憑什麼要見我師父?你先過得我這一關再說吧!”

“你既然一定要死,我也不能有違天意。”老頭沉足作勢,似要動手了。年青的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超前說道:“殺雞不用牛刀,師叔,還是讓我收拾她吧,我若不成,你老人家再出也未遲。”

“你小心了,這是一頭雌老虎,不是病貓。”

“師叔放心,我知道!”

“哼,你知道?你知道要死就不會出手了。”

“臭丫頭,我知道你是個女人!我要替朋友報仇!我要把你……”

“把我怎樣?看招吧!”喬玉蓮一晃身子,已經展開攻勢,直吐一掌,擊向對方胸膛,大門大路,一點不弄花巧。這樣大門大路進攻的人在江湖上是少有,只有在師門與同門師弟練功時才會出現,但她卻第一招就發這樣一招,實在出乎對方意外,為之一怔,不敢相信,但他信與不信,都得用招迎擊,一種本能使他遞出雙掌,以兩掌接下對方一招。

喬玉蓮沒有撤招,也沒有變招,於是,雙方掌力接在一起了,“嘭”的一聲與“哎呀”一聲幾乎同時發出,青年人被震得整個人飛起來,跌向後面,老頭急忙出手把他接住,才免了他一跌之苦。

“哼,憑這點功夫也來胡鬧,真不怕笑壞了人!”喬玉蓮嘲諷地說。

老頭抱住師侄,免了他一跌之苦,但他還是受了苦的,他雙手硬接一掌,用足全力,意圖把對方摔個狗吃屎,沒料到對方掌力竟是如此玄妙,先是無風無聲,及至掌刀一接,卻又沛然而來,十分霸道,他受不了,雙腕一齊折斷了,痛得慘叫狂呼,兒乎暈死。老人把他輕輕放下,道:“你先歇歇,我去收拾這丫頭!”

“你這糟老頭也太不自量力了,且看是我收拾你,還是你收拾我!”喬玉蓮說。

“喬姑娘,讓我們來對付他吧!”

“喬姑娘,外邊沒事,放心好了。”

“喬姑娘,這老頭是……”

許多人都給吵醒了,四周查了一遍之後,便走到這兒來。喬玉蓮叫他們不要冒險,這糟老頭手段狠辣,不可隨便碰他。

老頭子眼看四周都是敵人,這一仗實在不容易打了,當下決定逃走,再圖後計。但他的想法,已由目光透露出來,不易瞞過喬玉蓮。她尖聲冷笑道:“糟老頭,你想走了?早先你不走,現在可走不了啦!各位大叔,你們退開一點,小心別給那兩個傢伙跑了,這個槽老頭,由我來對付,他就跑不了。”

“臭丫頭,你別逞能,看招!”言出招發,左手一圈一沉,右手穿肘直出,使一記肘底捶。喬玉蓮望也不望,理也不理,身子一閃,轉了個彎,驀然到了老頭左邊,雙掌一翻,似是使出雙飛掌,老頭馬上用出相應招式,爭取先手,但他剛剛一掌截下,肩頭露空,便覺得對方掌勢使向肩頭,急忙卸身滑步,退了兩步,足剛站穩,喬玉蓮的掌影又閃現在眼前,似有無數掌影晃動,不知該如何招架才好,心中一怯,又退了兩步。

老頭一連退了幾次,已無路可退了,迫得向左閃,但喬玉蓮身形快,身法怪,看她轉左,忽到了右邊,看她撲向右邊,卻又轉到左邊已是飄忽不定,若以為她向左實右,卻又不然,有時明是向左,實際亦向左,似向右,確實又向右,總之一句,沒有定法,變化甚大,使得經驗豐富的老頭也判斷錯誤,無法摸得準。這一來就長處被動,十分吃虧。

過有盞茶時光喬玉蓮忽然笑說:“剛才試試你有多大能耐,原來不過如是,稀鬆得很,來,若有夥伴,可以請他一併出場,只要你能接得下我二十招,我就容你不死,放你離去。”

“住口,誰要你放!我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你能奈我何!”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領。”喬玉蓮一揚手,突然兩掌一合,“啪”一聲,嚇了對方一跳,驚魂未定,已經中了一掌,右肩胛骨如中利斧,痛徹五內,身形也是無法站穩,斜向左邊閃出幾步。

“不要走,再接我一招!”喬玉蓮陡然撲面,雙掌併發,她攻向對方胸前。但老頭用了一招“雙屏掌”並掌於胸,準備硬接來招,拼個強弱。怎知雙掌一對,眼前人影一晃,勁風襲肩,他馬上沉馬翻掌,向上一撥,仍然是採用硬接的方法。他以為憑自己數十年功力,當可以應付得了的。可惜他猜錯了,一掌發出,還是走空,腋下空門大露,回救已來不及,左手被封死,右腋中招了,“嘭”然一掌,老頭已無法支持,倒坐在地,站不起來了。

“不要撒賴使奸!快起來吧!幾十歲人了,還學小孩子坐地撒潑,像什麼呢!”喬玉蓮出言諷刺,迫使老頭勉強站起來,同時,他手中多了一柄刀,刀光閃閃,看得出是十分鋒銳的,因此,捕快們都驚叫起來,請喬玉蓮小心。

喬玉蓮見老頭拔刀在手,冷笑道:“糟老頭,你怎麼現在才拔出刀來?你早就該拔刀的啦!不過我提醒你,我記得有人說過,兵兇戰危,你可要小心,別自己斬傷了自己才冤枉呢!我這是一番好意,你可得好好記住,別怨我不提醒你啊!”

“臭丫頭,看招!”老頭一抖手,忍著身中痛楚,咬著牙,使開刀法,狂攻幾招,刀勢倒是不弱,有風聲,也有刀光,十分嚇人。喬玉蓮還是第一次正式與人交手,一點經驗也沒有,所以也有點心驚。她一方面是缺乏判斷力,不敢放膽還擊,另方面也想借此機會增加一些實際經驗。因此,她一直都“手下留情”,並未用足勁力,早先如此,此刻亦如此。捕快不明白她的意思,以為她應付不來,都替她擔心。老頭也誤會了,以為她膽怯了,節節進迫,半點也不放鬆,似乎要報早先受辱之仇,置她於死地。

老頭見她節節後退,似在試探,便掀起萬丈雄心,決心奮力進攻,以求勝利,但他狂攻也好,慢攻也好,都無法傷害得她半片衣角,無法傷得她一根毛髮。他經過一輪狂攻之後,發覺了一個現象,她閃避的範圍不大,只在幾步以內,左閃右閃,退後斜竄,老是這幾個動作,但卻迴避得十分微妙,不論他斜劈橫砍,下挑直刺,總無法傷得她衣角,這是什麼功夫呢?打了這許久他才發覺不知對方是屬於哪一家派的功夫。

老頭越打越慌,打到後來簡直是自己嚇自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駭極狂奔,向外疾跑,但他跑不過喬玉蓮,總給她跑在前頭,擋住了去路。他轉過方向,再走,還是走不脫,依然被她截住。他為此更驚急,正在六神無主,陡然聽到師侄的驚叫求援,不免心神一散,循聲回望,怎料就在這一剎時間,他聽得錚一聲響,手腕一震,虎口發麻,一口刀不由自主的向下落,還來不及想,刀鋒已經砍著膝蓋,把菠蘿蓋砍裂了,痛得他再也無法走動,鮮血直向下流。

“糟老頭,你怎麼忘了,我叫你自己不要斬傷自己,你怎麼還是斬傷了?”喬玉蓮的挖苦,比砍他一刀更難抵受。他知道決難逃得出去,又怕受辱,把心一橫,刀鋒向脖子一抹,立即血濺衣襟,人也倒地不起了。

兩個年輕的見師叔已死,便把一切責任都推到師叔的身上,要死去的師叔去負責。他們想得周到,做得卑鄙,但喬玉蓮卻叫人把他們分開審問,問他如何受師叔指使,要他們畫押。結果兩個人的口供不一樣,使他們不得不承認胡說,企圖減輕自己的罪行。

喬玉蓮一戰成功,高興極了。

喬玉蓮會武功,捕快也略有耳聞,那是由其他丫頭小廝口中傳出來的,但他們不以為意,只作為傳說,認定最多也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繡腿而已,沒料到一見之下,卻是前所未有的奇招妙著,只憑空手就力敗三人,傷其二,迫死其一,這是何等出人意外之事?及至後來知道死者是頗負惡名的黑道人物,更為之驚異不已了。

喬玉蓮一戰成名,不但縣衙中人知道,連全縣百姓在稍後日子也都知道了。而且一個傳一個,越傳越離譜,及至消息傳回頭,已經把她傳成了神仙般的人物了。不過,高帽是人人都愛戴的,雖然所傳明知是假,喬玉蓮亦感到高興,心中愉快,同時感激凌起石的教導。

凌起石並沒有常常想著她,他想到的是呂玉娘,不斷推想她在他想念的時候正在做些什麼。她的倩影也常常在他心頭湧現,十分明晰,特別是她的溫聲偎懷情景,每使他怦然心動,要他重攝心神。

呂玉娘是可愛的,她和一般的官宦小姐不同,她家遭奇禍,幸得遇禍成祥,她在心理上已有影響,她受父母薰陶,讀書知禮,說話有分寸,又跟乳孃習武,把身子練得甚為健美,溫柔時柔情如水,細語輕輕,如小鳥依人,乳燕投懷;矯健時又振臂揮劍,風雲變色。在武方面,凌起石固然勝她許多,在文的方面,凌起石又比她懂得更多的雜學,但說到詩、書、禮樂這些所謂正統文學,她卻尤勝凌起石,而且學得比較純。她在和凌起石分手前,他曾教她不少武功,特別教了她制易容膏與易容術,她在無聊之際,肯定會以易容為樂的,而他也可以肯定她會扮成他一樣自娛,凌起石每唸到此,就恨不得回到萬松山莊去和她相敘。他這時才瞭解男女之情,原來有這樣大的魅力。

凌起石曾答允過華錦屏,替他爹爹報仇雪恨,過去一直都忙,沒有切實執行過,有的也只是初期,只是碰過而已,真正全心全意去找的,還是少有,此刻比較有空,又路過兗州,記起有一個仇家是住在這個地方的,使擬去找他算賬。

這時候的凌起石化裝成一個三十出頭的麻臉子,不但其貌不揚,簡直是醜陋。但他的衣服卻是光鮮的,談吐也不算庸俗,因此,他還不討人厭。

兗州是相當繁榮的,交通也方便,所以客店與酒樓食肆也特別多。凌起石來到兗州城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了,正是旅客投宿的時光,他來到一間中型客棧,掌櫃的已經迎在門口了。

“客官是一位還是約了朋友?”掌櫃的打量了凌起石一眼。

“一個人,可有清靜房間?最好有窗的。”

“有!有!正好有一間有窗的,清靜極了!”掌櫃的一連串回答,並叫夥計帶著凌起石去看。

“大先生,那間房,怎麼可以……”

“你少羅嗦!他已去了幾天,又沒留下房錢,我已留了三天,怎能長久留下去?有事我自會應付的,你還不去等什麼?快去!別叫客官等候。”掌櫃的截斷了夥計的話頭,說了一大堆話。

夥計把凌起石帶到那間房去,凌起石在房內左看右看,覺得這房間有點陰森感覺,但確很清靜,感到滿意。夥計悄悄告訴他:“最好另外換一間,因為這一間常常鬧鬼,十分生猛,還是不住這一間的好!”

“謝謝你,你貴姓?怎麼稱呼?”凌起石問。夥計告訴他,凌起石又說:“李德兄,謝謝你一番好意,不過,我與他無仇無怨,諒不會害我,還希望你有時間把詳情告訴我,我就住這一間了,這兒哪一間酒樓最著名?怎樣走法?”凌起石問李德,順手塞給他一些銀子,請他飲茶。

凌起石按照李德的話走進了翡翠樓,揀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叫了東西,憑窗外望,怡然自得。

翡翠樓的生意甚旺,很快就客滿了,凌起石一個人佔了三個人的桌子,空出了兩個位,自然就引人注目,有人要求搭臺了。

過去在其他地方,這樣的情形常慣,凌起石絕不會拒絕的,但是,這一次搭臺的人太沒禮貌了,他們一到,二話不說,就把凌起石放在一張椅上的東西丟在地上,還說凌起石生人佔死地,瞪了凌起石一眼,以勝利者姿態坐了下去。

凌起石說:“朋友,這東西十分脆弱,你這樣亂丟,很容易把它丟壞的。”

“你怕丟壞,最好就別放在別人的椅子上。”

“這桌子是我先來的,你遲來,怎麼反怨我把東西放在椅子上!”

“你先來又怎樣?你怎麼不把所有的桌子都霸佔了,不許別人坐!大家都是客人,有空位就坐,有什麼早到遲到,簡直笑話!”

凌起石聽得冷冷一笑,也不再說話,把小二叫過來,對他說了酒菜,便又望向窗外似乎看得津津有味,看得接近痴迷了。

搭臺的都是中年人,一個環眼帶赤,兩顴特高,鼻尖也高,且削而無肉,眼光中透露出兇相。另一個略微年輕些,大約只有三十五六歲,眼珠左溜右望,絕不安定,再加上他那一對又粗黑又短的眼眉,與他那對露出兇光的大眼睛很不相配,給人有怪的感覺。他對凌起石更感不滿,躍躍欲動,似乎要出手了。

不一會,凌起石叫的酒菜陸續送來了,數量很多,原來是安排了三個座位的桌子,越來越顯得狹窄,已經找不到空隙了,凌起石自斟自飲,十分得意,卻把兩個同桌的人氣壞了。他們不錯是坐在桌旁,但是,桌子已經沒了空隙,連他們放置酒壺茶壺的地方也幾乎沒有,更別說叫菜了。

凌起石並不急於要離開,他吃得十分斯文,慢慢咀嚼,對酒與菜讚不絕口,更令店伴聽了高興。

和凌起石同桌兩個的處境無限尷尬,滿桌擺滿了餚饌,都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有看的份兒,這比任何最可怕的處罰都不會遜色。他們恨極了,真想就把滿桌子的酒餚都傾倒在地,打個稀爛,再打凌起石一頓出一口氣。但他們沒有這個膽,他們不敢。那麼,坐下去,實在不是味道,走開嗎?更加不是味道。他們把一腔怒氣都投向凌起石身上,思索著如何去折辱這一個惡作劇的麻臉漢子,出這一口鳥氣。

出氣最佳的辦法是動手,他們都不是等閒之輩,自信不會輸給他。但他們不敢動手,不是怕這個麻臉漢子,是怕這酒樓的當家,他們實在惹不起。就算他們事前不知道,憑他們的江湖經驗也知道,在這樣暢旺的地方開設得酒摟,決不會是等閒人物。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動起手來,只怕主人不答允,那就難辦了,這是投鼠忌器,所以他們雖然恨怒填膺,還是不敢妄動。

凌起石表面上是十分悠閒,其實卻是傾耳靜聽樓中人說話,他耳靈過人,又冷靜,能夠清楚地分辨聲音來源,知道出自誰人之口。他從多個人口中聽到孔大成這個名字,知道他是當地一個極有勢力的人。說到他的人,都是歌頌他,但又細聲揭他的瘡疤,揭他的劣跡,以顯示自己對他的瞭解,抬高自己的身價。

孔大成是怎樣一個人,江湖上是少有人知道的,凌起石也不堪了了,要不是華錦屏提過他,更是一無所知呢,但華錦屏說得他那麼壞,眼前這些人雖然揭他的劣跡,卻並非大惡,可能還另有別情。這是好與壞完全相反的兩極,難怪凌起石聽了要好好比較,好好分析清楚才敢採取行動。

凌起石靜靜地聽了一會,終於有了一個決定,要親自到孔家園去看看,詳細踩查之後,再作判斷。他有了決定,心情比較輕鬆了。他把小二叫來,再要了十斤陳酒,一口氣喝了五大碗,也吃了好些菜餚。

滿滿一桌子菜餚,只坐了三個人,如何吃得了,實在引人注意,但同桌的人更為納悶。因為,別人以為是三個人吃一桌子菜餚,他們卻知道只有一個人享用這一桌子菜餚。三個人享用已經引人注意了,一個人獨享,當然更令人震駭。但是,說也不信,十斤陳酒很快就少了一半,跟著又少了另一半,留下的只有全部的四分之一左右了。至於菜餚嘛,也不斷在減少。一個人能吃這許多酒,吃這許多東西,實在是非同小可,駭人聽聞。但卻又是事實,他同桌而坐的兩位客人是最好的證人。

這一頓飯,凌起石吃了許久,酒足飯飽了,才肯結賬而去,走過掌櫃面前時,悄悄對掌櫃說:“請把我同桌兩個人儘量留住,他們似乎心懷不軌,對我有不利!”說時,還把一錠一兩重的銀子塞在掌櫃的手裡,請他務必幫忙。俗語有說:“有錢使得鬼推磨”,掌櫃的得了好處,自然是滿口答允了。

凌起石說的沒有錯,他才走,同桌的兩個也站起身要走了。掌櫃的馬上親自出馬賠笑道:“兩位怎麼啦,東西還沒吃,就走了?這太叫我們難堪了,兩位能不能賞個臉,多坐片刻,吃點東西才走?”

“掌櫃的,我們實在有事,不能再耽擱了!”客人向掌櫃解釋早走原因,掌櫃的出盡法寶都無法阻攔得住那兩人,在談論了片刻之後,終於給客人溜走了。

當晚,鼓打兩下,外邊已經浪靜了。凌起石認為時間已到,便悄然出了客棧,按照早間探聽得的資料,直奔孔家園而去。

孔家園佔地甚廣,僅僅房子就有二三十間,有高有矮,有大有小,有新有舊。孔家園很靜,雞不鳴,狗不吠,甚麼聲音都沒有,靜得如同一座大墳墓。凌起石在外邊先看了一遍,再進入,不知該向何處動手才好。

凌起石選定靠東那座房子走過去,一看之下,覺得奇怪了。原來那是一座沒有門口的怪屋。凌起石在屋的四周繞著找,我遍了整座房子,依然找不到門口。

沒有門口怎麼進去?如果人不能進出,這間房子有甚麼用?因此,凌起石肯定這間怪房子必然有門,只是一時間找不到罷了。但他是一個倔強的人,自小就給養成了倔強的性子,非在事實面前,是不願意讓步認輸的。此時也一樣,他不肯走,要找個水落石出,然後才離開孔家園回去。

更鼓打響三下,是三更時候了,突然,有兩道人影自孔園的南邊跑來。他們來得很快,如識途老馬,一直走向怪屋外邊,輕輕擊了三下手掌,怪屋上面有人問:“誰?幹什麼的?”

“是唐三哥嗎?是我們,我與李棟,有要緊的事報告孔爺!”

怪屋內的唐三哥聽得對方就是李棟有要事要見孔爺,不禁問道:“彭老四,什麼事,如此緊張?要現在就來報告孔爺?”

“是機密事,不便在這兒說!”彭老四說。

“彭老四,你不是不知道孔爺脾氣,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誰有這個膽,敢吵醒孔爺?不是我故意刁難,我實在是擔當不起這個責任。”唐三哥說。

“三哥,孔爺的性子我當然知道。但你也知道我老四不是個無風興浪的人,我實在有要緊事要報告孔爺,請你通報一聲,如果孔爺有怪責,你推到我身上好了。”

“你是我兄弟,你負責任還不是一樣?但不知道你要說的到底是什麼事?值不值得冒這個險?你能先說個大概,或者說一點點也好,我代你衡量一下。”

“三哥,隔牆有耳,順風傳千里,我說出來不難,若果消息外洩,這責任我擔當不起啊!”

“那沒有辦法,只好等孔爺睡醒了,你再報告了。”唐三要挾他說。

“三哥,這話是你說的,龐大叔與李大叔都是見證,不是我不來報告,是你唐三哥不肯通報,將來孔爺要追查起來你可要承擔這個責任啊!現在我不便在此久留,等天亮後再來報告吧,再見了,三哥,再見,李大叔,龐大叔!”彭老四與李棟兩個轉身便走,狀極驚惶。唐三哥見他們的行動閃縮,知道其中必真有事,倒有點著慌了,他與彭老四有點心病是事實,但只是小事,而且錯處在他,不在彭老四,照理是不能這樣的,他以為彭老四要見孔爺,非低聲下氣求他不可,想不到彭老四卻驚惶逃走,這一來便輪到唐老三吃驚的了,他不知道彭老四要報告的是什麼事,假如真是大事,關係孔爺的,這個責任追究起來他可擔當不起。因此他大急,忙向逃走中的老四叫道:“老四,你回來,有話好說。”

“他媽的,你敢來通風報訊,你嫌命長了。”一個滿口川音的蒼勁口音突然破空傳來,唐老三聽得十分清楚,正自一愕,只聽得一聲慘叫之後,又接著第二聲驚呼傳出,連續傳到唐老三耳中,嚇了他一大跳,只見彭老四與李棟兩個都給人家擊倒在地,爬不起來。

“唐老三,謝謝你,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我還有事,明天再見!”說完就走,快極了。

唐老三不知道對方姓什名誰,是何方神聖,但對方卻認識他,知道他叫唐老三,在知己知彼一點來說,唐老三顯然是輸給對方了。

對方已經遠去了,唐老三叫李大叔、龐大叔兩個前去查看,他們原不想去,但老三的職位比他們高,權力也比他們大,他們不能不照唐老三的話去做。

龐大叔與李大叔都是年過四旬的中年人,在孔家已經工作了十年過外,很得孔家園園主的信任,屬於心腹之士,他們的話,園主是會相信的。唐老三早先拒絕替彭老四通報孔爺,結果害了彭老四與李棟。也使孔爺無法知道李、彭兩個要報告的是什麼事。這事發生在三更時刻,許多人都睡了,只有李龐兩個看到聽到,若果他們把實情告知孔爺,他唐老三的責任就太大了。為此,他故意叫龐、李兩個出去查看,明是為公,實是為私,想借刀殺人滅口,他就不會被人揭發了。唐老三抱的是這個想法,所以心情也十五十六,忐忑不安,緊張地等待著。

過了一會,龐大叔與李大叔分別大聲說出,李棟與彭老四兩個都是各中對方一掌,一個明顯的掌印浮現在後心,一中左掌,一中右掌,手掌不算大,卻各有六個手指,而且手指特別長,不知是什麼人。因為他們兩個從來就不曾聽說江湖上有這樣一個人。

唐老三也未聽說過有雙手均有六指,手指特別長的人,既然過去未聽說過,當然無從猜想得到。唐老三叫龐李兩個把屍體抱回來,等孔爺醒後查看,孔爺見廣聞多,或者知道誰是兇手,龐、李兩個雖然心中不願意,也不敢反抗,只好照辦。

他們的言行,都瞞不過凌起石,他躲在暗處看得清,聽得明,暗暗撫弄自己的手套,由心底下發出捉弄人的笑意。他是知道這個雙手各有六指的人是誰,因為他的手套就是各有六隻手指套的,而且手掌正常,指套特別長。他耽擱著,直等到龐、李兩個把屍體搬了回去,才悄然而退,立即趕回客棧。

翌日,市面上風平浪靜,一如平昔,去夕孔家園中發生的事情給隱瞞住了,外人一點也不知情。凌起石不由的暗暗佩服孔家園園主,居然把消息封得這麼密,若非他是瞭然於胸,也將蒙在鼓中,以一例三,見微知著,可以肯定孔家園已經不止一次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了。為此,凌起石偵查孔家園的決心更堅定了。

這一天,他以身體不適為藉口,留了下來。他到可以打聽的地方去打聽孔家園的一切。所謂的結果是,老年人對孔家園每年施粥贈藥,歌功頌德,許為善人,十分恭敬;中年人可沒這麼熱心,他們不抹煞孔家園施粥贈藥是一件好事,但也指責他們放高利貸和欺壓大家,絕情絕義,是一頭狠毒的老狐狸;年青人對孔家園的看法又不同,他們不滿孔家園的人自高自大,目中無人,只許他們欺負人、打人,卻不容許還手,若果有受不了氣,加以還手的,就會被狠狠毒打,殘廢者有之,死亡者有之,全無半點的道理可言。提起孔家園,年青人就會面現怒容,由此可見他們對孔家園的感情是如何壞了。

凌起石花了一天時間作深入偵查,知道了幾件大事,一是這一帶地區,每年都有不少妙齡少女失蹤,從無發現的;第二,不少精壯年青人無端端被殺害,也永遠找不到兇手;第三,孔家園每年照例施衣贈藥和施粥,並在園前空地興建醮壇,超渡亡魂。對於這些,老年人重視第三點,認為是孔家園一番好意,超渡亡魂,澤及陰司;中年人也存此看法,只有年青人把三點一齊看,認為第一點與第二點都是孔家園所為,第三點是希望賄賂鬼神,替自己贖罪,在心理上得到安慰。

凌起石是年青人,而且親眼看到唐老三與彭老四勾心鬥角,知非善類,自然便和年輕人一樣看法。

當晚他再到孔家園去,發現孔家園內守衛森嚴,伏樁處處,和去晚的鬆懈情況,有天淵之別,實在不容過份輕視。不過,雖然如此,要想嚇退凌起石,僅憑這些,還是十分不夠的,孔家園雖然防衛森嚴,伏樁處處,但比之京師中的高官府衙,和皇宮禁苑,還是相差甚遠,無法相比的。因此,在孔家園本身來說,也許已經視若金湯了,但在凌起石眼中卻不外如是,只要稍微留意,不作過度輕窺就不會出問題的了。孔家園周遭已經設下伏樁,佈下陷阱,只等凌起石現身硬闖便會四出包圍,把他困起來,實行生擒活捉了。

孔家園過去採用此法,曾經屢建奇功,所以這一次企望亦大。

但是,三更也打響了,但未見凌起石蹤影,有的人已經精神鬆懈,認為對方是不會來了,有的是緊張過度,心力交嚴,無法支持下去了,還有一些人自高自大,以為已經嚇倒了對方,使他心懷恐懼,不敢再來了。

孔家園的人如此看法固然自大與天真,但也有根據的,因為孔家園這個名字,在東海沿岸,特別在山東省內的江湖人物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敬畏三分的,事實上在過去的日子裡,因不服孔家園而與孔家園對抗的人,到頭來不是心服投降,就被折辱處死,能夠飄然脫身而去的人實在有限,而且永不敢再來,有了這些事實做例子,凌起石過時不來,他們是難免要自大自滿,亂吹一通的。

四更鼓已經打響,再有一個更次就天亮了,光天化日之下,凌起石當然更不敢來犯,因此,聽到四更鼓響,各人的心情更加輕鬆了。不過,也會心水清的說:“不對,剛才還是三更鼓,怎麼一下子就到了四更?恐怕不對吧?你們注意到沒有?”

“不錯,你這話有道埋!”有人說。

“可能三更打得遲了,也可能四更打得早了,這是常有的事,有什麼奇怪!”亦有人這樣說。

“我們去看看,問問是怎麼回事。”有人要去向更夫調查真相。

幾個人正在爭論間,突然有人尖聲大叫起來。夜靜,這種尖叫聲可以傳得很遠,各人一聽到叫火燭,又聽說是燒糧食,都驚叫,爭相前去滅火。

這一夜雖然風勢不強,但卻有風,火起之後,火趁著風勢,風助火威,火勢一盛,風勢就更大了,轉眼之間就燒紅了半邊天,火勢蔓延到附近幾間房子了。

孔家園的人忙著在滅火,忘記了防範敵人進襲,但敵人卻利用這個機會,出手極辣,一輪快攻,迫出連聲慘叫,那邊廂的火還沒撲熄,這邊廂已經死了五個人,每個都是身上中了一掌,掌力直透後心,留下六隻長長的指印,證明兇手是早一晚曾經殺死李棟與彭老四那個賊人。

這是第二個變化,孔家園又陷入風聲鶴唳中了。早先一陣子各人還充滿信心,認為對方不敢再來,怎料不過相距頓飯時光,各人由自滿自信,變成為自卑自苦,膽怯得膽粟心寒,風吹草動也懷疑是凌起石突然出現,這樣的怯懼,如何還能打鬥?如何還有迎敵信心?

孔家園的威名,不但威震山東,也名傳天下,從來無人敢捋虎鬚的,所以園中人固自大,外人亦以能一識園主,一入孔家園為榮,想不到這一天,卻有人火燒孔家園,殺了孔家園幾個人。

本來,身為江湖中人,或武林人物,隨時都有被襲擊的可能,提防被襲是應有的警惕,因此,許多隱居的老俠,或黑道人物,年中都會有仇人尋上門來。他們對此早有所防,不以為怪,但孔家園長久以來備受各方面尊重,從未受到驚擾,平靜慣,幾忘世間尚有爭鬥事,所以對於防衛一事,雖然仍有,但一直未切實執行,唯一的防範是建築物本身的機關,及園中佈置是根據陣法的,如此而已,所以一經來人放火,殺人,便大家心寒膽怯,失去作戰鬥志。

凌起石選擇孔家園開刀,並非耀武揚威,完全是為了履行對華錦屏的諾言。自然,凌起石不是一個死守諾言的人,他之所以動手,主要還是由於孔家園是一個罪惡的大本營,園主孔大成是一個隱藏得極好的巨惡。他對此已經踩查得頗為清楚,他決定揭開孔大成的畫皮,替過去不少人報仇,也為未來更多人除害。

孔家園主人孔大成這一天招集了幾位朋友在一起,共同鑽研對付凌起石的辦法,屠大虎首先說:“園主,我以為首先要弄清楚他是個什麼人才容易對付。”

“他是什麼人還不是一樣?總之他是我們的敵人,這就夠了,管他是張三李四。”餘傑士說。

“我也這麼想,他是男是女,是肥是瘦,都不重要。要緊的是如何把他抓住,或者殺掉。”羅金說。

“園主,聽說七星劍周天成和南天霸這兩天就要到了,可真有此事?”沈家華問。

“沈兄有什麼懷疑嗎?”園主反問。

“我不是懷疑,我是聽說過周天成這個人……”

“他怎麼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47:18


第八回 動地驚天  夜破無門屋夫妻情重  勇闖微山湖 (2)

“他意外地得到七星劍譜,練了幾年,藝成了,以為無敵於天下,不料卻受挫於一個不知名的小子手中,有人說他被殺了,有人說他只是受了重傷,後來被人醫好,再練,功力比以前更高,我們都未見過這個人吧?不知來的可真周天成還是頂包的?”

“這個不成問題,他與南天霸同來,南天霸自會知道,南天霸與園主相交甚深,他決不會欺騙園主,這倒是可以放心。”羅金說。

“我說他是真周天成或假周天成都不要緊,只要他真有功夫,肯出力,那就夠了。”餘傑士說。

“這也對,我們要的是人,不是名。”羅金再加以補充一句。

“屠兄,你且說說,為什麼要先知道他是什麼人?能說出來讓大家聽聽?”園主發覺屠大虎有不豫之色,故意安撫,請他說話。

“我覺得大家說了許多,都離題萬丈,實在是於事無補。”

“你說自己的,別說我們。”羅金說。

“我們是商討如何防備敵人再來犯,如敵人再來,該如何應付。但是,話總不到題,比如說,他什麼時候來,是否只有一個人?我們全不知道,假如我們先了解他是什麼人,就可以白天展開踩查,派人跟蹤,嚴密監視他。這樣,我們才能反守為攻,主動去抓他,殺他。似現在這樣,只等人家來犯,不是太吃虧?”

屠大虎言之有理,各人不再反駁,請他再說下去,他也不辭,提出自己的意見。

孔大成他們討論了半天,總算討論出一個結果,實行以暗對暗,以牙還牙,一方面派人暗中踩查有什麼陌生人留在附近,另方面埋下伏樁,不管什麼人,見到有人偷偷入園,便施暗襲,制敵於死命。

孔大成對這兩個辦法也都滿意,立即派人照做,只等好消息到來,便可慶功。

當晚,三更才過,便有兩條黑影飛掠入了孔家園,孔家園這時已設有許多伏樁,一見人影,也不管來的是誰,馬上便施暗襲,暗器由多方面向來人射去。來人大驚,各自拔出武器抵擋,同時叫道:“你們是怎麼搞的,一聲不響就亂放暗器!”

“嘿,你還有臉說這種話,我們等你許久了,今晚管保你有命來,沒命走,來得去不得!”說著話,暗器發得更多更勁了。

“南兄,這是怎麼回事?”來人說。

“我也不知道!”來人另一個說。

“我覺得情形有點不對,會不會這裡已經換了主人,我們失陷了?”

“不會吧?怎麼可能?”

“我們找個人問問。”

“好吧!我們注意暗器來源,抓住他!”

兩個人主意一定,便故意發出一點聲響,吸引對方發射暗器,然後疾撲過去抓人。七星劍驟然使出,果然是不同凡響,光芒四射,凌厲無比,孔家園的幾個園丁,如何抵擋得住?劍光過處,慘叫隨來,一下子就斃傷了三個,兩死一傷,傷的也不輕呢。

慘叫聲傳出,園主孔大成也聽到了,他憤然變色了,恨聲說:“這狗賊子,我不殺他便不姓孔!”

他此時正與華東兩大高手在喝酒,那兩個人為了表現自己,都請纓而起,匆匆出去。孔大成自己也出去,他要親自看看來人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物。

南天霸與周天成兩個已抓到一個活口了,突然發覺有人偷襲,立即迎擊,互相咒罵,並打起來。他們一方面要表現自己,另方面要為老友報仇,所以出手甚狠,才交上手便是拼命絕招,兇險得使人吃驚,雖然四個都殺人不眨眼,也覺膽怯。

“喂,你們,不是南天霸?怎麼自己人打起來了?快請停手,住……哎呀!刺客!刺客在這裡……”孔大成的驚叫與呼叫,使華東雙雄與南、週四個都停了手,一擁過去看個究竟。

“孔園主,你怎麼了?”南天霸說。

“沒什麼,我避開了,不礙事。”孔大成說,並向左前方一指,道:“他逃向那邊去了。”

“我去追他!”穆偉一馬當先,搶去追敵,周天成也不甘後人,繼續追去。留下南天霸與龐劍龍兩個護送園主回怪屋。

黑夜看事物本來就看不真,再加上穆、周與來人身形都快,隱伏者如何分得出哪是敵人,哪是自己人。因此,他們只好不動,任周、穆與敵人在園中追逐,如捉迷藏。

周天成漸漸發覺穆偉的輕功不在自己之下,對他漸加尊重,穆偉也有此想法,所以他們在追了一會之後,敵人未追上,自己人倒交上了朋友了。為了說話方便,速度自然是略減,但這一來,就給敵人有活動機會,慘叫聲又起了。

這一晚,孔家園被鬧了半夜,雖然沒有起火,但也死了五個人,傷了幾個,其中包括死傷在南天霸和周天成手中的在內。

孔家園在兗州,不但名聲大,勢力更大,連日來被人襲擊,連續出現傷亡的消息傳得很快,使鄰近一帶都震動了,以此作話題竊竊私語的人隨時可見,拍手稱慶者大有人在,但替孔家惋惜的人倒也不少。

孔大成已經派出人手踩查敵人,住在客棧的凌起石也受到注意。不過,仍未受到騷擾,因為他年紀輕,只有二十歲左右,又是說的一口江西口音,而在孔家園出現的人,雖然無人看到他的面貌,但一口濃濁的川音,卻使人一聽就聽得出是個四十歲以上的四川人,既然年齡與口音都相差甚遠,自然不會受到過份懷疑,更不會受到騷擾,因為孔大成不願打草驚蛇,怕驚動了真正的敵人,那就更難找到了。

凌起石在兗州已經住了好幾天,對孔大成的為人調查得十分清楚了。他知道,孔家園並不如它的表面一樣,它是一個強盜窩,坐地分贓,勾結官府,結交匪徒,走私,販毒,製毒,包庇兇徒,殺人放火,無所不為,無一不傷天害理,他是死有餘辜,罪有應得的,殺了他,只有對大家有好處,不會有絲毫壞處。這便使得凌起石下決心,要闖龍潭、入虎穴,屠龍斬虎,為天下除害。早幾天他不過是在試探,在搗亂,真正放開拳腳,則要在調查清楚孔大成這個人的為人之後。既然證據確鑿,就不怕冤枉好人,就不必對他姑息了。

凌起石的決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憤慨江湖上那麼多成名人物,竟然大家都如此畏縮,放任孔大成雙手遮天,胡作非為,殺害俠義與善良人士,大感不滿。凌起石瞭解了這些具體情況之後,便以消滅孔大成為己任。

這一天,凌起石搬出了客店,離去了,他走的十分的輕鬆,絕無令人懷疑的地方,走了之後,奉命監視他的人曾到他的房中搜查了一遍,什麼可疑的東西都沒有,孔家園的人更相信他與連日到孔家園搗亂的人無關了。

這一天也與平時一樣,在白天裡,孔家園十分平靜,入黑之後,各人心情就緊張了。

入黑之前,有一個年近四旬的中年漢子,長的相當的粗壯,舉止粗魯,說話聲大大,來到客店就大聲說:“喂,來人哪!有房間沒有!”

掌櫃的應聲而出,連疊說:“有!有!客官想要一間客房?”

“不是要房咱來幹嘛?”

“是,是!客官就一位?”

“一位又怎樣?一位就不能住房是不是?”

“不!客官哪裡話,請!請!”

“走呀!房在哪裡?”

“客官沒有牲口?”

“羅羅嗦嗦的,你怕咱沒銀子交房租是不是?狗眼瞧人低,要多少銀子?你說就是,瞧咱有沒有!”

這個中年人,說話不但無禮,而且充滿敵意,大聲說,不怕得罪人,那情形,使客店的掌櫃與夥計都心存反感,面有不豫之色。

這個中年漢子被客店的夥計視為不受歡迎的人。但是,他似乎沒有留意到店家的反應,還不自檢點,忽而要這,忽又要那,把店家氣壞了。店家希望他馬上退租離去,他卻無離去的意思。

這個大漢是在天黑前到的,他登記的名字是何鉕,他只有一個不大的包袱,卻有相當重量。拿櫃的見得人多,又很雜,什麼職業的客人他都見過,憑經驗,一看就可以看出何鉕的小包袱中有金銀之類的東西,而且肯定數量不少。

何鉕給店家帶來許多的麻煩,吃飽飯,洗過澡之後,睡了。客人早睡,是最受店家讚賞的。因為一睡之後,自然不會再給店家添麻煩了。

二更響過之後,有一道人影悄然無聲的出了客店,他似是識途老馬,出了客店之後,很快就到了孔家園,形同鬼魅一般溜入去。

稍後,火光由孔家園升起,壯大得很快,而且火光也不止一處,好幾個地方都幾乎在同一時間內升起火頭。看這情形,可以肯定是有人從中縱火的。

這個人是準?為什麼要到孔家園縱火?頗為令人迷惑。

孔大成無法猜測得透,但又必須要弄個明白,因此,在撲熄了火,巡視過全園之後,他便和周天成、南天霸、穆偉、龐劍龍等共同商量。但人心隔肚皮,要猜中別人的想法和做法,真是談何容易?所以幾個談了半晚,還是沒有結果。

四更了,竟然有人闖入了孔家園,大模大樣的要找孔大成。園丁為來人氣勢所懾,只好通報。

“他是什麼人?有說為什麼事不?”孔大成問。

“沒有,他不肯說。”

“什麼,他不肯說?”南天霸說。

“他連姓名也不說,你報告什麼?”

“他說園主見了他自會明白。”

“廢話!”孔大成忿然。

“園主不必生氣,讓我去看看自會知道。”周天成自告奮勇。

“來人來歷不明,來意不明,你可要小心。”

“我曉得,大風大浪也闖過了,還怕陰溝會翻船,園主放心好了。”

周天成走出外廳,來人已經向廳上走來。來人看周天成一眼,道:“你並不姓孔,為什麼要冒充園主?園主呢?去了哪裡?”

“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問誰?”

“唔,你也是來找園主的?”

“不!我也是專誠來恭候你光臨。”

來人刷的變色,全身一震,厲聲說:“你說什麼?”

“我說在此恭候大駕光臨,你聽準了?要不要我再多說一遍?”

來人不敢小看周天成,傲慢的神態漸漸消失了,全神貫注在周天成身上,似要在他身上找出什麼秘密。

此刻過去後,來人說:“我是有事來找孔園主,既然他不肯相見,我只好走了,再見,後會有期!”說完話,上身微向前傾,一拱手,作了個長揖。周天成既然代表孔大成出馬見客,就得顯出一點禮貌,免得丟了孔大成的臉。因此,周天成不能不還禮,雙手一拳,兩腋便露空了,來人把握機會,兩手一沉,再推前,一股勁風猝然加強,疾鑽周天成的“期門穴”,來勢甚兇,饒是周天成素來自恃藝高,也嚇了一跳,立即斜退幾步,卸去勁力,以保安全。

“好傢伙,居然敢來此一著。”周天成忿然說,身子一閃,疾吐雙掌,還以顏色,但是,來人象是一頭老狐狸,十分機警,不待周天成招式用實,他已經避開了幾尺,蓄勢以待,只等時機一到,便會再攻了。

周天成與來人已經動上了手,索性就要拼個明白,但孔大成與龐劍龍等,已經悄悄地出來察看實情了。

孔大成一見來人面貌,便歡然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湛老黑,你怎不早說?”邊說邊走了出去和來人見面。

湛老黑是綽號,真名是湛浩泉。年中總會到孔家園一兩趟的。但因來去都十分秘密,知道的人不多,所以在園主以外,沒有人認識他。這倒不是他自己故意示人神秘,實在是出自孔大成的要求,因為湛浩泉是聲名狼藉的獨行大盜,名聲太壞了。他手段殘忍,黑道中亦聞名膽喪,沒有什麼人敢惹他。他有一身驕人武功,曾不知打敗過多少成名人物,屠殺了多少人,他與孔大成可說是臭味相投,交情甚深,兩個互相吹噓,也是互相利用,憑條扁擔,他年中就不知賺到多少,憑几支袖箭與一柄折鐵刀,更不知做多少沒本錢生意。

湛老黑見了孔大成,便收了手,笑道:“我早知道你必然在家的,想不到還跟我來這一招,園主,這位朋友是怎麼稱呼?他的功力高不可測,要不是你出來,只怕我連逃走的機會也沒有了!”

“湛兄過獎了,剛才你那一手,若非手下留情,只怕我已躺在地下了!”周天成忽然也跟對方客氣起來。

“老黑,你跟周兄都不用客氣了,讓我來給大家引見引見!”孔大成代為介紹,湛老黑才知道眼前幾位都是和自己齊名的黑道人物,難怪剛才自己佔不了便宜。他感到盛名之下果然無虛,便誠心與大家再次見禮,交個朋友,與周天成因為動過手,更為要好了。

幾位進入怪屋之後,湛浩泉道:“我沿途聽說這裡出了麻煩,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不問我也要告訴你了!我先問你,你不急於要走是吧?”

“你會留下我來捱揍?”

“我是早就想把你找來了,可是你這個人,除了你自己來,我實在找不到!”

“你放心,我不但可以留下來,聽到消息之後,會替你邀了兩個人來相助,一兩日內大約就會到了!”

“啊,這太好了!他們是誰?”

“你還用問!我這碼子人,還能請到什麼人呢?當然都是見不得天的傢伙啦!”

“你是說,莫老邪?還有一位呢?”

“你怎麼忘了鬼靈精?他不正在這附近嗎!”

“鬼靈精在這附近?他就太不夠朋友了!”

“這你不能怪他?他正在替你踩查隱敵,據他說,已經有了初步線索,很快就可以把事情弄個一清二楚了!”

“這麼說,是我錯怪他了,就不知莫老邪什麼時候可以到?”

“說不定今天明天,如果鬼靈精剛好把事情弄清楚,那麼,就什麼都可以解決,一了百了!”

“嗯,我當然這樣想!”

“園主,我看沒有這麼容易,來者不善,而且,他也顯過顏色,只怕未必就是這麼輕易!”南天霸說。

“南兄可有意見?”湛浩泉顯然是語氣不服了。

“高見倒沒有!低見倒有一點!小弟自問無能,敵人來了幾次,連個影子也沒見著,就給他殺人放火,鬧了個天翻地覆,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碰上,這樣的敵人,肯定不易對付!”

“南天霸說的倒是實話!我自知武功不高,但總算是還沒丟下,也無法知道對方是什麼樣子。不是我誇口,也可以說是洩氣,孔家園蒙朋友賞臉,真正鬧出事故,這也是第一次,而且,連續鬧。”

“這麼說,敵人真不是個好惹的傢伙了,不知大家可知道,他有多少人?”

“不知道!男女老少高矮肥瘦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滿口川音,四十歲左右年紀!”孔大成說。

湛浩泉聽了孔大成、南天霸等人的話,開始覺得敵人真個軋手,不易對付的,早先滿不在乎的神態,一剎間都消失了,因此,他沉思了許久,才說:“你們派人去踩查過了?沒有可疑的人?”

“查過幾次了,都沒有結果,目前仍在繼續踩查中,一有結果,馬上會報回來的。”

“照你們估計,他還在兗州?”

“這個十分難說,他的行蹤形同鬼物,誰也不易推測得到。”

“園主,我們這樣子去找,不易找得到,還是安下心等候鬼靈精帶來好消息吧,亂去踩,反而會打草驚蛇,白花氣力!”湛浩泉語氣十分平淡,也極自負,把鬼靈精捧上了半天高。

酒己喝了不少,卻仍未有結論,話題漸漸扯到其他地方去。

這一夜,湛浩泉誠心希望敵人來犯,讓他試試敵人的功力,是否真如所傳那麼厲害。

湛浩泉何以會懷疑?原來他是自視甚高,目中沒有幾個人,許多在江湖上已享盛譽的人物,就因為他的懷疑,經常找人家印證,結果有不少人死在他手中。他連成名的人物也視如無物,自然對這個或者幾個不敢正面進襲的敵人予以輕視。

孔大成了解他的性格,對他說:“老黑,你別以為我們使的是激將法刺激你,我們剛才所說都是實話,你雖然不熟悉這幾位朋友,但是,你只要想一想,誰肯在一個陌生朋友面前認輸的?你不會,我們也不會,但事實是事實,不容否認,也不想你吃虧,你只要明白這一點,就會了解我們此時的心境了。”

湛浩泉聽得心頭一凜,暗叫一聲慚愧,浮動的念頭立時震懾住,不敢希圖僥倖了。

午夜了,巡園的兩個回來了,並沒發現敵人,外面周圍內一樣寧靜。孔大成感到暗喜,但也暗憂。暗喜的是敵人不曾出現,這一夜可能不會再有事故發生,暗憂的是由於他知道,敵人決不會就此罷休的,這不過是暴風雨前夕,越是平靜越是可怕,平靜的時候越長,到時來的風暴也越歷害。此刻的平靜,未見得就真是好現象。孔大成想到這點,但他諱言,不敢說出,怕影響人心,其他各人也有此想法,也是不敢說出,所以場面出現了尷尬的平靜。

在多人悶坐,無話找話的時候,一聲凌厲勁嘯傳來,震動各人耳朵,湛浩泉一怔,脫口道:“好霸道的內功,不知是什麼人有此功力?”

“老黑,該不是莫老邪吧?”

“不!莫老邪的功力雖然深厚,卻是陰邪,不似此人霸道。”

“這麼說,當然也不是鬼靈精啦?”

“不是他!這個人可能就是連日來襲的敵人,聲發人便到,說不定馬上就來了。”湛浩泉危言聳聽地說。

“不!我說他不會來,從過去幾晚所得的經驗,他來的時候是無聲無息,悄然出現的,他剛才既然發嘯,大約不會來了。”周天成直示自己的意見。

孔大成要求大家小心,不管敵人是否真來了,都不妨死蛇當作生蛇打,準備敵人真個來襲,早作安排,免得臨時大亂。

周天成、南天霸、龐劍龍、穆偉、湛老黑等,都是存心要助孔大成一臂,一斗神秘敵人的,所以對於加意防衛這一事,半點異議也沒有,馬上大家就分頭進行,各自離開了怪屋。

孔大成的幾位朋友紛紛外出,四處明查暗巡,搜索敵人蹤跡,還未有結果,鬼靈精來了,他見到孔大成就說:“園主,我是給你帶消息來的,你有什麼報酬?”

“你想怎樣報答?說好了,只要你帶來的消息值得,我又辦得到,準依你。”

“這很好,我告訴你消息,你供給我一個月的食宿,這你辦得到呀!”

“你說吧,我要知道值不值得呢!”

“當然值得!”鬼靈精說:“我已查出來了,那個滿口川音的中年人是四川王逸樵的兄弟,叫王逸華,他是約了朋友,路過此地的,大約兩三日內就要走了。另外,有一個女人,今天才到的,大約有二十出頭,長的倒還標緻,也很豐滿,我初時以為她到此是有什麼事,原來她是王逸華的世侄女,約定在此一同見面,然後上路的,這麼看來,他們明天大約會走了,這個消息怎樣?值不值得一個月食宿?”

“值得,就這麼辦!你在我這個園子安心住好了!”

兩個談話之際,他們口中的男女也在一起,並且,男的已經改了裝,恢復本來面目,是一位精壯的少年,女的倒是老樣子,二十出頭,但也改了裝束,換了夜行勁裝,全身都是黑色了。

兩個換過衣服之後,正向孔家園進發。女的是雙刀女劉玉鳳,她原是與丈夫在一起的,不料幾日前在一場打鬥中,丈夫失了蹤,她孤掌難鳴,敵人又大肆搜索,她躲起來,偵查了兩天仍無結果,知道憑自己一人之力,即使再追查也難有結果,甚至知道丈夫下落,若不幸落在敵人手中,也難以援救脫險。她只好退而思對策,記起母親說過在這兗州西北有一個父執前輩,她就是要去找他求援,不料給凌起石見到了。她認不得凌起石,凌起石卻認得她,見面之後,她證實對方真是凌起石,比得到什麼更高興。她知道凌起石的武功與醫術,都高人一等,得他相助,勝似找任何人了。凌起石知道內情,自然挺身相助,但他不願放過孔家園,所以決定當晚解決孔家園,翌日去救她的丈夫。

雙刀女這時的功力也遠非當年可比,經驗也相當豐富,但凌起石還是怕她有危險,因為孔家園的敵人實在太強了。他叫她負責放火,儘量躲開敵人,別和敵人動手,她口頭是答允了,心中卻在反對。她要助他一臂之力,減輕敵人對他的壓力。

更鼓已打了四下,孔家園的防衛鬆懈了,給凌、劉兩個溜了進去他們還不知道。劉、凌兩個是準備了火焰的。他們按照自己的計劃,一連在好幾個地方燃上了火頭,然後才動手殺人。女的雙刀騰雲,舞成一團銀光,所到之處,慘叫隨傳,叫聲震動夜空,慘厲無比,懾人心魄,也引來敵人。第一個迎著雙刀女的勁敵是七星劍的周天成。他冷笑說:“我以為是一位雞皮鶴髮的這太婆才會如此狠辣,想不到卻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大姑娘,來,我跟你鬥三百回合,你若勝得了我,今生今世我甘願做你的不二之臣,要是你敗在我手裡,就得嫁給我,做我的老婆!”

雙刀女恨他輕薄無禮,話也不答一句,雙刀一卷,便使出一招“雪裡藏冷”,長刀布成刀網,短刀穿網已出,勁刺敵人要害,她曾用過多次,十分嫻熟,傷了不少人。但碰上週天成的七星劍法,卻被他的七星劍擋住,攻不進去,反而覺得虎口疼麻,不大好受。她這才相信凌起石的話,孔家園確實隱藏有高手,不可輕敵!心念一轉,馬上變招,滑步一斜,撤短刀,拖長刀,閃退幾步。周天成“嘿嘿”冷笑道:“怎麼,才交手就走了?這麼不濟?”

雙刀女對周天成的嘲諷並不理會,向外急奔。周天成急趕,她一急,把心一橫,決意冒一次險,飛快繞過一座矮房子,周天成叫道:“你跑不了啦,你……”,轟隆一聲,掩蓋了周天成的聲音,也許嚇窒了他,使他說不下去。他給飛射的石塊擊中肩頭,痛極了,無力再追擊雙刀女。雙刀女卻回頭來殺他,他覺得痛楚難忍,七星劍似乎重了幾倍,知道難以再鬥,轉過頭逃走,不敢迎戰雙刀女了。早先他追擊,現在是雙刀女追擊他。

另方面,凌起石已經來過幾次,對怪屋內是不大瞭解,但對怪屋的出入口通道卻瞭如指掌。他守在通道口,蓄足內勁,朝出口的敵人奮力一擊,饒是華東高手穆偉已經名震華東,亦經受不起,被擊了一掌,當堂受傷倒地,很快就死去了。

南天霸是跟在他後面的,給一股勁風反射一震,胸口立覺微痛,這一驚可真不小,一徵之下,脫口叫道:“你暗襲傷人,算什麼英雄!”

“你可是南天霸?你同我都不是英雄,又何必往自己臉上抹粉?你還是出來受死吧!”凌起石一口喝破對方身份,竟然毫無顧忌的向他挑戰,聲音傳入怪屋,南天霸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顫聲喝問,“你是誰?年紀輕輕就要來送死?”

“南天霸,你發抖啦!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還何必再問,總算我們有緣,又碰上了。”

南天霸恍如洩了氣的皮球,失了平日的威風與神氣,冷汗也流了,喃喃自怔地告訴孔大成:“他,就是大鬧京師的凌起石!”

凌起石的名頭太大了,把平日眼生於頂,目中無人的孔大成、湛浩泉、龐劍龍和鬼靈精都嚇了一大跳,暗自心寒。兒個人早先大言不慚,不把天下英雄看在眼內,此刻卻又都瑟縮震顫,不敢出頭了。

凌起石等了片刻,不聞人聲,亦不見有人出,卻聽得連續幾下爆炸聲,知道雙刀女已經得手,便放膽地說道:“你們都聽到爆炸聲啦,再不出來,我就把你們都炸個稀爛,叫你們死得體無完膚!你們……著!”凌起石雖然說著話,卻並未疏忽,看到有人竄出,一掌就臂出去,掌力如刀,中著後慘號倒地,滾出幾尺,寂然死去,原夾只是一個普通的園丁,凌起石看清楚之後,倒覺得白花氣力了。

周天成狼狽地向怪屋走去,邊走邊高聲求援,凌起石陡然由樹影下走出來,面對周天成道:“姓周的,我們又碰頭了,你想不到吧?哼!”

周天成聽聲望人,這一看,頓時冷了半截,腿也軟了,渾身打顫,如墜冰窖。凌起石冷笑道:“你怎麼啦,連站也站不穩,就想跟我打架?不是嫌命長了?”他正要向周天成發招,驚然看到有人在道口衝出,掌勢馬上一斜,向衝出的人進攻。那人雙掌一封,背後的人在他背後撐著,不讓他後退,其實這不僅是撐著這麼簡單,還把內力傳到前一個人身上,讓前一個人身上的內力顯然增加,成了兩個或一個半人以上的功力,這當然比一個人的強得多。但是,儘管如此,走在前頭的南天霸仍然支持不住對方強勁的掌力,南天霸被震傷了內腑,痛青了臉,胸口如中巨錘。他背後的龐劍龍也不好受,雙腕欲折,痛徹五內,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眼前一陣暈眩,稍一定神,立即轉身狂奔,再也不顧朋友之情,自己逃生去了。

周天成看看大勢已去,也擬足底抹油,及時逃命,可惜未起步,雙刀女已經進來了。

雙刀女驀然在周天成面前出現,嚇了周天成一跳,剛才已和她交過手,略勝於她,此刻卻不同了,氣力與心理上都不能與剛才比較了。他見到凌起石,心膽已寒,全無鬥志的了,何況還受了傷?因此,他只想逃走,不待雙刀女使出殺手絕招,便逃之夭夭,可惜他這個想法並未實現,雙刀女已經拼命般狂攻了。

凌起石的目的不在龐劍龍,所以你逃走,凌起石並不追趕,只是虛張聲勢大喝:“哪裡走,你走不了啦!”他運用腹語技巧,第一聲發自暗門口,第二聲卻似在十丈以外,自己縮隱一邊,不讓怪屋內的人看到。

孔大成一聽凌起石遠去的聲音,認為機會不可失,馬上外竄,湛浩泉、焦槐和其他孔家園的高手都逃出來了。但他們各自只顧自己逃命,無人去幫忙周天成,因此周天成求援也沒有用。只有一個鬼靈精說:“我助你三招,你能不能逃脫,可別怪我!我……哎呀!”鬼靈精還沒出手,先中暗器了,噗聲倒地打滾了,同時,一聲冷嘯直透雲霄,一道人影疾撲孔大成。黑影來得真快,有兩個人中途截擊,才近身便雙雙跌出去,黑影並未停留,孔大成要逃也逃不及,才走出三丈左右,已給黑影追上,迫使他停下來還手,向來人迎面一劍疾刺。但劍招才發,勢猶未盡,先就“哎喲”叫嚷,劍丟了,人也蹬蹬向後連退幾步,身子剛剛站穩,寒光挾著寒風直迫他眉心。孔大成給這股寒氣迫進眉心,覺得又冷又疼,極難忍受,惶懼的神情,使對方冷笑道:“你是孔大成?”

“不,我不是孔大成。”

“你不是孔大成?”

“不是!”

“你不姓孔?”

“不姓孔!”

“好呀,孔夫子有你這樣的不肖子孫,為了怕死,就連姓也不敢要了,孔夫子地下有知,也不會放過你這不肖的兒孫!”

孔大成知道無法狡辯,更驚,也生出拼命毒心,暗將袖箭準備,趁凌起石分神說話之際,陡然射出袖箭,暗襲凌起石,雙方這時相距甚近,孔大成的暗箭才出手,立即便射到凌起石身邊,看來他是無法躲閃得開的,但在危急關頭,才顯出凌起石的不凡。他手中握著剛奪自孔大成的劍,這時用得著了。忽然身形疾轉,劍光罩護全身,“叮叮噹噹”的細微聲響未完,孔大成自己倒下去了。

“孔大成,這叫做作惡多端,天必不佑!你是自作自受啦!”凌起石輕踢孔大成一腳,他突然雙手抱住凌起石的雙腳,張口就咬,凌起石冷“哼”一聲,本能地一腳反踢,竟把孔大成踢得飛起來,跌出二丈過外,撞頭落地,滿臉的鮮血,滾了幾滾便不再動。等到凌起石去查看,他已經嚼舌死了。

七星劍要無賴,倒地脫褲,劉玉鳳不願見其醜態,給他逃了,遷怒鬼靈精,把鬼靈精殺了。

孔大成乃孔家園主人,他一死,鬼靈精、穆偉、南天霸等也死了,湛浩泉、周天成、龐劍龍三個又逃了,留下的人誰還有膽再鬥?都走了,未走的,凌起石已經大聲說放下武器可以免死,逃不快的都把武器丟了。

凌起石叫孔家園未走的人去把火撲滅,並叫他們掩埋屍體,自己則與劉玉鳳兩個進入怪屋去查看,瞭解孔大成在這怪屋內到底幹些什麼。

怪屋有許多房間,每一道門額都寫有字,分為精、妙、美、樂、歡、藏、寡、合等,凌起石與劉玉鳳都不明白其意思,便要弄個明白。

凌、劉兩個先開了“藏”字的門,看到裡面收藏了許多奇珍異寶,都是凌、劉過去所未見的,劉玉鳳到底是女子,對於珍珠翠玉之類甚惑興趣,凌起石便叫她揀喜歡的拿走,她用布包了一包,然後再看美門的,卻是許多美女雕像與畫像,製作栩栩如生,看得劉玉鳳臉熱,轉開歡門,是歡樂歌舞的畫與雕刻,及至開到合門,因為這一間較黑,要燃點上火才能看到,火光一亮,劉玉鳳羞叫了,因為那是各式各樣的男女交合圖式。凌起石也感到不好意思,把劍交給了劉玉鳳,雙掌交錯疾吐,把房內的雕塑打爛了大半,再也無心看其他,兩個返出怪屋去了。

“這柄劍倒是不錯,不知這兩個是什麼字,寫得這麼古雅。”劉玉鳳把劍還給凌起石,凌起石一推道:“姐姐!這劍是不錯,你留著傍身吧!這是古代的‘翠虹’劍,原是女子用的,所以比較短而輕,這劍不但可以傍身禦敵,亦可辟邪示警,你帶它在身邊,若果遇襲或有人暗算,它就有異樣的顯示,比如跳動、發聲、或者其他,你經常留意它,自然就會發覺了。”

“起石,這對你不是更需要嗎?應該你留著才對,它對你會有更大幫忙。”

“不,我自己有。”

“你自己有?你有劍?怎麼我沒有見過?”

“你的劍在哪裡?怎麼我看不見?”

“我藏起來,你當然看不到,需要用時,我就有了,姐姐,你收下吧,我不騙你。”

“我不信!”

“你應該相信,我怎敢騙你。”

“你是為了要我收受這柄劍?”

“不!你看,我的劍在這裡。”凌起石拍拍腰帶,劉玉鳳伸手去捏一下,果然覺得他的褲帶較厚、較硬,似乎包著東西,但這褲帶又長又細,怎會是劍?

“我這劍是寶物,輕易不拿出來用的,將來碰到勁敵,或碰上怪物,無法取勝,我就會用到它了。你這翠虹劍無疑是好劍,但比之我這一柄,還差得遠呢!帶在身邊也是不方便!”

“這麼說,我收下了,你姐夫是使劍的,若能找到他,倒可以送給他用。”

“就怕姐夫嫌它太短太輕,不趁手,否則,倒是真的好劍!”

“我們什麼時候走?”

“現在當然不便走,天亮起程如何?”

“好的,我們現在怎辦?就呆在這裡還是回客店?”

“我看留在這兒較好,你那匹馬好像不甚神駿,這兒應該有較好的馬,天亮之後,你可以揀一匹好的,這樣,也不虛此行。”

“我早就不虛此行啦!你看!”她把那小包珍珠玉石提起來一揚,得意地笑笑。

“這東西就你們女孩子有興趣,我才不要。”

“喂,石弟!你有女朋友了?訂親啦?”

“訂了!”

“什麼人家?怎麼不見?”

“一個退職的官家小姐,也會一點武藝。”

“石弟,來,我們再去揀一點。”劉玉鳳不待凌起石同意,自己先走在前頭,凌起石只好跟著,她替他揀了一包,叫他帶著將來送給未婚妻,未婚妻必然十分高興。凌起石聽一她這麼說,就把它收下。

天亮之後,兩個人選了兩匹馬便離開孔家園,劉玉鳳引路,一直帶凌起石去到早日她與丈夫遇劫失散的地方,在路上,凌起石卻換回自己那匹瘦馬。

凌、劉兩個來到一座小叢林前面,卻無人影,早日的劫匪,早已不知去向了。

凌起石問:“姐姐,你記得清楚,真是這裡?”

“當然記得,這件事,又是幾日前才發生的,怎會記不得?石弟,你怎會這樣問?可是發現了什麼?”

“不錯!我懷疑你記錯了。”

“你怎會這樣想?”

“我剛才已起了一課,在旬日之內,這地方應該是平靜的,不會有血,也不會有刀光。”

“這就奇了,難道我真會記錯?”劉玉鳳遊自向四邊溜望,然後說:“不會錯,真是這裡。”

“姐姐,走,我們到前面看看,說不定前邊也有一座和這裡相似的樹林。”他搶先拍馬走了,劉玉鳳只好跟上去,心中卻十分不快。

走了一小段路,她說:“石弟,你怎麼啦!我真不明白你這是什麼意思!”

“剛才有人在樹林裡埋伏,我不想打草驚蛇,所以離開了,並叫他們放心,姐姐,你留在這裡,我回去聽他們說些什麼,說不定可以聽到一些線索。”

“你要一個人回去?”

“不錯!我要一個人回去。”

“他們不認得你?”

“我不騎馬,他們看不見我,自然不會防備,姐姐,你等我回來,別亂走動。”

凌起石匆匆飛步而去。不久,劉玉鳳聽到微弱的一聲慘叫,稍後,第二聲又傳來,她心頭一動,料必是凌起石的傑作,便躍躍欲動,要回頭去看個究竟。不過,她只是這麼想並末真個成行。先聽到一陣馬蹄聲疾響,立即作好迎擊準備,不料對方風馳電掣而來,又風馳電掣而去,似乎並未注意到她在路邊,連瞧也沒瞧上一眼,這是十分奇怪的事,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又是事實,劉玉鳳親眼看到,因此,她感到費解,又不能不信。

凌起石去了好一會才回來,對她說:“姐姐,詳細情況未清楚,我只知道截劫你們的匪徒是一群水寇,是屬於獨山湖的,但獨山湖在哪裡,我卻不知道。”

“石弟,你真知道獨山湖的水寇?”

“不錯,是他們自己說的,你知道獨山湖在哪裡?”

“我知道,由這裡向南走很快就到了。”

“那麼,我們走吧!”凌起石一躍上馬。

“等一等,你知道他們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他們沒有說,我只聽到一個似乎是姓杜,可惜相隔太遠,他們又說得細聲,我聽得其中一個好象是姓杜,名字就聽不到了。”

“姓杜,可是杜國雄?”

“我聽不到,不知道!”

“如果真是杜國雄,那就容易辦了。”

“你認識杜國雄?”

“不認識!”

“那怎麼好辦?”

“我聽娘說過,杜國雄是一條漢子,他早年曾追隨我外公,他的一部分武功,也是我外公傳的,若果是他,他知道我是誰的時候,就會幫我的忙。”

“姐姐,我不敢說沒有這個可能,但是,人是會變的,今日的杜國雄,未必和你娘認識時一樣。再者,他在獨山湖的地位怎樣,權力有多大,你也要好好估計,要是他變了,固然無話可說,就是他未變,若受制於人,有心無力,也是枉然!姐姐,不管怎樣,我們不能對他抱大希望,我們要靠自己!”

“這個當然,我是不會把希望全部都寄在他身上的。石弟,我又刀又劍的不好看相,這柄劍,你替我帶著可好?”

經過一個小市集時,凌起石道:“姐姐,你要不要買件衣服更換?”

“就快到了,還換甚麼?”

“就因為快到,所以要換!”

“為甚麼?我不懂!”

“我怕他們認識我,說不定昨夜在孔家園逃出來的人也到了獨山湖!這麼一來,我們未到,他們就知道了!”

“對!還是你想得周到!好吧,我們就買套衣服吧!”

兩個人買了衣服,經過改容,劉玉鳳扮成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凌起石扮成一個四旬中年漢,並轡齊驅,恍如夫婦般,言笑晏晏,似甚開心。一直來到獨山湖附近,給兩個村民攔住,詢問來意。凌起石這時已經知道湖主是甚麼人了,但直言有事要拜見湖主,村民注視片刻便問他們姓名。

“俺,山西人,姓石,叫喜稜,這是鳳玉柳女俠,我家大小姐!有煩兩位幫個忙,代為通報一聲!”

“哦,原來是鳳女俠,失敬了!兩位請隨我來!”較高的一個村民說完,便就前走,另一個則跟在後面,相距約有六七丈,把凌、劉兩個夾在中間,不知是巧合,還是存心。

獨山湖的面積不算大,但也不太小,湖中心停有一艘大船,很高,很大,相當壯觀。村民來到湖畔,向湖中心一指道:“湖主就在船上,兩位請稍候,馬上有人送兩位去見湖主的!”

“謝謝!”凌起石說。

“兩位來得正是時候,湖主早幾天才回來,要是兩位幾天前到,便見不到湖主了。”高個子很愛說話,說的也甚有禮,也不知他用的甚麼暗號,居然瞞過了凌起石,不多久,果然有人划來一艘船,把他們載向大船。他對凌、劉兩個說道:“兩位請便,我還要接幾位貴客,恕不能奉陪了!”

“小姐你先上船,我還有話問這位朋友。”凌起石讓劉玉鳳先上船,然後轉身對高個子道:“我真糊塗,還未請教老哥怎麼稱呼呢,等一會湖主面前,也好有個交代!”

高個子正要轉身離去,聽他這麼說,便停了下來,說了姓名。

“王元大哥,俺們是初到貴湖,一切規矩全不知道,你能否格外幫忙,送佛送到西,再送我們一程?”

王元驀然變色,似極驚惶,凌起石知道其中必有古怪,如何還肯放過機會?反手一把把他腕脈抓住,說道:“王大哥,你就幫幫俺這個忙吧!”

王元腕脈被抓實,痛徹五內,無法反抗,只好同行。掌船的見王元同行,倒十分規矩,直搖到大船旁,讓他們走上大船才緩緩把船搖開三數十丈遠。

十分奇怪,大船上並無人影,連王元也為之詫然,他回答凌起石,說昨日傍晚還是有許多人的,早間不久前也有幾個人上了岸,至於其他人甚麼時候走,怎麼走的,他真不知道。

凌起石在船內搜索,發現貴重的東西全無,有的只是一些笨重不值錢的東西,知道主人確是走了。後來,他搜到一幅寫有不少字的白絹,細看之下,發覺上面寫時是主人有要事他遷,朋友到訪,無法歡迎,表示歉意,並持此他遷,出自意外,他以外,無人知往何處,請朋友勿難為別人,署名的正是杜國雄。

凌、劉兩個看得呆了。凌起石說:“小姐,你可知道這位師叔有甚麼地方去?俺們好去找他!”

“你呀,俺呀俺的,總不能改變鄉音!”她跟著表示,只知道師叔在這裡,他再有甚麼去處,卻不知道。

凌起石道:“那麼,我們怎辦?不是沒得救?”

“我也不知道,我是心亂極了。我們走吧,見一步行一步,到時再說吧!”劉玉鳳說:“我以為找到師叔就可以有辦法的,現在,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劉玉鳳說的是真話,流露出的也是真感情,王元看到,為之心動,忍不住說:“這話我本不該說,但你們既然是杜湖主的師侄,我只好大膽說了,由這兒渡過運河東南,是微山湖,湖主人分水獸嶽川,與杜湖主有八拜之交,杜湖主可能會去了那裡,由這裡渡過運河,向南行是昭陽湖,向西北行是南泊湖,湖主都與杜湖主有來往,平時互為犄角,以御官兵,但南泊與昭陽均不及微山湖大,看來湖主必是去微山湖居多!至於我有沒有有猜錯,可得由你們去判斷和靠你們的運氣了。”

“王大哥,謝謝你的指教。不過,我還有件事請教,大約在兩三日前,有一對年青夫婦由這附近經過,被截劫了,還把那個男的擄走,你可知道?是什麼人乾的?”

“沒聽說過,在這裡五十里內,這幾天都沒什麼事發生過,再遠一點我就不清楚了。”

“謝謝你,請你去通知那位掌船大哥渡俺們回去,好不好?我們要到微山湖去走一遭了。”

凌起石和劉玉鳳上岸之後,要回坐騎,渡過運河沿著微山湖畔走,打探嶽川的住處。

微山湖是很長的湖畔,湖畔都有伏樁,凌起石根本就不加掩飾,沿途訪問,消息早就傳到嶽川的耳中了。

嶽川這時正在與幾位朋友商量著一件大事,聽得這個消息,甚感奇怪,便問其中一個人道:“你剛來,在路上可曾見到這樣兩個人?”

“沒有!”那個人連忙搖頭。

“你們以為這兩個是什麼人?找我為的是什麼?”

“這個可難說,我們都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如何猜?再說,他們又未報姓名。”

“我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們遲不來,早不來,恰在這個時候來,就不簡單了。”嶽川對大家說:“等一會他來了,我們照老辦法辦事,你們記住了。”

“是!死蛇當作生蛇打,總無害處。”其中一個表示了意見。

凌起石與劉玉鳳終於找到目標,說明來意,有人把他們連人帶馬送到一個地方,然後,安頓了馬,再用船送他到湖心島去。

湖心島在全湖之南部,略為靠北,島不很大,卻四面是水,風景不錯,島上有不少房子,湖主嶽川就住在島上。

劉玉鳳的化名原是鳳玉柳,但因知道嶽川與她師叔杜國雄有八拜之交,不便再以假名相見,使恢復正名,凌起石不願為對方識破真相,也怕嶽川交遊廣闊,早聽說過石喜稜大鬧京師的事,索性用了一個怪名,叫做石敢當。

嶽川已經知道劉玉鳳的身份,也猜測到她的來意,便依照原定計劃行事。

劉玉鳳被迎到一間精緻的客廳中,嶽川親自招待,十分客氣,對她的遭遇大表同情,而且表現得義憤填膺,七情上而。劉玉鳳面對著這樣一位“俠義”心腸的人,倒是有點慚愧,自己聽信凌起石的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凌起石的身份是劉玉鳳的家丁兼保鏢,他被安置在另一個地方,另外有人出現招待。凌起石不比劉玉鳳,他喝第一口菜就知道其中有古怪,相信自己沒有料錯,這嶽川決不是一個好人,他倒有點擔心劉玉鳳的處境,怕她有危險了。

凌起石喝了幾杯茶,便顯得天旋地轉般坐不穩,站不穩了,在對方一連聲“倒了,倒了!”的叫聲中倒了下去。

有人搜他的身,沒搜到什麼。有人說要把他解決,有人說要待湖主處置,紛紛爭辯。一會,他給拖進一個地牢去。

地牢中已經有五個人在,兩個是老人,兩個是中年人,一個是年青人。他們見凌起石給拖進去,兩個老的在輕輕嘆息,一個青年人卻把他扶坐起來。問他:“你是誰?為什麼給丟進來?”

“俺叫石敢當,俺是和小姐一起來的,現在,不知小姐怎樣了。”

“你和小姐一起來?你怎會和小姐到這種地方?老兄,你失算了。”

“俺是和小姐來這兒找人的,聽說小姐的師叔和嶽川是八拜兄弟,俺們到獨山湖找她師叔……”

“什麼?你說,你小姐姓什麼?叫什麼名字?你說。”青年顯得十分緊張,其中一箇中年人也在此時走了近來,說道:“你小姐找的師叔叫什麼?你知不知道。”

“當然知道!俺小姐的師叔是獨山湖主杜國雄,俺小姐姓劉……”

青年人接口道:“劉玉鳳是不是?”

“不錯,你怎麼知道?”

“哎呀,糟了,他是我內人。”那個青年人急得直搓手頓腳。

“想不到我連累了你,又連累了玉鳳,嶽川這老賊,我就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他。”

“你死了不放過他?你說倒得好聽啊,活著也奈何不了他,何況死了,廢話。”一個老人冷言冷語地說。

“你是杜湖主?你和嶽川更不是兄弟嗎?怎會也給關在這裡?”

“別提這狗賊了,我上了他的當,他出賣了我,他……”

“你們為什麼不衝出去?剛才有人開門,你們可以衝出去呀!”

“衝出去?你倒說得輕鬆。”老人又說話了,他說道:“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是練過幾年武功吧?你試提一下勁,看看還有氣力?”

“有呀,怎麼沒有?”

“你別自逞強了,他給你吃了酥骨丹,你的功力再也使不出來了!”

“真時?俺不信!”凌起石輕輕試一下,道:“不!功力仍然在,來!杜湖主,俺給你們吃點解藥,包保你功力馬上就回來。”

凌起石不但分給各人解藥,也給他們針通穴脈。各人此時都不相信,但片刻之後,各人都感到被囚以來所有的痛楚盡失,功力也真個恢復了。老人第一個攘臂說:“我們衝出去,這個仇不能不報。”

“既然找到了你們,俺也不必再做僕人了,我也該恢復本來面目啦!”凌起石笑說。各人為之一怔,但巳無暇多說了,都急於衝出去報仇。

但是,地牢之門是石門,甚厚,似專為對付逃走者而設的,要毀此石門,實在不易。老者奮力連擊兩掌,亦只能震動石門,無濟於事,另一老者同樣只能夠震動石門,無法開啟,杜國雄更不濟,餘二人直情不願獻醜,六個人被困在地牢裡,面對石門,又氣又恨,石門外傳來陣陣嘲笑,更加火上添油,激怒了老人,再次動手。可惜仍然力不從心,無法如願。

“你們既然客氣,俺來試一下,但願皇天有眼,助俺一臂,震破石門,大家能逃出生天。”凌起石說完,緩緩抬起雙手,向石門推擊過去。

凌起石這裝模作樣地打出一掌,既緩慢,又無勁風,老人根本不看在眼內,苦非剛才他贈以解藥,又施以針術,早就出言嘲笑了。

但是,凌起石這一掌打出,雖然是無聲無息,他掌勢一收,厚厚的石門竟然沙石齊下,堆了一地,石門挨不起他兩掌,碎成一大堆沙,石門出現了一個大窿,他搶先穿過門孔而出,老者隨後,出得門外,耳聞慘叫聲,兩個屍體倒在通道了。

這六個人都有一身武功,都是滿腔憤怨,比六頭猛虎更加可怕,他們的武器早給沒收,此刻就搶用敵人的武器,雖然輕重未必趁手,也總好過赤手空拳,所以奪取武器是第一要事。

杜國雄出得地牢,就高聲大叫:“玉鳳,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劉玉鳳在哪裡呢?她這時正給三個人圍攻得喘不過氣來了。

原來凌起石早給她吃下解毒丸,先有了防備,這樣,嶽川給她吃下的迷魂藥就起不了作用,酥骨散也起不了作用。這麼一來,嶽川以為她功力高不可測,又怕她的家丁搶來,不待藥力發作就先發動攻擊,要在她的家丁到達之前,先收拾了劉玉鳳,這樣,即使她的家丁趕來,也遲了一步,無能為力了。

嶽川這想法十分周到,但他卻把自己的實力估計得太高了。劉玉鳳雙刀在手,退到牆邊,先除後顧之優,再拼命支持,見招拆招,逢式拆式。她不貪功,不怯戰,堅守待援。她深信凌起石必然不會上敵人的當,不會有意外。她有此信心,自然打得精神百倍,勇氣十足。她的功力本來不弱,再受到藥物刺激,加以鬥志昂揚,無所畏懼,碰到險招,就索性豁出性命相拼,不怕犧牲,這樣,反而嚇怕對方,迫使對方謹慎,不敢過份冒險貪功了。

不過,話雖如此,雙刀女被迫處守勢,要想脫險離去著實不易。她是苦守待援,但久未見凌起石的影子,總是有點不安。

嶽川則怕有變,急於求勝,用盡全力進攻。他是怯於雙刀女的拼命的,但也有所恃,他的功力比她高出許多,是不怕硬拼的,硬拼之下,肯定吃虧的不是他。有此想法,馬上就有了主意,把鋼刀使得風雨不透,一步一步進迫,硬向雙刀女迫過去。雙刀女找不到空隙,又不敢跟他硬拼硬碰,處境是更加危險了。

陡然,一個男子的叫聲傳了進來,大聲地叫:“玉鳳,你在哪裡?”劉玉鳳一聽就認出是丈夫的聲音,也大聲叫:“正鋒,你快來,我在這裡!”

“你叫吧!你叫他來送死吧!”嶽川說,同時叫手下伏在門口截擊。劉玉鳳大吃一驚,生怕丈夫中伏,使揚聲叫嚷道:“正鋒,你要小心啊,他們……”她話未說完,看到一個人影已經衝入門來,同時,埋伏在門房口的幾個人一齊撲去,齊向來人進攻。雙刀女一見,就“哎呀”驚叫,可是,她還沒看清楚來人面孔,進攻他的五個人都發出慘叫,分向不同方向倒跌出來,來人連半點傷損也沒有。

“石弟,是你!”雙刀女有點高興,也有點失望,她以為是丈夫來助她,不料是凌起石,她懷疑自己剛才聽錯了。但凌起石卻已解開她的疑團,對她說:“姐姐,你歇歇吧,姐夫快來了,這個老傢伙讓我來收拾吧!”

“石弟,你真見到他了?他受傷沒有?”

“沒有!玉鳳,你放心,我沒有受傷!”谷正鋒剛好聽到雙方的話,接上了口,雙刀女見丈夫無事,自然是高興萬分了。

谷正鋒見凌起石以一雙肉掌對付嶽川,大為吃驚說道:“玉鳳,就是這位朋友援救我的,我們快幫他,嶽川這老賊武功很是不弱!”

“他作惡多端,今天,是他的死期了。”她笑對丈夫說道:“你還不認識他吧?他就是我的義弟凌起石了。”

“他就是你的義弟?他……”

“你就是說他年紀?你看我怎樣?”雙刀女笑說。

嶽川正在大言不慚的侗嚇凌起石,及至聽得雙刀女提及他的名字,不禁吃一大驚,退了一步,道:“你是凌起石?三年前大鬧京師的凌起石?”

“怎樣?你以為我不配?”凌起石冷然反問。

嶽川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你配?你先撤泡尿照照自己的臉吧!人家是個二十歲的小夥子,你呢?可以做他的爹了,有本事就向前來,別裝神扮鬼嚇人,我姓岳的可不受這一套。”

“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姓岳的,你接招吧!”凌起石說著話,緩緩推出左掌,出手不快,也無風無聲。嶽川冷冷一笑,連閃也不閃就揮刀撲前進攻。怎料身形衝前,胸口突然給巨錘擊中一樣,痛徹五內,同時無法站得穩,一連倒退了五六步,狼狽極了。凌起石冷笑疾撲,口中喝道:“姓岳的,你小心了,我又發招啦!”再發出一記左招,嶽川要回避,卻力不從心,被打得飛起來,撞倒半牆,再跌下來,連續吐了幾口血才死。死時兩眼張大,死不瞑目。

嶽川死了,凌起石抓住岳家的人引導搜索,結果放出來二十多人,有的是武林人物,也有明顯本地人。凌起石把岳家的財產分給大家,早先在地牢中的兩個老者也到了,他們是向凌起石辭行的,他們是什麼人,凌起石沒有問,他們也沒有說,也沒有詢問凌起石的姓名,一聲“後會有期”,便飄然而去,惹得劉玉鳳不高興,要不是凌起石勸住,她可要責罵他們沒有禮貌了。

杜國雄來到的時候,嶽川已經死去多時了。杜國雄慨然說:“這真是現眼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要不是他見利忘義,就不會陷害我與谷老弟了,這就是報應!”

“師叔!我們曾到獨山湖去找你老人家,想不到你老人家已來了這裡,又給嶽川這老賊陷害了,還好我這義弟威武機警,才沒有上當,否則,只怕我們都難以逃出姓岳的指縫呢!”

“唉,人心陰險,一至於此,真今人心寒,我與他本有八拜之交,對天發誓,共死同生,互相扶持,想不到他見利忘義,連朋友也不要了。”杜國雄說得甚為深沉。

凌起石對谷正鋒道:“姐夫,你不是有武器的?我們再找一遍看。”

“好!我們看看。”谷正鋒說他有一柄青鋒劍,給嶽川取了去,不知藏在哪裡了。

劉玉鳳知道丈夫甚喜愛那柄青鋒劍,便陪同大家一路找來,在未找到之前,她把“翠虹”劍解下遞給丈夫。

“這劍真好!真好!”谷正鋒是個識貨的人,一見就大讚了。他問:“你怎會有一柄這樣好時劍?”

“這確是好劍,干將、莫邪不過如是耳。”

“我說一個人,杜師叔必然知道。”

“誰?我認識的?”

“並不知道你認識不認識,但他的名字你必然聽過,也就是山東兗州孔家園時主人孔大成的,你聽說過孔大成這個人?”

“你這劍是孔大成的?那就怪不得是好劍了,孔大成是一個有名的坐地分髒的接贓者,他有這樣的寶劍就一點也不出奇!”

谷正鋒把劍抖動了幾下,道:“這劍的確是上品,可惜輕了一點,如果能找回我的青鋒劍,我仍然用它,若是找不到,就用這一柄了。”他一抖手,劍光一閃,輕微的“拆”一聲,三隻臺腳同時斷了,桌面一側,桌上東西倒了一地,鋒利極了。

幾個人搜索了許久,搜出許多名貴東西,谷正鋒的青鋒劍仍然未被發現,大家都感到有點失望,突然竄進三個中年人,氣沖沖,兇霸霸,怒目注視凌起石等人。

谷正鋒目光銳利,驀然發現了自己的舊物,脫口質問對方:“你怎會得來這柄劍?”

“怎麼?你不服氣?要跟我爭?”那人拍拍青鋒劍,向谷正鋒挑戰。谷正鋒冷然一笑,道:“你知道我是誰?你這柄劍,應該是物歸原主了。”

那人一怔,再看谷正鋒一眼,說道:“原來你就是谷正鋒,妙極了!我正好用你的寶劍來取你的狗命,姓谷的,看劍!”聲出招發,又勁又快,谷正鋒也吃了一驚,他手中有翠虹劍,卻怕硬接了之後必然有損毀,而任何一柄劍受損,對他來說都是心痛的。因此,他便不免遲疑了一下,慢了片刻,處境更加危急了。

高手搏鬥,只差毫釐,谷正鋒略一遲疑,已失先機,立時被對方連續狂攻疾撲,迫退一步。劉玉鳳夫妻情切,特別關心,芳心大急,便要出手。凌起石在她身邊道:“姐姐放心,不會有危險的,你看他這一招使得有多好,又狠又勁,唔,這一招用得不好,太快了,應該慢一點才對。”

凌起石批評谷正鋒的打法給劉玉鳳聽,劉玉鳳有所不明白,問道:“怎麼?快也不好?搶先出手,怎能不快。”

“姐姐,好有一比,你到塘裡、河裡網魚,魚正要想入網,你先把網收緊,只會把魚嚇走,決捉不到魚,要是慢一點,等魚兒入了網之後才收網,情形就會完全兩樣的了。所以,太慢,固然不好,太快,同樣是不好的,只有快慢適中才是好招,才能剋制敵人,取得勝利。以姐夫這樣子打法,碰上庸手,功力比自己低的,自然可以應付的,但若碰上較強的對手,就會有危險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只是這不快不慢,捏正時刻打法,說來容易,做起來未必容易,恐怕非有十年八年火候,不能辦到。”

“這個不難,姐姐如果有興趣學劍,等一會事了之後,我教姐姐幾招實用的,包保你一學就會,一會就精,很快就可以實用。”

“真的這麼容易?一學就會?”

“當然真,我怎敢欺騙姐姐,你不信,等一會就……哎呀!你找死了!”

凌起石突然飛身彈出,搶到谷正鋒面前,振指銳彈“錚”一聲,把對方的劍彈得反彈,幾乎斬傷了自己。那人一怔之下,喝道:“臭小子,要死就快報上名來。”

“你神氣什麼,勝了再說吧!”凌起石一面回答,一面再次用指功彈退對方的長劍,絕未把對方的攻勢看在眼內,三幾招就收拾了對方,另兩個同來的也不能倖免。

物歸原主,青鋒劍又屬於谷正鋒所有,他把翠缸劍還給妻子。

一切妥當之後,凌起石和姐姐在後園中練劍,凌起石教了她一套穿花繞樹的輕功,帶著她走了好幾趟,等她全記住了,再教她一套“飛虹劍法”,既輕靈,又狠辣,每一招都可以說是毒招絕招,劉玉鳳練來芳心暗驚。想道:起石怎會使出如許狠辣毒招?這似不是正派俠義道所為,他是怎麼學來的,倒值得注意。心一分,就看不清,記不牢,凌起石看在眼內,“咦”聲叫停,他說:“姐姐,你剛才想什麼?怎會使錯?”

“我覺得這招式太狠了,不知該不該用?”

“狠?這要看對什麼人說,對付好人,不錯,這劍式是狠辣些,不宜多用,甚至不該用;但是,若果對付那些殺人放火,為害天下的惡賊,就一點也不狠。他們殺害的人,恐怕他們自己記不清,對他們來說,我們是不能仁慈的,必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還要比他們更狠,更辣,這樣,才能對付得了他們,才不致吃虧!姐姐,劍是死物,不會自己去傷人,必須由人去使用它,它才會殺人傷人,劍招更是這樣,用與不用在於自己。至於狠辣與否,倒是不十分重要,須知狠辣的毒招可以不用害人,平常的招式同樣可以傷害人。”

“對!石弟,還是你說得對,我總算明白過來,解除精神負擔了。好,我再練一次你看看,或許會好一些。”劉玉鳳這一次心中坦然蕩然,全心全意練,已能做到心手如一,意到招到境地了。劉玉鳳自己也覺得發招如流水行雲,順暢無比。因此,練完之後,便聽凌起石讚道:“姐姐,你這一趟練得好極了,不要緊,若果不覺得疲乏,可以再練下去,或者揀其中部分重練都可以,待你練完這一套之後,我再教你一套步法,若果你能練得好,將來遇上較強的對手,即使沒有取勝機會,也不容易落敗了。”

“有這麼好的武功,就是再辛苦,我也支持得住,機會一過,想再請你教可就難了。”

“這話倒是不假,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離開這裡之後要到什麼地方去,你自然更不知道了。”

凌起石帶著她轉圈,由大圈轉小圈,又由小圈轉為大圈,轉呀轉的,忽由左向右轉,忽由右向左轉,轉到心亂眼花,實在不好受,劉玉鳳也給轉得有點頭暈。

“石弟,這個走法不是辦法,難記死了。”

“難記?誰叫你記它的了?我沒有叫你記住它呀,是不是?”

“怎麼?這不用記的?”

“不用!你把它忘了最好!”

“我不明白。”

“我這轉圈圈是跟幾頭小鹿學的,我跟著它跑,它跑得又快又詭,當我快抓到時,它一轉就逃出去了。我不服氣,老跟著它,它跑多久,我就跟多久,終於,它跑不動,給我抓住了。以後,我每天都跟它跑,日子久了,我跑得和它一樣快,一樣圓滑,要左就左,轉右就應比別人快,你若果練得好,走避強敵極有用處。”

“我不是說沒有用,是怕頭暈學不來。”

“不會的,來,再練,別記在心上。”

劉玉鳳又跟著跑,跑了不知多少圈圈,兩腿是有點痠痛了,但卻覺得轉變了方向時已不如先前之困難,轉得十分順利,心知已有成績,精神大振,痠痛也不放在眼內了。

凌起石帶著劉玉鳳走了無數圈圈之後,讓她自己走,他在一旁看,指點,劉玉鳳是一個好勝的人,當然不願示人以弱,所以她練得十分認真,進步也非常迅速。

凌起石為了要成全劉玉鳳,特別在微山湖的小島上住了幾天,直至她練得純熟了才離開,留下杜國雄他們在小島,凌起石一個人一馬獨自駕小船離去。

劉玉鳳目送義弟離開,難免有點依依不捨之情。人去漸遠,劉玉鳳正感悵然之際,極目處,人影忽然漸漸擴大,也漸見清晰,不由的大奇。

不一會,凌起石回來了。她問:“怎麼?又轉回來?”

“沒什麼!我忘了試一下你的身手,你練起來是很不錯了,但不知實用起來怎樣?我非要親自試試不可。”

“你怕我是銀樣蠟搶頭,可看不實用?”

“很難說!”凌起石說。“別的武功你可以找人印證,測個虛實,唯獨這兩套武功不行,‘飛虹劍法’狠辣,容易傷人,且易傷要害,不能隨便找人過招,免生危險;‘穿花步’另成一格,未練過的人很難應付,所以我只好自己來給你喂招,你放膽好了,你決不會傷得了我。”

劉凌兩個到了平日練武的地方。谷正鋒和杜國雄兩個不願放過欣賞機會,也跟著去做旁觀。

劉玉鳳練了新武功,也躍躍欲試,要看看威力,所以不再多讓,一開始就展開攻勢,氣勢甚盛,劍氣如虹,自己也感覺得到,嚇了她一跳,幾招一過,竟然停了下來不肯再動手。凌起石催促再三,她雖然動手,卻已不敢如開始時之放盡。凌起石怎樣催也起不了作用,心念一轉,反過來卻自己採取攻勢,劍氣縱橫,破空有聲,冷銳的劍風,迫使她用盡全力抵擋,支持不住,就本能地使出穿花步,如風飄柳絮,婀娜妙曼的身形,充分顯出女性的美態,躲避了幾招之後,覺得不是辦法,便回頭迎戰,姐弟倆真個拼命一般,打得驚險百出,恍如一對仇人,所以看得杜、谷兩個心頭狂跳,冷汗暗流。真擔心他們兩個打得性起,忘了兩人的關係,真個下了殺手,鑄成大錯,那就遺恨終生,無法補救了。

但是,他們不敢隨便說話,怕驚動他們,分散他們的精神,所以儘管乾著急,也不敢開口提醒。

劉玉鳳發覺自己已經一再重複使用過幾招了,卻感到奇怪,那幾招原是一模一樣的,對方的攻勢卻不一樣,每次的功力也不一樣,她的動力,似乎因對方的攻勢強弱而有所增減。她發覺了這一點之後,決心一試真實,暗加留意,經過一陣子搏鬥,事實證明了這點,正感欣慰,凌起石已經收招退開幾步,笑道:“姐姐,你練得很好,比我想像的還好,如果你能像這幾天的勤練,不出十天半個月,即使再碰上嶽川、孔大成、湛浩泉那樣的人物也不會吃虧了。”

“謝謝你!我一定堅持練下去,決不偷懶。”

“如果姐夫有興趣,不妨一起練,將來練成了,雙劍聯手,功力不止倍增的,你也可以漸漸融匯到雙刀上去,常言道,熟能生巧,到了你熟極如流,不用思索也知道怎樣使用時,用於刀或劍,都是一樣的,我要走啦!”凌起石轉身欲行,劉玉鳳急叫道:“你不是有一包東西帶給呂小姐?帶上了?”

“帶上了。”凌起石本能地摸一下衣袋,再告別一聲,下船而去。

“玉鳳,你的這位義弟真是了不起,剛才我看他和你過招,根本就未用上勁,他的功力到底有多深厚,實在瞧不出來!”杜國雄讚歎地說。

凌起石離開了義姐之後,在小船上便把自己打扮成一個三十四五歲的漢子,他的身型本來粗壯,只須在臉上略加化裝,便裝扮得天衣無縫了。

幾天之後,一箇中年漢子騎著一匹高高的瘦馬來到了徐州,他便是凌起石。

徐州是江蘇省西北部的一個大城市,南鄰安徽,相距甚近,北面和山東也隔得不遠,因為他在路上稍有耽擱,到得徐州,微山湖中發生的事,已經在徐州傳開了,徐州一些人感到震動與不安。

凌起石和劉玉鳳進入微山湖時也是化了裝的。他扮一個四十左右,臉帶褐色的,這時卻是面色焦黃,表情冷漠而高傲,似乎不把天下人看在眼內。但在進入微山湖的時候,他卻是劉玉鳳的家丁,處處聽命於主人,神情自是不同,所以他到了徐州,並未受到懷疑。

凌起石就住在城西的徐州客棧。他甚少說話,口音是關外的。他開了房,便把自己關在裡面睡覺,似乎幾天幾夜不曾睡過,渴睡得令人吃驚。他入房未久,客棧的夥計打水入房給他洗臉,已發現他睡了。夥計不敢驚醒他,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凌起石這一覺睡得真甜,足足睡了兩個多時辰才醒,早就天黑,肚餓了。他叫來夥計,簡單地問:“哪裡可以找到吃的?有多遠?”

夥計告訴他,他匆匆就出去了,當他迴轉客棧的時候,看到那個嘈吵雜亂的樣子,以為自己走錯了門口,入錯了客棧呢!但他認得那個掌櫃,掌櫃也認得他,看到他回來便馬上迎上去,扯他到一隅向他退還部分租金和道歉。

“是怎麼回事?”凌起石詫然問。

“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剛才你出去了,所以未能夠及時通知你老人家,我們,我們,我們把你租的房間,租了給……”

“什麼?你是什麼意思?我交了租金,又沒鬧事犯規,你們怎能這樣對待我,是不是因為我是個單身的外鄉人,好欺負?他媽的,你真不講理。”

“客官請你不要誤會,不是我們特別欺負你老是個外鄉人,其實到這裡寄宿的,大都是異鄉朋友,我們做買賣的,怎敢胡來,得罪客人,不過實在是出於無奈。客官請看看,這些客人也都是跟客官的處境一樣,我做掌櫃的實在是無能為力,非常抱歉,務請原諒。”

凌起石眯起眼睛看了一下,點頭道:“我相信你的話,不會怪你,但是,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總得對我說一個明白吧!還有,你也該指點我一條路走,總不成叫我在這裡呆到天亮吧?”

掌櫃的輕輕嘆息一下,悄悄地說:“則才徐老爺的家人來過,說他們有幾個客人要到了,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因為不便住到徐家,所以要在這裡……”

“所以,徐家的人佔去了我住的房間,是不是?”

“客官請勿大聲說話,給他們聽到,又說我多事了。”

“徐家是什麼人,你這麼怕他?”

“客官有所不知,徐老爺早年做過京官,徐家的大少爺現在也所京中做官,連州官老爺也要聽徐老爺的話,過年過節也要到徐家去請安向候呢,提起徐老爺,誰不敬畏?”

“原來這祥,這就怪不得你了,只是徐老爺做得也未免太過一點,他家的客人還未到,何必就要我們退房,這不是生人霸死地,未拉屎先佔住毛坑嗎?”

掌櫃的怕他再說下去,給徐家的人聽到會惹出事非,急急介紹他到附近的上清宮去投宿,凌起石也不嫌棄,問明路徑,留下馬在客棧,自己朝上清宮去了。

上清宮是一間道觀,地方不算寬敞,牆壁已經剝落,門漆也失去了光彩,看得出這一間道觀的香火併不旺盛。凌起石到的時候上清宮已經關上了門,裡面仍有人聲,凌起石靜聽了一剎,便舉手敲門,不一會,有人在門內發問:“是哪一位,有什麼事嗎?”

“我本來是住在徐州客棧的,因為來了個新客人,徐家的人出頭,把我趕了出來,掌櫃的好人事,介紹我到這兒投宿一宵,請你行個方便,讓我過一夜吧!”

“唉,真是作孽,又是徐家!”宮內的人忿然地說。卻不開門,請凌起石在外面等一下,他要請示當家的才能夠決定。過了片刻,那人回來了,卻不肯開正門,請凌起石從西面旁門進入。他說,正門一到戍時就關上,到翌日辰時才開門,關上之後,非有特別需要不會開的,宮內的人出入都是走後門,但客人出入則走西門。這是宮中慣例,並非刻薄客人不開正門,請凌起石原諒。凌起石才不理他這一套,連聲多謝就走了進去。

老道士關上門,引凌起石到一個小房間,問他吃過飯沒有,然後替他泡了一壺茶,再壓低聲音說:“這地方不很乾淨,不過,它是不會傷害客人的,從來不會。假如聽到外面有什麼異聲,請客官千萬別驚,更不可出門衝撞,這一點十分重要,要是客官不聽我勸告,闖下禍來,可千萬別怪我不早說。”

“謝謝你,我一定不出門就是,只是,到底會有什麼事發生呢?你能夠約略說說嗎?”

“事情還沒有發生,我怎麼知道?”

“過去總有發生過吧?是什麼事?”

“是鬼魂出現,要求超渡的居多,也有一些含冤受屈,來要求昭雪的。”

“真的?有鬼魂出現?”

“我親眼見過的,怎會不真!”

“那好吧,我走了一天,該睡了,明天天亮,請叫我一聲,我怕渴睡,不知天亮。”

老道人答應了,旋即退去。凌起石也關上了門,和衣睡覺。朦朧間,給一陣怪聲驚醒,定一定神,凝聽一下,聽得有啾啾之聲盈耳,不知是什麼聲響,大感驚異。心中不由的想起老道人說的鬼魂,好奇心動,便躡足走向房門口,伏首門隙向外望,只見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不免是有點失望,但正當此時刻,陡然發現有一點綠光在眼前閃了一下,因為門縫太狹,一閃就去了,無法看清楚是什麼東西。

綠光閃過之後,很快便恢復先前的平靜與漆黑一片了。凌起石想了想,決心冒一次險,要開門出去看個清楚,探個明。可是他遲了一步,出得房門口,已失綠光所在,不知去向了。但他不甘心,仍然追查下去,當他踏進神殿的一剎,陡然聽到暗器破空之聲,十分勁銳,他足下稍一用勁,身子驀然橫移幾尺,恰巧避開了,隨即聽到暗器射在牆壁上的聲音,火花四射,可見其勁道多大。凌起石見對方腕力指力甚強,心中也暗暗嘀咕,有所警惕了。凌起石知道四周都有埋伏,稍一不慎,便會血濺當場,屍骨亦難還鄉了。凌起石不怨自己犯忌偷窺,卻恨對方的狠辣,一氣之下,便橫下了心腸,要跟對方拼個明白。主意立定之後,馬上便展開行動,留心傾聽周圍一切聲響,加以分析,然後決定趨避。有此一想,顯然陷入敵人陣中,給圍住了。

這一間上清宮地方並不寬敞,又已殘破凋敗,一點也不顯眼,想不到卻是藏龍臥虎之地,居然藏了這麼高強武功的人。凌起石在怔忡中,漸漸,他看到了三個人,他分辨出一個是道士,一個是老婦,另外一個可能是商人,他們的年紀大約在四十過外了,尤其那個女人,可以肯定不會少過五十歲。此外,可能還有其他的人,但他卻看不到了。

那個老婦正在用簪搔頭,便聽得凌起石道:“你這一枝玉簪倒不錯呢,看來很值幾個錢。”那老婦吃了一驚,急忙停手注目,又聽得凌起石道:“你放心,再珍貴的東西也不在我眼內,我不會窺視你這枝玉簪的。”

老婦剛才還有所懷疑,此刻再不懷疑,人家確是衝著她說話了。她因此更驚,因為她仍未看出對方在哪裡,但對方對她的一舉一動卻是瞭如指掌,在形勢上她就先輸給了人家了。

但是,她雖然聽出對方的聲音在左前方很近處發出,仍無法看到人影,這就證明人家最少在目力上是勝過她了,怎叫她不驚駭?

老婦手中操著暗器,目光不斷向周圍搜索,希望有奇蹟出現。凌起石卻說:“我跟你老人家無仇無怨,不過路過這裡,借宿一宵,就算得罪了你老人家,也用不著死呀!你又何必使用暗器?不覺得小題大做,太過一點嗎?”凌起石一頓,又道:“還有你,你別笑了,你也一樣,我們之間沒有仇恨,犯不著以死相拼呀!你還是請放下武器吧!合三個人或更多人來對付我一個,不覺得小題大做?今晚在這裡,除了你我幾個之外,你能保證沒有其他人冷眼旁觀?不怕今晚的事傳到江湖上,笑掉人家牙一齒!”

凌起石的聲音在一隅傳出來,聽得各人都凜然,似乎不同意他的說法,想開口,但又怕給人發覺,不敢開口,就在此際,瓦面上陡然傳出一個帶有濃厚四川口音的老者朗聲笑道:“朋友,你用不著替他們擔心,他們這種人,什麼事幹不出來?何況對付你一個後起之秀,就是對付一條草繩,他們也要幾個人聯手呀!哈哈,你不用替他們難過,還是自己小心吧!”

這聲音證實了一件事,凌起石說的話不是憑空捏造的,真有人在偷瞧熱鬧。這個人,可能是凌起石的同黨,也可能是凌起石比他們耳靈,發覺有人,他們卻並末發覺,老婦他們似乎又多了一重心事,更加不敢動手。

但是,他們已經如騎上虎背,儘管有所顧忌,退也有困難。凌起石看到他們的面部表情,把握機會道:“你們到底想怎樣?要錢,我的錢不多,要命,我會跟你們拼,但我希望知道,你們為什麼要向一個毫無仇怨的過路人劫財奪命?你們能回答我這個問題嗎?”

老婦終於開口了。她冷笑道:“你倒說得好聽,你殺了我們五個人,俘虜了我們兩個人,還打傷了七個人,這筆債你必須償還!”

凌起石聽得忿然說:“你要動手,儘管動手好了,用不著含血噴人,亂造事實,動手吧,我等著呢!”

“怎麼,我說錯了?冤枉你啦?你不服氣是不是?要不要我找個人來對證。”老婦說。

“你找吧!我什麼也不怕,我倒要看看你找的是什麼人來!”

“哈哈!她能找到什麼人?還不是他們的自己人?嫁禍栽贓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你洗盡長江水,也難得清白身!”川音甚重的老者又說話了,但這次不再在瓦面,在另一個角落了,老婦曾經循聲撲去,卻看不到人影,毫無所獲。

老婦當然不可能看到那個說出滿口川音的老者,因為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老者。總之,只是凌起石一個人而已,他利用腹語與回聲,使對方受到迷惑。老婦找不到老者,又注視凌起石了。她拍一下手,隱伏著的五個人都站出來了,並且有人燃亮了火,讓大家都看到對方。

凌起石手中沒有武器,身上也沒有武器,老婦看得愕然了,神色有異地問:“你敢小看我,不用武器?”

“我沒有武器。”

“你的雙刃刀呢?在哪裡?”

“雙刃刀?什麼雙刃刀?我想也沒想過,見也沒見過,哪有什麼雙刃刀?”

“你說你不是慣用雙刃刀?”

“當然不是,我不慣與人打架,也不帶武器,若果真要打了,我的手就是武器,再不然,我也只是用劍,你說我用刀,我實在莫名其妙。”

“綠袖兒,綠袖兒,你過來。”聽不到回答,老婦“咦”聲自語:“奇怪,這傢伙哪裡去了?”

事實證明,綠袖兒已經悄悄地溜了,老婦一怔,問道:“你不是楊劍光?徐家的教頭?”

“你看我象嗎?我若要是徐家的教頭,怎會到這裡來投宿?”

老婦又一怔,道:“你既然不是徐家的教頭,來這兒幹什麼?”

“這可就怪了!”凌起石說:“你不看我是個來投宿的人?這是上清宮,十方之地,你來得,我一樣來得,你問我來幹什麼,我也問你,你又來這裡幹什麼?”

老婦被問得無話可說了,臉一沉,冷聲道:“我來幹什麼,你管不著。”

“不管就不管,我不管你,你也別管我。”凌起石轉過身朝睡房中走去。才走出兩步,便聽得老婦叫道:“慢著,我還有話說!”

“說吧!我聽著!”

“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的?”

“我由來處來,你休問,你要知我姓名容易,先把你們的姓名告訴我,你們說了,我再說,你們叫什麼?說吧!”

“哼!你別不識好歹,三分顏色作大紅。”

“這是公平交易,各不相虧,你肯,就交易,不肯,就拉倒,我不佔你的便宜,你也別想佔我的便宜,我已話盡於此了,你自己決定吧!”

凌起石半點不讓,這可氣壞老婦了。她大為震怒,厲聲說:“你不要後悔?”

“我從不後悔,你想怎樣,說吧!”

“這麼說,我們是難免一戰了。”

“隨你的便,我沒意見,你說打,我奉陪,你說不打,我去睡覺,你喜歡怎辦就怎辦好了,我沒有意見。”

老婦一揮手,兩個壯漢便走出去,等待老婦指示。

“喂,我也有話說!”凌起石見老婦叫兩個壯漢動手,便向老婦說:“你想怎樣的打法?是點到為止,還是生死決鬥?”

“你還想活?害怕了?”老婦得意地說,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顯得很是得意。

凌起石看她一眼,平淡地說:“螻蟻也惜生命,做人當然不希望死亡。若不先說個明白,豈不死得冤枉?”

“好吧,這是生死之鬥,你還有什麼話說?”

“沒有了,你動手吧!”

“怎麼?你不用武器?”

“我沒有說過。不過,對付似你們這些人,用不著武器也不出奇,動手吧!”

凌起石面對幾個高手,全無懼色,連催對方動手,老婦反而有點忐忑不安了。但她已經叫了兩個壯漢出場,總不能就此罷手。因此,她只好作了個手勢,沉聲說道:“把他幹了!”語言冰冷,不帶半點感情。那兩個壯漢聞語,應了一聲“遵命!”聲出招發,雙刀並舉,在火光中,刀光一閃,兩口刀一上一下,同時斬向了凌起石。凌起石陡然退出了兩步,避過了第一招。冷然說:“你們要小心了,我不會客氣的。”身形隨聲疾起,兩袖一揚,引開對方的眼光,兩足陡發,“砰砰”兩聲,一中左肩,一中右肩,兩個壯漢同時中招,向後便倒,“嘭嘭”兩響,都跌倒在地,痛得他們呻吟哀鳴。

“怎麼樣?還有人再來不?”凌起石勝了一仗,又向老婦挑戰了。他恨老婦目中無人,所以不肯罷休。老婦可心寒了,她雖然看不出凌起石的功力有多麼深厚,卻知道兩個壯漢的武功有多高,以他們這功力竟不堪凌起石一擊,接不下一招就雙雙受傷倒地,而且受了重傷,肩窩骨碎,即使接得上,也難以完全復原了。似此情形,自己動手也辦不到,但凌起石卻辦到了,由此可見他不是胡亂吹牛,是真有過人功夫,似此,老婦怎能不驚,她是真正感到驚懼呢。

老婦目向另兩個同伴,他們也都心懷怯意,望向老婦等她出主意。老婦是他們的頭領,武功與輩份最高,她是無法不開聲的。她定了定神之後,道:“你來吧,待老孃來接你幾招看看,不用客氣,有本事儘管使出來就是,看老孃能不能接得下。”

“你放心,我是不會跟你客氣的,這不友善的印證武功,這是生死之拼。”

“這知道就好,來吧!”

“你接著,我來了!”凌起石說著話,右手一沉,左手緩緩拍出一掌。又緩又輕,無風無聲,恍如開玩笑,看得四個漢子都大感驚奇。他們想不到凌起石會如此輕敵,如此侮辱對方的。所以心中都有恨意,也以為老婦可以輕易還擊,取得主動的,怎知道老婦卻臉色凝重,兩腿微彎,作前弓後箭之勢,身形向下沉,似乎碰上極難應付的強手,正在以全力搏鬥,各人見此,本來輕鬆的心情摹然變得沉重了。

老婦守著自己的身份,收起了武器,以掌對掌,怎知第一招就應付得如此吃力,甚至可以說是狼狽。她用盡全力應付來招,不料剛一發力,對方撤招了,勁力一卸,老婦的勁力便等於白費,反而牽動了身形,幾乎站足不穩。及至急忙收招,凌起石右掌由下而上,以手背反拍出去,看來比早先一招左掌,更要輕鬆,完全不著力的樣子。老婦抱著死蛇作為生蛇打的宗旨,結果是發力太早,沒有對手,以為對方又是故弄玄虛,沒料到招一撤,凌起石的掌風頓如狂潮怒浪般席捲過去,其勢可摧山填海,沛然莫之能卸。老婦在一驚之下,疾退兩步。

“你怎麼了?我還沒有真個發招呢!”

“你到底是誰?怎麼會使這種功夫?”老婦斷然問。

凌起石心頭一凜,但毫不示弱,的說:“你說我這是什麼武功?為什麼我不會使這種武功?”

“你這是公孫元一派的功夫,據我所知,公孫元生平最不信任人,所以不曾收過門人,你和他是什麼關係,不說個明白,可別後悔。”老婦只看了一招就叫出名來,也叫凌起石暗暗詫異和警惕,凜然道:“我早說過了,你不說出姓和名,休想我會先說,你別想佔我的便宜。”

凌起石擺出一副決不妥協的樣子,老婦實在下不了臺,冷冷一笑,道:“那麼,好吧,我們且先打一場,再通姓名好了。”

“隨你的便,我早說過不在乎了。”

老婦進攻了,出手的第一招正是早先凌起石所使的“陰雲手”,這和太極派的“雲手”不同,太極派的“雲手”是側身微退,以卸力為主,老婦此刻所用,是正反雙手互用疾拍對方的,本應叫做陰陽手或鴛鴦手,但因公孫元早年行走江湖,是介於正邪之間,而行事又邪多於正,故有公孫邪之稱。他的武功,也不被作正派看待,故“陰陽手”被稱作為“陰雲手”以示有別於其他派的武功,也未嘗不可。

老婦使出這一招,用得十分純練,可見她不是憑聰明剛剛學來,是久經磨鍊的,因此,凌起石對她的身份也有了幾分明白,說話較為客氣了。

凌起石說:“你年紀比我大,懂得自然比我多,但是,要想憑這一點就能折服我,還辦不到。”

“你要怎樣才心服?”

“你要我服你,除非把我殺掉,但你辦不到,也不敢,你承認了吧!”

“好一個不識死活的傢伙。”

“你有本事就掏出來,何必動氣。”

“這麼說,你還要打?”

“我又沒吃敗仗,為什麼不能打?”

“不錯,你還沒有落敗,可是,我可以肯定,不出三十招,你必敗!”

“你敢跟我打賭?如果我在五十招內安然無事呢,你又如何?”

“你若支持到五十招,我馬上就走,今後凡是你到的地方我就退避三舍,你滿意了?”

“你這話當真?不後悔?”

“我絕不後悔,不過,你……”

“我怎樣?”

“你要是在三十招之後敗?又如何?”

“很簡單,你有這許多人,如果我敗了,還有命逃得出去?”

“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到時,你要老實回答,不許推諉,你能答允?”

“我答允與不答允都是一樣,你們無法在三十招內或四十招內傷得了我。”

“這麼說,你是害怕了?”

“你用激將法也沒用,還是老老實實的跟我打一場,勝了再提吧,天還沒亮,就想食早點,不覺得太早嗎?”

“你正話不說,盡是胡亂扯一通,再說也是白費,看招吧!”一抖手中拐仗,杖頭便抖出一朵大大的杖花,還有風聲。凌起石鎮定的出奇,怔怔地瞧著來招,不接亦不架,身形微晃,輕抉似煙,驀然閃出了幾尺,恰恰及時避過來杖,等到杖勢一過,杖風靜了,凌起石又已安安穩穩的站在原來的地點,恍如沒有移動過半步。她本準備不用武器的,結果用了。

“第一招過去了,請繼續吧!”凌起石冷冷地笑。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48:17


第九回 居心叵測  造謠欺君子 胸懷坦蕩  持正論英雄 (1)

老婦這一招,原是試招,正如大夫替病人看病,第一劑藥總是帶有試探性質,並未存什麼大希望的。等有了反應,第二劑便不同了。老婦用的正是這個手法,所以第一招給對方輕易躲過,她一點也不感到驚奇與失望。

凌起石當然也有此想法,所以發出冷笑一聲。但老婦的幾個同伴的想法則不同,他見老掃的第一招就迫使凌起石退逐,實際上她已是勝了。

一招過後,出現三種不同想法,一下子變得靜下來。

凌起石見對方轉拐注視自己,不禁再冷冷發話,催她發招。

老婦報以一聲冷笑,忿然道:“你接招吧!”兩手一掄長拐橫掃凌起石,招到中途忽然捲成圈,杖花飛散,恍如有數十根柺杖一齊向凌起石襲擊。

老婦的拐仗使得神出鬼沒,一口氣使出了八招,把凌起石完全困在她拐風杖影之內,只見他如同醉漢,又如風捲殘葉,東飛西蕩,無法穩定。老婦一連八招,已盡出精華,卻未能擊中對方身體,心中不由的暗驚,但旁觀的幾個以為她已穩操勝券了,居然大聲叫好,叫得老婦臉熱。

“九招過去了,再發招呀,不必客氣!”

“你別狂,有得你好受!”老婦柺杖歸右手,騰出左手用劍配合柺杖突擊凌起石,又是狂烈攻勢,招招狠毒無比。但是,她不管用招如何狠辣,如何陰險,用勁如何足,到頭來總是白花氣力,無法傷及凌起石半根汗毛,她心中一氣一急,又驚又恨,用招更狠,也更勁。凌起石在連閃十多二十招之後,也還手了,但仍然是用空手,未使用武器,老婦把劍收起之後,由空手而柺杖,早已把身份丟在腦後了。

雙方酣戰中,凌起石陡然一聲長嘯,聲如龍吟,清勁異常,人也隨聲而起,拔高三丈以外,朗聲道:“已經四十五招了,你記住,還有五招,你就要自己走路了。”

老婦自己心中有數,知道他並沒有報大數,而且還只是說出她所發的招式,並未加上他自己的用招,而在實際上,他是可以加上他自己發招的數目的,他不那麼做,可說十分公道了。

老婦有一個想法,她覺得凌起石的功力不但高深,且比她的估計更高深。他在激烈的惡鬥中,居然能分心留意對方的招數,僅此一點已非常難了,何況還能還手,毫無所損。

老婦越想越不對勁,簡直是心寒了。囚此,最後的這五招,她真不敢輕用,生怕今後要遵守諾言,凡他所到之處,她就要回避,那豈不糟透了!她如此想,真後悔早先把話說得太滿了,她思索對策,終於想到一個下策,一揮手,叫同伴先走,準備自己在未用足五十招之前離去,這雖然有點要賴的昧道,但卻不能說她不守諾言。她從大處著眼,明知這是使奸,也要幹一次了。

老婦主意打定,正要行動,陡見凌起石向她招手說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你跟我來,我也有話要問你。”

凌起石不理老婦是否肯跟他走,說完話,很有信心的轉身就向上清宮右側走去,去勢甚疾,似有急事待辦,老婦明知此去必有危險,吉凶未卜,但她好奇心仍在,略一考慮,馬上就跟上去。

凌起石走得很快,老婦不得不加勁追趕,追到一座小山崗,看到凌起石已站在那裡等她了。她便問他:“你有什麼話說?”

“我有幾個疑問,我十分奇怪,我雖出道未久,只有幾年,但是,卻已經有三個人問過我跟公孫元是什麼關係,你是第四個了。我想知道,你怎會懷疑我跟公孫元有關係?你由哪一點看出我與公孫元有關係,公孫元是什麼人?”

“你的武功,雖然很簡單,其實很複雜,這是公孫派的武功招式,你既然懂得用,當然與他這一派有關聯,但他這一派,人丁甚少,所以江湖上識得他這派武功的人不很多。”

“但你一看就看出了,你與公孫元有什麼關係?”

“你大約想不到吧,我是公孫元的老婆,所以我一見你出手就知道你與他這一派有關。”

“你既然說了,我也不瞞你,大約有四年多了,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見到公孫前輩,並且和他在一起過了一段不太短的日子。”

凌起石和老婦敘起輩份,她竟然是凌起石的師母。但她與公孫元失散已許久,早就以為他物化了,怎知居然還活在人間,她希望見到他,與他相敘。但是凌起石對她的話有懷疑,不感貿然具實以告,只是略為提及便岔開話題,避過再提及公孫元。

老婦不願放過機會,追問不休,並且說:“他沒跟你提起過我?”

“我記不起了,恐怕沒有,公孫前輩只談當時眼前事,對於過去江湖上發生的事情,他甚少提及,人物也少提,所以,我除了跟他老人家學了一些實際的東西,就很少聽到其他了。”

“哦!他還是這個脾性,一點沒改!”老婦自語:“你記得他在什麼地方?”

“記得不大清楚,而且,那地方,除非他預先知道你要來,在路上等你,否則,你即使到了那裡,也是無法見得到他。”

“他不見人的?”

“他不喜歡應酬,他在住處周圍佈下重重陣圖,非經他指點,不易通過進入。”

“你可以進入不?”

“我當然可以!”

“那麼你有沒有空陪我走一遭?我們都幾十歲人了,來日無多,說不定能相敘得多少日子,能夠在死前見到他,敘敘,總是好的,你肯不肯幫這個忙?”

“很抱歉,我實在沒有時間,我正要趕著去辦一件事,抽身不得,請你原諒。”

“你沒有空,也沒辦法,可能上天註定我們今生已無法會面了,我知道,他身體似乎強壯,其實有病,他也會想念我,希望能和我相會的,不過他為人好強,儘管內心如何想念,還是不肯說出口的,我們分手之後,音訊斷絕,他也許以為我死了,正如我以為他不在人世一樣,你沒空,我不敢勉強你,你若果抽得出時間,就是不為了我,也該為他著想啊!再見了!”老婦無限失望地告別,凌起石也黯然。

老婦去了不遠,忽又轉了回頭,道:“你雖然沒空,不能陪我走一趟,把地點告訴我,總可以吧!只要找到附近,遲早總可能見到他吧?你肯不肯……”

“這個當然可以,只是怕你找不到。”

“我願意試試。”

“那好吧!我告訴你,公孫前輩在,哎呀……”話未說完,被老婦出其不意的點了三處大穴,登時受制於人了。

老婦點倒了凌起石之後,還是怕他運功解穴,再加上兩掌,以獨門手法封死他的穴脈,毀去他的武功,相信他再無能為力了。然後才扶他坐起來,審問他的身世,查問公孫元的去處。

“你就是殺了我,也休想我會告訴你一句真話,我大不了一死,你就奈何不了我!你問吧,我不答!”

“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你可試試!”

“我就試!”老婦問:“你是公孫元的門人?他教了你什麼?”

“這是我的事,你管不了。”

“你不說?”

“不說!”

“好吧,我看你充好漢充得多久!”說時,一拐仗擊在凌起石的大腿,凌起石猛的震動一下,但是沒有叫,他忍住了。他瞥了一眼正在流血的大腿,恨恨地盯著老婦,卻倔強地不吱一聲。

老婦冷“哼”一聲,自語地說:“充硬漢吧,看你充得多久!”柺杖一頓,地也震動了。

凌起石冷冷一瞥,撇嘴笑說:“你還花這氣力作甚?我已不能反抗了,你要殺我還不容易,何苦花這麼大的氣力。”

老婦聽來如火添油,目露兇光,殺氣上臉。但凌起石非但不懼,更刺激她:“動手啊,你幾十歲人了,當然不會未殺過人,殺多一個和殺少一個有什麼分別,何必疑慮多多。”

老婦料不到凌起石有此膽量,竟敢激怒自己,她為此而思索,終於忍住了氣,再以杖叩其脛,道:“怎麼,你真不肯說?”

“你叫我說什麼呢?”

“你倒詐得真似呢!公孫元在哪裡?說!”

“不知道,知道也不會告訴你聽,你還是快死了這條心吧!”

“我就不信你會比鐵還硬,你不說,是自討苦吃!到頭來還免不了要說,那是何苦呢?”

“你以為我會向你求饒?你想得倒真美啊,可惜你找錯了對象。”

老婦發起脾氣來了,她揮動柺杖,一連打了凌起石十多下,用的氣力倒是不小。凌起石承受著,不吱一聲,更不求饒,那份倔強態度,使老婦也為之動容,暗暗敬佩。

本來老婦要折辱他,待他求饒之後便挖苦他,不料他不但不求饒,連呻吟也無一句,這麼一來,倒叫老婦不快了。她挺拐指著凌起石道:“你別以為我會害怕公孫元,不敢殺你,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一生怕過誰來!”

“你是公孫前輩的老婆,這是你自己說的,我沒有記錯吧?”

“你沒有記錯,你只足個傻瓜,居然會相信我孫二孃的話,活該你倒黴。”

“這麼說,你不足公孫前輩的老婆了?”

“你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我不懂!”

“你不懂的事倩多著呢!”老婦說:“我與公孫元是老相識,他的老婆我也認識,我把她殺了。我恨她,所以就殺了!公孫元見異思遷,移心別向,我恨他,要找他算帳!他老婆不顧廉恥,橫刀奪愛,我更恨她,所以殺了她,你明白了沒有?”

“我明白了,你是愛上公孫前輩,想嫁給他,但他見你心狠手辣,不願同你結婚,卻和另一個人結了婚,你吃醋,把他老婆殺了,他恨你,不再和你往來,不願見你,因此,躲了起來,你仍然愛他,也恨他,想找他,我沒有說錯吧?”

“你說得很對,你知道得太多了,也容你不得。”

“慢著,慢著,我還有話說。”

“好吧,你說!”

“是這樣的,你聽我說你就明白了!”凌起石說:“早先,我對於生死已置於度外,但聽了你這個故事,我的主意改變了,我不想死,你能不殺我嗎?”

“唔,你也怕死了!哈哈,我以為你真是英雄好漢,所以才不怕死,原來也是狗熊,怕死怕得要命,既有現在,何必當初。”

“你先別高興得太快,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你要我回答甚麼?”

“我問你,你是否一定要殺我?不殺行不行?”

“你怕死了?求饒了了”

“不,你先回答了,我再說。”

“廢話!你還想討價還價?你還是交代後事吧!聽到沒有!”

“當然聽到,我又不聾,怎會聽不到。”

老婦聽得勃然變色,罵道:“死到臨頭還要逞強,真是不知死活!”提拐怒喝:“本來我想留你一命的,偏是你不識好歹,自己找死,這可怨不得我,記住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忌了!”話聲一落,柺杖斜斜自上而下,打向凌起石的頭顱。凌起石見狀,想到她如此狠毒,對一個已經無反抗能力的人也是不肯放過,心中便湧起殺機,靜待老婦柺杖打到,身子猝然向後一側,同時雙手驀伸,一把抓住杖頭,趁勢就地一滾,因為事出倉促,大出老婦意外,嚇了她一怔,幾乎連柺杖也給扯脫了。

老婦一怔之後,定了定神,立即振臂一抖,似乎要把凌起石摔個半死,消一消心中悶氣。怎知一抖柺杖,卻覺得輕如無物,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精神為之一振,目光如電,直射向凌起石身上。凌起石此時已放開了柺杖,屹立在一邊了。看他所站姿勢,悠然自得,恍如早先全未發生過任何事情。老婦是個識貨之人,見此情形,已經明白了七八,悔恨自己剛才被人戲弄,貽笑天下。她興念及此,憤如怒獅,舞動柺杖再作第三次進攻,攻勢比先前更為狂烈,更為狠辣。

但是,此時的凌起石和先前也大不相同了。早先,他穴道被點,似乎武功盡失,任人愚弄折辱,無法對付,此刻卻龍精虎猛,威武異常,不但反應迅速,迴避及時,而且,反擊更為凌厲,他雖然只有一雙肉掌,虛拍實拍,打前打後,都暗蘊內力,非同小可,老婦有一根柺杖,亦無法攔擋得住他的攻勢,常被他迫近,掌風撲到身上,感到隱隱作痛。老婦知道遇到真正勁敵了,便沉住氣,左撩右撥,上砸下挑,打得十分謹慎,把凌起石當成平手,再也不敢如先前的囂張大意了。

凌起石中了招,穴道受損,大腿又被襲擊,轉眼之間居然會變成生龍活虎,這變化實在太速,也太大了,以至老婦一時無法明白。她對自己的點穴手法一直都具信心,而過去許多例子,足以支持她的信心,可是,事實卻如此,怎不令老婦疑竇叢生?

老婦似乎用盡全力了,凌起石還是十分從容,並且越戰越勇,身形也越快,快到成為一溜煙一般,一下子蹦高二三丈,一下子貼地而來,躍高伏低,竟十分敏捷。

打了一會兒,老婦發覺自己打出去的招處處都是被人封死,難以施展,而對方的攻勢卻是更難防禦,她真怕八十老孃倒崩嬰兒,心寒了。

老婦的夥伴並沒有跟上來,凌起石也是一個人,所以,他們是一對一,十分公平。

老婦是越打越怯,凌起石是越打越勇,大約已打近二百招了,老婦已由主動變被動,由上風變下風了。這情形,對老婦來說實在不妙,但凌起石的說話尖酸刻薄,叫她氣怒填膺,雖處下風也不願逃走。她在氣惱中大戰,大有不惜以死相拼之勢。

“老傢伙,你知道我的厲害了?你有什麼本事都掏出來吧,我還沒有動過武器,你就已經支持不住了,我若使用武器,你更對付不了,你活了一大把年紀,我倒有點可憐你,不想要你的性命了,你發個誓,今後不再去找公孫前輩的麻煩,我就饒你不死,你可否願意?說吧!”

“廢話!我出道的時候,你還未出生呢,居然敢來教訓老孃!我就是拼了老命,也決不受你威脅,你看著吧!”大怒中發招,真是使出拼命絕招了。

兩個又展開第三階段惡戰,更見激烈,也更驚險了。

老婦已經是強弩之未了,發出去的柺杖風聲依舊,勁道卻大不如前,凌起石已經有膽硬接來招,用掌力把柺杖震斜一邊,使它失去準頭了。到了這時候,強弱更明顯,勝負已決了,老婦怕受辱,已經萌生短見,準備用自己的雙手結束自己的生命了。但她還未動手,她的同伴到了。來的是兩個握刀的壯漢,老婦此刻如同遇溺的人,抓到一根稻草也寄以極大希望,在早先,她根本不把這兩個壯漢放在眼內,不把他們作同等看待的,對他們說話也是呼呼喝喝,盡是命令式的。不過,那是過去,這時卻不同了,她叫兩個壯漢幫忙,兩個壯漢剛揮刀插手,她一個急退,飛步狂奔,迅速沒入黑夜中,留下兩個壯漢送死,她自己就逃了。

老婦逃了,兩個壯漢在破口大罵中丟了性命。

凌起石清掃戰場,想到老婦的陰狠毒辣,不禁是毛骨悚然,他看了兩個壯漢最後一眼,便揚長而去,迴轉那間破敗的道觀,道觀中還亮著一盞火光很弱的油燈,在夜風中被吹得閃晃不定,受火光照射的觀中一切景物,也都因火光搖盪而變形。凌起石獨對孤燈,雖然是無所畏懼,也有孤寂的感覺。凌起石心念一轉,便迅即離開破道觀,直朝徐家奔去。

由破道觀到徐家並不很遠,凌起石跑得又快,不一會已進入徐家了,徐家本來守衛森嚴的,還養有幾頭西藏巨犬,兇極了,它們是徐家最忠實的守衛者,曾經立過不少功勞,傷害了不少偷襲徐家的人,破壞了來犯者的計劃,因此,徐家待它們很好。凌起石偷入徐家也曾驚動了它們,引起它們猖猖狂吠。可是凌起石的身形實在太快了,根本無一個守衛者發現,他們以為巨犬亂吠,不予理會,喝退它們。

凌起石對徐家是陌生的,但對徐家的佈置卻十分熟悉,絲毫也不陌生,因為,那是採用五行陣佈置成的,每一房一亭,一桌一幾的佈置都是有一定位置的,路口與轉彎角的石墩,盆花,都有作用,若非熟悉陣圖,撞了進去,就如走進天羅地網,要想脫出去,可就難了。因此,過去有人撞了進去,走了半夜,捱到天亮也仍然被困在徐家,逃不出去,終於被困住,慘死徐家。

凌起石可不是個盲頭蒼蠅,他居高臨下,俯視徐家,一下子就看出是五行陣了,他想了想,存心要跟徐家來個大搗亂,鬧得痛快。主意一決,就照自己的主意去做,把轉彎角處的盆花與路口的石墩等飾物搬亂放置,然後再增添了一些飾物,改變了原來的佈置,檢視一片,感到滿意了才罷休。

在徐家,凌起石發現了兩個熟悉的人,一個是早先才跟他交過手的老婦,另一個是青松道人。見到老婦雖然有些驚異,卻不至震動,見到青松道人,他就感到詫然了。他深知青松道人,人如其名,高風亮節,為人甚正派,絕非邪門可比,何以會在這個地方,難道外傳失實,徐家是好人家?但這個老婦早先明是指自己為徐家的教師,何以她自己反而在徐家!而那個穿錦袍的人,從他舉止言態看,當然便是主人了。

他聽得綿袍人道:“青松道長,你是個出家人,怎麼還如此固執?人生不過幾十寒暑,你也五十過外了,何必再如此?你把一切告訴我,我不但不難為你,還要多謝你呢!你何苦要和自己作對!”

青松道人搖了搖頭道:“徐大人,你說遲了,如果你早說,還有補救,現在,遲了,來不及了。”

“道長,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錦袍人說。

青松道人聞言微微一笑,道:“你不能完全明白,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該明白一半。”

“我會明白一半?我不懂!”

“其實這十分簡單,我是一個出家人,長年歲月住在山野,多見禽獸少見人,若不能自己照料自己,早就死掉了!我自己會一點醫術,亦認識一些藥性,剛才你給我喝的茶,你比我更清楚,我還用說下去嗎?”

“道長,你錯了,那不是無可解救的毒藥,只要你肯答允與我合作,我再給你一杯茶喝,包保你可以沒事!你放心好了!”

“不!多謝了!我活到今天,也不算是夭折了!正如你徐大人所說,我是個出家人,對生死看得甚淡,你以為我會怕死,一定會聽你的話,要跟你合作嗎?不會的!我不能救人,已感內疚,更不容害人。你的第二杯茶,我知道會解第一杯茶的毒,但是,第二杯茶又如何?將來一樣要你再給第三杯茶才解毒。長此下去,我便要長期受你控制!徐大人,你不必再想方法解救我了,我已暗運玄功,把毒迫進五臟六腑,即使華陀再世,也難救我一命……”

“你……”錦袍人激聲說,似乎大為震怒,但卻說不下去。

“道長,你不要擔心,什麼樣的毒我都能消解!”凌起石不能再等,從外邊撲飛而入,雙掌發勁,“轟隆”一聲巨響,牆便塌了一幅,他就由缺口衝進去,可見他是多麼的心急。

凌起石的聲音,青松道長聽不出,但老婦卻聽出來了。她又驚又怒地大喝:“好呀,你居然跟到這裡來送死!”她口中說著話,柺杖已經遞了出去,攔腰掃向凌起石。

錦袍人急問:“大娘,他是誰?”

“他就是早先我對你說的賊子!剛才給他跑了,這一趟他可跑不了啦!”她說著話,柺杖可不閒著,一招連一招,使得如怒龍翻江,聲勢嚇人。錦袍人看了,認為她已佔盡了上風,不須怕凌起石了!因此,他見青松道人毒發,使走過去,要抓住他做人質,威脅凌起石。怎知凌起石並非處在下風,他早先與老婦打仗一場,已經知道老婦的招數,應付起來十分方便,不似先前那樣要捉摸了。他既然佔了上風,就有餘暇注意其他事物,他看到錦袍人向青松道人偷襲,生怕青松道人失算,一急之下,顧不了傷老婦,左手一掌劈出。震開老婦來招,右掌徑劈老婦面門。招勢極兇,掌風暗湧。她和凌起石打過一仗,已知他的功力非同小可,這時急怒發招,用勁更足,她如何還敢硬接?見到凌起石目光射向另一邊,便如他目的不在自己,急忙斜閃,反手打出幾枚暗器,人卻向外躍奔,逃出去了。

錦袍人料不到會變得這麼大,這麼快,方自一愕,凌起石已經到了他身邊,一手伸向他,他也練過武功的,早年還考過舉人呢!但是,他就是年輕十歲,也絕非凌起是對手,何況此時是凌起石乘怒狂攻,勁力十足,更非他所能阻攔得住。他一掌打出,和凌起石的手掌接實了,恍如打在一塊鐵上,痛得縮手不迭,失聲狂呼,退了幾步。凌起石卻並不追他,只向他發出一記劈空掌。掌勁一發,錦袍人應聲倒地,恍如早經排練成熟一樣。

錦袍人爬不起來,躺在地上叫救命。凌起石不理會他,急忙扶住青松道長,給他吃下解毒丸,再替他把脈。黯然說道:“道長,照脈看,生命可以保存,但武功就難了。”

青松道人略為一定神之後,對凌起石說:“謝謝你!不過,我是不行的了,你不必浪費精力,你快抓住這傢伙做個人質,急速逃出去吧!這是個虎穴狼窩,不能耽待的,趁他的外援沒到,你快走吧,稍後就遲了。”

“道長放心,他逃不了,他的人也進來不了。”

“你說什麼?你把徐家所有的人都殺了?太殘忍了!”

“不,道長不要誤會,我入來並未殺害任何人,我只是把這裡的陣法改變了一下。他們本是用來圍困刺客的,我把他的陣圖變了,他們就找不到進路,也找不到退路,變成甕中之鱉,有翼難飛了。”

“啊,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不急於抓人了。”

“道長,你現在覺得怎樣?”

“我感到似有千百條蜈蚣毒蛇之類在身體的裡面亂竄亂咬,十分難受。”

“你不要擔心,我用內力助你驅毒。”

“不,你先別這樣,聽我說!”

“你說吧,我聽著。”

“我是不行的了,你不用多花精神了,你聽我說,快抓住他,要他帶路,把地牢、水牢中的人放了。據我所知,他在水牢與地牢中最少困有十個人以上,你若給他逃了,那些人就沒命了。”

“道長你放心,他逃不了的,還有什麼事,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去做。”

“你把我的衣領撕開了,裡面有一張很薄的羊皮,你拿了它,再把我的劍,一併送到青雲莊去,交給莊主邵青雲,他看了,自會明白,他若問起我,你將所知所見盡都告訴他好了,我的劍,劍,劍……”青松道人死了,凌起石解下他的佩劍,配到自己身上,藏好了羊皮,然後再抓著姓徐的要他帶路。結果,找到了十七個被囚的人,有俠客,有強盜,凌起石不知他們的底細,都放了他們,只有一個恃著一身武功,以怨報德,要挾凌起石給他五百兩銀子,而激怒了凌起石,把他擊斃當場。

徐家是個富甲百里的大財主,家財甚多,珍寶玩品也甚多,凌起石想起了義姐說過的話,所有女孩子都喜愛飾物,會令女孩子一生一世不會忘懷。他想起了自己所愛的人,就在大批珍飾中揀了幾款,和在微山湖選到的幾款包在一起,準備將來送給呂玉娘。

凌起石本來不曾準備在徐家逗留多久,所以埋葬了青松道人之後,便匆匆告別,直朝青雲莊而去。

凌起石依照青松道人死前指示,沿途疾馳,五日之後,青雲莊在望了。凌起石想起此行的任務,使略略檢點一下衣著,然後走向青雲莊,求見莊主。他看到神態傲慢壯丁,先就不高興,及至道出姓名,說有要事求見莊主一面,對方那愛理不理,愛睬不睬的神氣,更叫他氣炸了肺,若不是看在青松道人面上,他縱不出手教訓,也會拂袖而行了,但既是受了青松道人所託,便只好耐著性子了。

不過,人到底是人,忍耐有個限度,假如超出了這個極限,就要爆發了。凌起石就給對方迫得無法再忍,終於吵了起來。他指著守門的莊丁說:“我是受人之託而來,既然你們不肯代我通報,我亦不敢勉強,我只想知道你是叫什麼名字,朋友問起來也好有個交代。”

“你想知我姓名?好呀,叫你姐姐來問我就說,叫你娘來問也好,快去……哎呀,你敢打我!”莊丁捱了耳光,放潑了。凌起石朝他冷笑了兩聲,並不作答氣氛非常緊。

莊丁受傷也不輕,但他是平日橫行慣了的,平日只有他打人罵人,哪裡有人敢打他罵他?因此,他打人罵人感到高興,嘻哈大笑,捱了打,就感道被辱,忍受不了,所以倒靠牆邊,仍然不清楚的咒罵不休。其他的壯丁也覺得失威,都恨凌起石,要向他算賬。

凌起石的扮相是一個四十來歲左右的精壯漢子,肩寬胸挺,四肢粗壯,一看就是一個有氣有力,且練過武功的人。他的臉色很黑,看來是經常在雨淋日曬中過日子的,也就是說,他是一個在江湖上找生活的人。這樣的人,莊丁們見得多了,認為他們並無真實功夫,只是懂一些花巧功夫居多,不切實用的。每年有不少這樣的人來求見莊主,不是毛遂自薦,就是求助盤川。他們見慣了,以為凌起石也是這種人,所以故意予以冷談,使之難堪,沒料到凌起石卻是出手不饒人,這才使他們驚駭,也使他們震怒,都挺身而起,要挽回面子。

凌起石見五六個莊丁一下子湧上來,恍如未見的屹然站著,冷冷地說道:“你們打算怎樣?我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要面見你們莊主,把話帶給他,也把東西交給地,你們不妨直說一句,肯不肯代我通報?如果肯,就請幫忙,我十分感激,若果不肯,也不用抱歉,我不會抱怨,我已盡了責任,問心無愧!情你們就給我一個答覆,要是你們想動手,在你們有了切實答覆以後,我會考慮,你們是肯還是不肯代我通報?”

凌起石臉無懼色,侃侃而談,倒使對方有所考慮,未敢妄動,對峙著沉默了半響,有個人道:“你想我代你通報莊主不難,但我們莊主不見無用之人,你想我通報,總得露一手給我們開開眼界才行。”

“這是你們莊主定的規矩?”

“不,這是我們代客人通報的習慣。”

“那好吧!現在我要見你們莊主,為了盡責。不過,我有言在先,我不願在此久留,如果你們莊主認為要見我,就請他帶了信物到離此五十里外的三才客棧找我好了,我有急事要辦,只能等他到明天天亮,天色一亮,我便上路,不再等他了!這一點,請你們千萬要記住,若果有誤,你們要負全責。”凌起石說完話,手一抖,長劍出鞘,各人以為他要動武,為之一怔,本能地向後疾退,不料就在剎那時間,凌起石揚手一甩,劍鞘飛出,疾射青雲莊門前石獅,“擦”一聲,火光四射,劍鞘直插入石獅座下石墩,深入石內,留在外面不過一尺左右,各人已經嚇得失色,不料驚魂未定,己看到凌起石轉身疾去,去了十步左右,陡然反手一甩,長劍脫手飛出,寒光刺目,森冷迫人,各人都怕傷了自己,譁然驚返。可是,他們太膽小了,劍不是射向他們的,是射向劍鞘,“啪”一聲,長劍歸鞘,寒光乍閃,劍鞘又再給衝力一迫,深入了石墩幾寸,留在外邊的劍鞘只有半尺左右了。

莊丁給這個情形駭住了,他們料不到凌起石腕力如此之雄,劍鞘深入石墩已難,入得那麼深更難,飛劍入鞘於十丈之外已難,反手背擲如此之準,又如此大手勁,居然能借長劍歸鞘之力,迫使劍鞘再入石五六寸,這簡直是不可思議,莊丁們知道撞了板,不敢再加隱瞞,急急入去稟報莊主了。

青雲莊的莊主是邵青雲,他和青松道人是同胞兄弟,青松是大哥,青雲是弟弟,他們兄弟志趣不同,一個出家做了道人,一個做了莊主。他們之間除了志趣不同之外,性情也各異,青雲嗜武如命,長年長月沉迷在武術中,莊中事,一向少理,遇有高明之士,便求教,不達目的不休,勝負倒不怎麼計較。但他自己不計較,別人倒計較,因此結了不少無謂的樑子。不過,他也著實武功不弱,有人尋仇,亦多非他敵手,且他不重殺傷,久而久之,別人瞭解他的性格,對他的仇恨倒是減輕了。

五年前,青松道人路過,曾經探望弟弟,兄弟倆久別重逢,當然有不少話說,但青雲有求於哥哥的都是武功,要和哥哥印證,結果,不論在內功,拳法,劍法三方面都輸給了哥哥。他問原因,並請哥哥提點他的優缺點,他說,過去他與人過招,有勝有敗,倒是勝多敗少,但何以會勝,怎麼會敗,有時自己也不明白,別人不肯說,他希望哥哥告訴他。青松道人素知弟弟為人,自己若不說,他必耿耿於懷,終生不樂,因此,他叫弟弟把自己練功經過,與人過招經過及練了些什麼功夫都加以詢問,並叫他逐一練了一遍或幾遍,把自己明白的當即說了,把一些未明白的記下來,答允將來弄明白之後再告訴他,他高興極了,恍如一個小孩子般連聲叫哥哥。

這是五年前的事了,在這五年當中,邵青雲不知多少次想起了哥哥,希望哥哥能重來,但他也知道,哥哥是四海為家,沒有定址的,要想確知他在何處,簡直不可能,因為即使有人在什麼地方見到他,等到消息傳到邵青雲耳中,又不知轉到什麼地方去了。因此,只有等他自己找回來,去找他是無法找到的。五年的時間不太長,也不太短,邵青雲無法盼得哥哥回來。

這一天,他正在和兩位朋友在莊裡談論武功,聽得莊丁的報告,三個人都嚇了一跳,首先想到的是仇家找上門來,及至看到了劍,邵青雲驚叫:“這是我哥哥的劍,是他回來了?”莊丁的回答使他失望,但他認得是哥哥的劍,既然來人說是受人之託,帶了東西給他的。他大罵莊丁混蛋,急急趕到五十里外的三才客棧,客棧的掌櫃認識邵青雲,說確是來了一個那樣客人,但他出去了。邵青雲便在客棧等候。

凌起石去了哪裡?他是去踩查邵青雲的為人。他以為莊丁那麼驕傲無禮,主人決不會是好貨色,否則,不會有那樣的人。他雖然受青松道人所託,青松道人卻不曾說明與青雲莊主的關係,因此,凌起石是不知道他們乃同胞兄弟的,凌起石自己想,假如青雲莊主不是好東西,便要教訓他一頓,再索回青松道人的劍。

但是,出乎凌起石的意外,外間的人對青雲莊的莊丁雖然不滿,但對青雲莊主卻是稱讚的,他們都說青雲莊主是一個好人。花了半天工夫,凌起石得出了一個結論,青雲莊主是個糊塗的好人,沉迷於武功,有同情心,又有義氣,卻糊塗,對外間事,多不理會,以致莊丁胡來亦不知情。

邵青雲在三才客棧已經等了差不多兩個時辰了,凌起石方施施然回來。掌櫃的急忙出迎,道:“石大爺,邵莊主和甘爺、歐爺已經等了徐大爺許久了。”

“是麼?那就太對不起了!”凌起石冷然地回答,卻不理會邵青雲他們,徑自走向自己的房間去。

“石大爺,邵莊主拜訪你大爺,你……”

“請他稍候片刻,我換過衣服再請他們相見。”

果然,片刻之後,他已換過衣服出來。

邵青雲先向凌起石道歉,再請教姓名,並介紹甘、歐兩個給凌起石相識,隨著便邀請凌起石到青雲莊去相敘。

“莊主不必客氣,我實在有要事,非走不可,至於是什麼事,暫時不便奉告,但不出十日半月,莊主自會知道。”凌起石說:“我在途經徐家的時候,遇到青松道長,他叫我把一柄劍和一封書信送到青雲莊,親自交給莊主,所以我才到青雲莊去,可惜未能見到,反要你跋涉到來找我,實在不好意思!劍,我已留在貴莊,這兒只有一封書信了,請你老人家過目。”

凌起石把一封書信遞給青雲莊主,他立即拆開,見是一張寫滿了小字的羊皮,便留神注目,色然而喜,道:“哥哥待我真好,果然不叫我失望。”轉口問凌起石:“石兄,我哥哥身體可好?他還說些什麼來沒有?”

“莊主,很不幸,道長他,已經死了。”凌起石的聲音也變了。邵青雲的臉色變得更甚,眼淚也流出來了。凌起石除了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之外,把在徐家所見的都說出了。

邵青雲聽來大為震動,以詫異的目光望向凝起石,他對眼前這個人感到太難相信了。邵青雲還是第一次聽到石敢當這個名字,但卻早就聽過孫二孃的惡名,知道有不少成名人物斃傷在她手裡,這實在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但是,他既然是哥哥的朋友,又在石獅座下石墩露了一手,說他有過人武功,也有可能,為此,他狐疑不決,怔視著凌起石。

凌起石交待清楚之後,便要回房去,姓甘的突然說道:“石兄與道長乃摯友,當必精於劍法,莊主也是個中高手。平日甚難找到對手來鑽研,今日天假其便,未知可否展示一二,以開茅塞?”

“很對不起!我雖學過幾年武藝,可惜生性魯鈍,無成就可言,年來在江湖上混飯吃,均賴朋友賞臉才混得下去,怎敢隨便獻醜,免了吧!何況莊主此時心神必亂,容易生意外,更不宜舞刀弄劍。而我也是甚少用武器,甘兄,請你原諒。”

甘、歐兩個在此情形下,自然不能加以勉強,結果,告別凌起石了。

離開三才客棧之後,姓甘的對歐、邵兩個說:“你們看石敢當怎樣?我實在看不出他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人,我不相信他說的是真話。”

“但是,他給我的羊皮,寫的確是我哥哥寫的字,寫的也是我派的武功精要,而且,他在石獅座所留的一手,也真不弱。”青雲莊主說。

姓歐的說:“但是,孫二孃是何等樣人,我們都清楚,說她會敗在石敢當手中,我也不信,我以為道長可能與孫二孃拼個兩敗具傷,他就替自己臉上貼金。”

青雲莊主說:“這對我們也無害呀!”

“我就是不服氣他目中無人,我非要試他一試不可,歐兄,你看如何?”

“好!莊主不便出手,就由我們動手好了,莊主,你先躲起來,我們先找他試試。”

“我看不必了,他替家兄送遺物來,不為酬勞,對我總是有恩,看在家兄份上,不要難為他了。”

“莊主,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他的,只要他知道天下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該如此自大,如此而已,莊主不必出面,他就責怪不到莊主身上了。”

邵青雲本來就是一個嗜武成癖,見不用自己出面負責,又有真功夫可看,也不再堅持,只囑歐、甘兩個手下留情,不可令石敢當太難堪,然後就躲起來了。

姓甘的去把凌起石激了出來,對他說:“石敢當,你當然認得我們,毋須再要我多說了。”

凌起石道:“未知甘前輩、歐前輩去而復來,所為是何事?倒要請教。”

姓甘的說,“石敢當,早先你說擊敗了孫二孃,可是真的?我們雖未跟孫二孃動過手,但她的武功,我們卻早有耳聞,你能指教我們一二不?”

“哦,你們原來是懷疑我自高身價,要來較量我,你們既然有此心,我若不接下來,不但會增加你們懷疑,諒你們也未必肯幹休,但我出道以來,跟人動手的機會雖然不多,但每次動手,勢必斃傷對方,今晚,看在已故的道長份上,我得要改變方式了,請問兩位是徒手還是用武器?”

歐、甘兩個勃然大怒,忿然說:“我們都用刀,你用什麼,我們不會干涉。”

“你們用刀,這很好,刀在人在,刀亡人存!我就破例一次,以兩位的刀作為兩位的代表吧!我雖練過武器,卻慣於用掌,非不得已,甚少用武器,出道以來,只用過兩回,還是借用別人的武器呢,兩位請吧,不要客氣!”

凌起石這話,歐、甘兩個如何忍得住?顧不了身份,一齊飛撲,雙刀並舉,勢如崩雲,兩道刃光化作兩道銀虹,疾向凌起石的頭上射去。凌起石連望也不望一眼,待等刀光迫近,才猝揚雙掌,運指疾彈,“錚錚”兩響,歐、甘兩個便相繼發出驚呼,人向後退,兩道刀光同時飛向天空,一東一西,相隔在幾丈外,歐、甘兩個正要騰身躍起,驀然看到人影一閃,兩道刀光忽然凝住,一齊握在凌起石手中,而他卻仍然站在原處,並未移動分釐,甘、歐兩個這才震駭於對方的驚人武藝,還沒有機會開口,只見凌起石兩手一抖,“噗噗”幾下異響,他手中雙刀已折成幾段,都掉到地下了,跟著,聽得凌起石說:“兩位請回吧!我也該上路了!”輕輕一嘯,他那匹又高又瘦的坐騎跑來了。他一躍上馬,迅即隱沒在黑夜中,一陣馬蹄聲由近而遠,終於聽不到了。

甘、歐兩個如在死亡邊緣中逃出來,都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又羞又驚,也有恨,但對方武功實在太高了,他們根本無法估側,所以反以不曾想到報仇。

青雲莊主安慰甘、歐兩個,但也抱怨他們不聽勸告,至有這個結果,若非對方手下留請,後果更不堪設想。三個一路上少不了談論著這個石敢當的來歷,並且在此後一段頗長時間上踩查石敢當這個人的底細,可惜的是有關石敢當的消息,以後雖曾聽到一些,但有關他的底細卻一點也不清楚。江湖上對於石敢當這個人,可說無人知道他的底蘊,便將他形容成一個神秘人物,對他的武功固然神乎其說,就是對他的身形,年歲,一樣是人言人殊,莫衷一事。邵青雲他們是曾經目睹石敢當的“真”面目的,自然是不會相信外來的傳說,但人家也說是目擊的,不願相信邵青雲他們的話。

凌起石這一天到了金鎖鎮,他的坐騎已經變成銀灰色,與外傳的顏色不同的了。他找到一間中型客棧投宿,黃昏投宿,吃過飯,洗過澡,就關上房門睡覺了。午夜,他給異聲驚醒,靜心一聽,知道有一幫鏢客將要經過金鎖鎮,經過洪澤湖,南下到揚州去。本來,這是身外事,他不會留心,但對方提到了鏢局的名字,竟是山西太原的武威鏢局,這就是幾年前護送呂兆熊逃出虎口的鏢局,凌起石與他們是頗有交情,這就不能置若罔聞了。

凌起石因為與武威鏢局發生了直接關係,既然知道他們有一批鏢經過,又有人打這批鏢的主意,他自然就不能不管了。

武威鏢局對呂家有大恩,呂家的小姐卻愛上了凌起石,願以身相許,只要凌起石願意,隨時可以結婚,就等於說,凌起石隨時都可以成為呂家女婿,而武威鏢局對呂家有恩,也等於對凌起石有恩,而且,凌起石與武威鏢局的總鏢頭尚青交情甚深,這次負責押鏢的又是尚青,就以兩人的私交而論,凌起石也不容袖手旁觀。因此,他很快就決定改變路線,決定南下,先到揚州,等武威鏢局交妥了鏢之後,再去辦自己的事。

武威鏢局的鏢車不多,只有兩輛鏢車,而且由運行觀察所得,車中裝的不是重物,所以走得甚快。但是,雖然是如此,隨行的鏢師卻不少,連尚青在內,足有五個人,而且是鏢局中的高手,其中彭氏兄弟尤其名傳江湖。如此重視這兩輛鏢車,當然不會是普通物品,可是什麼呢?卻不容易為人猜想得透,包括凌起石在內,也看不出有什麼值得鏢局中人如此重視的物品,但他並無立心偵察這個秘密,他只留意這值得鏢局重視的東西在誰人身上,摸清了這個“底”,他才能暗中加以幫忙。

凌起石有過人的地方是耳靈過人,能聽到別人聽不到的細微聲音,能在嘈雜的聲音中分出不同的聲音,他就利用自己這份長處,在人靜的深夜中聽得尚青與彭氏兄弟在低聲談論。彭壽年大言不慚地說:“尚鏢頭,你怎麼越來越膽小了?我們沿途所經之處,哪一處不給予三分薄面?這兒是官道,諒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動我們的腦筋,你想想,我們沿途所經,不少是險隘之地,從未出過事,見得他們對我們存有顧忌,不敢輕舉妄動,這兒是官道,他們更不敢胡來了。”

“彭兄,你這話是有點道理,但你不能不注意,當今天下不靖,盜匪橫行,官道亦怕賊,做官的更勾結賊匪,壓榨百姓,我們這次保的是什麼,你明白,萬萬不能丟失的,假若稍有損失,只怕我們還未回到太原,局主一家就已經不保了,所以,我們就是丟了性命也要把它保住,既是然如此重要,影響如此之大,怎可以輕率大意?”

“鏢頭放心,我會小心的,就是丟了性命,我彭壽年也決不讓賊子奪走就是,這樣,你這放心啦!”

“彭兄弟,你對局主的忠心,我一點不懷疑,我絕對放心,我所不放心的是你這種想法。你不該想到丟了性命也不讓賊子奪走,你應該想到逃出賊子的監視與追蹤,迅速把鏢送到鏢主手中,完成責任。拼死並不難,完成使命才是最困難。彭兄弟,你面目生,也許未為人所注意,天亮之後,我們就上路,你不要跟著來,你待我們走後,再自己上路,然後,追上我們,趕過我們,先我們而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要引開賊子的注意。”

“好吧!我一定完成使命,把鏢送到鏢主手中。”

“你明白就行了,我們也該歇息了。”尚青說。

隨後人聲寂然,可能都睡著了,這一晚,過得十分平靜。

翌日,尚青等人先上了路,留下彭壽年一個人押後,後來,他獨自上馬,果然追上尚青,趕過尚青他們,自己搶在前頭去了。

凌起石雖然未知尚青保的是什麼東西,卻已知道是非常重要的東西,關係到局主的身家性命,使決心插手,他要儘自己全力,幫助尚青解決難題,以報楊武威義助呂旭存孤之高義。

彭壽年獨自一個人從後趕上,超越了尚青一班人,衝到了前面去。

這一條路雖然是官路,卻少人行走,他跑了一程又是一程,遠遠拋離了尚青等人之後,卻聽得背後傳來陣陣的馬蹄聲,他暗吃一驚,偷望背後,發現遠遠有一人一騎,正在從他的來路追上來。彭壽年是身負重任,關係著武威鏢局的安危,自然事事小心在意,反應特別敏感,他發現有人尾隨追來,以為會對自己不利,便暗中戒備了。

但是,來人似乎並非為他而來,縱馬疾馳,一閃而過,頭也不回就到前面去了。彭壽年這才透了口氣,暗笑自己多心,疑神疑鬼,自己嚇自己,可是正想著,另一個念頭又閃過心頭:這個人會不會是賊人的探子?他的目的只是打探消息,並非動手,想道頗為相似,剛剛放鬆的心情卻又緊張起來。

彭壽年的想法並非虛妄,當他在黃昏時候投店時,他就更相信自己的想法了。他在一間客店中見到路上所見的人,心中打個特,暗覺不安了。

這客店在界頭集,和洪澤湖很近了。彭壽年也曾聽到一些不利於武威鏢局的消息,所以他才會堰旗息鼓,暗渡陳倉,但能否瞞得過對方,卻是十分難說。他住在那人的鄰房,自然是先感不安了。

黃昏時候,尚青他們來了,看到彭壽年留下的記號,也住進客店,以便暗中幫助彭壽年戒備。

尚青剛剛入店,掌櫃的便遞給他一封信說:“尚爺,貴友已經代為訂好房間,這封信是給你老人家的。”

尚青以為是彭壽年乾的,正在暗暗怪責他不該自己這樣暴露身份,怎知拆開信一看,知是一位自己從未謀面,記不起來的人寫的,他為此怔呆了一剎,低語彭鶴年,問他可有這樣一個朋友。

彭鶴年接過信一看,道:“役有!熊友石,這個名甚為陌生,記不起來,鏢頭也記不得他?”

“記不起,我姓熊的朋友甚少,他們都不是這個名。”

“鏢頭,這個人的字寫得不錯,勁邁異常,似非常人,他字裡行間,似乎暗示著甚麼,希望他真是個朋友,否則,倒是個勁敵。”

“彭兄,你懷疑他另有所圖?”

“未必無可能,只是我猜不透。”彭鶴年指著其中幾句道:“你看這幾句:洪澤湖畔風光好,慎防堤破水淹,早為之謀;水濁難分鯪與鯉,隔牆預防有耳,注意白頭!這幾句話古靈精怪,和前文與後語似乎脫節,且墨色特濃,必有原因。”

“唔,你提醒了我,早先在門口,我看到一個頭發斑白時漢子,他似乎對我們甚為留意,所謂白頭,莫非應在此人身上?”一頓,又說:“別想了,管他什麼白頭黑頭,我們小心提妨就是。”

“鏢頭,我們要不要通知壽年?叫他小心?”

“不必了,他自己會的,可能有人暗中監視著我們,千萬不可輕動!”

“是!還是鏢頭想得周到。”

彭鶴年指使大家把鏢車送到房間之後,便關上房門,連吃飯也沒有離開過房間。

夜了,初鼓響了,彭壽年在茅坑中把一張字條交給武威鏢局的人。

尚青拆開來看,是彭壽年叫他們注意騎灰白馬的那個漢子。尚青看到一個白字,便想到白頭那個白字,但兩音之間卻大有分別,扯不到一起,因為白頭與白馬,無論如何不能說是一件事。彭鶴年也同意尚青這個想法。

尚、彭兩個商量不出結果,只好小心提防,以不變應萬變,因為小心提防是對付任何意外發生的萬能法寶。

夜更深了,鼓打三更了,尚青突然被一陣異聲擾醒,他反應真快,霍的坐起,手中已多了一柄刀了,傾聽了一剎,證明自己所聽無誤,便輕輕把彭鶴年和兩個鏢師推醒,一齊戒備。彭鶴年已聽到異聲了,但另兩個鏢師還聽不到,感到一片茫然。

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撕破了夜空,駭人心魄,但只是叫了一聲便沒了下文,是怎麼回事,尚青他們無法知道,他們都怕有失,不曾外出查看,只在房中竊竊猜付。

一聲慘叫過後,又歸於寧靜了。大約過了半頓飯時光,尚青他們還未躺下,雜亂的夜行人聲傳來了,從聲音判斷,不下於四五人之多,而且都有一身極俊身手。尚青他們都以為是衝著他們來的,開始緊張了。可是他們猜錯了,有個蒼勁聲音喝住了對方,他說:“你們是哪一條線上的朋友?懂不懂規矩。”

來人有人冷笑,以嘲諷的口吻道:“你要講規矩,你是哪裡來的?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兒自然是洪澤湖畔的界頭集,那還用問。”

“你知道就好!”那人說:“你既然知道這是洪澤湖畔界頭集,你可知道我們是什麼人?還跟我們講什麼規矩。”

“我不是問你是哪一條線上的朋友,你還沒有回答我呢,還來問我!”

“你要洗耳恭聽莫聽差了,水裡來,水裡去,洪澤湖便是我家,這是我們的地方,你到這裡,不向我們拜會,還敢說我們不懂規矩,倒算你好膽量!”

“原來你們是洪澤湖水寇,那就好極了!我問你,去年中秋,有三個賣解人路過這裡,後來遺屍湖畔,身有刀傷,可是你們乾的?”

“你問得太奇怪了,去年中秋的事,我們怎麼記得許多?你還是直接說想怎樣吧,別拐彎了。”

“這也好!那三個人是我的朋友,我是來要替他們報仇的,你明白了?”

“廢話少說,來吧!”

“你們五個人來,我只容許一個人回去報訊,其餘的都得償命!”蒼勁的語音才落,淒厲的慘叫便起,幾乎同在一時候,四個聲音連續傳出,聽來尤其駭人,直聽得尚青等人毛骨悚然,冷汗澤澤。他們雖然未見到這個人,但可以想像得出他的威武。

慘叫聲過後又是歸於寧靜,一直到天亮,尚青等正要出門,卻給洪澤湖的人把客店團團圍住,一個也不許離去。為首的一個對大家說:“你們聽著,昨晚,有誰在這裡逞兇殺人的?給我爬出來!我要看看他是怎樣英雄好漢,居然敢到我洪澤湖畔來撒野!爬出來吧!昨晚那個英雄,怎樣現在變了狗熊了!我提醒你們,他不爬出來,我們就自己搜,搜不到你們一個也別想得活,不願受累的,就快把他擠出來!”

沒有人走出來,掌櫃的給抓了出去,他回答,說店中沒有那樣一個老人。

掌櫃把店中的客人名冊交給為首的看,逐個解釋客人的年齡與容貌,賣在沒有一個五十多歲,略為駝背的人。為首的把昨晚唯一逃出的人叫來對質。

掌櫃的捱了打,給踢倒在地,但他說,店中實在沒有那樣一個客人,他無法交出。他又說,他要在洪澤湖畔求生,客人是過路的,若果真有那樣一個人,他沒有理由冒生命危險去保護一個陌生的客人,他的話使對方沉吟起來。

掌櫃的話甚有理由,他沒有必要為個陌生客冒生命危險,何況以後還要生活下去!對方想了一會,要掌櫃發誓賭咒,掌櫃的照辦了。於是,他被釋放了。

洪澤湖的頭兒下令搜店,搜不出什麼,卻乘機要向鏢車下手,摘下武威鏢局的鏢旗。

“住手!除非你能把我殺了,否則休生妄想!”尚青挺身而出,神色凜然。對方看了他一眼,冷然一笑說:“你想死還不容易,你不是有武器,自裁就是,何必求人!”

“你有本事就動手吧!我等著呢!”尚青守在鏢車的旁邊,朝走近來的一個水寇兜頭劈去,嚇得那水寇慌不迭的急退。尚青並不追擊,仍然守護著鏢車。

“快退出去,我們放火把這客店燒掉,看他是爬不爬出來!”洪澤湖的頭領大聲說,嚇壞了掌櫃和許多人,都哀求不要放火,但是沒有結果,火起的時候,尚青等只好逃出客店,卻不見那個駝背老人。

尚青他們被困在一隅,但尚青不言妥協,堅持拼死力一戰,以保鏢車,對方見狀,恨怒交集,終於下令搶攻,自己也和尚青打起來。

尚青一見對方出手,就“咦”了一聲,幾招過後,橫刀一封,喝道:“你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

“廢話,除非你交出鏢銀,不必再說。”

“少廢話,看招!”水火棒連續狂掃,棒風如濤,排山倒海而來,頗有毀山裂石之勢,尚青更為吃驚,連避幾招,陡然一揚手,喝道:“小心,接鏢!”連珠鏢發,均射對方要害。對方似乎也識得厲害,不敢大意,回棒招架,幾聲“叮叮”聲響,把三枚暗器都碰飛了,但他顧此失彼,頭上帽子給尚青橫刀削落,露出一個光頭,赫然是個和尚,尚青一看,明白了,同時想起了一個人,詫然問道:“你是沙月和尚?”

“姓尚的,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今晚決難饒你!”沙月和尚運棒如山,狂烈無比,尚青施出渾身解救,也只是堪可自保,再無能力照顧其他鏢師了,沙月和尚看準了這一點,就叫同黨奪鏢,以分尚青之心,尚青一急,果然迭遇險招,處境更危。可是沙月和尚也沒佔到好處,他的同黨湧向了鏢車,武威鏢局的鏢師固然奮力抵抗,更有一個微微駝背的人端坐在鏢車之上,手執馬鞭,冷然說:“這鏢銀已是屬咱所有,誰這休得妄想,有誰要想碰一下,咱就要誰的命!”話聲不大,但個人都聽得十分清楚,都為之愣然,至於他是怎麼到了鏢車和什麼時候上了鏢車,都無人回答得出來。洪澤湖的人如何肯聽他的話?有的人纏住鏢師,便有人去奪鏢車了。駝揹人卻不慌不忙,左打一鞭,右打一鞭,鞭無虛發,十分準確而狠辣,每打一鞭便擊斃一個人,他打了五鞭便擊斃五個人,第六個再不敢近前了,同時有人叫出來,說他就是昨晚殺人的駝背老人。

沙月和尚此時已佔盡上風,但因同黨無法支持,他只好放過尚青,回攻駝背老人。尚青沒有追擊,他想著沙月,他曾經聽人說過,沙月是偷偷的走出少林寺的,劣跡傳到少林寺,寺中和尚曾經派人追查沙月的行蹤,準備押回少林寺處理,但卻一直未抓到沙月,其他門派有人發現沙月,限於門戶之見,怕引起誤會,不願出手懲誡,因此坐大了沙月,增加他們劣跡,尚青想,自己並無擒殺沙月的能力,就是有也怕得罪少林寺僧眾,未必就敢下重手傷他,他倒希望這個駝背老人有這個膽量,治一治沙月和尚。

沙月和尚本身武功強是事實,各門派縱容他,助長他的氣焰也是事實,他此刻也是有所恃的,他深信駝背老人不敢傷害他,所以大膽揮棒進攻,敞開門戶,不加防守。他過去已不知用過多少次,也每次都成功的,所以這一次也甚具信心。

但是,他這一次卻估料錯了,駝背老人膽生毛,長鞭一抖,毫不客氣就朝沙月和尚兜頭打下去,鞭勢勁疾,一閃便到,等到他發覺不對勁,再慌忙迴避,已經遲了一步,只避開了半招,仍然中了半招,光頭被馬鞭擦過,痛得他大聲慘叫,眼淚也流了。他本來是揮棒狂掃的,捱了半招,不敢大意了。

沙月和尚退了兩步,站在駝老人威脅之外,怒目瞪向駝背老人。駝背老人道:“你是少林寺和尚!想不到少林寺也會教出你這種敗類,真是佛祖無靈,金剛打磕睡了!咱聽人說,少林寺武功天下無敵,咱就不信,倒要試試,看看你少林寺的武功有多麼奧妙!”

沙月和尚聽對方口氣,就知道這一回碰上剋星,不容易佔到便宜了。但他又無法下臺,不肯認輸,於是他只好硬著頭皮搶棒再攻,希望儘自己所能,可以制住對方,這樣,便不用擔心了。沙月有此打算,這一回攻勢,其凌厲處,連尚青也看得膽寒了。

沙月的水火棒揮到急處,單見棒影,不見人身,少林棒法,果然了得。尚青等人都看得心寒,揣揣不安。可是駝背老人卻屹然不懼,揮動著馬鞭,棒左左迎,棒右右擋,軟擺擺一根馬鞭在他手中,恍如有了生命,十分靈活。沙月和尚用盡全力,棒到處,恍如擊在皮球上,常常被反彈回頭,無處用力。這是沙月和尚過去所未有過的現象,他震駭了,但駝背老人卻不放過他。

駝背老人嘲諷說:“咱以為少林寺真的有什麼過人的武功,原來不過以訛傳訛,空有虛名,要是事實,沙月和尚也不會這樣稀鬆了,沙月和尚,你是從陰溝裡偷走出來的?”

沙月和尚被諷刺得無法忍受,怒氣攻心,怒火遮眼,心一橫,化畏怯為震怒,不退反進,再次進攻。

沙月和尚繞著鏢車團團轉,尋隙見縫,狂攻不休,看得出他是下了決心真個要拼命的了。

駝背老人鎮定異常,冷冷地說:“這才有點味兒啊,可惜出手太慢,勁道又不足,看來真是由陰溝中爬出來的!沙月和尚,你也該接咱一招了,小心,咱要打你的光頭呢!”

話聲未落,一鞭發出,卻“啪”一聲打在沙月和尚的腰部,一扯之下,把外衣扯裂了一塊,痛得沙月和尚大叫一聲,全身為之一顫。耳邊卻聽到駝揹人自語地說:“唉,老了,眼鈍手慢,不聽話了,咱本是要打他的光頭,卻錯打在他的腰間,丟人!丟人!真丟人啊!”

駝背老人又打了一會,然後說:“樹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兒,似沙月和尚這種敗類,實在不該留他在世作惡,咱且做好事,替天下人消災解禍,殺此惡賊!沙月和尚,你死後後有靈,就自己回少林寺報夢去吧。”

聲落人起,陡然飛離鏢車,飄然落地。但人在半空中已經向沙月和尚連進三招,到得足踏實地時猛然抖鞭疾卷,纏上對方水火捧,沉手一扯,同時劈出左掌,奪了水火棒,還把沙月和尚一掌震飛出去,跌出丈外。

駝背老人一掌把沙月和尚打得到飛躍出丈外,看的人都以為打鬥已經結束了,和尚也死了,就是駝背老人也有此想,法,一抖馬鞭,丟開沙月和尚的水火棒,轉身便走,可是他只走出兩步,人聲譁叫,本能地回頭一望,不禁吃了一驚,因為他看到沙月和尚嘴角流出血水,握緊水火棒正朝自己走來。這是他意料不到的。剛才他那一掌雖然未盡全力,也已用了五成以上功力了。以此力道,便是老虎也難抵受得住,何況是人?但沙月和尚居然支持住了,可見他內力深厚,大出駝背老人意外。

沙月和尚一聲不出,閉著嘴,不哼一聲,便舞棒狂攻,橫掃直刺,使得比先前絕無遜色,狠辣處更有過之,這一來,駝背老人心中駭然,不能不佩服沙月和尚的堅毅與拼勁,但他到底是受了傷,動作顯得不及先前靈活。先前也傷不了駝背老人,此刻當然更傷不了駝背老人。

這時,駝背老人和沙月和尚已經進入了惡鬥階段,一招一式都是毒招,都是狠著。打了片刻,駝背老人索性丟了馬鞭,以空手對付沙月和尚的水火棒,他幾次迎棒發掌,一連三掌,把水火棒震飛,再以一記劈空掌,把沙月和尚又一次劈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沙月和尚是爬不起來了,但他仍然未死,依然是能夠說話,他說:“你兇,你有種就說出名來,我做……鬼也找你……算帳!”

“你問我名字?廢話!要算帳就得自己去查,哪有這祥便宜,我會告訴你?你去向閻羅王查吧!我不會告訴你!”

“你,你……”沙月和尚一氣,當場蹬腿翻眼,氣絕身亡。

沙月和尚是少林寺叛徒,少林寺已經找了許久,仍然找不到,他功力又高,許多人都不敢去招惹他,怕傷斃在他手中,即使武功高過他的人也不願惹他,怕的是出手過重,傷斃了他,少林寺會問罪,所以他長久以來得以逍遙自在,想不到因為劫鏢,給一個不知名的駝背老人擊斃了。

尚青見沙月死了,又是高興,又是擔憂。高興的是死了武林這個敗類,擔憂的怕是少林寺僧人追查起來,十分難以應付。但不管怎樣,他總是高興多過擔優的。

“英雄代我們解圍,我尚青先在此謝過,將來你老人家有用得到我們鏢局的,請隨時開聲,即使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你這話當真?”

“當真!”

“這是你姓尚的說的?不後悔?”

“我尚青言出必行,寧死不悔!”

“哈哈!好一個寧死不悔!你連我是什麼人也不知道,連我有什麼目的也不知道,就肯為我送死了?”他輕嘯,馬來了,一躍上馬,才說:“我也是和沙月和尚一樣,為奪鏢而來的!”兩腿微夾,馬去如飛,轉眼就去了很遠,快到難以形容。

尚青徵住了,他發呆。

尚青為這駝背老人的怪舉動而迷惑,惘然自語道:“這到底是什麼人?他的話可是真的?真要劫鏢,怎麼忽然又走了?”他想不通。

“鏢頭,會不會他知道了……”另一個鏢師說。

“壞了!他留下禍根給我們,這個人太精明瞭,我們決走,要不就脫不了殺死沙月和尚的關係。”尚青說。

“是,我們快走。”

於是,所有武威鏢局的人都忙起來,立即起程。至於沙月和尚,叫店家去官府報案算了。

尚青走了很遠還回望被毀的客店,想起掌櫃與夥伴們的痛苦表情,不覺黯然嘆息,感慨無限。

“總鏢頭,你嘆息什麼?”彭鶴年聞聲詢問道。尚青說了,彭鶴年知是自己會錯了意,便不再說下去,可是,他的表情已看在尚青眼中,便問他有什麼心事。他說,他擔心駝背老人看出秘密,追赴彭壽年。尚青心頭一凜說道:“不會吧?他怎會知道我們是一夥?”

“這可難說,阿壽長相和我相似,又同店投宿,他看出來並不出奇。”

“你看著,我趕上去看看。”

“總鏢頭,還是我上去的好。”

“為什麼?”尚青楞然,也有點不悅。

“總鏢頭你曾對那駝背老人許下諾言,只怕到時他會話套壓,總鏢頭就不易應付了,我就不同,我可以不理他這一套。”

“這個,好吧!你上去也好,你們兄弟都有一套武功,動起手來會配合得很好,只是這個人,有恩於我們,武功又奇高,你得小心才好!”

“總鏢頭放心,我明白!”彭鶴年告別尚青,單騎飛馳迫去,追了一日一夜,才追上彭壽年,見他躺在路邊,穴道被封,一定是發生意外,彭鶴年大驚,忙解開弟弟穴道,彭壽年告訴他:“紅貨”已被駝背老人劫去。彭鶴年大驚,便和弟弟一起去追駝背老人。

兩人沿途打聽,直追到快接近揚州,才追上駝背老人,但是,只認得那匹馬,人卻不同了,一問,原來這個人是向駝背老人買了這匹馬,駝背老人卻離開了,不過,那個人卻說,他只交了一半銀子給駝背老人,還有另一半遲些駝背老人會來取的!如果要見到他,可以等他。彭氏兄弟除了等之外,並無其他辦法了。

彭氏兄弟就和那個人住同一客棧,那個人是一個多嘴的人,他說駝背老人不識貨,把一匹好馬以賤價賣出,卻又以高價買了一匹劣馬。他又說駝背老人臨走留下一包東西,叫他交給一家鏢局。彭氏兄弟一聽,忙問什麼鏢局,那人說是武威鏢局,彭氏兄弟便出示了證件,說明自己就是那鏢局的人,那人笑道:“原來我等的就是你們,你們怎不早說。”他使交給彭氏兄弟一個小包袱,道:“你們好好收藏,我有事先走了。你們見到尚鏢頭,請代問候一聲,就說故人託他問候,並且告訴他,呂兆熊已經長大了,武功也有了根基,不必記掛。我能為他效勞的,只能夠到此為止,前面便是揚州,應該沒什麼風險了,兩位珍重,再見!”

“喂,老兄高姓大名?”

“我不便說,你問問尚前輩便知道。”說完便出了客棧外,隨即聽到一陣馬蹄聲響,由近而遠。

“哥哥,你猜他是什麼人?好象和總鏢頭很熟絡。”彭鶴年說。

“先別管他,我們看看這是什麼再說。”

兄弟倆關上房門,解開包袱,原來裡面包的正是彭壽年失了的“紅貨”,彭壽年惶惑地說道:“這就奇怪了,他奪走,又歸還,為的是什麼?”突然心頭一震,道:“哥哥,你著這可是真的?是否膺品?”

“不,不是膺品。”

“我就猜不透他為什麼這樣做。”

“我倒猜到一些,他,真是我們武威鏢局的大恩人!”彭鶴年無限讚歎地說。彭壽年怔怔地看著哥哥,他依然是不明白。

彭鶴年回答弟弟的疑問說:“你剛才不是聽到他說,他是尚總鏢頭的故人?又說他能效勞的到此為止?如果我沒猜錯,他不是奪走我們的紅貨,是替我們保護紅貨!他必然知道沿途有不少高手凱覦,估量我們難以保得住,所以出手奪走,卻在這裡交還!阿壽,我以為駝背老人就是他,他就是駝背老人!你還記得嗎?在金鎖鎮的時候,沙月和尚未現身之前,不是晚上曾傳出慘叫聲?不是曾有多人被殺?當時客店原無駝背老人,後來卻有了,這個駝背老人原不駝,他是臨時扮的!剛才我們所見的,必定就是他!所謂買馬,賣馬,收銀,全是假話,只有託我們轉告總鏢頭的才是真話!我記得幾年前總鏢頭曾護送過呂姓一家人,剛才他提到呂兆熊,可能就是那一家人,他或者與尚鏢頭一起護送也未可料,等總鏢頭來了,一問就明白了!”

“也只好如此了!”彭壽年說。

次日午間,尚青他們到了,從暗記中找到客店,彭壽年為了追查真相,急不及待的說出失寶還寶經過,尚青兩眼一睜,脫口說:“是他?哎呀,我真糊塗,早就應該想到是他啦!除了他,當今之世,誰敢招惹少林寺僧人?誰敢殺掉沙月和尚?只有他才有這個膽,也只有他才那麼輕易打敗沙月和尚,可是我卻想不到是他,他也太小心了,竟然不願和我說半句話!彭兄,他還說些什麼?”

彭氏兄弟都說了,尚青悠然神往道:“呂兆熊,一定是長得很高大了,見了面,只怕我也認不出來啦!連他我也認不出來,何況呂兆熊!”

“總鏢頭,你跟他很熟絡?他是誰?”彭氏兄弟問。

“他,他是欽犯,凌起石!”

“是他!啊,真想不到!怪不得他說不方便說姓名了,原來是他!”兄弟倆都驚異萬分,但也奇怪,據說凌起石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怎會是個中年人!

“他會易容,他還能說多種方言,你再碰到他的時候,也未必能認得是他呢!趁天時還早,我們該起程了,趕到城裡交了鏢之後,再痛痛快快的喝幾懷。”

尚青得凌起石暗中相助,得以完成任務,交妥了鏢,無憂無掛,當晚大家都開心極了,吃過了飯,各自尋找娛樂。但到了午夜,突然有個聲音從瓦面傳下來:“尚前輩,揚州一兩天內將會發生大事了,你明天天亮之後,最好就趕快離開,還要向鏢主告辭,儘量使一些人知道你們已經離去,免得將來受嫌疑!我話盡於此,望前輩自己珍重!”

這個人當然又是凌起石無疑!但他叫別人走,他自己又如何?尚青本來想勸他一起走的,卻怕被人聽到,不能說,彭氏兄弟也不能出聲。不過,他們都是相信凌起石說的是真話,又各人都有妻兒,不願被捲入旋渦。

翌日,尚青向鏢主和揚州有關係的人告辭,還在出城的時候故意打散了一包什物,引起守城的注意,催他們快點走。沿途也故留口實,讓大家知道他們已經離開揚州。但在暗中卻留心打聽揚州的消息,一連三天都十分平靜,似乎凌起石的話失靈了。於是,彭氏兄弟便背地裡抱怨尚青不近人情,不讓大家在揚州玩個暢快!

但是,到了第四天,消息傳到尚青耳中了,原來在他們離開之後的第二日,白天有人在留仙居鬧事,殺了鴇母,晚上有人大鬧揚州府,殺了府尹,還放火燒了衙門!守備帶人滅火,趁機打劫居民,結果是又給殺了,一天一夜,連官帶民,被殺的是七個。

七個人被殺,原不算多,但是,七個人當中,除了一個是鴇母之外,其餘六個都是官,有文有武,有大官有小官,這就不是小事了。所以這件事發生之後,馬上就轟動了全揚州,也震憾了附近的地方官,都為自己的性命擔心。

尚青與彭氏兄弟聽到消息之後,都驚悸極了,他們猜想這件事必是凌起石所為,只是不敢說出來。其實他們卻猜錯了,這件事不但不是凌起石乾的,連他也不知道是什麼人乾的,正在暗暗偵查呢。尚、彭他們說是他乾的,真是太冤枉他了。

不過,尚青他們這個推測是有根據的。他們都這樣想:這件事若非凌起石所為,他怎會知道得這樣清楚?除了他,還有誰敢這麼幹,這麼一想,便坐實是凌起石所為了。

凌起石其實沒有幹,他所以知道,是因為聽到有一幫黑道人物準備動手洗劫揚州,凌起石暗中掇著他們,但是,除了他們之外,有人先殺人,白天殺鴇母,晚上殺州官,倒嚇得那幾個黑道人物縮了手,怕被捲進旋禍裡,不但不敢再動手,還悄悄地退出了揚州去避風頭呢!這個變化,倒是大出凌起石意外。

凌起石當然不是個怕事的人,他沒有走避,也沒有躲在客店,他如平常一樣,出入自如。後來,當他發覺那間孔聖廟是一間只住有一個廟祝之後,他便告訴客店掌櫃,說出門訪個朋友,可能一兩日後才返,託掌櫃的好好照料牲口!有錢能使鬼推磨,他把一小錠銀子塞到掌櫃的手中,掌櫃自是滿口答允了。

這一天,他白天已在孔聖廟看過,晚上就悄然住到廟裡內。他認為這樣就無人知無人見,不受人注意了!假如住在客店,那就必然會出問題。

初更鼓響之後,凌起石換過衣服,悄然離開孔聖廟,來到府尹衙門。他來得無聲無息,靜靜地墊伏一隅,靜候刺客來臨。他倒有耐性,等待著,直至二更打響了,才看到有一條細巧的身形在閃動,一飄一閃的,起落之間已在一二丈之外,可見此人輕功甚付佳。

凌起石是一位有經驗的老江湖了,由身形看,他肯定對方若非女子,就是個未成年的大孩子,但從黑影的閃動來判斷,應以女子居多。

“這是什麼人?想幹什麼?”凌起石在暗暗地猜想。

這黑影閃動得真快,凌起石怕失了她的蹤影,便尾隨追蹤,悄悄跟住,再不作守株待兔了。

不一會,黑影進入了一個地方,凌起石正要追入進去查看,陡然見到那黑影飛快退出,隨著她後面的又是一個龐大的黑影,他追著俏巧的黑影,大個的追小個的,小的走得真快,大的也不慢,小的走著之字,似乎要撇開對方,對方卻闕而不捨,半步也不放鬆,但也無法追近。

凌起石見他們走遠了,更又遠遠掇著,直至出了城外,到了一處樹林邊。小的不忌樹林,飛身直入,大的遲疑了一剎,也跟了進去。

這時是黑夜,又五月夜,要想在樹林內找一個人,無異如大海撈針,除了靠聽覺之外,不容易看得到什麼。凌起石明白這一點,且對他們無所謂愛惡,實在沒有偏幫哪一方的必要,因此,他留在樹林外,靜靜地等著,看他們是誰先出來,再作打算。

過了一會,果然有人出來了,是那個俏巧的身形,他又向外走,另一個黑影也出現了,喝道:“站著!你是走不了啦!”人隨聲到,追向對方。

兩個黑影接近了,俏巧的一個手中握有長劍,指向對方說道:“你我素不相識,河水不犯井水,你為什麼要加以破壞,阻我動手?”

大個的人影說:“誰說河水不犯井水,只怪你自己不先打聽清楚,可別怪別人,你是個小偷,是殺人兇手,我是保鏢,你東不去西不去,偏要到我做保鏢的一家,叫我怎能不理?”

“原來你是何家的鷹犬,這麼說,我就怪不得你了,好吧,邪正難共存,你想怎樣,動手吧,有膽追蹤,怎麼無膽動手?”

“臭小子,你怎麼罵人了,我不偷不搶,難道憑自己的本事找生活也犯法。”

“你不是犯法,你十分合法,你的主人就是國法,你什麼時候講過道理?你說憑本事找生活,說得好聽啊!我來問你,你叫什麼?姓鄒是不是?三日前掠餘家姑娘的可是你?這也叫做憑本事找生活?”

“臭小子,你管得太多了,還是返家去管管你妹子吧!你妹妹偷野漢子你怎麼就不管,卻來管這勞什子,你不是找死!”

“廢話少說,你不想我生,我也不讓你活,你動手吧,我先讓你三招,叫你死得瞑目。”

“好呀,黃牙未換,乳毛未褪,就要逞威嚇人了,臭小子,看招!”一揚手中的刀口虛向上揚,卻以左掌先進第一招。

“做慣偷雞摸狗的總是鬼鬼祟祟,見不得人。”俏巧的一面挪動身子,一面說話,語帶諷刺,對方不予作答,刀光一閃,疾進三招,砍“天庭”,劈兩脅,用招甚快,三刀聯成一氣,實在只可作為一招。俏巧的又是冷笑道:“第二招了,還有一招我就還手啦!如果怕死,跪下來給我叩三個響頭求饒,我也未始不可以饒你一命,進招還是叩頭,趕快決定了。”

“臭小子,看招!”大黑影又是展開一片刀光灑向俏巧的,刀光漫天撥出,織成一片光網,朝俏巧的兜頭罩下,就如大網網碟一樣,可是俏巧的十分乖巧,她不但不閃不避,更點撲足前,一聲冷笑,劍光陡然吐出幾尺,疾如電閃般射向對方,直指胸膛。

大個子這一招本來用得很好,很有可能傷及對方的,想不到俏巧的竟然反應如此之快,後發制人,迫使大個子撤招急退,先求自保。

“怎麼,我不過剛第一招,你就害怕了?你是耗子轉世的,是不是?”

“你怎麼說都可以,但你休想逃出我刀下。”

“笑話!且看誰死在誰手中吧,姓鄒的,看招!”言出招發,攻勢恍如江堤決裂,春雷乍發,一出手就幻出千百道人影,千百道劍光,只見她的劍光把對手團團圍著,姓鄒的沒料到她的武藝如此精妙,竟是無法應付。

俏巧的一出手,凌起石就心頭躍動,暗暗稱奇,他想:這是什麼人?怎會使這些招式?我從未和這個人見過,也不認識,難道是別人偷看的?

凌起石漸漸證實,這個俏巧小子所用的武功雖然精妙,卻不博雜,其中還不時夾雜他的獨門手法,他肯定這個人,直接間接必定與自己有點關係。於是就在自己的記憶中搜索這個人。想呀想的,給他想到一個人,猛的心頭一震,自語道:“怎麼?是她?真是她?”心有所疑,再留心細看,果然看出是個女子身型,早先不曾留意,沒有發覺,此刻注視之下,覺得她身型果然是個女子,就更肯定自己的猜想了。

凌起石想到這個俏巧的是他一個相識的人,不免高興,高興能在此地相逢,也高興她有此功力,於是,他由暗處走出來,緩步走向鬥場,淮備與她見面。怎料他的打扮己非昔日,他的外形也和過去不同,又在黑夜,她如何認得出來?她與姓鄒的都懷疑來人是對方人,心中著急,怕來人出手相助對方,這樣,自己就難以支持,在此心理影響下,他們都希望及早擊敗對方,免得夜長夢多,對自己不利。因此,雙萬都求勝心切,把攻勢加強,這漸漸的形勢對娃鄒的更加不利,看來無法倖免一敗了。

“你們都上吧!你還有多少人,都把他們叫出來吧,看我可會害怕。”俏巧的口中說著話,手底下都絲毫不慢,寒芒飛閃,忽東忽西,忽上忽下,一轉快攻,大個子已經中了兩劍,腹脅均受了傷。他失去鬥志,轉身疾逃,俏巧的銜尾疾追,和早先的情形恰巧相反。

俏巧的本來就比對方靈活,輕功也俊,就是在平時,他也跑不過她,此刻他受了傷,當然更加不濟了。不一會,他被人己家追上,迫得回身再戰,十招未到,又中了一劍,傷在大腿,更無法逃了。

大個子在俏巧的連續狂攻之下,終於飲恨自刎,了此一生。

這時候,凌起石早已到了,他只站在一旁欣賞,並未出手,俏巧的殺了大個子之後,恨恨地盯上凌起石一眼,道:“你不是他的賊黨?來幹什麼?”

“咱又不曾犯著你,你怎麼出口傷人,姑娘,你也未免太蠻橫了。”

凌起石一句姑娘,聽得她一怔,本能地俯首檢視自己一眼,隨即勃然震怒道:“哼,蠻橫和你這種人難道還能說道理嗎?”

“為什麼不可以呢?難道姑娘以為咱是一個不可理喻的人?”

“你彆強嘴,我先問你,你鬼鬼祟祟的跟著來想幹些什麼?你說!”

“姑娘這一回未免問得太奇了!咱見你們打得熱鬧,來看看,難道也有罪?”

“來看看?這麼有閒情?不會吧?”

“會不會咱自己明白,難道姑娘比咱還要清楚?”

“哼,看你強詞奪理,決不是好人。”

“既然姑娘不相信,咱再說也是枉然,再見了!”說著話,轉身便走。

“慢著!”俏巧的一閃身搶到對方的前面,擋住他的去路,“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哪有這麼容易。”

“依姑娘,該怎樣?”

“你別急,我自有處置。”

“要是咱不肯,一定要走呢?”

“你走不了!除非你留下腦袋。”

“咱偏不信,有本事你就把咱截下來!”凌起石不向前走,向後疾退,恍如長了眼睛,一退逾丈,落足甚穩,等到對方搶到攔截,他又向前行,累得對方兩頭奔跑,一氣之下出劍了。但她劍劍走空,都落在人家之後,而人家似乎知道她下一招是什麼,先走了一步,幾招之後,人家揮袖一捲捲住她的劍,還纏上她的手腕,把她扯了過去,她一急,連忙發掌,又給人家抓住手腕,這才大為著急,剛運勁掙扎,忽聽得對方說:“竹瑩姐姐,你怎麼啦,真認不出是我?”

“你!”俏巧的脫口說了一個“你”字,突然想起一個人,張大了眼睛怔視著。

“我是石喜稜呀,姐姐怎麼就忘了?”

凌起石報上了名,對方從聲音中也聽出了,一陣意外的喜悅使她發抖,流淚,手中的劍已握不住了。凌起石放開了手,也解開了衣袖,但是竹瑩沒有退開,反而投懷,伏在凌起石的懷中。

“姐姐,你怎會到了這裡?我還以為你仍在京師,打算到京師去找你呢!”凌起石說。他比竹瑩年輕差不多一歲,但個子卻比她高出許多。她雙手圍在他的背後,似乎十分激動。

兩個都沒有說話。大家都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又不願由自己先破壞這寧靜,也不知從何說起。

夜風吹拂著兩人的頭髮,掀動兩人的衣角。天氣本來相當冷,反兩人全不覺得。

她覺得似乎在做夢,卻又不是夢,她清楚地感覺到,她抱著一個人,這是真實的,不是夢。

她覺得,自己抱著這個人比過去更強壯了;她覺得,自己需要一個這樣的人支持,她希望長遠長遠都有一個這樣強壯的人。

他也覺得,她比過去長得更美滿了,比過去也更充滿彈性。他想起那一次替她施針術,同時,也思想了呂玉娘。他和呂玉娘已經分別了兒個月,時間雖不算長,卻己思念了不知多少次,這是過去所無的,就是和竹瑩分手之後,也不曾有過像對呂玉孃的思念。

他自己發覺,對呂玉孃的想念顯得自然的,比如見到別的女子,他就會想起呂玉娘;看到一些漂亮的農村,就會想到呂玉娘;看到了一些精緻的飾物,或者吃到一些可口的東西,都會想起呂玉娘,這是很自然的事,而且只是想到她,不會想到別人。就如此時他抱著的明明是竹瑩,但想到的卻是呂玉娘,想到假如自己此時抱的不是竹瑩而是呂玉娘,會有怎樣的反應。

兩個人各懷心事,都不出聲。久久,才給一聲怪異的聲響所驚擾。竹瑩側轉頭循聲望去,卻看到一頭野獸,目露兇光,似乎要對自己不利。明知有凌起石在一起不會有危險,也打一個冷顫。

“姐姐別怕,這是花豹,不會傷害我們的!”

“你別叫我姐姐好不好?我不愛聽!”

“怎麼?不叫姐姐叫什麼?叫妹妹嗎?”

“叫竹瑩也好,叫瑩瑩也好,叫妹妹也好,就是不能叫姐姐!”

“為什麼?”

“我不愛聽,你把我叫老了!好像個老姑婆!”

“女孩子都是這樣的?”

“哦,都是這樣的!”

“那好吧,我叫你妹妹,或者瑩瑩好了!瑩瑩!”

“哦!”

“妹妹!”

“哦!”

兩個人摟抱在一起。竹瑩卻於無意中發覺花豹已經來近了許多,而且不止一隻。也不知是真驚還是假怕,摟得凌起石更緊了。

“妹妹,別怕!你還記得我說過我小時候終日和野獸為伍嗎?你看著,我把它們叫到身邊來!”

“不,不,我怕,我要回去了!”

凌起石沒有反對,他說了幾句,花豹都走了,他們一起回到她居住地方。燈光下,凌起石發覺她比早先所見更美,更動人,不自禁的多看幾眼,她嫣然一笑,似乎十分滿意。

她給他斟了一杯茶,然後坐在他身邊,低聲問:“凌大哥,你還認得我?”

“不,我覺得你比我們在京師分手時長高了許多,也豔腴了,更美了!”

“你真會讚美人!看來你比三年前也乖巧多了!”她衷心地一笑。

“這不是讚美,我說的是實在話!瑩瑩,你的武功進境得很好,這幾年來,你倒是沒有偷懶!”

“我怎麼敢呢!不過,”她一頓,自豪地說:“也幸我沒有偷懶,否則,我使活不到今天,見不到你了!”

“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

“那也是兩年前的事了!大約在你離後一年左右,我也被迫得離開了桃花江,後來便離開了京師!東遊西蕩的來到這裡,想不到卻遇到你,早知你在這裡,我早就來了!”

“你早來也沒用,我也是剛到的!哦,對了,你為什麼離開京師的?你還沒說呢!”

“你還記得那個公子哥兒?就是我最瞧不起,最討厭的那個!你走了後,我常常借病拒絕見客,自然,我不會完全不見的,我只見我願意的,但也已經收入不少了。後來,我索性關上門詐病,卻在暗暗練功。我媽貪錢,也懾於那傢伙的威嚇,竟三千兩銀子把我賣給那傢伙,我知道了之後,恨透了,知道再無法在京師呆下去,就為自己安排後路,叫小青,你還記得小青嗎?就是我那個侍女!我叫她預先租定一隻艇,把平日積蓄的和我媽收的三千兩銀子都搬到船上去,就在洞房花燭前一晚,夜間找著那傢伙把他殺了,我還放了一把火,然後悄悄落船,午夜開了船,第二天一早就離船登岸,換過衣服,再登船而去,由於我們登船的地點不同,一路倒十分順利。之後,我們有時騎馬,有時乘船,一路上見到許許多多奇怪的東西,也遇到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人,吃了不少苦頭,也增加了不少見聞。”

“小青呢?她怎麼不見?”

“她住在一間尼庵,我怕她有危險,不讓她跟著!她長得和我一般同了,你可能認不出她啦!”

“就你一個人在這裡?”

“不,小青有時會來的。”

“你打算去哪裡?”

“我還沒有詳細考慮過!現在,我不用考慮了!”

“為什麼?”

“我跟著你!你去哪裡我也去哪裡,還考慮什麼?”

“不!你跟著我,會有危險的。我正要去找幾個魔頭,他們的武功都高不可測,我也沒有必勝把握,你怎可以冒這險!”

“你去找的人,武動當然高強!但你一個人去,人單勢孤,只怕很難對付得了眾敵,陷入敵人包圍,那危險了!我的武功當然不能和你相比,剛才你也見到,自保大約還辦得到,你不用為我擔心的!”

“瑩瑩,不錯,你是比過去進步,遇上一般劫匪,是可以應付得來,但若碰上絕世高手,你就不易自保了!我看,你還是留下來等我吧!”

竹瑩不願意,傍著他撒嬌,要他答允帶她一起。

凌起石本來不願意,但想到他們分別幾年才得見面,又要分手,實在有點難過,終於還是答允了。竹瑩聽得凌起石肯讓她同行,高興極了,情不自禁的在他的額角親了一下。

“瑩瑩,不要這樣,給人家見到就不好意思了。”

“這兒只有我們兩個,怎會有人見到!”

“現在是沒有,我是怕你習慣了,一時興奮就忍不住了,你我還是不可這樣。”

“看不出你這麼膽小,你未結婚吧?又不用怕什麼!”

“我是未結婚,但已經定婚了。”

“噢!你定婚了?”竹瑩大為驚異,也無限失望地反問道。

“定婚了。”凌起石肯定地說。

竹瑩知道自己沒有聽錯,默然呆了一剎,才問:“她是怎樣一個人?長的很美?”

“美是沒有尺度的,不過,她長得也不醜陋,她長得和你一樣高,但比你胖,沒你這麼苗條。”

“她的武功很好吧?”

“我看和你差不多。”

“你們為什麼不結婚?應該結婚啦!”

“不!我不想害她……”

“什麼?害她?”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49:23


第九回 居心叵測  造謠欺君子 胸懷坦蕩  持正論英雄 (2)

於是,凌起石說出他不願結婚,要呂玉娘等他三年的原因。竹瑩心動了。問他:“你的對頭這麼厲害,凌大哥,你以為呂小姐能等你三年?”

“我說過,如果她能等就等,不能等,另外婚配他人,我絕不怨她,不過,我相信她會等我。”

“她現在哪裡?怎不和你一起?”

“我不讓她同行,怕她有危險。”

“哦!她真好福氣,她知道我們在一起,會不會是不高興?”

“我想不會,她不是個小氣的人。對了,我替她選了幾顆珍珠,你如果喜歡,可以要幾顆。”

“這怎麼可以?給她知道了,她一定不高興。你不是女孩子,不懂女孩子的心理,不管她怎麼大方,都不願自己喜歡的人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更不高興他把可愛的東西送給其他的女孩子。”

“真的?你也是這樣?”

“不錯,我也是這樣,可惜我沒有呂小姐這麼好福氣。我是一個薄命的人,能夠和你做朋友,已經過份了。”

“這個,我倒沒有想過。我真不懂得,原來女孩子會是這樣。”

“你也會的,不限於女孩子,男孩子一樣會是這樣。”

“不會,我不會。”

“你不曾遇到,自然不會,碰上了,你就會了。”竹瑩說:“你不信?我問你,如果有人告訴你,呂小姐常常和另外的男子在一起,十分親熱,把一些珍貴的東西送給他們,你知道之後會怎樣?很緊張,還是無動於衷,不予理會?”,

“這個,我倒役有想過。不過,我和呂玉娘相處了幾年,我認為她不會是這樣的人,她不會!”

竹瑩見他如此信任呂玉娘,心中更感不快,湧起陣陣醋味,直衝上喉頭,那種說不出的難受,無法申訴。

凌起石對竹瑩的反應並未注意,他的表情,令竹瑩幾至淚下。不過,她竭盡全力忍住,不使眼淚掉下來,不讓凌起石看到她傷心。

竹瑩由於心情不好,說話也感困難,就儘量少說話,所以,變得有點異樣,漸漸,大家有點突然變得陌生的感覺,場面頓時出現了尷尬。

竹瑩因為痴心於凌超石,突然得知凌起石和呂玉娘有了婚約,不禁大受打擊,神志有點失常,使場面顯得尷尬。但是,她到底是對這方面富於經驗的人,一經發覺便控制住情緒,岔開話題,在三言兩語間又使氣氛和諧,有說有笑,變得輕鬆了。

竹瑩自己暗想,自己不過是個青樓妓女出身,凌起石卻是個大俠身份,實在不相配的,何況自己年紀比他還大,且不說他有恩於自己,就是全無恩怨,肯和自己相交,已經十分難得了,怎可以再存奢望,想和他結成功夫妻?她這麼一想,便產生濃厚自卑感。同時也失去了妒嫉呂玉孃的勇氣,她在極度自卑中,使感到空虛,也覺得世上的不平,她愛一個人,卻不被人所愛。她言語間雖然極大保持自然,但已失去真誠。凌起石很快就感覺出來,熱情追問,真摯的感情衝擊著她,最後,她終於防守不住,決堤了,眼淚直向外湧,悲悲切切的哭起來。

“不要哭,堅強一點,我知道你這幾年受了許多委屈,受了許多侮辱,但是,都過去了,還記它作甚?如果有什麼人欺負你,你有道理,又對付不了的,你告訴我,我替你出頭。瑩瑩,你已經有一身武功,可以應付強敵了,怎麼還哭呢!”凌起石撫著她的秀髮,就如哥哥哄小妹妹一樣。她是多需要這撫慰啊!可惜他已經和呂玉娘訂了婚。

竹瑩哭了一場之後,氣平了,反而覺得自己沒有道理。因為他們分別在三年前,那時候,他們都是大孩子,她生活在青樓,比他成熟得早,對男女之愛懂得多,但他當時卻是一點不懂的。他替她施針術時,也是一本正經。後來她採取主動,也還是無動於衷,他又替她除去蜈蚣,還傳她武功,可見他待她實在不錯,不過不曾涉及情愛而已。

三年後的此處,情形不同了,這不同發生在雙方失去聯絡的日子,三年的時光,實在不太短了,有變化,一點也不出奇。因為三年前他們並沒有過婚約,任何一方和別人有了婚約都是自然的,誰也沒有道理加以指責。既然這樣,自己又怎能因此而情緒波動。心平氣和之後的竹瑩也覺悟了。

“凌大哥,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哭了,真不好意思,把你的衫也弄溼了。”她撫摸他的胸前衣服,確是淚斑斑,溼的一團一塊。

她後來告訴他,說她妒嫉是呂玉娘搶走了他。凌起石笑了,說她是傻女,他說呂玉娘是一個很和藹的人,將來竹瑩和她見了面,一定會喜歡她,並會成為朋友。竹瑩心中雖不信,口卻是附和著,表現得十分世故。

他們兩個談了許久,擁抱了不知多少回,終於約定了會見的時間地點之後,凌起石才和她握別。

次日,凌起石按時到達,竹瑩已經和小青先在那兒相候了。小青十分口乖,迎上去叫了一聲石少爺,順手替他拿過小包袱。

竹瑩急急攔阻道:“小青,不可這樣,石少爺這包袱裡有無價寶的,快還給石少爺保管,丟了可不得了,我們都賠不起。”

小青一聽,嚇了一跳,急忙道:“對不起,石少爺,我不知道,你不要怪我。”

“小青,你小姐跟你開玩笑,你千萬不可信以為真,我這包袱什麼也沒有,不信你可以解開看看就明白了。”

“石大哥,我們走吧!有話,路上再說。”竹瑩先上了馬,小青與凌起石也上了馬,三人一齊策馬而去。

小青對竹瑩阻止她代凌起石拿小包袱一事,一直耿耿於心,沿路想問個明白,又因有凌起石在旁,不方便問,憋在肚裡,十分不舒服,及至入店投宿,竹瑩與小青兩個同住一房,凌起石自己一個人住一間房,是一牆之隔,毗鄰而居!只要用手指輕輕地敲牆,對方就知道有事了,這樣的位置,實在是求之不得,根本就出他們意外的好!

小青入房之後,就急急問竹瑩,凌起石那個包袱到底有什麼,竹瑩嘆了一口氣,黯然說:“他有幾顆又大又圓,光澤甚佳,是上好的明珠,他是帶著送給未婚妻的,我們千萬不能把它丟了!”

“小姐,他有未婚妻了?”小青驚異地望著竹瑩。

“他有未婚妻有什麼出奇呢?似他這樣一個英雄,應該是女孩子所愛的,他沒有未婚妻才是奇怪!”

“可是小姐你……”

“我怎麼啦,你別胡說什麼!叫人家聽了不舒服!”

“可是小姐你一直都愛著他,他難道不知道?”

“誰說我愛他?別胡說八道,以後千萬不可再這樣說!”

“我知道小姐不想影響他,但我知道小姐是愛著他的。小姐,我以為不管怎樣,總該讓他知道。”

“小青,你千萬不能說,免得他為難,我又不醜,不會沒有丈夫的,何必要去影響別人不快呢!”

小青不同意小姐的意見,但她是侍女,不可能也不應該和小姐爭執和大聲說話的,因此,在小姐不願再說下去的時候,她只好不說。可是,她口中雖不說,目光仍然注視著小姐,並且從小姐的神情中,肯定小姐是口不對心的,她那麼說,只是為了不使凌起石難過罷了,其實,她是仍然愛著凌起石的,而且愛得很深,很純,很真。她不願驚擾凌起石,就是愛的表現,假如不是愛著他,就不會如此細心替他設想了。小青雖然不懂得什麼哲學與心理學的,但她侍候小姐多年,深深瞭解小姐個性,甚至比小姐自己還要清楚呢。

竹瑩叫小青不要再提她愛戀凌起石的話,自己卻在心中惦記著凌起石,猜想著他正幹些什麼。她可以忘記了自己,不為自己設想,卻忘不了凌起石,處處為凌起石設想。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早先對小青說的是違心話,自欺欺人。但她無法把真誠掬告任何人,包括愛婢小青在內。

凌起石在幹些什麼呢?他回房之後,除了傳出一下關門聲外,再未聽到半聲響,竹瑩聽了一會,感到奇怪,江叩著牆壁問:“凌大哥,凌大哥!”聽不到回聲,更為驚異,便叫小青去拍門,不一會,小青回來了,說店夥告訴她,凌大俠已經出門去了。

“什麼?他出去了?去了哪裡?幾時去的?”竹瑩一連串反問,問得小青呆住了。她找店夥告訴她,凌大俠根本沒有入房,只叫店伴開了房門,隨即關上,人又出門去了。他還留下話叫她們不要亂走,他很快就回的。

“小青,我們上當了!”竹瑩說:“早先聽到他關門。我以為他是入房之後關門,人在房中,想不到他並未入房,只是開門,隨即關門,把自己關在門外,我想,他是怕我們跟著他不便,故意讓我們聽到,存心瞞住我們!”

“小姐,你猜透大俠去了哪裡?不會一去不回頭吧?”

“不回頭是不會的,但他去了哪裡,就難猜了!”

“等一會我問他,為什麼出去也不通知一聲!”小青認真地說。竹瑩看得笑了。

凌起石去了哪裡?他是去了訪友。他在一家藥店中找到那位朋友,向他打聽當地的情形。那位朋友和他是未見過面的,但凌起石說得出華錦屏母女倆的容貌與年齡,那人相信了,才帶他到帳房去,對他說出當地的大約情形。凌起石忿然問道:“這麼說,姓霍的豈不是個土皇帝?怎麼大家也忍得了?役有人反對他?”

“他有財有勢,家中又長期豢養著武師,誰敢反對?不要命了?”那人說:“去年中秋節,姓霍的偶然看見一個賣解女,一見面就著了迷,使人向賣解的說項,利誘威迫都出齊了,仍未能如願,終於用強,把賣解女劫去,第二天有人看到那的屍體倒在清渠邊,前額碎裂,似為硬物所擊碎而致死。賣解的當然不肯罷休,馬上告到官裡,不但官司沒打贏反而得了一個刁民的罪名。故念初犯,從輕發落,給剋日趕了出去,冤沉海底,有待伸雪。”他還說了好些有關霍家的故事,繪聲繪影,使霍錦標整個人像恍如出現凌起石眼前,凌起石聽了之後,轉到其他地方再去打聽,所得的回答,十之八九相同的。因此凌起右完全相信了,便回客店去向竹瑩報告此行踩探的結果。

竹瑩問他:“你打算怎樣?”

“霍錦標既然是這樣的人,我也看不過眼,今晚我要親自到霍家去看看,你們留著,小心點,霍家既然如此驕橫,他必結下不少仇家,年中來找他報仇的人決不會少,我們難保不被他們注意,甚至,”凌起石把聲音壓底,說:“你們要千萬小心,說不定這裡也是他們的伏樁呢!”

“你一個人去,不覺得太少?沒有照應?”

“不要緊,我早就慣了,倒是你們要小心,在我返來之前,千萬不可衝動,更不可隨便亂走,免中調虎離山之計。”

“你放心吧,我曉得的,我會和小青兩個守在這裡,等你回來。”

“石少爺,你和小姐一起去吧,我一個人留下來得啦,我等你們回來。”

“不用了,我不過去探個虛實,又不是去打架,何必人多,人多了反會給他發現,你們肚餓了?想吃點什麼?”

竹瑩說這兒不是大城大鎮,未必有什麼好東西吃,隨便吃點算了,等到了大城鎮再吃好的。凌起石同意她說的,索性不出去,就叫客店送點酒菜到房中算了。

凌起石飯後在房中調息養神,直至初更鼓響之後才悄悄離開,很快就到了霍家。

霍家的房子相當整齊,外邊有一圍牆,牆高三丈五尺,牆上佈滿蒺藜與利針,是不能著足按掌的,還有碉堡,白天黑夜都有人看守,外人要想偷偷溜進霍家,實在並不容易。但是,這隻可以防小偷,不能阻止凌起石的,他以快速的身法一躍而過了霍家的圍牆,入了霍家,跟著,他閃電般轉到了一處有火光的房子去,發覺有兩個人正在開解一個布包,大家在分金分銀。

這兩個都是中年壯漢,布巾包頭,從他們的對話可以肯定那真是打劫來的贓物,凌起石原不想理會他們,免得打草驚蛇。可是那兩個人卻是作怪,他們滔滔不絕的談及劫銀經過,竟是殺死了三個人,凌起石聽得是怒火起胸膛,一咬牙齒,轉過頭,走向另一邊。

霍錦標沒有找到,卻發現了多處都有人在鬼鬼祟祟做不道德的勾當,有的在分贓,有的在幽會,有在討詭計害人,都不是好事。常言說道:“不識其子觀其父,不知其主觀其奴。”下人如此,主人總不會好到哪裡。因此,凌起石斷定霍錦標確不會是好人。

霍家正在商量著截劫一宗路過的鏢銀。他本來就是乾坐地分贓的,出手卻不用他們,所以一直來他們都十分平安,誰也不會找上門來,有的只是個別的私人仇怨而已。他們在客廳中談,怎也料不到來了一位剋星,所以談得十分輕鬆,似乎已經到手,只差未分贓而已。

客廳中有六個人,他們並非劫鏢者,他們只是在談論劫鏢,真正劫鏢的已經起程了。凌起石恨這兒個人目中無人,在他們誇耀之際,突然出現,冷冷地說:“你們到底有什麼本領,膽敢如此輕視天下英雄!”

六個人都聽不到半點聲音,卻忽然多了一個人在面前,所以都嚇了一跳,大聲說:“你是什麼人?深夜到來,決非好人!”

“我是奉閻王之命,來催你們去報到的,你們都上吧,一起上吧!”

“好呀,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看招!”一個禿頭的擲出了兩雙筷子,分由四個部位射向凌起石胸腹要穴。這時雙方相距只有丈許,不到二丈,這邊一出手,筷子使射到凌起石身上。凌起石卻恍如末覺,輕描淡寫恍如無意一樣,只抬手揮袖,一撥,便把四枚筷子都擋開了。

四枚筷子“的得”連聲掉到地上,禿頭漢當堂變色,脫口叫道“鐵袖功!”

“啊!”其他幾個也失聲驚叫,不約而同的都是拔出武器,一齊站起了,注視凌起石。凌起石冷然地說:“怎麼?我早叫你們一起上,你們偏擺什麼臭架子,現在不是一樣要聽我的話?”

禿頭漢等都被說得面上無光,怒形於色。一股無法遏抑的火焰,似乎在各人胸膛燃燒起來。

凌起石無視於他們的反應,依然無比悠閒地說:“還等什麼?有種的就動手,沒膽的趕快滾蛋!別在這裡現眼。”

凌起石這話無異火上加油,燒得更旺。

禿頭漢終於受不了,排眾向前,舞動厚背刀朝凌起石疾劈。但他一連三刀砍下,竟失了凌起石影子,怔楞間已聽到兩聲悶“哼”,急回頭望,駭然了。

原來凌起石已經繞到人堆中,天如用什麼手法,把兩個人擊倒在地,卻無慘叫聲,禿頭漢子看到的卻是兩個同伴倒下,另一個給凌起石抓住,正在向他擲去。

禿頭漢子看出凌起石似乎氣力不夠,擲勁不足,而且救人心切,無暇考慮,插刀歸鞘,伸出雙手就把同伴接住。

禿頭漢子個子甚為健壯,氣力當然不小,可是他不知怎的,一把接下同伴之後,頓覺如同接住一座泰山,重極了,幾乎接不住。而且,有一股無法抗拒的衝力突然由同伴身上發出,使他無法站得穩腳,在暗勁衝激之下,他不由自己的向後退,再轉圈圈,轉了幾個圈圈才停得住腳。

但是,當他停了轉圈,站穩身形,注目之下,另兩個同伴已經追著敵人上了瓦面,並且迅速的被殺。禿頭漢大為駭懼,立即丟下手中同伴,再把厚背鋼刀拔出來,躍登房上,以刀尖指住凌起石罵道:“你別狂,我不會怕你的,就算你懂得使用邪術,我也不怕,你接招吧!”

禿頭漢爭取主動,連環刀使得十分凌厲狠毒,這是他賴以成名的連環刀,曾經有不少江湖好漢死在他連環刀下了,他以為縱使不能克敵致勝,也能迫退敵人,讓開通路給他逃走,怎料他三刀使得幾快又勁,都無法斬到對方身上。三招用完,正要變招,陡覺掌影一恍,本能地向後一閃,頓覺腕如錐刺,痛徹五內,本能地鬆手,厚背刀便脫手掉下。他立即驚醒,衝前搶撲,卻已遲了,身形撲前一俯,陡然“哼”出一聲,人也向後飛翻,跌倒了。

禿頭漢何以倒跌呢?原來他急於要搶回厚背刀,疏於防備敵人,結果是胸前中了一腳,胸骨盡折,內臟碎裂,登時死去。

六個人全都死了,凌起石不想留下去,也怕竹瑩與小青兩個掛望,殺了六個人之後,便悄然離開霍家,迴轉客店,當時已交二鼓,深夜了,竹瑩與小青仍秉燭房中未睡,聽到叩門聲忙問是誰,聽出凌起石聲音,兩個都爭著開門相迎。

燈下看美人,分外妖嬈,竹瑩本來就美,心情開朗,更見嬌美。凌起石雖非好色,但愛美是人的天性,見到美人,多看兒眼是十分平常的,一點也不出奇。

“石少爺,你和小姐可能有許多話說,婢子不如過去鄰房,少爺與小姐秉燭夜談吧,如有呼換,敲一下牆壁,婢子就知道了!”小青有心造就機會。

凌起石道:“不!夜已深,大家都該歇息了,你們也早點歇息吧!”說完就起身告退。

竹瑩似乎有點失望,說:“你出去折騰了半夜,確是應該歇息了,不過,你不覺得餓嗎?我早先向店家討了幾式點心,還有一壺酒,你不如吃點東西再睡吧!”轉口又對小青說:“你去給少爺把點心拿來吧!”

凌起石見她盛意拳拳,且又確實有點餓了,也不客氣,邊吃邊說:“瑩瑩,你還沒有戒除晚上吃東西的習慣?”

“我覺得這不是大事,且也不一定非吃不可,就索性由它,不理了,石大哥,你認為我應該戒掉?”

“戒不戒倒不是大問題,不過,睡覺前,清潔一下牙齒倒是重要的,這樣,牙齒才不會蛀壞,你的牙又白又整齊,聽我說完了再說吧!一個人,不應該不聽某一個人的話和專聽某一個人的說話,不聽與專聽都是不對的,兼聽也是不對的,應該是誰說得對,就要聽誰的話,誰說得不對,都不要聽。不管是誰,都有對與不對的時候,你小青與我,都有時說得對,有時會說不對的。你說得對,我聽你的,因為你說得對,就對我有好處,或者對許多人有好處,我應該聽,否則,我便不聽。你也可以這樣,夠膽就說出來,不夠膽就在心中反對,不必專聽任何一個人的話,因為,他說錯了,自己當時不知道,過後還是會發覺的,他自己也會後悔!你現在可以說了,我也想聽聽你的什麼意見!”

“我現在沒有意見了,只是,我做下人的,的確不敢亂說話,只好在心中反對了。”

“你沒意見,就睡吧!瑩瑩,明天見。”

這時已經是鼓打三更了,竹瑩確實有點倦,很快就睡著了。但凌起石卻還役有睡,而且,他在稍後時間聽到異聲,懷疑是霍家的人,便披衣而起,等候他到來。

來人來得甚快,不一會就找上門來了。凌起石在客店外邊朝瓦面上的人看去,冷然道:“怎麼?黑天半夜要來暗算人?不覺得太卑鄙了?”

瓦面上的是一個大漢,身材相當高大,手握大刀頗有點威風。他給人發現,疑對方是跟蹤自己來的,不由的吃了一驚,急忙躍下房朝對方走去,希望先弄個明白,免得無緣故結下仇怨,那才是十分冤枉呢!

凌起石凝視著對方,全無畏怯態,對方見凌起石兩手空空,並無武器,先便放心許多,很有禮貌的說:“請問兄臺是哪一位,尊姓大名?對在下可能是誤會了。”

“是麼?我倒希望真是誤會呢!”凌起石說:“你手握鋼刀,午夜登房,總不會是請朋友赴喜宴吧?哼!”

“不錯,我是來找一個仇人,為報仇而來的,人生天地之間,父母之仇不能不報,你兄臺大約也不會反對人家報父母之仇吧?”

“當然,我何止不會反對,如果我認為應該報,還可以幫你一個忙呢!不過,你這個仇應不應該報,我還未知道,所以不便先下斷語。”

“怎麼?父母之仇也有不該報的?倒要請教。”

“當然有,我說的只是一般而論,並非指你兄臺而言,因為,我與兄臺素不相識,你父母因何受害,我全不知情,無從判斷,所以,你必須平心靜氣的聽,不能滲進去私人感情,否則,使很難獲得公平判斷了。為人子者,當然以報父母之仇為重,但是,父母在生之時,是怎樣一個人,必先弄清楚,如果是善良的,無辜被害,這個仇非報不可,縱是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不能不報,但是,若果仇家是出於意外,並非存心,這仇不報也不會對不起父母。”

“何為存心?何為意外?”

“這分別甚為簡單,比喻你我均有兒女,你有刀,向我進攻,這當然是存心了,若果你爬上樹,刀掉下來,我恰巧經過,死在你刀下,這便是意外,因為你並無殺我之心,你會內疚,感到不安;但若存心,則只有感到快意,不會感到後悔的。再者,父母生前根本就是一個橫行霸道,殺人無數的人,人家要報仇被殺死的,這個仇便可以不報;又如吳三桂降滿清,迎滿人入關;秦檜私通外敵,殺害忠良而誤國,使天下人均受其苦,這樣的父親若為人所殺,這個仇絕不能報,因為他自己就是反叛了父母,反叛了宗族與國家,他有成,則禍及天下,他失敗則禍連九族,這樣的人,他根本就不配做父親,是國家民族罪人,死不足惜,死有餘辜,若有人把他殺了,這個仇嘛,千萬不能報。”

“你說得對!這麼說,我這個仇非報不可了。”

“你能說給我聽聽嗎?”

“自然可以。我姓鍾,單名是一個宏字,自小就失了母親,我是由爹爹一手撫養成人的,半年前,我爹碰到一個採花賊,要懲戒他,不料採花賊有同黨,反把我爹害了,他是暗算了我爹的,你說,這個仇我該不該報?”

“這個仇當然要報,但是,你爹死時你在他身邊嗎?你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凌起右這一問,大漢為之一怔,不悅道:“你不相信,何必問!”

凌起石平心靜氣地說:“這是人命關天,兒戲不得!再說,就是你自己也要小心,別錯殺了好人,卻把真正仇人放過!你想想我這話對是不對!”

鍾宏果然想了一會,點頭說:“對!你說得對!”

“那你說出來聽聽,你爹被殺時你在他身邊嗎?”

“不,我不在他身邊,是別人親眼看到,告訴我的!”

“別人了他是你什麼人?是兄弟還是朋友?”

“都不是,是一個陌生人!現在是朋友了!”

“他為什麼要告訴你?他是偶然談起的,還是專程告訴你的?”

“是這樣的,”鍾宏回憶地說:“我聽得爹爹被害的消息之後,立即就趕到出事的地方去睬查。一晚,我發覺有個人走進一家房子去,我追著他,給他發覺了,我們打起來,後來他問我為什麼追蹤他,我告訴了他,他說這是誤會!又說他和我爹是朋友,正在替我爹找尋兇手,他便把一切告訴了我!”

“唔,原來是這樣的!鍾老兄,你上當了,我敢肯定他說的不是真話!至於他為什麼要說謊,我還不清楚,但他說謊是不會錯了!”

“你不相信他的話?不信是我爹的朋友?”

“我不信!我懷疑他就是採花賊,殺害你爹的就是他!你不是看到他夜入一間房子?這就可疑!你把爹爹遇害的事告訴他,他就拿別人做擋箭牌,嫁禍別人,這是‘借刀殺人’,你被殺,或者別人被殺,對他都有好處!”

“對他有好處?有什麼好處?”

“好處可多呢!若果你失手被殺,你爹的仇便不會有人再追兇,他可以無後顧之憂了。其次,你把對方殺了,等於報了父仇,了卻心事,這樣,也不會再追兇,他同樣可以無憂無慮了!”

“你這樣說,也有道理!可惜我當時沒有想到!”

“你不能太依靠別人的,別人的話,必須要好好考慮才能決定!比如我的話,你也要想過才好相信。對了,你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你要找的仇人又叫什麼名字?你還未說出來呢!”

“他叫做楊劍青!我要找的仇人是凌起石!”

“凌起石?這個人我聽說過,但我不信他是個採花賊!他是個欽犯倒是真的,卻不會是採花賊!”

“你不信?為什麼?”

“道理很簡單!幾年前他大鬧京師的事你聽過沒有?殺衛士,殺奸官,卻投聽說過他採花,當時他若果要採花,相信京師的女子不會遜於其他地方的!但是,當時京師並沒有採花賊出現的消息,由此就是可以想到,他不會是一個採花賊!”

“不過,我說是當年,大約三年前是吧,和現在隔了三年,他會不會變了採花賊?我就不敢說了!”

“你以為他真會變了?”

“好難說。不過,三年前他已經可以出入禁宮,來去自如,殺衛士誅奸官如探囊取物,三年後,他的武功必定是更高,你以為你打得過他嗎?在未弄清楚之前,如果你和他拼鬥,若果真如楊劍青所說,拼死了也還值得,若果不是事實而拼死,那不是太冤枉?鍾兄,我看你還是再考慮清楚的好!至於我,我未弄清楚真假之前,是不能胡亂出手相助的!這一點,希望你能原諒!”

鍾宏說他也要想想才能決定了。

鍾宏經過考慮之後,決定離去,等把事情真相弄明白之後再作打算,他告辭,凌起石送了他一程才分手。

鍾宏一個人毫無目標的走,天下之大,要想找個人探聽關於凌起石的消息,可真不容易呢!他走到第二天,有點乏倦,便到一間酒家去,叫了酒菜,只等夥計送來,正覺得沉悶,聽到有人提起凌起石的姓名,精神為之一振,但留心靜聽。果然無誤,相距不遠的一張桌子坐了兩個漢子,兩個都大約四十來歲,一看就看得出是江湖人物,鍾宏便留心聽那兩個人說話,聽聽他們到底說些什麼話。

那個土頭土腦的問:“定安,你對我說的都是真話嗎?一點不假?”

另一個說:“師叔!我怎敢欺騙你老人家?當然說的是真話,不過,會不會有一丁兒錯誤,我卻不敢說,因為有的是聽的,並非我親見親聞,會否有以訛傳訛,有所誇大或走樣,那是我無法保證的,這不是我推卸責任,實在是這樣。師叔,你怎會忽然這樣問?其中必有原因。”

“這些日子我聽得不少,和你所說完全相同的是沒有,相反的卻有,所以,我有點懷疑你給人家騙了,凌起石未必是一個那麼殘酷兇狠的人。”

“這個我不敢完全相信,因為據我所知,他確是一個高傲自大,目中無人,順則生,逆則死的暴徒,他還是個採花賊呢,有人親眼看到他夜入尼庵,先奸後殺,把五個女尼都殺了,這是絕對可靠的消息,決不會假,師叔若果不信,我可以把目擊的證人找來,讓你老人家問個明白。”

“倒不必了,難道你還會騙我嗎?我是怕你上了別人的當,給別人騙了啊!”

“你們說凌起石是個兇殘的人嗎?我正要找他,我爹就是給他殺害了的!”鍾宏走向那兩個人身邊,大聲說。

“你爹是給他殺害的?他為什麼要殺害你爹?你把經過情形詳細點說說。”土頭土腦說。

“我是聽楊劍青說的。他是我爹的朋友,他說有一晚我爹發現有個採花賊,追蹤著他,給他發覺,和同黨把我爹害了。”

“師叔,現在你該可以相信啦!”

“朋友,你爹叫什麼名字?”

“我爹叫鍾錦榮!”

“鍾錦榮?可是長得一般高大,左額角有一顆黑毛痣,慣用左手刀的?”

“正是,前輩認識我爹?”

“見過,我們曾在一起吃過飯,也打過架,他是一條漢子。”

“我爹就是給凌起石殺害了的。”

“你放心!這個仇,你一定報得了。”

“可是我找了許久也找不到他。”

“天下無難事,只怕心不堅,如果你有決心,遲早總會找到,了卻心願。”

“我還未請教老前輩怎麼稱呼?”

“我叫莊靖,少在江湖走動,你大約未聽說過吧!我這師侄侯定安,你可能會聽過。”

“原來是侯大人……”

“什麼?你叫他侯大人?”

“鍾朋友,你要找凌起石,你可知道他的特徵?”

“請侯大人指教!”

“你說,你為什麼稱他大人?”莊靖迫視著鍾宏。

侯定安不願鍾宏揭他的底,曾把話題岔開,但莊靖又再問,鍾宏便直說了。莊靖聽得師侄是京師九門提督的總管,吃了一驚,問他:“定安,他說可是真的?”

“師叔請你聽我說!”侯定安編了一番鬼話,說他初到京師,參加一次比武,受到提督重視,大為讚賞他的功夫,邀他去出任總管,他想到要發揚光大師門,正好藉助這個機會,便答允了。又說幾年來幫助過不少江湖的朋友,大受敬重,一頂高帽間接送給師叔,果然瞞過了莊靖,沒有加以責備。他怕說下去會出毛病,便把話題一轉,又轉到凌起石方面去。

“凌起石怎麼了?你認識他?跟他是朋友嗎?”一個女人突然插嘴,侯定安吃一大驚,連忙起立叫了一聲:“三師叔。”

“三師妹,你也來了,好極了!”莊靖說。

“有什麼事嗎?二師哥!”那女人在一旁坐下。她就是莊靖的師妹,候定安的三師叔,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鐵面美人云蘭。

“我是出來找凌起石,你可知道這個人?”

“知道,現在在江湖上走動的人,有哪一個不知道凌起石的?二師哥,你認識他?”

“不,不認識!”

“不認識,你要找他幹什麼?他該不會是找師哥的麻煩是吧?”

“不!他不是找我麻煩,但他卻打傷了定安,傷得是很重,我瞧不起他橫行霸道,所以找他!”

“哦!原來是這樣。”雲蘭轉臉問候定安:“凌起石在哪裡橫行霸道?你怎樣對二師叔說的?”

“他,他在京城裡殺人放火,強姦婦女……”

“他殺了甚麼人?燒了什麼地方?強姦了誰?你且說來聽聽。”

“定安,你快說給三師叔聽聽,三師叔也好替你出一口氣。”

侯定安卻不能出聲,他可以編故事騙二師叔,卻不敢騙三師叔。雲蘭見他不說,冷冷一笑:“你不說,我替你說,為了拯救一位含冤受屈、慘為奸人所害的忠臣,曾經夜入禁宮,殺衛士,警告皇帝,救了忠臣之後,再殺奸官,一夜之間三進三出禁宮,殺了十名個衛士,連闖七大衙門,你的主子九門提督衙門就是其中之一,他不曾殺你,已經算你命大了,你竟然追蹤暗殺救出的忠臣,結果被打重傷,仍然沒有要你的命,你就該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了,但你居然以假作真,瞞騙二師叔,挑撥二師叔出山,你到底想怎樣?你說!”

“三師妹,你這話可當真?凌起石不是個無惡不作的賊子?”

“侯定安,你照實對二師叔說,凌起石是怎樣一個人。”

侯定安深知三師叔疾惡如仇,鐵面無私,惹惱了她,可能連性命也不保,便只好硬著頭皮承認自己確實是瞞騙二師叔,目的是希望二師叔能替他出一口氣,除去凌起石。

“就這麼簡單,只希望出一口氣?”雲蘭說:“你騙得了二師叔,騙不了我!你是希望二師叔替你除去凌起石,你好向主子報功領賞才真!可是你有沒有替二師叔想過?二師叔此行有多麼危險?二師哥,不是我長他人志氣,你,我都不是凌起石對手!合你我二人之力也未必能勝他!幸而你不曾碰上他,否則,他看到你和侯定安在一起,以為你們一檔,可就危險了。我這話你也許不信,但侯定安定知道我說的沒有誇大!”

莊靖聽了師妹這話果然不信,並且滿臉不悅,說他雖然不會再跟凌起石拼命,仍然要找他較量武功。雲蘭說印證武功可以,但不宜操之過急,免引起誤會,那就麻煩了。

他們正在說得熱鬧,鍾宏大聲說:“你這麼幫著凌起石,可是他的朋友?你說,他在哪裡?你說了,沒你的事,若不說,我先宰了你。”

“你是誰?找凌起石幹什麼?”

“我要找他報殺父大仇!你說,他在哪裡?”

“他殺了你爹?你爹是誰?他為什麼要殺你爹?你說!”

鍾宏說了,雲蘭注視他一會,冷然說道,“你別胡說八道,誰說你爹是他殺的?你親自看到的?”

“不,是楊劍青說的。楊劍青說他親眼看到。”

“別人的話你也信?我說你是個棍蛋,蠢才!”

“你罵我?你……”

“我罵你?我要打你呢!你爹好端端的活著,你為什麼咒他被人殺了?”

“什麼?我爹還活著?楊劍青騙我?”

“你爹在離此八十里外的報恩寺養傷,你見到他,就知道是什麼人打傷他的了,不必問我,快去吧!你向南走八十多里就可以見到他了。”

“好,我這就去,如果你騙我,我不會放過你。”

鍾宏匆匆出門找他爹爹去了。就在這時候,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男子和兩個十多歲的少女一起走進酒家,三個人有說有笑的很是輕鬆,雲蘭看了他們幾眼,悄悄地對師兄說:“這兩個女子的武功似乎不差,師哥以為怎樣?”

“不錯,可是那個男的卻看不出來。”

“要就高不可測,鋒芒盡斂;要就不會武功,要靠兩個少女保衛。”

“嗯,有可能。”莊靖說:“這兩個女子,尤其年長那一個,長得真美!”

“是的,長得真美!又不知她們要去哪裡?現在道路不靖,盜賊如毛,劫掠是時有所聞,她們又是個如此美貌的女子,縱然武功不弱,也是十分危險的,我真替他們擔心。”

“三師叔,你何不問問她們?如果有必要,可以暗中照顧她們。”

“你想我快點離開,又設法欺騙二師叔是嗎?”

“三師叔你多心了,我怎敢!”侯定安一肚子氣,卻是不敢發作,可真不好受。但云蘭卻不肯放過他,冷冷地說:“你不敢?騙我你是不敢,騙二師叔你是敢的,你說,前此你對二師叔說的都是真話了?”

侯定安知道三師叔十分厲害,決計騙不倒她,也說不過她,當下只好不出聲,莊靖道:“三妹,你太也小看我了,難道我什麼也不懂,容易被人欺騙?”

“師哥你別生氣,我說的是事實,古人講,君子可欺以其方,你呢,就是君子,你心地善良,久居鄉下,對外面事物十分隔膜,你以己比人,以為別人和你一樣,這樣,就易被騙了,比如你呀信侯定安的話替他報仇,這是受他的瞞騙了,師哥,你也許還未相信我的話,你也有相熟的朋友,何不去問問他們?這樣,你就知道我有沒有騙你,侯定安有沒有騙過你了。”

“三妹,你不會騙我,我是相信的,但你有沒有被別人騙了,冤枉了定安,我確定要查查,若果他真個存心騙我,我會代師兄懲罰他的。”

雲蘭笑說:“好呀,我很高興聽到你這一句,現在江湖上的壞人實在太多了,可怕的是他們都能說會道,說話極易使人相信,要不是我消息靈通,也會上他們的當。”

“三妹,你要去哪裡?不和我們一起走?”

“我還是自己走的好,免得侯定安變得不安,怎樣?我沒有說錯吧?”她眼光直射候定安。侯定安在此情形下,怎敢承認?他忙說:“三師叔總愛拿我開玩笑,我怎麼會呢!”

“這麼說,你是高興我跟你們一起了?你不要後悔!”

“怎會後悔,我恨不得有機會跟兩位師叔一起,可以多聽教益呢!”

“真的?你真這麼想?”

“真這樣想。”

“那好吧,我久未和師哥見面,就趁這機會敘敘吧!師哥,我準備到金鏢劉俊彥那兒去一趟,你可有興趣?”

“金鏢俊彥?就是曾在天蕩山和大師兄打過一仗,打了一天一夜仍未分勝負那一個劉俊彥,是嗎?”

“不錯,就是他!”

“好吧,有機會和他印證一下武功也是好的。”莊靖說。稍頓,又問:“你去找他,可有什麼事?”

“聽說他得罪了遼東三煞手,三煞手已經約了好幾位高手,不久就要找劉俊彥算舊帳了,我是想去看看。”

“那好極了,看在師兄面上,去幫他一個忙倒也應該!”

“師哥,幫他當然應該,但不能不考慮清楚,遼東三煞功力有限,手段雖然狠毒,卻武功不高,限於修為,對人的害處不會太大,可是他的奸朋邪友甚多,不少更是大名鼎鼎的邪派高手,和他們結下冤仇,就等於和幾個勾魂鬼交上了朋友,被迫躡得無處躲避,我們犯不著和這些人結下冤仇,師哥,你可得要好好考慮清楚才好。”

“三妹,你別以為我是怕事,我才不怕,你還要吃點什麼?我們已經吃過東西了。”

“不要緊,我馬上就可以走了。”她隨即向店夥招了招手,叫他去弄幾味下酒菜來。店夥一走,一個陌生的少女來到莊靖這張桌子旁,朝侯定安深深行禮道:“候大人,你好……”

侯定安愕然怔視,詫然地問:“小姑娘你是那一位?是認錯了人了吧?”

“你老不是京師九門提督府的管家侯大人?我記得清清楚楚的,還會有錯?我是翠紅院的小青呀!你候大人本是常來的?怎就記不起我了?”

侯定安不敢再反駁,怕越說越對自己不利,所以一見菜餚送來便請三師叔起筷,之後便與兩位師叔一起上路去了。

小青對候定安所講的名字是真實的,院名卻是偽的。她真是小青,和他一起的便是凌起石和竹瑩了。

原來竹瑩卻不認得侯定安,也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但凌起石卻聽到,也認識他,便存心要瞧他好看,不料他卻知機,急急離去。

竹瑩問凌起石劉俊彥是一個什麼人,遼東三煞又是怎樣一個人。

“遼東三煞不是一個人,是同門師兄弟,大煞與三煞更是同胞兄弟呢!”凌起石說。

竹瑩見凌起石未提到劉俊彥,便又問劉俊彥是什麼人。凌起石說不知道,他過去從未聽說過這個人。

小青道:“我們去不去瞧熱鬧?不知姓劉的是在什麼地方?”

“你有興趣?我可以陪你們去看看,竹瑩,你怎樣?想不想?”

“有熱鬧看當然好,就不知會不會替你招來麻煩,去與不去,最好由你自己決定,我沒意見。”

“去看看也好,我久聞遼東三煞心狠手黑,不知害死多少人,如果查出確有此事,替大家除此雙魔也是好事,而這次可能有許多人,或者能見到一些其他人也未可料,瑩瑩,我教你的步法,你練熟了?”

“練熟了,等一會我練給你看看。”

“你們還吃點什麼?我們不如早點走,說不定能追上他們。”

“石大哥,你我都不認識姓劉的,能用什麼方法去見他呢?”

“這個容易,我們冒充某一成名人物的弟子或子侄就行了,現在不考慮,到時再說也未遲。”

“我不贊成冒充,如果恰巧人家也在場,那不是大鬧笑話,當場出醜?”

“怎會呢?我自然有辦法應付的。”

“不!我見得多了。”竹瑩赫然一笑說:“過去,許多人到桃花江都說是什麼官員的親朋子侄,可是給我們一問,他就當堂現形,無法對付了。還好我們只是玩玩,只要他肯花錢,什麼人都不在乎,要不,他們準會下不了臺。”

“依你說該怎辦?”

“我以為不如索性大膽一點,自己認一個門派,比如人家有崑崙派、峨嵋派、少林、武當、太極、形意、青城什麼的我們何不也起一個門派,這樣,別人就是不知道我們的來歷了。”

“好!你這想法真好,你說,叫什麼派好呢?叫青竹派好不好?”

“青竹派?為什麼?”

“青是小青,竹是竹瑩,你們兩個人合創一派別,那……”

“不,這怎麼可以?我的名字怎能和小姐並列?何況在小姐前面,這不行,不如叫石竹派吧!”

“不!石竹叫起來不順口,看來也不順眼,竹青像一個人名,氣派不夠,不似一個門派,但青竹不同,讀來順口,也有氣派。”

“青竹這個名確是不錯,就這樣吧,你做我們的開山祖師好了。”

“不!我只是大師兄,師父另有其人,我們不說,他們也是沒辦法,走!我教你們一套杖法,我們這個派以竹做標誌,就更似了。”

“不,這不行,我們即使用刀用劍也未必應付得了那些高手,如用竹枝做武器,只怕一出手就給人家削斷了,這不行。”

“對,我沒想到這點,還是不要太重形式的好,走吧,我們找個地方練一套功夫,只有幾個招式,一學就會了。”

凌起石帶她們上路,在半途一個適於練功的地方指點她們合練一套武功,每人只有十二式,各不相同,恰巧相反,是獨立的,但合起來卻又相輔相成,配合得妙到毫巔,異常緊密,不止是二十四式,而是可以產生出許多不同的新招。

兩個女的就以凌起石為假想敵,打來十分精彩,打得高興極了。

凌起石以一對二,給竹瑩、小青兩個喂招,當然綽綽有餘,但竹瑩與小青手中均有武器,若給碰到,不重傷也會輕傷,所以竹瑩與小青都怕傷了凌起石,不敢全力施為。凌起石看出這一點,對她們說:“你們這樣子如何能配合得好?你們放心盡力打吧,你們是傷不了我的。”

小青到底年紀較小,好勝心又強,加以對凌起石只有敬佩,沒有情愛,想法比較單純,沒有竹瑩想得周到與細膩,聽他這麼說,果然就出勇手,一口氣連攻多招,牽動著竹瑩也不得不予以配合,這一來,打得比早先更加激烈了。

凌起石一邊打一邊教,說這一招可以怎樣變,那一招又應如何避。他熟悉對方武功,又穩居主動,幾乎可以得心應手的迫使對方使用任何招式。這樣的指教是最實際的指教。小青和竹瑩兩個都獲益甚大,而且,觸類旁通,領會甚多,對她們此後習武,有極大幫助。

凌起石自己也小心,他事前也料不到她們會是學得這麼快,更料不到連小青也有如此高的領悟力,一點便明,甚至能自己加以變化,有此朋友,難怪他也感到開心,教得有心機了。

他們不急於趕路,在沿途上有說有笑,以邊說邊教的方式進行,大家的心情都甚好,幾日時光,竹瑩的功力增了許多,小青的根底較差,本來是進境較差的,但她的領悟力竟在竹瑩之上,所以若撇開根基,僅以此行獲益來說,小青比竹瑩是更甚的。

幾天之後,凌起石他們終於來到劉俊彥莊前了,凌起石的打扮是一個年約三旬出頭的年青人,一身長袍,手執把摺扇,不帶武器,似是個書生,但身形壯實,和一般書生又似不相同,他身邊跟著兩個少女,都美極,一臉英氣,又顯出淘氣的神情。由外表看,他們之間似是主僕,但卻又不像主僕。假如是主僕,也必然是情感極佳,平時相處得很和洽,和一些主人高高在上的不同。他們還有一點使人訝異的是,他們的坐騎甚怪,兩個女的騎兩匹毛色油潤,馬身肥壯,看來極為神駿,就是不會相馬的外行人也能看出是匹好馬。可是另一匹呢?高度不遜於另兩匹,甚至略高少許,但卻瘦肌露骨,和另兩匹在一起,相形見絀在所難免了。假如這是兩個女子任一個所騎,還不怎樣,偏偏是男的所騎,這樣,他似乎又不是主人了。

這一男二女當然就是凌起石和竹瑩、小青了,他們十分神氣地直騎馬來到劉家大門外才大模大樣的下馬,凌起石向守門的漢子拱拱手,說,“有煩兄臺通報一聲,青竹派弟子石如鐵求見。”

凌起石自稱石如鐵,竹瑩與小青兩個聽得幾乎失笑,守門的卻不知其假,倒不敢開罪,立即代為通報。

劉俊彥這時剛好和朋友聊天,聽得青竹派有人求見,為之一愕,問大家:“青竹派這門派很陌生,可能是新的吧?各位可有人知道其底細的?”

“沒聽說過,諒必不是什麼大派。”

“不是我誇口,連我們這班人都不知道的,如何是名門大派?”

“三個年輕人,恐怕沒什麼氣候吧?”

“是怎樣三個人,阿德,你且說給各位聽聽。”

阿德說了之後,一個男的說:“一男二女,男的三十出頭,女的長得很美,師妹,不會是她們吧?但那個男的可不是穿長袍。”

“衣服是可以換的。”一個女的回答。

這兩個男女的話,引起了在座各人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注射在他們身上,有人問:“雲女俠,你認識他們?”也有人問:“莊兄,你和他們認識嗎?”

被問的雲女俠和莊兄,是莊靖和雲蘭。雲蘭搖頭,說不認識,只是幾日前在一家食肆中有緣見過一面這樣三個人,至於是否真是他們,要見了面才知道。

“我這師侄和她們是相識的,她們一個女的,好像叫小青,是一個青樓女子,那一天,曾經向定安打招呼,說他們是相熟的。”

“什麼?青樓女子?這就奇了,一個青樓女子,怎會變了青竹派?”

“哈哈!這麼說,鴇母不是要成掌門人了?”

“何止掌門人?還是開山師祖呢!”

“一個青樓妓女竟然是什麼派的門人,真是天下奇聞,世間少見!”

“你們這麼說,就未免是太大驚小怪了,古往今來,俠妓也不少呀!怎麼一口咬定妓女就沒有高手?據我所知,丐幫就有不少高手隱身於青樓,她們是屬於淨衣的,而不久前才為國殉難的青樓女子也不少,她們恥為異族之民,說起來比好些官貴不知高出多少倍,較之屈膝侍敵的大官,和一些武林敗類,更是恥與並論,這是大家都盡知的。來人是否青樓中人,我還不敢說,就算真是,也不該因其出身便受到恥笑賤視,應該重其言行,我這話,未必得大家同意,但我自己是這樣看的。”雲蘭說。

“這是見仁者智,看法不同,我說不同意這樣看法,雖說蓮花出汙泥而不染,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還是未敢苟同雲女俠的看法。”有人這樣表明態度。

這些話,竹瑩與小青兩個聽不到,凌起石卻是聽到了,他轉述給她們聽,她們對雲蘭先就佩服了。

劉俊彥請他們進去,心中也自嘀咕,認為這兩個女子太年輕,也太美了。她們的舉止似乎也欠莊重,禮貌也欠周,在前輩面前,只不過略一點頭,竟以平輩自居,只是對雲蘭一人執後輩禮,未免太自大,也令人費解。

“多謝雲女俠看得起我們青樓女子,過去,我一直以自己出身低微感到自卑,覺得比別人矮了一截,話也少說,說也細聲,更不敢以目光平視別人,可是現在,我覺得自豪,我雖出身青樓,自問還對得起國家,也對得起自己,比之別人,我實在不必自卑,比之出自一些名門正派,卻暗作下流行徑的人,我實是勝過他們許多,感到自卑的應該是他們。雲女俠,過去我是從未想到這點,你老人家在這方面指出一條大道,給了我們一個新生,我終生佩服!至於那些另具高見的人,我不敢說什麼,世俗之見,有時是難以一下子改變的,但我希望他們看人要看他的言行,看他的未來,不必固執他的出身。聖人有云,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何況據我所知,青樓女子許多都是受環境所迫,非出自願,不是她們的錯。”竹瑩侃侃而言,全無怯意,聽得各人是又驚又羞慚,相顧楞然。

凌起石及口讚道:“好!師妹你說得是真好。時窮節乃現,世亂見忠臣,青樓紅樓,是不應該作為判定一個人的好壞的。各位,我這話你們可敢苟同?”

莊靖第一個說:“我同意。不過,我有句話想問你,你要老實回答。”

“你老人家請說吧,我一定回答。”凌起石恭敬地回答。

莊靖問:“剛才你們聽到我們的說話?你們剛才是在門口,還是已經入了門內?”

“剛才我們在門口,未得主人許可,我們怎敢進來?至於聽到你們說話,我只聽到似乎是有人聲,卻不清楚是否真屬人聲,我是學醫的,只是兼及於武,僅是防身而己,還比不上我師妹,她有沒有聽到,我卻不知道,你問這個要做什麼?”

“你是學醫的?你的師父是誰?”

“家師在文方面,醫卜星相,琴棋書畫,無所不懂,亦無所不精,在武方面,行軍佈陣,奇門遁甲,件件精通,至於十八般武藝更視作等閒,我們限於天賦,每人只選學了兩種,兼及其他兩種。除非被家師認為天資過人,稟賦特異,才另外再許加學其他,但據我所知,在我們師兄妹中,能有此幸運的只得大師姐一人而已。”

“你師父原來有此本領,難得,難得!有道是名師出高徒,你的醫術諒必也很高明瞭。”一個老婦冷然地說。

凌起石看她一眼,道:“你老人家似乎不很相信吧?要不要我當面試一下?”

“好!你就看看我有什麼病吧!”

“那好吧!照我的看法,你語音中氣有礙,串帶風邪,應有內傷,你先弱後強,傷應在右,音變於中,傷應在半年之前,這只是聽音辨症,至於更精確,則要把脈了,我說的如何?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老婦凜然變色,各人也大感詫異,看看老婦,又看看凌起石,等老婦開口。

“不錯,你說得很對,不愧是個名醫。”

“名醫不敢當,我只是聽音辨症而已,對與不對,有時還要把脈後才知道。”

“你看我又如何,是不是也受過傷?”一個老頭又發出問題。凌起石看他幾眼,道:“請你再說幾句話聽聽,剛才我不曾留意,我不想丟師門的臉,妄自忖測,你不再說,我也就不講。”

“好,你要我怎麼說都行,你說,我該……”

“夠了,夠了!你不用再多說了,你濁氣太多,語音不清,帶澀不暢,應是腹中有事,你說,你是不是常覺腹內腸動,咕嚕有聲?似瀉非瀉,內急不清?我這個說法,你看如何?”

老頭點頭,說他這兩三天來果然如此,盛讚凌起石看得準。

凌起石道:“言多有失,特別是僅憑聽聲,更易出錯,希望各位勿再以此相難,致生尷尬。”

各人見他兩次都言中的,不敢再小看他,所以也再不責難,但莊靖卻要一試他青竹派的武功,凌起石道:“我們練功,只在求得自衛和強身,不想在一刀一劍,一拳一腳中顯能,你老人家積數十載功力,你練功之時,我們可能還未出世,如何能跟你老人家比?我看還是不必了,而且,動起手來,一個不慎,可能有傷亡。我聽得家師說過,學小武只可以防身,學大武則足以救國,因此,出我師門者,均以學大武為主,以行軍佈陣為上,這又是無法較量的。”

“石兄太謙了,莊兄既然提出,自有辦法,何必擔心,令師既精此道,你師兄妹當亦不輸於人。”

“既然你們一定要動手,我當然不便勉強,不知各位怎樣比較?”

雲蘭道:“我看這樣吧,強敵當前,我們萬不能自亂陣腳,自傷和氣,更不能傷人,削減力量,因此,我不主張互相刀劍相向,只可以文比。”

“文比之法如何?倒要請教女俠。”凌起石說。

雲蘭道:“這裡有兒個石墩,每個都重逾百斤,大家可以借這石墩一試功力。”

“這倒是個辦法,師妹,講醫學,你不及我,講武功,我不及你,還是你來吧!不過,還是請莊老人家先動手,我師妹才好學樣。”凌起石說。

莊靖道:“好的!我先來。”他把一個石墩抱起,放在另一個石墩之上,說道:“我練功的時日比你們長,我用兩個,我要一掌把它擊碎,碎!”他喝一聲,再一掌擊下,果然石碎,碎為大塊小塊,內功之雄厚,舉座稱讚。

“師妹,我想莊老人家這一回必然是勝定,不過勝敗乃兵家之常,你又年輕,不必怕,將來練到他老人家這年紀,一定不會輸給他,你放心好了,我助你一臂之力。”他垂袖一佛,把面前的一塊石墩拂起來,飛出去,不偏不倚的安置在另一塊石墩之上,他這一手,贏得滿座掌聲,而他居然還說不精武功,則他這兩位師妹不知如何厲害了。

“小青,你去吧!你不行我再來。”竹瑩自己不動手,卻叫小青去,原來她聽到凌起石的密語,認為好毋須出手,僅是小青就可以搞掂了。她正擔心自己功力有限,會當場出醜,忽聽凌起石此語,知道其中必有原因,她樂得偷懶。

小青本有點擔心,但見竹瑩向她打眼色,便知是別有古怪,便說:“是,小姐!你且看我這兩年練得怎樣!”說完話就走近石墩,忽地一躍而起,在空中翻個眼鬥,雙掌向石墩拍下,整個人倒立在石墩之上,各人都奇怪她在玩什麼把戲,但是片刻之後,下面的石墩開始碎裂了,瀉向四邊,同時,上面這一塊一直向下壓,終於也碎裂了,她恰當地一個倒轉,站在地下。

竹瑩在暗笑,其他人都相顧失色,深感慚愧,因為他們沒有多少個自忖能有此功力,而這個小青還只是個侍婢,婢已如此,小姐又如何?如此一想,便不由他們不暗暗的慚愧了。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我輸了。”莊靖真有風度,他當眾表示自己輸了。

莊靖說他用的是武功,小青用的是文功,武功要借呼喝和掌劈之力,力道橫霸,所以碎石大小不一樣,小青用的文功,是真正內功,用得均勻,所以碎石大小差不多,他認為這是更難練的,所以也應該是輸了。

莊靖這一認輸,其他人又感到一陣慚愧。

因為,他們當中大都有過和人比武的經驗,勝了就儘量誇大,輸了則儘量掩飾,實在掩飾不來時就拂袖而去,從來不會好好認輸的,但莊靖卻說得那麼誠懇,又那麼自然,可見他實在是存心比試,並無名利之爭,這一份純真,就不是他們所能有。

凌起石說:“依我看,莊前輩並非真輸,不過各人所練不同,各有所長而已,要莊前輩學小青這樣未必辦得到,反轉來,要小青學莊前輩這樣一掌把石墩擊碎,肯定亦是辦不到,這是雙方練法不同,正如廚師燒菜,南方人是以清湯取勝,北方人以濃湯取勝,各有優點,這是事實,並非存心替任何人說話。”

“我們是在路上聽說有人向劉前輩找麻煩,我這位師妹剛剛出道,喜歡熱鬧,小青也嚷著趁熱鬧,我實在拗她們不過,再說,既有相爭,必有傷亡,我是學醫的,也許有點用場。所以,我們就來,我師妹是可以照顧我的。各位不必費心。”

凌起石已把話挑明瞭,他們是來瞧熱鬧和準備醫療傷者的,並非存心幫忙。各人有點失望,也感到不悅。雖然各人都知他說的是實情,爭鬥之下,必然有傷亡,但這是心中承認,誰也不肯在嘴裡說出來,他們認為這是不吉之兆,所以有反感,覺得不悅。劉俊彥也不高興,他淡淡地說:“多榭你一番好意!我想,大家都是會十分感謝的!不過,兵兇戰危,古有明訓!石先生是一代名醫,學來不易,對天下人貢獻正多,還是不冒這個險的好!至於我們,都有一把年紀,相信大家對於駁骨療傷,總有一點經驗,可以應付得來,不敢有勞石先生!我實在不願見你石先生被捲入旋渦,今後受到威脅!我也是一番好意,請勿誤會!”

“這麼說,倒是我自作多情,來錯啦!”凌起石說道:“不過劉前輩所說確是事實,我也十分感激!師妹,我們還是早點離開這兒的好!”

“少爺,我們不能看了?”小青大為失望!

“其實我早就說,這是十分危險的事,不要冒險,現在你相信啦!連劉前輩也這麼說,你總該可以想信啦!我們走吧!”凌起石說著已經站了起來,竹瑩與小青似乎不願意,但終於站了起來!

“雲女俠,我們再見了!再見!”凌起石等三個一齊向雲蘭行禮。雲蘭似乎想說什麼,臨時又忍住了。莊靖說道:“你們慢慢走,別走得太遠,此間事了,我就去找你們!”

“好!先謝謝莊前輩,再見!”凌起石等一拱手,轉過身就朝大門走出去。

劉家的大門又高又大,一般人是無法進入的,凌起石几個進入了,還是給迫得退了出去,其他的人更不必再提了!

出了大門之後,小青氣憤憤地說:“這一班老狐狸都不是好東西!真氣人!少爺又不出聲,如果少爺說不走,我們就可以留著不走的了!我真奇怪,少爺為什麼非要聽他們的話?”

“小青,別說了,不出來也出來了,還說他作什!”

“小姐,你不知道,我實在氣他們不過。非報這個仇不可!”

“算了吧!看,前面不遠有火煙升起,想必就有人家的了!我們走快點,先找個睡覺的地方再說吧!”凌起石揚鞭向前面指去,小青看了一眼,一抖馬鞭,大聲說:“走:我們快走!”

凌起石與小青兩個已經跑出了十多丈了,忽聽得竹瑩的聲音傳來:“去不得,快停下來!”

凌起石拍拍馬頭,馬便停住了,小青再跑了幾丈也停下來了!一個問:“瑩瑩,什麼事?”另一個問:“小姐,為什麼走不得?”

竹瑩說:“我們不是想到劉家看熱鬧的?怎麼就真的走了?”

“你還想看?不捨得放過這個機會是不是?”

“我也想看,我未見過打大仗,總想看看!開開眼界。”小青說,一轉口便問:“小姐,你看不看?”

“看呀,為什麼不看?”

“少爺,你聽到呀,我家小姐也想看呢!”

“既然想看就更要快走!遲了就沒得看了!”

“真的?有人在那裡打架?”小青高興地問。

“你可以不信,我不勉強你!你們要回頭去劉家看看,我也可以相陪,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在劉家是看不到什麼的!”

竹瑩與小青見他說得認真,不似開玩笑,只好相信,催馬急奔!

凌起石他們走了七八里左右,來到一個墟集,鋪子並不多,也不大間,只有一些極普通的食物,但卻有許多生果,那些柚又大又甜,價錢又便宜,凌起石向店家買了一個藤織的軟籃,買了十多個柚,小青笑起來說:“少爺,你要開鋪頭做生意啦,買這許多?”

凌起石役有說什麼,卻買了許多滷牛肉、燒雞、燒鵝這些吃的,看得竹瑩主僕倆面面相視,不知他玩什麼把戲,只好靜靜的看著。

“好了,買夠了,我們走吧!”凌起石說,並把三匹馬寄養在一個老大爺那裡,帶了吃的步行離開小市鎮,向西面走去。

路上,小青問:“少爺,我們要這許多柚幹什麼?吃得了嗎?”

“誰知道呢,我也不知道,吃得了就吃,吃不了就帶回來也十分方便。”

“可是,你買那幅白布有什麼用?”

“這幅布的功用可大呢,我們的盤川都得靠這塊自布幫忙解決呢!”

“我不明白!”竹瑩說:“一塊白布怎會給我們盤川?再說,我也有錢,用不著靠它。”

凌起石道:“你有錢,我知道。但是,錢越多越好,怕多嗎?錢是不怕多的,不義之財,我們不要,取之有道,我們應該要,你們不用擔心,我是取得十分合理的。”

“好吧,我看你的。”竹瑩說:“只要你說對,我就不會反對。”

“你們最好是不要太早下結論,等看過之後再說,免得後悔莫及,喲,快走,要來不及了。”

凌起石走得快了,兩個女的也緊緊跟上,走羊腸,爬峭壁,又險又陡,走了好長一段時間,小青有點應付不來時,凌起石就拉她一把,助她一臂,終於平安渡過艱難,來到一處草坪。

凌起石把手中柚果向地下輕放,欣然說:“到了,是到了!窩弓圖猛虎,設阱待騷狐!小青,你到那邊去削兩根竹竿回來,不要太大,要直要長,快點回來,我等著用的,瑩瑩,你守在這裡,我去抓兩隻大耗子回來。”

“大耗子?抓來做什麼?”

“要它的血。”

竹瑩把十多個柚果疊起來,成一個塔形,燒雞、燒鵝、滷牛肉等放在旁邊,然後退到三丈左右欣賞自己的傑作。忽聽得口哨聲響,本能地循聲望去,赫然發現兩個中年男子,一式的打扮,卻一胖一瘦,相映成趣,給人一個特殊而深刻的印象。

兩個漢子的猝然出現,使竹瑩嚇了一大跳,不免多看幾眼,暗暗猜疑,兩個漢子見了柚果,雙雙走去柚果那邊,伸手彎腰,就要去取柚果。

“住手,你想幹什麼!”竹瑩大聲呼喝,他們果然不敢硬來,一齊側臉斜望,胖的一個毫無禮貌地說:“丫頭,你鬼叫什麼?老子口渴了,想食只柚,怎樣?你是捨不得是不是?”

“哼,捨不得又怎樣,你可知道,聖人有說,不問自取便是賊也,你們想食柚,須得本姑娘同意才可以,你這麼呼呼喝喝,算什麼?”竹瑩面對兩個漢子,一點怯意也沒有。

瘦的一個說:“胖豬,你怕她,不敢動手了?”

胖的說:“瘦魔,你狗叫什麼?我胖子幾時怕過人來?你說。”

“你不怕,怎麼不敢動手?”瘦的再追上一句。

胖子被瘦的一再挖苦,心中不免有氣,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怕,只有動手。他對竹瑩瞪眼,大聲說:“臭丫頭,老子口渴了,要吃只柚,識相的你就少開聲,老子也不會難為你。”

竹瑩一閃身,來到塔形柚果旁邊,手執劍柄,冷然說:“物各有主,你要是強來,試試劍。”

“住口!你敢侮辱老子,待老子教訓你。”伸出手便一掌朝竹瑩打去。竹瑩也不示弱,略為斜避,手中劍已經掣了出來,陡然反擊,卻不是迎向胖子來招,徑刺胖子腋下的要害,“圍魏救趙”一式,迫使胖子撤招回避。胖子退開了五六步,發現“章門穴”要害並未被刺,但要害的外衣已被刺了一個洞,若非他迴避得快,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的。經此一招之後,知對方劍術高明,不敢再如先前那麼猖狂了。

瘦子似乎未看到,仍然挖苦如故,胖子又氣又恨,憤然說:“瘦鬼,你自己試一下就知味了。”

“好!我就試試!”瘦子的輕功真好,他話聲未斷,身形一晃,已經到了竹瑩身邊,伸向她手腕抓去。

瘦子的身形比胖子快得多,功力也似更勝一籌,竹瑩從對方的手勢與勁風已發覺了這一點,但她一點也不怕,半步也不讓,她知道凌起石監視在旁,絕不會讓自己吃虧的,所以十分大膽。

凌起石並未出手,只是說:“真不要臉,兩個人加起來快要有一百歲了,還好意思夾攻一個女孩子,我真替他們害羞!”轉頭對小青說:“人家兩個都不要臉,要加害小姐,你怎麼不幫小姐?還等什麼?”

“是,少爺。”小青回答著,一個轉身就點足撲向了瘦子,恰巧竹瑩一招“金針渡劫”劍光疾閃,射向瘦子,瘦子不敢輕視竹瑩了。

凌起石依然役有動手,他只在一旁觀鬥,暗中指點她們應敵竅門,和破敵妙法。凌起石見瘦子迴避,讓出空隙給小青,於是,小青及時和竹瑩匯合,雙劍合壁,威力倍增,只一招“龍虎會”,兩道劍光暴長,一齊刺穿對方衣袖,只差未能傷及肌膚,但雖然如此,瘦子也嚇出一身冷汗了。

胖子見狀,急忙援手,也展開攻勢,實行兩個對兩個,惡戰起來。凌起石在旁邊提點,竹瑩打得如生龍活虎,直把瘦胖兩個打得團團轉,先後受傷,若非凌起石把她們勸住,他們要逃走也沒有這麼容易。

竹瑩還要追上去,不放過他們。小青也說,放過他們,只怕他們不但不領情,還要記仇記恨呢,放了他們,實在留下後患。

凌起石的看法不同,他認為未知對方底細,不必下重手傷他,免得後悔,若果是該殺的,必然還會回來,那時再取他的性命也不困難。

胖瘦兩個急急的逃走,逃出了很遠才敢回望,其狠狽情形,可以想象一斑了。

凌起石抓起一個柚,三兩下手勢已把柚皮剝去,然後遞給竹瑩道:“你們一出手就打了勝仗,真叫人高興,給你們一點獎勵。”逗得兩個女的忍不住笑。等到她們接柚,凌起石已經在那幅白布上寫了兒行字,寫的是:精醫刀傷跌打,保證不留後患。白底紅字,十分顯眼。他用一根竹竿把白布縛在上面,然後豎起來,山風勁,白布飄,獵獵有聲,很遠就可以看到了。竹瑩說他過於招搖,會惹來麻煩,他卻說要做生意,非如此不可。

她知道凌起石別有用意,所以也不再說甚麼,只低頭吃柚。

小青知道小姐很喜歡凌起石,便藉故走開,留下他們兩個,讓他們有談心機會。可是她走開了一會,忽然叫道:“小姐,你快來看看,那是些什麼人?”

“是什麼人?在哪裡?”竹瑩反問,並且向小青處走過去。

“你看,有許多人呢!”小青向山下一指,竹瑩也看到了,那確是有不少人,而且都是些步伐輕快的人,便說,“你猜他們是什麼人?會不會是遼東三煞約來助拳的人?”

“一定是,個個都很陌生,未見過面的,劉俊彥他們,我們都見過,不會認不得的,石大哥,你來看看,他們是什麼人?”

“他們?都不是人,若非禽獸,就是遊魂,怎麼說也不是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是說,他們都是披了人皮的禽獸。”凌起石說。

“看不出你倒很會罵人,要是給他們聽到,不跟你拼命才怪!”竹瑩得意地說。

“我們且別爭論,看看他們幹些什麼,奇了,這傢伙搗的什麼鬼?不會是給他的列祖列宗超度亡魂吧?”

“他們撒的什麼?”

“溪錢!燒給鬼魂使用的東西。”

“真的是溪錢?”

“真的,你看不見嗎?長方型,隨風飄舞,還不是?一定是!”

“他們為什麼要撒溪錢?你知道嗎?”

“溪錢是引鬼之物,他們把對方作為斧底遊魂,不看在眼內,實在是不懷好意。”

“小姐,他們在那邊停下來了,大約是不走啦!”小青說。

“嗯,大約是吧。”竹瑩說。

“不,他們還要走的。”凌起石說。

“但他們都停下來了。”

“是呀,我也看到,不過,他們還是要走的。”

“少爺,你是怎麼知道?你知道他們要走哪裡?”小青說。

“當然知道,你信不信!”

“信!我信!”

“你為什麼這樣相信人?”

“因為你是少爺!”

凌起石一怔,自語地說:“因為我是少爺?這……”突然醒悟,道:“小青,你這想法不行,過去,你在桃花江,給鴇母管,她打你,罵你,刻薄你,甚至是有意貶低你的人格,摧殘你的自尊心,使你覺得自己是一個下賤的,應該受人侮辱的人,這是天意,是前生註定主僕,上下人不同。那個時候,王孫公子,老爺少爺的話你是不敢不聽,也不敢不信,是怕打怕罵,也以為自己低人一等,應該這樣,那是過去的事。現在,你和竹瑩走了出來,應該是姐妹,不再是主僕了,因為你小姐過去也是受壓迫和受侮辱的人,現在翻身了,自由了,你也應該翻身了,自由了,我早叫你別叫我做少爺,你也不必再以婢僕自居,應以姐姐叫小姐了,因此,你對任何人的話都有權懷疑,不必盲目附從。”

“謝謝少爺!不過,我想,小姐那麼尊敬你,一定有道理,所以我也相信你的話。”

“你姐姐有時很聰明,有時卻也和我差不多,只是個傻瓜!你留心著,慢慢就會發覺了。”

“那麼,我一定是個大傻瓜。”

“不,你年紀最小,是個小傻瓜,他才是個大傻瓜!”竹瑩說得大家都笑了。

小青三個在說笑間,山下又來了幾個人,但卻不是循著先前幾個走過的路走,雙方所走的路,相距頗遠,目的地也不一樣,後來的幾個走的更高,走上了幾乎和小青她們所在的草坪一樣高。

突然,竹瑩“咦”了一聲,道:“大哥你看,他們好象走向我們這裡。”

“不是好象,他們本來就是走向我們這裡,剛才我說他們還要再來,不是我憑空亂說,是有根據的。”

“嗯,所以我說相信你的話,這一回我是相信對了。”小青得意地說。

“小青,別說了,看他們想幹什麼!”竹瑩制止小青說話。小青吐吐舌頭,果然不再出聲了,留神走過來的兩個大漢,看他們想怎樣。

兩個大漢來到了,都是一臉精悍,三十二三歲的漢子。他們看到草坪上只有兩個少女和一個青年男子,一簍柚,一幅寫著字的布,卻不認識寫些什麼,似乎這情景頗出他們意外,互相對望了一眼之後,才由左眉斷有疤痕那一個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在這裡幹什麼?快說!說得明白,放你們一條生路,若敢謊言瞞騙,莫怪無情!”

“嗯,你這兩位大哥怎麼這樣兇?我們在這兒歇歇,可沒有犯著兩位什麼啊!你們這樣兇虎虎的,難道我們還敢反抗不成,你們可別欺負我們啊!”凌起石怯怯地說,助長了對方的氣焰,再喝:“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快說!”

“我們都是中原人士,這兩位是……”

“是你的小老婆是嗎?哼,瞧不出你這小鬍子倒好,豔福左擁右抱,多遐意!”

“住口!狗口長不出象牙,你娘才做小老婆,你是什麼東西,敢來胡說八道!”小青挺身而出,力斥對方,不留情面,兩個大漢如何忍受得了,聽得勃然變色,拔刀喝道:“這是找死!”

另一個說:“動手吧,對他們說話無異對牛彈琴,何必白費唇舌!”

“是,小鬍子,你認命吧,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忌了,你若有靈就死後報夢給你的朋友們吧!”挺身揚刀,睥睨作態,不可一世的樣子,叫人看了火起。

小青最受不了,她個子小,膽子卻大,一劍在手,如虎添翼,橫劍當胸,喝道,“有不怕死的就送命過來吧,管叫你埋屍荒山。你們哪一位上?”

“死丫頭,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如此大膽,難道你娘吃了豹子膽才生你的。”

“你管不著,不怕死就過來,怕死就快滾,怎樣,怕死還是過來?”

“老四,你給我掠陣,我去把這丫頭宰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50:43


第十回 玉女痴情  倚懷尋好夢語驚四座  女俠喜有徒 (1)

“老王,不要宰!宰了,太可惜了,我們兩個人,他們也兩個,把小鬍子宰了,她們就是我們的了。”

“對!對!要活的,你放心,我會好好對付她的。”

“住口,狗口裡長不出象牙,看招!”小青猝然飛身撲上,左手沉著不動,只用出“橫劍穿雲”,劍勢斜向上指,直刺對方咽喉,去勢勁直,劍氣十足,只一招,老王已知碰上勁敵,不敢再分心說話了,他急忙揚刀招架,用出了一招“展浩封王”,在敵招之前佈下一片刀光,遮擋來招,但只限於守勢,已失去先手。

小青冷哼一聲,手腕一頓,劍光錯落,也泛開了,似向左右繞攻,老王剛感到一急,她的劍光突然凝成一線,陡然向下沉,刺想他的臍部,變化甚速,嚇得老王驚叫急退,退得十分狼狽。

小青見老王退,還不放過,再追了上去,老四怕老王有失,斜裡撲出來攻,小青又是冷“哼”一聲,說:“真是狗熊,早先兇虎虎的,現在要兩個人來了,狗熊,你們已經一起上,後援無人了,我的師姐和師哥還未動手呢!看你能躲到哪裡,這一回,你們認命吧!明年今日是你們忌日,死後有靈,你就自己去通知親友拜祭吧!”她話音未說完,招已發,抖腕震臂,幻出千萬點寒光,雖然是太陽還未下山,老王、老四兩個感到寒氣迫人,先自心寒了。

小青得勢不讓人,一口劍使得如電掣風馳,星流螢聚,指東打西,挑上刺下,將兩個大漢迫得是手忙腳亂,無法呼應,打有五七十招,她陡然喝出一聲:“著!”老王見到劍光疾閃,刺向胸膛,急忙迴避,向後退了兩步,他一退就知道上當了,因為他發覺小青沒有追來,反而倒撲老四,一怔間,老四已發出驚叫,也倒縱出去了。

兩個大漢分頭疾退,小青倒是一呆,不知該追哪一個是好,慢了一剎,他們已經狼狽異常地逃走了。

“想走了,哪有這麼容易!”小青還要再追,竹瑩把她叫住了。

“小姐,他們……”

“算了,由他們去吧,他們命不該絕,你就網開一面,當作做了一件善事吧!”竹瑩說。

“這太便宜他們了,他們去而又來,就像臭蒼蠅一樣,早先不是才趕走了兩個,現在又來了兩個。”

“人家已經去得遠了,你還氣什麼!”凌起石說:“不過,你放心,我們這兒風水好,他們還是要來的,你想看打架,有的是機會,你想參加打架,也有機會。現在,趁他們未到,先吃點東西吧,等一會,這些東西可能要給人家搶去了,也可能給人家搶購了,就沒得吃了。快吃吧,吃吧!”

“少爺!大哥,你說會有人搶走我們的東西?誰有這個膽?誰有這麼本事?”小青不服氣。

“怎會沒有?小青,你別把天下人看扁了,天下間奇人異士太多了,別說我們未見過,想也想不到呢!到了你遇上了,看到了,你就不能不信,也會恍然大悟,天下間竟有這樣的能人!”

“大哥,你遇到了?”

“我遇到過,我還學了一點點呢!”

“你學了什麼?說來聽聽。”

“我遇到過一個老漁翁,他在大雪飄、寒風颳日子,披蓑衣坐在小船上,手持釣竿,背靠船篷,正在全神貫注地垂釣,由於他久久也不曾動過一下,我以為是一個木頭人,也以為他給凍僵了,走過去查看一下,才踏上船,他就說道:‘你是一番好心,我知道,可惜,你把我的魚嚇走了!’我向他表示歉意,他卻請我飲酒,還教我釣魚,說什麼時候哪一種魚最肥美,應該怎麼釣,什麼時候哪裡有什麼魚,那裡的某一種魚最鮮美,哪裡的某種魚該如何泡製才好吃,他說出了近百種的魚,說出數百處產魚的地點和不同的魚性,還有,過百種烹製魚的方法,他走過的地方多,又記得那麼清楚,已經叫我佩服了,還有更叫我佩服的是他的捕魚方法,他說有一種九耳梅花魚,只有月中午夜才會出現,且只在深水出現,非常敏感,也非常膽小,很易被其他魚嚇走,要想捕捉到它,非常困難,他就只有提前躲在水裡等它出現,等它遊近身邊才抓住它。因此,在水中呆上幾小時絕不出奇,也因此,他學會了在水裡睡覺,就如魚在水中睡覺一樣。”

小青大感奇怪,詫然反問:“真不真?有人在水中睡覺?”

凌起石說:“怎麼不真,我就學會了在水中睡覺的辦法。”

“你也學會了在水中睡覺?”這一次輪到竹瑩感到驚奇了,她盯實凌起石,似乎要看清楚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凌起石卻另有感觸,悠然神往地點點頭,說:“真的,有一次,我在水中睡著了,玉娘以為我給淹死了。大聲的叫嚷,結果把我吵醒了,她也要學,可惜我沒有時間去教她,嗯,我說到哪裡了?那兩個傢伙才走到半山,跑得真慢,好象兩隻鴨公!”

“嘻!兩隻鴨公!”小青突然失笑,兩隻鴨公有什麼好笑呢?她不知想到哪裡,如此好笑,原來她想到兩隻鴨公早先說她與竹瑩是凌起石的小老婆,她是侍婢身份,雖然竹瑩待她好,凌起石更把她當作妹妹,可是十年來的長久積習,她感到自卑,決不是一下子可以改變得來的。因此,她怕聽到人家小看她,偏偏那兩隻鴨公說她是凌起石的小老婆,所以她恨他們。

小青對竹瑩是敬畏的,能做小姐的偏房,她甘願的,可是,這是內心的想法,說不出口的,兩隻鴨公說她做小,她便受不了,若果由凌起石或竹瑩徵求她意見,問她願不願意她便出現另一種心情和表情,該說任由對方作主了。她恨那兩個人,凌起石說他們是鴨公,無異替她出一口氣,所以高興得忍不住笑出聲,而這是她的秘密,別人不知道的。

竹瑩見她忽然發笑,不禁問:“你笑什麼,有什麼可笑的?”

“沒什麼,我笑大哥說他們是兩隻鴨公,他們明明是個人,怎會是鴨公。”

“這有什麼好笑?真是傻丫頭!”竹瑩說不好笑,自己也笑了。

“他說我們是大哥的小老婆,我恨死了他,大哥說他們是鴨公,替我們出了一口氣。”小青說。

“別說這個,不害羞!”竹瑩轉問凌起石,“大哥,你剛才說的呂玉娘,可是未來大嫂?”

“我希望是!但是世事多變,未來的事,誰知道呢!現在,她不知怎樣了?”

“你應該和她在一起,這樣,省得她替你擔心,你也減少寂寞和有人照顧。”

“不!她要照顧父母和幼弟,她的責任很重,我不能把她叫出來的!”

“大哥,你如果叫她一起,她會不會出來?”

“她本來就要跟我一起的,我不同意,把她勸住了,她是一個很聽話的女子,她……嗯,別說她了,還是說眼前的吧,你看,他們不是都朝這兒來了?”

“大哥,我們要不要避開一些?”竹瑩看看對方,又看看凌起石,等他出主意。

“小青,你說避不避?”凌起石問小青。

“不避!這兒又不是他們的,我們先來,為什麼要避他們?我說不避!”

“好!你說不避就不避,你快去搬幾塊大石頭來,我們來築一道牆,不讓他們進來。竹瑩,你也幫手,要快,他們就來到了。”

竹瑩與小青兩個心中甚為奇怪,不知凌起石搗什麼鬼,但因為敬佩他,就甘心聽他的話,她們搬了不少石塊來,凌起石利用那些石塊擺了一地,有的大塊,有的小塊,彎彎曲曲的擺的並不整齊。剛剛擺好,那些人已經來到了。

來的一共有七個人,五男二女,恍如一道算盤子。他們有說有笑,倒不忙追,聽他們談話,也沒有什麼中心,似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並非早有準備,因此,說話的內容很輕鬆,其中還夾有不少趣味性的笑料,亦有牽涉到男女私情,那兩個女的不但沒有異色,還參加意見,加插一些趣事呢!可是聽到竹瑩與小青耳中,卻為之臉紅了。這一類故事,她們聽得多了,也親眼見過,在桃花江時,這種事實在是太多了,見了、聽了也不會臉紅,但此刻環境不同,身邊的人也不同,她們感到臉紅。

小青因為這些人說話放肆、下流,對他們產生了恨意,她的臉色很難看,似乎要殺人,對方如果走近地,她會毫不考慮的出手的。但對方卻在石塊外停了下來,有人說:“他媽的,真是活見鬼,早先還是空蕩蕩的一片草坪,怎麼變了城牆?這是什麼鬼玩意?”

另一個說:“是啊!這叫瞬息萬變,剛才是草坪,現在是長牆,再過一會便死人。”

“你不是死人,好端端的,你說誰是死人?你咒誰?”

“嘻嘻,大爺,我不咒你,也不咒大家,可是等一會我們要和姓劉的動手,總得要殺他們一個夠,自然就有人要死啦,我們不死,他們一樣死,怎會沒有死人,大爺,你說是不是?”

“算你說的有理,以後說話小心了。”

“是,大爺!”

“早先老王和老四不是說這裡有兩個女的?怎麼也不見人?跑了?我正要娶個小老婆,她們卻跑了,等會找著她,我一定不放過她們!”

“楚大哥,天下美女多的是,何必眷念兩隻小破鞋,你不聽老四說,她們都是小鬍子的小老婆,你還這麼迷戀她,值得嗎?”

“新鞋難穿,舊鞋才舒服呢!我也不是第一次親近女人了,正好是半斤八兩,更有情趣,你別以為處女就高貴,我說,有經驗的女人才更好呢!哈哈,你沒有這個經驗,跟你說也沒用,白說!”

姓楚的話引起大家一陣笑聲,但在大家狂笑中,姓楚的忽然“哎呀”大叫,伸手掩著左耳,鮮血從指縫掌緣間流出來,各人見狀吃一大驚,有人叫著拿刺客,有人說有鬼。也有人說是山神土地顯靈,叫攘中,有個四川口音的老頭說:“哼,你們看來似個人樣,說的卻不是人話,姓楚的粗言穢語,咱耐不了,所以切下他一隻耳朵,以示懲戒,有誰再這麼人說獸語,咱便不止這麼處罰了,誰要是不信,不妨試一試,看看是他的腦袋硬,還是這石頭硬!”話聲剛落,坪中一塊石突然給一枚石子什麼的射中,“啪”一聲,石塊裂開了幾塊,各人聽得清,看得明,絕無可懷疑了,因此,更為驚駭,當堂被鎮懾住,一時你看我,我看你,靜極了。

這塊草坪很寬敞,足有二三十丈,靠北一方種有不少的樹,西北角是姓楚的他們口中的長城,東南兩方空敞著,可以望到遠處。這時夕陽已西下,斜陽照影長,姓楚的他們立在草坪東南邊遠眺,斜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遠遠投射到半山。

“楚大哥,天近黃昏了,怎麼他們還不來?不會是忘記了吧?”一個矮胖子輕輕地說。

“不會的!”姓楚的說:“他們原約定初更鼓響到此會面的,現在不過傍晚,他們怎會就來,我們且歇一會,養足精神再與姓劉的較個高下。”

“姓劉的是什麼東西,也值得如此重視,不是我林大任誇口,我有把握把他們全都接下來!”一個跛子說。

這個跛子口氣甚大,似乎不把劉俊彥看在眼內,姓楚的急道:“林師父,你的七十二路飛雲拐無疑是威震武林,但是,金鏢劉俊彥的金鏢,也不是浪得虛名的,我不是長姓劉的志氣,也不是怕姓劉的金鏢。可是,我們還是不應該太大意,不該輕視他的,何況,他還有不少朋友助拳呢!”

“楚大哥,你是太瞧得起他們了,不是我誇口,等一會姓劉的來了,你把他交給我,包保你要死的有死的,要活的有活的,如果辦不到,我姓林的……”

“你姓林的怎樣?改姓木是不是?哼!連自己一條腿也保護不了,還敢吹大氣,真虧你有這樣厚一張臉皮,你還是少說兩句吧!”這個聲音來得異常突然,不是出自林、楚他們朋友之口,也聽不出聲音由哪一方面傳來,林、楚他們都給這個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

林大任一怔之後,忿然說:“有膽的就站出來說話,別躲躲閃閃不敢見人。”

“哼!誰躲躲閃閃?咱比你來得還早呢!你自己有眼如瞎,瞧不見咱罷了,咱可看到你蹲在火堆旁邊呢!你現在拿著兩片柴投進火堆,是不是?咱是沒有看差,沒有說錯吧?嗯!”

林大任確是蹲在火堆旁邊,剛把兩片柴投進火堆裡,由此可以見到對方確實就在身邊,對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得十分清楚,而他們卻不知道對方躲在什麼地方,敵明己暗,僅此一點,他們已經吃虧了。林大任看看姓楚的,姓楚的皺起眉頭,說:“敵明我暗,一切要小心!”

“小心也沒用,你們不把姓劉的看在眼內,在咱眼中,你們也不過是釜中游魚罷了。”神秘人說。

林大任給氣得大罵,揮舞著扶手拐,大呼大喝,破口漫罵,似乎有心刺激對方出頭。可是對方卻極有涵養,根本不理,久久才說這麼一句:“你罵吧,收拾你的人來了,你儘管罵好啦!”

姓楚的急忙向山下望,靜極了,哪裡有什麼人來,以為人家騙他,存心戲弄,正要責備,陡覺黑影,閃入眼簾,急忙注目遠眺,不錯,真有人來了,但相去仍遠,毋須急急留意。姓楚姓林的兩個都是不由自主的心頭猛的狂跳,暗暗吃驚。因為人家耳靈、眼明都遠在他們之上,人家先說了,他們還要過了好一會才看到,由此可知人家的功力實在比他們勝出許多,假如這個人是劉俊彥的朋友,將是一個十分棘手的人物,不能不防。

太陽早已下山,滿天雲彩也變成黑色了,星星已經閃耀在天空,月亮也爬上東山,吐出光芒了。銀光普照,遠近一色,山上山下除了山風凜烈之外,少有其他異聲,山上山下一片寧靜。

常言道:風從虎。在山風凜烈中,隱隱傳來虎嘯聲,其聲沉雄,似非雌虎。林大任等人雖然練有一身武功,目中無人,由於千百年來的積威所在,聞虎嘯仍然色變,脫口自語道:“奇怪,怎麼這地方也有虎嘯?”語聲未泯,第二聲虎嘯又傳來了,而且,第二下與第三下不同,顯見並非出自同一只虎,而第三與第一聲則相似。

林大任道:“似乎有大蟲向這邊走來,會不會是看到火光?要不要把火熄掉?”他提出,立即有人附和,於是,把火弄熄了。

林大任他們太缺乏常識了,其實,不但虎怕火,幾乎所有野獸都害怕火的,因為火熱度高,足以燒燬它們的毛,可以炙痛它們,尤以狼群更怕火,但林等不明白此理,急急把火熄掉,正好足以引來老虎,這是他見識不及的。

不過,這一次倒沒有事,因為這一次的虎嘯是由凌起石發的,並非真虎,自然無虎會來,林大任見無虎到,以為自己做得對,還沾沾自喜。各人見無虎到來,也以為真是他提議熄火有效,著實恭維他一番,使他有飄飄然之感,幾乎連自己跛了一足也忘了。

草坪的火堆突然消失了,山下的人便似失了目標,不知道草坪上的人是友是敵,因而走得特別小心,提防遇襲。他們料不到林等是為了怕虎才熄火的。

草坪中的人注視來人,月光雖然時為雲層所掩,但卻比雨天或朔日光許多,練過武的人,目力一般都較勝,所以對於來人看得較為清楚。姓林的首先說:“這是劉家的人了,大家小心提防!”

“奇怪,怎麼只有五個人?又不見劉俊彥本人?”林大任說。

“你認識他?”

“認識,他化了灰我也認得。”

“你和他很熟識?怎麼一直未聽你提起過?”

“哼,有什麼好提起的,你知道我的這雙腳,是怎樣跛的?就是他和一個老道人合力打跛的,那道人已於三年前死了,我到遲了半年,結果在他的棺材上插上了三拐,算是稍稍出一口氣。”

“原來有這個因果的,這就怪不得你恨了,換了我,早已找他拼命了,真佩服你有這份耐性。”

“耐性?哼,誰說我有耐性?我才沒有他媽的耐性,只因我孤掌難鳴,沒有辦法呀,今天,要不是有遼東三傑給撐腰,我還真不敢來呢!”

“哼!遼東三煞是什麼東西,不過墳中枯骨罷了,你倚仗他,無異倚仗一根生蟲柺杖,靠得住嗎?如果咱是你,趁雙方還沒有動手,馬上就遠走高飛才是,你卻是呆在這裡等死,真笨!”

這又是那個四川口音的老人聲音,他把林大任奉為神明的遼東三煞不看在眼內,等於把林大任也踏在腳下,踩成地底泥,這是林大任無法忍受的,但他看不見對方,只看到一幅白布寫著:精醫刀傷跌打,包保永無後患十二個字,至於這白布是誰寫的卻不知道了。他想問,料想對方不會直說,而且,劉家的人也快來到草坪,他要注意來人的行動,不敢再分心理會那個四川口音的老頭了。

劉家的來了五個,劉俊彥未到,有個高個子站出去問:“遼東三煞呢?還未到?你們是什麼人?他的朋友?還是他的僕人?你們……”

“住口!你別胡說亂道,莫怪我不客氣,不等姓劉的來就先把你殺掉!”站在姓林身旁邊的一箇中年漢子忿然地喝叫,似乎十分憤怒,對方卻呵呵地笑說:“這麼說,我是說對啦!崩口人忌崩口碗,偏偏我犯了忌諱,難怪你是要發怒了。不過,依我看,你們能做遼東三煞的家奴,也不壞呀,有他撐腰,你們便可以橫行霸道,胡作非為了!哈哈!怪不得你們年來飛揚跋扈,原來有這三座靠山,哈哈!哈哈!”

“你找死!還敢亂放屁!”中年漢子終於忍不住搶了出去,對方說:“你不承認是不是?那麼我來問你,你這一次來,是遼東三煞發帖子請你來的,還是用傳話叫你來的?你說,你如拿得出帖子就不是奴,否則便是受他呼呼喝喝不敢不來的家奴!”

“我不殺你難消這口氣!”中年漢子揮拳就打。另一個大叫:“許志傑,別放過他,我和你一起殺他!”另一箇中年漢也搶了出去,實行以二對一,一起向對方進攻。

他們乘怒發招,一開始就用盡全力。

林大任見己方出動兩個人對付對方一個,已經皺起了眉頭,感到丟臉,怎料這兩個人看似勇猛無儔,拳風呼呼,出拳吐掌都勁道十足,但打到對方身上卻總是失了準頭,總是差那麼一點點打不到對方身上,反而自己給牽動身形,閃開腳步。林大任是一個識貨的人,看了幾招已凜然於心,想到一個人,不禁脫口叫道:“許志傑,鍾老三,他是太極派的蘇耀興,你們小心點啊!”

“閣下倒有眼光,一看就看出我的底子來了,如果我估料不錯,閣下應該是林鐵柺吧?怎樣,我可有沒有看錯!”

蘇耀興承認他是太極派的人了。

太極派在當時正在興起,還未到全盛時期,所以名頭並不大,但對江湖人物熟悉的人,卻己知道太極派出了幾個極厲害的人,其中一個就是蘇耀興。他年紀還不大,只有三十五六歲,但他已見識過不少門派的高手,始終保持不敗,敗在他手下的也不多,都是以平手言和者較多,但卻有好幾個惡名昭彰的江湖敗類死在他手中,因此,大家知道他和人印證武功保持不敗,實在比有勝有敗更難得,若非高出對手許多,很難恰到好處的平手結束的,大家都對他如此想法,他的名頭便不徑而走,很快便傳便江湖了。

許志傑與鍾老三也聽說過蘇耀興這個人,知道他是個後起之秀,十分難惹,因此倍加小心,不敢稍存大意。

許志傑使的是青城拳法,鍾老三是北派功夫,兩個都是硬橋硬馬,拳風呼呼,極有生氣,可惜他們遇上內家高手,擅於以柔制剛,左閃右避,只是輕輕地一迎一帶,一按,一撥,便把對方的攻勢完全化於無形,步法精妙,眼看他要挨拳了,不知怎的,他走了兩步,就恰巧地躲開了來招。其微妙處,簡直到了匪夷所思境界。林大任細心觀察,越看就越心慌,自料沒有打敗蘇耀興的把握,所以感到心慌。

許志傑更加心慌,他銜恨出場,第一招已用足全力,可是不管他用力多大,總無法打到對方身上,每一掌、每一拳都是白花氣力,與他一起的鐘老三也已經儘量配合許志傑的攻勢,採取夾擊,可是他們配合得雖然好,對方似乎另有一套辦法,不怕他們合攻,仍然能夠從容不迫的躲開了。

蘇耀興的身法瀟灑滑溜,不動而動,不走而走,不快而快,別瞧他似乎虛飄飄的身形飄忽,掌法飄忽,但他卻是每走一步,每發一招都恰到好處,全不受對方的攻勢所影響。他簡直是自己在練拳,看得姓楚的和林鐵柺駭然了。他們都希望遼東三煞快來,免得自己出醜之後還要一敗塗地。

蘇耀興卻不作此想,他對林大任說:“林鐵柺,你們就這幾個人,就只有這樣的人材了?派個有分量的出場啊,怎麼派這樣兩個人來,真叫人為難!”

“蘇兄,怎麼叫你為難?”蘇耀興這邊的人問。

“他們功力太不濟了,殺之無味,可能還貽笑天下,縱之又可惜,怕他為害善良,這不是令我為難。”

“當然殺掉的好,一人賂笑事小,遺害善良事大,何況違天不祥,你殺他好了。”

“對!對!”

天外傳來一勁嘯,聲如裂帛,刺耳難受,但功力甚高,各人變色,一凜之後,嘯聲未已,已經來近了許多,來得真快啊。

天外這一勁嘯,其聲甚長,蘇耀興受到驚擾,精神反而陡振,雙手一推一圈,正要一掌拍在許志傑的後心,猛覺寒光一閃,刀鋒已砍到手腕,叮得他急忙的沉勢變招,運指疾彈,“錚錚”彈在刀脊上,鍾老三忽覺有暗勁反震回來,幾乎握持不穩,刀鋒立時斜過一刀邊,還來不及變招,蘇耀興抬手向上,疾抓他的肩頭了。

“看招!”許志傑也出刀了,他一記“鐵鎖橫江”斬向蘇耀興腰眼,迫使蘇耀興回手自救,用招用得妙極了。果然救了鍾老三。突然,另一下嘯聲又起,已響自附近,更震得各人耳鼓發痛,有人已抵受不了,用雙手掩住耳朵了,許志傑也受到影響,刀勢一緩,給蘇耀興一把抓住手腕,一捏一扭,便禁不住“哎呀”大叫,跟著身不由己的向前撲出,由蘇耀興身邊閃過,發出更淒厲的一聲駭叫,隨著,鍾老三也慘叫倒退了。

原來鍾老三救朋友,一刀砍下,卻砍在被蘇耀興甩向背後的許志傑身上,他料不到有此,為之發怔,一個失神,蘇耀興已擲出奪自許志傑手中的鋼刀,把鍾老三的左手砍了下來,一隻手掌連腕落地上,所以鍾老三便狂呼倒退回去。

林大任與姓楚的,無不看得駭然,兩個女的更是搶前一步,要撲出去了。林大任把拐一伸,阻住她們去路,說道:“別忙,小不忍則亂大謀,且等一會再說,看他們還有什麼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現在我們未做到知己知彼,因為,事前我們並不知道他們有這個人。”

“我們聽說鐵面美人玉蘭和她的師兄莊靖,在劉家的,怎麼不見他們。”一個女人問。

“冷麵美人?哈哈!她變了黑麵美人了,莊靖倒有兩下子,但也不是我們對手,我們把他的武功廢了,他們是不會來啦,姓劉的更不會來啦!”三個人飛快由山下上來,聲音越說越響亮,但是,說話的卻不是他們,說話的是另外一個年過五旬,形貌猥褻的老人。他就在姓楚身邊,他是幾時來的,楚、林兩個都毫不知情,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

“兄臺是……”林大任向對方打量,對方卻毫不客氣的截斷他的話頭,說:“你也配跟我稱兄道弟?好不自量,你不配。”

林大任給他這樣搶白,老臉如何接得住?刷的就變了臉色,柺杖一頓,說:“我姓林的雖不成材,在江湖上也薄有微名,你既然崖岸自高,瞧我姓林的不起,我也不敢高攀,你劃出道兒來吧,我們比劃比劃。”

“哼!好大的膽子,好大的口氣,高攀你也高攀不上,比戈嘛,你也不配,你要比劃,我叫他們跟你比劃好了。”他向飛奔上山的三個人一指,林大任吃這一驚可真厲害。他認得來的正是遼東三煞,但聽猥褻老人的口氣,似乎連遼東三煞也不放在眼內,任意可以支使的,若真如此,他林大任就真個不配跟他比劃和高攀不上了。

林大任正在懷疑,猥褻老人已經開口了,他叫道:“你們回來,好極了,這兒有個人要找我比劃,你們哪一個和他走幾招。”

“師叔,我來!他是什麼人?人呢?”谷老三問。

“就是他!”猥褻老人向林大任一指。林大任急忙道:“剛才不知是你老人家,實是我姓林的有眼無珠,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請多多包涵。”跟著,又向遼東三煞求情,遼東三煞和他感情不壞,自然不願動手,猥褻老頭哈哈大笑說道:“怎麼,你現在知道我不是崖岸自高啦!我也不願和你這樣一個後輩一般見識,谷大,你說說,劉俊彥怎樣了?”

谷大說:“雲蘭這老鴇給她逃了,姓莊的也逃了,劉俊彥一家給殺了,還有幾個混蛋,也給殺了,我們是找不到人了才回來的,這兒個是什麼人?”

“這一個是太極派的高手蘇耀興,後面那幾個是和他一起來的,他們都是替姓劉的出頭來的!”林大任說。

“老三,你去消遣他吧!小心一點,太極派是頗有點來頭。”

“大哥你太長他人志氣了,姓蘇的,快快過來受死生!”谷老三向蘇耀興挑戰,蘇耀興剛要答話,他的一個同伴已經搶了出場,道:“你們慣使用車輪戰吧?沒有這樣便宜,還是接我劉百通幾招吧!”

“劉百通?哈哈,你也姓劉?劉俊彥已經死了,你是他兄弟,也該死啦!看招!”言出招發,鏈子錘陡然射出,快而勁,夾著刺耳風響,嚇了劉百通一跳,急忙向左迴避,但他一閃向左,谷老三沉手一抖,捶便橫射,又到了劉百通背後,然後向前一扯,一錘擊在劉百通的後心,痛得他狂呼撲倒,才爬起又中了一錘,再也爬不起來,他是傷重垂危了,蘇耀興飛身搶救也來不及,暗自心驚。他知道劉百通的功夫實在不弱,但卻逃不過谷老三一招,則谷老三的功夫豈非高不可測?還有老二、老大和他的師叔,蘇耀興想及此,不由不心寒了。

“我以為真有兩下子的才敢替人出頭,原來不堪一擊,早知如此,我不用這麼認真,我會慢慢的,要猴子般的消遣他,太便宜他了,還有誰嫌命長的?我不怕車輪戰,也不怕人多,你們上吧,一個一個上也行,一起上也行,我都是接著。”

“好狂妄的傢伙,就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一個蒼勁的川音傳出,遼東三煞固然駭然,連他的師叔也駭然。他料不到憑自己的修為,身邊居然還有人隱藏得住而不被發覺。因此他道:“誰?有種就站出來說話!”他用足內勁迫出,恍如轟雷,震礙林大任他們都是耳朵發痛,幾乎支持不住。

沒有回聲,也沒有出現人影,老大忿然說:“我們分頭找。”

姓楚的說:“早先這個人也說過話,我們找過了,找不著,但這城牆十分古怪,我們在半山時,這城牆還沒有,這兒有一男二女,男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小鬍子,女的長得很嬌俏,可能是小鬍子的小老婆,我們來到,人不見了,卻多了這城牆。”

“什麼?真有這種怪事。”谷老大瞪著眼。

“我怎敢說謊,如果不信,可以問林大哥。”

“是真的!”林大任說:“我們曾經派老王和老四來看過,他們都這麼講。我們還遠遠看到人影,沒有城牆的!再說,也從未聽說過這地方有城。”

“不錯,這是荒山,沒有城的,而這城牆,新得很,一定是妖法。”

“大哥,對付妖法最好是汙穢之物,我們可以對著它小解,衝倒它。”老二說。

“好!誰去小解?”

“我去!”

“我去!”一下子好幾個人都要向城牆小解,竹瑩、小青她們可要羞得臉紅。

原來這一堵城牆十分古怪,由外內望,是牆高十丈,密不透風,由內外望,卻仍然是幾塊石頭,視線絕無遮擋,不但聽得清,也看得明。對方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們,此刻他們竟無禮到向她們小解,她們如何不羞不氣,小青猝然伸手拔劍,凌起石抓著她的手腕道:“別急,看我的!”他拾起幾枚石子彈出去。

凌起石的每一枚石子都是三尖八角的小石子,比沙粒大不了多少,一彈出去,四個走向牆邊的漢子剛剛站定,突然譁然齊叫,不約而同的一齊掩面急退,顧不得小解了。

發生了什麼事呢?原來各人都在鼻尖中了一粒大沙,鮮血正由傷處急流,他們的手掌染紅了,痛得要命。更慘的是大沙粒均留在鼻尖上,要挖出來,但一碰到沙粒就痛徹心脾,因此,當別人替他們取出沙粒時,那種慘叫真叫人心寒。

谷老大駭然注視城牆,谷老三又殺了一個人,正在再向對方挑戰,蘇耀興見連死兩個同伴,即使第三個上場,也不會比自己更勝,便毅然出場,道:“我來領教你的高招。”

“你就是太極派的高手蘇耀興了?你們太極派還有些什麼人?要不要寫下遺言,交代一下後事?”谷老三說。

“哼,你且勝了我再說吧!”

“看招!”谷老三的鏈子錘打出去,甚為勁疾,但蘇耀興不比劉百通,他甚為沉著,使出太極派以柔制剛的絕技,左掌緩吐,斜迎鏈錘,向門外一撥一帶帶出去,同時點足疾撲,劍出似電,飛射刺向谷老三胸膛,他的發掌、飛身、進劍,一氣呵成,乾淨利落,確實是名家手法,谷老三失了先手,心中也吃一驚。但他也確有真功夫,絕非浪得虛名,一看形勢不利馬上沉手斜退,並把鏈子錘向橫飛出,又要施故招,暗襲蘇耀興後心,可是蘇耀興似乎背後長了眼睛,頭也不回,反手輕輕一託來錘,同時身子一轉,鏈子錘已經由頭上飛了過去,他也點足退了近丈,凝視著對方。

“林大任,你且用鐵柺敲一下,看這牆是怎麼的!”谷老大向林大任提議。林大任遲疑著,卻不敢不依,小心翼翼地走近牆邊去,舉拐便打,“啪”一聲,震得手腕發痛,鐵柺幾乎也握不住,他相信那確是堅硬的石牆的了,谷老大也說:“奇怪,看這火花飛硼,碎石四射,似乎真的是城牆,早先是沒有的。師叔,你看怎樣?”

谷老大的目光移向師叔。師叔不作正面答覆,卻說道:“你看,老三會不會輸給人家?”

“不!老三不會輸給他人的,不過,這姓蘇的確實有點真功夫,百招以內,老三怕不易取勝,唔,老三便使出絕招了,這是他得意的旋風十三錘打法,很少有人能擋得了十錘的,這是第五錘了,哈,姓蘇的不知輕重,居然力擋,他輸定了,勢必被纏奪了劍及中錘身亡。”

蘇耀興碰上了谷來三的旋風錘,確實感到困難,避過幾招之後,突然把心一橫,一劍迎上鍊子斬去,似要把鏈子斬斷。谷老大看得呵呵大笑,認為老三已經勝定了。怎料他笑聲未停,谷老三突然失聲驚叫,倒退丈外,一臉驚惶神色,手中鏈子短了一半,錘也不見了。他最先發覺的是虎口一震,鏈子便輕了許多。

這是一個出人意外的現象,出乎許多人的意料之外,包括蘇耀興自己在內。他是揮劍斬向鏈子的人,比別人知道得更清楚。他明確地知道,這鏈子不是他斬削斷的,他更是知道,這鏈子在他劍鋒接近之前,先就斷了,以致他的用勁過度,兒乎收招不及,他知道必然有高手在暗中相助,只是不知高手是什麼人,但因為有此發現,膽氣頓壯,敢於向對方挑戰了。他說:“你是輸了,要是不服,可以換過武器再打一場。”

谷老三咽不下這口氣,果然換過武器再出場。

谷老三換了一柄鋼刀出場,他忿然道,“姓蘇的,你發招吧,今晚有我沒你,有你沒我,不分勝負,決不罷休!”他挺刀仡立,形如雄雞。蘇耀興按劍不動,足下不丁不八巋立對峙,雙方相隔有五六丈,刀劍都是短兵器,若然雙方屹然不動,這一仗決打不成。

林大任對谷老大說:“太極派講的是以靜制動,以逸待勞,若能使他心煩意亂,功力必大減,我們何不向其他的人同時進攻,擾亂他心神,必能事半功倍,令他速敗。”

谷老大想了想,點頭道:“不錯,看來他們沒有人來的了,我們把他們一網打盡,以免後患,林大任,你和楚平去收拾他們吧!”

凌起石也對小青與竹瑩說:“你們去對付這兩個惡賊,不要跟他客氣,姓林的拐中藏劍,你們小心了,去吧,往這邊走。”

“好!我們去殺這兩個臭賊!”小青恨恨地朝凌起石所指的地方走出去。出了外邊,回頭一望,果然牆高十丈,已找不到自己走出去的門口了,心中大為奇怪。

楚平和林大任兩個正向前走,怎也料不到身邊會突然出現敵人,等到發覺已遲了一步,楚平傷了左脅,林大任傷了右腿,痛得失聲厲叫。

小青與竹瑩猝然發難,一擊成功,甚為得意。尤其小青更洋洋自得的說:“老狗賊,叫你嚐嚐我的手段。”

“好呀,原來是你這小婊子,你那小鬍子呢?給你們纏死了?”楚平一邊說話使對方分心,一邊已經發出了狠招,連砍三刀了。

“哼,好不知死活,你動手吧,你多動一下。就快死一點,只要毒進心臟,你就活不了。”

“什麼,你的劍有毒?你說謊!”

“你可以這樣說,沒人理你,你是初出道的?連湘西毒娘子的名字也沒聽說過?”

“你是毒娘子?”

“我們怎麼配?我們只是她老人家最不成才的弟子,要是你碰上她老人家的百毒劍,你早死了,還能活著說活。”

“楚平,別上她的當,她的劍無毒,有毒的劍,我分得出來。”林大任說。

“好呀,臭婊子,我幾乎上了你的當。”忍著痛,揮刀攻擊小青。小青雖然不是妓女,卻出身於桃花江,因此,她甚忌人家提到妓院、妓女這等字眼,今楚平不但提到,而且口口聲聲罵她為小婊子、臭婊子,她如何不氣不恨,心頭火起,便恨不得三招兩式打發了對方出一口氣,這一來,毫無經驗的她,反而處在險境,幾為對方所算了。

“師妹,不要急,慢慢來,他們不過是甕中之鱉,遲早難逃公道,何必太急?”竹瑩雖然也欠缺經驗,但總比小青懂得多,一看小青出手與處境就知她犯躁了,所以急急提醒她。

小青不過一時氣忿,才貪功求勝,經過竹瑩提點,便知自己犯錯,立即改變了打法,展開自己的輕靈身法和對方遊鬥,忽進忽退,繞左繞右,虛實難測,楚平出道甚久,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對手,所有招式都似虛似實,怕料不透,他幾次嘗試,都幾乎上當,倒有點心寒了。

楚平傷左脅,傷勢不太重,但也不輕,若是及時敷藥止血,調息一番,很快就可以無事的,但他無暇敷藥,再加上運勁用力,前後竄動,血便長流不止,痛楚不斷加劇了,他以為憑自己的功夫,不消幾招便可收到效果,但想不到打下去卻無止境,倒叫他難堪了。

林大任在點醒楚平,指出對方的劍無毒之後,便以冷峻的目光望向竹瑩,怎料竹瑩全無所懼,相反的是爭比他的目光,更銳、更冷,以致他的目光與她一接觸,他就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在過去的記憶中,這是前所未有,所以他特別重視,破例地問:“你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誰的門下?快說個明白,對你有好處。”

竹瑩冷冷一笑,道:“少廢話,我不要好處,你別跟我拉關係,動手吧!”

“真是不知死活,我有心放你一條生路,你卻自己要找死,這可怪不得我了。”

“哼,怪你!怪豬怪狗也不會怪你,你還是自己找條生路吧,看招!”聲出招發,一招“倒卷珠簾”,劍光倏地由下泛起,招式怪到極點,也狠辣到極點,林大任的左足本來是跛的,所以駕拐,今右腿又受了傷,行動倍感不便,他見對方運劍怪而狠,倒也不敢大意,雙足不動,兩手緊握鐵柺就迎上去,直接迎劍,他要硬拼,一試對方真勁。但是,劍拐一碰,眼前劍光頓散,恍如驚動流螢,劍光四射,不知那一方才是真招,不禁吃一驚,急忙凝住鐵柺不敢用實,立即收回,變招已十分迅速,怎料竹瑩的劍勢更速,已經貼著他的鐵柺削上,直迫手指了。林大任吃一大驚,只好一抖手,抖開拐殼,抽出拐中劍,以劍迎擊來招,擋住竹瑩攻勢。

“哼,我久聞環鐵柺拐中藏劍,無人可避,原來不過僅此而已,何足懼哉!”

竹瑩故意奚落林大任,林大任幾十歲人了,大風大浪也經過不少,怎忍受得了一個黃毛丫頭的嘲諷?自然是大為震怒,把一身功夫全都抖出來。他的功力實在深厚,竹瑩難以抗衡,不敢硬接,但她步法微妙,似左實右,似前實後,以為看得幾遍,抓到她弱點了,卻又不同了,她似左實左,似右實右,一點也不花假,以致林大任幾次撲空,險些吃虧,這是對林大任極大戲弄,但又抓不住她的規律,無法兜截得住。林大任在焦急中,楚平在焦急中,老大、老二他們全神賈注鬥場,竊竅私議這兩個少女的來路,突然,他們身旁的兩個女人發出慘叫,雙雙倒地,顯然是受了暗算。老大他們竟然無法事先發覺有人暗算,內心暗叫慚愧。

老二焦揚大罵:“他媽的,這算什麼?有種就站出來,別鬼鬼祟祟的躲在陰溝暗算人。”

“廢話,放屁!你們明明是約了姓劉的到這裡來決個勝負,為什麼又偷偷摸摸到劉家去暗算人家?你別以為咱不知道,你滿嘴胡言,就該掌嘴。”這一方剛剛說到掌嘴,另一邊焦楊已經“哎喲”大叫,滿嘴是血,門牙也掉了兩個。

這是個可怕的現象,證明老二無法躲閃人家的攻擊,老大呢,他也膽寒,因為他聽不到暗器破空之聲,暗器無聲而能及遠,已經十分難得,又如此之勁,如此之準,隨時都可能會打到自己頭上。因此,老大也膽怯了,他問:“師叔,這事有古怪。”

“嗯。是有古怪,就與林大任他們早先所說的小鬍子,和這兩個丫頭有關係!”

“師叔,我們……”

“你也想到了?你先去把這兩個丫頭擒下來。”

“是!”谷老大飛撲小青,一掌就向小青打去,但是,他一掌吐實,接著他的卻不是小青,是小鬍子,雙掌按實,谷老大便慘叫狂呼,向後倒跌,他的手摺成三段,胸如中巨石,一連吐出幾口鮮血。三煞當中,以他功力最高,竟接不了對方一招,老二、老三都駭然了。

凌起石一招打翻了谷老大,鎮懾住了對方,然後對小青說:“你幫師姐去,這傢伙留給我吧!”他說著話已閃進了戰圈,隔開了小青,楚平一刀朝他劈去,他屈指一彈“錚”一聲,楚平已握刀不穩,虎口如裂,驚極而退,卻給凌起石抓住他的鋼刀,喝道:“你還忘了拿回鋼刀呢,怎麼就逃走了!”一刀擲出,楚平竟接不住,也躲不開,被釘在地上。

小青助了竹瑩一臂,已減輕竹瑩所受壓力,她們已合練了雙劍陣,這時正好在林大任身上施展,一試威力。

林大任曾看過小青與楚平交手,覺得她的功力還不及竹瑩,自然不以為意。怎知她們聯劍之後,功力大增,何止加了一倍?林大任硬接一劍,竟是手臂震顫,手腕痠軟,接不下,這才大吃一驚。他不明白這個原因,又無暇深入研究。他接了一招,試出對方功力了得,再不敢大意了。

竹瑩、小青兩個聯手第一招取得好成績,精神大振,攻勢更盛,左右盤旋,上下夾擊,互為攻守,配合得很好。林大任一連擋了兒招,自知無法長久支持下去,便擬逃走,但對方不肯放人,展開更快速身法,交織成一張寒光縱橫的劍網,把林大任罩在網內。

蘇耀興的功力本來略遜於谷老三,處在下風的,但谷老大、焦老二兩個都在一兩個照面之內就倒在凌起石掌下,聲威所及,鎮懾著谷老三,他們從未聽說劉俊彥有這樣一個朋友,也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這樣一個人物,此時突然出現,一鳴驚人,不由谷老三不心怯膽寒,因此,他鬥志動搖,反而被蘇耀興氣勢所懾,攻守失措,處在危境。

凌起石舉手投足之間,連斃三高手,氣勢之雄,足可懾人心魄,難怪囂張自大的谷老三,亦失了鬥志,他的師叔此刻也對凌起石另眼相看了,他問,“你是什麼人?跟姓劉的有什麼關係?”

凌起石冷冷瞧他一眼,道:“我跟姓劉的是什麼關係,你問來幹什麼?你又是什麼人?”

凌起石的反問,十分不客氣,根本不以前輩相待,只以平輩視之,早間林大任稱他一句兄臺,被他噴到一面屁,認為林大任不配和他稱兄道弟,氣得林大任向他挑戰,雙方几乎下不了臺,後來幸得三煞與林大任原來是老朋友,代為講情,才大事化小。此刻凌起石不以前輩相待,只視為平輩,所以他大為不悅,怒形於色,忿然道:“你不肯說是不是?想清楚點,不要後悔!”

凌起石又是一笑,道:“師妹,你們怎不加勁,早點結束這場打鬥?你該看看我如何跟這老頭子過招啊!這對你們會有好處!”他不回答對方的話,卻以對師妹說話作為間接回答對萬。這舉動跡近侮辱了,叫老頭如何忍受得下?他一直眼生於頂,視天下英雄如草芥,怎受得一個年青人如此戲弄?因此,他忿然大怒,一揚手,喝道:“好呀,即使有人說我以大欺小,我也不在乎,非殺你這狂妄小子不可!”

“哼!以大欺小?你以為你年紀大就一定是大了?你別坐井觀天,夜郎自大,若果論輩份,你最少比我低了兩輩,你師傅還是我的後輩,見了我也不敢對我無禮呢,你是什麼東西,居然自大至此,真不知禮,也不自量。連你也如此,怪不得你這三個不成才的師侄如此胡作非為了,原來是受了你這個不成才的師叔影響,有你這樣一個師叔,真是他們倒黴,要不是有你在背後撐腰,他們不會如此作惡多端,也不會有今天這個下場,你累死了他們,應該感到內疚,感到慚愧才是。”

凌起石舉手投足連斃楚平、谷老大、焦老二三個高手之後,再以前輩自居,恣意刺激谷老大師叔,把他氣得發抖。在鬥嘴鬥不過之後,終於先行動手了。他在“嘿嘿”怒笑中發出第一招“滿天花雨”,一掌發出,便見掌影重重,滿天擊來,孰真孰偽,實在不易分辨。江湖上許多名宿,都曾喪命或傷殘在他這一招之下,不算少數。以他過去的習慣,只有遇上勁敵,才肯一用,並且還是在久戰之下,無法取勝才用的,而每次用到均有奇效,可以扭轉局勢,或者達到目的的,結束戰鬥,似這次這樣,第一招就是用出壓箱底的絕招兒,卻是過去所沒有的。

過去,幾乎可以說每當他用出這一招,就可以收到一定效果,所以他這一次也充滿了信心。但是,一招發出之後,他就覺得有點不妙了,因為他勁力一發,卻一往而前,全無阻礙,似乎掌勁過處,虛空無物。這就是說,他打不正凌起石,無法捉摸凌起石的所在,這是不可能的事呀!眼看他在那裡,掌力發向那裡,怎會是虛空?難道那是影子?不是真人?沒有這個可能呀!因此,他感到心驚,把勁力加強,再作試驗,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慘叫來自小青那一邊,同時聽得小青叫嚷:“大師哥,這跛腳的不行啦!你那個老猴子怎麼樣了?”

“師妹,不可這樣無禮,人家還不老呢,怎能叫人家做老猴子,你快來看吧,他不行呢,他只會裝腔作勢嚇人,原來沒有半點氣力的。”

“老了嘛,人老了也沒氣力,何況猴子,我正想不起該不該把這廝宰了。”

“給他一劍吧,他害人不少,給他一劍還便宜他啦!好傢伙,居然出到這祥的下流招,真虧你活了幾十歲,還好意思使這招式。”凌起石突然責罵老猴子。

老猴子又羞又恨,悶聲不響,勁力用得是更大,一拳一掌,都有山搖地動之勢。凌起石在他猛攻之下形如扁舟,飄左飄右,轉來轉去,身形卻並不太靈活,有點越來越凝滯之感,每接一招,每還一掌,也顯出功力漸弱,老猴子心中漸漸鎮定,覺得他到底是年紀輕,功力有限,開始時是風頭火勢,鋒銳驚人,打到二三十招,已漸漸露出弱點了。

老猴子剛才聽到林大任慘叫,自己又略處下風時,心情是最壞最慌了,所以只在思索對策,考慮戰或逃這問題,但此刻可不同了,他自覺已是穩居上風,心情好轉,便有興趣說話,出一口氣了。他說道:“你別高興得太早,小鬍子,你活不到我這把年紀,但你兩個師妹卻不會陪你一起死,我需要她們,雖然她們無禮,說我是老猴子,但我正要證明我未老,仍然可以叫她們快話,可惜到時你活不了,小鬍子,你認命吧!”

“不,你弄錯了,要死的不是我,是你。本來,咱可憐你活了一把年紀,不想送你歸西,讓你多活幾年的,聽了你這話,咱改了主意,你活不了的啦!你不信是嗎?那也不要緊,你接不下我十招就要死了,你也認命吧,你已兒十歲,也不算夭折了,你接招吧,我發招啦!”凌起石說。

“等一等,大師哥,我已經宰了這廝,可以來看你要猴子了。”小青說。

“師哥,別聽小青的話,你快動手吧,別放過機會,給他逃了,才不值得呢!”竹瑩說。

竹瑩三位師兄妹竟然不把江湖上鼎鼎大名,許多武林高手聽到他名號都為之變色的玄衣怪掌放在眼內,互相吹唱挪諭,真使玄衣怪掌氣斷五臟。小青更替他起了一個老猴子的綽號,尤其使他感到氣憤。可是他碰上凌起石,確是生平罕見的高手,連打三十招,不但未能得手,只稍似居於上風,但再一想,又不像,因為凌起石應付從容,可見得他並未真個處在下風,要不,他全力應付還怕不足,怎有餘暇和師妹閒聊?這樣一捉摸,為之凜然了。因為他想到,這是對方留力以待,等兩位師妹來看他顯真功夫。

凌起石反擊了,他發出第一招平平無奇,似漫無目的虛打一招,使蓄勢以待的玄衣怪掌大為驚訝,不知他在搗什麼鬼,怎麼發招大失準頭,這是大奇事!玄衣怪掌正感奇怪,凌起石連續發掌,又如第一招,都是亂打一通,且看得出並未用上勁。玄衣怪掌頓有所悟,知道是對方戲弄自己,不禁勃然震怒,忘了一切,雙掌併發,疾撲凌起石。凌起石出掌迎擊,但卻在掌力一接之際,忽然撤招斜竄,反手一記“隻手遮天”,反擊對方脅部,口中叫道:“這是第四招!”

玄衣怪掌的修為甚好,本來已經練到收發自如之境,但是,凌起石這變化太速,出他意外,使他連想到變招撤招的機會也沒有,再加上凌起石用招巧妙,他人撤走,掌力卻留下一部分,這也使得玄衣怪掌不敢完全撤退掌力,就這麼一遲疑,右脅中一下,如受巨斧,痛徹全身,整個人給震出幾尺才站得穩,一吸氣運勁,竟覺痛楚難忍,知道受了內傷,知是受到暗算,但亦確是給對方擊傷,無話可說的,於是,戰或逃的念頭又升起。但凌起石繼續再發第五招了,把玄衣怪掌迫住,使他非接不可,在此情形下,他自然是逃不掉的了。

在另一邊與蘇耀興打得難分難解,曾一度佔盡優勢的谷老三卻想逃了,蘇耀興看出谷老三有逃走的意思,冷然說:“谷老三,你剛才的威風哪裡去了?你不是誇下海口的?怎麼忽然學做烏龜,想夾著尾巴逃走?”

“姓蘇的,你狂什麼?你以為你已經佔上風啦?你看招吧!”鋼刀一閃,左手卻打出三十枚喪門釘,蘇耀興沒想到他會打出暗器的,又在黑夜,實在不易防備。但是他命不該絕,當谷老三打暗器的剎那間,蘇耀興正好閃左閃避,一腳踏下去,踏翻了石塊,用不上力,身子一側,不由自主的橫踏開了幾尺,剛好避開了對方三枚喪門釘。這是意外的,但谷老三不知情,所以倍覺心寒,更無心戀戰,希望速逃。

這時玄衣怪掌在狂攻中佔不到便宜,在固守中又覺得對方勁道古怪,虛實難分,只接下五招,已經感到對方的威力無窮,要接滿十招,確實極不容易。他已經抽空側望,找尋逃走機會了。

凌起石說:“師妹,你們看清楚了,這是一記絕招,叫做‘化子趕狗’,他若果要逃走,你們別攔阻,他是逃不了的。”

“什麼?‘化子趕狗’?哈哈,這名稱真是妙啊,原來他不是老猴子,是老狗,哈哈!你這一招可好啊!”小青嘻哈歡笑,使本來已經下不了臺的玄衣怪掌更加難堪,更加無法忍受了。他本有逃走之意,為了面子,這時也只好硬著頭皮再打下去了。

玄衣怪掌的功力本來甚厚,心志一定,使全心全意貫注在打鬥上,打得比先前更加謹慎了。當凌起石第六招攻來,他便雙掌一併,硬迎上去,以雙掌迎單掌,拼個明白。

凌起石一掌拍出,狂飆頓起,狂烈無比,玄衣怪掌暗暗地想:好小子,你終於用上真勁啦。心念一動,立即拼盡全力抵掌,掌力一接,覺得還可以接得下,心神定了。忽聽得凌起石道:“你小心啦,第七招又來了。”右掌未收,左掌又跟著發出去,右掌的掌力未消,左掌的掌力又接了上去,使掌力驟增,大出玄衣怪掌意外,以致他吃了暗虧,被迫得退了步。

小青見凌起石已經使了七招,仍未能擊敗對方,真擔心他使了十招也收不到效果,到那時,就要履行諾言,讓玄衣怪掌離去,那是多麼可惜?小青心中一急,不禁叫道:“大師哥,只有三招啦,你還不快下殺手,快下殺手呀!”

“小青你急什麼?他逃不掉的,你看著好了,你看,我第八招發出啦!”言出招發,還是並不緊張。玄衣怪掌實在猜不透他是什麼用意,怎麼打得如此輕鬆,卻又自己規定十招,難道在最後兩招真如此厲害,就可以打倒自己?玄衣怪掌實在不相信,不過,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應付,一直待到接下凌起石十招之後,才冷然說:“臭小鬍子,你的十招都已用完了,還有什麼好說?你不會後悔吧?”

“當然不!對你這種老混蛋有什麼可反悔的,你已經前腳踏入棺材了,還說這種話,真不怕給人家笑掉大牙。老混蛋,你今年幾歲了?是給太陽曬老的?還是給雨淋的?說出採聽聽,你這幾十年,幹過多少混賬事?說說讓大家聽聽。老混蛋,說呀,怎樣怕起羞了?說呀,老混蛋,說呀,我們等著聽呢!”

凌起石左一句老混蛋,右一句老混蛋,叫得玄衣怪掌無法一再忍,終於是打消了去意,突然飛身撲向凌起石,喝道:“小賊,你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他手中已經多了一柄鋼刀,刀身薄,刀口寬,刀過無聲,寒光四射,一看就知道是一柄好刀。

凌起石閃動身影,道:“老棍蛋你不逃啦,你看,你那個寶貝師侄逃啦,逃得倒真快呢,我剛才放你一條生路你不走,這一趟你是自己找死,我也無法幫你的忙了,你來吧,沒有前一次那麼便宜了。”

凌起石沒有說謊,谷老三果然是找到機會就逃走了。他走得甚為慌張,連師叔也來不及招呼一聲就逃走了。玄衣怪掌一看師侄逃走,真有點後悔剛才沒有及時逃走,只怕這一留,要走已不容易了。

玄衣怪掌在後悔,凌起石卻像是另一個人了,掌出如崩山,似怒潮,那股狂烈的掌勁,為玄衣怪掌過去所未見,這才感到駭然,急急叫道:“小鬍子,你說過只發十招的。怎麼反悔了。”

“怎麼?你害怕了?哈哈!你剛才不見我指給你看?你的師侄已經逃下去了?我叫你走,你不走,你不但不走,反而回撲,你以為我會束手待斃,讓你逞兇?你別做夢,你要逃下山去,機會不大了。”掌影一閃,又發一招。

“好呀,你說話不當話,我跟你拼了。”大喝聲中,揮刀便斬,看得出,他確是不惜一拼的,他有刀,凌起石只用雙掌,在武器方面他已經吃虧了,因此,小青與竹瑩都看得甚為緊張,不約而同的高叫:“師哥,我把劍給你,大師哥,他的武器。”

凌起石笑說:“師妹,你們放心好了,和這祥一個三流貨色動手,犯不著動用武器,你看,我這一招就打得他團團轉,把他打倒了。”右掌打出,勢有未盡,突然沉手飛身斜閃,再打出左掌。

凌起石這一招打得怪極了,他一招發出時玄衣怪掌正用全力抗擊,怎料對方掌力陡卸且吸牽之力,使他失準,踏出一步,另一股更烈掌勁又已襲到,他使出千斤墜,偏偏對方掌力就如千絲萬縷的細風,卻又鋒利如針尖的刺向他雙腿。這是一種前所未見的現象,他過去連聽也沒有聽說過,因此不敢硬拼,急忙閃退,但這一來正好中計,被另一股勁風一卷,他便身不由主的轉了幾個圈才穩站得住。

“怎樣?我叫他打轉他就打轉,沒有騙你們吧?”凌起石笑笑地說,似是無限得意,但玄衣怪掌卻氣炸了肺。無法自靜。他狂呼厲叫,失了前輩高手風度,盡展所長,拿、指拳、腿都用上了,都很好地配合鋼刀的使用,真個做到來如虎躍,退若竄蛇,時若鷹飛,時若兔走,輕快,靈敏,狂悍,飄逸,無一不備,凌起石口頭儘管輕視對萬,實際上卻十分小心,因為他面對的是一位積有數十年經驗,惡名著江湖的魔頭,不是一位徒負虛名的浪人。

這一仗才是真的,只見兩人忽進忽退,倏合倏分。都快到極點,看得竹瑩小青兩個眼都花了,也看不清他們的攻守關係,芳心的緊張,比凌起石自己更甚幾倍。小青不自禁的靠著竹瑩,關懷之情,溢於眉表。竹瑩也一樣緊張,只顧著打鬥,沒有留意身邊的小青。

竹瑩看了一會道:“師兄,夜長夢多,還是快點結束這一場打鬥吧!”

“好,要快就容易啦!老混蛋,你接招吧!”他雙掌併發,勢如決堤,玄衣怪掌一掌橫封,一刀直劈,刀掌齊施,配合巧妙,看得竹瑩譁然。

但凌起石卻非常鎮靜,招鋒一斜,竹瑩聽得“叮”一聲,玄衣怪掌的刀勢已經斜閃失了準頭。

就在這一剎間,傳出凌起石一聲斷喝:“著!”玄衣怪掌已應聲驚呼,倒退出幾步,身形未穩,便“哇”一聲吐出一口血,急向山下奔跑,凌起石追上去再以“劈空掌”打了玄衣怪掌一掌,使他跌倒下去了。

“師妹,你看了這一場,學到不少啦!”

“多謝三位的援手相助,使我們免於一死,大恩大德,未敢言報,只不知三位怎麼稱呼?”蘇耀興向凌起石他們致謝。

凌起石道:“蘇老師不必客氣,你與他有仇,我也與他有恨,各打各的,根本談不上援手,也談不上恩德,剛才這幾個傢伙口發狂言,說曾毀了劉家,未知真假,蘇老師還是趕快到劉家去看個究竟吧,說不定會有所發現呢,我們也要上路了。”

蘇耀興見他如此說,雖然不高興,卻不便發作。因此,只好告辭。

小青對這一仗打得甚為開心,竹瑩則表示,她寧可沒有這種事發生,並抱怨凌起石不該拖長打鬥時間增加危險。

凌起石說他自己有分寸,不算冒險,並提議等天亮之後再上路。竹瑩、小青唯他之命是從,自然不會反對。

翌日,他們沿著官道走,午牌過後,有點口渴,正要找水喝,突然聽得前面有打鬥呼喝之聲,不覺大奇,使趕上去看。三個當中,顯然最興奮的是小青。

“嗯,怎麼是她們?奇怪!她們怎會在這地方和人家打起來的?對方是什麼人?”凌起石自語地說。

“師哥,你看出是誰了?我看不清。”

“是雲前輩和她的師兄莊靖給幾人圍攻,處境不妙!師妹。我們去幫她。”

小青聽得又有機會動手,本來甚為高興,但一轉念,便說:“那個姓莊的很乞人憎,我不喜歡他!”

竹瑩聽得“咕”一聲笑起來,說:“又不是叫你嫁他,準叫你喜歡他?”小青臉色緋紅,瞪了竹瑩一眼,卻不敢說什麼。她到底是婢女身份,不敢過分放肆。

凌起石則說:“我知道你為什麼討厭他,因為他瞧不起我,要找我算帳是不是?小青,你這樣想是錯了,他這個人年紀雖大,卻久處僻鄉,對世事所知不多,因此誤信師侄侯定安的鬼話,顛倒黑白,相信雲前輩已經給他說個清楚了。莊靖這老實頭,比許多能說會道的都更可愛呢!他不知道避忌,不明世故,什麼話都說出來,不奸不謀,這是他可愛之處,如果昨夜三煞所說不錯,他吃的苦頭已不少,應該清醒了,我們快去幫他一個忙吧!”

“小青,你聽到沒有?做人要看得遠,心胸要大些,更要用腦筋會想,我們去幫雲前輩,讓師兄雲幫姓莊的。”竹瑩說。

“好的!你們小心使雙鉤那女人,她武功不弱,去吧,我對付那兩個禿頭的。”凌起石說。

“雲前輩,這幾個鼠輩都不是好人,你又何必跟他們客氣,你下不了手,讓給我吧!”竹瑩說著,已經挺劍進招。

小青叫嚷道:“雲前輩,還是讓我師姐妹代勞吧!”她也緊隨竹瑩,向敵人進攻了。

竹瑩與小青都年輕、漂亮,幾個打鬥中的漢子見了都感到眼前一亮,精神大振,不約而同的上前“招呼”她們,變了三個對付兩個,只留下一個雙鉤女對付雲蘭。

雲蘭的武功並未消失,但莊靖的功力卻是減弱了一半,一隻左手完全用不上力。敵人有六個之多,五男一女,男的似兩個禿頭的較強,女的一個人的功力,卻是比得上兩個禿漢,縱有不及,也相差不遠。雲蘭若只對付雙釣女是絕無問題的,但雙鉤女有三個助手,莊靖又需要她照顧。在此情形下,她便相形見拙應付困難了。

雲蘭認得竹瑩與小青,想不到她們會幫助自己,當下精神大振,先謝過她們幫忙,然後對雙鉤女說:“你剛才要與我拼個死活,現在可以啦!來!你想怎樣拼法,劃出道兒來吧!我姓雲的隨你怎樣拼都可以,決不皺眉!”

雙鉤女見到口的肉要掉,入網的魚要逃,她當然恨死了竹瑩與小青。

三個男子漢和雙鉤女卻恰巧相反,他們都喜歡這兩個女子,三個人爭著要和她們交手,要佔她們便宜。竹瑩向小青打個眼色,還作了個手勢,對她說:“我們一起上!”

“好!‘風雷交擊’!”小青使出追風劍,竹瑩使出奔雷劍,一由左向右,一由右至左,在中間之點交合。風雷一碰,慘叫隨聞,三個男子漢,一死一傷,第三個給一般氣流拋出了幾步,得免於劫,膽卻破了。

只一招,使結束了戰鬥,太出人意外了,連竹瑩與小青兩個也大感意外,始料不及,有了這個經驗。再強一點的敵人也不怕了,心中高興,精神百倍,使對雲蘭說道:“雲前輩,這傢伙讓給我們師姐妹吧!”言出招隨,不理雲蘭是否同意。雙鉤女看兩女年紀輕,都是十多歲少女,料她們功力有限,便放過雲蘭,轉向竹瑩與小青進攻,希望趁對方未有防備,先攻她一個措手不及,佔個便宜。怎料到她快,竹瑩她們比她更快,雙劍一閃已經聯成一氣迎向雙鉤。雙鉤雙劍一碰,人影倏分,雙劍雙鉤碰在了一起,雙鉤給震得飛了起來,嚇得雙鉤女慌了手腳,怔怔地看竹瑩與小青,怔怔地出神。

竹瑩與小青並不稍退,雙雙揮劍而起,再次撲擊,雙鉤女陡然驚醒,一聲驚叫,立即迎擊,於是又打在一起,而且打得更為激烈。

凌起石在這時候突然問道:“雲前輩,這兩個傢伙是什麼人?該不該殺?”

雲蘭看他一眼,道:“你把那個高的殺了吧,那個矮的教訓他一頓就夠了,他是受到高的欺騙的,給他一條自新之路吧!”

“好的!”凌起石轉口又對那個矮的道:“你們都聽到雲前輩的話,罪無可赦的,該死,迷途未深的,容你新生,你們認命吧!看招!”一掌拍出。雙禿雙刀並進,斬向他的手腕,刀光如雪,真把凌起石的整隻手封在刀光之內,也不知怎的竟然封閉不住,凌起石的手指仍然彈在高個子的刀背上,使他刀鋒失準,碰上另一刀,當聲中,凌起石的掌卻又到,不斜不偏,擊在對方胸口。結果,高禿子帶著慘叫聲倒跌出了丈外。

“你該走了,如果再不走,我便不客氣了!”凌起石說道。禿子問他姓名,他說是雲南石青鋒,矮禿道一聲後會有期,走了。凌起石也不追他,徑自走向雲蘭師兄妹那邊去。

雲蘭先看小青和竹瑩一眼,道,“你不用幫助你兩位師妹嗎?”

“不要緊,她們不會有什麼的。”

“那就好,你對她們總比我瞭解。”

“她們不會有問題的,這位莊前輩怎麼樣了?不妨事的吧?”

“我死不了,但功力已廢,四肢無力,象是活死人。”莊靖坦率地說。

“不要緊,讓我看看!”凌起石不理他是否同意,握著他的手掌,掌心帖實,一股暖流已經迅速流進莊靖掌心,沿著手腕、手臂,透過心臟,流通全身。

莊靖他是個武學大行家,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當下大為感動,說敵人可能還會再來,不宜在此刻損失太多,免得敵人來時無法應付。凌起石不理他,叫他安心,不必替他擔憂。

雲蘭看著,想著,突然盯實凌越石問道:“你真是石青鋒?雲南人?”

“不!那是我隨口說說,騙騙那禿子的。”

“那麼,你是什麼人?”

“既然前輩問及,我不敢瞞,我姓凌,叫起石。”

“可是三年前大鬧京師的凌小俠?”

“那時少不更事,現在不敢了,請前輩不要見怪。”凌起石恭敬地說。

“噢,原來是凌小俠,怪不得了!”她轉口對師兄說:“師兄,你現在明白啦?他不是如侯定安所說的那樣啦!剛才你看到啦,他的武功比你高出許多呢!”

“師妹,我真想不到,定安居然如此大膽,敢騙我!”

“師兄,你太直、太天真了,你一直少到江湖上行走,少接觸各式各樣的人,自然不瞭解人,所以看不到許多意想不到的面孔和遇到意想不到的怪事了。師兄,你看人,不是從實際去看,是從感情去看,比如對凌少俠,你就是用感情去看他。比如說,你知道他打上侯定安,首先想到的是本門榮譽,以為凌小俠對本門存心挑釁,再加上侯定安的挑撥,所以你就找他算帳,主要為的是替師門爭光,替師侄出氣,並非替天下人除害,師兄,我這樣說,你同意嗎?”

“我同意,確是這樣!”

莊靖說,他相信侯定安的話,他不但恨凌起石,並且也恨與凌起石相識的人,以為凌起石是個大惡,他的朋友也多數是壞人了。莊靖說出心中話,充分表現出他胸無城府,實話實說,凌起石聽得十分舒服,因為他出道的時候,也和莊靖一樣,實話實說,不會拐彎的,後來,見的多了,聽的多了,為了適應,他才改成這個樣子,沒料到已經幾十歲的莊靖還是如此直率。

“莊射輩,以你這份真誠,是不適宜在江湖上走動的,否則,只有吃虧!我就是吃虧多了,才變成今天這樣子的。不過,若果真心交友,卻最好是找你這種人,因為不用提防你,這樣,心理上是舒服的。對人,我喜歡雲前輩這辦法,而且,雲前輩雖被稱冷麵美人,卻不及我殘酷!我對任何的人,都一視同仁,除非他不是惡霸,不犯奸淫,否則,我碰上了,決不輕饒,管他是小派大派,背景強弱,我一概是少理,都按照我自己的辦法去處理了。比如少林、青城、武當三派的人,我就殺過了,別人勸我不可得罪,勸我不看僧面看佛面,從輕發落,我的回答是辦不到,我的意思是,如果對大派特別優待,不但不公平,對大派也無好處,所以,我都把他們殺了。”

“好呀,應該這樣,凌少俠,你幹得好,我支持你,我們必須注意一個問題,便是在敵人當中有朋友,在朋友中有敵人,壞人中有好人,好人中也有壞人。”

“對!雲前輩,你說得對極了,我一直想不通的問題,經你一語,我得到解決了。”

“是什麼問題?”

“是在敵人當中能不能交朋友,對待由壞變好的人該怎樣處理,過去我想不通,無法決定,現在,我可以肯定了,我要根據事實處理,不管他們是朋友還是敵人。”

“對!做人應該這樣,要有自己的主見,對一個人是好是壞,不能只看其表面,必須看其內心,不能只憑對自己有利有害,就斷定其是好人壞人,必須調查其平日所為,對大多數人是好是壞,才能肯定他是好人壞人,這樣判斷一個人才合理,判定之後,就要按照自己的主意去處理,不要受到別人影響。”

“雲前輩,你的話對我大有益處,就和家師說的一樣,嗯!她們快打完啦,我們該看看了。”凌起石的目光突然轉向竹瑩身上,只見她打到此時,竟然成熟大進,熟能生巧,把凌起石傳給她的武藝已能運用自如,一招一式的使出,如行雲,如流水,全無阻滯,身形、步法、手法、劍式,都配合得很好,饒是雙鉤女積有豐富經驗,也給她迫得是守多於攻,失去先手。

小青的打法又不同,她不以招式見長,亦不在內力上顯功夫,她以快捷為主,飄忽不定,忽自左進,忽自右進,又快又狠,一進一退都如閃電,雙鉤女的雙鉤已經使得十分慎密了,但在對方聯手之下,仍然出現不少漏洞,常被對方透過漏洞迫進,使她不能不退。在她眼中,小青是一頭靈活的猴子,真做到來去如電,虛實難測。她有時看到她在左邊,一轉瞬,她已到了右邊,看她明是在前,忽然又發覺在後,那種威脅,比之竹瑩是一點也不減的,所以打到百招過後,雙鉤女已經肯定這一仗必無勝希望了,何況她們之外,還有她們的大師兄在,他以一折二,輕易地在三幾個照面就擊斃大禿,放走小禿,這份功力,比她就不知高了多少。

雙鉤女心理上先受到威脅,自然是勝利無望了,凌起石說快要打完,正是竹瑩已轉為攻擊,節節進攻的時候。

雲蘭聽得凌起石的話,把目光移向鬥場,對凌起石的話也有同感,慨然道:“凌少俠,古人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這話一點不錯,在你這兩位師妹身上也可以看到了。”

“師妹,古人不是說新人勝舊人的,是說換舊人。”莊靖更正雲蘭的話。

雲蘭道:“不錯,古人是那麼說,但是,新人未必真會換舊人,而且,那麼說,也過於絕情,有過橋抽板之嫌,不及勝字來得貼切,古人的話,到了今天,有的地方也有修改的必要了。對於古人的所言所行,所作所為,我們不該完全相信與學樣的。”

“師妹,我說不過你,但聽來你說得確也有道理。”莊靖說。

“莊前輩,你現在覺得怎樣了?試試看有什麼地方不大妥,也好趁早治療,這樣會事半功倍,勝似將來再理。”凌起石說。

莊靖暗暗運勁一轉,覺得體內竟然是一往暢流,並無阻礙,當下笑道:“少俠,你……”

“莊前輩,我看你們還是叫我石頭吧,這是我師父慣叫的,聽起來,勝似少俠少俠的來得悅耳。”

雲蘭微微一笑道:“那好吧,我以後就叫你石頭好啦,真難為你了,年紀輕輕就練成這身武功,令師是哪一位?他還健在吧?”

“我有三個師傅,過去,我一直不曾告訴過人,事實上我也只知道兩位的名號,還有一位,直至今天,我仍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和名號,我和他相處的日子不短,我們相互問的稱呼是這樣的,他叫我小傢伙,我叫他做老公公,我的腹語就是他學的,另一位是把我由小帶大的,我叫他爺爺,他姓高,叫仲坤。”

“哦,高仲坤,我認識他,他是一位處事謹慎的人,還有一位是……”

“是退隱泉林的武林前輩,複姓公孫,單名一個元字,我的奇門遁甲之術、繪畫、音樂等都是跟他老人家學的。”

“公孫元這個人是早年江湖上怪傑之一,有人對他歌功頌德,有人咒他是人間魔鬼。我未見過其人,談不上印象,但由傳說看,他是一位頗為偏激,而且固執的人,你早先所說的言論,大約也是受了他的影響吧?他久無消息了,我以為他已經歸道山啦,原來還在人間,居然教出這樣一位好弟子呢!”

“石頭,論輩份,公孫元比我略高半輩,那個不知名的公公,可能比我們高出不止一輩呢!你學過腹語,我也曾學過,你試講幾句聽聽!”莊靖說。

“那好極了,我正好請莊前輩多多指教!”凌起石口不張,嘴不動,聲音卻不知由哪兒傳出來,說得十分清晰。一字一句都清楚,莊、雲兩位聽得呆了,因為他們過去也曾聽過腹語,不但模糊不清,且說的人例必嘴唇蠕動,只要留心觀察便可看得出來,但凌起石不但不用蠕動嘴唇,還可以分心跟雲蘭說話。

因此,雲蘭詫然道:“真想不到你的腹語說得這樣好,奇怪極了,你若不早說,我怎也不會想到是你。”

凌起石即用川音腹語說道:“謝謝!你老人家給咱的鼓勵,咱一輩子不會忘記。”語出,雲蘭更是讚不絕口。莊靖說他自己的腹語只能給一丈以內的人聽,再遠就聽不清了。但凌起石的腹語,恍如一個人真正在說話,這實在不是輕易做到的,所以連雲蘭也讚賞得不絕口。

凌起石表演了腹語,莊靖與雲蘭師兄妹都讚不絕口,認為難得。凌起石笑笑說:“我利用這腹語已經騙倒許多敵人了,他們不知道我會說腹語,以為我有後援,都匆匆的逃走了,省卻我許多麻煩!”

“石頭,你看看雙鉤女,她作困獸鬥,只怕她志在拼個兩敗俱傷,那就會有不幸事發生了。”雲蘭說。

凌起石看一眼,道:“不會有什麼事,我看最多不過十招,雙鉤女就要中……啊,她完了!”語聲剛落,另一邊竹瑩使喝道:“著!”劍出如電,刷的一劍刺進對方左腹部。

雙鉤女中了一招,痛極狂呼,一抖手擲出了鐵鉤,竹瑩見狀,身形一側,劍身一偏,順著鐵鉤來勢猝然吐劍一按一帶,將鐵鉤帶得轉了方向,向回頭飛,比先前似乎緩慢了許多,可是雙鉤女忍著痛把鐵鉤接住,剛抓緊,又驚惶失措地將鉤丟了。與此同時,小青的劍已刺進雙鉤女的背心,再加上一掌,乘機抽劍疾退,雙鉤女跌倒了,死時還睜著雙眼,似不甘心。

凌起石把她們重新介紹與莊靖、雲蘭兩個認識,小青對莊靖本有成見的,接觸之下,瞭解他的性格,成見也消除了。

五個人不想再招惹麻煩,便馬上趕路,連屍體也不去掩埋了。

小青說:“大師兄,這一仗打得真好玩,可惜你放走了那個禿子,要不,就給他一個全軍覆沒了。”

竹瑩道:“也用不著斬盡殺絕。”

“這又不是了,常言道:除惡務盡,似雙鉤女這種人,死有餘辜,難道還冤枉了她?”雲蘭支持小青。

“雲前輩,你們打算去哪裡?若果有用得上我們的,儘管開聲好了,我沒什麼緊事。”

“我本來準備送師兄回去的,因為師兄功力有虧,人又老實,很容易上當,我又經常東奔西跑,很難陪他一起,所以,我覺得不如送他回去,大家方便。”

“現在呢?改了主意?”

“改了!因為師兄傷已經好了,功力又復原,這樣便不必急急回去了。他功力不弱於我,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所以我主張他不如多在江湖上走劫,深入體驗,這樣對他今後處事有好處!”

“這倒是真的,過去,我也和莊前輩一樣,什麼事都不知道,但三年後的今天,我已經知道許多古古怪怪的事情的了。”

“師妹,我想過了,我還是跟你一起好,且等過幾個月之後,我認為可以自己一個人走動了,再分手也未遲,你看怎樣?”

“好!好!只要師兄你高興,怎樣都可以。”

“雲前輩,這兒是什麼地方?再走多久,才有投宿的地方?”

“石頭,現在才不過午後,你怎會這麼快想到投宿?你不舒服?”

“不!雲前輩,實不相瞞,我剛才暗暗佔了一課,卦象甚差,所以我想知道,也好早作準備。”

“是什麼卦象?很兇?”

“天機不便預洩,但今晚二鼓之後,直至四鼓時間,必有事故,大家都要小心。”

“是屬於哪一方面的,總可以說說吧?”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51:47


第十回 玉女痴情  倚懷尋好夢語驚四座  女俠喜有徒 (2)

“看卦象,似乎是小人仇殺這一類,說不定今晚會有仇家找上門來偷襲,而且,從卦象判斷,並不容易避過呢,所以,我們非小心提防不可。”

“大師兄,你教我也佔一課好不行?這樣,我每日佔一課,就不怕有意外了。”小青說。

小青的請求,由於太過天真,所以引起各人一陣笑,氣氛變得更加輕鬆。小青明知眾人都笑她,但各人的身份都比她高,她不敢得罪任何人,結果是鼓了一肚子氣,索性唱起歌來,既可發洩感情,亦可掩窘態,倒不失是一個聰明的做法。

小青的歌喉本來不錯,在桃花江時又有樂師教過,對於運腔咬字,都中規中矩,再加上她的嗓子好,唱起來倒是十分悅耳,連莊靖也讚賞兒句,並且還配合著唱,忘記了他自己的年紀,這分純真,實在值得叫人羨慕。

“師兄,原來你唱得這麼好,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呢!你是幾時學會唱歌的?怎麼我不知道?”雲蘭說。

“我是砍柴、鋤地的時候跟他們學的,你已經出道許久了,自然不知道。”莊靖坦然地說,完全聽不出這是師妹故意那麼說的,其實他的歌唱得並不好聽。

凌起石對竹瑩說:“瑩瑩,你也唱一個吧!我們都未聽過你唱歌呢!”

“我不會唱,也唱得不好!”竹瑩謙遜地說,但還是唱了。只聽她唱的是江南小調,輕快而俏皮,充分表現出一個狡黠少女的情懷。她是受過正規訓練的,唱起來比小青又勝得多了。

小青說:“大師哥,我們都唱了,該輪到你啦!”

竹瑩只看著他笑,沒有出聲。

凌起石想了想,道:“我不熟悉你們唱的歌,不如給你們唱一支山歌吧!山歌有一定的調子,但可以自由變更,是脫口而出,役有固定的,我喜歡它自如,不受限制,瑩瑩,你聽過山歌沒有?”

“不知道!有時候聽到一些歌,很入耳,卻說不上是什麼歌,你且唱來聽聽。”

“好吧,你準備聽後法洗耳吧!”凌起石想了一想,便唱道:“貪官當道百姓苦哩,衫破褲裂無布補哩,土豪惡霸兇且狠,縱狗咬人當要樂哩,幸得俠士拔刀助哩,貪官惡霸抹脖子哩。”

“好哇!唱得好!唱得好!”竹瑩大為欣賞。

兒個人有說有笑,走的倒開心。一直來到東平鎮,已是黃昏,便投宿在東平客棧。他們五個人租了三間,竹瑩小青一間,凌起石和莊靖一間。

臨睡前,雲蘭對人家說:“早先我發覺有人偷窺我們,今晚大家睡得醒一點,提防有人來襲!”

凌起石道:“雲前輩放心好了,不過是華家幾個混蛋,作不了惡的。”

“華家的幾個混蛋?哪一個華家?你也看到了?”

“就是華雲峰那幾兄弟,都曾是我手下敗將,諒他起不了作用。”

“這可不容輕視,他既然是你手下敗將,當然知道你的厲害,居然還敢再來,必有所恃,若非自己練成功了特殊絕藝,就是請得強者相助,石頭,你千萬不能大意,這叫做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雲前輩你說的也是,這麼看來……公公,你在哪裡?是,我知道,是,我知道,好我馬上分給大家。”

凌起石突然自語地說,引得各人注意他。

雲蘭問他什麼事,他說老公公通知他,華氏兄弟等一會要用毒,叫他把解毒藥膏塗在各人的鼻子,以抵抗毒氣。各人照吩咐把藥塗在人中,然後歇息。鼓打二更,便聽得有夜行人走動了,各人精神為之一振,輕輕下地,準備上房去迎擊。

小青性子最急,不時用目光望向竹瑩,微詢她的意思,竹瑩卻很鎮定,靜靜地等著,半點出房的意思也沒有。小青心急,幾次想催她,都給她目光制止住,這樣過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了,便悄悄地走向門口,但仍不敢作主,回頭看竹瑩一眼,竹瑩向她打了手勢,阻止她出房,她雖不願意,也不敢違背,乖乖的又回到席邊坐下,等待機會。

小青的表情,竹瑩看了也覺得好笑,指指她的臉,又指指房上,叫她要忍耐。小青滿臉子不高興,但又沒有辦法,結果仍然要耐著。

突然房上傳出一聲斷喝,隨即有人“哎呀”大叫,還有喝罵聲,刀劈的風聲,小青聽得跳了起來,竹瑩不禁失笑了說:“你這丫頭,急什麼?少了你,一樣可以對付得了。”

“小姐,不,師姐,我們出去看看。”

“你說出去看看?不動手?”

“我不知道,且看看再說。”小青狡猾地回答,竹瑩又是笑笑,陪她出去。

瓦面上,莊靖大開大合地使出招式,勇猛絕倫地進攻,他的招式並不花巧,所以不怎麼好看,卻十分實用,一刀又一刀的劈出去,那份氣勢,真叫對方膽怯的。

莊靖用刀,對方也用刀,莊靖四十多歲,對方也四十多歲。莊靖以數十年勤磨苦練,功力甚為精純深厚,使開了刀勢,恍如長江大河,源源不絕。對方在開始的時候還揮刀相擋,幾招過辰,已不敢接招。莊靖得理不讓人,一刀緊迫一刀,一招連接一招,在緊緊進迫之下,終於是把對方殺於刀下,另兩個想逃走,也給小青和竹瑩收拾了。

一場打鬥過去,黑夜又恢復寧靜,凌起石查看死者,果是華氏餘孽,這一役之後,該死的都死了,留下的只是華家後一輩的人了,凌起石答允過華錦屏,此刻便感到做完了這一件事,有一陣輕鬆的感覺。

凌起石一直都是主張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及於旁人的,因此,他對於華家的後人,投有斬盡殺絕的打算。小青提醒他,若不及時斬草除根,將來他們長大了,必會前來報仇,凌起石仍然不願改變主意,他說,報仇是將來的事,假如他們將來不問是非,不理父母是否該死,真個找上門來,那是他們的錯。若果他們現在全無行動,自己為怕將來報仇,那就錯在自己了。不知而錯,情有可原,知錯而錯,那是明知故犯,不容原諒了。

小青雖然覺得凌起石的話有道理,但是,仍然認為該為自己未來考慮,但竹瑩、雲蘭則大讚他有見地。

一場打鬥結束之後,雲蘭提議馬上離開,免受煩擾,她的理由是雖然不怕幾個官兵,但卻會惹來無窮麻煩,因為官兵不敢管兇悍的惡人,卻要欺負百姓,若果自己不反抗,便要受辱;反抗,便又要殺人,而是殺一些不值得殺的人,因此,她認為能避免的就最好。

凌起石等都同意雲蘭的說法,略一收拾,便摸黑上路了。

摸黑上路,對於江湖人物來說,真是太普通了,就是雲蘭、凌起石等人,除了竹瑩、小青兩個之外,也是慣常事了。

凌起石和莊靖是同房的,過去,他受到了師侄侯定安所騙,曾經立誓要殺凌起石為師們報仇,想不到凌起石卻救了他,並且是一個和他所知完全相反的人,為此,他對凌起石心中有愧,也因此,對他特別好。

黑夜上路,他仍然與凌起石並轡而行,並且絮絮不休地講述他自己當年拜師的經過和後期自己苦練的過程。他萬萬想不到,他這講述,他的堅毅性格與持恆苦練,對凌起石未來起著多大的影響力。

凌起石他們再走了一天,雲蘭要向大家告辭,凌起石對她說:“雲前輩,我是一個男子,你看到了,年紀也不大,和兩位師妹一起,實在不方便,我想叫她們跟你學點東西,你肯不肯帶領她們?她們是剛剛出道,什麼規矩都不懂的,但卻相當聰明,大約不會給你太多麻煩的。”

“師妹,你出道多年,還沒門人,不如就收她們做徒弟吧,我看她們也不錯。”莊靖說。

雲蘭忽地沉下臉道:“師兄,你怎能這樣說?常言道:君子不奪人之好。我怎是這樣的人,胡亂奪取別人的徒弟?幸而這裡沒有外人,要是傳了出去,怎麼還有臉見人。”

“這有什麼不可?你做她們師傅,也不會辱沒了她們,石頭,你說對不對!”

“對!”凌起石回答得十分肯定,又轉口對雲蘭說道:“雲前輩,如果你不嫌,肯收她們為徒弟,她們必定萬分願意。”

“怎麼你也這樣說?我豈能奪別人的門人?你須知道,未得師門同意改拜在別派門下,就是欺師滅祖,欺師滅祖的人是要清理門戶,被處極刑的,縱然不加殺戮,也要被逐門牆,受武林鄙視,我不想受人指責,也不想害了她們。”

“雲前輩,你的話很對,我知道,但她們是根本沒有師父,也不屬任何一家一派,既不在任何一派一家門牆之內。自然也不會被逐出門牆之外,她們既無師無祖,也無所謂欺師滅祖。”

“那麼,她們這身武功怎麼來的?與生俱來,還是無師自通!”雲蘭直視凌起石。凌起石笑笑說:“她們這武功,都是我閒下來的時候教給她們的,竹瑩與我是兄妹之交,小青原是竹瑩的侍婢,為了稱呼上方便,我們才會有師兄妹之稱,我這年紀,自然不宜收徒,也怕給未婚妻誤會,反而不美,她們若能拜在你老人家門下,那正求之不得,終生之幸呢!”

雲蘭環然一笑道:“原來內裡還有這許多秘密,但不知她們兩位可願跟我吃苦?只怕我也是沒什麼可以教給她們的呢!”

竹瑩真是挑通眼眉,聽得雲蘭這麼說,立即就是跪了下去,改口稱為師傅,小青也跟著跪下去叩頭。於是,在路上演出一幕拜師,別開生面。

竹瑩雖然不願意離開凌起石,但想到自己是極願意有這樣一個師傅的,所以她儘管心情矛盾,也是歡喜佔了上風,心情高興的。

當晚,他們幾個高高興興的吃了一頓,算是拜師宴,因為大家心情都好,不免多喝了幾壞,盡歡而散。

翌日,莊靖第一個發現不見凌起石,他在桌上找到凌起石留下的一張字條,說身有要事待辦,已經耽誤了不少的時光,不能再留了,若果將來聽得金陵有什麼奸邪被誅受戮,便是他所為了,請她們高興地喝一杯,以示慶祝,以分享歡樂,並請代留意,假如發現有姓呂的新出道少女,可能就是他的未婚妻呂玉娘,請予照顧。最後說,當各人看到了字條時,他當在百里外了,他會永遠祝福,請勿以他為念。

凌起石獨個兒騎馬走了。各人欷噓嘆息,卻也是無可奈何。

凌起石離開了竹瑩等人之後,使改了裝,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書生,騎瘦馬,帶有兩個小包,一個是衣服,一個是書籍,腰間懸了長劍,戴了帽,穿上長袍,倒是頗有氣派,就可惜少了一個伶俐的書童,但他告訴人家,半途遇劫,和書童失散了,生死未卜,他能逃出一命,已經是僥天之倖,祖先有靈了。

當時,道路不靖,劫匪橫行,根本不把官兵放在眼內,出門人遇劫財固極平常,丟了性命也不出奇。所以凌起石說途中被劫,沒有人懷疑。

走了幾天之後,他到了一個地方,走進了一間寺院去,知客僧見他打扮雖然是個書生,衣著卻極平常,沒有公子的派頭,便輕視他,對他十分傲慢,他也不以為意,在寺內隨便走動。但這一天是觀音誕期,善男信女甚眾,凌起石是一個外地人,頗有受排擠的現象。他卻極有涵養,絕不去計較,到了食堂,他佔了一個不顯眼的位置,獨自坐在一角,吃得津律有味。

來拜神與隨喜的人都是三三兩兩結伴者居多,甚少獨個兒的,他們在食堂進食,也自己人坐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各人有各人不同的話題,只有凌起石一個獨自坐著不發一言半語。

凌起石坐在一隅並不顯眼的地方,所以他也不大受到注意,因此,他坐了許久,亦無人加以理會,恍如不曾發覺他在座似的,除了他出聲要什麼,是沒有人主動去接近他,去招呼他。這些人不去理會地,他也沒意見,反似感到自由自在,樂得清靜。

凌起石開始的時候,是為了吃點東西和觀光一下這間寺院的,後來,他開始覺得奇怪,就索性詐痴扮呆,要看個究竟了。

凌起石發現了什麼?原來他發覺來這間寺院參神拜佛的善信竟是男多於女,在他過去的經驗中,這是十分少有的,拜神拜佛的多是女人,男人不是沒有,但比較上還是女人居多,而且多許多。何以這一間寺院的善信卻是男多女少?其中原因如何?凌起石發覺了這一點之後,認為有古怪,就要追查個水落石出了。

食堂“生意”甚佳,那些齋菜也實在很好味,很值得一讚。因此,價錢雖然高一些,許多人認為還是值得。凌起石的打扮是一個書生,食量卻是一個武士,有兼人之量,以致那些和尚也感到意外,多看他幾眼,但他沒有反應,處之泰然,張開摺扇輕搖,賞覽牆上懸掛的字書。有個和尚偷偷地聽他說些什麼,怎知不聽猶可,一聽之下,便吃一大驚,原來這和尚本身文學雖然有限,但卻頗為喜愛,而這寺院香火極盛,善信當中,文人雅士,這官貴人懼全,他們每人到這食堂,總愛對牆上的書畫有所品評,和尚聽得多了,也懂得不少,他偷聽凌起石的批評,原非存有好心,他是準備凌起石說錯了的時候,予以指正,顯示寺中和尚也有識文之士。沒想到凌起石甚有眼光,且見解獨特,對那些書是畫有贊有彈,贊得中肯,彈得更中肯,和尚聽在耳中,佩服在心中,不由自主的說:“公子果是高人,佩服,佩服!”

“哦!大師也是位解人,失敬,失敬!”凌起石向他一揖,又說:“大師過獎了,寫字作畫之人,有其自己心思,看字看畫之人,更有其自己愛好,字有真字,畫有真畫,亦有假者在,看者必須自己分析,看得多了,不會寫,亦會看了,比如觀戲,未必人人會演,但演得好壞,觀賞者多有見地,學生並非能寫字作畫之人,僅懂得看而已,大師莫要見笑。”

凌起石看畫論畫,把他自公孫元處學來的東西略說個一二,已經叫那和尚佩服得五體投地了。須知公孫元乃武林怪人,文武兼備,無所不精,凌起石是他得意門生,自然學得不少,這時搬出一二,就足以使那和尚心服口服,五體投地了。

俗語說: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凌起石有心要明白這一間寺院有什麼特異,何以會特別吸引男人前來拜神,便在語言間作出試探。那和尚自稱叫德明,他因為心中佩服凌起石,竟不忍欺瞞他,說出一個秘密,原來這間寺有秘密地下室,藏有美女,供應幾個男人作樂,若果有人怕老婆,亦可約定心愛女人到寺中幽會,因為有幾個大主顧包起寺內一切開支,那些地下室又只為幾個男人而設,消息便不會外傳。寺方為了方便那幾位男人,便特別宣傳寺中的菩薩顯靈,說男人求神比女人更為靈驗,因此,日子久了,便變得男人特別多了。

“哦,原來有這種原因,那就怪不得了,只是,這樣做法,未免太傷天德了,那些人,都是良家婦女?”

“說是這麼說,事實卻不是,都是由各地選來的妓女,自然,也會有良家少女,怕為數不多,多數是妓女,都是以高債租來的,一年半載之後,便送她們回去,另外再去租新的,這樣,幾個月換一次新的,便有新鮮感覺了。公子有無這份興趣,若果想遣興一下,說好了,我當為公子盡力。”

“食色性也,聖人也有此說,我當然心動,不過,這事恐怕令師傅你不方便吧?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怎能因自己作樂,致使師傅不便?不必了,不必了。”

“公子,你老是好人,若是換了別人,怕不馬上要求幫忙,怎會再想到別人方便不方便?你敬我一尺,我也敬你一丈,你既為我著想,我也必盡力了卻公子心願,只是現在白天不方便,請公子晚上再來,在寺前左邊的那株羅漢樹下等我,一抽到空,我馬上就會來的,公子千萬不要四處走動,更不可呼喚我,先被別人發覺,那就麻煩了。”

“這個我會的,我自己是怕麻煩,也不想替大師招惹麻煩,我一定照大師的話做,大師待我這樣好,我真不知怎樣報答大師……”

“嗯,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公子,你照我的話做好啦,我要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德明和尚說完,匆匆出去了。

德明出去看,凌起石也跟了出去看,他看到不少人都匆忙的湧進寺院。德明衝了幾次也衝不出去,終於由橫門走出去。凌起石則如逆水而行,在人流中迎上去,以內力迫使他們讓開一條窄道,走出了大門口,他看到了,外邊不少善信都狼狽奔逃,另外有幾個惡家奴模樣的人在圍著一個黑衣女子,由於凌起石只看到她背面,覺得她身型很美,配以一身合度的黑衣,尤顯美態,他驟眼一看,覺得美之外,更有點眼熟,似乎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念頭一轉,凜然心顫,暗道:是她?真是她?

凌起石想到的是他未婚妻呂玉娘,他覺得由背影看,這身型太相似了,但又以為世間事未必有此巧合,所以也不急於證實,只在一隅旁觀。

那女子面對的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青年,衣著華麗,卻油頭粉面,全無男子氣概,但由他的衣著與派頭,可以肯定他是個貴家公子無疑。他一臉奸邪澤笑,對那女子說:“小娘子你美若天仙,人間少有,若是嫁給庸夫俗子,未免是可惜,不如嫁給我吧,我包保你穿金戴銀,好吃好住,終身亨受不盡。”說時更伸手去摸她的香腮。

這個青年的說話與舉動,充分顯出他的身份與人格,凌起石已經氣往上衝,隨手在門壁上一捏,便彈了出去,同時看到黑衣女子左手一揚,灰袖一展,“啪啪”兩聲打在青年人臉上,打得他嘴角流血,似乎傷得不輕。這還不止,他兩腿一彎,竟朝黑衣女子跪了下去,他這一跪,使黑衣女子又恨又羞,驚惶失措地橫閃幾尺,不受他這個禮。但是,他還是跪了下去。

黑衣女子閃開之後,憤然說:“你幹什麼?找死了!”語音清脆,雖在盛怒,仍極悅耳。凌起石聽得心頭一亮,高興極了,因為他已聽出,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末婚妻呂玉娘。他常常都想念她,常常不自禁地向相好的朋友提起她,想不到在這裡看到她,他心頭一動便要上前相見,但一轉念又忍住了,他要看看她的武功練得怎樣,也怕暴露了身份,德明不肯再帶他到地下室去。

黑衣少女此時仍然背向著凌起石,對那青年人突然跪倒大感詭異,初時還道是他作狀,及至見他站不起來,要人攙扶著才站起,便猜到有高人暗中相助,可是偷眼四望,又看不到什麼特別的人。

一個武師模樣的壯漢傲然的走向黑衣女子,錐指著她罵道:“臭丫頭,你是什麼東西,敢對我家少爺無禮,還不快快向我們少爺叩頭認錯?不想活命了。”

黑衣少女紋絲不動,半聲不出,誰也猜不到她的心意。壯漢以為她不好意思認錯,再說:“你也不自己想想,你是什麼人?你知道我家少爺是什麼身份?他是兵部尚書的少爺呢!文武雙全,年青英俊,爭著要嫁我家少爺的女子可多著呢!我家少爺都沒瞧在眼內,他看上了你,不知是你幾生修到,人家求之不得,你卻不識好歹,還不快認錯賠罪。”

壯漢越說越放肆,後來竟然要扯黑衣女子衣袖,強迫她下跪認錯。

黑衣女子冷聲發笑,其聲冰寒,袖子一翻,似要發招,怎知她卻又停住,忿然說:“你覺得這麼好,把你的妹子嫁他好啦!”

“我倒是想作大舅子,可惜我妹妹沒這個福氣,送了進門,不三天就哭哭啼啼退回來了,要是我妹妹有這福氣,我還用得著當這差事?嗯,少說廢話,你到底怎樣?答應還是不答應?”

“是了,你說他是兵部尚書少爺?他姓什麼?叫什麼?我也認識一家兵部尚書,可是就不曾見過他。”

“我家大人姓史,少爺自然也姓史。”

“好臭阿,好臭!什麼不好姓,姓屎,怪不得一開口就臭氣薰天。”

“臭丫頭,你敢無禮,你再說一句,看我不教訓你。”

“廢話!我若是怕你,就不敢說了,你們有多少隻狗爪子?都來吧!”她口氣大得驚人,不待對方答話,手一揚,似要發招,但真正發招的卻是她的左腳,一腳踢出,壯漢應聲飛起跌出了二丈以外,結結實實的跌在地上,痛得他撫著屁股叫痛,肩頭、手肘等處都傷了,血外流。

“怎樣,你還是回家把妹子嫁給他吧!有種就動豐,不怕死的就跟著來。”她一直都面對著那青年,說完話之後,轉身就向寺院走。凌起石和她打個照面了。一看,她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子,並不是呂玉娘,心中便是泛起了異常的滋味,並慶幸自己未上前與她打招呼,否則,可能鬧出笑話。但剛剛這麼想,忽又恍然,暗罵自己糊塗,幾乎上了她的大當,心念一轉便跟了她進去。

凌起石已經肯定對方是呂玉娘了,從她的身形,走路姿勢,彈手指的小動作等,都足以證實她確是呂玉娘,他跟著她,看著她,覺得她的身段和走路姿勢都比過去更加好看,更看得迷人。他原想再跟著她走的,因為人太多,也怕那青年不甘心,回去再帶人來尋仇,那就要惹起很大的麻煩,因此,他改變了主意,急急走近呂玉娘幾步,悄聲說:“呂玉娘,你好大膽居然敢到這裡來惹事生非,你是不怕死?還是認為我們有眼無珠,認不出你的廬山真面目。”

黑衣女子聽得有人叫出呂玉娘三個宇,渾身為之一震,不由自主的放緩腳步,向四邊遊望,似乎在找尋什麼,凌起石已迫近她身邊,低聲說:“玉娘,你怎會來到這裡來的?別出聲,遠遠的跟著我出去,你聽到沒有?跟我出去。”

“你是……”

“我練過捱打功,捱得起打的,你沒練過捱打功,最好別開口說話。”

“嗯,你是……”

“不要說話,走!”凌起石回頭向門口走,走了幾步,回頭朝黑衣女人一笑,她也笑,他叫她不要走得太近,要裝作不相識,因為可能有人監視著,千萬不要被外人看出,誤了大事。

黑衣女子十分聽話,輕快地跟著走,凌起石走時似乎很隨便,全無奔跑跡象,但實在卻走的很快,黑衣女子亦步亦趨,一直相矩在十四五丈遠。直至走離那間寺院有半里之遙,進了座松林,繞到溪水畔,凌起石才停住腳步,迎著黑衣女子說:“玉娘,你怎麼不留家中來到這裡?家中沒事吧?”

黑衣女子未曾回答,先已眼紅,投向凌起石懷中,幽幽說:“你不知人家等得多苦,千辛萬苦才找到這裡,見著了,你卻似不高興,你也不替人家想想,你一個人出外了這許久沒有半點訊息,不知人家多擔心,你不領情,反要抱怨。”

黑衣女子盡情傾訴,凌起石也為之心動,撫摸著她的香肩,悄悄地說:“我不是抱怨,我也常常想念你。你未涉足過江湖,自然不瞭解江湖的兇險,我不要你跟著,怕的是對你有危險,我一片好心,你卻不諒解,真是狗咬呂洞賓,好心遇著雷劈!”

“我才不信,你要自由自在,風流快活才真,你以為我不知道,我早知道啦!”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你看到也好,沒看到也好,我都敢對天發誓,我絕對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情。玉娘,你還沒告訴我,你爹和娘怎樣?他們都好吧?弟弟呢,他怎樣?你出來之後,誰在照顧他們,只奶媽一個?”

“謝謝你,他們都好,弟弟已經長得很高,和我差不多了,他的力氣也很大,常常問你,他不知道我出來找你,要是知道,他一定要跟著來。我出來後,有金前輩在那裡,是他答應留在我家之後,我才出來的。”

“有金前輩在那裡我是比較放心了。”凌起石說:“玉娘,你怎會來到這裡的?你知道我來了這裡?”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朝這個方向走的。”

“你知道我朝這個方向走?你怎會知道我朝這個方向走呢?這就奇了。”

“這是秘密,我不告訴你。”

“唔,講到秘密,我記起了,玉娘,我有兩件小東西送給你,你見了一定喜歡,你猜是什麼東西?”他說著,雙手都稍微用了點力,把她摟得很緊,似乎是要把兩個人擠成一個。

凌起石把呂玉娘緊緊摟著,她沒有掙扎,更把自己的手收緊,也緊緊摟著凌起石。兩個人都默不做聲,靜靜地擁抱著。也不知過了名少時候,凌起石才放鬆了手,在她的背後輕輕撫摩,叫她猜測他要送她什麼。她“咕”一聲笑起來,調皮地說:“我怎麼猜得到?我也不需要你送什麼,我只要有了你,就什麼都不要了。”

凌起石也笑了,一方面由於她說話時,暖暖的口氣呵在他的脖子上,十分酸癢,使他發笑,他們又緊緊的摟著。

“玉娘,你比我們分手時更好看,更動人了。”凌起石輕輕地推開她之後,退開兒步,細細地欣賞她動人的身段,不自禁的贊出口來。她十分開心,笑得更美。

“你騙人,我知道,你很會逗女孩子歡喜的,你這話,不知對多少人說過了,我才不信。”呂玉娘嗔道。

“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不過,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遲早會明白我說的都是真話,而且是隻對你一個人說。”

“真的嗎?傻瓜才會相信,但我不是傻瓜!”

“好了,別說這個了,坐下來,告訴我,我走了之後,萬松山莊可曾有敵人來騷擾過?結果怎樣?”

呂玉娘口頭說不信他專心愛她,心中其實是完全相信,所以他叫她坐下,她就乖乖的坐在他身旁,不自禁的倚靠在他身上。她自離別後,無時無刻不惦記著他,白天、黑夜,稍有空隙就會想起他。有時做著什麼時也會突然停了手,想著他;有時睡夢中也會見著他,但是那時一切全是慮幻的,只有此刻卻是真實的,實實際際地靠在他身上。

這是溫馨的時刻,無聲勝有聲。凌起石雖然叫她細說別後情況,她沒說;他也似是忘了,沒有催促她,兩個互相依偎著。

溪水靜靜地流,經過石塊,向下流,松樹靜靜地矗立,只有高處的松針受到風吹,發出有節奏的樂章。環境十分清靜。呂玉娘許久不曾享受過這樣寧靜了。她漸漸的改變了坐的姿勢,上半身傾斜了,竟躺了下去,把頭枕在凌起石的腿上,臉上發出甜美的笑意,非常寬心地睡著了。

凌起石俯視著她,不覺輕輕地一嘆,他覺得她到底是個缺乏經驗的女孩子,在這樣的情形下,居然能夠睡得著。他解下自己的外衣,蓋在她身上,默默地坐著不動,生怕擾醒了她。

呂玉娘這一覺睡得可真甜,足足睡了一個時辰有多才醒轉,想了想,不禁羞笑:“辛苦你啦,這石凹凸不平,要你坐了這麼久。”她覺得臀部、腿部刺痛,伸手一摸,手指的感覺是摸到一凹一凸的皮膚,便想到凌起石比她一定是更厲害,不覺有了歉意。卻說:“坐痛了吧?你真是,怎不早叫醒我?”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睡覺,而且這麼近,我覺得很好看,所以忘了叫你。”

“活該!我睡著的時候,你可老實?”

“我說很老實,你信不信?”

“不信!”她得意地笑說。

“所以我說了等於沒說!”他受委屈地聳聳肩,同時站起來,說:“天快黑了,我們也該走了。”

“我們先去吃一頓,再回客棧去。”

“不,吃過之後,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

“什麼地方?”

“你先別問,到時自然會知道,對了,你找到宿處啦?要不要先回去看一趟?”

呂玉娘告訴凌起石,說她回去不回去都一樣,於是,凌起石聽了之後便和她去吃飯,然後一起到白天那間寺院的門前,只是寺門依舊,人面全非。白天是那麼熱鬧,但到了晚上,卻是靜悄悄的,只有夜風吹動樹稍,傳出陣陣聲響,呂玉娘來到寺門前,大為驚異,悄悄地問:“我們來這裡?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等一會有人帶領我們進去,至於裡面有什麼可看的,他沒說我也是不便問,所以我也是不知道。”呂玉娘不願放過機會讓時光溜走,她希望早點和凌起石在一起享受溫馨,補償過去相思之苦。

凌起石依照記憶,在初更鼓響之後,站到寺前那株大樹下,呂玉娘這時已經是男裝打扮了,認是他的表弟,負責在外面接應。後來,和尚來了,說他突然有要事要辦,不能陪凌起石進去,但他卻給了一張地圖,把出入通道的方法都告訴了凌起石,還扼要地記在地圖上,以防萬一,設想得實在周到。和尚叮囑凌起石聽到二更鼓響才好行動之後,使匆匆走了。

呂玉娘急急地問:“什麼事如此神秘,如此緊張,你怎不向他問個清楚?”

“白天他已簡單的講過一點了,他說,這寺院表面上十分正派,事實卻是藏汙納垢,淫穢不堪,寺內有地下室,置有不少女子賣淫,有的是由遠處用錢請來的妓女,有的是用強迫手段搶劫或誘騙來的良家婦女,到此淫樂的都是有頭有面的人,人數不多,品流不雜,所以不易為外人發覺,我說不信寺內有此事,又說某處則確有此種事情,並說某處的地下室佈置得如何如何,世間少有,他不服氣,要帶我去看看。玉娘,這種地方,你不看也罷,你替我把風好了。”

“我才不呢,你看,我也可以看,我怕她們會迷住了你呢!不要說了,要不看就大家不看,要看就大家都看,你不能把我丟下。”

“我是怕你難為情,你如果不怕,我們一起去,如果有事發生,你對付女的,我對付男的,但你必須記住一點,凡是這類地方,必有險毒機關,隨時會害人,稍有不慎就會上當,到時只怕互相難以照顧,必須自己小心。”

“我知道,用不著你贅氣細說,你把圖樣展開給我看一看,遇到意外,也好有個準備。”

“你這話倒是不錯,來,我們一起看。”於是凌起石把草圖鋪放石上,兩人一同研看。

這一夜天色並不光朗,微淡的月光也不是時時出現,幸而凌、呂兩個都有過人的目力,尤其是凌起石目光更銳,常能把其中一些細節說給呂玉娘聽。

呂玉娘在經過一陣思考之後,突然提出個問題:“石哥哥,你猜有什麼人在裡面?早間那個傢伙會不會在裡面?”

“你怎會想到他在裡面呢?”

“我希望在裡面見到他,我就把他宰掉。”

“你千萬不可魯莽,免得打草驚蛇,我們要釣大魚,就要放長線,說不定這裡會探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我不管這許多,不碰上他,我不會去找他,碰上他,我也不會放過他,我真不明白,人家這樣調戲我,你竟然無動於衷,一點也不在乎,還說什麼要放長線,釣大魚,你要釣,自己去釣,我可沒這份心情,我只釣小魚就夠了。”呂玉娘一臉不高興。

凌起石這幾年來,對付敵人的經驗倒是累積了不少,但是,對於女孩子的心理還不夠理解,他見呂玉娘不高興,便不知如何處理了。呆了一剎,才按著她的肩頭,嗅著她的秀髮,悄悄解釋。呂玉娘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笨拙,看不出自己的發脾氣是假的,所以在他絮絮解釋的時候,忍不住“咕”笑起來,一笑,什麼都洩了。

“哦,原來不是真個生氣,你是騙我的!”凌起石放下了心頭石,也變得輕鬆了。

“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哼!你還不值得我生氣呢!”呂玉娘故意一撇嘴唇氣他說。

“玉娘,算是我錯了,別生氣了,快準備吧,我們快要動手了!”

“你管你自己吧,我隨時都可以出動!你說,我們什麼時候動手?”

“現在是……”凌起石仰望天空,沉思了片刻才接下去道:“只等二更鼓響,我們馬上就進入地下室去,你看怎麼樣?”

“什麼怎樣,你說好了,我跟著你就是!”

“玉娘,你真要到地下室去?不後悔?”

“你放心吧,我絕不後悔!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都不會後悔!”

“那麼我們走吧,時候差不多了!”凌起石向她走了過去,她沒有閃避,讓他抓著玉臂一起走,齊向寺院走過去。一直來到牆角的水渠旁,找到一塊鐵板,然後將它慢慢的移開,不一會,就移開了,露出缺口,足可容人身通過,他知道沒有找錯,便想進入地洞,呂玉娘到底是個女孩子,比較細心。她一把址著凌起石,道:“你嫌命長了,又不是自己地方,你怎知有沒有危險?”

凌起石給呂玉娘一言驚醒,即刻停止,暗運內勁向內一探,掌力一放一收,證實安全,這才兩個人魚貫而下,並把鐵板再蓋上。於是,本來已經夠黑的地道空得更黑了。呂玉娘撒嬌地低語:“石哥,我怕!”她緊緊挨著凌起石。凌起石把她的手移到自己的腰,說:“你扶在這裡,不可貼得太近,免得遇上什麼,我一閃退會把你碰倒!”

“嗯,這樣黑,真嚇人!”呂玉娘幽幽地說。

兩個人走到平地,轉了個彎,聽到人聲了,並且,也看到燈光了。兩個循著燈光走近去,向內望,這一看,登時使呂玉娘心如鹿撞,臉上發燒,呼吸也不能平均了。

他們看到什麼?原來他們看到一對男女在房內調情,冤冤氣氣,正在互相替對方寬衣之後,凌起石已經見過不少,本來不甚動心,但因身邊多了個呂玉娘,正在全身壓到自己身上,便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呂玉娘就更加衝動了。當凌起石離開萬松山莊前夕,她曾有過難自制的舉動,但那時還只是發自內心,未為外物引誘觸發,易於控制,這次卻是突然發生的。她由於思念凌起石,才不惜以官家少女隻身千里相尋,這分心情已經夠她衝動了,所以一直來都是表現得很親熱,這時更加忍不住,心如火焚了。

凌起石是血氣方剛之年,對此種事自然不會無所動心,反應是十分迅捷的。可是他卻是位意志力極強的人,在緊張關頭,更表現他過人處,他在衝動中猛然清醒,先冷靜了自己,然後再點了呂玉孃的“明臺”,使她全身一震,如浴冷水,明澈起來,不但全身熱度下降,且感到一陣羞愧,赦然悄語:“石哥,剛才我實在太荒唐了,不知怎的,我竟似要給燒掉一樣,我……”

“你別說了,我明白!這都是裡面那對狗男狗女所引起的!我第一次碰上這種事的時候,也和你差不多,所以早先我叫你不可來!現在不說了!”

呂玉娘說:“現在我才知道自己的定力原來這樣差,前此,還以為自己已經很了不起,所以明知你是一片好心,也要跟進來。我的本意一方面是好奇,想見識見識這種地方,另方面也想讓你看到我不是一個容易被環境所影響的人,想不到,你已經看到,不用我再說了!”

“玉娘,你出身於書香之家,從小就受到好教育,當然是一個正派的人。但是,這只是指你的出身與成長,你是一個未有經驗的人,又年輕,好奇心重,逢到什麼事都想看一看,聽一聽,希望知道,這是求上進必須的,但也是十分危險的。你剛才所遇到的事就是一個例子。我知道,換了別人,你絕不會跟任何一個陌生男子進來的,但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你會讓別人先去,自己再偷偷地去踩探秘密的。這樣,當一個人失去自制的時候,一樣會失足成恨的。再說,就是不在這些地方,在客棧,鄰房的歡娛,也是會使人難於自制的。據我所知,有些貞烈女子落在惡人手中,用強當然隨時可以達到目的,但他們不想用強,要使女的甘心情願獻身,就慣用兩個辦法。一個是如你剛才所見的引誘女方動心,另一個辦法是在飲食中下媚藥,迷失女子本性,使她變成另一個人,等到藥性消退,已經米變成炊,無可挽救了!一些黑道就慣用這些方法去汙辱女子,然後以洩漏秘密作要挾,迫她們去做不願意的事,直至死亡,也無法脫身,那種悲慘日子,真叫人聽了也心酸呢。所以一個單身女子行走江湖,是比一個男子危險且艱苦許多的!”

“石哥,別說這些了,現在我們怎辦?”

“既來之,則安之,只好見一步走一步,看過究竟再走了,你現在平靜啦?沒事啦?”

“沒事了!”

“那麼,你只當看錶演好了!走,我們到那邊看看!”向前一指,扯了呂玉娘向前走。

那又是另一幅活動的歡樂圖,凌起石扣實呂玉娘穴脈,使她情緒平靜無波。

後來,在一個女子口中得知當晚到這寺院地下室尋歡作樂的居然有當地的劣紳馮大丹與千總林琦善。凌起石對呂玉娘低說兒句,她立即離去,稍過片刻,己改裝成一個美女,她把那個劣紳和千總都殺掉了,還把他們的腦袋割下來,掛在寺院的瓦簷下。翌日,那兩個人頭驚動了更多的人,事後呂玉娘才知道她所殺的劣紳,竟是白天調戲她那個少年的父親,所以她特別覺得開心。原來那青年並非真是史尚書的兒子,他是個冒充貨。

死的一個是官,一個是紳,官是千總,紳是劣紳。他們平日作威作福,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所以他們被殺,是大快人心的,但是,他們都是有錢有勢的人,緝拿兇手歸案可驚動太多人了。還好呂玉娘聽乳孃說過許多武林之事,江湖怪事,在殺了人之後,留下字據,才不至牽累太多人。她自稱為“千面女”,承認是她所為,又是警告官府,不許濫害無辜,否則,便要象對付千總一樣斬首示眾,絕不輕饒。

呂玉娘這個警告起著極佳作用,要不然,只怕不知有多少人被牽連在案內呢。有一個不信邪的人強搶了一家人幾件首飾,並恐嚇人家不許報官,否則就說他們與兇手有關,那家人當然不敢出聲,全家在哭。因為他們賣了一頭牛,才換來幾件首飾和銀兩,準備嫁女的,給搶了,如何不傷心?

但是,第二天,那個人被殺了,首飾與銀子仍然有人送回原主。這個消息傳出之後,再沒有人敢以生命去冒險了。

凌起石和呂玉娘兩個一起住進一間客棧,這客棧本來是凌起石一個人租的,呂玉娘是男子打扮,便成了他的弟弟,店家只要有房租收,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是問題不大的。

呂玉娘本來準備恢復女兒妝的,凌起石不同意。他的理由是,殺死千總與劣紳的都是個少女,官家通緝的甚緊,若作女兒妝,必會引起注意,惹來許多麻煩,不如仍以男裝打扮來得方便,可以掩人耳目。

呂玉娘想來大有道理,便不再堅持己見,結果便做了凌起石的弟弟,變成了石玉峰,她在沒人時對凌起石說:“你佔我的便宜,要我跟你姓石。”

“這怎麼佔你的便宜?你遲早總是要跟我姓的。”

“去你的!”她明白他的意思,瞪他一眼,但是全無惱意,可見她確是心甘情願要跟凌起石姓的。

兩個人住在一間房,房中只有一張床,凌起石便讓她睡在床上,自己睡地下,呂玉娘不許,要他一起睡在床上。他說:“不可,清醒時,我們有自制力,睡著了會怎樣,大家都不知道,我在萬松山莊冬天睡雪地,睡在水中也不在乎,何況睡在地板,別爭論了,快點睡覺吧!”

“石哥哥,這樣吧,我睡床上,你睡地下,我實在不好意思,我們一起睡地下吧!”呂玉娘抱起了被,要睡在地下和凌起石一起,但給凌起石勸住了,結果她睡在床上。

在這樣的環境,呂玉娘怎睡得著?輾轉反側總是無法入睡,卻清楚地聽到外邊的更鼓聲,她看凌起石,他一動也不動,輕輕叫他,也沒有回答。她不信他已經睡著,下床去細心察看,只見他睡態安詳,呼吸均勻,仲手去探他的鼻息,不快不慢,知他真個睡了,這才嘆一口氣,回到床上。朦朧之間,聽到有異聲相擾,本能地清醒過來,便託的坐起,傾耳靜聽,目光卻投向凌起石,見他依然那麼安詳,睡態也沒多大改變。她暗暗地想,石哥哥功力比我高得多,反應應該比我快,怎麼我也聽到了,他還安然睡覺,難道是我聽錯得了?但她所得清清楚楚,怎會有錯?她內心一急,便不自禁地自語:“不!我沒有聽錯。”

客棧外有一連串人走動的聲音,已經隔得很近了,呂玉娘注視凌起石,她再也難以相信自己的眼晴了,因為她看到凌起石仍一動不動的睡得很熟,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卻擺在眼前,不由她不相信。

“石哥哥,你醒醒,有人來了。”呂玉娘終於忍不住,把凌起石輕輕推醒。他驀地坐起來,脫口問道:“什麼事?天還沒亮。”

“你看你,誰說是天亮了?我是說,有人來,不知是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有人來?怎麼我聽不到?我聽……嗯,是有人走動,我也聽到了。”

“石哥哥,我們怎辦?”

“什麼怎辦?我不明白。”

“我是說,如果他們是衝著我們來的,我們怎辦?逃避還是動手!”

“別忙,等一會看看情形再說,別理它,睡吧!”他迅速倒下去,一轉眼凌起石已經盍上眼皮,似是睡著了。

呂玉娘見他這個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再次把他扯起來,含嗔地說:“你怎麼啦,這樣貪睡。”她把他緊緊的摟住,他完全清醒過來,親了她一下,已聽得客棧四周都有人走動,大約快有人拍門了。

稍過片刻,果然有人拍門,說是查房。

查房,在當時來說是常有的事,只是例行公事,在掌櫃處問幾句,拿點茶資就走了,但這一次卻例外,查得十分認真。

這一次搜查,目的在找到殺了千總和劣紳那個女兇手。因此,對於沒有女眷的住客比較通融,對於有女眷,特別有年輕女子的住客就不那麼客氣了。他們終於拍響凌起石的門了,凌起石不高興地喝問:“誰?有什麼事嗎?”掌櫃的回說是大人來查房,凌起石抱怨道:“查房,三更半夜了,還查房,真倒黴!”話聲外傳,查房的早就不高興了,因此房門一開,立即就有人把他推過一邊,湧入了四個人。

呂玉娘坐在床緣,冷冷地說:“查房就查吧,我可沒有見過這樣兇的查法。”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氣,更激起查房的怒火,四個人互相打個眼色,就要動手。

凌起石在門口一站,道,“你們是來幹什麼的?要查什麼儘管查,但你們若果是嘴裡不乾淨,說些不三不四的混帳話,我就打歪他的臭嘴!我有話說在前頭,你們別怪我手下無情。”

“你姓什麼?名什麼?哪裡來的?”捕頭這時已經看出凌起石不是個普通百姓了,因為普通老百姓見了官兵先就怕得腿軟,連回話也說不清了,但凌起石卻全無懼色,便知來頭不小,所以對他特別客氣。但凌起石卻只是答他一句道:“京裡來的,有事經過這裡,行了吧!”

“姓名呢?為什麼不說?”

“怕嚇壞了你,也免得給你麻煩,所以不必說了。”

“你倒是一片好心腸,有什麼事?要到哪裡?”

“有什麼事,說了你幫不了忙,不必說了,去哪裡,我也不知道,要是我知道明天要去哪裡,我早就回京師了,還會來到這地方?連這一點也不懂,真是蠢材。”

“嘿,你別想矇混過關,我姓沈的可不是個未見過世面的人,你到底是什麼人,說!”

“你真要知道?”

“你說吧!少廢話!”

“你如果一定要知道,那是你自己註定要倒黴,我也救不了你,你自己去看吧,在那個袋裡。”

“你為什麼不自己說。”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想給你麻煩,但你一定要知道,那是你自己倒黴,可怨不得我,看或不看,隨你的便,我絕不勉強你。”

凌起石的話,不由對方不考慮,但以職責所在,且亦表示自己不給對方嚇退,還是動手檢查。凌起石冷冷地看著,絕不加以理會。突然,捕頭驚叫一聲,隨即把袋中文件全都放了進去,就跪倒在凌起石面能叩頭請罪,前琚恭後,判若兩人。

凌起石喝道:“在這一帶,知道我的身份的只有你一個人,我先警告你,我不會責罰你,但是,如果我的形跡給洩漏出去,妨礙了我的工作,這個責任得由你去負,你可以走了,哼!”掌一按,整張桌子向下降,桌子矮了半尺有多,一提手,桌子又扯了上來,捕頭看了他這一手,更嚇得渾身抖個不停,躬腰告退。凌起石冷然加上一句:“你最好先把嘴封住才睡覺,連夢也別說出來,去吧!”一揮手,勁風一撲,捕頭已站不穩,踉蹌退出到房外了。

捕頭出了房門,抹去了一額汗,長長透一口氣,急急把人帶走,回去向上司報告了,但怎樣報告呢?說實話還是不說,他感到十分困惑。至此才領悟到凌起石說怕他惹麻煩所以不把姓名告訴他的道理。

呂玉娘對這一切都看在眼內,卻不明白,問凌起石怎麼回事。

凌起石笑說:“山人自有妙計!張天師有治妖拿怪的靈符,我也有驅魔治邪的靈符,張天師的靈符百靈百驗,我的靈符比他的更加靈驗!你要是不信,等著瞧吧,將來機會多呢!”

“我才不信,你盡會騙人!”呂玉娘快步走去檢查那個公文袋,檢查之下,“咦”然叫道:“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的?”

凌起石笑笑,道:“我怎會沒有這種東西?這是我的護身符,十分靈驗呢!”

“我以為你真有什麼法寶,原來不過是幾張假證件,我才不稀罕,一點也不馨香!”呂玉娘說。凌起石道:“你這是,管它馨香不馨香,只要我能夠驅魔治邪就行啦,對付一些王八混蛋何必太認真?把他當猴子要,才更有趣呢!嗯,對了,現在還未到三更,我們快睡吧,今晚他們大約不會再來了,明天我們一早上路,他們再來也遲了!”

“你說他們明天還會再來?”

“他回去一說,明天自然有人來啦!”

“他敢說?不怕你找他?”

“他當然怕我找他!他不怕官,只怕管!他回去不說,怎麼交代?而且,同他一起來的人雖然未看到我的靈符,卻知道他看了之後立刻就扯隊走的,人人都有好奇心,必然私下猜測,遲早會傳給大老爺知道,所以他雖然怕我,但仍不能不說的!他說了,大老爺怕我怪他,必然帶了厚禮來見,所以,明天他們一定會來!”

呂玉娘“咕咕”低笑說:“想不到你會懂得這麼多,我真佩服你!什麼時候我也學會這一套,就可以少許多麻煩!做人原來有這許多麻煩!”

“你拜我為師!我教你!免費的,你學不學?”

“別人教,我會學,你教嘛,我不學!”

凌起石愕然,他怎樣想也想不到她會如此回答,而且答得這麼塊,這麼直率,呂玉娘看著他,笑了,她說:“跟你在一起,我不用操心,一切由你,我又何必再學?你所作所為,我全看到,不學也學了,換了別人,我沒有這個方便,只好學了!”

“好呀,原來你已打的這樣如意算盤,怪不得你不想學了!你想撿我的便宜!”他發狠地把她摟得很緊,摟得她微微發痛,但她感到另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滋味,是新的刺激。因此,她非但不掙扎求饒,更有了反應,也把對方摟實。互相親起嘴來。片刻之後,凌起石突然想起什麼,把她輕輕推開道:“你快閉上眼睛,我給你一種東西!”她答允了,卻不老實。她看到他在一個地方取出一個小包。她拆開布包,原來是兒件名貴的玉器。她高興極了,主動的親他摟他。

呂玉娘問他怎會知道她喜歡這些,他直認是義姐指點他的,並細述當時情況,直至說到義姐有丈夫在一起,她才有了笑意。他說:“天快亮了,你睡吧,抱著它們去做一個美夢,我也要歇一會,養養神!”

呂玉娘本來有許多話要說,但想到他白天忙了一天,明天又要趕程。便只好同意,再上床去睡覺。

翌日,凌呂兩個天色微明就匆匆出門了。他們各自有一匹馬,但因凌起石那匹馬先走了,使只有呂玉娘有馬坐,凌起石則尾隨在後,呂玉娘本不想這樣,但凌起石說要趕路,不必拘禮,就當作新娘子回孃家,當家的隨馬護送好了。他說得她忍不住笑,也不和他爭論和客氣了。

走了一段,凌起石的坐騎也來了,於是,兩個人並轡齊行,有說有笑,充滿了歡樂。有時互相對望一眼,也感到喜悅。有時更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拍對方一下,那是很自然的、不自禁的、深情的舉動。

呂玉娘是出身於官家的,她父親雖然不是大官,又曾被革職查辦,幾乎冤死獄中,但是,她父親雖有對頭,也有相好,呂玉娘在父母口中,總會聽到一些關於官場黑暗和珠寶玉器鑑別的話題,她經驗是少,但理論卻是有的,所以,凌起石送給她的翡翠雙駿、彩蝶等東西,她也看得出都是曠世異寶,不可多得的。她去夕在燭光中看到,已經覺得美極,此時在路上,她忍不住了,勒慢了馬,再一次拿出來看,細細欣賞。

初升的太陽分外紅,陽光照到玉石上,增加了光彩,恍如透明,晶瑩奪目,著實可愛。呂玉娘看看這一件,又看看那一件,竟是愛不釋手。

凌起石道:“財不可露眼,快收藏起來吧!就是掉到地下也可惜!”

“這兒又沒有外人看到,怕什麼!”呂玉娘一邊把玉包好,一邊帶笑地說。

凌起石說道:“你怎麼知道沒有人?說不定有人已經看到了!”

“怎會呢,我又不瞎。”但話聲剛落,便聽得有人說:“你是不瞎,可是我也不瞎呢!朋友,前面見!”聲落,一道人影自路旁的樹上飄然而下,落在二三丈之間,足才沾地便向橫斜竄,快逾閃電,呂玉娘想去追趕,卻給凌起石攔住了。

“為什麼讓他逃了?”呂玉娘不悅。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他在樹上,你我均未發覺,他大可以不出聲,不用走的,但是,他出聲了,逃了。你知道他逃去哪裡,有什麼人接應?我們不知道。剛才我們說得並不大聲,他遠在二二十丈外的樹上居然聽得清楚,可知他內功這麼精純,是個勁敵,在這情形下,我們若貿然追趕,很容易上當中伏,切不可為!”

“沒你這許多顧慮,真是沒膽英雄。”

“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小心點好!快走吧,不要磨舌頭了。”凌起石一掌輕輕打在呂玉孃的馬臀上,馬便起步疾跑,他自己也緊緊催馬跟上。清晨路上少行人,兩騎絕塵,其快若飛。

呂玉娘馬行如飛,一時豪興大發,索性縱容任馳,不加拘束,也不知跑了多遠,突看到一個鬚髮俱白的老頭在路邊一株樹下打拳。呂玉娘是一個練武的人,對這類事情最為敏感,一見之下便本能地把馬勒緩了,她見老人才向前打出一拳,突然又轉身打一拳,剛向前踢出一腳,忽又向後賜出一腳,雜亂無章,頗為滑稽。呂玉娘看得幾乎笑了,想向凌起石吐洩自己的心意,才記起不知他什麼時候放慢了馬,至今還沒有追上來。

召玉娘正向來路望去,陡然聽得凌起石的聲音在歡叫:“老公公,你老人家也來啦,我正有話要跟你老人家說。”呂玉娘知他是和那個樹下的老人說話了,她注目那老人,果然,他打著哈哈,笑說:“小傢伙,幾年不見,長得這麼高大啦!你會下棋吧?我忽然棋癮大發,卻找不到對手,你來跟我下兒盤。”

凌起石答允了,並介紹呂玉娘跟他相識。他看她一眼,問:“她是你的媳婦兒吧,長得真美!小傢伙,你真是有眼光,也有福氣!”

呂玉娘給老人一讚,心內甚為受用,臉卻紅了,嗔道:“為老不尊,教壞子孫!”

老人一怔,愕然道:“怎麼,我說錯了?你不是長得美嗎?你真是長得很美啊!”呂玉娘道:“我不是指這個。”老人說:“那你是指什麼?你是他妹妹?小傢伙是沒有妹妹的,若不是他媳婦兒,怎會跟他一起?你別看我年紀大,我的眼睛可亮呢,一看就看出你是個孃兒了。”

凌起石說:“她是我的未婚妻子,嘴巴不饒人,人是很好的,公公,我告訴你一個消息,有一位使柺杖的……”

“等一會再說,先下棋,你若輸了,就得陪我繼續下,贏了,我傳你一手絕活兒,你用心下吧,不會吃虧的。”

“公公,我要說的是很要緊的事,我說完了再下棋吧!我怕下起棋來,會忘了告訴你。”

“別說了,先下三盤棋再說,我先下啦!”他不理凌起石,先下了第一子。跟著,凌起石下子,然後是輪流下,開始時下得很快,漸漸,老人的子下得慢了,驚異地瞧著凌起石。

呂玉娘也會下棋,但不精,這時站在一旁觀看,看得清楚,對雙方的著法都深深折服,暗中推測雙方下一著如何下著,猜中的甚少,而他們每一著都比她擬下的高明,不由她不服氣。

老人的棋已經下得很好了,但凌起石的棋下得更詭、更怪,看似沒有作用的亂下一子,但轉眼之間,卻又變成十分重要的伏著,等待對方自投陷阱,可是不知怎地,明明是穩操勝券了,卻下了一著敗子,結果輸了第一局。老人甚為高興,但很快他便扳起面孔說:“剛才那一盤,你故意輸我一局,為什麼?要顧全我面子,怕我受不起是不是?你這著法詭計怪異,不依老法,可是跟公孫元學的?只有這傢伙的棋才是這個著法,你說,是不是跟他學的?”

老人一看就看出公孫元的棋法,目光之銳,見聞之廣,不由凌起石不心服,點頭承認。老人又道:“公孫元懂的鬼東西真多,鬼主意也多,你跟他學了幾年?學了些什麼?他這個人很怪,疑心極大,怎會教你?你說來聽聽。”

凌起石把認識公孫元的經過說了,老人點頭,說:“這就怪不得了,他這個人就是這個樣子的,你求他,他總不答應,他求你,非纏到你答應不可,你和他成為師徒可說是異數。”

“公公,你認識他?”

“何止認識,不知道打過多少架了,文的,他準贏,武的,我贏他,所以我們碰頭,他必要文鬥,我要武鬥,結果呢,誰也沒有全勝機會。後來,聽說他死了,原來不是,他仍活著。來,我們再來下一盤,你可一要用心點,別丟了他的臉。”

凌起石想到公孫元的好勝,倒真不敢再輸了,要不,再有機會見面時,就無法解釋了。結果是,凌起石贏了,第二局、第三、第四局也是凌起石贏的了,老人於是傳了凌起石一套乾坤大法,就是早先呂玉娘看到的打法,凌起石練了幾遍,記著了,使把出道在半路上碰上的老婆婆的話,轉告老公公,並把那塊玉環遞給老公公看。公公一看到玉環,臉色陡變,急道:“她在哪裡?哎呀,你怎不早說。”他拿了玉環,一轉身就走出十多丈了,轉眼已去遠了,卻由遠處傳來聲音,說老婦是他老伴,若凌起石再見到她,就告訴她,說他去了找她。

呂玉娘對老公公的言行,甚有興趣,但對他的乾坤大法卻不加恭維。

凌起石道:“你別小看這乾坤大法,它比什麼都精奧,都有用。”

呂玉娘聽了微微一笑,存心氣氣他,裝作相信地說道:“我知道。”她回答得這麼肯定,倒使凌起石驚異了,反問她:“你知道?你怎會知道?”

呂玉娘說:“我當然知道,只要你會的都了不起,都是好的。”

凌起石知道她是說反話了,當下肅容道:“玉娘,說真話,你千萬別小看它,剛才老公公練的時候,你也看到,有空的時候,不妨練練,只要熟練了,摸通其中路理,自有無窮妙處,你內力不及我深,但卻比我聰明,說不定比我更易想得通,得益更大,你好好記住吧,這是一生一世都能受用的。”

呂玉娘聽他說得認真,也不好意思捉弄他了,她說道:“我剛才是跟你鬧著玩的,你不要生氣。”

“我怎會生氣,我只怕你看‘乾坤大法’招式簡單,不放在眼內。其實,越是簡單的招式,越是精奧,越難參悟得透,要是有人參悟得透,使會有極大收穫。這‘乾坤大法’嚴格點說只有四式,那就是前後左右,也就是東南西北,若加多兩式,也只是天地兩式而已,你想想,總共只有四式或六式,若不精奧,如何包藏得了各式各樣的變化?”

“聽你說來是大有道理,但是,這是小孩子也會的,如何變化,卻是不易呢!”

“當然不易,所以我們才要想,若果容易也不用我們去花腦筋了。”

“這就難了。茫然頭緒,如何去想。”

“難是難的,但世上無難事,只要我們用心思,諒亦難不倒我們,我們大家想,再大家商量,一人計短,二人就計長,我們合二人之力,不怕會想不明白的。”

“好吧!我們現在就開始想吧!”呂玉娘作狀地歪頭抓腦,相當滑稽,凌起石給她一逗,不覺失笑道:“這樣想不對,應該這樣。”他一本正經地扶著她的頭,然後俯下去親她的粉頸,她急避,低聲說:“別胡鬧,有人來了。”凌起石信以為真,果然放手,她一閃,“咕咕”地笑,飛身上馬疾馳去了。

凌這石一笑也上馬追趕,他的馬跑得快,漸漸追上了,她不時向他扮鬼臉,似乎以勝利者自居,十分開心。

這是白天,路上行人漸多了,馬也不能任意飛弛了。他們勒緩了馬,邊走邊談,另感情趣,覺得比過去單人匹馬,是愉快許多。

凌起石想起自己當初離開萬松山莊時,沒有帶呂玉娘同行,便感到歉意,道:“玉娘,我當時實在是對你是一番好意,也怕有人尋仇,所以才迫得隻身而行,你千萬不要見怪才好。”

“我怎敢見怪,你是個大英雄,又是我一家的救命大恩人,我怎敢見怪你?”

“玉娘,你別這麼說,你這麼說,就是不諒解我了。”

“那麼,你是喜歡跟我在一起,以後也一樣了?”

“我當然喜歡,而且早就說過了。”

“我只怕有一天,你又會象過去那樣,不許我在一起,那一次,你也許不知道,我足足有幾天不曾睡覺。我想,你這是真心,還是假意?你是不喜歡我這個人,還是外邊早已有了心上人,怕我難過份,所以才會那麼安排?我想的很多,又不能向別人訴說,那種苦處,只有自己才知道。”

“玉娘,你太多心了,當時,我只有一個想法,留下你照顧萬松山莊,也免得你有危險,想不到你卻如此多疑,現在你看到啦,相信我啦!”

呂玉娘對凌起石,其實早就相信了,不相信凌起石的,只是呂玉孃的父母。他們把凌起石的好意看作是一個對呂玉娘有計劃的安排,旨在免使呂玉娘太過失望,如此而已,並非真在三年之後再到萬松山莊。這話聽得多了,呂玉娘終於心中有了陰影,為了澄清一切,恰巧又有人到來萬松山莊替她守護之責,她便放心離開,去找凌起石了。結果,天從人願,在天下如此大的情況下,居然給她如此快就找到了凌起石,實在出她意外,因此,她也感到特別高興。尤其使她感到高興的,她看到的只是凌起石一個人,沒有別的女子在他身邊。

呂玉娘高興是應該的,她心中本有陰影,現在消除了,她親眼看到他身邊沒有女人,還送給自己幾件可愛而珍貴的飾物,凡此種種,都是足以使得她高興的。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呂玉娘正在精神爽這個階段,她對凌起石所表示的不滿與故意說的氣話,都是違反心意的,所以說話都留有後路,凌起石不知是故作詐懵,還是不懂女孩子的心理,竟把她的話當作真的一樣,反應甚速,而且顯得緊張,嚇了呂玉娘一跳,生怕弄假成真,鬧出不快,引起誤會,所以急作解釋,向他表示道歉。

這是情侶的調情之一,既然一方道歉,自然雨過天晴,又恢復先前的歡笑。

行進間,陡然發現由交岔路上出現幾個揹著兵器,說話粗魯不文的大漢,在前頭數十丈外,也有兩個類似的男子漢走著。呂玉娘回顧凌起石道:“石哥,你看他們是什麼人?前面可能發生什麼事了。”

“嗯,可能是的,別理他們,我們走我們的。”凌起石說。

“當然,只要他不招惹我,我不會和他們過不去,但我看這幾個傢伙,賊眉賊眼的,只怕我們不惹他們,他們卻要招苦頭吃呢!”

“要這樣,那是他們活該倒黴。”

“這兒有個茶亭,我們要不要歇一歇,喝碗茶?”

“我不渴,你如果想歇歇,我陪你。”

“太好了,我們就歇歇吧,橫豎也沒有什麼急事,用不著火燙腳板的匆匆趕路。”

他們兩個剛坐下來,鄰桌一個大漢使向呂玉娘評論道:“這小子長得又白又嬌,活象個大姑娘,許老三,你猜他是個男的還是女的?”

許老三瞧他一眼,道:“我猜他十足十是個男人玩的兔患子,你知道兔崽子是什麼意思吧?”

“哈哈!哈哈……”幾個人忽地鬨笑了起來,羞得呂玉娘又氣又恨,驀地轉過臉去,喝道:“兔崽子你說誰?”

“說你,怎樣?”許老三挑戰地說。

“好呀,我倒要瞧瞧你這兔崽子有些什麼本事,挑鬥事非,有膽你就過來送死……”

“好,我就過來看你能把我怎樣,我許三節,哎呀!……”他伸手去捏呂玉孃的臉,只見她一揚手,許老三已被擲出了茶亭外邊,跌得手腳全傷了。與他一起那幾個大漢要來幫許老三,但三個人才走近呂玉娘身邊,還役沾到她的衣服,都給擲到到亭外去了,爬起身,急急逃走了。

“真是賤骨頭!”呂玉娘罵了一句,鄰桌有人說:“客官有這樣好本領,怎不到集賢莊雲應選?若果入選,就可以名利雙收了。”呂玉娘問集賢莊選什麼,那人說也不清楚,好在莊離此不遠,到那裡一看報告就明白了。呂、凌兩個謝過人家,使到集賢莊,果然看到大牌坊的石柱上貼有一張佈告。

集賢莊其實不是選什麼,只是說莊中得罪了一夥山賊,恐怕山賊會來報復,所以招請一些武林人士協助防賊,歡迎應請。至於應招的人,莊主定出番審條件,合格者看武功高低而定職位與酬勞。呂玉娘看到這樣一張佈告,不禁望向凌起石,笑說:“原來如此,你有無興趣?”

凌起石說:“現在不知道,我們且入去看看再說。”他這個回答,大出呂玉娘意外,她以為凌起石必然說是沒有興趣,怎料他卻要入去看看,因此再問:“你怎麼啦?想去應招?”

“現在還不知道,且等見過主人才能決定。”

“我不明白,你怎會有此興趣。”

“我當然對應招受職設有興趣,但我想知道那夥山賊是些什麼人,假如是我的仇人,我便願助一臂之力,反之,如果這莊主為富不仁,那夥山賊是受不起壓迫,走投無路才迫得入山為寇的,我會轉過頭來幫他們一個忙,所以我說要看著情況才能決定。”

“哦,原來你想得這麼多,我不止同意,還十分佩服,我們入去,你用什麼名字?我呢?”

“我叫石如鐵,你叫石如玉,我是哥哥,你是弟弟,記住了,別到時鬧出笑話。”

“好!我記住了。”呂玉娘輕輕低笑道:“其實我應該叫做懷中玉才對。”

“為什麼?”凌起石愕然。

呂玉娘拍拍懷中的翡翠雙駿,笑說:“你看,我懷中不是有許多玉?”

凌起石聽了也笑道:“這麼說,我也該叫懷中玉了。”

“你也叫懷中玉?又有什麼道理,說出來聽聽。”

“不是嗎?你懷中有玉,所以叫懷中玉,但你懷中的玉是死的,我懷中的玉卻是活的。”

“胡說八道,玉怎會活的,拿出來看看。”

“你不信?好,我告訴你。”凌起石一本正經地說道:“呂玉娘可是活的,我懷中常常有呂玉娘,心中也有呂玉娘……”

呂玉娘“啐”他一口說:“我才不信,你心中根本沒有呂玉娘,懷中也沒有,別說這些了,我們進去吧!”忽然直視凌起石,道:“你知道莊主叫什麼?怎麼進去?”

“你真是傻瓜,我們只對守門人說是要見莊主就得啦。管他姓什麼叫什麼?”

“對!對!還是你有辦法。”呂玉娘說。

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捏造的假姓名石如鐵、石如玉,都是不見經傳名字,加上年紀輕,舉止斯文,與其說是武士,不如說是書生更為貼切,所以他們雖然受到接見,卻極為冷漠。呂玉娘心中不高興,暗示凌起石便想走,但凌起石似乎頗有興趣,他說:“如玉,我們到那邊看看,那邊字畫真不少。”

“石壯士請隨便,不必客氣。”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漢子聽到石如鐵的話,便向他們招呼,表面上是客客氣氣,實際上卻是存著諷刺與挖苦意味的,因為集賢莊招請的是武林人物,不是孔孟門人,石如鐵一開口就說那邊字畫多,叫同弟弟一起去看,完全是文人所為。

但凌起石似乎未覺,客氣的稱謝,然後搜和呂玉娘一起走到一幅繪著萬里長城的山水畫前,兩人指指點點,談得甚為入神。中年漢看在眼內,更相信自己沒有看錯,石氏兄弟必是個文人,即使會武也是僅窺門徑之流,決談不上什麼高招絕學。因此,更瞧不起他倆,以致用膳也把他們編排在末席,不替他倆介紹和大家相識。

石如玉對於主人用這樣態度待她,心中甚為反感,石如鐵卻處之泰然。他似乎怕她發作,音中提醒她,說主人如此待他們,正好合乎他的要求,可以避免露出馬腳,要她千萬忍耐,切勿多事。她雖然心中不快,受此囑咐,也不敢輕易表示出來。石氏兄弟到的時候是午間,用過膳之後,各人便自由活動,等待審查。在別人,這時的心情是輕鬆不來的,但對石氏兄弟來說,卻的的確確恨輕鬆。因為他們並非應招而來,是為了解山賊情況而來。

大約是申牌時刻,卻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使得石氏兄弟心情激盪,難以自制。

原來中牌時分,有三個客人到了集賢莊:一僧、一道、一儒,三個人的衣著不同,怒容則一樣,都是怒容滿面,其中尤以儒者更甚,但他是受了傷的,道士也受了點傷,看來是皮肉之傷,傷勢輕微,儒者傷得甚重,要由道人攙扶著入來。僧人是三個當中唯一沒有受傷的人,他走在前頭,一臉驕氣,使人望而反感。

這三個人一來,立時引起大家一陣鬨動,不少人上前求見,僧人大模大樣坐著,對求見的人連頭也不想點就入後廳雲了。儒、道兩個也入了後廳。

石如鐵並不認識這三個人,他是從旁人的談話中便知這三個人的身份的,道人是清風道人,儒者是範仲文,是一位文武雙全,為人正直不阿的人,僧人是少林寺的德空大師,為人倒也正直,卻偏袒少林,孤僻自賞,甚為固執。他在少林是掌刑堂的,有誰犯在他手裡,都難免挨一頓打,但若果對外,則偏幫少林,絕不容許別人欺負少林子弟。

石如鐵得知三個人身份後,便想到德空大師身上,假如他知道有僧人死在自己手中,他會怎樣對付自己。石如鐵不能不先作估計,以防萬一,並且,他還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弟弟,叫她也暗中戒備,以防事起倉促,措手不及。

德空、範仲文、清風道人三個入了後廳,立即有莊主親自接待,石如鐵默運神功,偷聽後廳各人談話,心情開始激盪了,因為他們提到高仲坤曾受幾個來歷不明的人襲擊,傷得很重,雖經藥治,不致死亡,也失了武功,成為了殘廢。這消息對於石如鐵來說,比五雷轟頂還要厲害。石如玉見他面色驟變,吃了一驚,問他什麼事,他憤然說:“我本來不想殺人,卻偏迫我殺人!唉!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哥哥,你怎麼啦?報什麼仇呢?無端端的,怎麼說要報仇!我一點也不明白!”石如玉說。

“我不是對你說過了?我是從小就為高仲坤爺爺撿去養大的,他還教我武功,和我情如父子,剛才清風道長對莊主說,我爺爺給幾個來歷不明的人偷襲,傷得極重,縱有名醫保得了性命,也難免殘廢。你說,一個練武的人突然武功盡矢已經難禁受得起打擊了,現在還要變成殘廢,高爺爺已經六十多歲了,還要受這個苦,叫他老人家怎麼受得了?”

“你怎會知道?你真聽到他們說?”

“怎麼不真?清風道長還說有人看到偷襲高爺爺的幾個人當中,有一個似乎是和尚,範仲文與高仲坤是曾有數面之緣,得到消息,便到少林寺去查問。不料未曾到達,中途就碰上少林僧人,一言不合,雙方打起來,結果是少林僧一死三傷,清風道長因為做魯仲連出面勸架,被少林僧誤會架粱,他也受了點外傷!這便是他們受傷的原因。”

石如鐵低聲說給如玉聽,聽得她張大眼睛也張大了口,怔怔的望著石如鐵,道:“你聽得這麼清楚,怎麼我一句也聽不到,大哥,你打算怎樣?”

石如鐵斷然說:“我剛才,已說過了,這個仇我一定要報,如玉,你別再問,讓我再聽聽他們說什麼。”

石如鐵聽出來了,原來這德空大師非常護短,堅持少林寺和尚由少林寺自己處理,外人不得干涉的陋習。他這次出巡,雖然也重處了幾個,但他只有一個人,如何濟事,所以收效不大,範仲文因為是斃傷了四個少林和尚,不為德空所諒,竟傷在德空之手。石如鐵得知內情之後,心念電轉,決先懲誡德空大師,然後再追查真兇,他把這意思告訴如玉,如玉勸他要考慮清楚,但如果他最後決定怎樣做,她也不反對,與他一致行動,凡他決定的,她都支持。

石如鐵聽她如此說,心情十分激動,不自禁的握住她手掌,捏著,撫著,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石如玉呢,她非常柔順,任他抓著,絕不反抗,不退縮,她對他,確是表示出一切都由他作主,她是絕無意見,一切都隨他的意思去做。

石如鐵再聽下去,得知範仲文與高爺爺原是朋友,便擬先救範仲文,只是集賢莊的人根本不看重他們,他們如何可以自薦?兩個不覺漫步出了外邊,沉沉思索,久無良策。走呀走的走到場外坐下來。突然,石如玉說:“大哥,你不是說過醫者要望聞問切?假如只是望,你知不知道人家有病?知道嗎?”

“這好難講,輕病是看不出來的,重病就看得出。”

“那麼,你看廳上那些人,誰人有病?”

“對!我怎會想不到這點。”石如鐵一拍大腿,霍然起立道:“我可以投石問路,打草驚蛇,這辦法好!走,我們回去看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52:42


第十一回背主賣友  求榮終受辱龍爭虎鬥  兄妹建奇功

兩個人又悄沒聲息的回到大廳,石如鐵藉故在人群中走動,然後,站在一位四十來歲的壯漢面前,很不禮貌的看著他,和壯漢在一起的女人怒目相向,冷冷地問:“看什麼,有什麼好看?”

這個女人約有三十四五歲,頗為風騷,相貌也不錯,他似乎誤會了石如鐵看的是她,不是那個壯漢。

石如鐵沒有理會那個女人,卻對那個壯漢說:“兄臺貴姓?家住何處?離此地有多遠?”

那大漢給石如鐵沒頭沒腦的一問,不覺有點懊惱,冷然道:“我姓甚名誰,家住在何處,與你有什麼相干?犯著你了?”

他們的對話,立時引起各人的注意,都把目光投向這一邊。石如鐵毫不在乎地說,“兄臺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我也沒有得罪你呀!我們既然有機會在此相會,總是有緣,所以好心一問,你不說也就算了,何必發脾氣,算是我多事,問錯了,我向兄臺道歉就是。”說著真向壯漢深深一揖,表示歉意。

壯漢不知他鬧什麼把戲,怔怔地沒有出聲,旁人有忍不住的問石如鐵:“兄弟,你覺得他面善,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是不是?”

“不是,我是頗懂醫術的,見他身患重病,若不從速醫治,不出三個月便有生命危險,假如他能找得到藥,還有得醫,否則,不如趁早回家,總好過客死異鄉,想不到我一番好意。”

“哈哈!哈哈!你說趙大哥有病?你看,他連老虎也能打死三幾隻呢,怎會有病,我看你有病才真。”旁人向石如鐵挖苦。

趙大哥卻沒有笑,神色立變,問石如鐵:“你說我有重病,你說,我有什麼重病?”

“對不起,算是我看錯說錯,請你千萬別見怪,但願你睡得安穩。”石如鐵說。

“等一等,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半年來情形如何,你比我更清楚,形如春蠶,勢似冬眠,午夜雷鳴,氣出如煙,你可以瞞得別人,總瞞不得我呀!”

趙大哥聞言,色變更甚,額角見汗,陡然跪在石如鐵而前,請予援手救治。他身邊那個女人也跪在他一旁,向石如鐵叩頭,她們的舉動,使全廳中人郡震駭,大為訝異,因為誰都不會想到趙大哥這麼壯健竟然了重病。

石如鐵扶起趙大哥道:“不錯我是看出你有重病,據我的看法,你大約有半年時光無法行周公之禮了,請你伸出手來,讓我把一下脈,看看脈象如何。”

趙大哥伸出手,石如鐵替他把脈,各人靜觀著,片刻之後,石如鐵道:“你現在吃的藥,是中和之藥,對身體無害對病也無害處,但也沒有好處,兄臺姓趙?宋太祖趙匡胤的趙?”

“我叫趙雄,不知這病……”

“這病相當重,還不至於無藥可救,只可惜這裡恐怕難找到四腳蛇,如果有生的,那是最好,沒生的,乾的也是可以,只是見效略差,需多服三幾次。趙兄,我且開了藥方,你叫人去配,若果配得齊,不妨多配幾服,因為你非連服五天,每天兩次不可,要是配不完藥物,那神仙也難救了。”石如鐵開好藥方,趙大哥立即叫集賢莊的人代為配藥。

石如鐵跟著又替另兩位把過脈,也處了方,叫他們自己去配藥。這消息很快就傳到內堂去,於是莊主問他會不會醫刀傷跌打,他說外科手術正是他的看家本領,結果,他被請到了內堂。

內堂比外廳更為古樸,字畫更多,還有一些盆栽,有古柏,有九里香,有黃楊木,有杉,有松,不但那些樹古雅可愛,就是那些盆,一樣是古雅可愛,石如玉對這些盆栽知道得不少,因為她爹爹對此也有愛好,家中也種有不少,只是不及這內堂的多采多姿,因此她在十多盆盆栽間流連,還滔滔不絕的向石如鐵講述。她的話,自然也有別人聽到,覺得她知道得很多,甚為佩服。但石如鐵卻說:“弟弟,你真是少見多怪,將來我帶你去我師尊處一看,你就更會驚訝起來了,那裡的盆栽才叫可愛呢,我只告訴你一兩種就知道了,那裡有一雙千層杉,但在那裡卻叫做螺絲杉,因為形狀如螺絲,打著圈子,形似廟宇中的塔香,高有三尺左右,但若拉直了,恐怕超過二丈,這樣的盆栽你沒有見過吧?”

“有一雙彩傘柏,松柏,任誰都知道是常青樹,只有柏萎了,才會變成褐色或淺黃色,沒有彩色的,但那兒卻有兩株是彩色的,而且出自天生,並非染色,更怪的是這兩盆傘柏,能預測風雨,彩色鮮明,天便放晴,彩色暗滯,就會下雨,不過,雨與霧雖然有別,但在彩傘柏卻分別不大,在它來說,下雨或濃霧是一樣的,我就分不出來,只有師尊才看得出來,那兒的盆栽又多,又美,又罕見,你看了那兒的盆栽,對於別處的就很難加以稱讚了。”

“哥哥,你怎不早說。”

“你真是,我怎會無端提起?今天若不是在這兒看到,我也不會提起呢!”

“你幾時帶我去看看?”

石如鐵說:“我在拜別師尊時曾答允過三年之後就回去見他老人家的,現在已經是兩年多,很快就要回去了,到時和你一齊去就是,不過,我師尊很嚴的,到時你如果捱罵,可別怪我。弟弟,你看這一幅畫怎樣?我敢同你打賭,是假的,不是真品。”

“你怎麼知道?我覺得很好呢!”石如玉說。

“就因為它太好,所以我敢說它是假。”

“這話怎解?我不明白!”

“道理很簡單,當你知道作者畫這幅畫的當時年齡與心情,你就明白了。據我師尊說,作者繪這幅畫時,只有十七歲,人生經驗仍很差,充滿了自傲、自信,他作品都有代表他本人而特別突出的事物,你能在這幅畫中找得出來嗎?沒有是不是?當時,他與幾位朋友一起出遊,因為他比較窮,所以常遭朋友白眼,但他才氣過人,朋友也不敢過分,所以相互之間還能相處得下去,繪這幅畫的那一天,他喝了幾杯酒,一口氣繪了兩幅,但給一陣大風捲走了一幅,後來在一株樹下找到,已經破裂不堪,不成為畫了。另一幅,現在仍留在我師尊處,而這一幅,當然就是假的了。”

“你不能這樣說的,難道不會你師尊那一幅才是假的?這一幅才是真的?”

“你這個懷疑有道理,但絕不是事實。”

“為什麼?”

“因為這一幅畫是我師尊繪的。”

“什麼?是你師尊繪的?”

“這有什麼出奇?不但我師尊能繪,我也能呢,改天我給你繪一幅,包你也分不出來。”

“我師尊說,那一幅畫因為作者當時太過年輕,也太狂做,才氣是有了,卻欠缺成熟與細緻,若讓它外傳,不但會損害作者盛名,且亦會被疑為膺品,因此,他老人家便另外構思,找人代繪了這一幅畫,如果你不信,我還有證據,你若拿這一幅畫在燈下一照,準能看到簽名處是另有文章,現在,嗯,別談這些了,我先去看看病人吧,你一向怕見血,若果不想看,可以仍留在這裡看書,我等一會再來叫你。”

“好的,你去吧!我寧願看書看盆栽,也不去看你動手術。”石如玉說。

石如鐵跟著莊中的人來到範仲文之床邊,先替他把脈,便說:“請問這裡可有柚樹?如果有,就請立即煮一鍋柚葉湯,要濃一點;若果沒有柚葉,就馬上買半斤柚子核回來煮湯,快去,快去,越快越好。”他一面用針刺穴,一面等候柚葉湯,等到柚葉湯煮好之後,馬上就替範仲文洗抹一過,就讓他睡覺。管家問他:“石壯士,你不替範老俠敷藥?”

“不用了,讓他好好的睡一覺,等他睡醒之後,再通知我。我去替範老俠搗一些柚葉汁,陶管家,你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就在這裡。”陶管家把一籃柚葉,一個搗盆和一根玉杆通過來,石如鐵接過了,親自搗汁,榨了一茶盅,用蜜糖燉好,等範仲文醒後再給他喝。

“石壯士,要燉多久才合?”陶管家問。

“用文火燉,不必理會時間,燉至範老俠睡醒就取給他喝好了。”

“石壯石,假如這柚葉汁幹了……”

“不會幹的,只要你不用武火,就不會幹。”石如鐵說得十分肯定。

陶管家也是一位精於醫術的人,每年經他醫好的人也不少,駁骨續筋,一點也難不倒他,可是範仲文受了傷,他卻看不出傷在何處,何以竟至昏迷不醒!按照他的傷勢,不應該如此重的。他找不出病源,便無法下藥,骨外傷處敷上刀傷藥,因此他細心觀察石如鐵如何診斷與用藥,但他感到失望。石如鐵用針,用柚葉湯,用柚葉汁,卻不用藥。

石如鐵囑咐了陶管家之後,便出去找石如玉,只見她正在聚精匯神地欣賞字畫,忽而凝立不動,忽而退後,忽又上前,看得非常認真,石如鐵走過去,輕輕叫她:“如玉,看到什麼好東西了?”

石如玉募然回頭,脫口就問:“大哥,範前輩怎樣了?不妨事吧?”

“不妨事,睡一覺後沒事了!你看到什麼精品了?”

“我看這一幅松鶴畫得不錯,你看怎樣?”

“你有眼光,但也欠經驗,我這麼說,你心裡是不服氣吧,是不是?”

“你先別問,說出道理再算!”

“道理十分簡單,我一說你就明白了!”

“好,你說吧!你說了我才說!”

“石壯士,這一幅松鶴圖是一位很有名的老畫師繪的,他一生繪畫甚少,因為繪得慢,繪得認真,所以售價也特別昂貴。這一幅畫,是莊主幾年前用三千兩銀子買回來的,價錢是貴一點,但還值得!因為許多人看過都稱讚不已,認為確是一幅好畫!”陶管家說。

“你聽到啦,我的眼光不錯吧?”石如玉笑說。

“我不是說你有眼光嗎?但你欠經驗!弟弟,假如你不是說這幅畫畫得好,而單說這幅畫的鶴與松畫得好,那就不同了!但你說這幅松鶴畫得好,等於說整幅畫都畫得好,那就欠經驗!”

“這有什麼不同?難道看出有什麼不好?”石如玉說。

“對了,倒要請石壯士多多指教!”陶管家說。

石如鐵笑道:“陶管家千方別當真,我是逗著弟弟說笑的!他呀,不知天高地厚,常常自誇自贊,我做哥哥的非得常常挫地氣焰不可,陶管家不要見笑。”

“哥哥,你說呀,你不說,就是你錯!”石如玉緊追不放。陶管家見他確似個淘氣的大孩子,心中不覺暗笑,人家兄弟說笑,自己不想加一把嘴,正要走開,卻聽得石如鐵說道:“這幅畫確有他獨到的地方,顯出作者不錯,但見聞卻不廣。不過,你聽著了!”

陶管家一聽,改了主意,不再走開。存心聽聽石如鐵的評語,只聽得石如鐵道:“弟弟你看,這一株松挺拔不凡,令人好感,這兩隻鶴也很有神,是畫得很不錯,但是,你再看下去,這是太陽,色白當然是傍晚,不會是早上,早上的太陽是紅的,太陽應西下,松影、鶴影應向東投是不是?你看,水中只有鶴影,卻無松影,這是第一個疏忽,你同意不司意?”

石如玉點頭同意,陶管家也暗暗心服,自己和許多人都不曾想過這個問題。石如鐵再說下去:“你再看,這鶴是首尾同一方向,都是向著太陽這一方,可是水中的鶴卻向那一方!對不對?方向是不容許錯的,這不是疏忽,這是知識不夠,平日不曾好好留意,以致出錯,你同意不同意我這個說法?”

石如玉又點頭同意,陶管家也再一次佩服石如鐵說得有道理,石如鐵略為一頓之後果然又說出一番偉論。

他說:“弟弟,你再細心看吧,我敢肯定這幅畫不是一個人畫的,這雙鶴一鬆是一個人畫的,太陽是別人加上去的,水中的鶴影與水,都不是畫松鶴的人畫的,但它們是同一個人畫,或不止一個人畫,我不曾細心看,一時不敢說,畫成這幅畫的,最少是兩個人或兩個人以上。你看,松的皮紋鱗斑有致,筆勁勢疾,可見畫時胸有成竹,寫得極美,畫鶴亦然,因此,有粗曠感,有豪放美。可是太陽是卻十分圓,與水、鶴影都十分細緻,肯定不是畫松鶴之人畫的,因為筆法與性格均不同。一個人可能有此不同性格與筆法,但絕不會在同一幅畫出現,因為這會破壞整幅畫的完整美,正如這一幅松鶴圖一樣,你再細看自會看得出來。”陶管家對他這理論,心服口服,對這個人的看法也改觀了,不過他仍然提出問題,問石如鐵:“石壯士,你這話極有道理,但我仍有不明,比如這幅畫假如真不是一個人所寫,則怎會留下這空位給第二人或更多人添上筆觸?不知石壯士對此有何高見?”

石如鐵側臉朝向陶管家,微微一笑道:“陶管家,你是個中高手,你該早已看出來,別再考我好不好?我早就講過只是故意逗我弟弟的,作不得真,請你放我一馬,別考我吧!”陶管家心內一陣慚愧,也暗罵石如鐵狡猾,明是答不出來,卻不肯認輸。當下把心一橫,決定要使石如鐵出醜,挫他銳氣,於是自承實在看不出來,誠心請石如鐵解釋。

“我知道陶管家你是存心考我,但你既不言放過,我也只好說了。”石如鐵道:“依我看,其中最簡單的有兩點,第一,作者剛畫好主題,寫上了松鶴,忽然有事,停了筆,忙別的事去了,這個時候,有他的熟朋友到訪,不禁技癢,代添上太陽和沏光鶴影,這個說法,你以為有無可能?”

“有!有此可能,第二點又怎樣?”

“第二點可能作者本來已經畫好了畫,送出去或售出去了,卻有人自充內行,說應該加上點什麼,或者認為加上一個太陽會對主人聲利之類的迷信,打動了畫主人,於是便請人加上太陽、鶴影了。”

“可是這畫怎會恰巧有這空位可以加上太陽和湖水?作者該不會有先見之明吧?”陶管家繼續問。

石如鐵定著眼看陶管家,道:“陶管家,你這話有點外行了。陶管家,我問你,這客廳的佈置你覺得怎樣?還欠缺什麼嗎?”

陶管家想不到他會這樣問,馬上向全廳掃了一眼,然後說:“我覺很完整,不缺什麼了,石壯士,你覺得還欠缺什麼嗎?”

“不是,我也覺得不缺什麼。”石如鐵說:“但是,如果我在這裡加兩個石墩,在這裡再加上屏風,這裡加一盞籠頭拐式的吊燈,你以為礙眼嗎?這几上可否加一缸金魚?陶管家,畫也一樣,假如要加,在松與雲之間,最少還可以加三幾隻歸鶴,水中亦可以加幾尾游魚,這當然也不是作者故意留下空位給我們加上歸鶴與游魚的。陶管家,你覺得我這麼說,不太過強詞奪理吧?”

陶管家佩服得五體投地,無話可說了,他想不到一個年輕人懂得這許多,又說得這麼透徹。石如鐵陪弟弟看了一會兒畫,又去看範仲文,怕他有什麼不良變化,並還替他補上兩針,讓他睡得更好。

石如鐵已經來了許久,外邊的客人也增加了,但始終未見莊主親自出面招待,石如鐵心中暗暗稱奇,外邊的人更表示不滿,出之言詞了。

莊主不出現,陶管家和包振天兩個成了中心人物,有關陶家莊的一切事情,都由他們出面處理與決定。石如鐵並不認識陶莊主,也談不上感情,但此來原是為了刺探陶莊主為人的,所以他出不出面招呼,一點也不在乎,只是感到有點神秘而已。

陶管家對石如鐵十分客氣,和早先見面時大不相同了。包振天對石如鐵也很客氣,還稱石如鐵為石大俠。石如鐵對這個稱呼亦不加以反對,可是,有的人卻看得並不順眼聽得也不順耳。這也難怪的,他兄弟倆年紀輕,容貌平常,又無特別才能顯露過,早先還是坐於末位,不受注意的,一下子升了這許多等級,成了什麼少俠大俠,教那些自恃一身武藝過人者,如何甘心?

石如鐵、石如玉這兩個名字,別說江湖上並無經傳,在座中人前此根本無人聽說過,這樣的一個人,怎能稱之為大俠?眼淺量窄的已經忍不住,出言諷刺了。石如玉聽了頗不高興,石如鐵卻滿不在乎,他甚至自嘲,說這是朋友們的戲稱,根本不必重視,若果斤斤計較去更正,勢必更為麻煩,所以不如順其自然,任憑大家怎樣稱呼都一樣,比如大俠、壯士等都無所謂,他一樣不予反對。

石如鐵這話本出自真心,但對方卻認為他是說風涼話,更為氣憤,大有挑釁伸量之意,氣氛變得更加壞了。

突然,有人面對面,單刀直入地說:“石大俠,我想請你指教幾招,你不會拒絕吧!”

石如鐵一看,對方是一位年在四十左右,身形健碩,滿面鬍鬚的粗獷大漢,長得比他高出一個頭以上,看他皮粗肉厚,氣力必然很大,且屬有勇無謀之輩。

石如玉自信有取勝把握,便擬起而應戰,石如鐵卻用眼色止住她,然後向對方說:“大俠之名並非是我自詡的,而且,俠者未必盡是精於武藝者,有的人雖有俠名,卻手無縛雞之力,假如武功超人者便是俠者,項羽應該是萬人景仰的俠客了,但他不是,沒有人同情他,更無人敬佩他。我自問對武藝一道,所知有限,僅屬皮毛而已,可是,我有一顆熾熱的心,我也自信琴、棋、書、畫郝有相當根基,不怕和任何一位一較高下,而且,誰勝誰負,絕不至於傷人,實在較比武更加安全,不知這位兄臺以為如何?能否接納我的意見,改為文比,不用武比?”

“我不管你文比武比,假如你不敢同我過幾招,你就得向我低頭認輸,叩上三個響頭,要不,你就非跟我過幾招不可,兩者任你擇其一,沒有第三條路可行了。”

許多人也臉有異色,替石如鐵不平。

但石如鐵卻十分安祥,不驚不怒,不急不躁地說:“你老兄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吧!”

“我想知道你老兄到這裡來是為了鬧事打架,還是想幫陶莊主一個忙?”

“當然是幫陶莊主,還用問。”

“這就奇了,你是為幫忙莊主而來,我兄弟倆也是來幫莊主的,但你卻要向我挑戰,先行內訌,削弱自己的力量,到底是幫莊主還是幫敵人?假如動起手來,我給你打死了,你也受了傷,你說,我們能算是幫忙了莊主嗎?嗯!”一席話,問得對方是啞口無言,找不到反駁的理由,顯得十分尷尬。

石如鐵的話十分有力,對方雖然咄咄迫人,使人難堪,但石如鐵卻不因故而動怒,依然平心靜氣和對方講道理,以道理壓倒對方,迫使對方扯白旗。石如鐵的武功怎樣,大家未見過,是一個謎,但他能說會談,卻已為大家所見了。

那個大漢姓龐,他的武功還不及他的身形好,而且思想比較簡單,以為石如鐵的武功必不及自己,假如不能打倒對方,自己便不易找到第二個又有名又稀鬆的弱者,但他實在對石如鐵並無深仇,所以給石如鐵一說,他使感到語塞了。

石如鐵也不為己甚,他見對方不出聲了,立即岔開話題道:“這兒各位前輩都是為了協助莊主應付強敵而來,願替莊主出一份力量的,敵人到底是什麼樣人,我還不知道,不過,古人有一句話,合則強,分則弱;後來有人把它編成寓言,說一支箭易折,兩支也差不多,三支呢,稍加一把勁,一樣可以折,可是合十支二十支箭在一起,就不容易被折斷了。我們現在正是這樣,如果各自行動,勢難對付強敵,若果再內部不和,那就不堪設想了。所以,我以為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內訌,必須合力對付敵人,才有勝利希望,若果內部不和,意氣用事,只怕敵人來到,我們互相已經打到筋疲力竭,死傷累累了,如何還有能力對付敵人。”

“對!石大俠這話對極了,我們即使相互之間過去有過節,也該以大局為重,暫捐前嫌,先對付了敵人,將來若果氣猶未消,再另行算帳好了。”陶管家說。

“好!我們先公後私,有沒有人反對的!”有人高聲咐嚷,有人贊成,有人不做聲,卻無人公開反對。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那個大漢便不她意思再找石如鐵算帳了。

這件事一定,有人便問:“石大俠,你在內堂,見過莊主嗎?”

“沒有,我只見到陶管家和範仲文前輩,此外不曾再見到什麼人。”

“莊主呢?他去了哪裡,陶管家沒有提及?”

“沒有,我沒有問他,他也沒說。”

“這可怪了!他是主人,怎可以如此慢客,我們是來幫忙他的,不是來乞求他的,他既然看不起我們,我們又何必強人所難,自找沒趣,有誰不滿意的,請跟我走。”他說完便起立想走了,忽聽得陶管家朗聲說:“田大俠,請暫留片刻,我有話說。”

姓田的問道:“陶管家有何指教?”

“我怎敢指教田大俠,我只是希望田大俠別做這種令人不快的事,田大俠要走要留,我不敢說什麼,但其他的都是莊主的朋友,希望你不要挑撥大家的感情,因為多你一個少你一個不要緊,但少了一個其他朋友,影響可大了。”

姓田的聽得管家如此說,不禁勃然大怒,厲聲喝問道:“陶管家,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說得清楚點,若再夾纏不清,指桑罵槐,我可要得罪了,你說。”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還有什麼好說呢……”

“石大俠,範老英雄他,他似乎喘得很厲害。”一個自內堂出來的丫頭驚叫地說,打斷了陶管家的話頭。

石如鐵聞言,匆匆跟丫頭進入後堂去察看範仲文。陶管家也想跟進去,卻被姓田的喝住了,他說:“陶管家,你說話要乾淨點,不說個清楚,休想離開這裡!”陶管家被氣得全身發震,目吐怒光,直射姓田的。

姓田的一點也不服氣,胸膛一挺,道:“怎麼,只許你侮辱人,就不許別人說一句?世間哪有這種事?陶管家,你找錯人了,我姓田的可不是隨便讓人家消遣的。”

“真是不知道死活,你想怎樣?說好了,我會叫你滿意的。”陶管家說。

“那很好!你得當著大家的面向我道個歉,我會饒你一遭,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我們腕底下見真章。”

“好,我接受你的挑戰,姓田的,我先要提醒你,做人要知好歹,別以為練了兒年功夫就可以無敵於天下,你如果馬上就走,我不留你,只要你的劍一出鞘,你就別指望再活著出集賢莊。”

“那就不必說了,你拿武器吧!”

“不用了。對付你這種人,一雙肉掌已覺太多,還用得著武器,你太抬舉自己了,請吧!”

姓田的再不打話,一聲“看招!”劍招已發,疾取陶管家丹田,劍出如閃電,快、狠、準堪稱具備,座上客均感駭然,暗責姓田的出手狠辣,替陶管家擔心。

但是,各人都看錯了,這位陶管家能做到這地步,而且做得如此平穩,確實有他的道理,只見他身形不動,嘴裡發出一聲冷笑,右掌一撥來劍,同時欺身便進,左指並伸,向前一點,已傳出姓田的一聲慘叫,掩面向後疾退,手中劍在胸前亂舞,似在擋阻敵人來襲。

陶管家沒有追擊,只是揚手彈指,射出兩枚暗器,射得真準,都打在姓田的額上,把姓田的當堂射死。

“陶管家,你太狠心。”

“陶管家,他好歹是你集賢莊的客人,你怎好就把他殺了。”

“陶管家,你把他趕走就是啦,何必……”

“譁!”

“噢!”

“田大俠,他……”

幾個人的驚叫,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過去,有人問是什麼事,有人叫對方自己看,人聲曹吵,聲音甚亂,許多人都出言指責陶管家,更多人懾於陶管家的武藝,心內暗驚,雖有反感也暗暗提醒自己,千萬別多言惹禍,所以不敢吱聲。

陶管家木無表情的冷然站在一旁,看著大家,靜聽大家有什麼反應,忘了轉到後堂去。

這時候,後堂的範仲文已經甦醒了。他從丫頭口中已經略知道自己是給一個少年人醫好的,所以見到石如鐵就說:“謝謝你!姑娘,請你給我倒杯水來,要凍的。”

“是!大俠。”丫頭說。

“朋友,你是誰?來這裡幹什麼?快告訴我,遲就來不及了。”範仲文急促地問。

石如鐵說了,並說他是高仲坤的後輩,是來助莊主一臂的。範仲文急道:“這兒是個陷阱,莊主已失蹤許久,陶管家掌大權,似與外敵在勾結,顯存心設下這陷阱,謀害你們的,高仲坤,已死在他們手中了,我親眼見到,兇手之一,就是陶管家,他武功極高,我亦自愧不如,你決非他對手,快走吧,去找高仲坤的門人,凌起石,告訴他,請他替……替師父報仇。”

“範前輩,怎會這樣複雜的?你傷未痊癒,等好了再說吧!你詐傷重,我替你把脈,有人來了。”石如鐵雖然用了全部力量控制,仍不免聲沙淚下。範仲文本來是還有許多話要說,聽得有人來,只好不說了。

石如鐵沒有聽錯,果然是有人來了,但不是陶管家,是那個丫頭,她把水送來之後,又匆匆走了。範仲文說:“你千萬小心,不可露出半點痕跡,你要……”

“範前輩,你放心,這個仇,我一定要報,也一定能報,我不用走,我就是凌起石,我會先醫好你老人家,並暗中偵查清楚才動手的,到時,你傷好之後,我們便可以聯手了。”石如鐵說。

“噢,你就是陵起石,這太好了。這樣就不用替你擔心啦!”

“範前輩放心,高爺爺對我恩重如山,他的仇,我一定會報,不過,我會控制得住的,我決不魯莽,你老人家最好繼續裝傷,除我之外,不要讓別人看出你已痊癒,這樣……”

“我明白!我會的,你如此冷靜,倒是出我意外。”

“為勢所迫,只好這樣了,弟弟,你坐在那邊去,提防著有人來。”石如鐵對石如玉說。

“是!我把風。”石如玉說。

“他是誰?武藝怎樣?可靠嗎?”範仲文問。

“放心好了,範前輩,她是我的未婚妻,武功過得去的,是我的助手。”

“噢,原來是個女的,我倒看走眼了。”

“她本來是女裝的,我覺得江湖上人品太複雜了,什麼人都有,雖然我不怕他們作怪,但也少不免分神,而且,她還是位姑娘,臉皮嫩,人家說幾句就未必受得了,倒不如男裝較好,就冒充做了我的弟弟。說起來你老也許還記得,幾年前有一位姓呂的小官,因為在山西抗敵有功,為奸人所害,被革職押解京師處斬,那小官便是她爹爹。”

“哦,原來是呂旭的女兒,難得!難得!我已經好得多了,你一可以放心歇息,不用替我擔心了。”

“這很好!我這兒給你一枚藥丸,你含在口中,它會慢慢溶解的,這藥丸十分特別,它能使你沉沉入睡,又能助長你的體力加速復原,更有解毒功能,為免陶管家起疑,也怕他暗中下毒,你含著它吧。”石如鐵把一枚褐色的藥丸塞進範仲文口中。便即叫石如玉捧著油燈站在身邊,他則取出三支銀針,作狀的替範仲文進行針刺。

就在這時,陶管家悄沒聲息進入內堂,聽得石如鐵自言言自語地說:“嚇死我了,幸而發覺得早,還變成這樣,怎有得救,若果遲了半個時辰,就是華陀再世也無能為力了。弟弟,你記住了,這是失血過多,疲乏過度,支持不來的結果,隨時都有危險的,所以我刺了他的昏睡穴,讓他好好睡一覺,恢復氣力,然後再慢慢調理他的精神與傷勢。大約十日之內總可以完全復原了。”

石如如玉未答,突然傳來陶管家的聲音道:“石大俠,範老英雄怎樣了?”

石如鐵脫口道:“沒事了,陶管家,外邊怎樣了?早先我給你招來不少麻煩,真抱歉,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了,這是他們存心挑撥離間,與你石大俠何干?請不必介意,只不知範老英雄怎樣了?好像睡熟了。”

“是睡著了,他失血過多,年紀又大,又疲乏過度,便變成虛脫,我已救醒他,給他吃了點藥,然後點了他的昏睡穴,讓他好好睡一覺。”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他睡得這麼熟了。石大俠,你忙來忙去,也辛苦了,你也該早點歇息了。”

陶管家在石如鐵離開之後,憑自己的醫學常識去替範仲文診斷,覺得範仲文的脈象確很弱,確是身體虛弱的現象。深信石如鐵沒有說謊,便暗暗把一些粉散開了水,通過一根通心的小草稈,自己先含了水,再灌進範仲文口中。他知道範仲文即使醒來,功力也會大減,這是傷後應有的現象。絕對不會懷疑。

初更過後不久,石如鐵獨個兒悄悄出了房去,只留下石如玉在房中,在石如鐵出房之後,她聽到輕微異聲,便按照石如鐵的囑咐,目言自語道:“大哥,你不要騙我,範前輩真會痊癒嗎?不會有危險?”跟著又仿照石如鐵的口氣說:“你真是,我騙你幹什麼?不出旬日,我包保範前輩可以復原,唔,別多問了,睡吧,深夜了,還不睡,明天要早起床呢!出門作客,總不能睡到太陽曬屁股才起床呀!別說了,睡吧!”

這時候,有人伏在石如玉的房外偷聽,聽得這樣對話,便回去報告了,他是親耳聽到的怎樣也想不到是假!其實,石如鐵此刻正跟蹤一箇中年漢子走向後山,看看中年漢子開了一道石門,走了進去,他便伏在門外偷聽,只聽得一個蒼勁的聲音喝道:“誰?如果你是想勸我投降,那就不要開口了。”

“莊主,是我!阿德!”一箇中年口音回答。

“阿德,你還留著沒走?為什麼?”

“莊主,我不能走,太太和少爺都在,我怎能走?我不能丟下太太和少爺就走呀!”

“你到這裡來,當然是得到谷永堅的好處,你是來幹什麼?他叫你對我說些什麼?要是不中聽的話,最好別說,我是不會聽的。”

“莊主,可是太太和少爺……”

“住口!我有眼無珠,誤信奸人,以致養虎為患,自顧不暇,如何還能顧及妻兒?你想叫我苟且偷生,換取妻兒的生命,辦不到!你回去告訴他吧,如果他還有一點人性,肯念我一直以來待他不薄,就該代我照顧妻兒,要是他不肯,那就隨他怎麼樣處置好了,至於我,要命,我會給他,要我屈膝,那就休想!你去吧,不要惹我動氣!”

“莊主,範仲文大俠來了!”

“他來了?他不知道我已被軟禁吧?你快去通知他,叫他快走!”

“莊主,他受了傷,傷勢極重,只怕走不了。”

“他受了傷?可是谷永堅下的手?”

“這倒不是!據說是被一個和尚打傷的,範大俠殺了幾個和尚,又給另一個和尚打傷,好像是少林寺的和尚,叫什麼名,我忘了。”

“少林寺的,決不會是別人,一定是德空這個賊禿!他最為護短,早幾年,我看到有個出家人犯了色戒,重重教訓了他一頓,後來德空竟然找我算賬,我怎麼說他也不信,還說少林寺的人只有少林寺的人可以管,別的任何人都不能管這種混賬的話,不說了,你走吧!”莊主催促阿德離開。

阿德離去之後,石如鐵悄然沒聲的溜了入去,低聲說:“莊主,你是不是中了谷永堅的毒,消失了武功?”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莊主聽得聲音,已看到一個年青人站在前面,一臉正氣,十分鎮定,不知怎的對他竟然產生好感,覺得這麼呼喝不應該,便又改了口氣再說:“你怎入來的?有什麼事嗎?”

石如鐵道:“阿德能夠入來,我自然也能夠來,莊主,你們的話我全聽到,你放心,我不是谷永堅的人,決不會害你。”

“朋友,我相信你的話,因為已經到此境地,任何人都可以加害於我,谷永堅若要殺我,也不會等到現在了。”莊主說。“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你是什麼人,來這裡是想幹什麼?”

“我來這裡的目的,也不怕告訴你的,是奉了範前輩之命,偵察陶管家的底細的,我想不到你會被困這裡,我以為你早就給他們殺害了。”石如鐵說。

“你說的範前輩可是範仲文?他不是傷得很重?”

“範前輩來這裡的時候,不錯是傷勢極重,可是經過大半天調息,已經好了許多,不出三天就可以恢復七八成了,我就是負責醫理範前輩的人。”

“你這話當真?範仲文真會好得這麼快?”

“當然真,我何必騙你。莊主,你怎麼了?是不是遭到暗算,功力消失了?請你把真實情形告訴我,或者我可以幫助你恢復武功。”

“謝謝你,只怕不行了,我不慎……”

“莊主不要灰心,先讓我看看如何再說!”石如鐵不等對方同意,便抓他的手替他把脈,駭然說:“莊主,你中的是酥骨散,幸好只有幾日時間,如果超過一個月,我就無能為力了,這兒我留給你七枚藥丸,兩帖藥膏,藥膏我現在就替你貼起來,前後心各一帖,你吃下藥丸,我再助你三分真力,把你僅有的真力聚匯一處,以後,你早晚各服一丸,三日之內功力大約會恢復得八成了,三日之後,我再來看你,但你必須裝著和平時一樣,不可露出功力已復痕跡,等到該發難時我們再一齊動手,否則,若給谷永堅先發覺了,另行毒計,就難料後果了,請你坐穩了,我開始啦!”

石如鐵雙掌一齊按在莊主前後心的藥膏上,莊主覺得藥膏頓時發熱了,熱力向體內迫進,不斷的加強,透向四肢百骸,感到無比舒服,熱力週而復始,一連三轉,然後漸漸積聚于丹田。

石如鐵把手離開,叫莊主繼續自己去運轉。莊主還想再問,石如鐵說來得太久,怕被陶管家發覺有所不便,匆匆離去了。

石如鐵並非馬上回轉睡處,他發現有一處房子有火光外露,便走過去偷看,他雖藝高膽大,也不敢迫得太近,怕誤了大事,他看出房內的三個人之一是陶管家,另兩個是誰,石如鐵卻不知道,只從他們的相互稱呼中,得知一個姓丁,一個姓公冶,他們的身份似乎是平等的。

姓公冶的說:“谷兄,再過十天,盟主就來了,你要在這幾天內安排好一切啊!陶木怎樣了?肯不肯降?”

“別說了,這老傢伙,人如其名,真是一塊木頭,怎麼說他也不肯。”陶管家說。

“哼,這是他自尋死路,也怨不得你谷兄無情了!”姓丁的說,突然想起什麼地問:“他不是有妻有子在這裡?怎不利用他們去勸降?”

“試過了,沒有用,他說自己性命也不保,更無能力照顧妻兒了。”陶管家說。

“你的迷瑰丹呢?試過了?不是很靈嗎?”公冶問。

“這倒役有!”陶管家說:“我想過了,非不得已,我不想用,因為這丹,太霸道了,它一發作,服食的人就會迷失本性,還會損去不少真力,我們要他投降,目的是利用他的武功與人面,但那必須他口服心服,假如給他服食迷魂丹,他會失去武功,也會忘記過去,等於是個傻子,那又有什麼用?不如給他一刀兩段來得乾淨。”

陶管家這話說得有理,他不是有所愛於陶莊主的生命,只是捨不得放去利用他的過人武功和麵子,公冶和姓丁的瞭解陶管家的心意的,所以他們沒有責備陶管家,只是嘆息。三個人一時沒有說話,默默地坐。

過了一會兒,公冶突然問,“谷兄……”姓丁的急急說道:“公冶兄,你別忘了這是陶兄,陶管家。”

公冶凜然醒悟道:“對!對!我竟張冠李戴,分不出馮京馬凍了。”

陶管家問:“公冶兄剛才要問什麼嗎?”

公冶道:“我有點奇怪你所說的姓石兩個後輩,我自問對江湖人物知得不少,怎會從未聽說過有他們這樣兩個人?陶兄,他們的醫術高明,你說過了,他們的武功怎樣?你也見到了?是哪一門派的人?”

陶管家道:“他的武藝怎樣,倒未表露過,但對於書畫與醫術,卻是我生平僅見,你們不是今天才認識我,卻很少見到我會衷心稱讚別人的,但對於石如鐵,我是衷心佩服他的!”

姓丁與公冶兩個聽來很是刺耳,皺了一下眉頭,姓丁的便問:“剛才你看過範仲文這糟老頭的傷,死不了吧?”

“死不了,但也不會好得很快,我們該歇歇了,明天,不,已經是子時,我應該說是今天要早起才對,睡覺吧,時候不早了。”陶管家說。

突然聽到一個老婦“嘿嘿”冷笑,以不屑口吻道:“三個沒出息的傢伙,竟是如此卑鄙,要聯謀合計去暗算一個傷病的老人,丟人!”說的一口純正的山東口音,從口音判斷,此人當在六十過外。

丁、陶、公冶三個自恃武功過人,一直眼高於額,想不到被人家來到身邊竟無所覺,要等人家開口說話才知道,不免耳熱。一急之下便各自搶先出了房外,卻是一無所見,連鬼影也沒一個,哪有老婦?三個人四面找尋也沒人影,大家都感到慚愧,面面相覷,無話可說,平日那份高傲的表情,就消失了。

公治道:“真是活見鬼,走得這麼快!”聽口氣,似是心中不服呢。

姓丁的頹然說:“陶兄,你想想,莊裡可有這樣的一個人?假如盟主來了,他亦胡說八道,怎麼得了,只怕陶兄也擔當不起。”

陶管家嘆著氣說:“我初時以為囚禁了他,就可以大事已定了,沒想到還有招賢納士這一招,結果,到今天為止,已經來了五十多人,雖然不少都是浪得虛名,並無實學的傢伙,但也有的確有真實功夫的,要對付他們,還得著實花一點心機呢!你們兩位明天最好光明正大的進來,就混在他們當中偷聽他們的秘密,可能會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我們一定做到,現在,且先看看姓石兩個睡了沒有,還有姓範的,也該再雲看看。”姓丁的說。

姓公冶的表示同意,於是三個人便一起去暗中偷看,他們卻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的談話,全被石如鐵偷聽去了。

石如鐵悄然回到房裡。石如玉還沒有睡,急急坐起來,問道:“大哥,怎麼了?”她只問得一句,嘴巴已被掩住,石如鐵湊近她耳邊說:“小心說話,他們來了。”

“什麼他們要來?他們來幹什麼?”

“他們懷疑我們的來路,要查清楚,我們給他們來一個不理不睬,叫他們什麼也查不到。”說著話,便倒向床去。石如玉身子本能地一縮,仲手推開他,道:“你不睡在地下了?”

石如鐵伸手把她一摟,兩個便貼近了,才輕輕地說道:“現在怎麼可以?這房子是他們的,什麼地方有隙縫,我們不知道,他們卻知道,我們是兄弟相稱,若分開睡,還成樣子?”

石如玉輕捏他一下面頰,道:“你才真壞,別擾我,我困死了,要不是等你,我早睡著了。”把他的手輕輕推開。他說:“你聽,他們已經來了。”兩人便不再出聲,傾耳靜聽。但是,石如玉只聽聲響微微,卻分不出是人是鼠,好幾次想說話,都給石如鐵示意阻止,石如鐵輕聲說:“他們要用迷香,準備入來搜查。”

“他們入來搜查?作死了!”石如玉作急了。石如鐵卻道:“由他好了,只要他不辱及我們身體,管他呢。”石如玉道:“可是給他們看到卻……”石如鐵道:“那有什麼關係?我們是兄弟相稱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們先不要出聲,只要他們不搜到床上,別理他。”石如玉道:“他們若搜到床上呢?”石如鐵道:“若搜我,由他,若敢沾到你的衣服,我就宰了他!”

過了不久,果然有迷香入房了,之後,開門聲,搜查東西聲,有幾點火光在四處遊動。姓丁的要搜床,陶管家勸住了,說他們若真有漏洞,也不會藏在身上,萬一給他們事後發覺就難說話,因為他們醫術超人,若能說服,對同盟有極大好處。公冶也同意他這種說法,結果是沒有搜查床上。

第二天,石氏兄弟去看望範仲文,把過脈之後,滿意地說:“範前輩,你已經好許多了,試著坐起來看看。”石如鐵把他扶起來,他坐著,一手支床,說道:“謝謝你,石大夫,我有點餓,想吃點東西,不知吃什麼好呢?”

石如鐵道:“可以吃點稀粥、小麥粥這一類,硬的東西暫時還不宜吃,喝一點酒也可以,但只能喝很少,萬不可多喝,少喝可以幫助氣血運轉,多喝會刺激傷口,千萬不可貪杯。”

“石大俠,他可以喝酒?受了傷可以喝酒,我是未聽說過。”陶管家突然出現,頗出各人意外。石如鐵道:“不妨事!我往常還曾用酒煮藥給傷者吃呢,酒不會傷人,只要有個限度,你放心,我不會弄錯的,只是,範前輩傷好之後,半年以後恐怕不宜練功,今後,也只能有過去的三四成功力了,我奇怪的是,開始診斷時並無此現象,現在卻有。”

陶管家臉上飛快的閃過一絲得意的笑意,但因為只是一瞬間,不易發覺,但仍然被石如鐵看在眼裡了。範仲文卻十分豁達,說:“我本來已不敢有生望了,幸得石大夫醫術高明,使我脫離鬼域,已感萬幸,能否再練功倒不必理了。”

“範能輩也不必太灰心,我當盡力而為,陶管家,不知昨日來了些什麼人?對付強敵,可有此力量?”石如鐵問。

“昨日倒來了不少人,但卻少一流高手,莊主親自去請幾位名宿來助,至今未返,真叫人心焦。”

“莊主外出,陶管家你裡裡外外一把抓,辛苦啊!範前輩,我扶你試走兒步看看如何?照我的藥力,你今天應該可以試步的了。”

“好吧!石大夫,你扶著了。”範仲文顫巍巍的站起,幾寸幾寸的步,連了幾步,站定了,石氏兄弟放了手,他兩腳搖搖,無法舉步。結果,在石氏兄弟攙扶下走了一個小圈子,又回到床上躺下了。他說:“老了,不中用了,力不從心,想舉步也不行。”說完,連連嘆氣。

當陶管家離去之後,石如鐵把自己曾被陶管家搜查經過告知範仲文,請他小心應對。

這樣過了三天,範仲文總算可以自己落地走路,無須別人攙扶了。陶管家看在眼內,對此感到滿意。另方面,石如鐵也滿意,他在細察範仲文與陶莊主的脈象,都已恢復正常,只要有所需,馬上就可以對敵了。這一點,陶管家還是被矇在鼓裡一點也不知道呢。

石如鐵在用藥方面仍是十分普通,但他暗中給範仲文吃的藥丸,卻具極大功效,在恢復體力方面有極顯著成效,這一點,連範仲文在事前也不敢相信的。

這一天,公冶與姓丁的都來了,他們是以客人身份來的,穿插在眾賓客之間,和這個談幾句,送幾頂高帽,和那個聊幾句,又送上了幾頂高帽,實行送高帽政策,逗得大家開心,都高興跟他們交朋友,他們來了不過頓飯時光,已經交了好些朋友了。

石氏兄弟自從負責診治範仲文之後,已少到外廳和大家見面了,所以姓丁的與公冶兩個要與他們結交,只得到後堂來。公冶以內力深厚見稱,姓丁的則練的是邪派功夫,掌如熱鐵,普通人與之一握,就有被燙到起煙冒泡的危險。他們對石氏兄弟有所疑,便存心一試他們的功力,公冶和石如鐵一握手,勁一發,石如鐵就“唉呀”大叫,抽手不迭,手掌立即變紅。石如玉再也不肯和他們握手了。

石如鐵已經洩了底,公冶和姓丁的也不為已甚,不再勉強他們出醜,反而道歉一聲使退出了。

“大哥,這廝如此惡,你怎麼不給他一點厲害看看。”石如玉憤憤不平地說。

“這怎可以,他們存心試我的,我若反擊,豈不中計,我要叫他們死得不明不白!”石如鐵說。

“你叫他們怎樣死得不明不白?你想到辦法了?”

“想到了!你等著吧!就在今晚,我便叫他們死得不明白,你看,我的手掌腫起來了,快把藥拿來給我包紮。”

“啊,這麼腫!這個姓公冶的太沒道理了,我們跟他們無仇無怨,竟這樣害人!”石如玉一邊開藥一邊嘮叨著。恰巧陶管家看到了,也覺得公冶太過,安慰石如鐵幾句。石如鐵硬著頭皮說沒什麼,他的藥很靈,歇息一會就好多了。

傍晚了,石如鐵的手仍未消腫,很早就睡了,但有人在房外聽到石氏兄弟對公冶聲聲怨恨,證明石如鐵的掌仍然未消腫。

三更過後不久,一道人影入後山石洞,陶莊主聽到了聲音,問道:“誰?”

“莊主,是我!給你送藥來了。”石如鐵說。

“哦,是石大俠,你來得正好,我已經完全恢復了,你的藥真靈。”

“莊主,敵人太強了,你恢復武功還是不夠的,必須加倍,這兒我給你帶了五天藥丸來,你在五天之後,功力縱使不能倍僧,也一定比現在勝許多,到時候,如果有敵人攻進來,你也可以應付得了,範仲文前輩的功力亦在增長中,敵人耳目眾多,你自己保重,我這幾天恐怕很難進來。”

“石大俠,你自便吧,不必勉強,不過,你怎會扮成這個樣子?成個老婦狀,倒真像呢!”

“我自有用處,再見了!”石如鐵告退。

之後,石如鐵便故意露出形跡,引得姓丁、公冶等人截擊,在集賢莊的瓦面上打起來。

公冶與姓丁的兩個都是一流高手,面和心不和,常想找機會壓倒對方,這時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了!他們故意作壁上觀,看別人出手,但這個老婦十分厲害,一雙肉掌,兩大上袖,就把十多個人打落房下,跌得輕傷重傷,哀聲叫痛!姓丁的一錯雙掌道:“這老虔婆太可惡了,讓我來收拾她吧!”他運足內勁,把邪毒迫到手掌,向老婦打去,老婦似乎不知道他的來歷,居然運掌相近,兩掌接在一起,公冶正暗暗後悔自己出手太遲,給姓丁的得了功勞,出盡風頭,怎知對方,拼掌片刻,姓丁的竟然“哎呀”一聲,給震跌房下,老婦也連退兩步,轉身便走。公冶見有便宜撿,怎肯放過機會,口中疾喝:“老虔婆那裡走!”人已撲了過去,一刀劈頭,立即幻成一座刀山,把老婦籠罩住了。老婦一轉身,手中已多了一根布帶,抖開來,疾如龍舞,幾個翻騰已把對方的刀纏住,向外一址,再向前一送,公冶似未料到她有此一著,被抖得向後倒退,跌到房下,手的指節、手腕、肩、胸都給布帶擊中,痛得他無法再鬥。

老婦是怎麼來的,沒有人知道,她來此目的也是無人知道,因為她並沒有迫擊任何人,也未殺死任何人,只是擊傷而已。她見再無人來襲,便以極濃重的四川口音說她不過路過這兒,竟被襲擊,若非答應過女兒不殺人,他們一個也休想得活!說罷而去,再也無人敢跟蹤迫迫擊了!

老婦走後盞茶時光,石如鐵悄然回到房中,摟著石如玉親一下,才說:“快把我除下的藥替我包起來!”

“你是怎麼啦,一會兒除,一會兒包,麻煩死了!”

“你不是叫我反擊公冶嗎?剛才我已經報了仇啦!說不定他們要找我醫治了,這一趟,可有得他受啦!”他把早先的經過告訴她,她聽得忍不住笑,不斷拿起粉拳捶他。

“石大俠!石大俠!開門!”有人拍門了。

“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石大俠,有人受了傷,你快起來,替他們看看傷得怎樣!”

石如鐵推辭不得,只好起來開門,但他以手腫未消作為辭,用眼可以判斷、不用打脈便看得清楚的,他開方配藥,要用手去把脈的,他聲言無能為力,恐怕失準,害了人家!事實他的手指腫仍是未消,說有點麻痺不靈,是大家都相信的。因此,只是公冶與姓丁的和另三個受了內傷的,他就不肯開方了,公冶是自作自受,無話可說,姓丁與另三個,就難免抱怨公冶了。

陶管家道:“石大俠,你替他們看看,或者會看出是傷在哪裡!”

“陶管家,我實在辦不到!我的手指按到什麼東西,是軟是硬,是熱是冷,都反應不清,你叫我怎麼看得清楚?若果斷定不準,是無法用藥的!”

“石大俠,你可以用左手試試!”

“左手更不行,人命關天,我把脈診症,一直都慣用右手,不用左手!你叫我冒險,我是不能答允,外敷的藥用錯了,可以用酒或用水清洗乾淨,但服食的藥用錯了,輕則耽誤時光,重則傷勢有礙,可能致命!陶管家,我個人聲譽事小,人命事大,陶管家,希望趁早另請高明替他們醫治吧!我實在不敢遵命!”

陶管家聽他說得認真,也不便勉強他,因此,公冶,姓丁和另外三個男子只好抵受著痛苦,等待陶管家替他們另外請名醫治傷。

石如玉在無人在旁的時候,捏著石如鐵的手臂道:“你這一招真損,原來你這個人壞主意這般多的,我可不能不防著點兒,免得吃了啞巴虧還不知道。”石如鐵打她一下說:“你想到哪裡去啦,我怎會對你使壞主意,再說,我們倆之間,實在也防無可防。”石如玉愕然道:“防無可防?為什麼?”石如鐵笑道:“我們食在一起,睡在一起,怎麼防?常言道,老虎也有打磕睡的時候,何況是人?再說,飲食也一樣,假如其中一個存心要害,把迷藥放進食物裡自己先服下解藥,你說吧,另一個還有幸免嗎?”

“就饒你一遭!”石如玉說。

“多謝賢弟!”石如鐵朝她作了個揖,逗得她“咕咕”笑,十分開心。

兩人就這樣談談說說的在莊後的山崗漫步,非常優悠諧意,在此緊張時刻仍保有如此輕鬆心情,實在並不容易,所以見到他們的人都有點羨慕與驚奇,難免多瞧幾眼,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霎時間,石氏兄弟莊後山崗散步,竟成了大家談話題,實非石氏兄弟始料所及。不過,各人雖然議論紛紛,都也沒有人來直接打擾他們。

“石大歌夜長夢多,我們簡直就如活在虎口裡,我真怕會發生什麼事情,你可有想過?”石如玉問石如鐵。他點點頭道:“我不但想過,還起了一課。”她問道:“起了一課怎樣?”他嘆然說:“卦象混淆不清,簡直是青龍與白虎同行,吉凶難知,我也給鬧胡塗了。”她瞪視著他,稍微提高了聲音說道:“怎會這樣呢?我不信!”他說:“卦象是如此,你不信也是得信,據卦象來推測,可能有突然的事情發生。”她驚問道:“應在什麼時候?”他說:“大約是三幾日內。”她再問:“會是什麼事?”他又是嘆然說:“這個我也不知道,似乎是巨大壓力,但是什麼壓力呢?我又想不明白。”

石氏兄弟說了不少話,都是聲音很輕的,有時稍為的提高,另一方也會提醒,免隨風送遠,洩了秘密。

後來石如玉道:“大哥,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吧,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住在這裡渾身不自在!”

“我不是不想走,但目的未達,就此遠離,豈非白白放過機會。”石如鐵說。

“那麼,你想怎樣?”

“再過三天,莊主便可以完全的復原,有能力對付陶管家!範前輩也功力勝前,可以應付其他敵人了。到時,我向他們交代清楚之後,就可以走了,你且耐著性子,再等幾天好不好?”

“有什麼好不好,你既這麼說了,我還會反對嗎?我不過覺得心跳臉熱,似乎有什麼事情會發生,所以想早點離開罷了。”

“來,玉娘,我們到那邊去,我教你套新招!”他們走到一處空地,石如鐵手模口講,石如玉邊聽邊跟著練,練了幾遍,忽然叫道:“這不是你早日教我的純陰劍?只是稍為多些變化罷了,我早練熟了,你若不信,可以練給你看。”

“不,你弄錯了,這是東、南、西、北加上天、地的變式,和純陰劍形似實不同,我是剛剛才想出來的,你不可用劍練,要在心中練,說不定有人暗中監視我們,你千萬不可大意。走,我們該回去了,唉,這時候,莊主一定也在練功了。”

石如鐵猜得不錯,陶莊主此刻果然在練功,他正在練內功。正覺得體內血流奔騰,真氣運轉,通及全身,又舒適又有充實感覺,一陣陣喜悅湧上心頭。

這一天過去了,沒有什麼意外發生。第二天也過得十分平靜,可是,在這兩天之內,石如玉內力進境之速,使她自己也無法相信。白天,石如鐵給她講解,晚上,助她鑽練內功,助以藥力、真力,雙管齊下,時間雖然是很短,只有兩天,但收效之大,大出石如玉意外。

兩天過去了,公冶與姓丁的傷勢仍十分嚴重,比受傷時更甚。石如鐵一邊把脈,一邊皺眉,叫人看了不安。姓丁的不耐道:“怎麼?不會死去吧?”

“丁前輩,你這是什麼意思?”石如鐵停了把脈,注視著姓丁的,陶管家急急勸解道:“石大俠,請不要介意,丁師傅可能因為受了傷,心情欠佳,說話不知分寸,才會失言頂撞,請你多多原諒。”

“陶管家請放心,我自然不會見怪,也不敢,請問陶管家可有現成的熊膽?要止痛,非用熊膽不可,若內服三錢熊膽,此痛可以立止,公冶前輩的傷也一樣,可以先服三錢熊膽止痛,然後再處方服藥,大約三五天內便可復原了,兩位傷勢甚重,幸好均有深厚內力支持,若是換了別人,只怕活不到現在了。”

姓丁的憤然道:“你既知熊膽可以消除我們痛苦,怎不早說?分明是消遣老子,你等著吧,等老子好了之後,慢慢再跟你小子算帳。”

“丁前輩,你這叫什麼?算是狗咬呂洞賓,我好心好意告訴你,你給我什麼好處?我們是初相識,不是老朋友,才見面,你們就自恃武功,握傷我的手掌,我可有罵過你們?你們武藝比我好,我有什麼話說?可是你們打不過人家,被人家打傷了,卻是呼天嗆地,叫爺叫娘,沒半點丈夫氣。現在,我給你們診治療傷,你好話沒一句,還罵我,又說等傷好之後再找我算帳,你這是算什麼呢?我是天生要侍候你,給你罵的?橫堅你傷好之後都要找我算帳了,我又何必自討苦吃,這麼快就替你把傷醫好?那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對不起,也謝謝你提醒我,你自己想辦法吧,我不來了。”石如鐵把寫了一半的藥方拈起來扯成碎片。

公冶的傷與姓丁的大同小異,石如鐵既然不替姓丁的處方,自然也不會替公冶處方了,因此,公冶咒罵姓丁的是混蛋,是蠢豬,說即使有什麼不滿,也該待傷好之後再說,不該在這時候先說出來。

石如玉道:“你這話可不對了,人家姓丁的是明人不作暗事,有什麼說什麼,比你坦白多了,怎似你這樣陰險,一聲不響就傷人,我認為姓丁的才是光明磊落。”

石如玉明是贊姓丁的,其實扔挑撥起姓丁的與公冶的不和,這一招才是真個陰險呢!

陶管家也和公冶一樣看法,有事有話都該等傷好之後才再打算,不該此刻說出來,以致自己受苦,也叫他陶管家無話可說。因為他總不好意思叫石如鐵快快醫好就要找自己算帳的人。

白天過去,黑夜隨起,石如鐵這一夜又是抽空去看陶莊主,只見他已由靜坐練功到站在洞中練拳腳了,看他舉手投足,動力極足,當發現石如鐵之後,大為高興,告以一切。石如鐵道:“你已經大成了,不要心急,再過一天一夜,就可以得心應手,手刃仇人了。”

“石大俠,這是拜你之賜,真不知怎樣謝你才好呢!你成親沒有?”

石如鐵聽得一怔,旋即會意,失笑地說:“莊主,你不是要替我作媒吧?常言說,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特別是我這一類人,你老人家當然明白,很難會使人喜歡的,這個媒,你老人家還是別做的好。”

陶莊主笑道:“難得石大俠你如此老實,這麼說,你是未成親的了。”

“你老人家是猜中了大半,卻有一小半未猜中。”

“怎麼會有大半小半的?倒要請教。”

“莊主,我雖未成親,卻已是定了婚,有未婚妻了,所以,你老人家一番好意,我心領就是。”

“哦,原來這樣!”陶莊主說,但他似乎仍未死心,繼續說道:“石大俠,你坦然承認足見你為人光明磊落,較之一些結了婚,有了兒女仍不承認,依然甜言蜜語的騙人的傢伙,真是別若天壤,不可同日語,但似你這麼英雄人物,必為女子傾心,即使為婢為妾也必然甘心,你又何必太謙?”

“莊主這話可不對了,正妻未娶,怎敢妄談侍妾了,而且,我這種人出門時多,在家時少,已經對不起妻子了,所以,我萬不敢想,請莊主以後別再提吧!”

“這倒是我失言了,請石大俠多多包涵!”陶莊主道歉說。

“莊主不必客氣,雖然莊主所說我無法接受,但莊主一番好意,我還是心領的,莊主,我剛才看到你練功,知你已經大成了,所欠的只是歇息與內力更加增強,你且坐下,我再盡我所能,助你一臂,這樣,即使有事情突然發生,我也可以放心讓你自己去應付了。”

“有什麼事情會突然發生呢?石大俠?”

“這個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早間起了一課,卦象混淆不清,吉凶難分,似有什麼怪事在一兩日內就要發生,至於是什麼事,我實在弄不清楚。”

“這麼說,我就要提高警惕了,石大俠,你放心,我會好好應付的”

“莊主,我不知道這次發生的是什麼事,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發生,希望你在這一兩日內對一切事情都要小心,包括事與人,我知道以我這年紀如此說,實在是笑話,請你勿怪,我們且走幾招,我也該走了。”

石如鐵助莊主內力增強之後,再和他走幾招,試試他功力確已增強了許多,這才和他告別,剛出門口,看到有兩道人影飛快入了莊內,心頭為之一凜,略等片刻,不見有人再入內才銜尾疾追過去。

石如鐵對莊內佈置與位置早已瞭然於胸,借物障形,竟未被對方發覺。石如鐵看到他們進入了聚英樓,更是心頭凜動,立即施展輕功,兩個起落已經到了樓西的樹下,雙足一點,使了一式“潛龍昇天”,平地拔起四五丈左右,伸手一按樹枝,一扭腰,便從樹葉隙縫中鑽了進去,躲在樹上,透過樹葉隙縫向外望,由一個半開的窗口看到三個人,一個是陶管家,另兩個是陌生漢子。

這兩個漢子年紀都不大,只有三十出頭,一臉傲氣,陶管家對他們不但客氣,簡直是十分的恭敬呢,從他們的神態看,石如鐵肯定這兩個身份非比平常,因此對他們的談話十分留心,可是夜風頗勁,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擾亂石如鐵視聽,加以陶管家似乎知道有人偷聽,所以語音甚低,以致耳目聰靈的石如鐵聽不清他們的談話。

他們談了許久,眼圓眉短那一個漢子突然間問道:“什麼?公冶明和丁鵬都被人打傷了?”

陶管家見問及丁鵬和公冶明被人打傷之事,便把當晚丁鵬與公冶明如何受傷的經過告訴對方,短眉圓眼那一個臉現詫異之色,似自語,又似詢問同伴地說:“一個四川口音的老婦?奇怪,是什麼人呢?怎麼我從未聽說過?”另一個漢子接口道:“她不會是孫二姥吧?除了她,誰還有這本事,舉手投足就能傷得了丁鵬和公冶明!”

“駱武,你又不是不知道孫二孃與盟主是好朋友,怎會打傷他們?”短眉圓眼的漢子說。

“龐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孫二孃不錯是盟主的好朋友,但她未必知道這兒是盟主的地方,也未必認識公冶明與丁鵬!孫二孃的暴烈驕橫,你該知道,若激怒了她,還能倖免!據陶兄所說,丁鵬與公冶明都傷得極重,看來正是孫二孃的手法!”

“你說得也是!但孫二孃並非四川人,也非四川口音,這又怎麼說?”

“這個,我也沒法說了!”

陶管家道:“別談這個了,還是說說你們的事吧!你們晝夜趕來,必有原因,到底有什麼事?”

他們的聲音轉低了,石如鐵再聽不清楚,即使能聽到個別的字音,也串不成名,聯想不出什麼。

石如鐵知道龐烈與駱武必是“盟主”的親信,所以陶管家也要怯他幾分。他們此來,不會列緣故的,石如鐵急於要知道這點,偏是龐烈他們談到這方面便壓低聲響,真急壞了石如鐵。不過,石如鐵實在厲害,他雙手抓著樹枝,凝神傾聽,從風聲、樹葉磨擦聲當中分析出人聲來。他聽得駱武說:“陶管家,你趕快準備,不要到時手忙腳亂!”

陶管說:“兩位放心,我一定儘快準備!”

龐烈說:“在這許多江湖人物當中,難免有軋手物,你最好事前瞭解清楚,到時才不致誤事!特別是範仲文和那兩個姓石的,更要小心提防!說真話,我對他們有懷疑!”

“龐兄,你明天午後才走,午前可不可以給我做一番甄審工作?我知道你龐兄獨具慧眼,有知人之明,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好!有什麼不好!大家都是為盟主工作,何必你你我我,分得這麼清!陶兄,你安排吧,我午正才起程也未遲,駱武,你負責監視範仲文與石氏兄弟好不好,我不放心讓別的人去做這工作!”

“好的!我去監視他們!”駱武滿口答允,跟著又談了一些其他事情,情態比先前輕鬆許多,桌上也添了酒菜。

這時候,遠處傳來一陣蕭聲,其聲甚為柔和,卻又非常清越。石如鐵跟公孫元過了好一些日子,對於琴、棋、詩、畫、陣圖、遁甲等雜學,都有涉獵,且均有心得,他的蕭藝倒是相當高明的,不過未有機會,他不曾表演而已。這時聽得蕭聲,不禁神往,片刻之後,聚英樓中那三個人也幾乎聽到蕭聲了。龐烈走近窗口,向外遊望,道:“深夜了,誰還有此雅興!”

“陶兄,這蕭聲是不是每晚都有?”駱武問陶管家。陶管家說:“是否每晚都有,他不知道,但聽到蕭聲,卻是第一次!”

“這麼說,過去是沒有的啦!”駱武下結論了。

“不!過去有沒有,我不清楚,因為這個時候,我多半己睡覺了!再不,和朋友聊天,嘻哈笑談,也聽不到蕭聲!所以只可說我沒聽到,不知道,卻不敢說是沒有!”

“這也說的是!”龐烈說:“我們去看看是什麼人!”他提議去看,陶管家馬上反對!他說:“龐兄,我認為是不去看的好,即使去也只能一個人暗暗地走去,不可讓他發覺了。”

駱武道:“為什麼?”

“道理十分簡單,我們的事,雖然十分秘密,但也難保沒有人知道,既然有可能給外人知道,就有可能是調虎離山計了,我們若果成群而出,可能會中計,所以,我主張最好是不理,常言說得好,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何必去冒這個險?”陶管家說。

“陶兄,你這話也有道理,不過我奇怪,你似乎有點驚怯,到底是什麼事使你擔心?是不是你心中有什麼暗影不曾說出來?”龐烈目注陶管家。

“龐兄真是目光如電,洞人肺腑。”陶管家說,“常言說得好,行百里者半九十,又說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我們這次經過許多日子,用了許多心機,才有今天這個局面,只等盟主一到,大事便定了,若在此最後時刻稍有疏忽。不但前功盡廢,也無以對盟主,你說,我是不是要特別小心?須知我們用計謀人,別人一樣是用計謀我者,在此時刻,我實在不能不戰戰兢兢,處處小心。”

“原來陶兄有此深謀遠慮,怪不得盟主對你特別看重,這麼說,實在是合情合理,倒是我錯怪你了,請勿見怪。”

陶管家故作大方地說:“自己人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什麼可見怪的呢!來,我們乾一杯,預祝這次大獲全勝。”

“好!乾杯!”駱武第一個舉起酒杯,仰脖張口,一口就幹了。

“好!預祝成功!”龐烈也喝乾了酒。

遠處的蕭聲更清亮了,他們三個雖說不理會蕭聲,到底仍受到影響,不時都側耳傾聽蕭聲,精神受到迷惑與威脅,尤其駱武,他更好幾次走近窗口去聽,似乎想聽清楚是什麼人的絕學。

突然,陶管家作了一個手勢,道:“兩位老兄,我想,明天就通知大家,看他們怎樣反應吧!”

“不,陶兄,千萬不可操之過急,古語有云,欲速則不達,橫豎盟主這幾天就要來的了,不如等盟主來了之後再發難?有盟主坐鎮,就算有什麼人敢於反抗,也無能為力,你看怎樣?”龐烈說。

“這也是,那就等盟主來了之後就發動吧!不過,這幾天,我們還是小心點好!”陶管家說。

“這個當然,我們會小心的,陶兄,你自己可也要小心……有制客,追!”

陶管家、龐烈、駱武三人身形均快極,一自窗出,兩自門出,一躍上房縱望四周,竟是寂然無影,三個人分頭追索片刻,亦無所獲,甚感詫異。於是一齊回到房上查看,瓦面有一孔,由孔下望,一石塊猶在聚英樓中,穿桌墜地,力道不小。陶管家道:“你們見到啦,敵人就隱伏在莊裡,只不知是什麼人罷了。”

“陶兄,以你所見,認為哪幾個較為可疑?”龐烈向陶管家詢問。

“對了,陶兄,你覺得哪兒個比較可疑?”駱武問。

“我以為九宮山的穆長虹,青寧幫的利球,五臺山的大光和尚這幾個人都比較可疑!”

“你憑什麼懷疑他們?”

“他們都是頗為有名的,照道理該有其氣派,但他們沒有,十分柔順,恍如一個初涉江湖的人,謙虛得近乎虛偽,使人懷疑。”

“陶兄,你對姓石那兄弟倆沒有懷疑?”

“沒有!他們固執得很,為了一個問題,他會和你爭得面紅耳熱,若果他們有不軌之圖,不會如此的。”

陶管家估計錯了,那一塊石頭正好就是石如鐵給擲出去的。他看到他們已經由正題轉到風花雪月方面去,便不擬再花時光聽下去,離去之時拾了一塊石頭擲向聚英樓,等到他們出來,他已經逃回房去了。兵法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石如鐵就看準了陶管家這一點,故此敢於在他面前擺擺架子,以高聲價。陶管家見不及此,遂被玩弄於股掌之間,上了當,還要替他辯護,陶管家真是技低幾籌,無法不做了石氏兄弟的擋箭碑了。

這一夜,遠處的蕭聲不絕如縷傳到集賢莊,許多睡了覺的人當然不會感到,一些內力不足,耳靈平常的人,雖然沒有睡去,一樣亦聽不到。石如玉是聽到了,她卻有所誤會,以為是石如鐵吹的蕭,及至他悄然回了房,蕭聲仍然繼續傳來,她才知道自己猜錯了,吹蕭的另有其人。她問:“石大哥,你聽到蕭聲了?可知道是什麼人?吹得真好聽呢!”

“你一定以為是我了,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

“這叫做心有靈犀一點通嘛!”石如鐵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人,但正如你所說,他的技術是十分高明!是一流的!”

“比你如何?我要聽真話,不要說客氣的!”

“我沒有細心聽,但可以肯定不會比我差!”

“胡說!你沒細心聽,怎能說得如此肯定!”

“這是感覺!有時候,感覺更為可靠!不過,他似乎擅長於憂傷的調子,聽來叫人心情沉重,不大好受,我則喜愛輕快激昂的調子,聽來會使人興奮是!但這是各人不同的喜愛,與技術無關!”

“別談他了,姓陶那傢伙怎樣了?再不動手,我要耐不住了!你聽到什麼?”

“他們的盟主快來了,大約兩三天內就到了!他們似乎對這裡的人弄了什麼手腳,肯定這裡的人都會聽他的話,玉娘,你說,他們會不會在飲食上放什麼毒藥,到了一定時光便會發作?”

“這個有可能!但又似乎不是!你發覺什麼不妥沒有?我是沒有!”

“我當然沒有!你沒有也不出奇!”

“為什麼?”

“道理很簡單!我精於醫,當然有防衛之道,你也有了防備!假如連你我都會中毒,這個毒就一定十分厲害,無藥解救了!”

“這麼說,你暗中給了我御防是不是?”

“你總算明白了!你以為我們喝的真是他們泡的茶?並不是!我在每一壺茶中都放了解毒的藥,你於不知不覺中吃了,漸漸便增強了御防!普通的蒙汗藥己迷不到你了,就是較強烈的迷藥,也不易迷倒你,你還有能力抵抗,可以減輕中毒的!”

“原來這樣,怪不得啦!”

“別說了,睡吧,養足精神明早還要對付更艱苦的環境呢!來,讓我親一下!”

“你壞!又催別人睡覺,自己卻不睡!”石如玉似在抱怨,實是開心,她還自動投懷呢!

第二天,陶管家把所有的客人都請到了練武庭,他與龐烈、駱武三個並排坐在一起,由駱武先開口道:“朋友們,各位英雄們!昨夜,有人進入了集賢莊搗亂,企圖行刺陶管家,幸而陶管家福大命大,逢凶化吉,不知在座各位,有哪一位昨夜發覺有刺客來偷襲的?可曾見到是什麼樣的人?比方身材,老少,男女等!”

連問三遍,均無人回答,駱武拂然不悅道:“想不到你們這許多人,都是酒肉之輩,竟無一個發現刺客,假如靠你們負責守衛,豈不誤了大事。”

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忿然道:“這又未必,陶管家並沒有通知我們要負保護集賢莊之責,我們自然不會為此午夜出巡。這樣,許多在晚上發生的事情,我們都不會知道,這是人各有責,怎能說我們是酒肉之輩?”

駱武被頂撞,心中甚為不快,冷然道:“你是熱河的馬永勝是不是?你是說,你不是酒肉之輩,很有本領,是也不是?”

“不,別誤會了,駱先生,我本身正是酒肉之輩,我喜歡喝酒,也喜歡食肉,但你說我們都是酒肉之輩我就不服,因為在我們這許多人當中,有不少是我衷心佩服的人,而事實上他們也是早已成名的人,他們各有所長,怎能一口說是酒肉之輩。”馬永勝的話,贏得座上客各人一陣掌聲。

“不準鼓掌!”駱武厲聲大喝,掌聲果然一窒,但跟著卻響得更盛,顯然是存心和他過不去了。

掌聲越響,駱武就越下不了臺,終於喝道:“住手!誰敢再鼓掌,我就斬斷他的手!”伸手一抽,把鋼刀抽了出來,在空中飛快的舞了一個圓圈,他如此魯莽,如此氣勢,果然收到相當效果,把眾人的掌聲壓下了。不過,有人質問道:“請問你是哪一位,和莊主是什麼關係?我們好歹都是來幫忙的,都是客人,就是莊主,也未必會如此待我們,你是什麼人,敢對我們這樣無禮?倒要請教!”

“對,他是什麼人,敢對我們這樣無禮。”

“說,你是準,憑什麼對我們呼呼喝喝。”

兒個聲音都極不友善,質問駱武。

駱武一氣再氣,感到失威,刀身一扁,“啪”一聲打在桌面,其聲甚烈,又把各人嚇了一跳。

駱武斷然道:“你們聽著,你們的莊主已給我們擒下,囚禁起來了,這集賢莊己屬於我們所有了,怎樣?不信?不服,有本事的就站出來,我要看看你們有什麼本領!”

駱武這話出口,比在各人面前響起一個焦雷更為震動。有人脫口便問:“你這話是真是假?不要信口開河。”

有人問:“陶管家,這事你知道得最清楚了,他的話可是真的?莊主真被擒了?被囚禁了?”

陶管家默默地點了點頭,無限惋借地說:“各位,不但莊主已失去自由,即各位陷入危境中了毒,功力漸失了,如果肯跟我們一起,我們自會給你們解藥,否則,勢必武功盡廢,肚穿腸斷而死,這是生死存亡關頭,請大家冷靜的考慮考慮,然後把決定告訴我們。”

一個大和尚突然站起來,大聲說:“陶管家,你勾結外人,謀害莊主是不是?”

“一瓢大師,你不愧為出家人。”陶管家說:“不錯,我與龐兄、駱兄都己是盟主的人了,莊主不肯聽我勸告,不肯加盟,我只好把他囚禁起來,大師,我勸你……”

“住口!你好大的膽,你勾結外敵,謀害主人,我不殺你,難出這口氣!”他大踏步朝陶管家走去,才走出兩步,一個道人,已由他左邊撲出,向他發掌進攻了。

一瓢和尚原擬是撲擊陶管家的,忽覺人影閃動,勁風襲肋,便知有人橫裡插手,不暇進攻陶管家,急忙向旁斜閃,回眸喝道:“玄真道兄,你這是幹什麼?”

玄真道人一笑,說道:“不為什麼,人各有志,如此而已。”

“你我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我都是出家人,你為什麼同我動手?”

“哈哈!一瓢大師,你說你與我無冤無仇,那麼,你與陶管家又有什麼冤仇?你為什麼又向他進攻?”

“他賣主求榮,死有餘辜!你難道不懂?”

“我不懂!也不同意你的說法。”玄真道人說:“你說得好,你我都是出家人,只要你放手,我決不加害於你,若果你侍強逞勇,這一仗,我們是不能免了,你想怎樣?”

一瓢和尚怒目相向,想了一會,終於說:“我出家人不打誑,你動手吧,我決不能任由武林敗類搗亂江湖!想你怎樣,好說了。”

“你上吧,你勝得了我,我二話不說,馬上就走,江湖上從此使少了我玄真道人這個人,假如我僥倖勝了,你又如何?”

“我若落敗,難道還能由窗口飛了出去?”

“哈哈,有志氣!”玄真道人先行吐掌,發出一記“幻影無邊”,掌影如山,直向一瓢和尚籠罩過去。

一瓢和尚退後半步,身形向後微沉,雙掌緩緩抬起,左右揮舞,“啪啪”兩聲,接實了兩掌,一瓢大師足跟埋進了地面,只留出鞋邊與腳跟,遲滯的拔足站穩,一言不發便向後轉退到最後一隅,剛坐下就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了,他仍然不說話,吸了一口氣便閉目垂眉運功自行療傷。

玄真道人在一掌按實之後,也向後疾退幾步,還打了兩個迴旋才站得穩身形,他急急的暗運內勁一轉,並無阻滯之處,這才放心,皮笑肉不笑的讚道:“大師的般若掌真是好功夫,佩服!佩服!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再向大師請教,現在,還有誰不服的?請出來賜教賜教!”他話聲一落,一箇中年漢握刀出場道:“道長掌法精妙,內力驚人,我萬分佩服,珠玉在前,我不想獻醜了,還是在兵器上領教道長几招吧!”橫刀於胸,挺身屹立,確具威武氣勢。玄真道人目睹壯漢站樁氣勢不凡,知是勁敵,也不敢大意,先把劍拔出握在手,再請壯漢進招,態度相當客氣。

這個大漢姓劉,單名一個川字,是湖北的獨行盜。頗有俠名。

他見玄真道人如此客氣,倒是出乎意外,因而一怔,說道:“你是打過一場的,要不要先歇一歇再來打?我可以等你。”

“不必,你動手就是。”玄真道人說。

“那我就不客氣。”劉川揚刀踏步,沉穩地向前,似有無窮的威力,以致玄真道人竟然微微移動腳步。頗有後退跡象。

但是,他到底沒有後退,一劍在手,迎著劉川來刀。身形一斜,反手一劍還擊,攻向劉川腹部。他以為這是攻敵所必救,必能使敵人撤手後退,沒料到一招發出,劉川果然是撤招了,但沉手一刀劈下,以攻退敵,卻是不後退。刀劍一交,雙方都為之一震,玄真道人一晃退了兩步。劉川也一晃退了兩步。玄真道人見此,略為心安了,他微微一笑,挺劍再爭取主動了。劉川見他劍尖顫動,劍光四射。虛幻莫測,真不知攻向何處,心中倒是一寒,暗想:這牛鼻子果然有點真功夫,我可幹萬小心,不要給他佔了便宜才好,心如此想了,手中刀也現出光芒,一展刀勢,立即布成刀陣,於是,第二次刀劍相交又出現了,幾聲脆響,火花四濺,雙方又退一步。

九宮山的穆長虹對身旁的利球說:“這一仗才有點看頭啊,玄真道長的混元劍法果然不凡!”

“穆兄好眼光,一看就看出是混元劍法了,我就看不出來。”利球說。

“利兄你太謙了,誰不知道你們利家的追魂鞭是江湖獨步,舉世無雙!在我見過的眾多鞭法中,只有慰遲鞭法足以與你利家的鞭法一較長短,可是利家是軟鞭,可以及遠,慰遲鞭法卻是鋼鞭,是短兵器,兩者之間,使法不同,本是不該拿來比較的。”

“穆兄,我們等一會再詳談,現在先看他們的。”

玄真道人十分了得,他越戰越勇,而且劍作刀使,猛劈猛砍,十分凌厲,反觀劉川,氣勢卻向弱了。

從外表看,劉川已處在下風,施展不開,不但難有還擊機會,連招架也有困難了。旁觀者不乏高明之士,已看出玄真道人是穩操勝券了。因此,大家都心情緊張,替劉川擔心了。

突然,各人只見寒光銳閃,玄真道人一聲斷喝,劉川已經中劍,慘叫一聲,一條右手齊膊給削斷了,整隻手掉到地下,劉川痛得暈了,穆長虹出去把他抱到一邊,石如鐵也拾起他的斷手,立即替他動手術接駁,敷上藥,用繃帶把傷處包紮起來。

玄真道人連勝兩場,豪氣極了,他說他仍未打得夠痛快,要求有人再和他動手。

話聲一頓,便有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頭子走出去,道:“既然道長餘興未盡,又無人肯陪道長玩,那麼,我老骨頭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就和道長玩幾招吧!不過,我是年老力衰,眼瞢手慢,不聽使喚,道長,你可要手下留情,別要了我老頭子的命啊!”

這個老人手中也拿一柄劍,從外形看,是普通的劍,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是他似是故作龍鍾,存心殆敵的。

玄真道人目光炯炯注視老人,問道:“你要跟我動手?你是哪一位?能不能報個名來?”

“當然可以,我姓江,單名一個山字,你可曾聽說過?”老人說。

“很抱歉,我未聽說過,不知可有綽號?”

“賤號滿天星,道長可聽說過?”

“你是滿天星?這就太好了,我久聞滿天星劍術高明,世所罕見,一手滿天花雨劍法,更是獨步天卜,今天有幸一會,足慰平生,你可不要客氣啊!滿天星,請吧!”他立了一個門戶,等待江山先行出手。

江山也不跟他客氣,長劍一領,寒光立現,劍未到,劍氣先到,給玄真道人以一種冷森森的感覺。他心頭一凜,急忙沉勁凝神,力予迎擊,用到八九成功力了,雙方的劍眼看要碰在一起了,江山的劍突然向旁一閃,滑了過去,手腕微抖,反刺玄真道人手腕,用招奇詭,不守常規,玄真道人在此情形下,更覺對方難以應付,有點怯意了。但他知道,在此時此地,是不容許有絲毫怯意的。

江山的氣勢甚雄,劍勢使開,招連招,式連式,真如長江大河,滔滔滾滾,源源不絕。出招又詭,倏左倏右,忽上忽下,攻前繞後,身形快,出手快,恍如四邊八面全是他的影子,四邊八面全是他的劍招,玄真至此才真正明白江山被稱為滿天星的真正意義。

玄真暫時被迫處守勢,當然是不得已的事,也是故意如此的,他自信有能力應付這並不容易對付的江山。他把劍勢漸漸收小,利於防守,因為他發覺這個綽號滿天星的江山,實在了不起,功力越用越足,壓力越來越大,直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不過,玄真不再退縮了,決心與對方真正幹一場,他在固守中凝蓄實力,等到機會就發出一聲暴喝,即作還擊。江山果然被擊亂了劍勢,再難如早先那樣把玄真困在自己的劍勢下了。這一轉變,本來替江山高興的人,漸漸也替江山感到一些不安了。

在另一邊,駱武向石如鐵那邊走過去,喝命他不許替劉川醫治。

這引起許多人反感,大為憤慨地起而抗擊,不許他走近來。但是,那幾個人運勁時忽然臉色大變,驚叫起來,他們再一次運勁,仍然運不起來,不由的頹然倒退回去,坐在一邊。

駱武冷笑道:“你們真不知死活,你們先試一下自己還有多少功力可以使用?能接得下我多少招?試試啊,有哪一個自問可以應付,又不怕死的就出來吧!”

“駱大爺,你別說這種話好不好?我是一個會醫的人,總不能見死不救呀!”石如鐵邊說邊包紮,並不停止。

“石如鐵,我警告你是給你面子,你別給臉不要臉!”駱武又迫近了一步。

“如玉,你去取點水來。”石如鐵說。

“是,哥哥!”石如玉匆匆離去。

“不許動!誰走動一步,我就要誰的命!”駱武大聲呼喝。

“你鬼叫什麼?你以為我會怕鬼!”石如玉不賣賬地頂撞。“除了哥哥的話,誰的話我也不聽,你敢無禮,可別後悔!”

駱武無法下臺,迫得出手,但石如玉非常滑溜,身子一閃一恍,已經閃過了駱武的攔阻,到了練武庭外。駱武仍然追趕,卻聽得背後有人暴喝,“站住!你敢再追前一步,我就斃了你。”

“你敢!”龐烈陡然起座,向一個大和尚一指,“禿驢,你有種就出來!”

“姓駱的,休得欺人太甚!”有兩個武師追駱武過去,是去幫助石如玉的。

突然,一聲又一聲慘叫傳出來了,各人都心頭一寒,忽然石如玉飛快地捧了一小盤水出來,她只一恍就回來了,可真快啊。

駱武走出來了,看到石如玉站在哥哥身邊了。駱武大感恨怒,不顧一切,憤然出手就向石如玉進攻。

石如玉手中仍然捧著瓦盆,足尖一點,扭身就閃,身法飄逸,美極了,看得各人喝彩。

駱武也暗暗佩服,只是更加氣憤,“哼”一聲,繼續追撲。

但石如玉卻懂得利用地形,竟閃到玄真道人與江山那邊去,利用他們兩個的打鬥作擋戰脾,不容駱武迫近身邊。駱武久追無功,無法下臺,便喝令玄真與江山停手。

玄真道人與江山此時正打得難解難分,任何一方要想停手,也不容易辦得到。

但是,駱武的話無人理會,使他大感丟臉,便遷怒於玄真與江山了,朝他們喝道:“住手,別阻手阻腳的惹老子生氣。”口氣十分不客氣。

玄真道人是幫他們這一邊的,已經連勝兩場了,受到了如此呼喝,自然不甘心,當下忿忿不平地說:“你這算是什麼?我打我的,誰礙著你了,真是笑話!”

駱武怒道:“他媽的,你是什麼東西,敢跟老子駁嘴!你以為打了兩場勝仗就好了不起?要威風了?牛鼻子,你停不停手?真的要我動手才肯停?”

“姓駱的,你別以為我好欺負,別人怕你,我可不怕,我雖然己打了三場,氣力不繼,卻不怕你,有種你就動手好了。”玄真道人說。

“他媽的!滾!給我滾!”駱武右拿一揚,一記劈空掌打出,玄真道人不虞有此,當堂中了半招,痛得“譁”的大叫,退避不迭,江山也退開了。

駱武再雙掌併發,將他們又迫退兩步。然後喝道,“滾,都給我滾,我數三聲,誰不滾開,我就要他的命!”

他話說到絕,玄真道人自知非他對手,只好咒罵著而退下。

江山卻“嘿嘿”冷笑,譏笑玄真道人道:“兔死狗烹,想不到兔未死,狗也失寵了,這走狗真不好做啊!”

石如玉道:“那還用說,做狗,也該找個好主人,主人好,即使兔死盡了,也不會把它烹掉,就是差一點吧,也會等到兔給殺盡了,才殺狗,可是碰上那些壞主人,哼,現在就把它趕到沒處走了。”

“臭小子,你還是自己小心吧!”駱武向她撲了過去,雙掌併發,其勢甚兇。

“石少俠小心!”江山急叫。

“江前輩請放心!”石如玉身子一轉,似乎失足跌倒,“哎呀”之聲四起之際,駱武已經撲到。

可是他並未得手,反而“哎呀”一聲倒退,粗言咒罵。原來石如玉故意引他近來,一盆水朝他撥過去,把他淋了一身一臉。

別人還只看到他全身溼遍,不知道這盆水是石如玉用上真勁潑出去的,竟是似刀如錘,全身受到重擊,當堂頭暈眼花,支持不往,口中叫道:“龐兄,這小子藏奸,你要小心點!陶管家的話不可靠,你要小心!”他轉向後走,石如玉飛身疾追,並且說:“陶管家,你當心姓龐的,我去收拾姓駱的。”

“你去吧,不要大意,我和陶管家會對付得了的。”石如鐵不容陶管家有分辨機會,搶先回答了。

龐烈深知駱武的功力與自己在伯仲間,竟受不起石如玉盆水一潑,石如玉的功夫怎樣,已可概見,陶管家卻識石氏兄弟武功低微,不必去偵查,前後呼應,聯想之下,為之恍然,也大為震怒,嫋聲怪叫道:“好呀,姓陶的,你吃裡扒外,竟敢與外人勾結,背叛盟主,你的死期到了!”龐烈一連幾次重擊,把大光和尚擊退,馬上轉向陶管家進攻。

陶管家知道一時難以解釋得清楚,又怕群雄聯合起來對付他,便只好逃走。他一走,龐烈便去追趕,群雄弄不清真假,無從插手,便只好讓他們一起逃出去。

龐、陶兩個走了之後,集賢莊便是沒有了主人,群雄洶湧。

石如鐵急道,“各位前輩,我們都上了陶管家的當了,各位可能真個中了毒,這裡有兩大瓦壺水,你們每人分喝半碗,使可解毒,但不必多喝,留給大家,大光大師,你沒事最好了,你在此照顧大家,我知道陶、龐他們必定會回來,而且可能與他們所說什麼盟主回來,龐、陶兩人的武功都很高,他們甘心受盟主所制,可以想見那個什麼盟主必有過人之處,大家若果沒有必要,最好是快點離開,我先到後面去請莊主出來。”

“你是姓石的吧?不用請了,他已出來啦,你們一個也不能走,亦不能活!我們盟主隨後就到了,你們還是認命了吧!”人隨聲現,一個三十一二歲的男子一手握刀,一手抓著陶莊主出來。各人見狀,都吃一大驚,石如鐵一瞥之下,冷然笑說:“朋友,你這個玩笑開得可不小呢!居然吧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拿來冒充莊主!真莊主的左額下有一顆小痣,這個人沒有,怎會是莊主。”

座中雖然有人見過莊主,都不曾看得如此細緻,所以不敢爭辯。那人不自禁的扯側莊主,略為彎腰望,察看莊主的左額下有無黑痣。這是一個很自然的反應,怎料就在這一剎時光,石如鐵微一抖指,已發出勁風,無聲無息,那年青人發覺時已經被射中穴道,全身一震,刀也掉了。各人只看到人影一晃,陶莊主已被石如鐵帶出了丈許,穴道也已給解開了。

“石大俠,謝謝你,你又一次救了我!”陶莊主說道:“這廝武功甚高,我無法應付。”

“莊主,事急了,你快去把家人帶走,這兒有我們來處理,若被敵人抓住你的家人作人質,我們就無法不認栽了,你快走吧!”石如鐵說。

“石大俠說得對,你快走吧!”範仲文也出來了,他身邊跟著石如玉。

“那好吧,我安置了他們馬上回來。”陶莊主說。

範仲文聽得對方自認是了空禪師的門人,心頭也為之一震,因為這個了空是以護短出了名的,輩份高,武功高,又護短,各家各派都對他敬畏幾分,不願得罪他。

但石如鐵道:“你別拿少林寺來嚇人,少林寺乃武學中南山北斗,怎會有你這種門人?了空禪師名重武林,也不會有你這樣門人,你連說謊也不會,可見你實在是個蠢材!再說,你就算真是出身少林,也等於移植了的桔,早已經變了質,不是少林寺門人了,你想以此來騙人嚇人,是白費心思了,我就殺了你,看你又怎樣!”言出掌發,一拂之下,指不沾衣,對方已經氣絕身亡了。

石如鐵擊斃對萬之後,大光和尚道:“石大俠,你惹禍了,這青年確是了空禪師的門人,而且甚為了空禪師疼愛,你殺了他,禍事不小呢!”

石如鐵道:“大師放心好了,我即有膽殺他,自然就不怕!實不相瞞,我也不是第一次殺少林寺的門人了。我這個人只講理,不講情,天不怕地不怕,就是雷公在面前,若果他犯了大錯,我也會把他的翼拆下來!少林寺不錯是個人多勢眾的地方,但也總不能不講理。現在,危險已擺在眼前,大家還是快走吧,留下來無益,何必作無畏犧牲。”

“石大俠,你呢,你不走?”穆長虹問。

“穆前輩,我怎可以走?冤有頭,債有主,他們要找的是我,我若跑了,大家就跑不了啦!”石如鐵說。

“石大俠,我幫你。”穆長虹說。

突然,天外傳來一下刺耳的尖銳聲響,石如鐵說:“敵人快到了,大家再不走就遲啦!”

“大哥,你不用武器?”石如玉問。

石如鐵說他有武器,話聲才落,另一下尖銳怪嘯來得更近了,石如鐵一擺手,叫各人散開,他自己坐在椅上,笑說道:“我們象待罪羔羊,還是三司會審的高官?”

“都不是,是聽天由命的可憐蟲!”石如玉微微一笑,似是由衷而發。

石如鐵若有所悟,瞟了她一眼道:“你別急,我們自己會掌握命運的,不必由別人去決定。”

“好熱鬧啊,我以為你們已經走光了,原來仍在這裡等死,真是閻王註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姓石的,你的死期到了,還有什麼話要說,就快說吧!”人隨聲到。竟是陶管家來了。

石如鐵極有禮貌地上一前一揖道:“陶管家你來得正好。你來了,許多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陶管家一愕,他不明自石如鐵的用意,冷然道:“石大俠,你不要再來這一套了,有話就說吧!”

“陶管家既然這麼說,我就說吧!”石如鐵道:“我們估計,集賢莊必有不少財物古玩之屬,何以遍尋不獲了?陶管家是這裡管家,瞭解一切,當知藏處。”

“你想找到藏寶不難,即用莊主人頭來換,必定可如所願,石大俠,我問你,莊主何在?”

“陶管家,我記得你說過,莊主外出請高手助拳未返,怎麼又有此問?令人費解。”

“姓石的,你不說我也會知道,莊主若非藏匿地窖,就必在路上,我且先搜查地窖,若無結果,再去追趕也是不會遲!”

“且慢!陶管家,過去你是管家,自然有權在莊內搜查一切,可是現在,你賣主求榮,已不是集賢莊管家了,你要搜查,未得我們同意,休得妄為!”

陶管家料不到石如鐵有此一著,感到又羞又恨,臉色也氣變了,他怒火如焚,迫視石如鐵。石如鐵卻坦然處之,全無俱色。

陶管家說:“姓石的,你不要後悔!”

石如鐵朗聲道:“我又有什麼好後悔的?我一不出賣朋友,二不賣主求榮,三不曾做過任何對不起朋友的事,怎會後悔,我從來不作虧心事,神鬼敲門也不驚,陶管家,還是自己小心吧!”

陶管家未答,突然,一個聲音自莊外傳來,聲音不大,卻非常清晰刺耳,令人一聽就感到難受。

石如鐵等正自猜測這是什麼人來了,莊外接二連三幾聲慘叫緊接傳出,聲聲憾人心魄,叫人聽得不寒而慄,冷汗暗流。

石如玉站在石如鐵身邊,低聲道:“大哥,要不要出去看看?”

“不必了,遲了!”石如鐵斷然說。

“可是外面還有……”

“禁聲,他們來了。”

石氏兄弟正在低聲說話,陶管家已經肅立一旁,躬身揖手,垂首叫道:“恭請盟主!”

來人現身了,共有六個人,頭兩個分站在兩旁,一如陶管家,第三個是老婦,她站在陶管家左側,第四個,目光閃閃,不怒而威,國字面型,鼻直額高,髭鬚粗疏,身形中等的漢子,看情形是精力充沛的。他坐在預置的椅子。五六個分別站在他左右。一個手握刀柄,一個手按劍柄。

這個漢子坐定之後,陶管家馬上把莊上發生過的事情一一稟報,並把責任推在石氏兄弟身上。

盟主目光如電的在石氏兄弟身上一瞥,便說:“這是石氏兄弟?你知道他真姓名嗎?”

“稟盟主,屬下並不認識他們,是他們自己這麼說的!一個是石如鐵,一個是石如玉,自稱是兄弟。”陶管家說。

“真是飯桶!你不知道他是否姓石,還情有可原。難道連男女都分不出來?真是丟人,什麼臉都給你丟盡了。”盟主直斥陶管家,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石如玉身上,在細看之下,覺得他確實象個女的,不是男人。

那個老婦向石如鐵瞧上一眼,“嘿嘿”冷笑道:“好小子,我道是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與盟主作對,原來是你這小子,這就不奇怪了。”老婦一頓,再說:“不過,這一回你可沒有那麼容易逃掉了!”

盟主道:“二孃,你認識他?他是什麼人?”

二孃姓孫,他說:“我也說不上認識他。我還不清楚他的姓名,我只知道他是公孫元的門人,武功很不錯,我曾經和他交過手,也勝不了他!”

“哦,是公孫元的門人,太巧了,我正恨出生太遲,無緣得會孫元,想不到卻有機會會見他三個門人。二孃,你的武功甚高,居然勝不了他,可知他必是公孫元得意弟子了。可能功力還在他兩位師兄之上呢!陶管家,你先去試試他的武功!”

“是,盟主!”陶管家心中暗驚,卻不敢不從,轉過身便向石如鐵挑戰。

石如鐵冷冷一笑,身後有人按一下他肩頭,道:“石大俠,你是主將,不可輕動,你要小心歐陽青的舉動,不要上他的當,這廝由我去對付好了。”石如鐵一看是穆長虹,立即向他致謝,並請他小心。

穆長虹出場接戰陶管家,陶管家就放心多了,他得知孫二孃也勝不了石如鐵,就自知決打不過石如鐵,生怕命喪當場,可是穆長虹就不同,他雖然名重江湖,但不是尖頂的人物,比之孫二孃,還是差了很遠的,自己縱使勝不了,也不該落敗,所以便心定了。

陶管家本來手中握有綱刀,見穆長虹兩手空空出場,便故作輕鬆地說:“穆大俠,你想在拳腳上指教我幾招嗎?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在拳腳上領教高招吧!”邊說邊把鋼刀歸鞘,站樁錯掌,凝神待敵。

穆長虹冷冷一笑,道:“你喜歡用什麼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你接招吧!”聲落掌發,“呼”的一聲,就朝陶管家左肩劈去,用出了劈空掌。

“來得好!”陶管家塌身斜避,趨勢發招,身子半轉,也還了一記劈空掌,同樣是攻向對方的左肩。

穆長虹冷“哼”的一聲,不退反進,不避而接,實行硬拼。陶管家見他似是有恃無恐,心頭為之一凜,也是極為激怒,索性咬緊牙齒,奮力一擊。雙方都有決拼之心,兩掌相交,聲若沉雷,雙方都給震退了兩步,稍為定一定神,又再次搏鬥。

陶管家硬拼一招之後,知道自己與穆長虹的功力在伯仲間,打來比早先更為輕鬆。穆長虹卻似豁出性命不要,一口氣連攻十多招,在功力上他似乎佔不了上風,但他的這種拼勁,卻氣勢如虹,足以壓倒對方,所以陶管家很快又陷於苦守境地。

歐陽青看得皺了眉頭,對孫二孃道:“二孃,這樣子打法有什麼好看,你去收拾他吧!”

孫二孃道:“是盟主!我去收拾他!”

孫二孃提拐而出,突然聽人冷笑道:“想以多為勝嗎?好不要臉!”聲出人現,只見人影一閃,石如鐵已經站在場中,他也是兩手空空,沒帶武器。

孫二孃“嘿嘿”冷笑說:“臭小子,你命該喪在我的拐下,再想逃也逃不掉啦!看招!”雙手掄拐,橫掃石如鐵。

石如鐵鎮定異常,只是略挪動一下身形,左掌把來拐輕輕一撥,右手陡發,疾劈孫二孃。

孫二孃曾經和他交過手的,知他功力甚高,還在自己之上,不敢硬接,連忙向後疾退,暫避其鋒。

但她不及石如鐵快,石如鐵趨勢進掌,勁力更足,迫使孫二孃不得不奮力揮拐反擊。

石如鐵見她全力還擊,突然叫道:“如玉,你看清楚的了!”話才出口,掌勢已變,迎向來拐,一按一旋,然後向前一推,看來只是輕飄飄的全不費力,但孫二孃似乎已經支持不住,一連退了三步,這時候,孫二孃似乎是已無力還手了,站在歐陽青旁邊的大漢得到歐陽青暗示,一聲不響,挺劍偷襲石如鐵。

石如鐵背向著他們,似未發覺,可是當大漢的劍尖快刺到的剎那,石如鐵反手一撈,使抓住來劍,喝道:“撤手!”那大漢果然丟了劍,向側避過。

“臭婆娘,你的死期到了,看劍!”石如鐵一揚手,疾向孫二孃迎頭劈下,但孫二孃橫拐一架,“拆”一聲響,孫二孃的柺杖給削斷了一截,短了半尺。

這一來,不但嚇壞了孫二孃,就是歐陽青也為之駭然,因為孫二孃這一根柺杖是用老山藤製成,富有彈性,普通刀劍是難以傷其分毫的,此刻竟是被削去一截,如何不叫人吃驚。

孫二孃心想,石如鐵所用的劍是剛剛奪自劉德的,這只是普通利劍,不是寶劍,是沒有道理可以削斷她的柺杖的,由這一點看,石如鐵的功力,比她高出許多了。不久前,他們曾經交過手,雙方的功力是相若的,何以相隔未久,他的功力竟然精進如斯?她在羞恨之下,又有好奇心,便想弄個明白,所以明知打下去必有危險,也不願就此逃走,仍然繼續打下去。

但是,孫二孃的估計是完全錯誤了,石如鐵自從參透了“乾坤大法”之後,功力大進,比不久前與孫二孃交手時,功刀深厚得多了。

孫二孃繼續戰下去,但她的柺杖碰到石如鐵手中劍就被一截一截的削斷了,至此孫二孃已失去信心,無心應戰。

劉德丟了劍,徒手撲擊,但僅有三招使被石如鐵打翻在地,傷得吐血昏迷,歐陽青看到了,露出不安與焦急的神態了。

石如鐵一劍在手,如虎添翼,揮灑自如,孫二孃的柺杖已被削去一半,不成為柺杖了。

石如鐵道:“老虔婆,你還有什麼本領,都掏出來吧,我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他揮舞著利劍,左一劍,右一劍,上一劍,下一劍,大開大合的作刀使用,氣勢之雄,使孫二孃膽怯。

石如鐵一步步進迫,一劍劍進攻,把孫二孃迫得無法招架,十分狼狽。

石如玉看到這乾坤大法原來真有這般妙用,變化無窮,實在是意想不到,看來石大哥這些招式還可以再變化呢。她留心地一邊看一邊想,模擬著招式的變化。

石如玉最感奇怪的是,當他第一次看到老公公演出乾坤大法的時候只有十分簡單的上下左右前後六招,因此她曾輕視這一套大法。可是此刻看來,石如鐵發出的每一招都是乾坤大法,但在不同的方向,不同的手勢,卻有不同的效果,她漸漸領用了,對她以後的功力幫助極大。

石如鐵的攻勢一直未減,但也並未見加劇,似乎功力已用到十足,不能再有所增。招式也用到盡,無法再變了。歐陽青如此想,因此,他深深透了一口氣,向身邊兩個人有所暗示。

石如鐵看到歐陽青的眼光銳利,衷心折服,因為他只看到自己一次動手,使看出自己的缺點,想出剋制辦法,這樣銳利的目光與敏捷思考,石如鐵還是第一次碰到,他心頭一凜,馬上生出主意,掌法驟變,攻勢更狂了,眼看孫二孃已難以支持。

歐陽青見此,便轉身對身邊兩個人說:“萬人敵,邵千峰,你們去把孫二孃接了下來。”

“是!”邵千峰、萬人敵兩人馬上刀劍出鞘,疾撲石如鐵。

座中立即有人喝罵:“想倚多為勝嗎?不要臉!”一男一女兩個人也搶出場,也是刀劍並舉,擋在邵千蜂與萬人敵面前。

石如鐵道:“兩位前輩請留手,似這樣兩個不成氣候的家奴,如何值得兩位前輩動手,還是讓給我吧!”

石如鐵如此說,是怕他們有危險,想他們退下,怎料邵千峰與萬人敵兩個卻不肯放過他們,不待他們有考慮機會,互相打個眼色,便展開攻勢。邵、萬兩個合作已久,心意相連,各自出招,萬向左攻,邵向右攻,一招走空,突然間回頭,刀劍一合,威力倍增,“拆拆”兩聲,已把對方的武器削斷,再一招,對方已經在慘叫之中倒下來了,快得叫人震駭。

邵千峰與萬人敵出手,輕易地只一招就把就對方兩名高手擊斃,頓時把群雄的氣焰壓了下來。

萬人敵與邵千峰兩個便去進攻石如鐵了。石如鐵此時正以一式“東風捲浪”迫退孫二孃,擬回身來援助朋友的,不料已經遲了一步,卻迎上邵千峰與萬人敵兩人,一口氣就要洩在他們二人身上。

但是,萬人敵與邵千峰剛才旗開得勝,氣勢如虹,又懷疑石如鐵和孫二孃打了一場,勢必氣力不繼,更輕視一些,使以輕蔑的口吻對石如鐵說:“臭小子,你恐怕連吃奶的氣力也用盡了吧,要不要歇一會再打?”

“隨你便,你想怎樣說都行!”石如鐵說。

“邵前峰、萬人敵,動手吧!我們還有許多的事情要辦呢!”歐陽青又發號施令了。

萬人敵與邵前峰不敢怠慢!一齊向石如鐵進攻。

石如玉見此,怕石如鐵有失,道:“大哥,不要急,我來幫你。”

石如鐵急道:“你留心看看就是,其他的事,你就別理會。”

“大哥,你……”

“你擔心什麼?這樣兩個酒囊飯桶,還真不放在我眼內呢!”

邵千峰與萬人敵都是歐陽青手下有名的高手,剛才已經略顯顏色了,想不到被石如鐵視為飯桶,這是莫大的梅辱,叫他們如何忍得住,不約而同的齊聲怒喝,形同兩頭兇虎,疾撲石如鐵。

這實在使石如玉吃驚,心頭一沉,人跨前一步。按在劍柄上的手,不自禁的用上勁力,把劍扯出了幾寸。想去幫石如鐵,但石如鐵在對方的夾攻下,滴溜溜地一轉,已經溜了開去,輕易地避了來勢,石如玉見如此,自然也就大為放心了。

石如鐵似是存心表演,在對方緊密配合進攻之下,忽而左轉,忽又繞右,一柄劍指上點下,指東點西,本來用得極好,有傷敵機會,可是他卻隨發隨收,並不用實,恍似師父教徒弟,並不認真,跡近戲弄。使邵千峰與萬人敵以為他瞧不起自己,存心戲弄自己,越打越氣,越氣就越急於求勝,配合得便不如先前緊密。

歐陽青看出邵前峰與萬人敵兩個氣浮心躁,隨時有致敗危險,便提醒他們,叫他們鎮定,不可急躁求勝,他們心頭一凜,恍然醒悟,招式便馬上放緩,重新己合,漸漸的又把威力加強了,再次把石如鐵困在刀劍之中。

石如鐵仍然是老樣子,劍勢舒展,不徐不疾,恰到好處地擋開對方攻勢。

石如玉怕他消耗氣力大甚,不願意他再處在捱打受困境域,對石如鐵說:“大哥,我已經看清楚了,不必再花時間啦!”

石如鐵道:“你真看清楚記住了?這是一個難得學習的機會,可不能錯過啊!”

石如玉道:“真的,我已明白了,還有一個強的敵人呢,你也該留點氣力呀!”

“那好吧,我就下殺手啦!”石如鐵口氣甚大,似乎真不把對手看在眼內。

他霎時,手中劍已展開攻勢了,劍光四射,與先前的大不相同,同樣一柄劍,卻可以發出不同的光芒,邵千峰與萬人敵還是第一次見到,大為震駭。

歐陽青急道:“陰陽交配,萬物滋生,刀劍合壁,威力倍增!快布陰陽陣。”

邵千峰與萬人敵改布陰陽陣困攻石如鐵,果然刀光劍影交織成一片,威力比早先勝了許多。

此時,孫二孃已經丟了柺杖,取得一柄長劍在手,繞過邵千峰萬人敵與石如鐵三人,直向石如玉進攻,她要擇弱而食,撿弱者的便宜。

石如玉上前攔住她,道:“老虔婆,你想怎樣?”

孫二孃早先被石如鐵罵為老虔婆,已經恨得不得了,現在又被石如玉罵,更怒了,兩道怒光如火似射出,直逼石如玉,同時手中劍也遞出了,一劍疾指石如玉胸膛,真是快如閃電。

但是,孫二孃出手快,石如玉出手更快,石如玉身形一斜,劍已出鞘,反手勁削,寒光暴漲,灑向孫二孃手腕。

孫二孃若果來不及收招,連掌帶劍都會給石如玉被削斷了,她是一個久經戰陣,豐於經驗的人,當然看出自己處境的危險,怎敢怠慢,馬上沉腕抽劍,向前一抖。用足十成功力,要和石如玉一較真勁。

石如玉不知是變招不及,還是存心相拼,兩柄劍竟然碰在一起,“拆”一聲,孫二孃頓覺手腕一震,己聽到“當”一聲,半截劍已掉在地上,手中握著的也只有半截劍,孫二孃這一驚真不小,本能地退得兩步,一咬牙,再把手中半截劍向石如玉擲去。

石如玉與孫二孃此時相距不過丈許,孫二孃又一聲不響突襲,眼看石如玉就要被斷劍擲中,命喪當場了。

只見石如玉身形一晃,已離開幾尺,避過斷劍,飛身掠近孫二孃身邊,左掌右劍一齊進招,向孫二孃進攻。

孫二孃這時已無武器,兩手已空空,不敢接招,雙足一點,振臂倒退,雖然她退得快,左袖還是捱了一劍,被削開袖口,迎風一吹,獵獵有聲,衣角更被削下一角,作蝴蝶飛飛。孫二孃的狼狽相引得大家鬨笑。

孫二孃再次落敗,而且兩次都是敗在如此年輕的人的手中,實在感到顏面無光,當下向歐陽青:“盟主,我無顏也無力再助你了,請你原諒,我先走了!”說罷就走,不得歐陽青回話。

歐陽青似乎想說什麼,嘴唇動了一下,但見孫二孃已上了瓦面,便忍住不說了。

石如玉一下子就擊退了大名鼎鼎的孫二孃,反而呆了一下,有點難以相信的感覺。可是眼前人影一閃,另一個敵人又來到了她面前。

這是和歐陽青一起來的最後一個未動過手的武士了,他使的是一雙鋼鐧,兩鐧一碰,“轟”然之聲震耳,石如玉怔怔地看他一眼,他兩鐧一分。喝道:“臭小子,你還不動手,等死嗎?”

石如玉說道:“哼!你等著瞧吧,看看是誰送誰回老家去!”

“那麼,你接招吧!”他的雙鐧再一次碰撞發出轟然巨響,他使出反手鐧,擊向石如玉肩頭。

石如玉不慌不忙,抖劍硬接,似要砍向來鐧。

穆長虹等見石如玉如此拼法,實在不是好辦法,因為鐧重劍輕,絕不宜硬拼。急忙提醒石如玉。但石如玉卻十分狡猾,那一劍似是硬拼,實則是虛招,當劍鋒剛剛碰到鋼鐧之際,突然一偏劍身,貼著對方的鋼鐧反削上去。對方若不及待棄鐧或把劍抖開,就有斷指危險,這是電光石火的事,不容考慮的,他一急,鐧是丟了,但人卻沒退,另一鋼鐧卻朝石如玉頭上砸下。

石如玉也料不到對方如此拼命,心念電轉,馬上撤招。並向他的棄鐧打出了一掌劈空掌,她這一掌打得叫人莫名其妙,因為那是一根棄鐧,並無人影,打那一掌無異是白費氣力。豈料她才打出一掌,對方就正好竄前俯身去拾回那根棄鐧。

歐陽青見狀,急聲疾呼:“甘川不可拾鐧!”

可惜太遲了,那使雙鐧的甘川已經伸山了手,收招不及了,他鐧未拾到,已發出一聲慘叫,人便倒向一邊滾了兩個向背,一連吐出幾口血,看來是難有生望了。

石如鐵這時也神威大發,飛身疾走,劍光如鏈,把邵千峰和萬人敵一齊困在劍圈之內,劍影越來越快,劍圈越縮越小,邵千峰與萬人敵兩個一刀一劍己失去主動,不但無法還擊,連防守也漸感不支了。

他們這才吃驚了,連歐陽青也吃驚,竟看不出石如鐵的招法是如何變化。

邵千蜂與萬人敵兩個給石如鐵的劍光迫在一起,恍如被劍光所束縛,眼看已難有脫險機會了,歐陽青便手按座椅,飛身而起,疾向石如鐵撲去,凌空進掌,擊向石如鐵,但石如鐵劍光一緊,一掌而出,突然撤了劍招,掌力一吐,邵千峰與萬人敵兩個便身不由己的給推出了兩步,恰巧站到了石如鐵原來的位置,承受了歐陽青那一掌,被打得屍橫當場,倒地不動了。

石如鐵退過一旁,冷言冷語嘲諷歐陽青:“歐陽盟主,你也太心狠手辣了,早先已擊斃陶管家,現在又手刃邵千峰與萬人敵,他們雖然本事不濟,有失威風,丟你的臉,但罪總不致死啊!你這麼狠,不怕手下見了心寒?”

歐陽青一時撤招不及,錯手殺死兩個得力助手,已經十分氣惱了,如何再受得起石如鐵這樣挖苦?所以大為震怒,一張臉膛變成黑色,眉毛也在跳動。他張開蒲扇般大手掌,“呼”的一掌就朝石如鐵打去。

石如鐵冷笑說,“你只用掌?那就跟你徒手打一場吧!”一抖手,長劍脫手飛出,疾射歐陽青大手掌。

歐陽青“哼”了一聲,沉手屈指向劍身一彈,把劍的方向改變了,卻也未能把它彈跌在地,仍然向前面飛,插在牆上。

雙方露了一手,都知道對方確實不是個無名之輩了。交換了一招之後,大家都站定下來,對峙著,凝視著,神態十分肅穆。

由於他兩個靜得異常!影響所及,座中群雄都是鴉雀無聲。

相持了片刻,歐陽青突然大踏步向前,沉實的腳步,更使人感到心情沉重。

石如鐵在後退,一步一步的向後移,保持著和對方一定的距離。但很快退到牆邊,退無可再退了,歐陽青摹然撲前一步,雙掌併發,全力進攻。石如鐵身形一晃,橫跨了八尺恰好地避過了一招,冷然說:“無的放矢,白花氣力,何苦呢!”

“臭小子,今天若不把你斃於掌下,我歐陽青便不當這盟主!”

“歐陽青,你最好快快收回這一句話!我只怕你講的容易,卻做不到,那才叫貽笑天下呢!”

“臭小子,你少替我擔心!我說話從來是當話,絕不後悔!”

“我就怕你這次放屁,要後悔!”

“臭小子,看招!就是叫那臭丫頭一起上,我也不放在心上!”

“你這話當真?也不後悔?”

石如鐵再迫一句之後,歐陽青果然充硬漢,說是絕不後悔。石如鐵於是說:“歐陽青,你這一回上當了!我本來打不過你的,但我們兩個就可以勝你了!你應勝不勝,這一回可要吃敗仗了!不過,你如果後悔,現在改變也還來得及,只要認一句錯,承認剛才說錯了話,當放庇,所以不算,現在再說過,這就可以了!你怎樣?考慮清楚沒有?”

石如鐵的話恍如一柄利錐,一下一下的刺進了歐陽青心窩,別說他是個盟主,就是一個在江湖上稍為有名有姓的人也不能在這許多人面前承認錯誤,說自己的話當放屁!所以歐陽青聽了之後,更為氣憤,大聲呼喝:“臭小子,你還不把那臭丫頭叫來,我要動手啦!”

“你動手好了,我在應付不來時再叫她幫手未遲,你動手好啦,我會接得下的!”

歐陽青不能再忍了。他再次發招,使使出疊掌,每發一招都套著幾記隱招,攻勢十分凌厲,掌勢展開,只見全廳都是他的身形掌影,上下飛舞,左右騰飛,掩蓋了石如鐵的身形,似乎石如鐵已處在無法脫身境地!

歐陽青是黑道上有名人物,在座中人多知其名,也多畏其人,見他一出手就掌影如山,遮天蔽空,把武功本來不弱的石如鐵困在掌影之內,無法脫身,無不震駭了。有人作急道:“石小俠,你還不出手幫你哥哥,再等什麼?”

石如玉道:“別忙,再看片刻不遲,要我幫時,哥哥會出聲的!”

“石少俠,你真是!只怕你哥哥全力應敵,無暇分心通知你呢!不要等了,快出手吧!”旁人比石如玉更急。

石如鐵已聽到她的話,說道:“玉如,你留心看著好啦!不必馬上出手!像他在百招之內,奈何我不得!”

“臭小子,你倒說得口硬呢!我偏要你過不了五十招,看你能怎樣!”歐陽青話聲落,掌法變,一記陰掌,一記陽掌,掌風一強一弱,一熱一冷,熱可炙膚,冷堪刺骨,忽若洪爐,忽似冰山,遠在十丈遠外的各人也都感覺到了,覺得忽冷忽熱,渾身難受!他們遠在十丈外尚且如此,面對的石如鐵首當其衝,冷熱當然更劇,各人又替他擔心了。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外,石如鐵連“哼”也不曾發過一聲,依然是那麼鎮定從容,見招避招,不予迎擊。歐陽青也無法擊中他一招半式,無法取得勝利。

歐陽青的攻勢真個非同小可,他內勁足,身法快,攻到快處,全廳都是他的身形掌影,勁風四溢,許多人都感到刮面刺痛,不斷後退,石如鐵形如石像,雙掌不斷的打出那幾招,招式十分簡單,卻又極具威力,任是歐陽青進攻猛撲,如浪似濤,總難撼江心之石,無法傷害得了石如鐵。這樣的情形,在歐陽青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卻又明明是事實。轉眼時光,已經過去二十多招,三十招也許到了。還是一無所獲,他說過五十招內送石如鐵回老家的,想不到已過半數,連對方是什麼底細也弄不清,傳到江湖上,叫他如何還有臉見人?他為此大急,決用險招了。

石如鐵的掌勢甚輕,早先還大開大合,越打就越把掌勢收縮,打到五十招左右,他的掌已遞不出去,僅在身邊四周了。不過,他掌勢越縮小,守得就越穩,歐陽青好幾次攻到他身邊,都受到一股無形的勁力所阻,強攻過去,就反彈回來。若果攻不破這一堵無形的牆,他就無法傷害石如鐵,無法不丟臉了。

石如鐵所使的正是他最近從老公公那兒學來的“乾坤大法”,雖然只有東南西北上下六招,但可以隨機變化為無數招,而最高境界並非化簡為繁,而是化繁為簡,若是能練到了大周天混元一無掌,那就臻於至極,達於大成了。

石如鐵還遠未到這境界,他在用盡心思抵擋對方攻勢,打到五十招,他說:“歐陽盟主,你說五十招內可以取我性命,現在是你食言啦!”

“臭小子,你別狂,總之你過不了今天!”歐陽青恨恨地說。

“咦,早先是五十招,我說百招也嫌多,現在怎麼卻變一成一天了?”

“廢話!看掌!”歐陽青一記穿心掌平胸打出,疾攻石如鐵心窩。掌風如狂濤拍岸。

石如鐵身如陀螺疾轉,轉得飛快,把對方的掌風全都卸出身外,安然無事,反而他在轉動中有機會予以反擊,一縷指風射向歐陽青丹田,幸而他發覺得早,及時封閉了穴脈,但儘管如此,也覺得甚為刺痛,吃了大驚。

歐陽青對石如鐵是越來越顧忌,越來越不敢存大意了。他也覺得奇怪,這姓石的小子他到底是什麼的來路,年紀輕輕,怎會有此深厚功力?孫二孃說他是公孫元的門人,這話可信,但是,孫二孃熟悉公孫元的武功,她曾演過給他看,她也無法接得下他的三十招,所以他剛才給石如鐵五十招為限,事實上已經是抬舉他了,怎知道還是估料不足,當場丟臉,此時變成騎上虎背,想不再打下去也不可能了。

歐陽青還有個點感到奇怪的是,石如鐵的招式,不錯,有許多是和孫二孃很相似,足證他與公孫元確有相當淵源。但是,他最精奧的妙著,卻不是公孫元的路子,另有門路,看來簡單,卻是威力無比,連歐陽青也無法破,也難以抵禦,這又是誰傳給他的?歐陽青打得細心謹慎之後,便有時間觀察石如鐵的招式變化了。他看了一會,心下為之駭然。他看出石如鐵的招式甚為簡單,簡單到難以令他相信。

石如鐵的招式只有前後左右上下六招,輪迴連用,週而復始,看來是一模一樣,一點沒變,可是就是這六招,卻能對付得了他變幻莫測的快疾狂攻,這是什麼原因?饒是歐陽青見識多廣也看不出來,這就使歐陽青感到不安了。不過,他不心服,他懷疑石如鐵另有暗招,他必要時才使用出來,因此他再次鼓動地進攻,掌劈指戮,拳搗腳踢,又快又狠又準,一輪急攻,把石如鐵再一次困壓在掌影拳風之中。這一回歐陽青看清楚,他看到石如鐵不加不減,不折不扣的仍是使用那極簡單的幾招,環回運用,無不恰到好處,剛好擋著來招,早先歐陽青未留心,有所懷疑,這時經過細心觀察,再無懷疑了。

石如鐵在擋開歐陽青一記“五丁開山”之後,沉聲道:“歐陽盟主,還欠兩招就是一百招了,我說過你在一百招內傷不了我,現在,快滿一百招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少廢話,你且打滿了百招再說吧,你怎知我不能在這兩招之內送你回老家?”歐陽青氣憤填胸地說,浮躁心情,盡見言表。

石如鐵冷然道:“那好吧,你有什麼本事就都給掏出來吧!”說著,雙手交叉胸前,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看得歐陽青五內生煙,暗暗把內勁運到雙掌,然後向石如鐵兜頭疾發,一招陰陽掌,掌勁分成兩股不同作用,分襲石如鐵身前身後數大穴道。

石如鐵不敢冒險硬接,仗著輕盈身法,沉手一按,借勢轉身,反擊一掌,硬迫對方回救,飄然退出幾步,道:“一百招足夠了,你這位盟主的臉皮可真雄厚啊,打了一百招,佔不到絲毫便宜,還好意思再打下去嗎?你不害操,我也感到臉紅呢,可是你……哎呀!”

“看招!”歐陽青陡然大喝,一抖手,一根鏈子鞭已經發出,使出一招“仙人指路”,直刺石如鐵心窩。他這一招太漂亮了,舉坐為這譁然,石如鐵也失聲驚叫。

但是,歐陽青也沒有得手,他一招用實,石如鐵已經飛身斜閃,忿然道:“好卑鄙啊,還是一個盟主呢,竟然陰籬暗襲,丟人!丟人!”

“大哥,這種人何必跟他客氣,我們一起對付!”石如玉不待石如鐵叫喚,主動出手幫忙了。

石如鐵怕她有失,急道:“如玉小心!不可魯莽!”

“小心也沒用!”歐陽青的鏈子鞭一翻一抖,向石如玉刺去。

石如玉一聲“來得好!”一劍就朝來鞭斬去,她這柄寶劍有削金斷玉之功能,便利用它這性能去斬歐陽青的鏈子鞭。

石如鐵見狀,急叫“使不得!”但是已經遲了,歐陽青“嘿嘿”冷笑,手腕一抖,鞭梢倒卷,竟把石如玉的劍纏住了。

石如玉砍不斷對方的劍,又是抽不回來,這一驚可真不小,正自一震,已聽到歐陽青暴喝“撤手”,虎口感到劇痛,正要把持不住,突然,歐陽青身形向後一挫,足下已經深入地面逾寸,石如玉更向後退了幾步,握著手中劍發怔。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歐陽青怔視著石如鐵手中長劍,滿臉驚駭色,石如鐵抖動手中劍道:“來,歐陽盟主,我們再打一百招!”沉手圈劍,又是早先所見簡單招式,所不同者只是化在劍招上而已。

歐陽青已心存怯意了,他這鏈子鞭本來就不忌刀斧,再加上自己的功力,可說百無一失了,想不到石如鐵卻如此輕易就把他的鞭削斷,免了石如玉出醜!石如鐵的劍色甚啞,全無半點光彩,是什麼東西鑄造,怎會如此鋒利?他不怕石如鐵的武功,卻怕他這一柄劍。

石如玉在危急關頭,拼命用勁想抽出自己的劍,突然,鏈子鞭斷了,她一時站不穩腳,便一連後退了,及至穩住身子,發覺劍上仍然纏著敵人的鏈子鞭,又看到哥哥手中多了一柄自己從未見過的劍,才知道剛才發生的是怎麼回事了,因此一抖手,甩開了鏈子鞭之後,便再次撲出,配合哥哥一起進攻歐陽青,實行雙劍合壁,一斗這個黑道上的大魔頭。

石如玉的劍,歐陽青是試過了,削不斷,也傷不了他的鞭,在這一點上,他可以放心,同時他也感覺到,她的功力不及石如鐵深厚,石如鐵的功力如何,他是知道的,石如鐵的劍如何?在突然而來,猝然一擊之下,把他的鞭削斷了,這是意外的一擊,如果他有了防備又如何?為此,他有心再來一試。因此,他決心再來一試,在迴避過石如玉的一招之後,鞭梢一轉,猛的掃向石如鐵,石如鐵冷然一笑道:“你想試試我的劍!”抖劍而出,不避來鞭,疾劈下去,他這威勢,先就嚇了歐陽青一跳,不敢把鞭放得太盡,手勢略為一沉,疾捲來劍,鞭梢靈活,把劍捲住了。石如玉見狀,馬上出手攻擊歐陽青,歐陽青分出左手發出一記劈空掌,震退石如玉,但在此同時,他的鏈子鞭已經被削斷了。

歐陽青再被削斷了鞭梢,證明石如鐵這一柄啞色無光的劍,是一柄罕有的異寶奇劍,自己的鞭決不能和它相碰,否則,碰得幾下,只怕變得鞭不成鞭,十分怪相了。他心有所怯,便把重點放到石如玉身上。但是,他這估計又錯了,石如玉和哥哥一經配合之後,劍勢竟是如虹,功力倍增,歐陽青的鞭竟然被削去一段,大出歐陽青的意外,石如玉乘勢下劈,寒光一閃,就劈到他的肩頭,嚇得他雙足一點,斜竄外避,結果是褲腳被削了一截,劍氣所及,他的脛部也感到痛楚,這才知道危險,可是身形剛剛下落,石如鐵的劍卻又來了。他知道這劍是擋不得的,一急之下,只好倒地滾避。石如鐵似乎沒料到他的盟主身份也來此一著,追擊不及,傷不了他。

“哪裡走!”石如玉飛身掠截,正好看到歐陽青由地上躍起,便馬上向他進攻,他氣忿難洩,實氣大張,索性揮鞭迎來,狂掃對方腰部,似已下了決心,要豁出性命一拼。但是,當石如鐵的劍招又到之際,雙劍一合,歐陽青的鞭已經被再一次削斷,他手中所持有的,只有三尺左右了,對他來說,這是從未有過的恥辱,狂叫一聲,輪起三尺之鞭狂攻石如玉,果然把她迫退了,但他的肩頭也中了一劍,幾乎傷及筋骨,廢去武功,嚇得他大驚,再狂呼一聲,把鏈子鞭向石如玉擲去,迫得她向旁閃,他則乘機竄走,飛身疾去,迅即失了蹤影。

“如玉,由他去吧,不要追了!”石如鐵見石如玉仍要上房追趕,急忙把她勸阻。她說:“這廝走了,無異縱虎歸山,後患無窮!”

“這個我知道!但是你我任何一個都非他對手,天色又黑,他若施暗襲,我們十分危險,不如練好功夫,日後再找他未遲!”石如鐵解釋不追趕原因。

穆長虹第一個讚道:“石大俠真了不起!能放能收,不貪功,不冒險,僅是這一份穩健,就值得我們要學了!石少俠,我們還是聽石大俠的話,放過他吧!”

穆長虹這話無形中貶低了石如玉,她卻沒有發覺,她聽到人家贊石如鐵她就開心,忘記了自己被貶低了。

一揚打鬥這樣結束,頗出各人意外,想石如鐵也料想不到。他曾擔心歐陽青與幾個手下一齊動手,那時候,他與石如玉只能對付歐陽青,卻無法照顧其他人了,若果邵千峰、萬人敵、甘川、孫二孃等幾個人同時出手,收拾了穆長虹等人之後,再回頭配合歐陽青圍攻他兄弟,後果會怎樣,真不敢想象。因此,他直至邵、萬等人先死,孫二孃又逃了,他才稍為放心,歐陽青逃了之後,他向各人述說剛才處境之險,各人都為之冷汗暗流。

戰事結束,便得清理戰場,分工合作,把死者都抬到外面去埋葬,傷的便加以療治,一切都就緒,莊主才匆匆的趕回。各人爭相向他述說早先惡戰經過,他也聽得流冷汗。

莊中還有人的,在莊主吩咐下,很快的就弄好一些酒菜了。這時大敵已逃,各人都興高采烈,十分開心。

範仲文與莊主都是得石如鐵悉心治療才能傷愈復原的,對石如鐵自然更為感激。石如玉怕哥哥喝酒太多,不時出言勸他少飲,石如鐵也以有要事在身,且怕敵人去而復來,不敢過量。各人見他有此限制力與細心,都衷心佩服。

一夜歡宴,直至東方發白。石氏兄弟先敬大家一杯,再向大家告辭。各人自然苦苦挽留。石如鐵說實在是有要事待辦,已經滯留幾天,只怕已經太遲了,非走不可,各人見他如此說,不知他要去辦什麼大事,倒不敢苦留了。

路上,呂玉娘買了兩套衣服,都是素色的,凌起石笑她年紀輕輕,應該穿花衣服,穿素色的象個老太婆,她心頭一動,多買了一套大花的。正要離去,有個店伴忽然走向凌起石身邊,對他說:“客官可是姓凌?有位老伯伯想見見你。”

凌起石心頭一震,注目那店伴道:“那位老伯伯是在哪裡了他姓什麼?”店伴道:“老伯伯在後面,他說你見了自會知道,客官肯不肯去見他?”

“好!請你引路。”凌起石回頭對呂玉娘道:“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很快就會出來。”

“大哥,小心!”呂玉娘說。

“我知道。”凌起石說了便跟店伴走向店後,來到一間小房間,店伴向房間叫適:“老人家,姓凌的客官來啦!”房中有個人說:“謝謝你!請你替我倒杯茶來。”

凌起石聽到聲音,心頭一亮,喜道:“你是高爺爺?爺爺,你還活著,太好了。”

“小傢伙,你變成大傢伙啦!”高爺爺說:“仍然能夠見到你,我非常高興,小傢伙,年來你所作所為,我知道得不少,我都滿意!聽說你與一位京師很出名的妓女在一起,可真有此事?你有無考慮過會產生什麼後果?”

“爺爺,你放心好了,我不會亂來的。”凌起石說道:“我在京師鬧的事,爺爺盡知道了,那個女子就是那個時候認識的,她是一個好女子,我曾教過她一點武功,現在已經很不錯了,我跟她是姐弟關係,外間怎麼講我不會去理會,她知道我有未婚妻,我的未婚妻就在外面。”

“你的未婚妻在外面?她知道你的事?”

“知道,我投有必要瞞瞞她。”

“你怎麼讓她在外面,不和她一起入來見我?”

“我想不到是你老人家,範仲文前輩告訴我,你老人家已經……”

“他說我死了是不是?他沒有騙你,但他卻說錯了,他看錯了人,死的那個人不是我,但許多人都會以為我已經死了的。因此,你出去之後,不必替我闢謠,由得別人去說好了。現在你快去把未婚妻叫來給爺爺看看吧!爺爺聽到這消息,比聽到什麼消息都高興!”

不一刻,凌起石和呂玉娘一起進來,呂玉娘也跟凌起石一樣叫高仲坤做爺爺。高仲坤的笑,使臉上的皺紋都綻開的了,他笑說:“啊,原來是這樣漂亮一個小子,要不是小傢伙先告訴我,我還真瞧不出來,只當你是個俊小子呢!”他的話,說得呂玉娘開心的羞得低了頭,不自禁的瞟了凌起石一眼。

高仲坤道,“呂姑娘,你知道凌起石是一個自小就沒有父母的孤兒?”

“我知道。”呂玉娘說。

“你知道他在京師時,曾認識有女朋友?”

“知道,他對我說過。”

“你真相信他是真心愛你?”

“我相信他不會騙我!”

“那麼,我祝福你們,石頭,你過來,我告訴你一意外的消息,你是有爹有孃的,他們還生存,這件事,我是最近才打聽出來的,他們都住在滇貴交界的富源,你們馬上去找他們吧,他們將受到敵人謀害,處境十分危險,這是信物,一切我都已經寫在上面,你現在就去吧!記住,路上要少耽擱。”他把凌起石爹爹的名字說了,並且給了凌起石一個小包,又連聲催促他們快走。凌起石替他施了一次針灸,呂玉娘則換上女裝,然後告辭趕路了。

凌起石意外地重見高爺爺,更意外地得知自己的父母仍然健在,這可奇怪了,他記得自己的爹爹是給敵人害死的,怎麼又有一個爹爹?這事似不可能,但是,這是出自高仲坤之口的,怎可以不信?凌起石的心情很亂,走出了二十里之後,呂玉娘突然勒慢了馬:“大哥,你有沒有懷疑?”

“懷疑了懷疑什麼?”凌起石愕然一怔。

“就是你那位高爺爺!”

“怎麼?你對他有懷疑?你懷疑他什麼?”

“我懷疑他是個假冒的,我懷疑他不是真的!”

呂玉娘這話嚇了凌起石一跳,及聲道:“你怎麼有這個想法?你看有什麼不對了?”

“我覺得他不似是個受了重傷的人,你沒有留心,我卻發覺了,他賊眼兮兮的,不像是個好人,你再想想,他的脈可是很弱?他目光銳利,說話又一口氣說出長長一句,絕無氣喘,怎似是個重傷的人?所以,我懷疑他是另有詭計,要謀害我們才真!”

“嗯,你說得也有道理,玉娘,你看現在怎辦?”

“我們回去再查看一下,假如是真的,我們就詐作有些問題不清楚,向他請教,比如去富源該怎麼走,你爹孃有什麼特徵等,若果是假的,他可能已經跑了,你看這看辦法可好?”

凌起石點頭同意,便轉過馬頭,朝原來的路走。兩個人悄然來到那間服裝店,從後面翻了入去,立即就聽到有個人“呵呵”大笑道:“豔娘,我沒有騙你吧?你總算替四位朋友報了仇啦,現在,可稱了你的心願了吧?”

另一個女人又接口道:“慢著!你叫他去富源,怎知道他準會死?難道不許他活著回來?我非等到有了事實證明,你休想侮辱我!”

“好呀,你過橋抽板啦!你……”

“不是我過橋抽扳,我要見了事實才相信,你不是不知道,姓凌那小子碰到的危險還少嗎?可是一次又一次都給他闖過去了,這一次,誰知道他逃不逃得過大限?再說,他今日的武功已遠勝過去,又有個女的相助,只怕你那些朋友,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呢!”

“你真是一次被蛇咬,一世怕草繩!誰不知道貴州毒仙的厲害!任他武功蓋世,也難逃一死!”

“我看未必!你以為我真會上當?你們上了我的當才是真!”凌起石言出掌發,門跌人現,陡然站在他們面前,他的突然出現,豔娘他們如見鬼魅,竟是呆了。

中年男子突然大喝:“你來找死!”疾發一掌,看來凌起石是無法避得過的,怎知掌打實之後,卻竟然打空了。

“怎麼,你別忙,我還有話問你。”凌起石說。

“你說好了,有話快說,有屁決放!”

“住口!放乾淨點,這對你沒有好處!”凌起石兩目一張,寒光暴射,嚇得他們不敢說話。

“花豔娘,你放老實點,你別以為滿身毒,就可以傷害得我,你若這樣想,你就錯了。我若怕毒,就不敢和你們五毒作地了,別人怕你們,我卻不怕。我問你,你們剛才說的話,我全聽到了,我只想知道,你怎會知道我來這裡?為什麼要害我!”

花豔娘“哼”聲道:“你還好意思問?我們五毒你害死了四個,我要替他們報仇!”

“你胡說!我幾時殺死他們?你看到了?”

“不是我看到,是我聽到的,我相信不會假!”

凌起石目注花豔娘,冷然道:“你該知道我不是一個怕死怕事的人,但我要告訴你,你聽到的消息並不確實,我並無殺死他們,不是我不敢,是未有機會。本來,我不想放過你,但為了讓你有機會查個明白,我今天不殺你,你走吧!但你這個朋友卻不能走,他非死不可!”

花豔娘當然相信凌起石不是一個怕死的人,因此,他叫她走,她一聲“恭敬不如從命”,再也顧不得朋友的死活,走了。

那中年漢見狀大怒,罵道:“花豔娘,你這就走啦!我為了你……”

花豔娘道:“老魏,對不起,我要去查個明白,看看外間的傳說是真是假,你就擔待點吧!”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已在二十丈外了。

那老魏為此大怒,狠狠地毒罵臭婊子,可惜花豔娘已去遠,根本聽不到了。

“娃魏的,不要罵人了,你既然逞英雄,替人出頭,就只好送佛送到西,再替她受罪吧,看招!”凌起石邊說邊徐徐出手,看似隨手發出,十分隨便,老魏有點愕然,幾難相信凌起石會如此大意,可心念方轉,便駭極了。他發覺有一股狂烈的掌勁,正在湧壓過來,範圍甚廣,霎時間,這一股暗勁已經把他包圍了,暗勁從四方八面湧壓過來,壓力越來越大,他曾試圖向後退,卻辦不到,這一驚,嚇到他汗流的了。

不過,他是不甘就此束手待斃的,他要作孤注一擲,吸了一口氣,雙掌併發,希望打開一條出路,他已是不敢有勝望,但求能有機會逃走而已。

老魏這一掌打出,又是吃了一大驚,因為他發覺,由四方八面湧壓過來的暗勁忽然完全消失了,他打出一掌,由於用力過猛,“膨”一聲響,竟把一堵牆打穿了一個洞,牆磚跌向外面,把外面的人都驚動了。

“什麼事!”外邊的人大叫,匆匆走向後房,看到老魏兩眼翻白朝天,張開的嘴巴,鮮血沿著嘴角流向頸項,鼻孔也流血,其狀甚是怕人,嚇得那個人狂叫一聲,面無人色,連話也不會說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53:41


第十二回感恩圖報  慨贈愛情珠誅兇滅醜  失陷飛魚山 (1)

“哎呀,殺人啦!”另一個由牆孔內望,也驚叫了。

老魏死了。他是死在拼命一掌之後,消失了的暗勁陡然重來,而且更為狂烈,更為難御。他就在這情形下給壓得窒息了,血向上湧,七孔流血死了。

服務店的人去報告地保時,凌起石、呂玉娘兩個已經騎上自己的馬,上路了。

路上,呂玉娘問:“大哥,你怎麼放走那個花豔娘了?你真讓她去查查五毒的事?”

“當然不是,如果為了這種事,我才不會放走她,她信與不信,對我們有什麼關係。”凌起石說。

“那麼,你是為了什麼?”

“你想想,或者會想得出來。”

“我已想了許久,想不到。”

“你猜猜,她會到什麼地方去?”

“哦,你是叫她去通風報訊,說我們就快來了?這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當然有好處,孫子兵法說‘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善為利用,就有無窮力量,我就是利用敵人疑真疑假的心理去對付他們。”

“我不同意,我是以為偷襲比明刀明槍總是較為容易得手!”

“你別說得太肯定,到時自會明白我的做法有用,我們已經遲了許久,該快進一程了。”

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所騎的都是一等快馬,善知人意,不用鞭策,只要雙腳稍稍的用力,它就會發力疾馳,其快似飛。

呂玉娘忽然雅興大發,說道:“可惜我不懂得吟詩,要不,我一定吟首詩紀念今晚的事。”

“你不會吟詩,可以唱歌呀!玉娘,你唱支歌給我聽聽好不好?”凌起石笑道。

“唱歌?你還嫌沒人知道我們,要打鑼打鼓?”

“打鑼打鼓有什麼不好?我們已經走出了五十里外了,還怕什麼人知道?”

“已經走了五十里?這麼快?”

“是的,你不知道,我們坐騎……”凌起石說到坐騎,呂玉孃的坐騎突然站定不前,前腳踢起老高,人立而起。

她不虞有此,幾乎跌下馬來。

凌起石說道:“玉娘,奔馬不前,必有古怪,你留意著點,我過去看看。”

“好!你要小心!”

“你放心。”凌起石一躍下馬,向前走去。

突然有四五隻猴子向他走過來,吱吱叫道。凌起石抓住一隻,問道:“你聽得懂我的話嗎?”它點點頭。

凌起石又問道:“你們遇到了剋星,是有了危險,是不是?”它又點點頭。

凌起石再問:“你叫我去幫你,對不對?”它又點頭。

凌起石於是說:“那麼你帶路吧!只要我做得到,就一定幫你們。”幾隻猴子聽了甚為高興地吱吱叫著跳而去。

凌起石跟著猴子走進路旁的密林,很快就臭到一股腥臭氣味,十分難聞。凌起石皺了一下眉頭,塞了一顆小藥丸入口中。

再走出十丈左右,他著到一群猴子正遠遠地圍著一條金色的大蛇亂叫亂跳,卻不敢走近去,似乎很害怕它。

給凌起石引路的小猴,此時猛扯凌起石的褲管,凌起石叫它通知其他猴子避遠一點,他才好同金蛇動手。小猴果然靈通,急急叫嚷,轉眼之間,所有的猴子都爬上了樹,躲遠了。

凌起石對這條金色大蛇也心存顧忌,不敢稍存大意,他一步一步的向它走過去,並且留意四周的變化。果然不出所料,金色蛇附近有許多小蛇,紛紛撲向凌起石。

凌起石足尖一挑挑起一塊石頭,接住一捏,便向四周圍一打出去,於是,不少小蛇披打死了。

一連打兒次石子,打死了不少小蛇,小蛇對凌起石也有了顧忌,不敢走得太近了,金色大蛇也被激怒了。

這條金色大蛇不算太大,身部只有湯碗那麼粗,約有二丈左右,頭部特別大,額上有一大黑印,突然印上黑色,特別顯眼。

它似乎知道凌起石是個勁敵,所以也十分小心,頭尾並進,當頭部距離凌起石不及二丈的時候,突然竄前了三尺以上,張口噴出一口氣。

凌起石不敢冒險,暗中運勁,用掌風把毒氣迫過一邊,向旁散去。但是,就在這一剎間,蛇尾陡然疾發,夾有極大勁力,狂向凌起石腰部掃去。

看它那兇勢,大有摧山裂石之能。凌起石有心一試它的力量,把左手沉下去,用臂部接下了,感到一陣微痛,雙足也幾乎站立不穩,暗暗吃了一驚。

但是,那條金蛇似乎受創更甚,整條蛇滾翻不已,可知它是感到痛楚。凌起石身形一閃,突然搶到另一個方位,剛剛站定,金色蛇果然向那兒逃竄。凌起石向它一掌拍去。金色蛇也十分兇悍,不但不追,嘴一張,又噴出口氣,並且撲了過去,要咬凌起石,凌起石想不到它會如此頑強,竟然受得起自己的攻擊,心頭一震,馬上改變主意,再發第二掌,用勁也更猛。金色蛇中政掌風,立即垂下了頭,跌在地上,但並沒有死,一連翻滾了兒個向背,結果,又抬起頭來,再向凌起石猛撲。凌起石恨極了,也有點驚懼於金色大蛇的強悍,雙掌併發,又一次把它擊倒,並且搶撲上去把它抓住。不料這一來,竟給金色蛇纏住了。雖然他抓住蛇頭未放,他的手也幾乎給纏住了。

凌起石一直處在上風,那些猴子都看得十分開心,吱吱叫,跳來跳去,互相嘻戲,及至看到凌起石被蛇纏住不放,都改為哀鳴,再無歡躍的了。有不懂事的小猴吱叫嬉戲,也給大隻的喝止,不敢動了。

蛇身越纏越緊,似乎凌起石已無法支持了,那幾只帶引凌起石來的猴子已經去找呂玉娘幫忙了。

突然,凌起石的目光一凝,雙手緊扼蛇頭,纏在他身上的蛇身流血了,越流越多,終於碎斷了,分成了四段掉到地下,自然,金色蛇至此已死亡,蛇頭也不能再為害於人了。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結果,以至群猴肅然無譁,凌起石雙手仍然扼實蛇頭,靜靜的站著,沒有開聲。

呂玉娘得到猴子的通知,趕來了,看到數段大蛇,血流一地,凌起石又渾身血汙,不禁大驚失色,驚叫“大哥”,顧不得血腥汙穢,搶到凌起石身邊。凌起石正緩緩的喘氣,低說:“別慌!我沒事!不過,好險啊!”伸手想幹什麼,才知道手中仍然扼著蛇頭,為之失笑。

“丟掉它呀,還不把它丟掉!”呂玉娘要凌起石把蛇頭丟了,凌起石笑說:“不,這是一條怪異的大蛇,可能會有珠!”他不敢勉強用勁,以劍把蛇頭劈開,用手一撕把蛇頭撕成兩半,果然有一顆又圓又大的紅色珠子掉出來。凌起石用指甲把緊纏蛇珠的血絲都除去了,蛇珠顯得更為光彩。且透發出一種微弱的幽香。

“玉娘,這蛇珠能解百毒,你帶在身邊,便百毒難侵的了,若果飲食中毒,只要把它含在口中,或用舌尖舔幾下便可解毒,再不,把它浸在水中,把水飲下,也可以解毒了。你好好把它收好了。”

“它雖然可以解百毒,卻是你用生命把它換回來的!你大約是為替我取這蛇毒才如此博命吧?下次千萬不可!任是天下間別人認為最可貴的東西,在我眼中都是比不上你的生命,你不要再做這種傻事!”

“其實我不僅是為了你!我知道這條蛇必然殺害了許多生物,其中不少猴子已死在它口中,我不願再見此類慘事發生,所以決心殺它!”

“不過,我本來可以用劍殺它的,若果用劍,我深信很快就可以把它殺死了,但是這樣做,必然會損壞這蛇珠的功能,亦自信可以殺它,所以徒手,我所以緊扼蛇頭,為的就是把它精血迫到頭上,注入珠中,想不到幾乎被它纏倒。”

“我們走吧,我一身是血,你慢點來,我先去更衣。”

一群猴子感激凌起石,給他摘來許多精美果實,還尾隨送他們一程。

這一天,他們在山路上走了一天,在一家獵戶家過了一夜,翌日途中遇上一群結伴同行的客人,凌起石是兩手無寸鐵的,呂玉娘又是個女的,他們瞧不起他倆,凌起石低聲下氣的求加入他們行列,也好有個照應,他們戴上了高帽子,在興頭上,也不再拒凌呂於千里之外了。

這一班共有十二個人,有藥商,有鹽商,有山貨商,有保鏢的,也有退休的鏢師。有錢的商人為了安全,共同請了保鏢,其中藥商與鹽商,更請有私人保鏢呢。因此,十二人當中,有四個是保鏢,兩個是退休鏢師,另外的八個才是客商。

十二個全是男人,保鏢粗言慣了,衝口而出;有錢人多自傲,以為財可通神,說話多帶輕薄,這一來,可使呂玉娘尷尬了。

呂玉娘雖然隻身入江湖,到底是出身官臣之家,又是個少女,對於粗言穢語聽不慣,所以心中極不高興,凌起石見此,只好和她走在後面,遠離大隊二十丈外。這樣,便不理會他們說什麼了。

呂玉娘年輕美貌,那些男子漢都對她有好感,想親近下她,卻找不到藉口,便故意諸多做作,目的是在引起她的注意,用以吸引她。

但呂玉娘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只是跟著不算英俊的凌起石,怎叫他們不憤,遷怒於凌起石,要找凌起石出氣,叫他好看了。

一個長如馬臉的漢子先開口了,道:“嗯,姓石的,你不是說跟我們一起的?怎麼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還不見你科款?你想白佔我們便宜不是?”

馬臉人的語氣十分認真,不似說笑。

凌起石接裝著愕然問:“怎麼?要科款?科什麼款?”

“我們請了鏢師保鏢,以保沿途平安,當然要錢,你既然要加進來,自然也要科款了。”

“你們本來就請了鏢師的,我不加入,你們也是已經請了,你們一樣請了,怎麼要我科款?”

“傻小子,你倒不傻呢?我們請,是我們的事,不關你事,你要加進來,託庇我們,就要科款,要是你不科款……”

“那又怎麼?大叔,我不過沾光沾光,可沒佔你們便宜啊!”

“還說不佔我們便宜?我們科款請鏢師,你要白沾光,這不是佔我們便宜是什麼,臭小子,我警告你,要是你不願意科款,就別跟著我們。”

“我們不是不科,第一,我們沒有許多錢帶在身上,想科也沒有錢;第二,人是你們請定在先的,不是為我們才請的,要我們科款,實在不公平了!”

“臭小子,我再提醒你一次,如果你不立刻科款五十兩銀子,就給我們滾得遠遠的,不要跟我們,不要再給我們瞧見,聽到了沒有?”

“笑話!這路是你的?只許你們走,不許別人走,是不是?”呂玉娘一直不出聲,這時也忍不住開口了。

她的語氣雖然有點怒,但她的聲音卻恍如銀鈴般清脆,悅耳得很,那群漢子聽到十分受用。

但是,她只說了這幾句,不再說了,因此那些大漢大為失望,轉而又遷怒於凌起石。

一個頭尖窄額的傢伙問凌起石道:“姓石的,我們的話已經說得十分清楚,你到底科不科款?”

凌起石道:“你走路,我也走路,你沒道理不准我走,你怕我們跟著你們,你們可以歇下來,讓我先走,你要我歇下來不走,辦不到。”

那班人商量了一下,決定讓凌起石和呂玉娘先走。

突然,一聲虎嘯傳來,震得山搖地動,獸竄鳥飛,馬臉人他們一班人都大驚失色。老虎不愧為獸中之王,只是那一聲嘯叫,已嚇壞人了,一頭老虎出現對面山頭。

老虎出現了,幾個人都伏在地上,不敢稍動。

對面山虎嘯再起,山頭又多了一隻猛虎,各人更是怯懼了。

馬臉人忽然叫道:“看,它下來了!”各人心頭狂跳,有人幾乎嚇暈,有人主張逃走,爭執未決。

尖頭窄額的驚呼道:“瞧!那小子給老虎咬死了。”

各人望去,果然看到凌起石給老虎咬著還上了山頂,之後,呂玉娘也給另一隻老虎咬著也上了山頂,不見了,連他們的坐騎也不見了。

這是一個駭人的事故,藥商抱怨馬臉人與尖頭窄額那傢伙,說如果不是他們迫走了凌起石與呂玉娘,就不會慘遭虎吻,他自然是替呂玉娘惋惜。

老虎在對面山頭失蹤之後,過了許久,各人才敢起程,但還是戰戰兢兢,冷汗暗流不已。

好不容易走過了這座山,到了一個村莊,各人才透一口氣,這才真正放下心事。這一晚,各人的話題就繞在凌起石呂玉娘二人身上。

這一班都是唯利是圖,不知仁義為何物的傢伙,他們感到惋惜的只是呂玉娘一個人,因為她年輕貌美,各人都對她有企圖,希望在她身上揩點便宜,但未能得手,所以覺得可惜,至於凌起石的慘遇,就沒有人去理會了。

馬臉人曾經受到各人的指責,心中極不滿意,喝了幾杯之後,發牢騷了,他說凌起石之災,是由於他孤寒,不肯科款,假如他肯科一份費用,便不會有此種事故發生,所以他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人。

“我也這麼想,那丫頭長得真美,誰捨得她死去?我也捨不得她死去的啊,但他們孤寒,不肯科款,這是他自己找死,怎能怪得我們?”尖頭窄額那傢伙支持馬臉人。

馬臉人見有人支持,更加口硬,幾乎是指著和尚,罵禿驢,連他們的主子一一鹽商、藥商和山貨商等都罵了。

鹽商道:“過去的不要再提了,快點睡覺吧,明天還要赴路呢,睡吧!”他一聲催促,各人果然不出聲。

各人都很疲倦,倒下去,很快就大家都睡著了,例外的只有鹽商、藥商和山貨商幾個老闆級的幾個人,他們是睡不著,擔心會有賊人夜襲,更擔心明天會有什麼不幸。

他們就是這祥,總是無端端的在擔心,有時看到一隻老鼠,就會擔心是什麼預兆,他們總是擔心這,擔心那,因為他們有錢。

一夜無事,平平靜靜地過去了,翌日天色微明,他們便起來了。

本來,出門人要予人方便,錢銀使得疏爽一點的,但有錢人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視財如命,他們把一文錢也看得如月亮一樣大,所以孤寒得很。他們也不例外,在人家的地方住了一夜,不但不付房租,臨走還拿走了人家的木棍作柺杖呢。

他們出了村外,各人都有佔了別人便宜的一種感覺。

早上,天色雖然大亮,卻有濃霧,對較遠的事物看不清楚,又害怕遇上毒蛇猛獸,而這種害人的東西卻多得很,因此他們擔心是很自然的。

時漸晏,霧慚散,突然,馬臉人驚叫起來:“你們看,那不是姓石那小子?”

“這是虎倀!我們這一回必死了,虎悵是引老虎來食我們的!”藥商這麼一嚷,各人都心寒了。馬臉人向前一指,有的人眼尖,看到兩道黑影閃了過去,有的眼鈍,並沒看到什麼。因為對方實在跑得太快了,而且又是濃霧初散,散而未盡,仍然障礙著人們的視線,所以藥商他們看得並很不清楚,無法肯定是凌起石和呂玉娘,有的根本看不到有什麼人影。

山貨商就曾這樣問過:“你是真看到那小子?真是他?沒有看錯?”

馬臉人被問得一怔,道:“這個可不敢說!霧這麼大,怎能看得清清楚楚?”

山貨商道:“這是說,可能是他們,也可能不是他們,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不錯!”

“那麼,我們又怕什麼?我們有這許多人,卻怕兩個無藉無名的小輩!傳出去,也給人笑話!”

“我知道!可是,他變為虎倀,我們不是怕他們,是怕老虎!”

“我們十幾個人,差不多半數都有一身武功,馬老師你更是一流身手,怎麼也給幾隻老虎嚇壞了!”

“你以為我會怕老虎?這就錯了!我不是自己怕,我是為了大家!”

“為了大家?”

“是呀,我是為了人家!我是負有保衛大家的責任的,這個責任不小呢!假如幾隻老虎一起撲上來,怎麼辦?只怕保衛不周,出了問題,我可負不起啊!”

“咦,你們看,那不是姓石的小子?還有那個女的,難道他們……”

“不錯,真是他們!”

這一趟幾乎大家都看到了,但仍是有一瞥時光,很快就不見了,各人正懷疑他走得這麼快,突然,不知是誰驚叫一聲,說:“看,老虎!”

一點不錯,在凌起石走過的路上,走著幾隻老虎。

“怎會有幾隻老虎跟著他們?難道他們真成了虎倀。”

各人議論紛紛,都把話題集中在凌呂二人身上,各抒已見,猜測一通。

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又知何?他們兩個另有想法。他們恨馬臉他們勢利與無禮,結果離開他們,但是,呂凌兩個都不是記這種小怨的人,離開之後,自己就感到愉快了。凌起石原就通獸語,那第一聲虎嘯原來是他發出來的,不料一嘯之後,突然有虎嘯相和,這是出他意外的。為此,他大感興趣,索性和它們做朋友,帶著它們走。

凌起石在萬松山莊曾對呂玉娘說過他會學虎嘯,他就未有機會聽過,這時卻有機會看到了,因而引起興趣,在凌起石的“介紹”之下,她也與老虎成了朋友了,老虎似乎也很喜歡跟她做朋友,挨著她,顯得甚為親熱,大約人與獸也有相似的地方,長相漂亮的人,是更受歡迎的。

本來,虎為萬獸之王,馬是不敢跟它接近的,但由於凌起石懂得獸性,預先得了功夫,所以馬也不怕虎,虎也不傷害馬。

呂玉娘雖說已經成熟,但到底年輕,稚氣未除,她想到凌起石那麼一叫,虎便響應來了,她好奇心動,便要學學虎嘯。

她剛張開嘴巴,還沒有叫出了聲,凌起石已經躍到她身邊,一伸手,把她的嘴巴按住了,嚇了她一跳,掙扎開後,瞪著他說:“你怎麼啦!你?”

凌起石說:“你是不是想學虎嘯?千萬不可!你若果叫的不好,它馬上會發脾氣,我不怕它,到底會有麻煩,以後你要記住,在不混熟的野獸面前,千萬不可輕率,如果和野獸在一起,大家混熟了又不同,這和我們在陌生人面前說話要小心,在熟朋友面前說話隨便一點,道理是一樣的。”

呂玉娘回嗔作喜,吐了一下舌頭,扮個鬼臉,帶笑地說道:“真想不到,野獸也會是這樣。”

“你少和它們接觸,不瞭解它們,其實,它們比人更加直覺,更加敏感呢!你瞪它一眼,或大聲說它幾句,它們都知道你的意思。你最容易見到的是狗,你想想,萬松山莊那隻小黑,不是十分機靈嗎?”

呂玉娘回想起萬松山莊中的小黑,明白地點頭了。她伸手去撫虎背,輕拍虎頭。

馬臉人看到的便是這時候叼的起石呂玉娘兩人與虎同行情況,所以驚為虎倀,確是有所根據的。

呂玉娘對老虎很快就產生了感情,一程又一程地帶著它走,似乎要把它帶到山外去。凌起石几次叫她不要再逗它們了,她都央求再走一程,直至快要走到平坦大路了,她才依依不捨的和老虎分別。老虎蹲著不走,她也不斷回頭,那情形,就如人將有遠行,和親人分手時一樣。

幾頭老虎一直守在那裡,由蹲著而站著,直至看不見他們兩個了,才離開。但在它們離開之際,已經發覺馬臉人等遠遠的來了。幾頭老虎,不知是感到和凌起石兩個分別的悲傷,還是餓了,想找一頓吃,看到馬臉人他們,使發出虎嘯聲,嘯聲不但淒厲,而且威猛,嚇得馬臉人等坐馬倒退。

蒲老闆駭然大叫:“這次慘啊,一定是虎倀帶老虎來報仇了!”此語一出,各人便膽顫心寒了。

不過,他們只是虛驚一場了,老虎狂嘯過後,卻向山林中進去。儘管如此,各人也是冷汗遍體。

呂玉娘聽到虎嘯,把馬勒住,使擬回頭,凌起石急急把她勸住道:“千萬不可!它就是不願離去才叫的,你若再過去,只怕我也無法阻止它跟來了,我們現在不是去玩,決不能招搖。”

“它們太可愛了,我真想帶它們在身邊!”

“這還不容易,將來我們迴轉萬松山莊時,帶它們回去就是。啊,你看,這幾隻鷹,飛得真快!”凌起石仰望山間密林的上空,幾隻蒼鷹在樹木上空盤旋飛翔,自由自在,遠遠看去,只見它們張開雙翅滑翔,似乎連動也不動,事實卻不如此,不過隔得遠,它的翅膀又有力,輕輕地揚動,看不清楚罷了。

呂玉孃的目光也望向天空蒼鷹,心中即想著老虎,不自覺的發問:“你也能跟蒼鷹做朋友嗎?”

凌起石道:“不知道,蒼鷹驕傲而多疑,把它自小養大是可以做朋友的,但它長得這麼大,兇殘成性,會不會再相信我,肯不肯飛下來跟我們做朋友就不知道了。”

“你怎不試試看!或者它肯相信你呢,你不試一下,怎知道?”

“好吧,我就試一下吧!”凌起石合笑看著她:“你可不能又如喜歡老虎一樣喜歡它,你要讓它們走的。”

“好的,我知道!”

凌起石於是仰首天際,發出一連串尖促的短音。音聲未泯,空中幾隻大蒼鷹已經飛了下來,在凌起石的頭上十多丈處,繞飛盤旋,卻不急於飛下。

凌起石伸出手去,又叫了月聲,便有一頭大蒼鷹停在他的手肘,凌起石用他的手掌去磨它的鋼嘴,幸而它不曾啄幾下,否則,凌起石要捱苦了。

呂玉娘看著,她不敢輕舉妄動了,怕惹火了它,給啄一下,振翅一飛,便連報仇的機會也沒有了。

但是,凌起石和它卻十分老友,似乎是早就熟識了的,此時只是重逢。

凌起石捋它的毛,拍它的背,捏它的嘴,它都似乎十分喜悅,還輕輕啄凌起石的手頸。凌起石的手略為一抬,它就向上飛,他伸出手去,它又飛下來,有時竟是幾隻一齊飛下來,互相爭寵的打架,嘴爪並用,但給凌起石一喝,又都乖乖的停止了,有站在他的肩上,有的站在他的手上,十分有趣。

呂玉娘雖然心動,躍躍欲試,卻始終不敢,凌起石也不替它們“介紹”,也不叫她去玩大蒼鷹。後來,凌起石一揚手,它們全飛了,他高嘯一聲,打個手勢,蒼鷹飛撲而下,打個迴旋,在凌起石頭上繞了一週,向遠處飛去。

凌起石道:“這種鷹,非常兇猛,剛才所見的不過是較小的一種,還有大種的,翅膀張開,足有八九尺寬呢,一頭小鹿,一頭小羊,都會給它抓起來飛走。它目光銳利,記憶力強,若果在別的地方見到你,它會衝破一切飛下來和你相會的,你若果不理它,它就會發狠,啄你幾下才飛走呢!你不會學它們叫,又不懂它們的意思,它若突然飛來,你必手足無措,可能會釀成一禍,所以我不敢‘介紹’它們與你相識。”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不讓我玩它們啦!”呂玉娘恍然地說。

“玉娘,你如果對這些有興趣,我就先教你發聲,詳細講解鳥獸的習性,讓你先學會了,然後再跟它們打交道就容易得多了。”

“好,我一定學!”

“那就行啦,只要你學,我一定教你。”

“不知要學多久?要不要學一年?”

“這可難說,你很難在事先有個時間決定的,而且,鳥獸的種類很多,各有不同習性與聲音,學起來,真不容易!其中有許多聲音十分近似,但實際上卻有分別,它們分得十分清楚,絕不會混亂。我就曾經混亂過,叫來的並不是我要叫的一種,我要叫的一種卻沒有來。”

“大哥,他們呢?怎麼還不見他們?”

“他們大約怕老虎,不敢走得太快吧!別理他們,我們們走我們的。玉娘,這兒的風景真美,如果在這兒住下來,倒是個好地方!”

玉娘遊目四望,果然山明水秀,山花燦爛,流水淙淙,鳥鳴蝶舞,樹木蔥鬱,綠草如茵,不禁歡叫:“不錯,真是個好地方,如果建屋,就建在那兒吧,大哥,你看,那兒有一塊平坦的地方!”她向稍遠的平地一指,看著凌起石。

凌起石笑道:“地方確是個好地方,可惜我們有事在身,怎能在此住下來?再說,天下之大,好地方多著呢,昆明四季如春,風景亦佳,四川峨嵋天下秀,廣西桂林的山水甲天下,三峽天險,奇景異趣特多,塞外風光另有奇景,長白積雪,長年不化,江南的風光如畫,西子湖美,廬山隱,雁蕩險,黃山奇,太湖浩瀚,好的地方太多了,將來你有機會去到,都會覺得難捨,怎可以處處長住?說說倒無所謂,真個長住,可就難了,我們還是快走吧!”

“大哥,你走過許多地方,你覺得哪一處最好?”

“不,你猜錯了,我走過的地方並不多,將來你如果有興趣,我們可以到各地去走走。”

“真的,你陪我?”

“你怎麼啦,我不陪你,陪誰?”

“我不知道!”呂玉娘甜甜一笑,又道:“或許你會陪別的女孩子。”

“玉娘,你還不相信我?”凌起石說。

“我不知道,要等將來才知道。”

“那好吧,我們就將來再說吧!”凌起石報以一笑地說。

玉娘朝他瞟上一眼,內心湧上無限甜蜜,把馬一夾,便潑刺刺狂奔一程。凌起石看著她的背影,心頭也湧起一股無限的甜意,輕踢馬腹,隨後退上。不一會,他就追上了她,擦馬過時,伸手把她攔腰的一抱,將她抱過馬來,兩人親吻著,任由馬繼續走。

過了好一會,她低聲說:“如果給那幾個傢伙見到了,我可羞死啦!”

“怕什麼?羨慕死他才真。”

“你不怕給人看到?”

“不妨!這是我們兩個的事,幹他們什麼事?看到又怎樣?我才不怕!”

“我怕,人言可畏!”

“我們別說這些了,噫,怎麼似乎有呼喝聲?玉娘,我們去看看。”

“你快放開我,快!”

“我們就這樣不好嗎?你討厭?”他說完,又親她,還輕輕撫著她。

“我討厭你,你壞死了!”她笑著說。

不過,稍過了片刻之後,他終於把她送回她的馬上,兩個又並轡疾馳。

她不斷看著他,似乎意猶未足,希望再來一次更徹底的親熱擁吻。

“玉娘,你聽,聲音似乎由那邊傳來,我們去看看。”凌起石向一個方向指著。呂玉娘雖然還聽不到聲音,但她相信凌起石的耳朵,深信那邊必定真有聲音傳來。他們便朝那個地方走去。

凌、呂兩個轉過一個山坳之後,呂玉娘也聽到人聲了,再過不久,她看到在山下的地方有一群人,人聲就是由那裡來的,人群中閃出刀光劍影,也有木棍之類舞動,呂玉娘肯定地說:“大哥,他們在打架。”

“是啊,不知為了什麼?我們快點去看看。”

“你想勸架?是嗎?”

“我也不知道,看看再說。”凌起石已經帶頭先走向人群了。

凌起石與呂玉孃的突然出現,使得那一班人為之愕然,吸引了他們的目光,都好奇地注視著他們,把他們原來的爭吵停了下來了。一剎之後,有人厲聲大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想幹什麼?”呂玉娘一見他神氣,一聽他這口氣,心中就起了反感。凌起石則笑嘻嘻的,笑道:“我們是過道的,想瞧瞧熱鬧!你們繼續你們時爭吵好了,我只是瞧熱鬧,不會出手的,請放心!”

“走!走!有什麼好瞧的,沒見過像你這麼好管閒事的人!”一個額角上長了肉瘤的漢子揮手叫凌呂兩個走,十分不客氣。

凌起石賠笑道:“朋友!又不擾了你們,讓我們開開眼界成不成?”

“媽的,好聲好氣叫你走你不走,等捱了打才走?真是賤骨頭!”一個穿紅衣服的漢子挑撥地說。

“小哥兒,你是個外鄉人,犯不著淌這渾水,趁他們還沒有動手,還是快走吧!”一個身穿舊藍布的老漢輕輕地勸告凌起石。凌起石瞧他一眼,覺得他目光誠摯,神色焦惶,關注之情,溢現無遺。凝起石心頭一動,就知道這一趟爭吵,其中必有內情在,他沒碰上,自是無話可說,既然碰上,就得管一管了。主意己定,態度變得輕鬆而堅定了。

對方見凌起石不走,再說:“年輕人,你還年輕,何必冒這個險呢?你大約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吧?他們是白額虎的爪牙,你犯不著去惹他們,你向前走,要經過白額虎的地方,正好趁這些混蛋未及通風報訊快點通過啊,只是,你這位朋友……”老漢的目光落在呂玉娘身上,停了口,輕輕嘆息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老大爺,這位是我妹子!有什麼不妥嗎?”

“本來你們是個外鄉人,只要受點氣,送上一點銀子就可以通過了!可是你妹妹長得太美了,白額虎父子都是個好色之徒,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不過,你不用替我們擔心,我們與他無仇無怨,該不會加害我們!”

“唉,你真是太天真了,如果他是這樣一個人,也不叫白額虎了!”

“對了,老大爺,你不是說他很兇嗎?怎麼你們又敢和他對抗?”

“我們與你不同,我們是本地人,無地可走的,不反抗就不能活下去……”

“老大爺,我不明白!你們不能走,更不該反抗啊!你不怕他把你們都殺了?”

“這個,諒他還不敢!”

“為什麼?”凌起石真個不懂了。

“他們是不做工的,一切工作都得要靠我們!砍柴、割草,種瓜種豆,養雞養豬,全是由我們做,殺死了我們,他們沒有好處!”

“哦,原來是這樣!”凌起石恍然大悟,又問:“這一次為的是什麼?怎麼如此緊張?”

“我們村有兩個姑娘要出嫁,白額虎不許,卻要兩個姑娘先陪他睡覺……”

“這白額虎該死!”一直不曾出聲的呂玉娘開口了。她恨恨地說:“他真是畜生,不是人!”

凌起石問:“過去有這種事發生過不?這是第一次?”

“不,不是第一次!”老人也怒容滿面,激動地說道:“過去已有過許多次了,那時候,我們怕事,不敢反抗,結果,有的給糟蹋了再嫁人,有的自殺死了!”老人已忍不住流淚了,沙啞了。

“大哥,我受不了啦,這頭白額虎,我非宰了他不可!你不反對?”

呂玉娘聽了老漢的控訴,滿腔怒火在翻騰,表示決不放過白額虎,她問凌起石反不反對,凌起石說:“我當然不反對,不過也用不著心急,這是老大爺他們的事,讓他們去跟對方解決吧,解決得了那是最好,解決不了我們再插手也未遲,這樣,他們才懂得團結的重要,以後遇上敵人才會團結對付。老大爺,你們按照你們的辦法去抵抗白額虎的爪牙去吧,你不用怕他們,有困難時,我和妹妹會幫你們的。”

老漢一番好意勸對方走,對方沒有走,卻反過來要幫助他們對抗白額虎,心中大為高興,他雖然還不知道他們兩個是什麼人,但見他們聽到白額虎之名,全無俱色,還說要對付他,見呂玉娘有劍在身,更相信必有來頭,心更定了。

額頭上有個肉瘤的漢子指著老漢喝道:“老狗才,你跟他說些什麼?”

“我要請他給我們評評理,看看世間上有沒有這樣的道理。”老漢說。

“他怎麼說?”

“他說你們侍勢凌人,橫行不法,是畜生,不是人!人是不會這樣不知禮的,只有畜牲才會這樣做!你們……”

“住口!老狗,你好大膽,敢罵我們寨主是畜牲,你活不了,他們也活不了。”額上有肉瘤的漢子,突然目光注視在呂玉娘臉上,露出一臉淫邪笑意。轉了口風,道:“不過,她不用死,她可以活,還可以享受榮華富貴,過舒適的日子。”

呂玉娘極為震怒,似乎想要動手了,凌起石握著她的手腕,低聲說:“你何必生畜牲之氣,當他狗吠便是。”

呂玉娘詰然一笑說:“不過,這是一頭瘋狗!”

“何止瘋狗,還是癩皮的瘋狗呢!”

呂玉娘更忍不住笑了。額上長著肉瘤的漢子並不聾,相隔也不遠,自然聽到他們的說話,也給氣得眼紅,向他的幾個同伴說:“來,我們先收拾了這小子再跟他們算帳!”他們共有五個人,都朝凌起石走過去。

那個老漢也對他的村人說:“這兩位朋友幫我們說公道話,他們是我們的朋友,我們去幫他們,不能讓他們吃虧!”

“對,陶伯伯說得對,我們去幫他們。”

“陶老爹,我聽你的話!”

“我們都聽陶伯伯的話!”

幾十個村人都響應老漢的話,要幫凌、呂兩個,凌起石搖手道:“陶老爹,你們不要過來,現在,他們衝著我兄妹來了,你們最好作壁上觀,你們不用替我們擔心,打得過,我們才打;打不過我們會逃,我們有馬,他們沒有,他們是追不上我們的。陶老爹,請你制止大家過來,到我兄妹應付不下的時候,你們再來幫忙也未遲。”

陶老爹聽了,果然勸村人不要走得太近,身穿藍布衫的漢子首先朝呂玉娘進攻,呂玉娘那容得他近了身,馬鞭一抖,“啪”一聲,打在藍衫漢子的肩頭上,打得他“哎呀”一聲大叫,踉蹌走出兩步,還沒站得穩,馬鞭又到,“啪”一聲打在原來的肩處,痛得更甚。

呂玉娘接著一連幾鞭都打中藍衫人的傷處,打得他滿地亂滾,不敢站直身子,但饒是如此,呂玉娘仍然不肯住手,村人都鼓掌叫好。

突然,村人的掌聲停了,有人發出驚惶的尖叫,指著由呂玉娘後偷襲的矮漢。

呂玉娘並末理會村人的驚呼,她仍然鞭打藍衫漢子,眼看那矮子已走近呂玉孃的馬後,只要一撲就可以偷襲呂玉娘了,但呂玉娘仍似未覺,正當村人的心都急得要跳上喉頭之際,呂玉娘發出的馬鞭陡然回頭,不偏不斜,“啪”的一聲響,打在矮漢的手腕,痛得他連刀也丟了,狂叫疾退。

她打掉了矮雙的刀,再一鞭,把刀捲起來,向外反抖飛射,刀光如電閃星流,射向額角長了肉瘤的漢子的胸膛。

那額角長瘤的漢子閃得快,卻射中了站在他身後那個人的胸膛,當場死了。

他們五個人,一死、一傷、一掉了刀,只有額角長瘤的漢子和一個穿灰衣的漢子未曾出手。

但形勢已十分明顯,再打下去,吃虧的自然不是對方,對方只不過女的出手,還有那個男的,若果男的也出手,那就更不堪設想了。額角長瘤的漢子便想到逃走了。

但是,呂玉娘先斃了藍衫漢之後,再追擊矮漢,斃了那矮漢。

她見那額角長瘤的漢子要逃走,便把他攔住,道:“怎麼,想溜!剛才的豪氣到哪裡去了!這是你招惹我,不是我招惹你,要溜,可沒有溜得這麼容易!”

那額角長瘤的漢子恐嚇道:“臭丫頭,你別得意,等一會,我們的寨主來了,你就休想活了。”

“那是等一會以後的事,我現在就要你的命,你的屍體可以叫人搬走,你的狗心就得留下!”呂玉娘邊說邊把馬鞭一抖一卷,“啪啪”的兩響,但這是虛招,並未打到他的身上。

他以為是自己閃躲得快,增加了信心與勇氣,居然向呂玉娘反擊。

呂玉娘“嘿嘿”冷笑聲中,掄鞭狂掃,“噼啪”連聲,一口氣打了對方十二鞭,直把他打得抱頭狂呼,又是滿地亂滾,滿身都是血汙與泥沙,狼狽萬分。

灰衣人見狀,轉身狂奔。呂玉娘還想再追,凌起石攔住她,道:“別追了,由他去吧。”

呂玉娘急道:“大哥,他一跑,準是回去報告白額虎去了。”

“我正要他去報告白額虎,我們本來就要去找他,他的地方必有機關陷阱,危險重重,不如讓他前來,我們可以以逸待勞,他又犯了虎落平陽大忌,勝過我們去找他許多了,你還是先殺了這個傢伙,我們再和陶老爹他們共商破敵大計吧!”

“好!我把這廝殺了再說。”

呂玉娘以一條馬鞭,輕易就收拾了四個匪徒,村人都視她為神仙,但對凌起石則不大看得起,因為他未出過手,身上又無佩劍,不像是個英雄人物。

村人把呂玉娘視為仙女,特別是那些老大娘更是嘖嘖稱奇,似乎不相信一個女人能以一條馬鞭可以殺四賊。可是目睹的男人們則指天發誓說這是真的,並且繪影繪聲,加枝添葉,把呂玉娘說得比實際更勝幾籌,真是個仙女。

村人一面招待呂玉娘和凌起石,一面把那四個死了的賊人埋了,心情是十分興奮的。事情告一段落,也未見白額虎有什麼動靜,只一批過路的客人來了。

他們是蒲老闆他們那一批,村人是喜客的,又在心情喜悅中,招呼自然更好。可是蒲老闆他們看到凌起石與呂玉娘兩人,恍如見到鬼魅,驚惶失措,使村人大為詫異,甚至懷疑他們不是好人呢。

馬臉人馬忠駭然道:“你,你,你……”他一連說了幾個你字,再說不下去,因為他本來以為對方是鬼,但他又見到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與村人如此熟絡,自然是人,不會是鬼。

呂玉娘朝他翹一翹嘴,冷然笑了一聲,卻沒有出聲。

她那一笑,在馬臉人看來,不但含有諷刺成分,而且,還有陰冷成分,所以看得他心頭一涼,冷汗也暗流了,他在懷疑:“她到底是人是鬼?”

“嗯,你怎麼?怎麼不說下去?”凌起石挑戰地說。

馬臉人道:“我問你,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什麼?你說什麼?”凌起石開玩笑地說。

馬臉人一窒,但仍然再說:“我問你,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凌起石目光一閃,狡滑地盯著馬臉人道:“依你說呢,我們是人還是鬼?”

這使馬臉人難答了,如果說他是人吧,自己明明見他給老虎銜走的;如果說他是鬼,他又活生生的和自己說話。如果說他是人,自然會鬧笑話,如果道他是鬼,必受到對方報復。

馬臉人沉吟著,久久無法回答。

凌起石催他:“怎樣?我是人是鬼?”

“你是鬼,不是人,你是虎倀,來害人的。”馬臉人突然膽子一壯,大聲說。

凌起石冷笑道:“我說你活見鬼才真,你連人與鬼也無法分辯,還有什麼判斷力可言,姓馬的,你活見鬼了。”

呂玉娘道:“大哥,我們放走的人,大約快來啦,我們要不要派個人出去把風?提防敵人突襲?”

“妹妹,你學乖啦!你放心,我早派人去監視了,任他狡猾過狐狸,也瞞不過我們,如果他們來到三里外,我們就已經知道了。”凌起石滿有把握地說。

但呂玉娘有點不大相信,村人也臉有驚異之色,因為這裡沒有少了任何人,怎會有人去監視敵人來襲?

蒲老闆道:“石兄弟,我想問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回答我。”

“你問吧,能回答的,我一定回答的,不能回答的,我便無法遵命了。”凌起石說。

“那當然,我不會使你為難的。”蒲老闆說,“昨日,我們明明看到你們給老虎銜走的,怎會還活著。”

凌起石笑道:“原來你們以為我給老虎咬死了,怪不得馬鏢師問我是人是鬼啦!”稍歇,又接下去道:“你們看到我們和老虎在一起,這是事實,看到我給老虎咬死,就看走眼了,你們怎也想不到,那老虎跟我是老朋友,老朋友見了了,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來咬我?它告訴我,說它見得人多了,有的人貌似忠厚,心實狠毒,它要我帶眼識人,不能胡亂信任人,對於那些存心不良,專心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人少惹為佳,絕不能做朋友!我們聽了它的勸告,所以便自己走,不願再和人群在一起了,我這樣回答,你可滿意?”

蒲老闆等人都深感慚愧,臉也紅了。

村人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糾葛,但都同意凌起石的話,都說凌起石說得有理。

這一來,更使蒲老闆等人羞愧得無地自容,恨不得地下有個洞,可以鑽進去躲躲羞。

呂玉娘看著他們,露出得意的神態。

凌起石指著和尚罵禿驢,把蒲、馬等一班人罵得狗血琳頭,羞愧滿面。村人不知內情,憑直覺表示意見,支持凌起石,又把蒲馬等人罵了一頓,淋漓痛快,呂玉娘感到十分開心,展顏微笑,更美了。蒲老扳看在眼裡,心頭為之一蕩,幾乎把持不住,急忙別轉頭去,問道:“石兄弟,你過去到過這裡了?”

“沒有,這還是第一次經過的!蒲老闆,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記得你說過,你和那老虎是老朋友,你既然是第一次經過,怎會是老朋友?”

“蒲老闆,你這話很有趣!我問你,假如我們這次同行建下深厚交情,十年八年之後,再在東海或塞外見面,你說我們算不算老朋友?或者在東海與塞外都不算,一定要再在這裡見到才算是老朋友?”

“你是說,你過去在別的地方已經和這老虎相識?”

“你以為無此可能?”

“我不敢說無此可能,但這可能卻很少!”

“何必很多?就只一次已經很夠了!老實說,有的人真是未必比得上禽獸呢!禽獸是喜怒形於色的,那些人卻狠毒藏在心中,更難提防呢!”

凌起石指桑罵槐,馬蒲他們一夥人自然聽得懂,但因為凌起石是泛論,並未指名道姓,若非知道內情,是不會了解的,村人就聽不明白,因此,蒲馬等人心中雖然氣憤,卻也不便發作,就這樣,蒲、馬等一夥人只好吃啞巴虧,給凌起石轉彎抹角的罵了一頓,忍著一肚子氣,要等機會發洩。

凌起石假作不知情,罵了對方一頓之後,又道:“聽說敵人就要來襲擊了,你們來得正好,你們都有一身武功,又有義氣,正好幫他們一個忙,給賊人迎頭痛擊,不讓賊人得逞!你們不會拒絕吧?”

“這個,”馬臉人剛說了開頭,便側望蒲老闆和其他的人,看大家如何反應。呂玉娘道:“有什麼這個那個的,有事就求人家,人家有事難道好意思不理?這個臉怎麼能丟呢!難道也要人家出錢請你們保護?”

頭尖額窄的漢子靈機一觸,似乎找到擋箭牌,搶口說:“石姑娘身上配劍,想必亦會武,這麼說,石姑娘也是準備出手相助了?”

“那還用說!你以為我不配是不是?”

呂玉娘一口答實了,斬釘截鐵,擲地有聲,最少在表面上是比馬臉人勝了一籌。

馬臉人見個個老闆都搖頭示意,反應不佳,不敢口硬答允下來,只好扮烏龜道:“石姑娘急人之急,令人佩服!我們的責任是保衛老闆一路平安,現在還有許多路要走,不敢妄自冒險!我們只好抱歉了。”

“好一個‘只好抱歉了’真難為你說得出口來!你現在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人家有事,你卻置身事外,這算什麼呢?再說,就算你們真個出手相助,也幫不了什麼,到時還得由別人照顧你們呢!現在好了,你既然說得這樣清楚。如此自私,只顧自己,人家也用不著來照顧你了,賊人來的時候,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縱然有危難,也別指望有人來相助!”呂玉娘把相互之間劃清界線,互不混淆。這原是馬臉人的意思,呂玉娘不過引申細說罷了,但她這麼一說,馬臉人他們可就感到難堪了。

十幾道怨恨的目光迫射向呂玉娘,呂玉娘並不在乎,轉身向村人問道:“早先逃走的賊叫什麼,你們可知道?你們見過賊首沒有?他慣用什麼兵器?武功怎樣,可有人知道?他們……”

“陶老爹,他們來了,那邊已經有暗號通知了!”一個人匆匆入報,打斷了呂玉孃的話。

這個報訊傳出,氣氛立即變得緊張起來,馬臉人也緊張起來了。呂玉娘冷然道:“識時務者為俊傑,賊人的目標是這裡,你們最好是快點離去,要不,賊人一來,難免魚目混珠,玉石俱焚,我是好心好意提醒你們,不要後悔才好。”

呂玉娘這一招用得可真絕,明是提醒對方,實是挖苦對方,馬臉人果然和其他幾個人一起商量。

兩個退休鏢師倒有點義氣,傲然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就是死了,我也不算夭折了,數十年刀口吮血的生涯也捱了過去,今天依然活著,人家在危難關頭,仍然招待我們,我們卻只顧性命,馬忠,茅貴,你們要走就走,不必理會我倆了。我倆決定留下來,是生是死都與村人在一起。”

“好!這才是好漢子,我們歡迎。”呂姑娘說。

馬臉等人仍遲疑未決,陶老爹則說:“呂玉娘,早先逃走的那個人叫焦揚謙,他是一個最狡猾的人,賊首的武功有多高強,無人知道,因為無人能在他劍下逃生過。唔,我幾乎忘記了告訴你們,他那柄劍據說是寶劍,什麼武器若跟它碰,都給它削斷。你們等一會和他動手,最好別跟他的劍硬碰。”

“老爹,那柄劍叫什麼名字?”凌起石問。

“名字?讓我想想,我會想得起來,那劍……”陶老爹沉吟著。

一個精壯的小子插嘴道:“叫做‘沉龍’!”

“對!叫做‘沉龍’,小鐵兒,還是你記得。”陶老爹讚賞地說。

“這就太好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來,妹妹,恭賀你,我們乾一杯!”凌起石笑說。

“恭賀我?恭賀我什麼?”呂玉娘愕然。

“恭賀你快要獲得一柄寶劍呀,你沒聽見小鐵兒說那是一柄‘沉龍’寶劍?”

“哦,你說的是這個。”呂玉娘開心地說:“你以為他肯答應?”

“誰管他答應不答應。”

“你是說……”

“象以齒焚身,這一回可不由他作主了。”

“那麼,我得先多謝你了。”

“哪裡話,你自己就行啦,還用得著我。”凌起石說完哈哈大笑。

呂玉娘也哈哈大笑,笑了一會,問道:“大哥,你以為我真可以對付他?”

“當然可以!”凌起石道:“不是我故意捧你,只要你不驕不怯,已少有敵手了。”

突然,馬臉人馬忠冷冷插上一句,道:“這個當然,塘中無魚蝦封王,在這窮鄉僻壤中,吹牛皮又算得什麼,難道還會吹得破?”他是想洩早先受呂玉娘譏諷之恨。

那個退職鏢師道:“石兄,令妹或許真有過人武功,但天下之大,奇能異士盡多,話還是不宜說得太滿。”

“多謝孟前輩、苗前輩指教,嘴邊無毛,說話不牢,這是我一時疏忽,晚輩這裡謝過。”凌起石向苗、孟兩個深深一揖致謝。

孟猛和苗深兩個想不到凌起石如此謙抑,勇於改正,大為高興,連忙謙遜幾句,相互之間,感情甚佳,氣氛亦甚和洽。

外邊再有人來報訊,賊人又是近了許多,快要來到村口了,馬臉人等十多人匆匆向外走,連行李也帶走。

苗深和孟猛兩個,他們是表示過與村民共存亡的,所以留下了。

馬忠等人走了之後,凌起石帶了六七個人到後山去斬了近二百根竹,他帶著呂玉娘、苗深、孟猛三個到村前路口,把斬下來的竹插在地上,布成一個竹陣,又把一些石塊堆在山腰,只等敵人迫近,便用滾石阻他前進,這樣,便可以把賊人擋阻村外,不致村中受到損失了。

村人一方面見凌起石年紀太輕,年齡所限,到底會欠缺經驗,另方面不相信幾根竹竿就可以阻擋得賊人進村,所以內心是非常不安的,只因呂玉娘曾顯過功夫,輕易就殺了四個被村人視為強人的賊黨,且除她帶頭抗賊之外,再難另找他人,因此,在無狗找只貓的心理影響下,只好任得凌起石和呂玉娘兩個怎辦就怎麼辦了。可是凌起石卻似乎是成竹在胸,有條不紊,他的鎮定,漸漸贏得村人相信了。

負責瞭望的村人向陶老爹報告最新的消息,白額虎並沒有來,來的二十多人,並無白額虎在內,至於二十多人是什麼名,卻不大清楚!陶老爹叫人把消息轉告凌呂兩個,凌起石道:“不要理他是什麼人,既然是白額虎的手下,諒不會是好人!等一會賊人被擒之後,請陶老爹和大家決定處理辦法。我自己的意思是,若果是外鄉人,肯跟白額虎,多半不會是好人,若是本地人陶老爹和大家當知其底細,若果他平時不壞,是受迫的,可容其自新,若平時就是壞蛋,便該殺掉。但我是個路過的客人,不想自作主張,還是由陶老爹與村人決定為準!”陶老爹與村人對凌起石的這個主張甚表贊同,對他如此尊重陶老爹與村人,更無限感激。

突然,村外升起一道紅紅的火箭,升至高空,“啪”一聲爆出一蓬火花。火花四射,恍如一朵大菊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特別耀眼,也特別美麗。但是,村人卻沒有好心情欣賞,他們知道,這是賊人進攻的訊號。

村口靜悄悄的狗也沒有一隻,狗吠也沒一聲,呂凌苗孟等去了哪裡,怎麼一點聲息都沒有,陶老爹與村人都惴惴不安,想找人卻找不到人,想去看又沒有膽,大家正在驚惶苦悶之際,驀然發現凌呂兩個已經回到了村前,出現在大家面前,各人便爭相詢問防盜大計。凌起石道:“苗老師、孟老師都上山幫忙滾石去了,有他們相助,相信是敵人不易通過了,其他嘛,已經全由竹陣負責,不用理會了。”他說,如果大家疲倦,不如早點歇息,想瞧熱鬧則不妨到村口的土墩或樹上去,只要不出聲,不叫賊人知道,就不會有暗箭相害了!村人聽了凌起石的話,果然是有人蠢蠢欲動,要去瞧熱鬧,於是,有的是父母阻止兒子,有的是妻子攔阻丈夫,結果,真正去看熱鬧的只有六個人。

村外這時人影閃動,瞧熱鬧的六個人分成兩夥,一夥在近些,一夥在遠些,分別在兩座土墩上隱伏。他們看到前頭的賊人已經進入村口,但卻只在村口走來走去,左轉右轉,卻不進入。村人看得莫名其妙,互相猜疑,細聲討論。一個說:“王仔,你看這是什麼道理?他們怎麼不入村,只在村口轉來轉去?”

“我正感到奇怪,我們村口明明是空蕩蕩的,怎麼會有一座竹林?你看,這是什麼原因?”王仔說。

“王仔,我看石大俠和女俠一定會法術!他說佈下竹陣,就不怕賊匪入村,早先我不大相信,現在我相信了!有了這座竹林,別說是人,就是蛇也未必能夠入來,你說是不是!”

“不要說話,提防暗器偷襲!你不要命,我還不想去死呢!”小六子禁止朋友繼續說話。

天龍山的賊人在村口轉呀轉呀的轉了半夜,轉得頭也暈了,腿也乏了,當村人打響五鼓的時候,賊人再也走不動的了,他們索性坐在地下,東一個,西兩個,有的自己倒在一邊,有的兩三個倒在一起。

天亮了,二十三個賊沒一個能逃脫回去,都給村人抓住了,一齊押到村中的空地中等候發落。

他們有的滿面羞愧,低下頭,有的哀聲求赦,力言自己是冤枉的;也有的大言不慚,危言恐嚇村人,說假如不釋放他們,天龍寨主得知之後,一怒之下,勢必親自出馬,來找村人算賬,那時候,只怕全村就會給蕩成平地,雞犬不留了。

村人有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撐腰,膽大了,氣壯了,再也不怕賊人恐嚇了,因此,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喝打,有人更忍不住要動手了。

陶老爹在各人要求之下,憤然道:“好!為了給天龍山一點顏色看看,也為了替大家長期受氣報一點仇,我們先把這幾個宰了,再找白額虎算賬,誰去動手?”

“我來動手!”一個年青的小夥子扛個大鋤頭走出來。

人群中有人說道:“小李子,你這不行,劊子手是用刀的,不是用鋤頭的,你以為是鋤地種芋頭?”

這話聲引得大家嘻哈大笑,小李子臉紅的說:“為什麼不可以用鋤頭?打蛇、打狐狸我都是用鋤頭的,為什麼一定用刀?”

陶老爹笑道:“對呀,小李子,你說得對呀,殺賊,可以用刀,用槍,用劍,用棒,用斧,用鋤,甚至用柴刀、鐵錘等,只要可以擊斃賊人的都是武器,鋤頭一樣可以作為武器呀!”

凌起石道:“李大哥,劊子手是負責替官府殺人者的稱號,他們殺的未必是壞人,不少好人他們也枉殺的。你現在殺的都是壞東西,不應該叫劊子手,你應該叫……”

呂玉娘笑著插口道:“應叫獵獸英雄,因為屠夫是殺牛殺豬的;廚師是殺雞殺鴨的,獵戶是專打野獸,他們都不是人,是披了人皮的野獸,李大哥,你應該稱為獵獸英雄好啦!”

小李子被捧為英雄,高興得哈哈大笑說:“石女俠,你不要笑我了,我是怕黑的,我夜間不敢上山打獵的。”

“過去不敢,現在就敢了,你們敢於與白額虎對抗,都是英雄!”呂玉娘大聲說。

“哎呀,我們都成了英雄,誰是狗能呢?”一村民說,引得大家嘻哈大笑。

凌起石笑道:“你們確是英雄,不過,狗熊還是有的,他們跟著白額虎為虎作倀,就是狗熊,我們先把他們殺了,然後再去找白額虎算賬!”

於是小李子和好些人都爭著去殺賊。二十三個賊人,只放生了九個,十四個就地殺了。

凌起石作了一番安排之後,便與呂玉娘去天龍山找白額虎,苗深和孟猛兩位也要去,但凌起石道:“苗老師,孟老師,如果我們全部去了,白額虎突然出現,怎麼辦?我不是小看兩位,不願和兩位同去,只是想留下兩位保護村人,以防萬一。”

“凌大俠,你們去吧,我們的人守在村外瞭望,若果發覺白額虎,必能及時通知,現在還沒有,可見白額虎仍在山上。”陶老爹說。

凌起石想想,說:“那好吧,我們一齊走!”四人迅速出了村外,向天龍山而去。

凌起石四個雖然沒有騎馬,腳程卻快得很,不一會已來到天龍山。凌起石先在山下仰望,注視了好一會才說:“這山的佈置有古怪,你們請跟著我,不可走亂!”呂玉娘問:“這山有什麼古怪?怎麼我看不出?”呂玉娘問出了苗、孟的心聲,他們也看不出有什麼古怪,不過不好意思問罷了。因此,呂玉娘問,他們聽得十分留心,聽聽凌趁石怎麼回答。

“你不過太大意罷了!如果留心,你應該看到的!”凌起石說。向前一指,道:“你看到沒有?那邊有一座小塔,這邊也有一座!你別小看這兩座塔,它可以比得上十名一流高手呢!若果我們不設法先毀了這兩座塔,一切行動全在賊人監視之下,而且,也會陷入賊人所佈下的七星陣中,不易應付!那些東一塊,西一塊的石頭,你別以為是天然在此,不是的,它是七星陣的記號,若果不識陣法,陷入其中,就會如賊人昨晚陷入了我佈下的竹陣一樣,走了半夜也找不到出口,逃不出去了!”

“大哥,你識得這七星陣,能破嗎?我們闖得過去?”白玉娘擔心地問。

“當然可以,所以我才請兩位老師同你跟著我走!苗老師、孟老師,我們可以開始了?”

苗深毅然道:“好,請引路吧!”

孟猛也說:“石英雄不必客氣,動刀動劍,我自命還可以,解陣破陣,實在不是我所能,該怎樣,你拿主意就是,毋須跟我們商量了!或進或停,或左或右,你說好了,我一定照辦!”

“孟老師言重了,關於陣法,我亦所如有限,不過碰巧他們所佈的七星陣我曾見過,如此而已,假如他佈下了其他陣,我就未必認識了!”

說說談談,已經去到半山了。凌起石走過第一塊石頭之後,對呂玉娘說:“妹妹,你把石塊放到這裡去!再跟上我們!”

“好!我會的!”呂玉娘果然是把石塊搬離了位置,此後,經過其他幾塊石頭時,呂玉娘又遵命移動了石塊,直至把七塊石頭都移動了,凌起石又親自搬了兩塊大石來,另外放在兩個對峙位置,感到滿意了,才繼續向上走。呂玉娘問道:“大哥,你這是為什麼?”

“你看不出來?白額虎佈下七星陣,要把我們困在陣之中,我把它移動一下,便變為九醜陣,假如白額虎不察,陷入陣中,就有得他受罪了,除非他懂得破陣。”

“大哥,這樣移動一下,就會改變為九醜陣了?這不是很容易?”

“這很難說!識得就易,不識就難!我叫你再把它改變為十惡陣,你能改得來嗎?你根本未學過陣式,如何可以?可是要我變,就太方便了,我只要在那邊一站,九醜再加上我,便成為十惡陣了!”

“石英雄,你看白額虎搗什麼鬼,怎麼不派一個人在此看守?縱使不加截擊,也該派人暗中監視呀,怎麼連放哨的也沒一個?”苗深借題發揮,試探凌起石見解。凌起石微微一笑,道:“這不關白額虎的事,他佈下七星陣,以為就可以阻擋得住來人了,怎知道我們如此輕易就把他的七星陣給破了,這大約是出乎白額虎意料之外吧?”

“石英雄,我們已經是快上到山頂了,怎麼還不見有山寨?這天龍山寨到底是建在什麼地方?”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咦,好傢伙,居然是個會家子呢,要不是我早已留心,幾乎給他騙過了!”

“大哥,你說什麼?”

“你瞧那邊,那就是山寨了!”

凌起石說那邊有一座山寨,並向一個地方指著,呂玉娘依他所指看了一會,仍然看不到什麼。苗深和孟猛兩個也看不見什麼,三個人都大感詫異,以為凌起石和他們開玩笑。孟猛故意笑說:“石英雄真好眼力,佩服!佩服!”

呂玉娘道:“奇怪,怎麼我看不見?”

苗深說:“怎麼?你也看不見?我還以為我年紀大了,眼睛才看不見呢?”他的語氣,誰都聽得出是言中有物了。

凌起石道:“你們別動,我去移開前面那堵牆,你們就會看得見了。”他說完就去把擋住前面的一堵牆移開。

他們三人都滿腹懷疑,不知凌起石有什麼能力可以移動那一堵牆。他們看著,只見凌起石走近去,繞過牆邊,從牆的裡面向外一推,兒塊石跌散了,整堵牆也不見了,牆的後面遠處,果然現出一座山寨。苗深和孟猛兩個做了二十年鏢帥,見聞可算不少,但似這樣的怪事,還是第一次見到。

凌起石笑道:“這使是奇門陣法,亦即是障眼法,昔日諸葛孔明布的怪石八陣圖,就屬於這一類,利用天時、氣候、五行相生相剋和八卦陰陽變化,幾塊石頭,有時就足以困死十萬甲兵。白額虎竟是個會家,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幸好他所知不多,道行尚淺,否則,我們將會倍加危險。”

“石英雄,現在我們怎辦?”孟猛問。

“孟老師、苗老師,為了安全謹慎起見,我要先去查看一遍,看看他是個道行膚淺,還是故作疏漏,誘我們入甕。兩位請與我妹妹暫時留在這裡,我很快就回來。”凌起石說道。

“大哥,我們在這裡,會不會有危險?”呂玉娘問。

“你記住,敵遠不要離,走近發暗器,虎狼多幻象,沉著操先機,我去馬上就回來了。”凌起石說完,身形一晃,人已在十多丈外,一眨眼,已經遠去數十丈,迅速己就不見了。

苗深和孟猛他們過去也遇到不少高手,但從未見過如凌起石樣的人物,正在驚異著,凌起石已經不聲不響的飄然出現眼前了。

“大哥,看到什麼了?”呂玉娘急問。

“別問,快跟我來,他要逃了!”凌起石帶著他們急行走。轉了幾個大小圓圈,到了一處地方,凌起石叫各人埋伏好身子。不一會,有人開門出來,向四周看望一眼,使輕輕拍掌,跟著,由屋內走出幾個人來。

一個大胖子笑道:“我還以為他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原來只是徒有其表,哈哈!如果他預先在……哎呀,我們上當了,快退!”胖子急忙轉身,只見寒光一閃,一位嬌俏的少女已經站在門口,背向門內,面對胖子,冷然說:“白額虎,你還想逃走?遲了!”

大胖子停住身形,目注呂玉娘,道:“你是誰,我跟你無仇無怨,你為什麼壞我買賣?”

“你與山下村人又有什麼仇怨?為什麼要去殺他們!你看,你的人已經動手啦,你還說這什麼?”少女橫劍胸前,全神注視大胖子。大胖子扭頭斜望,果然看到自己一個手下已經與來人打起來了。少女又道:“怎樣?有兩條路可以任你選擇。”

“哪兩條路?你說!”

“第一條,你乖乖的把沉龍劍送過來,我會饒你一命,第二條,你可以動手,我們幹一仗,你的沉龍劍結果仍會落在我手中,但你卻不免一死,你想走哪一條路?說吧!”少女說。

大胖子想了半刻,斷然道:“好:我把劍給你。”他倒十分爽快,一說著話真的把劍解下來,連劍鞘捧在手中,緩緩走近呂玉娘。

就在此時卻聽得有人輕輕說:“玉娘,小心背後門內,大胖子是個冒充貸,正點兒仍在屋內。”

呂玉娘聽得芳心一頓,同時發覺大胖子的目光並非看著她,是看著她的背後,當下使佯作不知,沉住氣,靜以待變。

呂玉娘又聽到凌起石說道:“小心胖子放暗器,要閃,勿接!”她聽得指示,向左疾閃,恰巧大胖子的右手手腕一翻,便打出三枚烏忽忽的東西,分成一直線射向呂玉孃的心窩、臍穴與陰部三處,假如呂玉娘迴避不及,不管中上哪一枚,都有生命危險。但是,她迴避及時,三枚暗器由她的身邊半尺左右以外射到門內,之後是門內傳出爆炸聲與慘叫之聲。

大胖子似乎想不到有此變化,為之一怔,呂玉娘恨他施暗算,手中劍一抖,飛身便攻,一團劍光把大胖子罩住,似乎把大胖子上半身的穴道都罩在劍光中。

大胖子被迫拔劍迎擊,劍一出鞘,寒光耀眼,證明那確是一柄好劍,從劍光的亮度看,不會輸給呂玉娘那一柄。

“沉龍劍!”呂玉娘不自禁的叫出來。

話才出口,她耳邊已聽到凌起石道:“不,這不是沉龍劍!”

呂玉娘心頭一凜,正要問道沉龍劍何在,猛可裡心頭劇顫,當堂醒悟大胖子是冒充的。

大胖子此時挽劍花,迎來招,眼看雙方就要碰上,呂玉娘手腕微旋,劍身一偏,已避過碰拼,卻壓著對方劍身,反削過去,只一閃已削到大胖子的手指去。

大胖子也真了得,左手一拍右手肘,右手五指一鬆,便把劍震起丈外,劍光疾射,人向斜退,避過了斷指之險,並接住落下之劍。

呂玉娘哼了一聲,道:“連你這樣一個大胖賊也收拾不了,我還有臉見人!”她身形突然加快,幻成一條線影,只見她劍光人影飛射,忽進忽退,進如疾電,退若驚雷,攻守進退,井井有條,驟看之下,似極簡單,應付起來卻無比困難。因為呂玉娘身快招狠,十分難對付。

凌起石在旁觀鬥,見呂玉娘不用全力,作急道:“敵眾我寡,留力再鬥,別浪費精力與時光,有利敵人。”

呂玉娘心頭一凜,手上利劍已經吐出幾朵劍花,有杯大有碗大,有海碗大,大小劍花一齊向大胖子身上刺去。

大胖子到底礙於身型不夠靈活,無法與呂玉娘輕盈的身形相比,他的功力又不比呂玉娘高,在呂玉孃的一輪狂攻之後,只有招架之力,不過盞茶時光,呂玉娘已經兩次得手,刺中大胖子兩劍,一傷在肩,一傷在肋。

大胖子受了傷,大叫道:“臭丫頭,我跟你拼了!”

呂玉娘道:“哼,你想拼,我才不拼呢!你想死還不容易,十招之內就叫你回老家,你信是不信,看招,這是第二招!”她沉手猛劈,劍作刀用。

大胖子急向後退,呂玉娘劍勢己變,向上一跳,把大胖子的胸衣刺裂了,血也流了。

大胖子處境十分危險,每分鐘都有死亡可能,呂玉娘絕不假以顏色,狂攻至第九招,第十招,使出劍掌齊攻,先刺出一劍,繼而加一掌,果然得手,大胖子已經支持不住,倒下了。

呂玉娘擊倒大胖子,自然大為高興,正鬆一口氣,陡然聽到凌起石叫道:“玉娘,小心擲劍!”

呂玉娘已看到寒光電射而來,知道來勢不弱,也不敢怠慢,抖劍相迎,在來劍的劍尖處輕輕一挑,連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劍已給挑得轉了方向,直向天空上升去,到了五丈左右,方向下墜,落在呂玉娘手中。她看一眼,道:“這劍普通得很,還不及我的劍。”

“這個當然,你這柄本來就是好劍,不過還不及沉龍劍好!”凌起石說。

“大哥,你肯定白額虎仍在山寨?”呂玉娘問。

“不錯,我肯定他在山寨,不信你瞧,他不是出來了?”

這時,白額虎從山寨出來,呂玉娘一見,奇道:“咦,就是他?怎麼長得這樣笨?”

“你說他笨?他才不笨呢!他這一柄劍就是沉龍劍了,你要小心才好。”凌起石說。

“你給我掠陣吧,有你看著,我會放心許多,用招也來得自如。”

“那好吧!我若果發現其他敵人時,我會先告訴你才離開。”

“好!我先收拾了白額虎再說。”

“什麼人如此好膽,敢說收拾我白額虎!”白額虎走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過來。

呂玉娘心內暗驚:“好靈的耳朵啊,真了不起!”

白額虎見她沒有回答,只是沉思,心中也感到奇怪,暗暗地想:他們是什麼人,年紀輕輕的,看來女的還不到十八歲,那男的也只是二十出頭,怎麼會有此功力,居然擊斃了大力神。

雙方都在沉思著,一時靜了下來,片刻之後,白額虎問道:“我問你是什麼人?怎麼不回答?”

“你就是白額虎?你手中的是沉龍劍?”呂玉娘冷然反問。

白額虎得意地一笑,道:“你的眼光倒是不錯,看得出這是沉龍劍,你是為我這柄劍來的?唔,你倒黴了!”

“為什麼?”

“你早不先行打聽清楚,現在遲了!”

“你意思是……”

“他們都喪身在我這柄劍裡了!”

“是嗎?”呂玉娘說:“但你忘記了一件事……”

“什麼事?”

“你聽著了,第一、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第二、你說的都是過去的事,不適合於今天了。”

“有志氣,你是誰?怎麼不說?”

“我叫石屠虎,外號女武松,正好是你白額虎的剋星,你明白了?”呂玉娘說。

“臭丫頭,你好大膽!”

“當然大膽,膽小我也不會來了。”

呂玉娘句句都頂撞,氣得白額虎發抖,不顧身份,先拔劍發招,說道,“臭丫頭,看劍!”

聲猶未了,劍招已發,疾指呂玉娘面部,呂玉孃的劍本來就握在手中,見狀並不驚惶,緊握手中劍,待得對方劍勢用實了,她才猝然側身一閃,不去接來招,反削白額虎的手腕,出手快極了。

白額虎吃了一驚,忙沉手抖劍,硬架來招,想以自己沉雄內勁傷害對方,他用意甚毒,自信也甚強,深信自己的內力勝過對方,所以硬接硬拼,要撿對方便宜,呂玉娘似乎想不到對方有此用心,竟然和他硬拼一招。

白額虎這一招迫得對方硬接,立即把勁力運到手上,透進劍鋒,怎知用勁之下,對方這一劍竟似無物,使他無處用力,反而因為用勁過猛,收勢不住,身形前傾了半步,空門大露。

呂玉娘劍光一揚而起,引開白額虎眼神,白額虎只道她運劍反擊,所以急忙回劍攔擋。但是,他卻估料錯了,他橫劍一封,走了空招,呂玉娘左手拍出一掌,疾攻對方空門,掌勁用實之後,手腕陡然一旋,掌風也是跟著旋動,似錐似鑽,旋進白額虎的穴道,白額虎被襲,震動全身,不由自己的退了兩步,才穩得住身形。

“白額虎,看招!”呂玉娘銜尾進擊,絲毫不慢,白額虎冷“哼”一聲,再橫劍封擋。呂玉娘不想與他硬拼,身子一側,又揚劍作勢,似痴故智。

白額虎冷冷一笑,暗吸一口氣,把內力蓄留左掌上,要在掌力上顯威風。可是呂玉娘即出他意外,左手只是虛發,招未實,人已斜側,傾全力在劍,狂刺白額虎,白額虎回劍一擋,兩劍相交,強弱已分,呂玉娘是蓄勢發招的,勁透劍鋒,白額虎是猝然回救,劍勢未成,自然吃虧許多,硬拼之下,白額虎劍身反彈,虎口也震痛了。

呂玉娘一劍斜劈,劍勢未盡,劍鋒過處,白額虎肩頭已經衣破流血了。

白額虎一連兩次受挫,又氣又恨,又驚又奇,他傷的本來不重,未損及骨骼,定一定神,連傷也懶得去理,把心一橫,立即撲擊呂玉娘。

呂玉娘恨他心腸歹毒,咬咬牙,也跟白額虎拼個明白,心念方動,耳邊便聽到凌起石勸道:“玉娘,不要衝動,他是垂死掙扎,你不要跟他拼命,他是破碗爛壺,你是江西名瓷,怎可以跟他亂碰?由他去發瘋吧!你用出蝶戲花叢,自可制他於死命,奪得沉龍劍的。”

呂玉娘一邊打一邊所著凌起石的指點,果然依計而行,展開穿花步法,左繞右拐,輕盈妙曼,姿勢迷人。

白額虎用盡全力狂攻狂撲,總碰不到她身上,直至五七十招,仍然無法抓住呂玉娘,連她的秀髮也傷不了一根,連她的衣角也削不下半塊,他平日賴以驕人的快劍,完全失了靈,對付呂玉娘竟然起不到一點效用,因為他出劍雖快,呂玉孃的身法比他更快,他一劍劈出,明明是可以劈中,難以迴避的了,可是用實之後,仍然是走了空招,這樣快身法的對手,他還是第一次碰到,打來是越來越膽怯了。

呂玉娘使出一招“鷹旋長空”擇地而下,避過了白額虎的進攻,白額虎卻失了先機,也失了取勝的機會,目睹呂玉娘安然落地,這口氣就難以下嚥了,他本來心浮氣噪,已難自制,此刻更無法自靜了。他發出虎嘯之聲,山林震動,風雲變色,氣勢驚人,確是不愧梟雄。

呂玉娘聽了嘯聲,挖苦道:“你鬼叫什麼?又不是寒風細雨,怎麼偏有鬼叫?這就奇了!”氣得白顏虎五內生煙,怒火狂湧。

白額虎厲聲大叫:“臭丫頭,今天若給你活著離開,我就不是白額虎!”他口中說著,招式卻是絲毫不慢,沉龍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既輕靈,又翔滑,真稱得上是流水行雲,揮灑自如,難怪他如此自負,目中無人。

凌起石從旁冷觀,看出他的內力比呂玉娘弱,但經驗卻比呂玉娘豐富,判斷力比呂玉娘強,若果長打下去,缺少打鬥經驗的呂玉娘便有危險,因此,凌起石便站在一旁指點作戰。

白額虎在一輪狂攻疾撲之後,本已扭轉局勢,略佔上風的,不料心中正自高興,形勢突然又變,他發出去的招式,總是發到一半使給對方封死,佔了先機,迫使他變招應付,改攻為守,處在捱打境地。

這是一個極大的變化,對白額虎來說,這是一件可怕的事。他曾幾次冒險出招,希望再爭回先機,結果總難如願,他不得不全神貫注地搏鬥呂玉娘。

呂玉娘得到凌起石暗助,毋須花精神去分析敵招,只要照凌起石的指點發招,忽而攻左,忽而攻右,忽攻上盤,忽攻下盤,劍劍輕靈,招招精妙,所攻部位,常出他意外,所以有好幾次都幾乎吃虧。

這一場打鬥,可算十分激烈,直看得苗深和孟猛兩個透不過氣。

白額虎本來極為精壯,氣力大,內勁足,過去曾輕易地打敗過不少有名人物,其中有的且是名滿大江南北的奢遮人物呢,從來就不曾遇到過像玉娘這樣高強的對手,所以打過之後,他覺得心寒了。使他心寒的並非完全因為呂玉孃的武功高強,若果呂玉娘一開始就是打成這樣子,他反而不會心寒,但是,呂玉娘在開始時遠不及此時精明凌厲,她是越戰越勇,這才是最可怕的。因為再打下去,會有怎樣的結果,幾乎不可預料的,如何不令人要吃驚?何況,除了呂玉娘之外,還有三個人監視在側,只怕自己縱然僥倖得勝,也難逃出另三人手中。

白額虎便想到逃亡,他下令埋伏的人出擊凌起石等人,要藉此使呂玉娘分神,便照機會逃走。

怎料呂玉娘十分鎮定冷靜,全不為外間事物所擾,仍保持攻勢。

苗深與孟猛兩個各自拔出武器迎擊來人,一個對兩個或三個,打得很是激烈。

凌起石手中沒有武器,見敵人來攻,順手在身邊折下一根樹枝,大約有三尺左右,枝上長有許多樹葉,他並不把樹葉摘去,就以這一根樹枝迎擊來攻的敵人。他不讓對方走近身邊,當對方走近五尺左右,他就一抖樹枝,飛出去一片樹葉,割斷對方咽喉,先後四個人向他進攻,四個人都落得同一下場。

凌起石這種打法是太可怕了,他殺了四個人之後,第五個敵人止步不前,站了片刻,轉身逃走了。

白額虎是一個久經戰陣,曾與許多門派人物交過手,更見過許多門派人物出手,對於各家各派的武功,都是略有見聞,只要對一方使出三五個招式他就能看出對方是什麼門派的人了,因此,他在知己知彼的情況下經常取得勝利。可是和呂玉娘打過百招了,還無法判斷她是那一門派的人。

再看凌起石,只見他一抖樹枝,就能脫去一片樹葉去殺人,這簡直是神話,是使人難以相信的事實。這是屬於哪一家哪一派的手法,白額虎也是前所未見未聞的,無所猜測。

凌起石兀立如山,敵人迫進,他恍如未見,根本不理,等到對方來近五尺左右才出手殺死,一片樹葉殺一人,乾脆利索。

凌起石又抖出了樹葉去殺相距在二丈以外的敵人,替苗深、孟猛兩個解圍,他手中樹枝只少十片八片葉子,留下的仍然甚多,縱使再有十個八個,甚至更多的敵人來襲,他也不愁應付不來。

但是,凌起石的殺人的手法太可怕了,誰也是不容易防備,眼看白額虎已如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誰還肯冒生命危險去賣命?所以儘管白額虎再三呼喝,也無人敢再向凌起石進攻了。

白額虎見狀,知道人心叛變,自己已後援無人,對方卻有人掠陣,強弱之勢已十分明顯了。

他除了逃走之外,再無其他辦法可以脫險,現在他只求能夠活著離去,已經心滿意足了。

凌起石道:“玉娘,快用乾坤大法纏住他,他想逃跑的了。”呂玉娘聽得凌起石這樣說,心中一急,脫口便叫道:“好呀,白額虎,你想逃了?沒有這麼容易!”一招“仙人指路”,劍勢一吐,寒氣暴漲,一縷寒風遠在劍光之外。

白額虎駭然,他環顧其他圍攻孟猛等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傷了,再不就逃了,留下來的就只有他一個人,苗深、孟猛守在一處,凌起石守在一處,虎視耽耽的,形勢對他十分不利,心中越驚越急。

突然呂玉娘發出前此未有的勁招,內力深厚,他不暇細想,先避一招。呂玉娘招式不變,身子挺前幾尺,劍勢變得更銳,白額虎想不到自己數十年威名,將毀於一個丫頭的手上,忿然喝道:“臭丫頭,你到底是什麼人?”

“廢話!有本事你自己調查去,我才不告訴你。”呂玉娘說。

呂玉娘跟了凌起石一些日子,也學會一些氣人的話了,凌起石聽得呵呵大笑說:“白額虎,我們知道你叫白額虎,你卻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叫你是死不瞑目,哈哈!妙極了!”

“臭小子,你有種就自己動手,少跟你老子說風涼話!”白額虎大罵。

“你兇什麼呢?你連我妹妹也打不過,還敢大言不慚,有本事你再接下我妹妹的十招再說吧!”凌起石滿有把握地說。

呂玉娘吃了一驚,她知道自己十招之內是難以取勝的,不禁瞟了凌起石一眼,見他臉帶笑容,似胸有成竹,這才心定了。

白額虎卻不信呂玉娘在十招之內勝他,凌起石已開始計數,第二招……數到第七招,呂玉娘劍鋒忽然由他意料不到的地方刺來,重重刺了他一劍,到第九招,他又中了一劍,看來他即使擋得了十招,也必無法逃脫的,因此,在第十招他奮全力擲劍疾撲,意圖同歸於盡,呂玉娘一閃,沉龍劍直向懸崖飛出去了。

白額虎這一招,可叫呂玉娘急壞了。她打這一場,目的之一是奪取白額虎的沉龍劍,想不到辛辛苦苦,結果還是成空,心中一片惘然,幾乎給白額虎打中一掌呢。白額虎用盡全力飛撲,無法收得住去勢,摔倒在地,撞傷頭部,但他卻幸災樂禍地說:“你想要我的劍,怎知卻要了你哥哥的命,想不到吧?”

白額虎何以有此一語?原來他看到凌起石飛身離崖去抓那柄沉龍劍,呂玉娘無暇理會白額虎,眼睛注視著凌起石,只見他去勢甚速,居然追上沉龍劍,抓住了它,然後旋身,緩緩向下墮,並且轉回了崖邊,結果,他在半崖中抓住一株樹,歇了一歇,然後迅速地上了懸崖。

“哎呀,給你嚇死我了!”呂玉娘情不自禁的把他給抱住,凌起石輕拍她的肩背,說:“傻女!你哥哥還不想去死呢!要是全無把握,我也不會冒這個險!”

“哥哥你也太過了,一柄劍雖然可愛,但怎比得上你生命!若果我來得及,決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別說這個了,我沒跌死恐怕白額虎十分失望呢,白額虎,我沒有說錯吧?”

“姓石的,我是碰上剋星了!虎頭縱硬,也是碰不過石頭,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可不可以告訴我?”

“不可以!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們不是大丈夫,我們的姓名是常常更改的!你還是別問吧!”凌起石終於不肯說,他知道求生無望,自己嚼舌死了。

呂玉娘手握沉龍劍揮舞,不長不短,卻比其他劍較薄更狹,所以看來特別長。呂玉娘覺得十分稱手,高興極了,愛不釋手。凌起石從白額虎身上解下劍鞘細看,突然伸手道:“妹妹,把劍給我!”

“你發現什麼了?”呂玉娘問。

“你看,這是一尾魚在跳躍,這兒有兩個古字。”凌起石指著劍鞘那尾魚和劍柄上兩個字,“這是魚躍龍門,這自然是龍了,但這兩個字卻不是沉龍,是天龍!這是古字,我在師傅之處見過這種字,這是天字,不知道怎會被說成沉龍的?”

“這麼說,這是天龍劍了?”

“不錯,是天龍劍!”

“那麼,以後我就叫天龍劍好了!”呂玉娘興奮地說:“天龍劍叫來更好聽,也更響亮!”

“這天龍劍比你那柄劍較狹,較薄,重量卻較重,這是鐵質不同的關係!據說玄鐵最重,不知這天龍劍是哪一種鐵煉成!不過,不管怎麼說,天龍劍總是一柄好劍,即使不算得是寶物神器,總是好劍!”凌起石說。他這個評論,呂玉娘聽得甚為開心,苗、孟兩個也表示同意。他們把弄著天龍寶劍,抖動時,寒光冷氣迫人,大讚不已。凌起石道:“這天龍劍有削金斷玉之能,苗師傅,你試用它削這樹幹一下,看看如何!”

“好的,我且試試!”他一劍反削,臂粗的樹幹應劍而倒,嚇了他一怔。收招之後更讚不絕口。呂玉娘接回劍,隨手挽了劍花,寒光暴長,透出劍外,她在興頭上,展開了劍勢,索性練了一趟,身形妙曼,姿勢優美,婀娜中有剛健,輕柔中見健美。凌起石看著她練劍,恍如舞蹈,徐疾有致,不如說是舞劍更為正確,苗孟兩個更看得是如痴如呆,神情有異。

“苗師父,孟師父,我練的怎樣?還過得去吧?”呂玉娘收式之後,便向苗、孟兩位請教。他們不約而同的讚不絕口。

孟猛、苗深兩個從未見過如此精妙劍術。他們之贊是出自衷心的,呂玉娘聽了自然十分高興,但凌起石卻撥冷水,道:“妹妹,你比過去有進步是事實,但不如孟老師、苗老師所贊那麼好!他們不過見你年輕,存心鼓勵你罷了,你千萬不可自滿,距離一流境界還遠呢!”

“大哥,你看出什麼不妥了?”呂玉娘問。

凌起石說,“不錯,我覺你練的有形無神,華而不實!你內力尚差,碰上高手,只怕徒勞無功,白花氣力,就是我吧,你也不易傷得呢!你信不信?要不要試一下?”

“你陪我練劍?”呂玉娘色然而喜,凌起石點頭,道:“我就用這樹枝跟你玩兒招吧,百招為限,只要你能削斷我的樹技或樹葉,都算你贏!”

“好呀,你不要撒賴,我若贏了,你給我什麼好處?”

“你勝了,我就陪你暢遊昆明,請你吃最好的,住最好的,若果你輸了,就得把你那柄舊劍給我!”

“你要它幹什麼?”呂玉娘大為驚異。

“我送給陶老爹作個紀念,你捨不得?”

“好!一言為定,我們請孟老師和苗老師做公證,誰也不許撒賴!”

“好!你看清楚了,我這樹枝有三十四片葉子,百招過後,若果少了一片,我輸,若果不少,你輸。”

“你不用劍,先動手吧!刀劍無眼,你自己小心了!”

孟猛、苗深兩個都未見凌起石的功夫,不免替他擔心。呂玉娘卻十分認真,第一招用上“霧鐵雲封”,先擋來招,跟著手一翻,寒光乍散,分由三方面襲向凌起石,凌起石沉手收招,樹枝在門前凝住,緩緩移動,看看就要和呂玉孃的劍鋒碰上了,呂玉娘劍不留情,內力一催,劍光暴高,分襲凌粒石的樹枝樹葉,不知怎的,劍光碰到樹枝,竟然卸過一邊,沒有真正碰上樹樹,自然,樹枝不曾被劍鋒碰到,是不會自己折斷的,樹葉也不會失落。

“大哥,你狡猾,不敢和我接招!”呂玉娘嚷起來。

凌起石道:“那當然!你用的是天龍劍,我用樹枝,怎能硬接!你總不能說人家避開,不讓你刺呀!”他的話逗得呂玉娘笑了。

呂玉娘笑說:“好呀,才過了幾招,還有許多時間,看你躲得了躲不了!”

“你儘量好了,看我能不能擋過一百招!”凌起石一點也不退讓,總在似乎無法迴避中避了過去,三十招過去了,五十招也過去了,呂玉娘不曾削下一片樹葉,好勝心動,不禁大急,用招狠辣,出手失準,空門暴露。凌起石看得皺了眉頭,道:“玉娘,你怎麼啦?這樣躁急狠辣!”

“啊!我真是瘋了!”她心頭一震,招式變了。凌起石一面轉為攻勢,一面指點她應付和反擊,兩個人這才真個打得難解難分。

苗深和孟猛兩個初時以為他們只是玩玩就算的,怎知越看越真,直似拼命,兒次想開口勸解,又覺得實在是打得好看,獲益不少,又捨不得勸止。

凌起石呂玉娘兩個打得實在太快了,苗深孟猛兩個根本無法看得清他們的攻守招數,不知打了多少招,直至凌起石一躍退開,宣佈為一百招,孟猛苗深兩個這才透一口氣,不自禁的大力鼓掌!叫好!

呂玉娘佯嗔地說:“孟老師、苗老師,你們怎麼啦,我已經輸了,你們還鼓掌叫好,你們盡幫我哥哥,不幫我!”

孟猛笑說:“你輸給令兄,有什麼要緊,剛才你連白額虎也打敗了,我們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啦,何況你在久戰之後再和令兄過招,當然要吃虧一些,但你們剛才實在打得精彩,為我生平僅見,所以忍不住鼓掌叫好,我們是衷心的,請不要見怪。”

凌起石說:“孟老師,你怎麼還贊她,我就是見她剛才勝了一仗便飄飄然,自滿起來,我是故意挫挫她的銳氣的,你卻又贊她,再贊她,她連我這個做哥哥的也不放在眼內的了。”

“哥哥,你欺負人!苗老師,你們說句公道話,是不是他欺貞我?”呂玉娘說。

兩個有經驗的老江湖,自然不想得罪人,避重就輕,嘻嘻哈哈的笑。他們放火燒了山寨,高高興興地下山。

村人早已看到山上的火光了,陶老爹也接到通報,知道凌起石他們獲勝,村裡頓時沸騰起來。

村人高興地吃喝,唱歌跳舞,恍如過大節日,他們自然對凌起石呂玉娘他們感激萬分。凌起石他們回到村裡,呂玉娘解下原來的佩劍送給陶老爹做紀念,她說道:“老爹,這是一把殺過人,染過血的劍,它可以辟邪,可以鎮魔,你留著它,那惡鬼邪神就不敢來擾了。”

呂玉娘不但為村人殺了白額虎,更送出原來的配劍,陶老爹本不擬接受,後來見呂玉娘說她奪得了白額虎的沉龍寶劍,這把舊劍不用了,他才肯接受,陶老爹祝願她將來嫁得個如意郎君。說得呂玉娘臉也紅了,凌起石聽了則是哈哈大笑。

“人家給人欺負了,你還笑!”呂玉娘佯嗔作態地叫嚷道,實則芳心大樂。

凌起石說:“這怎能說人家欺負你,這是人家對你的祝福呀!我也希望能娶得一個好妻子,難道你不喜歡找到一個如意郎君?陶老爹,你說是不是?”

陶老爹笑說:“著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兄妹都應該是男婚女嫁的年齡啦,就怕你們大富的時候,我沒有福氣喝你們的喜酒了。”

凌起石說:“這個可難說了,將來我和妹妹在什麼地方結婚,現在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呢!老爹,不過不管將來我們在什麼地方結婚,我一定記得你老人家,記得各位的!”陶老爹聽得大為開心,呵呵大笑。

白額虎已經死了,但為了使以後村民有自衛的能力,因此,凌起石問苗深和孟猛兩人可否抽點時間留在村中一些日子,傳授村中青年一些基本功夫,使他們也有所防身。

孟猛說:“我已通知家人要回家,必須先回家,然後再來,免得家人盼望。”

苗深則願意留下來,等孟猛來了他再回家,村裡的青年人見有人教他們武功,非常高興,並且感謝他們。

凌起石見事情已經告一段落,翌日便堅持要上路了,他說原有急事要趕程去辦的,沿途已經耽擱了多天,恐伯要遲到了。苗深和孟猛與村人也不再苦苦挽留了,他們送凌起石呂玉娘兩人上路。

苗深對孟猛說:“孟老師,俗語道人不可貌相,這話真有道理,若非我親眼看到,我不信石氏兄妹兩人如此年輕,有此驚人武功!”

孟猛表示同意。陶老爹驚異地問:“怎麼?你們不是朋友嗎?怎會不知道他們有武功?”

孟猛把認識凌起石的經過告知陶老爹。陶老爹恍然道:“原來你們是剛剛認識未久的,這就難怪了,還有另外那些人呢?他們可是你們朋友?他們怎麼如此怕事,不肯給你們幫忙?”

孟猛又說了他們與馬忠、蒲聯等人的關係,又聽得陶老爹與村人愕然,他們少接觸外人,對於世事不甚瞭解,對於人心險詐也不甚瞭解。他們這一次,對世人的看法也有了一點認識。

凌起石與呂玉娘離開陶老爹等人之後,凌起石就對她說道:“玉娘,你這一柄天龍劍是天下有名的好劍之一,比之干將、莫邪,不逞多讓,但好劍固可以防身,亦可以傷身,因為寶劍名駒,人人都想據為己有,你有一柄好劍,勢必受到各方注意,這一點不可不防!”

“那麼,我不如不要了。”呂玉娘說。

“因噎廢食,那又未免過甚,唯一辦法只有加強自己武功,使朋友們敬重,使奸邪畏怯,這樣,便可以高枕無憂的了。”

“高枕無憂?我才不信!”

“你不信?為什麼?”

“為了你呀,只怕我睡得好好的你又要吵醒我,教訓我了,我是睡不安枕呢!”

“好呀,是你自己說的,以後我一定趁你睡著了才吵醒你,叫你睡不著。”

“我才不怕呢,你以為你這樣做很便宜?你會做,我也會,大不了大家不睡。”

兩個說說笑笑,有的話已經說過不止一遍了,對方聽來仍然津津有味,大感興趣。情侶之間相處,往往如此,只要大家在一起便覺得愉快,舊話題,一樣覺得新鮮悅耳。

凌起石、呂玉孃的坐騎都是上等良駒,平地、山路一樣勝任,全不用他們兩個擔心。

他們此時卻想到一個問題,他們還要走多久才到富源?呂玉娘早就聽人說過雲南的昆明,山明水秀,四季如春,是一個適宜遊覽,又適宜居住的好地方。她希望是快一點到富源,然後便到昆明去玩幾天,去玩個夠。

呂玉娘這時心情愉快,不管身體上怎樣辛苦,精神總是愉快,她感覺得到,她在處處關懷凌起石,盡且減少他的麻煩,凌起石也同樣關心她,所以她覺得待別快樂。

過去,呂玉娘在家一直受到父母與奶媽的照顧,她覺得溫暖,但此時的感覺是有很大分別的,這時候,她不但受到別人關懷,而自己也關懷別人,在此之前,她絕難想象關懷別人照顧別人會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此刻她感覺到了,她領悟到能使自己心愛的人覺得愉快,自己簡直是一種享受。

人在山路上走,山路崎嶇窄狹無法並轡而行,她有時在前,有時在後。他們此時走得並不快,因此,由朝到晚都在山上走。

天色漸漸變灰,距離天黑不遠,他們這晚就要在山上過夜了,呂玉娘笑道:“大哥,我看,今晚我們要做山大王的了。”

“我是山大王,你便是壓寨夫人了!”凌起石哈哈大笑道。

呂玉娘臉紅紅的瞪他一眼,卻掩飾不了內心的愉快,她心中是十分願意當凌起石的壓寨夫人呢。

山上沒有廟宇,也沒有道現成尼庵,要想過一夜也不容易呢。因此凌起石以開玩笑的口吻說:“玉娘,今晚我們真是無瓦遮頭了,你做有巢氏,上樹睡覺,我給你守衛。”

“不,你先睡,我把風。”呂玉娘反對說。

“沒有道理,當然是你睡覺,等你睡著了之後,我再吵醒你,教訓你。”凌起石笑說。

“你敢,看我不宰了你。”

“哎呀!才當上壓寨夫人就這麼兇,要宰人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54:48


第十二回感恩圖報  慨贈愛情珠誅兇滅醜  失陷飛魚山 (2)

“你還說!”呂玉娘佯嗔詐怒,分外嬌嬈,看得凌起石心頭一蕩,一把將她扯過馬來,緊緊的摟著她。

呂玉娘更嗔道:“你真壞,還沒有真當了上山大王就壞了,真當上了還得了?一定是打家劫舍,姦淫擄掠樣樣俱全了。”

“你放心,如果我做了皇帝,就封你做皇后,我當了山大王,就封你做壓寨夫人。”

“我不當壓寨夫人,更不做皇后,皇帝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三千宮娥美女,做皇帝有什麼好?”

“你真怪,連貴為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卻不願做,豈不是怪?”

“這有什麼出奇?做皇后雖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要皇帝卻沒有皇帝,這有什麼好?哼,做皇后,倒不如我現在自由自在呢!”

“你這話也有道理,那麼,我就不做皇帝!”凌起石笑說。

呂玉娘道:“你看你,真的一樣,別做夢啦!如果皇帝這麼容易做,還輪得到你?只怕你才這麼說要做皇帝,給人聽了,把你捉將宮裡去啦,看你還胡說八道!”

“好,不做就不做!我就是做我自己吧!我要去東就去東,要去西則去西,自由自在,又有個仙女般的美女肯跟我作伴,還是現在的好了。”凌起石笑說。

兩人心情很愉快,談談笑笑,他倆下了馬,準備找個地方,在山裡度宿一宵了。

突然,凌起石低聲道:“禁聲!我似乎聽到有聲音。”

“什麼,你聽到有聲音?”呂玉娘奇問道。

凌起石道:“似乎是人聲,但又不很象,而且,也不知道我有沒有聽錯,所以要再聽清楚,現在你不要說話。”

“好吧!”呂玉娘答。

於是兩個人都不出聲,靜靜地傾聽。

片刻之後,果然有一聲尖銳的叫聲傳來,但清楚地聽出這不是人聲,是野獸的叫聲,至於是什麼野獸的叫聲,卻聽不出來。

呂玉娘問道:“你聽得出是什麼叫聲?”

凌起石不回答她時間題,只是說:“走!趁天色未黑,我們再走一程。”

呂玉娘奇道:“你怎麼啦?改變了主意?”

“你跟我走好了,包保你去到一個更好的地方。”

他們向前走,來到一個大湖邊,呂玉娘叫道:“不要走了,就在這裡吧,走了一天,也該洗個噪了。”

凌起石道:“好,你先洗吧,我給你把風。”

“好,你留意了,我下水啦!”水聲一響,她己到了水中。

凌起石叫道:“這湖裡不知有什麼東西,你不要遊得太遠,提防有危險!”

呂玉娘在水中游泳,感到遍體清涼,不禁歡叫,自然的唱起歌來,歌聲很悅耳。

凌起石也是一個唱歌能手,過去他朝夕與禽獸為伍時,學會了唱歌抒發感情,他的對象是禽獸,結果學會了禽獸的發聲。此刻他聽得呂玉娘唱歌,不禁注視湖中,只見呂玉娘在碎銀般的湖水中游來游去,姿勢美妙極了。

呂玉娘會游水,使凌起石感到意料之外,於是便想把自己的龜息功傳給她,教她在水中可以睡覺的本領,他正在沉思中,卻聽得呂玉娘嚷叫道:“你說是替我把風,怎麼只看著我,怪難為情地,快轉過身去!”

“你會意錯了,我見你的水功練得不錯,便想教你躺在水中可以睡覺的辦法,你還記得嗎?在萬松山莊之時,有一晚,你看到我躺在水裡,驚異得叫起來……”凌起石說。

“記得!記得!”呂玉娘搶著答:“你幾時可以教我,現在行不行?”

“現在怎麼行,我要先教你在陸地上練好龜息功,讓你不用呼吸也能活著,然後才能練水中的,你要練,我得先告訴你基本功夫,等有了進境再一步一步的練下去,這才能練成,怎可以說練就練,如果這麼容易,個個都會練了,還有什麼稀奇!”

“那麼,你先教我基本的。”她一邊說一邊遊近湖邊走上來,她忘記了自己在洗澡,凌起石見此,急忙轉過身去不看她。

呂玉娘見他轉身,也發覺了,不禁驚呼,滿臉發熱,急急穿上衣服。

她抱怨凌起石看她,捏起粉拳打他,自然,她不過作狀遮羞,只是輕輕打他,凌起石卻感到渾身舒坦,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

凌起石不自禁地摟著她,想親她,她把他一推,向湖中一指,笑說:“你還不下去洗澡!”

凌起石恍然大悟,說:“好,由你把風了。”他再親她一下,便向湖中走去。

這一夜月光甚明,凌起石在湖中游來游去,呂玉娘在湖邊把風,她卻不好意思看他。不一會,她聽到凌起石叫道:“玉娘,你去找些樹枝把火生起來,我們還沒有吃東西呢!我現在給你捉兩尾魚上來,我們燒著吃,好嗎?”

聽他一說,呂玉娘也覺得餓了,說道:“好吧,你快些上來。”

一會,呂玉娘生起火,凌起石果然捉了兩尾魚上來,她就燒著吃。但凌起石卻不用燒,撕開生魚就食,他說是在過去山洞早吃慣了,只會覺得甜,不會覺得腥的。他叫呂玉娘試拭,她不敢,寧願吃燒魚。她咬了一口,便嘆口氣說道:“味道是不錯,可惜役有鹽,也沒有油,假如有油鹽,一定更加好吃。”

“油就沒有了,鹽卻有,你看,這是什麼?”凌起石從袋中拿出一個小瓶,是炒過的鹽,還帶一點辣味。

呂玉娘灑了一些到燒魚上,吃起來更加好味道了。

這一夜,兩個人在月光下談談說說,直至月向西下才歇息。

第二天,一覺醒來,天色甚佳,兩個精神也甚佳,他們便又起程了。

不料午後天色大變,密雲滿天,狂風怒吼,一聲暴雷疾發,驟雨急降。凌起石他們正在途中,前不能靠村,後不近店,既無廟宇,又無茅舍,根本投有地方避雨,兩人就在雨中疾馳。

凌起石突然長嘯一聲,索性高歌起來。

呂玉娘對凌起石的歌聲甚為欣賞,他們在雨中行走,呂玉娘笑道:“大哥,過去我常聽人家說落湯雞,現在我才真正領略到落湯雞的滋昧,你是不是?”

凌起石笑道:“不,我在小時候就嘗得多了,那時候,我很怕雷聲,遇到大雷雨,我就會躲在老虎的懷中也不敢動了,那些老虎和我很要好,只怕它們已經忘記我了。”

“別想老虎了,你看,這裡已經是富源縣了,我們要小心了。”呂玉娘說:“大哥,我們現在怎樣?住旅店還是住廟?”

凌起石想了一想,道:“住店,我給他個明刀明槍,挑明來。”

“什麼了你要挑明來?就憑我們兩個?”呂玉娘有點不相信地反問。

凌起石點頭道:“不錯,我們挑明來。”

“為什麼?我不相白。”

“道理很簡單,兵法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我要把對方弄得暈頭昏腦,虛實莫測,真假莫辨,這樣,我們便可以乘機出擊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就怕我們兩人實力單薄,雙拳難敵四手,到頭來反要吃虧!須知這次我們責任甚重,只許勝不許敗,所以非要加倍小心謹慎了。”

“不要緊,你放心好了,我早已想到克敵制勝之法了,只要我們按照計劃行事,就可勝利的了。”

“你說怎樣就怎樣好了,我聽你的。”

“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凌起石笑說,並伸手摟住她的腰行走。

呂玉娘輕輕把他推開,道:“你看這是什麼地方,若給人看到,羞死人了!”一臉羞笑。

凌起石道,“好,我們找個地方歇息吧。”

“走吧!落湯雞!”呂玉娘失笑,催馬疾行,凌起石在後跟著,兩人直趨富源縣城。

那時候,富源並不很旺,城中的店鋪也不多,時近傍晚了,風雨又大,路上少行人,更少客商,城中的商店多已關門了。

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冒雨投宿,大出客棧主人意外,那夥計聽到馬蹄聲,探頭外望,見有客人來,立即被上蓑衣出門相迎。

“小二哥,可有上房?”凌起石問夥計。

夥計一連幾聲說有,並請他們下馬。

夥計帶他們去看房,所謂上房,其實極為普通,呂玉娘一看就皺了眉頭。凌起石低聲說:“這是山城,有這等地方已很不錯了。”呂玉娘朝他一笑,便不出聲了。

睡前,凌起石向夥計打聽黑石灣在什麼地方,夥計陡然變色,他知道凌起石是去黑石灣訪楚天南的,態度變得非常冷漠,但他還是把去黑石灣的路線告訴了凌起石,至於凌起石探問黑石灣的內情,他就一問三不知。

第二天,她們依照店夥計的指示去到黑石灣,果然看到一座規模壯觀的翠石莊。由外表看,這座莊子是十分威武壯麗,比好些莊子都更具氣派。

呂玉娘輕聲讚道:“這莊子真有看頭,比我們的萬松山莊更為宏偉壯觀。”

凌起石道:“但是,這卻是一座藏汙納垢的地方,莊子的主人和萬松山莊的主人是無法比較的。”

“謝謝你看得起我爹。”

“不用謝了,我是讚我的爹,我也沾光不少呢!”凌起石笑說。呂玉娘明白他的意思,輕輕打他一下,臉泛嬌羞嬌笑。

凌起石和呂玉娘這次西行入滇,沿途實在有許多樂處,為過去單人匹馬或與其他同行時所無,一對情侶同行,自有其說不出的快樂。他們到黑石莊前,卻不急於入莊。也不用閃閃縮縮回避。因為他們決定挑明拜訪,自不同於偷襲。可是他們來到莊外,卻感到奇怪了。他們都發覺,以楚天南的為人,必有不少仇家,怎會如此大意,莊外全無暗樁?他們已經到了閘前,閘是關上的,這已經出奇了,光天白日,一座雄踞一方的黑石莊,怎麼把閘門關上?他拍門,門內又無人應,這就更奇了。

“大哥,你覺不覺得諾大一座莊子,怎麼如此靜,會不會有什麼詭計陰謀?”

“很難說。”凌起石道:“誰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既然靜得異常,我們便要多加小心了!”

“閘門既然關上,莊內又無人聲,我們把它當作陷阱,小心應付無害處!”

“莊內若果無人,我們如何入去?去幹什麼?”

“本來,我是準備光明正大,挑明瞭入去的,現在莊內無人,我們只好用老辦法,要翻牆入去了!大約這是命中註定,我總是要用偷偷摸揍的方法入人家的地方,真是有點奇怪!”

“那麼,我們入去吧!”

“等一下!讓我再想想!”凌起石靠在閘門外那株桐樹默默沉思,呂玉娘不去打擾他,獨個兒在閘門查看什麼,看得非常小心,有時站立,有時蹲低,有時彎腰,有時仰望,姿態不一,看了左邊,又看右邊。那麼精細的觀察,簡直如人家研究古董或字畫,連一點點小物品也不肯放過。她查看了一會兒,見凌起石向自己走來,使迎上去道:“大哥,你想到什麼了?”凌起石道:“你先說,你看到什麼了?”

“我發現木樁下有被挖掘過的跡象,至於是否有目的,我卻看不出來。”

“是有計劃,有目的的!這是楚天南的陰謀,也是他所以迴避的原因!”

“我不明白,你說明白點好不好?”

“事清明顯不過。他埋下了火藥,佈下機關!等我們到來,解動機關,火藥爆發,我們便活活給炸死。燒死!你看到的可能就是他們埋火藥的地方,也可能是故佈疑陣。迷惑我們,總之,不會是好事!”

“你這樣肯定?”

“我相信是這樣!”凌起石肯定地說:“狼外婆宴客,當然不會有好宴!”

“那麼我們現在怎辦?”

“不要緊,我自有辦法應付,你跟著我,要留意我的動作!”

“好的,我跟著你就是!”

“你跟我來!”凌起石的身向閘的左邊繞走,選定地方後一把抓著呂玉娘手腕,道“起!”一扯,兩個人向上躍起有四丈來高,越過圍牆,直入牆門,一望,都吃了一驚,一股冷氣直襲心頭。

原來他們看到莊前大空地的木樁上掛有十多具屍體,給人以陰森感覺。

“大哥,這姓楚的是太可恨了,找到他,我非殺掉他不可!”

“這個當然,我不會阻止你的!從這裡走!”他一指,便從那個地方躍上瓦面,再入莊內。

凌起石當然未到過這個地方,但他卻似乎對這個地方十分熟悉,入了莊內就轉左轉右,穿房入室。

呂玉娘大感奇怪,道:“大哥,你怎麼好似對這個地方很熟?你以前到過?”

凌起石搖頭道:“不,我怎會到過。”

“但你對這個地方很熟。”

“我不是對這個地方很熟,而是對地方的佈置很熟,它依照九宮七煞建成,我曾學過這個陣式,所以對它很熟。”

呂玉娘問道:“九宮八卦陣我聽過,九宮七煞陣我未聽說過,不知兩者中有什麼異同之處?”

凌起石正要回答,突然停止不說,臉現驚疑之態,旋又冷笑道:“好傢伙,居然還給我要花招!”

他身子側轉,突然朝一面繪有一株老松樹的牆壁走去,在一個松節上用手一按,另一面牆壁上便出現一道門,這一切,看得呂玉娘目瞪口呆。

呂玉娘半信半疑的走向門口去,凌起石急忙叫道:“玉娘,止步!”說時還向她推出一掌,呂玉娘被推開了兩步。

凌起石再向門口三尺左右的地方打出一掌,掌勢用實,門內與兩側,還有上面都有疾箭射向那個地方,如果剛才不是凌起石及時把她推開,她驟遇此變,只怕避得門內的也躲不過兩邊的,就是連兩邊的也幸而躲開了,也未必躲得過頭上射下來的三支疾箭,那就不死也會受到重傷。呂玉娘目睹這一驟變,哪有不感激凌起石,她脫口叫了聲:“大哥!”

凌起石責怪她道:“我叫你跟著我,注意我的行動,你怎麼忘了?這是十分危險的,怎可以拿生命去作要,剛才如果我眼睛看慢一點,我們都要遺恨終生呢!”

凌起石這話說得很重,呂玉娘是官家小姐出身,自小便在父母,特別在乳孃疼愛中長大,幾曾受過如此責備,就是和凌起石一起時,她也沒有受到如此重的責備,因此,她一聽之下,兒乎忍不住發小姐脾氣了。及至念頭一閃,想到剛才凌起石那焦急的表情,與他關懷的目光,覺得凌起石的責備,實在是愛意深邃的證明。呂玉娘明白到這實在是凌起石關心和愛護她,因而感到一陣心甜,她扮了個鬼臉向凌起石道歉。

凌起石叫她以後不要再亂走,要小心跟著他,呂玉娘連聲答允。

這一座黑石莊佔地甚廣,房屋甚多,凌起石與呂玉娘一面要小心提防暗算,一面搜索,先後找出好幾個地牢,放出了二十多人,有本地人,有江湖人物。凌起石叫他們快走,否則,楚天南的人回來就要沒命了,於是各人都是怕夜長夢多,匆匆離開黑石莊。凌起石與呂玉娘卻仍然呆在莊中。

他們兩人找遍了整座黑石莊了,仍然無法找到楚天南及其黨羽,證明他們已經事先逃了。

呂玉娘有點失望地道:“大哥,早知如此,我們不如不來了。”

凌起石道:“不,還是來的好。”

“有什麼好?”

“第一,你在天龍山得到了一柄天龍劍,第二,我們在這裡救出了二十多人,佛家有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救了二十多人,我們每人差不多造了成百級浮屠的啦!”

呂玉娘忽地一笑,說:“這地方不錯,我們今晚不用擔心淋雨了。”

呂玉娘見凌起石說話輕鬆,知他心情已和早先不同了,所以和凌起石說笑了。她說可以在黑石莊過夜,原是出自說笑的,但凌起石兩眼一張,目光電射,注視著呂玉娘,道:“對!還是你想得到,我怎會想不起。”

呂玉娘道:“我們真的在這裡過夜?”

“怎麼?你自己提議的又反悔了?”

“不是反悔,我是奇怪你怎會同意。”

凌起石笑道:“我不是這樣說過,你喜歡的,我都同意嗎?”

呂玉娘道:“那麼,我們睡在哪裡?你餓嗎?想吃什麼?我燒給你吃。”

“不!你跟我來,我們來了總不能空手就走,那太不值得了。”

“去哪兒?你不是說在這裡過夜嗎?”

“是呀!我沒說不走呀!”

“我不明白。”呂玉娘翹起小嘴了。

“好了,我告訴你。”凌起石走過去,在她耳邊說道:“我懷疑楚天南必然留下人在暗中監視我們,我們不走,他決不出現。我們現在走了,今晚再悄悄地回來,出其不意,便會有收穫了,現在,你明白啦!”

他乘機親一親她的粉頸,她嗔著眼要打他,凌起石道:“好了,別鬧了,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取寶貝。”

呂玉娘奇道:“寶貝,什麼寶貝?”

“寶貝就是寶貝,你跟著我來就明白了。”

呂玉娘跟著凌起石走進一間精緻的石室。室很小,但十分雅潔,正面是門口,另三面擺滿了許多大小不一的瓷瓶。凌起石逐瓶查著,結果取了幾枚老山參,兩支人形首烏,一株靈芝和一小包其他藥物。呂玉娘對藥物常識不豐,不知道哪種有大用,只對一塊有紅色血絲的石頭有興趣,把它拿走了。

他們離開黑石莊,回到城中客棧,客棧的掌櫃與夥計都對他們十分冷淡,呂玉娘心中很不高興,凌起石卻是不加理會。他們回到房中,凌起石用酒把一隻人形首烏洗抹乾淨,十分小心,呂玉娘問他幹什麼,他叫她坐到身邊,一手扳著香肩,一手拈著首烏,把首烏塞進她嘴裡,才悄悄地說道:“現在你明白我幹什麼啦!”

“嗯!”她扭動了一下腰肢。凌起石說:“你不知道,何首烏難得有人形,它不但能助人功力,更能使得人青春長駐,童顏黑髮,永保不變。今天能一下子獲得兩支,實在是奇蹟,你吃了,我再助你練一會功,不出三天,你的功力便會大增了,還有時間,我們初更之後起程還不遲。”

呂玉娘細嚼首烏,昧道有點苦澀,本不好吃,但想到能青春長駐,便心甜如蜜,苦澀也變為香甜了。

天色全黑了,他們又出客棧,掌櫃與夥計心想:他們一定又是去幹傷天害理的事,心裡暗暗咒罵。

二更前,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已經到了黑石莊,因為白天他們曾經到過,這回是駕輕就熟,自然輕易許多。

但是,也出他們的意外,莊內一間房有燈光,他們才飛身入莊,便引來一陣狗吠聲,莊內一間房的燈光也突然熄滅了。

不一會,黑石莊的瓦面上出現了人影,有人而且叫道:“楚莊主,你這是算什麼?烏燈黑火的,人出不見一個。”

這個人指名求見楚天南,口出怨言,頗出莊內人意外。當來人說到第二遍時,有個人開聲了。他說:“你要找楚莊主?來遲了!莊主不在這裡,請吧!”

“什麼?莊主不在這裡?他約我來的,卻自己走了,這是哪一門子道理?你說,他去了哪裡?”來人很不客氣,大約身份不低。莊中那個人道:“閣下曾與莊主有約?請問閣下是哪一位?幾時與莊主有約?誰訂的約?”

來人大咧咧地說:“楚天南給我一封信,約我前來,說是有要事相商,是什麼事,他在信上沒有說明,我倒也不知道!我是威寧方海龍,你可聽說過?”

莊中那人馬上現身,恭敬地說:“原來是草海龍爺,失敬,失敬!龍爺請進!”他很快的就燃上了火,給方海龍引路,並且揚聲叫人暖酒。但一路上仍然是冷清清的不見其他人,方海龍訝然道:“莊主真不在?”

“龍爺請原諒,莊主實在不在!”

“你是莊主的……”

“我是莊裡帳房,小姓舒,賤名遠志!”

“舒遠志?”方海龍重複著說,頓有所悟的問:“可是江湖上稱為摘星手的?”

“那是朋友開玩笑的,龍爺千萬不要見笑!”

“原來你就是摘星手,失敬,失敬!”方海龍朝對方一揖,顯出他對摘星手的重視,他和摘星手客氣了一番,坐定後,方海龍道:“舒兄,楚莊主不是一個如此失約的人,他約了我來,自己卻走了,莊中又只有你舒兄和很少的一兩個人,其中可是發生什麼事故?”

“不錯,這裡發生了大事,莊主不能不走!而且走得倉促,以至無法通知你!實在抱歉!”

“貴莊發生了什麼事?可以說給我聽聽?”

“當然可以。”舒遠志說:“龍爺可聽說過江湖上年來才冒頭的凌起石?”

“聽說過,他三年前曾大鬧京師,後來突然失蹤,許多人都以為給人害死了,不料半年前他又重現江湖,舒兄說的大約是此人?”

“不錯,正是他!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一個比他更年輕的女子!”

“聽說是個京中名妓,不知可是?”

“最初的一個是,現在的不是了!”

“哼,他倒風流呢!不知現在的是什麼人?”

“還查不出來,但知他們同行同宿,形同夫婦,相信不會是好人家的女兒!”

“這個當然,如果是好人家女兒,怎會跟他在一起?”

“她的武功怎樣?比姓凌的如何?”

“還不清楚,相信不會太差,否則,姓凌的也不會看她在眼內!”

“你莊主和他結了怒?他來尋仇?”

“正是!聽說他這幾天就到,莊主怕吃眼前虧,先避開了!”

“他真會來!這消息……”

“他已經來了!早間才走!”

“他來過了?你……”

“我躲起來,他們找不到莊主,申牌初已經走了。”

“舒兄,不是我背後廢活,你們莊主也太膽小了,憑他楚天南這個名號就可以嚇退不少江湖人物呢,何況還在黑石莊?還有他那三十六手天南鞭法?竟會害怕一個出道未久的小子,真也太膽小了!不是我方海龍誇口?假如他再來黑石莊,你瞧我怎樣對付他吧!”

“你真有這個膽,要不要我去把凌大俠請來和你見面?”一個山東口音的老頭突然插上這一句,舒方兩個聽得愕然失色。

方海龍確不愧為草海之王,雄霸草海多年,他給一個突然而來的山東老漢嚇了一跳之後,立即又能平靜下來,冷然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偷聽我們說話?有種的就站出來說話,不要再躲在一角扮鬼扮怪!”

山東老漢哈哈大笑,笑聲激盪,聲震屋瓦,灰塵飛墜,宿鳥驚鳴,直如雷鳴,聲勢懾人。方、舒兩個相顧失色,不知老漢是什麼人,竟有如此深厚內力。

山東老漢道:“方草蛇,你這話最好是對姓舒的說,他不是躲了半天,直至人家走了才敢冒出頭來。方草蛇,我告訴你一個消息,也可以說是提醒你,假如我沒有聽錯,凌大俠與呂女俠不出頓飯時光必會趕到這裡。”

“你怎會知道?你們是一夥?”方海龍問。

“我們不是一夥,非友也非敵,若果是友,我會馬上把你抓下來等他發落,也不會提醒你,若果是敵我會和你聯手對付他們。我是一個慣於獨行獨斷,不受任何控制與影響的人,我所以知道,因為我偷聽到他們的談話,所以我知道你們這裡會有人,我先他們起步,跑得也比他們快,所以我先到了,不過,你如不信,可以等一會見,他們馬上就會來到了。”

山東老人說得是如此肯定,對方倒不敢漠視,但面子悠關,亦不願太過示弱,所以仍然口硬,說不怕。

山東老人冷笑道:“那好吧,算我老頭兒多嘴,說錯了請勿見怪,我根本是局外人,何必強自出頭,自尋煩惱,不如站在牆頭看熱鬧來得合算。姓舒的,你小心了,凌大俠與呂女俠已經來到莊外了,再見吧!”語音一完,一切重歸寂然。

方海龍見對方有退走狀,急忙叫道:“老兄且慢,我還有事請教。”

“不,遲了,我不想因為你而和凌大俠作對,你還是自己打主意吧!”說完,山東老漢告退了。

舒遠志此時心情極亂,無法集中精神思維,他怔怔地看著方海龍,似乎他的生命要依靠方海龍去保護,自己己失去自衛能力了。

方海龍再叫了山東老人幾聲,卻聽不到回話,他本來不想再和他打關係的,但現在又改變了主意,可是已太遲了,他再見不到山東老人回答了。

突然,有個年青人回答道:“什麼人在此大呼小叫?快出來見我!”語音清晰,中氣十足。

“好大的膽,你是誰?我還沒問你,你倒先來查問我起來了!”方海龍有些氣憤地說。

“咦,奇怪!你可是姓方?”年青人詫異地問。

他這麼一問,方海龍也詫然了。他甚少離開草海,怎麼這個年青人會知道他姓方?他為此而驚異,反問:“不錯,我姓方,你怎麼知道?”

“我到過你的地方,見過你,不過你沒有見到我,姓方的,和你一起那個是誰?一臉奸詐相,是你的朋友?”

“他是這裡的主人,姓舒……”

“原來是他,他還不是這裡的主人,他是這裡主人的奴才,是這裡的看門狗,他是個陰險奸詐狗奴才,我是來找楚天南的,姓楚的既然不在,就只好找他的狗奴才算帳了,姓舒的你好意思扮烏龜,縮頭不動?”

舒遠志雖然心怯,到底是管家身份受不了侮辱,拔刀而起,喝道:“快來送死!”他飛身竄上瓦面,剛站定,一縷寒風疾射他背心,他反應奇速,反手一刀劈後,身形也是迴轉,目光所及,對方竟然是一個女子。

舒遠志從對方的身形容貌,證實山東老人所說的句句是真,對這個山東老人的身份更感到神秘了。但他無暇細想,他揚刀向對方一指,喝道:“你姓呂,綽號天龍女是不是?快說個明白,免得自誤!”

“哼,你還是小心自己的狗命吧!”她的劍已收回,不屑的目注對方。

她這神氣看到舒遠志眼中,當堂怒火攻心,忿然罵道:“臭裱子,你敢小看我,你是什麼東西,你們孤男寡女在一起,還能幹出什麼好事?”

舒遠志盛怒之下,辱罵呂玉娘發抖。她不再說什麼,揮劍就刺,劍走偏鋒,斜出旁位,刷的一聲就刺到舒遠志的右肋。她眼見他方手握雁翎刀,卻偏要攻他的右肋,實在不合情理,所以出乎對方意外,反而有點失措,本能地就先退右足,同時沉手揮刀,向下疾斬,刀光過外,刀劍相交,舒遠志感到手中刀輕了許多,心知有異,剛俯首下望,已聽得屋下面傳出“鐺”一聲響了。

屋下鐺一聲響,舒遠志也看到自己的雁翎刀尖部分給削去了一小截,刀尖變得更尖,刀鋒卻是變得不鋒了。舒遠志吃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他自己知道,這柄雁翎刀雖然算不得是寶刀,卻是十分鋒銳,跟了他三十年了,不知斃傷過多少成名人物,也碰上許多寶刀寶劍,都能保持完好,可見其實在不平凡,想不到此刻與呂玉娘交手,第一招就被削去了一截,這是不吉之兆,怎叫他不心慌?他想到武林中常常聽到的一句“刀在人在,刀亡人亡”,膽寒股慄了。

呂玉娘恨他粗言侮辱,半點也不放鬆,一招用完,略為一頓,便發出第二招,劍光如電,疾射對方的心窩,劍風勁銳,隔在半尺以上,舒遠志已經感到冰寒刺痛了。

舒遠志有過第一招經驗,再出不敢輕敵的了,他滑足一點,橫掠數尺。

呂玉娘似乎料到他有此一著,銜尾直追,如影隨形,半步不慢,舒遠志足剛沾地,寒風已射向腦後“風府穴”,冰冷得似要凝結他的血液了,使他站足未穩,慌不迭的再退再凝,全無還手之力,這現象是他事前所料想不到的。

舒遠志一閃再閃,一避再避,仍然擺脫不了呂玉娘,又恨又氣天驚,終於把心一橫,挺身以待,似乎不惜一拼。他不再退,緊握刀柄,勁貫刀鋒,把呂玉孃的來招硬接下來。他以為早先所以吃虧,由於自己大意,並非技不如人,可是刀劍再次碰在一起,他的鋼刀再給削去了一小截,他知道了對方的功力實在不弱於自己,但對方的劍則遠勝自己,這樣拼搏,終究是自己要吃虧的,便沒有膽再打下去,想到逃走了。

他在瓦面上,奇怪方海龍何以久久不肯上來助他,對他產生反感,認為他不夠朋友,這樣一想,更無心戀戰了。

但是,呂玉娘如何肯放他逃走,兩次硬拼之後,她測出他的功力不外如此,便再無顧慮,放膽展開攻勢,使出穿花繞樹身法,身形如電閃星流,掌劍並用,忽而劍光驟至,疾射面門,忽而掌風似浪,摹然湧向後心,雖然在瓦面之上,亦無礙她身法施展,而且身法越來越快,出手越來越密,真使舒遠志防不勝防,到此他才知道對方所以成名女俠,實在是名不虛傳。

他連連失招,被刺中兩劍,鋼刀丟了,穴道被封,連求死也沒有機會了。

他成了呂玉孃的俘虜,被活活抓住了。

呂玉娘把舒遠志押入廳中,舒遠志幾乎昏了過去,因為他看到方海龍呆然坐在椅上,不言不動,對他被押入來,看也不看一眼,有一個青年則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看到他們入來,笑著站起來,道:“玉娘,你真行,居然能把他活捉了!”

呂玉娘一笑說:“你抓了個活的,我總不能只抓個死的呀!”

凌起石道:“不,你說得不對,你抓到的是活的,我抓的才是死的。”

“怎麼?你把他殺了?”呂玉娘失驚地問。

“還沒有!”凌起石說,“本來,殺了他也值不得大驚小怪。不過,他這個人並不太壞,還罪不致死!而且,他患了重病,我若不替他醫治,他最多也只能活半年。”

“你救了他?”呂玉娘問。

“還沒有,我要看他的反應如何才作決定,弛自己還不知道有病。”

“你現在打算怎樣?”

“十分簡單,我們要找的是姓楚的,他跑了,就得在他們身上要人。玉娘,你先問問他,姓楚的去哪裡?看他怎麼說。”

舒遠志還充硬漢,不肯說,呂玉娘要殺他,他更粗聲大罵,凌起石道:“他自己找死,我們不必為他惋惜,還是讓方海龍對付他吧!”

凌起石解開了方海龍的穴脈,他兩眼一張,直視凌起石道:“你說我患了重病,半年內要死?真有此事?”

凌起石似乎料不到他能聽到的自己的話,為之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姓方的,你倒裝得真象啊,居然能把我瞞過了,你有這份能耐,我十分佩服!不過,你患重病,這是事實,按我估計,你最多隻有半年命,但我對你的功力估計不足,我願意更正,你大約可以活到九個甚至一年,但絕不會超過一年,除非你另有奇遇,比如碰上名醫,或者遇到剋制你這病患的藥物。”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有重病?”

“我當然有證據,玉娘,請你給我到上面把風,看看有沒有敵人偷襲。”他把呂玉娘支開之後,對方海龍說:“如果我沒有看錯,這兩年來,你對房事必定力不從心,這事,你自己比我清楚。”

方海龍陡然變色,起立,向凌起石跪了下去道:“凌大俠,希望你能救我!”

“你起來!起來!”凌起石扶起他道:“我既然肯告訴你,自然也準備了救你,你也不用急,這種事,急是急不來的,而且越急越糟,你站起來,調勻氣息,讓我替你把把脈,再想辦法。”

方海龍如言坐了下來,凌起石一邊替他把脈一邊和他聊天,漸漸,他也變得輕鬆了,方海龍情不自禁中把病源說了出來。

凌起石並不置可否,等他暢所欲言,然後才告訴他道:“方前輩,你把事情弄錯了,你不是身體虛弱,恰恰相反,你是健康太好,如果你肯相信我的話,照我的話去做,不出一月你就會見功,你信不信?”

“信!信!凌大俠,你請說。”

“方前輩,你不必再理會姓楚的了,你也不用助我一臂之力,我自信還可以對付得了他。”

“是!是!”

“你天亮之後就回去草海,以後除了魚類之外,要少食肉類,多喝濃茶,戒食蛋類,我再替你開張藥方,你連服十天,然後隔日再服十次,便可見功了。”

方海龍聽得凌起石可以治好他的病,使他能夠重享閨房之樂,他感到無限高興,立即請凌起石給他開藥方。凌起石也不留難他,給他馬上開了三張藥方,說明先後次序及服食方法,然後便馬上替他施針炙術。

呂玉娘在瓦面上問:“大哥,看不到什麼人,我可以下來嗎?”

凌起石說:“你多耽一會吧,等一會,我會通知你下來的。”

“好的。”呂玉娘說。

舒遠志站在一旁,手不能動,足不能動,但可以說話,他說凌起石胡說八道,存心是要害方海龍,又說他的藥方亂開,更說他的針灸會害人。

但方海龍知得比任何人更清楚,何況他還想到,假如凌起石要害他,不過舉手之勞,何必做如許多手腳?還有,他此刻殺了自己,正是人不知,鬼不覺,何必留下後患。方海龍想到此,他恨舒遠志挑撥,把他臭罵。

凌起石的針灸術是一流的,他運針如飛,認穴準確,手起針落,深淺無不恰到好處,方海龍過去未受過針灸,以為必然十分痛楚的,怎知不及蚊刺蟻咬,有時根本不覺得痛,及至凌起石把針拔出之後,他頓覺渾身鬆快,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感覺。

他吐掌運勁,功力依然,不由的哈哈大笑說道:“凌大俠,你這手藝太神妙了,使我頓開眼界。”

凌起石忙道:“萬前輩過獎了,說到手藝,我僅是小兒科而已,比之家師,相去不可以裡計,若與前人比較,更難望其項背,中原的醫學與武學都是使人莫測高深的。我不過是後輩小子,算不了什麼!”

“凌大俠所說也許真實,但在我眼中,你已經是很了不起,我前所未遇到的人了。”方海龍至誠地說。

凌起石笑道:“方前輩,這是藥方單子,你照方服食就可以了,我在上而寫的服食次數,你不必太過重視,多服一兩次,或少服一兩次都無礙,這是調理臟腑的和平藥,以後你仍可按五日一次十日一次的服下去,到了你自己覺得不需要的時候,便可止服,過了一個時期想服了,又可以再服用的。你唯一要注意的是,短期內不可食肉類及補品,以後也不要多食,同時,房事要有節制,不能過頻,否則,生機追不上消耗,任何藥物也無法生效,這兩點,你千萬要記住,但願我有空到來拜訪時,聽到你已經恢復的好消息。”

“凌大俠,你一定要來,我歡迎你來,你的那位朋友……”

“她是我的未來妻子,我們已經訂了婚,將來我們會一起拜訪你的。”

“好!好!太好了!凌大俠,我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結婚,你們結婚時我大約很難有機會參加你們婚禮的,這兒我先送新娘子一點小玩意,當作賀禮,謹是表心意而已,希望你不要拒絕。”

“不!你還是給她的好,她這個人個性倔強,她喜歡的就會收下,不喜歡的便不會受,至於禮物本身的價值倒不計較,收與不收是在乎她對禮物的喜歡與否,有時我給她買點東西,她也不肯要的,所以,她收與否,方前輩不必介懷。”凌起石說完便把呂玉娘叫下來。

方海龍向她邀請在先,希望她將來能和凌起石去草海玩要,呂玉娘答允了,說凌起石去她一定去。方海龍再向她表示到時恐難有機會參加她的婚禮,先送禮,請她收下,說得她臉色緋紅。

呂玉娘其實早就聽到她們的談話了,不過少女到底還是少女,方海龍如此面對面的送禮,她還是羞不可仰,感到臉熱。

方海龍怕她拒絕,說:“這不是好東西,但很好玩的,希望你喜歡。”他解釋,並且當面加以教導她玩的方法。

呂玉娘看著那兩顆不算大,卻十分圓亮的珠子在一隻盒子內不斷互相碰擊磨擦,發出微弱,但十分悅耳的聲響,不禁有點喜歡,卻聽得凌起石道:“方前輩,這東西你自己留著正有用處,怎麼用來送禮,我們雖是初交,但均是以誠相待,我看你還是留著的好,將來我們到草海拜訪你的時候,見到什麼喜歡的,不會給你客氣的。”

方海龍聽得臉色泛紅,頗有點尷尬。但他卻說:“凌大俠,你知道它的功用,我也不用瞞你,我自己還是留有的,我的草海就產這種東西,我若果自己沒有,說真的,我捨不得送給你們,這東西有個好處,你用它的時候,有聲,不用它的時候,它不會有聲音,你說不會和我客氣,就不必推辭了。”

“這珠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但從它的聲響我明白到它的用途,我也聽家師提到它,想不到今日見到它。”凌起石說。

“這珠子並不難找,草海每年都有出產,但似這樣的圓亮,又配成一對的,著實不容易,不過,對我來說、要配一對這樣的珠子也不算困難。”方海龍自豪地說。

“我完全相信,因為你是草海龍王!”凌起石轉臉看呂玉娘道:“玉娘,方前輩的話你也聽到了,他是送給你的,喜不喜歡,要不要,你自己決定好了。”

“方前輩,謝謝你!”呂玉娘把珠子收下。

“呂大俠,你要這樣把它們隔開才行,不然,磨擦得太多,是會損毀的!”方海龍把盒子的上蓋輕輕一旋,當中便現出一片薄薄的魚鱗,把兩顆珠子分隔開來,聲音也頓時消了。

舒遠志把這一切都看在眼內,聽到耳中,他更知道,方海龍送給呂玉娘這一份禮物,原是送給楚天南的見面禮,想不到楚天南逃了,形勢大變,原是敵人的凌起石卻與方海龍成了朋友,方海龍把禮物送給了呂玉娘。不過,舒遠志雖然知道這一切,知已無機會傳出去,他在方海龍離開之前,給方海龍殺了。

方海龍是帶了三個人一起來的,他那三個人都給凌起石制服了,睡了一夜,第二日醒轉,方海龍卻又把他們帶回草海去了。

方海龍走了,黑石莊又只留下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人,呂玉娘問道:“大哥,我有點奇怪,你怎會忽然改了主意,放過方海龍的?”

凌起石笑笑說:“這不但你覺得奇怪,我自己也感到奇怪,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他與我之間似乎是有一種微妙的關係,我幾次想下重手,都在最後時刻感到心脈劇跳,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少有的現象。我說不出是什麼原因,但肯定其中必有原因,因此,我終於放過他,還給他治病,更說將來去拜訪他!”

“你是去追查原因?”

“不錯,我是去追查原因。”

“我還有一點感到奇怪,這兩顆珠子雖然確很圓亮,但並不大,何以方海龍似乎對它十分寶貝,拿來送禮?”

“玉娘,這不是普通的珍珠,它叫做愛情珠,又稱消魂珠,是專供給人家夫婦尋歡作樂時助興的,我想不到他捨得送給你。”

呂玉娘聽得嬌臉緋紅,笑罵:“你胡說,人家方海龍怎會如此混帳,你自己壞,胡說八道。”

凌起石卻一本正經地說:“我一點也沒胡說,剛才你沒有看到我說他正該留著自用,他臉也紅了?他不是尷尬地說自己還有?那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不好意思改口要回去!”

“嗯,是了,他患的是什麼病?我看他很健康嘛,怎會有病。”

“他患的主要是心理病,其次是早年必定縱慾過度,引起身子虛弱,引起心理負擔。後來吃的補藥不少,身子是補的強了,心理威脅卻未悄除,於是變成陽簍,越不行就越是補,越補就越不行。我先告訴他病源,再解除他心理負擔,他回去之後,就可以再重享閨房之樂了。”

“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就是什麼都懂。”她不自禁的紅了臉,兩眼特別明亮。他看得一驚,立即捉著他的手,揉動她的靈臺穴。

呂玉娘本來已放軟身子靠在他懷裡,穴道受了刺激,目光漸漸收斂,身子也站直了,不好意思地說:“不知怎的忽然感到睏倦,恨不得馬上睡一覺。”

凌起石道:“這是很自然的事,我們已經好幾天不曾好好睡過覺了,想睡覺且很自然的,橫豎這幾沒有別的人,我們就睡一覺再走也不遲。”

“在這裡睡?你不怕黑石莊的人回來?”

“我不怕他們回來,你怎麼不說,我就要他們回來,怕他們不回來?”

“我說不過你,不跟你說了。”她放眼四望,似乎找尋什麼。

凌起石已知她心意,對她說:“來,有現成的,包你睡得舒服。”

“我也記起了!”呂玉娘記起在搜查的時候看見到一個女人的睡房,佈置得很精緻,便憑記憶去找。

凌起石說這地方是按照陣圖佈置,隨時有被迷的危險,叫她不可亂來,她不聽,幾乎給暗箭射中,這才不得不跟凌起石走,並且說要跟他學習陣法。

他們兩個都歇息了好幾幾個時辰,直至午後才離開了黑石莊,迴轉客棧取馬。

這一回,掌櫃的態度大變,對他們非常殷勤,燒了最好的菜給她們吃,弄得他們莫名其妙。後來有幾個人相繼向他拜謝救命大恩,他才明白其中因果。

原來他們在黑石莊救出的二十多人當中,有幾個是本地人,其中有一個便是這間客棧掌櫃的哥哥,他回來一說,掌櫃的覺得救出他哥哥的兩個年輕人,和自己的客人十分相似,而且,這客人曾向他們打聽過去黑石莊的路,他錯誤會他們是去投奔黑石莊,想不到他們卻是去找黑石莊算帳,因此,對他們感到歉意。

凌起石告訴他們,楚天南在他們到達之前已經逃了,為此,他勸他們要小心,黑石莊的人會再回來作惡。他說要繼續去找尋楚天南,直到找到為止,所以不能久留。說完便走了。

在路上,呂玉娘道:“大哥,你以能到過昆明沒有?我想在昆明多玩幾天,遊遊彌海,遊遊滇池。”

“好的,我們遊罷昆明之後,還可以到石林去看看,嗯,對了,我們可以在石林練幾天武功,到石林去練乾坤大法,是最適合的了,只怕除了石林之外,再難找到第二個比它更適合練乾坤大法的地方了。”凌起石說時目光閃閃,似乎十分興奮。

呂玉娘早就聽說過雲南有石林,怪石成林,怪異百出,大小不一,高矮不一,人在石林外,會覺得氣象萬千,人在石林內,會覺得如入陣圖,迷失方向。凡到過石林的人都會覺得石林是鬼斧神功,世無其匹。但是,她雖然聽過如此說法,卻未目擊,此時聽得凌起石說遊罷昆明之後便跟她到石林去遊覽與練功,不禁大樂,歡然道:“那太好了,我正要見識這石林!”

凌起石道:“講到遊覽,要去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只怕不睡覺,畢此一生也難踏遍呢!只看機緣,再考慮其他吧。比如這次到昆明,遊石林,就是機緣,假如不是到黑石莊,怎會無端到昆明來?”

呂玉娘說:“你說機緣,我完全同意,就是你我能夠相識,也是機緣!你且說,有哪些地方值得去遊覽的?”

“值得去的地方太多,譬如桂林山水甲天下,峨嵋天下秀,黃山看雲海,泰山觀日出,西子湖濃妝淡抹總相宜,錢塘江萬馬奔騰潮湧,龍門天險,三峽猿啼,要說的實在大多了,要去的一樣多,說是說不完,去也去不這完,還是到時看機緣再說吧!”凌起石神往地說。

呂玉娘豪氣地說:“大哥,這兒個地方我都要去!”

“好,只要你喜歡,我一定陪你!”凌起石笑說。

“大哥,你真好!”呂玉娘不自禁的飛身過馬,坐到凌起石的背後,共騎一馬,撤嬌地把臉貼到他背上。

凌起石笑道:“你坐穩了,掉下來可別怨我!”

“你放心,除非你也掉下去,我不會自己掉下去的。”她雙手環抱在他腰際,確是十分安全。

兩個人雖然是去昆明,但由富源到昆明的路不近,不是一兩天可以到的,他們明知楚天南躲在昆明,卻斷定他不會很快離去,所以路上不用走得太急。

走了兩天,忽而山路,勿而平坦,路倒不算難走。這一天他們寄住農家,老農夫見他們是外來人,便勸他們不要走這條小路,要沿官道走,而且,最好過兩天再走,不要明天就走。呂玉娘問是什麼原因,老農夫嘆一口氣,說:“大約在五個月前,一夥強盜佔了飛魚山,任何人從山下經過都不免被劫,有的更丟了性命,官兵去剿,連吃幾仗之後,再也不敢去了。大約是兩個月前,有人看到兩個老人經過山下,一樣被截劫,但老人把山賊收服了,亦住到山上,從此官兵更不敢去招惹他們了。另從經驗所得,一兩日內必有毒霧下降,人畜都受影響,我們久住此地,頗有防備方法,但以不出屋外為主,你兩位乃外鄉人,若在路上,恐難倖免中毒。官道離飛魚山較遠,賊人少有侵犯,所以勸你們兩位過兩天再由大道走。”

呂玉娘看著凌起石,問道:“怎樣?”

凌起石道:“老伯伯的話是一番好意,照理我們應該聽從。但我們有事在身,怎能久候!再說,毒霧不會傷得我們的,強盜也未必傷得我們,我看,還是明天上路吧!”

呂玉娘又問:“大哥,你說這是什麼毒?不知可有解毒之法?”

“有的!趁現在天色未黑,我們出去看看,或者能找得到,這樣,對老伯他們可能會有用處。”

呂玉娘同意,兩個便出門去找尋解毒霧的草藥。老農夫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以為他們同意他的勸告,很是高興。

凌起石目光甚銳,雖在黑夜亦能見物,只近黃昏,更難不倒他。他出去打了一個轉,已找到五種生草藥了,他帶回去,原來老農夫也認識三種,另兩種不認識,不知道有什麼用。

凌起石把每一種的藥性解釋給老農夫聽,並給他寫了下來,再教他五種並用方法,老農夫心中卻不大相信,及至後用過後,果然功效卓著,廣為傳播,這是後話了。

話說凌起石兩個翌日告辭農夫上路,天色甚為清明,但走不到一個時辰,風雲變色,濃烏激湧了。

濃霧遮擋視線,稍遠的景物便看不清,凌起石與呂玉娘來到飛魚山下了,自己還不知道,但他們的說話卻驚動了山賊,立即有人喝道:“什麼人如此大膽,想趁濃霧偷過飛魚山,快報上名來,免得自誤!”

呂玉娘朗聲道:“你聽準了,天龍女同石敢當大俠由此經過,你們是什麼人,在此何事?也該說個明白,名得自誤!”

呂玉娘回答得十分爽快,反把對方嚇了一跳,但他們是地頭蛇,明知對方不是無名之輩,也不肯示弱,一面派人上山報告,一面留住對方,等候山上指示。

片刻之後,另一個口音的人喝道:“什麼天龍女、石敢當,都是無名之輩,快把行囊留下,饒你們一命,若敢說個不字……”

“那又怎樣?是不是送你回老家去?”呂玉娘打斷對方的話頭。

那人突然出現在凌起石面前一丈左右,揚起鋼,兇暴暴地以刀尖指著凌起石道,“我看你們一定是姦夫淫婦,偷偷逃亡,卻冒認什麼天龍女,不過,你們不用怕,只要女的做我們大王的押寨夫人,今後……哎呀!”他話未說完,凌起石飛身一掠,他已慘叫倒地了。

“大哥,你殺了他!”呂玉娘驚訝地問。

“他膽敢侮辱你,死有餘辜!”

“你也太魯莽了。”

“這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我,他侮辱我,我不計較,侮辱你,我決不饒他!飛魚山的嘍羅聽真,快叫你們的大王下山答話,若敢有違,我殺上山去,雞犬不留,還不快去通報。”凌起石的話不算大聲,但卻甚遠,山頂寨內的人也聽到了,相顧愕然,急急派人查問。一查之下,知道說話的人是石敢當,是在山腳下說的,寨內的人更驚了。

山腳離山頂那麼遠,竟然話聲能傳到山頂,依然那麼清晰,這份內勁,就非他們幾個可及,在氣勢方面,他們是先輸給對方了。

但是,他們霸佔飛魚山半年多來,不過始時無人知道而已,及後,半年多可說十分順利,從未失過威。外傳的所謂兩個老人,不過是他們的頭領所扮,志在壯大聲威罷了。

此時凌起石的話,實在嚇得他們惴惴不安的。不過,他們總是要去會會凌起石的,否則,他真打上山來,這一仗,只怕吃敗仗的不是對方,為此,幾位山大王稍微商量片刻,便有老四老三兩個匆匆下山全見凌起石了。

呂玉娘看到來的兩個都目光不正,愛用斜眼看人,便肯定他們不是好人了。

凌起石說:“你們憑什麼在此截劫行人,說,憑什麼!”義正詞嚴,聲色俱厲。

老四、老三兩個注目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雖然霧大,但距離得近,還是看得十分清楚,看到凌起石不過二十出頭歲數,呂玉娘只是二八年華,兩個都甚年經,便不相信她們有什麼真功夫,及見到呂玉娘長得美,淫念頓生,便不自禁的言以誘詞道:“你想知道我們憑什麼截劫行人?當然是憑過人的功夫啦!你要不要試試,包保你也讚我們好功夫。”

“哼,耗子跌落天秤,好不害羞!”呂玉娘說,她還不知對方言中有物。

老三聽得哈哈大笑,道:“你真是井底之蛙,死守著這個臭小子,怎知道別人的功夫不使得,你若不信,不妨跟我到山上去試一下。”

“住口!”凌起石怒目相向,兩道銳利目光直似利箭,看得老三不寒而慄,退了一步。

凌起石目光不移,注視對方,左手緩緩抬起,然後飛快的向老三重穴一劈,掌影一晃,慘叫聲起,老三隨即躍出丈外,當場死了。

老四深知老三功力不弱,竟受不了對方劈空一掌之力,他看得心寒膽怯,猝然轉身就走,狂奔山上。

“大哥,他跑啦!”呂玉娘擬追殺,但凌起石道:“他跑不了啦!”他彎身拾起一粒石子,向迷茫大霧中擲去。

這時候,大霧迷天,丈外已難見物,老四正向山上跑,呂玉娘真難相信凌起石的石子會打得中他,但是,說是也不信,凌起石的石子射出去,立即有人發出慘呼,從聲音依稀可以聽得出是老四的聲音。

這可不能不叫呂玉娘感到驚愕了,問道:“大哥,你看得到他?”

“我?沒有呀!”凌起石開心地說,顯然帶點捉弄她的成份。

她嗔著推他一下說:“你騙人!”

“不,沒騙你,我真看不見他。”

“看不見,怎麼打得中他?”

“我眼看不見,耳可以聽呀!”

“我不信。”

“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不過,你可以想想,深夜拼鬥,一樣是看不到,但點穴不是一樣十分準確?不過點穴是近些,我打穴是遠些而已。”凌起石解釋地說。

“好!又算你有道理,可是我們現在怎辦?”

“這馬留在這裡,我們上山去。”

這時候,霧下的更大了,濃眾的霧把整座飛魚山都淹沒了,在當時,根本無所謂遠近,因為霧太濃,伸手可觸,連目光銳利的凌起石,亦僅看見身邊的呂玉娘,而呂玉娘則只可看到凌起石是一個模糊的影子。

呂玉娘驚異地說:“我從未見過這樣大的霧。”

凌起石說:“這不似是普通的霧,這可能是毒霧!”

“毒霧?這麼說,我們不是中毒了?”

“別怕,我們有藥可預防,你伏在我背上,我揹你上山去,我怕他們打下滾石,就難以應付了。”

“我自己走得啦!”

“不!他們可能佈下陷阱,一失散就很難照顧了,快伏上來,這兒十分危險。”

呂玉娘有點害羞,但又覺得很有趣,而且,由於這是首次,她有一種異常新鮮的確覺。她興奮地享受著這種感覺,沉醉在這種感覺中。

凌起石已經上到山頂了,她仍不知道,緊緊地抱著他不放手。

凌起石站定了,呂玉娘仍然伏在他背上,不肯下地,不言也不動。他感到奇怪,低聲問:“玉娘,你怎麼啦,睡著了?”他不敢說得大聲,她卻像聽不到。

他忽然想到惡作劇的辦法,伸手打她的屁股,果然她開聲了,說:“你幹什麼?”

他再打一下,低說:“我的大小姐,好妹妹,已經到了山頂啦,我已聽到人聲,大約距離不遠了,你還不下來?”

呂玉娘伸直了腳,踏在地上,也低聲說:“舒服極了,我以為還沒有到呢!這麼快!”

“你就舒服了,我揹著你,可不舒服呢!”凌起石笑著說。

“你輕功好,我又不重,怎會辛苦。”

“沒背過人,怎知道不辛苦。”

“那容易啦,等一會下山時,我揹你下去,公道啦!”

“真的?”凌起石問。她說不假。

“好,我記住了!現在,我們小心點,隨時都會碰上敵人。”凌起石突然聽住,並且用力握了一下呂玉娘手腕。她立即明白,他已發現什麼了,便也凝神靜聽。但除了松濤山風之外,什麼也聽不到。

“大哥,怎麼我聽不到?”呂玉娘問道。

“禁聲,讓我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凌起石禁止呂玉娘講話,呂玉娘見他說得認真,知道不是開玩笑,也就不打擾他。但過了片刻她又低問:“他們說些什麼?”

“他們似乎有好幾個人,因為聽不到我們的聲音,懷疑我們仍在山下等他們下去呢!但有人則認為我們可能偷偷上山,要打下滾木和石頭,阻止我們上山,還好我們上得早,平安無事,若果現在才上來,可能真會給他們的滾木和石塊撞傷撞死也說不定呢!唔,現在他們決定打滾石了。”

“我們要不要回避?”呂玉娘問。

“當然不用迴避,我把他這麼一戳,他們就打不了滾木啦!”他的手指在她身上輕輕戳一下,幾乎使她忍不住笑。呂玉孃的心情一點緊張也沒有,因為在濃霧中。她一切全靠凌起石,自己無須擔心。

過了一會,果然有人邊談邊走的來到他們身邊。其中一個抱怨地說:“阿清,你有無發覺?大王今天似乎是全無勇氣,對那個石什麼很害怕,你說不是怪事?”

“是呀!我也奇怪,就說現在吧,無緣無故打滾木,不是怪事?將來要把滾木弄上山來,真不如重新斬過一批。”另一個說。

“霧這麼大,人那麼小,又濃霧……”

“這不是霧,是瘴,所謂山嵐瘴氣,就是指這些了。山嵐瘴氣有毒,我們長久以來習慣了而且我們又預服了解丸,自然不會中毒,如果是路過,猝然遇到這等毒瘴,必然中毒昏迷。”

“這麼說,那姓石的應該昏迷啦,還怕他怎的?”

“這又不然,武功高強的人抗毒本能就會增強,何況江湖人物,身邊總會有種藥物,所以,他們不會中毒昏迷。”

“你知道他們會從這條路上來?”

“天才知道!”

“那麼,我們為什麼要由這裡……”

“這是大王的命令,因為這路距山寨最近,你明白了沒有。”他聽不到回答,突然卻有另個男子聲音說:“你們白費心機了。”

這個聲音來得十分突然,嚇了對方一跳,驟然產生的反應,使他駭然反問:“誰?”

“是我!石敢當!朋友,你這滾木不用打下去!”話音未斷,一隻手指已經戳在對方的暈眩穴,使他很快就暈倒的了。

“大哥,現在我們怎樣進行?”呂玉娘笑問。凌起石的手一直摟在她的腰肢,此刻稍微用了點勁,她便很自然的靠在他身上,他說:“我要發一長嘯,嚇他們一大跳,然後再和他們捉迷藏!”

“你不及他們熟悉地形,不怕吃虧?”呂玉娘提醒他:“打草驚蛇,怕不好吧?”

“不!毒霧迷漫,伸手難辨五指,形同黑夜,我們正好引蛇出洞,伺機出擊,總好過進入蛇穴,諸多受制!你最好還是不要動手,找個地方靜靜的待著,等我把他們收拾了之後,再和你一起入山寨去看個究竟,你怎樣?還是想躲到哪裡?”

“霧這麼大,看什麼也看不見,我也不知該躲到哪裡才好!你說吧,我該躲到哪裡?”

“那就不必躲吧!你留神點,我要發嘯啦!”凌起石吸一口氣,緩緩發出嘯聲。可是十分奇怪,那嘯聲似乎不是發自凌起石口中,是發自十丈外一處地方,聲音由小而大,漸漸傳了過來,震的耳鼓發痛。呂玉孃的內力已經是十分不弱了,也感到耳鼓震盪得隱隱作痛,對凌起石內力的強勁,比她所想像的還要高明許多,心中既感高興也慚愧。高興凌起石有此高明武功,足以傲視江湖,慚愧的是自己武功未夠水準,配不上凌起石,產生一種自卑心理,這心理是由內心自發的,自然不為凌起石知道。

凌起石這時只留意四周,突然,有個聲音在一邊說話:“老二,你說,這嘯聲是怎麼回事?”

“可能是姓石那小子發瘋狂叫吧!”

“不會,若果是他,怎會叫?你真是太小看他了!你以為他是傻子?”

“大哥說的是,我們分頭去找找看!”

“好!你到那一邊,我到這一邊!”

“是!我們分頭找,一有發現,立即通知!”

兩個山大王分頭去找尋發嘯之人,怎知道他們要找的人就在他們身後不到二丈的地方。

凌起石站在原地不動,等待著老大走來,老大不知就裡,果然走近了,等到發覺有異,已經是太遲了,無法應付了。

老大一下就給制往了穴道,木然站住不動,老二到另一邊去找,走近呂玉娘附近。呂玉娘發覺時,他們之間只在一丈左右。但呂玉娘並未出手,她只是留意著,所以雙方越來越近,結果,在相隔不到三尺之際,呂玉娘憤然喝道:“看招!”聲發招發,一掌打出,卻不用劍。老二也很機警,不接即退,同時打出兒支暗器。

“來得好!”呂玉娘揮袖一捲,把暗器都收了,且立即反打出去。暗器出手,忽傳“砰”然聲響,火光在濃霧中閃現,慘叫在火中傳出。呂玉娘這時才知道自己剛才曾踏在鬼門關前,假如不是及時把暗器擲出去,這一聲慘叫可能由自己口中發出,受傷甚至死亡恐怕難免。她細心傾聽之下,發覺有人在吟呻,但她不敢冒險,不肯出去察看這個傷看的情況,她怕對方並非受死,只是施詭計,她也怕對方雖然受了傷,卻仍有戰鬥能力,和仍然是可以發暗器,所以不願去查看,但過了片刻,老二發聲求援了。極希望對方伸出求援之手,減輕他的痛苦,也因此,使得呂玉娘心動了。

老二在受傷之後,請求呂玉娘幫助他減輕痛苦,使她心軟,考慮是否該冒生命危險雲幫他,因為霧太濃,她實在看不清他的情況,他若突施暗算,她是無法應付的。這是關係她的安危,她不能不去考慮。

呂玉娘出身官家,自小就受禮義薰陶,對於邪正之分,分得很清,她又被人尊為女俠,使就想到古往今來的俠士行為,覺得應該在人家有危難時,要加以援手,可是,她十分信服凌起石,但凌起石作事卻是相當偏激,根本不理什麼邪正,只顧事實,初時,呂玉娘覺得不慣,心理上有抗拒,及經相處日久,卻對他深位折服,對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極為欣賞。因為,她考慮了片刻,終於開口道:“大哥,他受了傷……”

“玉娘,你快閃避,他可能用暗器打你。”凌起石及聲急叫,嚇得呂玉娘來不及回答,雙足一點,拔起丈外,飄落也在丈外,足剛沾地,她聽到原先站立的地方傳出“啪啪”聲響。她暗叫一聲僥倖,想到剛才自己如不是開口問問凌起石,就貿然出手相救,則此時只怕受傷的是自己了。

四周寂靜了一會,卻聽凌起石低喝:“你還想逞英雄,充好漢,你別做夢了,走!快給我引路。”呂玉娘很快就想到了,不會是別人,一定是給她打傷了那個二寨主。

二寨主實在抵受不住痛苦,願意給凌起石引路,凌起石也不為難他,給他解除部分痛苦讓他走得舒服些。

呂玉娘跟在一起,入了山寨大門,果然別有天地,那是一座很大的石洞。

凌起石剛入石洞就對二寨主說:“你要想清楚點,不要扮鬼裝神,免得自己吃苦頭。”

二寨主說:“你如果害怕,最好就不要入寨來。”

呂玉娘道:“你若果嫌苦頭吃得不夠,那就隨你的便好了,到時休怪我們不理你。”

“你們是一條命,我也有一條命,憑什麼你們這樣的寶貴,卻瞧不起我,你們不是要踏遍飛魚山,看個遍嗎?快來啊!怎麼不來!”二寨主大踏步向前走,走呀走的,他故意一個不慎,踢中地下一根凸起的石筍,身子一傾,向牆壁傾跌過去,呂玉娘本能地一閃,牆上出現一道門口,二寨主就向門口衝進去。

呂玉娘一急,也追了進去,門已關上了,她一急,發出重招,一掌把二寨主打倒,但二寨主傷而未死,一連幾個打滾,距離呂玉娘已在二三丈外,呂玉娘急於找尋門口,沒有及時殺掉二寨主,二寨主雖然未死,也傷得極重,自料難得生存,便生出拼命之計,把心一橫,咬緊牙齒,忍著痛楚,把其中一個機關開動,呂玉娘所站之處突然裂開,她不會想到有此,在毫無防備之下掉了下去。

凌起石在外面又急又怒,想盡辦法才弄開石門,只看到二寨主的屍體,卻不見呂玉娘,他一可急死了。但二寨主已經死,無法查問,他實在惱恨極了,一輪亂掌,把石洞打得變了形。

濃霧未散,天色未明,飛魚山在濃霧籠罩中,凌起石的心也給濃霧封閉了,他越想越恨,也不甘心,一次又一次的在山洞內搜查,先後搜查過五六次,仍無結果。

終於在翌日天亮後,他頹然地單獨下山,碰上飛魚山上的嘍羅,無一能夠倖免一死。這一役,飛魚山的賊人幾乎全部喪生,可說得是慘極。但在凌起石來說,他的損失卻是無可補償的。

凌起石失去了呂玉娘,才知道她對自己的重要。他一步一步走,一點勁也沒有,一腔鬱怒之氣,使他難以控制自己的感情。他覺得什麼都不順眼,樹也好,石也好,禽也好,獸也好,一覺得不順眼就揮掌疾劈,劈樹樹倒,劈石石碎,劈鳥鳥墜,劈獸獸亡,不管什麼東西,只要他覺得不順眼,就會給以一掌。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56:49


第十三回誤中奸謀 同行如敵國 雌雄莫辨 庵主陷重囚

他下到山腳,倚在馬旁,想起去夕與呂玉娘成雙成對,有說有笑,相偎相倚,揹她上山,何等親密!可是,這一切,都成過去了,身邊空虛了,說話無人了,過去單人匹馬慣了,不覺得怎樣,自從與呂玉娘在一起之後有說有笑慣了,忽然落單,自然難過。

凌起石想念呂玉娘,呂玉娘也在想念凌起石。原來她跌下去的是一道水坑,水勢甚為洶湧。她輕功有極高造詣,一覺不妥,馬上張開雙臂,噓氣旋身,儘量減緩下降速度,加以跌在水中,給一衝一湧,便去了丈許,所以並未跌傷。她本能地使出真勁,儘量穩住身子,跨出水坑,再沿著水坑細察周圍環境,並向外走了很遠。

突然,有個大女孩子“咦”了一聲問道:“姐姐,你是從哪裡來的?”

呂玉娘看這女孩,大約有十一二歲,長得天真可愛,大眼睛,胖臉,顯得十分開心,很逗人喜愛。

呂玉娘正要回答,忽又有個女人口音問道:“小琪,誰來了?你跟誰說話?”

“奶奶,一位姐姐,一位未見過的姐姐,她,她長得真好看,真美!”大女孩說。

“小琪,你說有位姐姐,她對你說什麼了?”

“奶奶,她設說什麼,她一身都溼了,剛洗過澡的。”

呂玉娘本來一肚子氣,也聽得失笑了。她想,自己從水坑爬出來,多麼狼狽,她卻說是剛洗過澡,又是多麼愜意?

她一下子就對這個大女孩子有了好感,朝她微微一笑,問她:“你是小琪嗎?”

“嗯,我是小琪。”

“你奶奶呢?帶我去見你奶奶好嗎?”

“不,奶奶不見陌生人的。”

“小琪,你問她叫什麼,姓什麼,怎會到這裡。”奶奶對小琪說。

呂玉娘不待小琪發問,自己說了,奶奶又問她是哪裡人?

爹爹是誰?呂玉娘也說了。

那奶奶忽然顯得很激動地問:“你爹可是在山西大同做過官,不容於朝廷的?”呂玉娘承認了,並述說爹爹被奸人所害,丟官之後幾乎被殺的經過。

奶奶喟嘆,並說:“小琪,你請姐姐入來吧!”

“奶奶,你要見姐姐是不是?”小琪奇怪地問。

“是,快請姐姐入來。”

“好,奶奶!”小琪十分高興,不怕呂玉娘一身溼衣服,傍著她一起走。

奶奶坐在床上,見呂玉娘入來也不起床,只是擺擺手,說聲請坐。

呂玉娘因為一身盡溼,怕坐溼了地方,不敢坐,奶奶明白,叫小琪取她的衣服給呂玉娘更換,呂玉娘謝過。

雙方一敘之下,原來十五年前,呂玉娘爹爹初任大同府尹,曾救過奶奶一家人性命,後來,她患了病,下肢不能活動,又怕仇人尋仇,便躲到這地方,不料仍然有機會碰頭。

呂玉娘從凌起石身上學到針灸術,身上又有針,便要替奶奶一試自己的針術。奶奶雖然不存太大希望,還是願意給呂玉娘一試。

呂玉娘還是第一次使用針術,難免心情緊張,手顫汗流,使得在旁觀的小琪也緊張起來。

呂玉娘其實是曾經不只一次使用過針術的,不過那不是替人治病,是學習,凌起石以身試法,教導她如何運針,如何認穴和解釋每一個針穴的反應情形。但是,凌起石自己懂得適應,她不怕用錯,這位老奶奶卻不同,她已十五年不良於行了,機能已經衰退,反應自然較緩。因此,第一次正式使用針術替人治病的呂玉娘便惴惴不安了。

針有長短,形狀亦不一,有的三角形,有的圓形,有的絃線形,有大有小,有長有短,小琪看著呂玉娘把針一根又一根插到老奶奶身上,驚異得把一雙眼睛睜得不能再大。她不斷問:“奶奶!痛不痛?”

老奶奶實在不覺得痛。她只感到痠麻,體內似有蟲蟻走動,很不好受,卻又似乎很舒服,感覺奇怪!便不出聲,任憑呂玉娘施展!呂玉娘忙得一額汗,一口氣替老奶奶針了三次才歇手,對她說:“我是剛學會的,手術不熟,一定使你受到加倍痛苦,假如石大哥在這裡,你會舒服許多!”

“不,說實話,我現在已經舒服許多了!”老奶奶說。

“開始時,我是不相信的,現在相信了!針術有這樣效果,實在是出我意外!是了,呂姑娘,你所說的石大哥又是什麼人?”

“他是我一位朋友!我的針術就是跟他學的!”

“他呢?不是和你一起?”

“本來是的!我誤中機關,掉了下來,只怕他還在上面找我呢!”

“呂姑娘,你結婚了?”

“還沒有!”

“他待你很好吧?”

“很好!他待我很好!奶奶,你問這個幹什麼?你想見見他?”

“呂姑娘,我這十五年來無所事事,胡思亂想,倒想出了一些招式,我教給你,你練好之後,可以防身,你姓石的那位朋友的武功很高明吧?”

“他的武功,若是以年紀來說,恐怕扛湖上已少有對手了!自然,若是以老一輩的人比較,還差了一段時光!”

“他叫什麼名字?有多大年紀?”

“二十二歲!叫凌起石!”

“凌起石?就是他?曾經大鬧京師的凌起石?”

“就是他!”呂玉娘說。“那一次,他就是為了救我爹爹才大鬧京師的!後來,他化裝成一個花工,在我家過了三年,臨走時,我們才知道他叫做凌起石!”

“這麼說他的品德確實不錯,我就放心了!”她用手支撐著床,坐起來,“呂姑娘,試扶我下床!我覺得似乎可以活動啦!”

“哪會這樣快!”呂玉娘邊說邊扶奶奶,結果奶奶扶著呂玉娘可以站直身子了!她說這是十多年來第一次站得直身子,所以顯得非常激動,異常興奮。她說,過幾天大約可以走路了!語氣充滿希望。

呂玉娘也十分高興,因為她第一次使用針術替人治病便有此成績,實在太令她滿意了。後來她也學會了奶奶教的新招,她要告別老奶奶,老奶奶卻答允陪她一起離開,並助她一臂之力!小琪聽得可以出去玩,最高興的是她。她不斷問呂玉娘外邊的事,請呂玉娘把外邊的事告訴她。

原來小琪是剛滿兩歲就給抱到這兒的。此時整整十歲,她是來了八年整,對外邊的事物可說是一無所見,就是知道一點點,也是由奶奶和英姑說給地聽的。她曾央求英姑帶她出去看著,英姑總是不肯,因此,她有時恨英姑,賭氣不和英站說話的。但她到底是孩子,很快便過去了。

英姑的年紀比奶奶還要大,一頭白髮,拄著柺杖,略帶寒背,若是不知底細,很難想象她是一個身懷絕技的老人!她是替奶奶運送食物來的人,過半月個日就來一次的,這一兩天她是應該來了。呂玉娘思念凌起石,心急如焚,片刻難忍,但她又不忍過於使奶奶難堪,因此,她只好再多留兩天。

但她說明在先,兩天之後她就自己走了!

這一天是最後一天了,呂玉娘和奶奶都在練功,小琪在外面,奶奶說過她練功的時候,是不許任何人驚擾的,所以小琪守在外面,連耗子也不許走動。但是她突然看到英姑,不禁喜極而叫:“英姑,你來了!不要入去,奶奶和姐姐練功,你別人去!”她走出去攔住英姑,英姑知聽得愕然,低問:“姐姐?哪來的姐姐?”

“從水坑來的!”

“什麼?從水坑來的?小琪,你再說一次,姐姐真是從水坑來的?”

“是呀!”小琪回憶說:“有一天,我早上起來,看見一位姐姐全身都溼了,我問她從哪裡來的,她說,從水裡爬出來的!後來,奶奶聽到我同姐姐說話,奶奶就叫我請姐姐進去,奶奶……”

“小琪,你同誰說話了?”奶奶的聲音由洞內傳了出來來。

“奶奶,英姑回來啦!”小琪說。

“小姐,我回來了!”英姑說。

“英姑!”呂玉娘叫了英姑一聲。

“英姑,這就是姐姐!”小琪替呂玉娘介紹。

英姑沒有說什麼,只是冷冷的看呂玉娘一眼,向內一看,吃了一驚地撲前急叫:“小姐,你……”

“英姑,你不用替我擔心,我不但可以走路,還可以練功呢!”她坐馬吐掌,掌風呼聲疾發,打在石壁,打得沙石簌簌下落,灑了一地。她笑著說:“你想不到吧?是這邊呂姑娘救了我的!你不是患有風溼病?颳風下雨就會作痛?等一會請呂姑娘替你治一治,可能也會沒事!”

“不必了!我的風溼年來已少發作,大約已經好了!”

英姑仍對呂玉娘有敵意地說:“這位小姐是……”

“她就是我一家救命恩人呂大人的千金!你怎麼啦,似乎對她無禮!”

“小姐,你問清楚!她真是呂恩公的千金?”

“怎麼,你有懷疑?”

“小姐,請問呂小姐是幾時來的?幾天了?”

“她來了,小琪,姐姐來了幾天了?”奶奶問小琪。

“十七天!今天是第十七天!”小琪肯定地回答。

“嗯,十七天,這麼說,不會是她,我看走眼了!”英姑自語。

“英姑,你說什麼?看錯什麼?”

“小姐,大約是七日前,我見到一位姑娘,也和呂小姐長的一模一樣,騎著一匹瘦馬,向人問路,我看了她幾眼…

…”

“她問路去哪裡?”

“她問去殷家莊怎麼走法,我想,去殷家莊的大約不是好人,見呂小姐和她長得一模一樣,我便懷疑她……”

呂玉娘微微一笑道:“英姑,你覺得她的口音也跟我一樣是不是?”

“呂姑娘,你認識她?她是你的姐妹?”英姑說。

“英姑,她騎的那匹馬又高又瘦,很難看,是不是?”

“不錯,這麼說,你真是認識她了?”

呂玉娘依然不答,再問道:“英姑,請問殷家莊是個什麼地方?近日來有什麼活動?”

英姑道:“殷家莊是昆明的第二大莊,第一大莊是段家莊,段家是王族,現在仍有王爺,但說到實力,卻未必勝得過殷家莊。段王爺有的官兵,殷家有的是江湖亡命徒。最近殷家正在招兵買馬,似乎有什麼異動,招募勇士仍在進行,我懷疑那位姑娘是去應募了,是不是?”

“英姑,你猜得很對,他是去應募的。但是,你卻看走眼了,他不是姑娘,他是一位男扮女裝的武林高手,他去殷家莊,是為了追查一個漏網的惡魔楚天南。”

“楚天南?黑石灣的楚天南?”

“不錯,正是他!”

“楚天南確是在殷家莊,殷大鵬把他看作上賓招待呢!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呂姑娘,你以為,那個姑娘就是凌起石扮的?”奶奶問。

“我相信是他,他一定在找不到我之後便自己去昆明找楚天南算賬!”呂玉娘說。

“小姐,你說的凌起石,是……”英姑問。

奶奶搶著說:“他就是幾年前大鬧京師的凌起石,也是呂姑娘的未婚夫,他們兩個本來是路過這裡的,不料掃蕩飛魚山寨時,呂姑娘中伏跌丁下來,由水坑衝到這裡,凌大俠大約是為憶念呂姑娘,便扮成呂姑娘吧!”

“原來有這許多故事的,倒是我多心了。呂小姐,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實在抱歉,請你多多原諒!”英姑向呂玉娘行禮。

呂玉娘急急還禮說:“英姑,你老人家家有什麼事嗎?

再說來聽聽。”

英姑把這半個多月來所見所聞說了不少,直談到深夜才安歇。

翌日早晨,各人便收拾好行李,一起離開。

英姑帶著大家左轉右轉,上高滑低,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到盡頭,已經是快近山腳了。出了山洞,小琪就高興得又跳又叫了。

“英姑,我們現在先去哪裡?你對這地方比我熟識,你出主意吧!”奶奶說。

英姑道:“既然凌大俠去了殷家莊找楚天南,我們自然是去助凌大俠一臂之力!”

“英姑,你是說,我們也去殷家莊?”呂玉娘問。

“不是去殷家莊!他們雖然未必認識我家小姐,但一定聽過我家小姐名字,我們不方便去殷家莊!”

“那麼,我們去哪裡?”呂玉娘再問,可見其心情之急。

英姑說了幾個可以去的地方,但又卻自己否定了,最後說:“依我之見,我們還是寄住西山的西蓮庵最好!第一,我們都是女的,住庵堂較為方便;第二,庵主佛蓮為人正派,不象其他地方有輕竊之徒走動!還有第三,距離殷、段、喬三莊都不太遠。”

“這地方確是很好。英姑,你與庵主相熟?”奶奶老於世故,想到這一點。

“我與庵主頗為莫逆,小姐放心!我們去借住,諒必無妨!”

“這就好!”奶奶說,於是一起朝西蓮庵去。

英姑恍如一匹識途老馬,她做嚮導,帶著大家去西蓮庵,沿途向呂玉娘介紹昆明風光景物,遠遠指著一座山道:“我們現在要去的就是那座山了,它叫做觀音山!”

“它叫觀音山?”呂玉娘詫然反問。

“英姑,你不是說去西山的?怎麼又去觀音山?”

“呂姑娘,西山是一個總名,包括了碧曉、華亭、太華、羅漢、觀音等山在內的!這許多山縱列如屏,護繞昆明,俯瞰滇地,合稱為西山,遠遠望去,恍如一個巨大無比的巨人躺在地上,故又有人稱它為睡佛山!”奶奶插嘴解釋。

英姑接口道:“這一帶山巒,是四季常青的,全年風景都美好如春!太華山尤其雄偉,峭壁懸崖處處,林木蔥蔥終年不凋,有空的時候,我帶你爬上山巔去,你可以俯瞰昆明,盡收滇池美景入眼,那才叫心情舒暢呢!”

“好!有這樣好去處,我一定去!英姑,到時你可要帶我去啊!”

“我帶你去容易,就怕到了時候,另外有人帶你去,你又會覺得我在身邊是礙手礙腳呢!”

“你,你胡說!”呂玉娘聽出英姑話中有話,頓是臉為之紅,嬌嗔作態!但心中卻飛快的閃現出凌起石的影子,同時想到,假如真有那麼一天,自然是與凌起石一起去欣賞更有情趣。

四個人經過長途跋涉,終於來到觀音山了。在山下仰首上望,英始向上半處一指道:“有幾株參天大樹那裡就是了,在這裡看不清楚,裡面的地方可不少呢!”

“英姑,別說了,還是上去再說吧!”呂王娘希望早點到達西蓮庵,向庵主打聽一下這幾天昆明發生過什麼事情,殷家莊發生過什生事情。

英姑把奶奶她們帶到西蓮庵,守護庵門的和英姑熟悉,把英姑拉過一邊說:“英姑,這幾天庵中發生事故,庵主忙得不可開交,脾氣也顯得暴躁了!我勸你最好還是另外找個地方的好!”

“發生什麼事了?這裡一直都平安無事的,怎會突然發生事故?”

“你知道我們這裡防衛相當森嚴的,但這幾晚,晚晚都發生事故!弄得人心惶惶!有的人已經準備離開了!”

“明心師父,到底發生什麼事故?你還沒說呢?是什麼事?”

“姦殺!先奸後殺!每晚一宗,今晚是第四晚了!”

“這麼說,已經有三個被害了?”

“不錯,有三個被害了!”

“這裡的師父,都聿武功,怎麼會不發覺?一點線索都沒找到?”

“沒有?就是這樣才叫奇怪!庵主給這件事煩死了,所以我勸你最好不要找她!”

“不!這兒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更要找她!”英姑斷然說。“明心師父,你知道我與庵主交情不淺,她有事,我怎麼可以不理?”

她們說的雖然很細聲,但仍然瞞不過呂玉娘和奶奶,呂玉娘對奶奶說:“奶奶,怎會這樣的?”奶奶說:“大約是來尋仇的,也可能是色魔肆虐!呂姑娘,凡是色魔害人,一般都不限於武功過人,而且,多兼用邪術的!比如迷魂邪法或迷藥!”

“奶奶,我們怎辦?住不住在這裡?”

“不必我們操心,等英姑作決定好了!她會替我們作主的!”

“嗯,奶奶說的是。”

明心見英姑那麼說,知道自己再勸她也不會聽從,便不再說了,入去代為通報庵主。庵主聽說英姑來了,本來很高興,就叫請她進去,及至明心說出除英姑之外,還有三個女人,庵主便皺了皺眉頭,道:“你叫她另外找地方肥,這兒不便。”

明心說她已對英姑說了,但英姑不肯走,一定要見庵主。

庵主揮手道:“我不見她,我不能連累她,你出去對她說,我不見客,任何人也不見,你叫她快走,要即刻走。”

“是,知道!”

“你出去吧!記住,叫英姑快走……”

正說間,英姑進來了,說:“庵主,你不要叫了,我不會走的,今天,我專程給你介紹兩位朋友認識,你雖然有事,我們也不會走的,世間本無安樂土,不安全處最安全,我已經知道這裡發生什麼事了,所以更不肯走。”

“英姑,以你我的交情,我是歡迎你來的,可是你那幾位朋友,我真不好意思留她們。”庵主說。

“庵主,現在不過剛過午時,還早得很呢!你且見過她們如何?若果見過了,仍不肯留客,我想,我可以賴著厚臉不走,她們是不會的,她們都是我的朋友,你先見見她們如何?見了面,你可能會改變主意呢!”

“她們是什麼人?你先說給我聽聽可以嗎?”

“當然可以,”英姑說,“她們,一個是我的小姐梅芷苓。”

“可是江湖上稱為梅花劍的梅女俠?”

“就是她,另一個只有十歲的小女孩小琪。”

“還有一個呢?她叫什麼?”

“她叫呂玉娘,最近我才相識的,她因為掃蕩飛魚山,失陷才在我家小姐處認識的。她此次來昆明,是為了追蹤黑石灣的楚天南的。”

“呂玉娘,這個名字十分陌生,沒聽說過。”

“她的未婚夫凌起石你可能聽說過,她的武功,據說僅次於凌起石。”

“啊,原來是凌大俠的未婚夫人,這麼說,凌起石也來了昆明?”

“他在十日前已到昆明瞭,不知這幾天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原來是凌大俠也到了這裡,這麼說,就一點也不出奇了。”

“庵主,這幾天昆明發生過什麼事情?”

“發生了大事!”庵主說:“首先是段王府中出現怪客,一連三天都有怪客出現,但三天都沒有傷人,據說金銀珠寶一概無損,只是失了三卷塵封的古書,是什麼書,據說連王爺也看不懂,所以別人更不知是什麼書。在段王府出現怪客的時候,殷家莊也發現了怪客,但只出現了一夜,以後就再無發現。”

“殷家莊也失了書?”英姑問。

“不!殷大鵬那個寶貝兒子殷傳宗給人廢了武功,點了穴道,幾天了,還是無人能替他解得開,每到子午兩個時辰他痛得滾床典席,時辰一過,痛苦便消失了,殷傳宗給折磨得不似人形了。”

“殷家不是有許多高明的江湖敗類?怎會無人能解得開穴道。”

“我過去也想不通,但你說凌大俠來了這裡,就不奇怪了。”

“你以為是凌大俠乾的?”

“不錯!我相信是他乾的,聽說他是公孫元的傳人,公孫元一派的武功與別不同,點穴手法尤其怪異,除了他,不會有其他人了。”

英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公孫元聽說不止有凌起石一個門人,殷大鵬交遊廣闊,未必不可以找到公孫元的另一個門人幫忙!”庵主點頭道:“你說得有理,聽說殷大鵬已經這麼幹了,他派了好幾個人外出聘請高明,說不定他也看出是公孫元一派的手法呢!”

“殷傳宗這傢伙,仗勢欺人,不知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他是應有此報了!可是話說回頭,這裡的事,一點頭緒也沒有嗎?”

“還找不到!嗯,我們怎生都忘了,走,我們出去見見你小姐!”

庵主所以不肯留客,只為不想客人犯險,既然這些客人都是為了犯險而來,她自然樂得交成朋友!見面之下,倒是談的十分投機。呂玉娘要求庵主不要暴露她的身份,庵主自然答允,並帶她到各處參觀。

西蓮庵雖然有不少年輕女尼,但說到漂亮,還是比不上呂玉娘。因此,她經過之處,便引起注意,有的自作聰明,更肯定她是想到西蓮庵落髮出家呢!一傳開去,不到兩個時辰,幾乎全庵女尼都知道有個少女要到西蓮庵落髮出家了!

消息終於傳到庵主耳中了。她感到不好意思,向呂玉娘道歉和要澄清。英姑也覺得不好意思,自己才帶呂玉娘到西蓮庵,便發生這樣事情。但呂玉娘卻說:“佛蓮師太,說到要道歉,應該是我向你老人家道歉才對!因為這個傳言,是我用傳音入密功夫通知她們的!”

“呂女俠,是你這麼通知她們的?”佛蓮師太為之愕然,她簡直無法相信這是事實。但是,呂玉娘卻淡然一笑道:“師太,你們這裡不是一連發生過多宗事故嗎?我覺得……”

“哦,我明白了,你是用這個謠言去引誘兇手出現!這辦法雖然好,但也十分危險!這個兇手似乎有邪術。他來過幾次竟然一次也無人知道!”

“師太,你老人家放心好了,我相信不會有事的!這是一個以逸待勞的辦法!讓他自己出現,勝過我去找他了!”

“呂女俠,你這話也有道理,但願你多加小心,不為兇手所犯!”

“你完全放心!今晚,我希望他會真來找我!”

英姑曾經冒犯過呂玉娘,雖然後來事情真相大白,呂玉娘又說過不會記在心上,英姑還是心中耿耿,很不舒服,所以總覺得對不起呂玉娘,要找機會贖罪。這時,她一聽呂玉娘要以身犯險,誘使兇手上當,她就感到有責任保衛呂玉娘,主動提出要陪呂玉娘。

呂玉娘一笑道:“你英姑鼎鼎大名,只怕嚇壞了兇手,嚇得他不敢出面呢!你們都請放心,我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她的安祥與自信,給予對方安心,但佛蓮卻道:“呂女俠,你這麼說,未免太小看兇手了!不是我稱讚自己人,被害的那幾個,其中一位是可以躋身到二流以上的。我勸你還是不要太過自信的為好!萬一你有什麼出錯,我們也將終身懺悔呢!”

“師太既然這麼說,我就和小琪作伴,就什麼也不用怕了!”

談談說說之間,時間已過去了半天,快到傍晚了。

晚上,小琪仍然跟奶奶在一起,英姑奉命陪呂玉娘,呂玉娘怕英姑不歡,也不峻拒,同意了。

二更過後,一道人影突然在西蓮庵外逡巡了許久,才飛身上了瓦面,鼠伏蛇行的直趨庵內西北角奔去。

呂玉孃的住處就在西北角,一房之內,睡著一老一少兩個女子,也許因為連續走了幾天路,又是深夜,兩個都似失去警惕,沉沉入睡了。

來人來到這房子外,把耳貼在牆上偷聽屋內發出什麼聲音,屋內只有呼吸聲細而均勻,可見她們睡得很熟。

於是他翻過圍牆,放輕腳步,伏到呂玉孃的房門,把一隻鋼鶴的長嘴插進門腳下的隙縫,蹲低,像只青蛙那樣,雙掌按地,用嘴把銅鶴肚內的煙都吹進房去。然後靜靜地等,並且再來第二次把煙吹進房內。過了許久,才掏出門匙,把門弄開。向內望,他看到一老一少兩個女的躺在床上。

他笑了,把門輕輕掩上了,便立即走到呂玉孃的床前,注目呂玉娘,面上現出一派醜惡的淫笑。

呂五娘本來就很美,睡態撩人,嬌美倍增。她呼吸均勻,胸腹間起伏有致。來人心中暗笑,正要伸手去解呂玉孃的衣服,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本能地回頭望向英姑,見她依然熟睡,這才放下了心來。

他想過了,還是先點了老傢伙的穴道之後,再尋歡作樂的好,否則,老傢伙突然醒過來,這樣自己就難免樂極生悲了。因此他一伸手就點向英姑的要穴。

突然,一聲冷森森的笑聲陡然自外傳進,嚇了他一跳,剛伸出的手又停了下來,機警地向四周遭望去,卻是空無餘物,更無人影,於是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並非真實,心下釋然了。

不料當他再次伸手時,那冷笑聲又響,且說:“自己快要進鬼門關了,還要害人!”

這是清清楚楚的一句話,因此,他知道真的有人了,所以,他一轉身,便以疾迅身法出了門外,英姑與呂玉娘兩個馬上翻身下床,追出門外,卻已不知所蹤,無法找到他的影子了。

英姑找不到對方,恨恨地說:“想不到到口的饅頭又掉了,呂小姐,你剛才怎麼不出手?”

“我也不知怎的,總想看看他的真面目才動手。”呂玉娘說。

“不錯,你說的很對,他的真面目未現,不該就把他毀了。但是,他突然逃了出去,卻又為了什麼?難道他還有良知,不忍下手?”

“這才叫人感到奇怪!”

“別說了,我們還是睡吧,明天不要對人提起。”

“為什麼?”

“讓他明晚再來呀!”

“對,對,讓他明晚再來。”

兩個於是回房睡覺。呂玉娘把門關上,英姑道:“不要下閂。”

“為什麼?”

“他逃的時候是沒有關上門的。”

“英姑,你以為他還會再來?”

“可能會的。”

“那麼,不是連掩上也不行了?”呂玉娘不同意說:“關上門沒有什麼不妥的,可能是我們醒過來,也可能是巡夜的人發現了,替我們把門掩上了呢!”

“這也對!”英姑表示同意,於是,房門又給關上了,但經過這一鬧之後,已難真正熟睡了。

過了好一會,英姑還睡不著,她聽到呂玉孃的床亦有聲響,不禁問道:“呂小姐,你還沒睡?”

“沒有!今晚不知怎的,總難入睡,看來今晚是難以入睡了。”

後來,兩人就索性不再睡,各自躺在床上聊天。

但是,這時只是二更過後不久,正好過了半夜,還有長長的下半夜,因此,過了一會之後,英姑便道:“呂小姐,我看還是睡吧,說不定明天后天就會有事發生,沒有精神怎辦?我想,那人走了,今晚是真不敢再來了。”

呂玉娘道:“我不是怕他再來,不敢睡,我是經過剛才一鬧,睡不著。英姑,這樣吧,我們大家都不要再出聲,誰能睡就睡,不能睡就自己養神,不打攪別人,你看怎樣?”

“好!這辦法很好。”英姑說。

呂玉娘醒來的時候,天已微亮了,她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卻不知道。她見到奶奶之後,沒有提起昨晚發生過的事情。這一晚大約別的人也沒有遇到不幸,並沒有向庵主投訴。接連兩天,西蓮庵也沒發生過什麼意外。大家都放下了心事,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不會再有什麼禍事發生了。

但是,到了第四天,怪事又發生了,呂玉娘這一天起得很早,她起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出了屋外,信步而行,突然聽得有人聲,他好奇心動,便放輕腳步掩身近去。聽得兩個人在對話,一個說:“她們是什麼人,你都清楚了?”

一個說:“都寫在裡面了,你回去交給老爺,他就明白了。”

“是!我知道。”那人說:“不知大爺可要什麼?我下次也好帶來。”

“不必了,需要什麼的時候,我會派人通知的,你走吧,天快亮了。”

“是,我走了,大爺小心。”

“你回去告訴老爺,沒什麼事,不要使人來,這裡近來甚緊,你快走!快走!”

“是。”隨即傳出輕微的足音。

呂玉娘想到那晚發生的事情,還有較早時連續發生的姦殺案,不由的芳心一動,轉身掠走,遠遠尾隨那人離開,並且繞在他的前頭,攔住他的去路,喝道:“好呀,總算等著你了,採花賊,你姓甚名誰,快報上名來。”

那人一怔,冷然道:“你活見鬼,誰是採花賊。”

“哼,你還想狡辨,我親眼看到你由西蓮庵出來,你說,你不是採花賊是什麼?西蓮庵是間尼庵,早幾天連續發生姦殺案,庵主清了梅女俠等來庵中座鎮,這兩三天才得平安無事,想不到你如此大膽,今晚居然又來犯,你若果真不是採花賊,就陪我走一趟,入去見見庵主和梅女俠吧,你可有這個膽?”

“廢話,我為什麼要去見什麼梅女俠?你少給我羅嗦,讓開!”他雙手一推,用出“五丁開山”的老招,倒是有點氣力,但呂玉娘沒回避,單掌一封,另一掌已經斜劈出去,掌勢威猛,那人似乎沒料到她如此厲害,雙掌接實,竟禁受不起她一掌之力,感到掌心似炙,手腕欲折,不由自己的向後退,十分狼狽。不過也幸而向後退,才能及時避開她正面一掌,不曾中個正著,給掌風掃中右脅,雙方已相隔在七八尺外了,但饒是如此,還是痛如刀割,幾乎跌倒。

呂玉娘一點也不放鬆,她一掌發出,見對方退後,馬上撲前,看到他撥刀斬來,也便掣出天龍劍,迎向來刀削去,刀劍相交,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呂玉娘手腕一旋,抖劍反刺,寒光疾向對方咽喉。他一急之下,就以手中半截刀做暗器擲呂玉娘。

呂玉娘冷然發笑道:“你想死了!”略一沉手,用劍柄一撥,半截來刀已閃出門外,射到身後面了。

呂玉娘更不怠慢,跨前一步,挺劍一指他的咽喉,道:“快說!”

“我操你奶奶,我操你……”他連罵幾句粗語激怒呂玉娘,他突然挺身一撲,讓呂玉孃的劍鋒穿過咽喉,他自己求死,果然活不了。

呂玉娘在他身上搜察,除了搜到一張寫上她與奶奶、英姑的姓名來歷的字據之外,再搜不到其他。

呂玉娘本想回去向庵主報告的,但心念一轉,決定隱瞞不報,看看事情如何發展。這時天已微微發亮了,要隱瞞事實,她必須秘密迴轉睡房,不讓外人知道。

呂玉娘果然悄悄地回到睡房子。她做得真象,居然還溜上床去睡覺呢!她再次,起來的時候,外面已經傳出驚人的消息: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子被人殺死了,地點就在西蓮庵西南方不到半里的白杜鵑附近。投有人知道那男子是什麼人,庵中人也無人受害。這男子怎會來到這地方,又怎會受害,庵中人個個都在猜疑。

呂玉娘知道,除她之外,庵中還有一個人知道那男子為什麼會來到這地方。

呂玉娘和另一個人都希望知道那男子是誰,但這並不容易,不過,有一點不同處是那個人不知道殺人者是何方神聖,呂玉娘卻肯定把字條交給她所殺那男子帶走的必是庵內的人,因此,她調查時範圍是比較小得多了。

早幾日連續發生過姦殺案,此刻又發生了兇殺案,雖然幾日前是在庵內發生,死的全是年輕貌美女子,這次死的是個男人,又在庵外。但是這兩者之間,又有誰敢說沒有絲毫的關係?

不過,不管各人如何猜想,總是得不到真憑實據,就算猜想得對,沒有事實證明,也沒法相信自己的猜想。

一個男人被殺的消息傳出之後,很快就傳遍全庵了,庵主馬上招集大家在一起,叮矚大家不可外洩,同時著人把死者埋了,免得傳出去,驚動宮府,那就麻煩多了。俗話說:“生不入官府,死不到地獄”,出家人更怕人官門了。

死者被埋了,大家還是三三兩兩在談論,呂玉娘與英姑也對此諸多猜測,梅芷苓對這件事表現得非常冷靜,很少發表意見。

呂玉娘冷眼旁觀,發現庵主很注意梅芷苓的話。同時,他還發現了一件難以相信的怪現象,那是她發現庵主有個喉核很大,十分明顯,這是男女有別的地方,女子的喉核是隱形的,但庵主卻有喉核。

此外,她還發現庵主不時有意無意地盯著她注視,由臉部至胸脯,那種目光,她曾經見過不少。但都是來自男性的,庵主是女性,照理是不該用此眼光看她的。

呂玉娘這麼一想,對庵主也留意了,她發覺,庵主的皮膚很光滑,絕不象個四五十歲的人,而且,她笑的時候,額頭與眼角也無皺紋,這都不是老年人的現象。還有,她還發現庵主同樣注意其他女尼的胸脯,當女尼快步時,庵主看得更為留心,女尼背向她的時候,她的目光便落在她們臀部。

這一切,都使呂玉娘訝異,特別使她驚奇的,她曾發現庵主出現過男性獨有的生理現象。這一切發現,使呂玉娘想起與那被殺死的男子談話的那個人,不禁芳心狂跳,暗流冷汗了。

呂玉娘與凌起石是未婚夫妻,同行多時,對於男性待徵已有相當認識,因此,當她對庵主有所發現時,便感到極大震驚。她不敢把這些發現告訴任何人,不過,她卻提醒英姑,說她有預感,這一晚,必然會有事發生,請英姑醒睡一點,還要口含解毒藥物,以防迷香毒氣所害。英姑雖然不盡相信,但也照她的話去做。

二更響了,英姑剛睡下未久,便嗅到一陣異香,心下不禁駭然,暗暗佩服呂玉娘預感的靈驗,同時望向呂玉娘,見她似巳睡去,心中更覺跳動了。

不一會,有人把門開了,入了來,又把門輕輕掩上,然後輕步走近呂玉娘那一邊,但只走了幾步,轉過身,又回頭走向英姑床前。只見他猝然伸手疾點向英姑穴道,只一下子就翻身疾退,奪門而出,不知方向。呂玉娘本要追趕,因聽得英姑驚叫,便走向英姑道:“英姑,你怎麼啦?”

英姑道:“我沒什麼,你去追他,他受了傷,中了我的暗器。”

“追不到了,我先替你解開穴道吧!”

“不,他沒有點中,不過,還是很痛,這傢伙的手勁好重,他中了我的暗器,恐怕也傷得不輕,說不定會倒在庵內,我們出去找找。”

“不用找了,他逃不了,明天再抓他也不難。”

“什麼?他會呆到明天等你抓?”

“我以為會的,我還知道他躲在什麼地方呢!”

“你似乎知道他是什麼人,又是你的預感?”

“不,這一回不是預感,還是有事實根據的。”

“那麼,你說吧,他是誰?”

“現在我還不能說,等天亮之後,你自然會知道,到時就不必我說也會知道了。”

“呂小姐,你說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

“英姑,你不要問,明天天一亮,你就會一切都明白的,現在,我就是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不敢相信,英姑,你好點了嗎?”

“好點了,你去睡吧,讓我再運功三轉,就會完全沒事了。”

“好的,我去關上門再睡吧!”呂玉娘關上門之後,又問:“英姑,如果你再見到這男子時,你還認得出嗎?他的高度與身材,你總記得吧?”

“他蒙上面罩,面部看不清,高度與身材是記得的。”

“這就好了,現在睡吧,睡醒了,再找他算帳!”

“呂小姐,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早知道他是誰了,你到底憑什麼如此肯定?”

“我不是說過了,只是猜測,並無實據,是真是假,明天才知道,要是我可以肯定,馬上就去找他了,怎會再等到天亮。”

英姑聽來也有道理,便不再問,且等天亮之後,再看看呂玉娘如何追蹤抓人。

天亮了,去夕發生的問題,竟然甚少人知道。呂玉娘向庵主報告經過,庵主卻以身子不適為辭不見。

呂玉娘已經瞭然於胸,便假傳“聖旨”,把全庵的人都召了來,告以夜來之事,要檢查大家,結果全都沒有受傷,於是呂玉娘又告知大家,庵主患了病,問誰陪她去探望,結果許多人都願意去,呂玉娘對英姑說:“你現在知道了?”

“還不知道!”

“庵主昨天還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患病了?”

“啊,你是說……”英姑驚異得張大了嘴巴,卻說不下去。

“你終於想到了?”呂玉娘朝英姑笑笑。英姑還是一派茫然,無法相信是事實。不過,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她們的房門是關上的,對方怎麼那麼輕易把門開了?英姑想到對方配有門匙,於是,她對呂玉孃的猜測有點相信了。

“英姑,你要做好一切準備,困獸猶鬥,他不會甘心被抓的!”在去探訪庵主之前。呂玉娘悄悄的提醒英姑,並請梅芷苓壓陣,以防不測。

梅芷苓聽說採化賊可能是庵主,也大為震驚了。

庵主佛蓮拒絕接見大家,但大家已經來到門口,一擁而入了,只見她身在床上,面色很差,大約投料到有人會硬闖入來吧?身上扎著繃帶,胸部乎坦,女性的特徵沒有了,喉核卻特別明顯,在倉促間,她要避也避不開,掩飾也掩飾不來,呂玉娘更肯定了。

“庵主,昨夜又發現了採花賊,英姑已打傷了他,但還是給他逃了。不過,他雖然逃得一時,卻逃不了性命,一滿六個時辰,藥力一發,他就會皮肉潰爛,痛苦至死了!”呂玉娘一邊說一邊注意庵主的表情變化,心中卻暗暗發笑,暗想:哼,你也上了我的當,跌進我的陷井啦。

庵主不自禁地問:“怎麼?英姑的暗器有毒?”

呂玉娘率直地問:“庵主怎知道英姑是用暗器?”

庵主臉色倏變,急忙解釋:“那人既受傷還能逃出英姑之手,我想,該是暗器吧!”

“庵主說得不錯,英姑確是用暗器打傷他的,不過,那暗器有毒,卻不易為傷者發覺,等到發作,已不易解救了,因此,我們決定分頭找尋,發現得早,他不會有性命危險,發現得遲,他便命中註定,神仙也救不了他。”

庵主不自禁地用手去摸傷處。

“庵主,怎麼你也受傷了?”呂玉娘問:“跌傷的還是怎麼?”

庵主一愕,順口道:“跌傷的,昨晚不慎,傷了胸部。”

“這還算好,如果中了毒暗器,可就不堪設想了。”

庵主聽來心頭一震,不自禁的把目光射向傷處。呂玉娘已經證實庵主就是採花賊,出其不意的厲聲發問:“採花賊,你躲不了啦!”

庵主聽得呂玉娘這樣說,以為行藏已露,本能地伸手一把抓住武器。

呂玉娘冷冷一笑道:“庵主,你已受了傷,還逞什麼能?快把武器放下吧,一用力,毒就會發作得快些了。”

庵主真聽話,果然把武器放下。

呂玉娘更進一步說:“庵主,你還是自己招了吧,你到底是什麼人?把原來的庵主怎麼了?”

假庵主分辯說呂玉娘胡說八道,呂玉娘對英姑道:“英姑,你去看看他是男人還是女人?我敢說,他絕不是女人!他是外敵的奸細,庵內三宗姦殺案都是他乾的,那三個人全是他殺的。”

“你胡說,你含血噴人,先汙其口,你覬覷我這庵主地位,就想篡奪,你……”

“你嚷什麼?你把傷口解開來讓大家看看,可是中的暗器所傷?你昨夜要汙辱我,給英姑的暗器打傷,你還想狡辯?”呂玉娘說。

假庵主依然狡辯,呂玉娘又道:“你勾結外奸,出賣庵中人,你也想否認?”

庵主仍然狡辯,呂玉娘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道:“庵中當然有人見過你的字跡,請大家來看看,這可是他寫的字!”呂玉娘語出,好幾個女尼都湧上前去看,庵主一見那張字條,臉色變得更壞,額角都滲出汗珠了。他認得出這字確是自己寫的。他曾把這字條交給一個人帶走的,不料那個人給人殺了,庵主曾在他身上搜了兩遍,亦找不到這字條,想不到卻落在呂玉娘手中,他想狡辯也不可能了。心中一急,抓起床頭幾枚暗器便朝呂玉娘擲過去,這時雙方相距只有幾尺,這邊出手,那邊已經到了,因此,在這種情形下,呂玉孃的處境太危險了,發生不測,在場各人都失聲驚叫,愛莫能助,群聲驚叫中,眼看呂玉娘巳經無可倖免了,卻見她身形陡然轉得飛快,各人都無法看出她是怎麼可以在毫無預備之下突然急轉,更看不見她是如何對付庵主發出的暗器,等到她身形停住,手中已經多了幾枚暗器,帶笑地說:“庵主,你還是老實點說出來吧!”

“哼!你再接這個!”庵主也真鬼,原來他藏了奸,早先沒有把暗器全打出去,等到呂玉娘鬆懈的時候,才再發最後的那一枚,心計之工,使人難防!因此,本已放下心頭石的各人又緊張起來了。

不過,這一回呂玉娘再不轉身,也不迴避,就以手中數枚暗器做媒,迎向最後一枚,各人聽得“得”一聲響,她已攤開手掌道:“庵主,你還有多少,都擲過來吧,讓你把它擲光了,我們再談談也不遲!”

呂玉孃的大方與鎮定,使得所有人心折,連庵主也嘆氣說,“呂女俠,算你有辦法,你問吧,我回答你就是!你想知道什麼?”

“庵主,請你告訴我,原來的庵主去了哪裡?是否仍然活著?”

“她在殷家莊!應該還是活著!”

“應該還是活著,這是什麼意思?”

“她是給我們捉了去的!如果她肯聽殷莊主的話,自然是活著,否則,就很難說了。”

“你來冒充庵主,目的何在?這裡是間女庵,對你有什麼用處?”

“呂女俠,這是因果問題,你就不會知道了!三個月前,殷家少爺無意中發現這裡是個美人窩,看上了其中幾位,著了迷,千方百計都得不到手,有一次,夜入庵中,被發現了,幾乎被打死。他回去醫好了傷,便誓要報仇,我是代他報仇雪恨的,現在你明白啦!”

“我明白了!”呂玉娘說,“你跟他是好朋友?”

“不!我是他家的武師!我替他不平,也要替男人出一口氣!”

“所以,你殺了那三個人!是不是?”

“是!我不能失信於主人!”

“你做得對!不能失信於朋友,以別人的性命作為你升官發財的踏腳石!你是男人,有男人的想法和做法。我不怪你!不過,你別忘了,我是個女子,我們女子的想法與做法跟你們不一樣!”

“我們許多姐妹,大多是有不幸的遭遇才出家的!她們跳出三界外,不在紅塵中爭名奪利,跟你們的關係甚微了,她們是怕了你們才出家的,你們還不肯放過她們,未免太專橫,太殘忍了!”

“呂姑娘,你說得對,我雖不是出家人,但我瞭解她們!她們的苦處我知得很清楚!我同情她們,支持她們!姓殷的據說已得到報應了!”梅芷苓挺身而出,支持呂玉娘,更贏得女尼們一片讚許!紛紛指責“庵主”!

呂玉娘道:“奶奶,你說得好極了!我想,他替朋友出頭,我也該替姐姐們出頭,你姓什麼,叫什麼?不要再冒充庵主了,你汙辱了我們庵主這稱號,你不是我們的庵主。”

“庵主”說他叫許傑,呂玉娘“哼”聲罵道:“怪不得你如此狠心啦,原來你是黑石灣南天霸的鷹犬,你也不想想,黑石莊是怎樣一個地方,也保不了,你就該知所悔改啦,來到這昆明城,依然兇性不改,該你有這樣的下場了。姓許的,你活不了了,你的主子楚天南一樣活不了。他的朋友方海龍已經回老家了,再也不會來這裡了,你以為來到昆明投靠殷大鵬,就可以靠他支撐,有重生機會了?你做夢啦,連姓殷的也如泥菩薩過江,如何還有能力庇護你們。”

“我有一點不明白,聽說你是與凌起石在一起的,怎麼,你不跟他在一起,卻住到這裡來?”許傑說。

“這大約是天意吧,沒什麼可說的。”

“天意?哈哈!這也許真是天意,你們想怎樣就怎樣吧,我沒有什麼話說了。”

“好!他殺害了我姐姐,我替姐姐報仇!”一個年輕女尼突然就向許傑的脖子勒去。

許傑雖然說過對方想怎樣就怎樣,但求生之望是任何人都有的,當年輕的女尼伸手勒他脖子的時候,他本能地把頭一擺,雙手也同時伸出抓住女尼的手腕,剛一接觸,女尼已經厲聲慘叫,冷汗淚水齊流了。許傑抓著女尼不放,頗為得意地說:“你們以為我死定啦,想不到來了個救屋,姓呂的,請你和大家都退到外面去,要是你們不退,我只好殺了她作陪葬了。”

呂玉娘到底是缺少經驗,沒有及時阻止這個年輕女尼。

此刻在許傑要挾之下,想反對也不敢,若果因為自己而使這女尼慘死,終生也會感到悔恨的。為此,她只好退出去,其他的人也退出去。許傑道:“姓呂的,我中了毒,還不想死,你快把解毒的解藥給我服下,否則,我還是不能放過這小美人呢!”

呂玉娘沒法。只好叫英姑把“解藥”給許傑,許傑怕上當,還要目賭英姑自己先服了,他才肯服呢。形勢突轉,許傑佔盡上風,氣得呂玉娘她們一大群人肺也要炸了。

許傑有了人質,要求可多了,除了吃的之外,還要呂玉娘派人代他向殷家莊報訊,叫殷家莊派兩個人來保護地離開,這樣,他才肯放開女尼。呂玉娘沒法,只好答應考慮。許傑不著急,他不時輕捏女尼桃腮,撫她面頰,甚至做出更不堪入目的舉動。

呂玉娘經過考慮之後,終於答應他的要求,派一個人去報訊。她說:“你有什麼信物可以使殷家莊的人相信我派出的人?”

“這個容易極了,你把文房四寶給我拿來,我會叫他們相信的。”

“你要安份點,別胡說八道,要是殷家莊的人把我的人扣留了,你就別想活著出去。”呂玉娘警告他說。

“你別嚇我好不好?如果殷家莊真把你的人扣下了。我們便有了兩個人質,才不怕你動粗呢!”

“好呀,原來你打的這樣如意算盤,我不幹了,有種你就把她殺了,我自會替她報仇!”

許傑不料她突然強硬起來,心中大為著急,暗暗加強勁力,使女尼呼叫。呂玉娘並不緊張,只是說:“以牙還牙,有仇報仇,我記著了。”許傑知難收效,反而不敢妄動了。

剛才是呂玉娘怕女尼被害,處處受制,此刻她橫下心腸,寧可犧牲一人,也要顧全大局,擺出不惜一拼的姿態。倒嚇窒了許傑。他知道,除非她們網開一面,讓他離去。他是無法逃得出去的。硬的不行,只好改用軟了,自動降低條件,以交換女尼了事,不再要求其他。

“姓許的,你不要我們派人去報訊了?”呂玉娘問。

“不必了,我已經好許多,可以走了。”許傑說。

“你想清楚才好,對你來說,這不但吃虧,還有危險呢,可不要後悔啊!”

“我絕不後悔!”

“你要不要再考慮?有足夠時間給你考慮的,你要想清楚才好!”

“我想清楚了,你們肯讓我離去,我就把她放開。”

“且慢,你這人奸險狠毒,誰知道你會不會在她身上做了手腳?那時候,你走了,我們的人卻有事,豈不吃你的大虧?你必須用事實證明她未受損害,我們才能相信你不假,讓你離去,你說,你有什麼事實可作憑據的?”

許傑有什麼證據能拿得出呢?他可為難了,默默地沉思著。

不過,他知道,呂玉娘這個顧慮也有道理,她應該有這個顧慮的,換了是他,也會有此想法,只是他用什麼方法可以證明女尼無事?他想了一會,倒是想到一個辦法的,就是不肯說出來,不想那麼幹。但是,他若沒有辦法足以使對方放心,看來對方是不肯放他走的,經過詳細考慮之後,他終於決定了,主動提出先放回女尼,等事實證明她沒事,他再走。

“許傑,你這麼相信我們?不怕我們的人到了手,就不放過你?”呂玉娘說:“這是一個生死問題,你要好好想清楚才好!”

“呂女俠,憑你這句話,我相信你!”

“這就等於表示,你真沒在小妹身上留下手腳?”

“我知道怎麼說也難得使你相信的,還是由你們自己去檢查她吧!我有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一手,一定看得出來,你說是不是?”

“我不敢說,要等梅前輩檢查過之後才能決定。”

許傑恐怕夜長夢多,不敢久留,說完話,果然就把女尼放了。呂玉娘問她怎樣,有無什麼痛楚,又叫她跟梅芷苓去檢查。後來梅芷苓證明女尼身體無事,呂玉娘便對許傑說:“你走吧,你走得越快越遠越好,此後最好不要再給我碰到,若果被我碰上了,就別怪我手下無情,明性師父,請你通知大家,讓他離去,不可阻攔。”

明性應聲而去。呂玉娘等許傑一出了庵門之後,她就扯了女尼見明帶路,抄小徑下山繞路阻截許傑。許傑一方面是受了傷,另方面是走了彎路,所以比呂玉娘到得更遲。到了途中大榕樹下,他歇下來,破口咒罵呂玉娘,指天發誓,要找呂玉娘報仇,還要侮辱西蓮庵的所有女尼。罵得高興,拔出佩刀,隨手一刀砍向樹幹,以示決心。

許傑這一刀,乃是人之常情,許多人都會如此發洩。但是,他一刀砍出,並沒砍在樹幹上,“當”一聲,虎口一陣刺痛,幾乎連刀也丟了,他猛然吃了一驚,不禁回頭側望,這一看,當堂暈了一剎,駭然驚叫:“呂女俠,你,你怎會在這裡?”聲音顫抖,顯露內心的驚惶。

呂玉娘不屑地冷冷一笑,道:“你不是要找我報仇,要斬斷我的手腳嗎?我是專程送上門來給你殺的呀!現在我已經站在你面前,你動手啊,怎麼還不動手!”

許傑看著呂玉娘,知道自己剛才講的話全被她聽去了,觀在只有硬著頭皮闖過這一關了。

不過,他闖不過去了,他猛力狂攻,傷口作痛,無法用出平時的氣力。呂玉娘冷笑道:“你別做夢了,看我的吧!”平劍推出,抖腕一震,劍花錯落,迎來刀,“叮叮”幾下聲響,天龍劍神威大發,把許傑的刀斬成幾截。

“怎麼,連一招也受不了,還要算什麼帳,報什麼仇!姓許的,我倒是估計錯了,以為你真有什麼過人功夫,原來竟是不堪一擊。”呂玉娘毫不留情地說,許傑又氣又恨,但又沒有氣力,兩道怨毒的目光直射呂玉娘。

“呂姑娘,我怕!”女尼見明給他那兩道目光嚇著了,退到樹後。

呂玉娘卻冷然說:“不要怕,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他害死了我們幾位師父,又把庵主押到殷家莊去做人質,這個仇,一定要報。”她學著凌起石的樣子,使出乾坤大法,虛拍一掌,再加一劍,看似輕鬆的很,又相距丈外,許傑在暗笑她裝神弄鬼,正注意著她下一招的行動。沒想到她雖是輕輕的拍出一掌,掌風卻是狂湧,凌厲無比,把許傑全籠罩住了,才翻起暗湧,卷得他站立不穩,如在狂濤駭浪之中,在地上一連打了幾個滾,剛剛穩定一些,一道勁風疾刺到他“肩井穴”,恍如劍刺,全身一震,慘叫一聲,彈起幾尺再跌下來,當堂吐出一口血。

呂玉娘道:“你怎麼啦,真不動手?等死?”一抖劍,正要發招,又停住了,對見明說:“你要不要親手替姐姐報仇?還是讓我替你動手?”

“我,我怕,他,太恐怖了,姐姐,你替我姐姐報仇吧!”見明說。

“好!我們殺了他替死去的姐姐報仇雪恨!”言出招發,劍光一閃,連看也不多看一眼,回身便走了。

“姐姐,他真的死了嗎?”見明揣揣地問。

“他已經身首分離了,不信,你試回頭一眼。”

見明果然回頭,突然“譁”一聲駭叫,不敢再看。

她看到什麼呢?原來她看到許傑的腦袋在地上轉動,身體已倒下,流了一地的血。呂玉娘也不願多看,一邊安慰她,一邊扯著她飛跑。

“好了!我們可以向大家報告消息了!”呂玉娘回到西蓮庵後,對見明說。

見明不知是跑得太快,還是驚魂未定,臉色蒼白得很,呂玉娘撫揉她的後心,不斷問她覺得怎樣。梅芷苓到底經驗豐富,她只看了一眼便說她受驚過度,叫人快去燒一碗薑湯來,同時讓呂玉娘向大家宣佈許傑的下場。

庵中各人真是又悲又喜。她們雖然出家,但多為環境所迫,都未能做到太上忘情。她們想到庵主的處境,又都大為不安,特別是當殷家莊發覺許傑被殺之後,庵主必然更為危險,因此,呂玉娘後悔在路上殺死許傑而不把他押回庵中處死了。

“小姐,自古道蛇無頭不行,現在庵主不在,庵中的事如何處理?是不是應該及早選一個庵主處理一切的事?”英姑向梅芷苓提出。

梅芷苓點頭同意,並請眾尼互相推舉一個人來做代庵主,眾人不選自己人,卻選梅芷苓。

梅芷苓急道:“各位如此推重我,我十分感激,不過,這個責任我卻無法負,第一我不是出家人,不能當庵主;第二我剛到寶庵不過幾天,對這一切都不瞭解;第三我們隨時可能離開的,到時豈不是又要另選?因此,我不是合適的人選。”

“不過,我們都可以從旁幫助,比如防備敵人進犯,協助對付壞人等,我們當盡力相助,但代庵主之人,必須由你們當中一人負責,說句不吉利的話,假如庵主真有不測,則這位代庵主便成為正式庵主了。所以,不但必須要由你們當中的人去當,而且,這庵主關係重大,責任也重大,希望你們選時要從大處從長遠和從全庵著想,不可存有私心私見,選出之後,就得大家服從她,你們如果認為不對,我們就應該馬上散去,免被敵人來犯,否則,就非立即選出個庵主不可。”

“今天,你們可以互相商量,考慮人選,明天這個時候,仍請大家到這地方來選庵主,若果你們認為這是你們西蓮庵的事,我是個外人,無權也不該插手多管閒事,明天也不妨直說,我當必遵從,就此告辭。這是我的真心話,希望大家以真誠待我,不必隱瞞。現在,大家如果沒事,就可以散去了。”

梅芷苓的話說得十分明確,西蓮庵的女尼都十分明白,瞭解到代庵主責任重大與必須由她們當中的人去做的原因。於是,各自找自己要好的幾位商量,看看該選什麼人。

西蓮庵在西山是屬於中型尼庵,全庵共有三十多個女尼,老的超過六十,小的只有十六七歲,再小的是小師父了。平時,大家各做自己的功課,很少互相關心的,此刻要選代庵主,迫得要了解大家的性情與能力了。

代庵主權力很大,責任也大,她對全庵的安危與此後的開展有著極大影響,因此,大家都考慮得很小心。經過一日一夜的考慮之後,大家依時到達參加選舉。選舉的結果,五十四歲的明心當選。她在梅芷苓和呂玉娘、英姑等見證下宣誓當了代庵主。

英姑、呂玉娘兩個都答允以最快速度指導庵中各人武藝,梅芷苓則代為佈置防敵之事,分工合作,大家一心。

明心也有她自己的見地,提出大家守望相助,互相照顧和以暗號代表說話,分辨是否敵人矇騙。

明心師太出身書香之家,因丈夫短命,又無兒牽掛,希望修修來世才出家的。她平日不大出聲,卻肯幫助人,且對事物極有見地,在關鍵性時刻,得她一言,往往可以解決難題,甚得庵中人信服,所以這次大家一致選她。她似乎胸有成竹,也不作狀推辭,只花了一夜時間便擬好一個初步的防禦計劃和梅芷苓商量。梅芷苓對她的計劃大為讚賞,只提出了幾點修補意見。呂玉娘也參予討論,她表示可以在防禦方面助一臂之力。

呂玉娘於是根據明心的計劃親自去觀察地形,然後決定在三個地方以石頭布置了三個不同的陣式,以加強防阻來犯的防禦力量。

三日後,防禦敵人的佈置已經大致完成了,梅芷苓與明心等去檢查,甚感滿意。有位叫靜明的女尼看到呂玉孃的石頭陣,不覺失笑說:“如何幾塊石頭也能阻擋得了人?”

呂玉娘聽得微微一笑道:“靜明師太,你這話也有道理,不過,多幾塊石頭擋住通路,總無害處,你說是不是?”

梅芷苓看到那三座石陣之後,卻是暗暗吃驚。她看得出石陣佈置嚴謹,互有呼應,隱隱透出森冷殺氣,就知這三座石陣威力驚人了,因此,她對靜明說:“你別小看幾堆石頭,若不明陣勢,誤闖入陣,只怕永遠也走不出來呢!”

“有這種事?我倒要試試,看看我能不能走出來!”靜明說完,果然大踏步走進這石陣去了!

“靜明師太這樣莽撞,實非出家人所宜。我本不想使她難堪,但若非如此,勢難服家,這是她自己存心助我,我只好心領了!”呂玉娘說。似自語,又似語人,許多女尼都有靜明師太的想法,不相信靜明師太會被困在石頭陣內。她們站在一旁看,只見靜明師太在石頭陣內走來走去,左轉右轉,忽而飛起,忽又急奔,行動異常,就是找不到出路,無法走出石頭陣。有人不服,大聲叫嚷,但靜明師太似乎聽不到,沒有理會。

時間過了好一會,靜明師太還是走不出來,和她較為相好的慧茹、明月兩位女尼便問呂玉娘,靜明師太會不會有危險,呂玉娘說假如沒有人帶她出來,她必然餓死石陣中,但她不會使靜明師太餓死的,只要叫她吃點苦頭,以後不致妄為,殺殺她的狂傲驕氣,便會救她出來了!

“呂女俠,你行行好,現在就救她出來吧!”慧茹替靜明求情。呂玉娘不肯,她說:“此刻是自己人,雖然吃點苦頭,總不會有生命危險!若果落在敵人手裡,便是有十條性命也活不成!為了免她將來犯險,讓她多吃點苦頭,留下深刻的印象是有必要的!你們不用替她擔心,她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呂玉孃的話各人不會不信,可是,關心則亂,明知呂玉娘不會說謊,也還是心掛掛,希望看到她出來相會,解釋被困石陣的情形。

慧茹和明月等了半個時辰有多,忍不住了,雙雙走進石陣去救援好友,入了石陣,頓覺天昏地暗,伸手不見五指,一驚之下,便四處亂走亂竄,拼命找尋出路。呂玉娘突然發起狠上來,讓靜明她們三個在石陣熬骨。

“這是你們自己找苦頭吃,可怨不得我!”呂玉娘看著石陣,頗為得意地笑對梅芷苓說:“奶奶,現在怎辦?放她們出來,還是讓她們吃苦頭?”

“還是放她們出來吧,開開玩笑可以,真叫她們吃苦就不必了,觀在重要的是大家一心抗敵,稍有心病,就不好辦了!”

“對!還是奶奶說得對!有哪一位師傅想跟我入去見識見識的?”呂玉娘詢問各人,竟無人肯去,梅芷苓道:“我見的江湖朋友是不少了,但石頭陣還是第一次看到,我隨你進去看著吧!英姑你在這裡看熱鬧還是跟我們入去!”

“當然入去看看,那還用說!”

“我也去看看!”

“我也去!”

“好,大家都去!”梅芷苓說。

呂玉娘叫大家一個個的手牽著手不可走散,若是散了,馬上就要出聲,但不要慌張亂走。各人笑應,便一同走進石頭陣,各人都感奇怪,在外面看,石陣平平無奇,而且覺得很小,很快就可以走完的,怎知入了石陣之內,卻情形相反,覺得寬敞無比,因此,各人都嘖噴稱奇,沿途把靜明、慧茹、明月一起帶出石陣。

呂玉娘帶著大家在石陣中走了一轉,出來之後,想到在石陣中所遇到的風、砂、水,還有峭壁懸崖、虎、狼、蛇、蟲等物,都不相信。但早先明明是遇到這些東西,歷歷在目,怎麼會假?特別是靜明和慧茹、明月三個都在陣中吃了一些小苦頭,更不敢說是假的了。不過,正因為吃過苦,有親身,感受,目睹這一堆石頭,便更覺得怪異了。她們三個面面相覷,簡直是無法相信。但又確是清清楚楚的事,不容懷疑的。在驚駭中,明月突然想到那可能是一種妖法,只是幻覺,並非事買。因此,她頻頻注目看呂玉娘,想在她身上找到破綻,證明她就是個妖人。

但是,她們找不到破綻。她們無法找到證據足以證明呂玉娘是個妖人。

呂玉娘本來就不是個妖人,她們自然找不到證據,無法證實呂玉娘是妖人!呂玉娘不知是末覺察到各人的異態,還是故作不察,暗暗偵查什麼,談笑甚歡,再三盯實在場的人,問梅芷苓道:“奶奶,你說他們還來不來?”

“他們若果找到援手,必然會來,否則,便不來!”

“奶奶,你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誰知道他會不會找到援手?”

“是呀,所以我也不敢說實他們來是不來!”

“我希望他們最好是不來,若果真來!就越快越好,免得拖下去!”

“噫,你想離開這裡了?”

“奶奶你知道,我是必然會離開這裡的!我必須去找尋凌大哥!”

“這個我知道,但也不能太急,而且只可暗找,不能明來,你懂嗎?”

“你是怕影響了他的身份?”

“是啊,你真聰明!”

“奶奶,你別讚我了,我笨的時候你還沒看到呢!”

“玉娘,別說這些了,你放心,今晚我就替你去打聽一下。”

“今晚?奶奶,不行吧?今晚可能會有人來犯,你不在,不大好吧?”

“你真這樣想?”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不對,是太對了!”梅芷苓說。“在別人來說,你和這裡沒有什麼交情,和凌大俠則是未婚夫婦關係,兩者之間的感情,當然是無法比較的,但你為了這兒各人的安全卻甘於守在這裡,暫時不去找尋凌大俠,這是多高貴,多可愛的情操!”

“奶奶你又來了!我們還是說些別的吧!”

“說什麼呢?我倒真希望早日找到凌大俠,這不僅是為了你,也為了大家!”

“為了大家?怎麼為了大家?”

“你怎麼忘了?他的武藝是個一等一的高手,若得他來助,就更不用怕敵人來犯了!”

“奶奶,你這話可說對了!他若是來了,必可使這兒安枕無憂!”

“真的?他這麼有本事?”

“他的本事可大呢!我的石頭陣就是跟他學的,他可以用幾根竹子就把對方圍住逃不出去,我卻非許多石頭不可!”

“原來他這麼有本事,怪不得你這樣喜歡他了!”

“奶奶你笑人,我不跟你說了!”

呂玉娘話似不悅,實在是萬分高興,看得梅芷苓大樂!她們的談話,不少女尼都聽到,也都暗暗讚賞與羨慕呂玉娘有此眼光了。大家本來是心情緊張的,卻在愉快中輕鬆了!

明月悄悄語靜月:“你猜呂女俠的末婚夫是怎樣一個人物,真的這樣了得?”

“我想,如果他不是武功了得,就一定英俊非凡,或者兼備。”靜月不加思索的說。

明月詫然問:“你相信她的話?”

“我相信!”靜月說,“你是不是也覺得呂女俠長得美?你想,她長得美,武功又高,人又聰明,她如何會喜歡一個傻呼呼的低能兒?當然不會呀!”

“對!靜月,還是你聰明,聽她則才說得眉飛色舞,那麼神往,我想,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一定十分恩愛,什麼時侯有機會見見,認識認識也好!”明月情不自禁的說出心聲。

靜月朝她笑笑,道:“你怎麼啦,還沒見過面就患單相思了?”

“胡說八道!”明月揚手要打她,她逃了。

凌起石這時在什麼地方呢?他剛投進了振威鏢局當武師,正在大廳中看著一個滿臉傲氣,舉止輕浮的中年漢進來。總鏢頭尚青起立相迎,道:“兄臺是找敝鏢局託鏢的?請問兄臺是……”

“小姓吳,叫百川。託鏢於貴鏢局的不是我,是我的主人倪大爺。”

“原來是倪莊主的西席貴賓吳老師,失敬!失敬!”尚青拱手為禮,客氣地說:“不知倪莊主何以要託鏢敝局?所託的又是什麼鏢?吳老師請說。”

“尚總鏢頭,是這樣的。”吳百川說,“我們莊主有一萬美玉,玉並不大,是有五寸來高、三寸來寬,是橢圓形,玉雖小,玉色卻絕佳,更難得的是手工精細,一幅丹鳳朝陽圖景,美極了。知道我們莊主有此美玉的並不多,到底還是有的。於是,問題來了。”

“五日前,有個人帶來一訊,說辣手神君佔如風將於這半日之內前來劫取此玉,尚總鏢頭當然知道辣手神君的為人,言出必行,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不達目的決不休止,我家主人不覺大為緊張,要請武林高手相助。可是,真正高手不屑於這護莊工作,不是高手,請來也無用,何況遠水難救近火,一時之間哪裡找得到高手?結果,便決定請貴鏢局幫助了。不過,辣手神君實在是一個辣手人物,不知貴鏢局可願意得罪辣手種君?”

“吳老師,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會害怕辣手神君?”尚青怒形於色,忿然反問。

吳百川急忙解釋:“尚總鏢頭不要誤會,我完全不是這個想法。”

“那麼你是怎樣想?”

“尚總鏢頭武藝高強,聲震西南各省,哪個不知,哪個不敬,諒不會把辣手神君放在心上。不過,我固然希望能達到目的,得到貴鏢局幫忙,但我也不能不提醒貴鏢局,辣手神君實在不是個好惹的人物,如果貴鏢局覺得不方便,那就不必勉強。”

副鏢師劉海大聲說:“你敢小看我們振威鏢局?”

“不敢!”吳百川說,“不過,我雖然忠於主人,但也尊敬貴鏢局,愛惜貴鏢局,不能不將所知奉告,以供貴鏢局參考,以免萬一……”

“住口!你敢侮辱我們振威鏢局,我就扭歪你的腦袋!”劉海忿忿發言,並向尚青道:“總鏢頭,我們振威鏢局從來不怕任何人,我們接下來吧!”一雙眼睛直盯在尚青臉上。

尚青正在沉吟思索,吳百川又道:“尚總鏢頭,有一句話我本來不想說的,說了怕破壞了我家主人的聲望,但不說又覺放心不下,所以……”

“是什麼事,這麼吞吞吐吐。”劉海不滿的說。

尚青道:“如果不方便,或者與這次託鏢無關,就不必說吧!”

“不!你尚總鏢頭這麼說,我更不能不說了。”吳百川說:“是這樣的,辣手神君在傳言中還恐嚇我家莊主不得報官,不得張揚,否則,決不輕饒,有人敢於幫助我家莊主的,也決不放過,所以,貴鏢局若果真個接受這支鏢,確是有危險的。”

尚青道:“吳老師,謝謝你,剛才我原想接下這支鏢的,經你提醒之後,我覺得實在犯不著冒這麼大的危險。吳老師,真對不起,請你回去代我說句好話,我是愛莫能助,請貴莊上多多見諒。”

尚青突然一反常態,拒絕接保倪家莊這一支翠玉鏢,在場各人都顯得大為詫異,尤其是劉海與吳百川兩人,更為詫異。

劉海道:“總鏢頭,我們……”

“不必說了,我們的日子過得不壞,何必冒這麼大的危險?”

“劉副總鏢頭,尚總鏢頭說得對,貴鏢局能有今日,得來十分不易,應該要好好的享受一下,何必冒這麼大的危險。”吳百川挑撥地說。

但是,尚青聽了吳百川的話,便笑道:“吳老師確是思慮周詳,敝鏢局得免與辣手神君結怨,全賴吳老師所賜,容待有空,再向吳老師致謝吧!”

吳百川見激將不成,大為著急,馬上改了口風:“尚總鰾頭太謙了,照我看來,辣手神君雖然以難惹見稱,諒他還沒有這個膽敢來貴鏢局騷擾的。”

“吳老師你是給我們臉上貼金,太過獎了。我們自己知道自己事,所以有今天,並非我們真個武藝高強,完全是我們楊局主交遊廣闊,朋友們高拾貴手,賞臉罷了,若果真個動刀動槍,怎會有今天?吳老師說得好,辣手神君以辣手名震江湖,實在不是個好惹人物,我與他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苦要與他結怨,自找麻煩呢?”

“但是,這麼一來,對貴鏢局的聲譽,恐怕會有所影響,還請尚總鏢頭考慮。”

尚青忽然笑道:“吳老師,你的話怎麼自相矛盾了?早先你勸我多考慮,似乎怕我接下,現在又勸我考慮,勸我應該接下,你這是怎麼搞的?不是神經有問題吧?”

吳百川真是有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知。他本來是存心玩弄一下對方,以示自己才能的。不料,尚青自己認輸,不肯接鏢,這怎不叫他心急?但尚青已經拒保了,他只好作告退狀,道:“尚總鏢頭不肯接鏢,我家主人必然追問原由,我說是尚鏢頭怕了辣手神君,不敢惹他,還是該怎麼說?倒要請教尚總鏢頭。”

“吳百川,你好大膽,竟敢侮辱我們總鏢頭!”

“吳百川,你敢再說一句對總鏢頭不敬的話,我叫你血濺當場,屍橫八尺!”

劉海等鏢師大聲呼喝,只有凌起石一人靜靜的站在一隅,一聲不出。

尚青朝吳百川看了一眼,笑笑,然後說:“隨你怎麼說好了,我不在乎!”語出,眾人又為之愕然!

尚青表現得十分心平氣和,全無半點激動,恍如不食人間煙火,和他平日時表現完全不同。

吳百川軟硬都失敗了,只好黠然告退,一邊走一邊聽到尚青傳出的哈哈大笑,笑得十分開心,又帶有嘲笑的成分,更使他難堪了。

送走了吳百川之後,劉海等紛紛請問尚青怎麼示人以弱,不肯接倪家的鏢,尚青道:“你們可知道吳百川是什麼出身?此人的真正目的何在?”

“不知,請總鏢頭指示!”幾個人一起說。

尚青道:“這個吳百川過去曾在京中姓史一家大官家中當過師爺之類的幕僚,練有一身武功,功力不弱,你們當中,若果以一對一,恐怕不易言勝,我若能勝他,也該在百招以上,而且我自問並無把握,由他對付辣手神君不會對付不了,他實在沒有理由要我們替他保這一塊玉的,我猜其中必然有詐,防辣手神君劫奪,只不過是個藉口而已,在未摸清底細之前,我實在犯不著冒這個險。”

“開始的時候,我原和大家一樣,很是激動,因為他當時在京中不是叫做吳百川,叫做吳大川,姓是一樣,名改了,相貌也變了,我認不出來,幾乎上當。但他的聲音、表情我還記得,他多說幾句,多走幾步,我就認出是他了。當年在京中鬧事,你們早就知道,我懷疑他是藉故要報昔年之仇,所以索性不保,這樣,他就奈何我不得了。”

“你們不要洩露出去,他還會再來的。”尚青說。

“原來是這樣複雜的,怪不得總鏢頭不肯接保了。”

“總鏢頭,你猜他會有什麼詭計?在這裡,我們一直小心謹慎,甚得人們好感,他為什麼要害我們?”劉海不明原因地發牢騷。

“這個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也不會放他離去了,不過,我可以肯定他必然會再來,明的不來,暗的也會來,我希望大家要小心,要鎮靜,這樣,他即使來了,也起不了作用。喂,你怎麼啦,打瞌睡?”尚青忽然向站在一隅一直不出聲的年輕鏢師一指。

那鏢師訥訥地說:“總鏢頭,我覺得不大舒服,有點頭暈。”

“咦,生病了?你先去歇一會吧,若果仍然覺得不舒服,再找大夫看看就沒事了。”

“是,總鏢頭!”那鏢師說。他離開了。

“冷天風不知是怎麼搞的,來了三天,病了三天,每次見到他都是好象沒有睡足,沒有精神,我看他真有什麼病也未可料。”

“說來也奇怪,我們缺兩個鏢師,已經請足了,照理是不請的,不知什麼原因,總鏢頭似乎對他特別看重,不經考試,又無人介紹,連他的出身來歷也無人知道,總鏢頭只聽他一面之詞就相信他,額外請了他做鏢師,你說不是怪事嗎?”

“你看他是否可靠?不會是來臥底的奸細吧?”

“我看他倒似個讀書人,一言一行都那麼文縐縐的,連隨身武器也沒有,怎能做鏢師?”

幾個鏢師在竊竊私議,後來,他們偷偷去窺伺冷天風在幹些什麼。從窗縫中看到冷大風盤足站在房中,四周燃上了數十根蠟燭,他忽疾忽徐的突然發掌,忽又發拳,忽向前打,忽向後拍,時向左攻,又向右擊,人與蠟燭相距不到一丈,就是沒練過武功的人打出一拳一掌,也能把燭光擊斜,燭火搖動的,但冷天風卻拳掌無力,周遭的燈火竟是照耀如常,動也不動,偷看的看了一會,覺得沒有意思,悄悄地走了。

冷天風對人是彬彬有禮,尊敬而客氣的,因此,大家雖然瞧不起他,認為他不配做鏢師,卻不討厭他,不令他難堪,在某些事情上還幫忙他呢!因此,他在振威鏢局中是並不孤獨的。

總鏢頭尚青對於下棋興趣很濃,不管是象棋或圍棋他都有興趣,而且棋藝頗高,不但在鏢局內無敵手,就是在昆明鏢行中,少有對手。

這一天,他的棋癮大發,找人下棋,有人便推薦冷天風,尚青欣然接納,不料找到冷天風來,已有另一位鏢師花安先上場了。

花安的著法十分老辣,一開始就節節搶攻,攻勢十分凌歷,旁觀者多替總鏢頭擔心,有人甚至說:“總鏢頭這一回可巡到對手了!”

“花安不但武藝高強,棋藝也如此高強,十分難得!”

“冷天風,你看他們誰勝誰負?”副總鏢頭問。

“如果照棋藝看,花兄是遜一籌!”

“冷天風,你說花安會輸?”

“你是討好總鏢頭吧!”

“冷天風,你憑什麼這樣說?”

冷天風很認真地說:“你們不問我,我當然不敢妄加批評,你們既然問我,我若不實說,就對不起你們了!我是以棋論棋,不是以人論棋!以這一局著法,確是花兄遜一籌,你們再看下去就知道了!”

在表面看,花安仍然佔盡上風,拙拙逼人,說他遜一籌,實在難以令人心服,因此各人都以為冷天風如果不是眼光不夠,就是討好總鏢頭。可是再多看一會,總鏢頭一連走了三著險著,迫得花安棄子回守,失去優勢,跟著就節節敗退,終成負局,看得各人無限詫異,但仍以為是偶然,不相信冷天風擁有獨到眼光。及至花安再下第二局,只走了五著,冷天風就判定他難有勝望,能掙得和局已屬萬幸,結果果然如冷天風所料,在千辛萬苦中掙扎,亦僅保和局,至此,大家對冷天風眼光就不得不佩服了。

“冷天風,你和總鏢頭下一局試試看!”

“對!冷天風,你來!”

幾個人慫恿冷天風落場。冷天風笑道:“總鏢頭棋藝高,難有對手,勝後的風度甚佳,不知可有敗的氣量?”

總鏢頭一怔,道:“這麼說,你是有勝我的把握了?”

冷天風笑道:“如果不嫌我說得放肆,第一局我必能獲勝,第二局就難說了!”

“你真能如此肯定?有根據嗎?”

“有!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連看總鏢頭與花兄兩局,已大略知道總鏢頭的棋路,可是我的著法如何,總鏢頭卻未見過,僅此一點,我已經佔盡上風了!”

“你說得很有道理,但調兵遣將,上陣交鋒,遇到不同的對手,作戰方法也有不同,你只看了我兩局,就肯定能勝我,未免肯定得太快了!”

“對!也許真是這樣,但我還是很有信心!”

“別說了,還是在棋局上見真章吧!”副總鏢頭催促他們,他們便開始佈局。冷天風的著法悖於常規,使總鏢頭大感淆惑,舉棋不定,每走一著,都要思考許久,冷天風卻隨手而出,似胸有成竹,在氣勢上是壓倒對方,可是在棋局上卻處於劣勢,損失許多子,大有全軍覆沒之勢,旁觀的與總鏢頭都在心中暗笑,認為冷天風已經輸定,早先的話無法實現了!

冷天風卻有自己的想法,依然隨手而下,絕不考慮,雖然兵臨城下,處在危險,氣勢依然未減,風度之佳,今人心折。

總鏢頭節節進逼,爭取殺棋,看來只要再走三著,就能獲得勝利了,不料在此勝利關頭,拎天風突然使出一記奇著,迫使總鏢頭揮兵回救,終因遠水難救近火,最後還是輸了第一局。總鏢頭輸地甚不服氣,旁觀者也議論紛紛,認為冷天風勝於僥倖,並非真功夫。冷天風不予爭辨,再下第二局,經過慘烈廝殺,終於又給冷天風勝了一局,總鏢頭開始留意冷天風的著法了。可是冷天風的著法靈活而不守常規,經常犯險失著,但結果卻在兩三下奇著中決定勝負,使對方無法挽回!他每次所用招法不同,變化甚大,總鏢頭對棋藝已有相當造詣也無法參透玄機,結果敗陣。三局全負之後,他不得不承認冷天風的棋藝確是高他許多,著法奇詭莫測,有時輕如無物,盡屬虛招,有時重若泰山,一子壓下,大局立變,勝負立定!這種著棋法,為他過去所末見。

花安心中不服,邀冷天風下一局,結果亦負了,再著一局,再負,只好心服了。

冷天風的棋藝甚高,登時傳遍振威鏢局,但高到什麼程度,卻無人得知底細。他的武藝如何,也無人知曉,因此,有人邀他玩幾招。他搖頭說:“下棋無所謂,輸贏無傷皮毛,動手動腳就不同了,一個不留神,輕則受傷,重則死亡,一生一世也感內疚,我不敢妄自動手!我知道自己還未達到收發自如的境界,難免失手,同樣道理,我雖練過幾年功夫,卻甚少實際打鬥經驗,真個動起手來,難免進退失據,傷在對方手中!所以,我實在不想動手,請各位原諒!”

冷天風說來似極有道理,又充滿感情,終能打動對方,不再堅持和他動手!後來有人傳出冷天風打燭火也不搖動的情形,對他反而同情了。

翌日未牌時分,吳百川果然再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位年過四旬的中年漢子。尚青對這位中年漢子十分客氣,稱他為龐二爺。龐二爺恭恭敬敬的向尚青行禮,道:“尚總鏢頭,這一趟只有你才保得住我一家了!你看,鬼爪霍標寫來這樣一封書,限予我們在三天之內要把我的侄女送給他做老婆,還要送他妝櫃費五千兩銀子!你說,別說我們一下子沒有這許多銀子,就是有,也不能給他!尚總鏢頭,請你接受我們這支鏢吧,保銀多少,我們都願付!”

龐二爺說得面情上面,淚光閃閃,只差沒有掉下來罷了。尚青看了龐二爺帶來霍標寫的信,也覺熱血沸騰,義憤填胸,表情十分激動,但他忍住了,只想了一會兒便說:“二爺,首先,我要請你原諒,你這支鏢並不好保,我們實是無法保!你想想,令侄女長得千嬌百美,是昆明城中出了名的美女,我們鏢局中並無女鏢師,男鏢師不是絕對不能效勞,到底不能如女的方便!就以方便,洗澡、睡覺,女鏢師可以寸步不離加以保衛,男的就不可能了!這是我們的困難,尚清二爺千萬原諒!”

龐二爺細想尚青的話,也有道理,實在不能怪責他們,因此改口請他們介紹可靠的鏢局,尚青不願負上介紹的擔子,不肯介紹,但他把昆明實力較強,人手較多,而且有女鏢師的幾家鏢局實力告訴龐二爺,讓龐二爺自己去選擇。

龐二爺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他退過一邊,吳百川又開口了。他還是昨日那一套,尚青仍然不肯答允代保,說他實在惹不起辣手神君,不敢招惹他!

吳百川不悅地說:“尚總鏢頭,你未免太見外了,我們莊主敬重你振威鏢局是昆明第一大鏢局,所以首先就請你們幫忙,你們卻不給我們面子,未免太瞧不起人了,我不信除了你們振威鏢局就沒有別家肯幫忙!”

尚青拱手陪笑道:“吳爺誤會了。吳爺的過獎,我們愧不敢當。以歷史,以實力,以聲譽來說,敞局都難稱第一。敝局過去稍有成就,全靠朋友照顧罷了。至於小看貴莊主,更加不會,也不敢!開鏢局的若果能力所及,怎會見錢不要?不過我們開鏢局的實在是刀頭吮血生涯,明知無力保護,就只好忍痛拒保,有錢也不要了。事實如此,還望吳爺多多包涵!”

“那好吧,再見了!”吳百川忿然告退,恨恨而去。龐二爺也告辭與他一起走了。

“總鏢頭,剛才龐二爺的鏢,你怎不接下,辣手神君這名號我聽過,霍標是怎樣一個人物?”副總鏢頭劉海問。

尚青道:“霍標很年輕,大約只有三十出頭,以好色出名,毀在他身上的婦女,少說也有好幾十個了。他的一雙鬼爪是相當出名的,武藝倒是不錯,就是人品太壞,不為正派人士所齒。”

“龐二爺這支鏢,原是可以保的,可惜要保的是個少女,我們實在不便,所以,只好不保了。”

尚青說得不錯,龐二爺託保的是個少女,他們全是男人,實在不方便保的。

各鏢師對此也無意見,但尚青自認怕了辣手神君,不敢和他結怨,卻普遍的感到不滿。常言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各鏢師一直都認為振威鎮局是昆明第一大鏢局。他們也是第一流鏢師,所向無敵的!區區一個辣手神君算得了什麼?何必怕他?向他低頭?這消息,吳百川必然傳出去,這怎麼好?

眾鏢師議論紛紛:“這怎麼好?”

“依你看呢,該怎辦?”

“我奇怪,這幾天,總鏢頭似乎和過去不一樣,膽子小得很。”

“是呀,我也有此感覺,你們看,不會有什麼不妥吧?我懷疑總鏢頭可能有事瞞著我們。”

“總鏢頭會有些事瞞著我們?不會吧?他一直都待我們很好!”

“就因為待我們好,所以才瞞著我們。”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這還不易明,一定有什麼威脅著總鏢頭,或者有什麼對鏢局不利的消息威脅著他,他不想給我們知道,免得我們擔心。”

“對!有可能,我們去找總鏢頭去。”

“不能去,這隻會打草驚蛇,總鏢頭既然有心瞞著我們,就不會承認有此事了。”

“依你說,我們怎辦?”

“我們只有詐作不知,暗中留意偵查,找到了實據才找總鏢頭,現在,千萬不能透露半點口風,剛才那個冷天風,我看他言語舉動都有古怪,大家提防著點他。”

“是,我們大家小心!”

“好了,我們開始乎日的練習了,不要引起總鏢頭的注意。”

各人同意,便一起到後院的練武廳去練武。

這是他們每月的功課,互相對拆,互相研究。

這是振威保持盛譽的因素之一,其他鏢局雖然知道,卻無法效法。

冷天風與兩個新入鏢局的同事都投有參加練功,他們來鏢局後,對舊同事十分尊敬,事事請教,禮教十足,所以在舊同事中雖然對他們未夠了解,卻也頗有好感。唯一叫引起懷疑的只有冷天風一個人。

因為冷天風有點不象江湖人物,缺少了江湖人物那種粗豪,卻有讀書人那種味道,他的姓名,各人從未聽過,年紀輕,棋藝高明,又未經正式考試便進鏢師行列,凡此種種,都會惹人疑竇的,以尚總鏢頭的經驗與精明,沒有理由不注意到這一點,但他卻疏忽了,或者說通融了,那麼,他與這個人必有特殊關係,非好即壞。

鏢師們商量的結果,決定分派人手監視冷天風的行動,若發現有異動,便予以制裁。

冷天風似乎完全不曾發覺他們有此舉,吃過晚飯便向總鏢頭告假,說是去會個朋友,恐伯要晚一點才能回來,假如有事,明早才返也說不定。

總鏢頭握著他的手道:“虎狼當道,陷井遍地,你新到這裡未久,道路不熟,一切要加倍小心,能辦的事才好辦,辦不了就即刻回來和大家商量,千萬不要勉強,你明白我的意思?”

“總鏢頭請放心,我此去只是見個朋友,不會有什麼危險的,說不定我很快就會回來。”

“這就好,總之一切要小心!”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再見總鏢頭,再見各位!”冷天風一拱手,飄然出了門外,由他的背影看,的確是十分瀟灑。

花安突然問:“總鏢頭,他去會什麼朋友,你可知道?”

“這個,我沒有問過他。”尚青答。

眾鏢師又議論紛紛:“總鏢頭,你怎能這樣相信他?你不怕他是受了什麼人的好處,前來臥底?”

“對,說不定他探到什麼,急於向他家報告。”

“總鏢頭,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怎可以這樣相信他?”

“別說了,我們跟著他,看他去了哪裡,和什麼人見面,這樣就可以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了。”

尚青道:“不!你們千萬不可!我既然用了地,就要相信他,疑人勿用,用人勿疑。過去,各位有事要告假,除了各位自動告知我之外,我從來不曾查問過各位,就是因為我信任各位。對冷天風也一樣,我相信他不會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各位千萬不可魯莽,引起誤會,今後就難做同事了。”

尚青這話沒有說錯,他從來不干預大家的私事,現在這樣對冷天風,並沒什麼不對,各人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可是他們實在懷疑冷天風,因此,別過總鏢頭之後,便有兩個人悄悄地離開了鏢局,追蹤冷天風去了。

冷天風走得倒不快,他原是先走了許久了,但很快就給追蹤的人跟上了。他們遠遠地跟著,一程又一程,一直到了滇池畔,冷天風看看天色已黑,就熟練地走向一個地方,片刻之後,已經換過衣服,戴上一頂闊邊帽,帽簷壓得很低,把臉都遮住了。

冷天風把一隻小艇弄到水裡,雙槳一撥,小艇很快便盪出了湖中,輕輕地劃,輕輕地在水中移動,水浪緩緩地,微弱地向四周消散。

“花安,這小子果然有鬼,不知他約的什麼人,鬼鬼祟祟的連衣服也換了,果然是怕給熟人認出真面目,這還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歐翔忿然地說。

這一晚的月色甚微,且流雲迅速,不時遮住了月光,憑眼力是不容易看清二十丈外的景物的,花安與歐翔兩個全神貫注看著湖中的小艇。

大約過有半盞茶時光,湖中突然傳來悠揚悅耳的蕭聲,聲很清,響自湖中,特別引人注意。蕭聲傳出不久,歐翔一拍花安肩頭道:“你看,那不是又有一艘小艇來了?”

花安凝神遠注,果然看到有一隻小艇緩緩劃出,正在靠近冷天風那隻小艇。兩隻小艇靠在一起了,冷天風走過另一隻小艇。

湖中兩隻小艇舶在一起,過了許久,冷天風回到自己的小艇上,另一隻小艇立即便離去,消失在遠處的夜霧中。

湖中又恢復了先前那樣,只有一隻小艇在盪漾了。

花安與歐翔兩個商量過之後,決定採用守株待兔之法,急轉到另一邊去等待冷天風遊罷之後回到下水處,他倆便可以抓住冷天風審問個明白了。

歐翔與花安兩個此舉可說是算無遺策,十分精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冷天風的小艇並不急於靠岸,在湖心蕩漾著,不知是等人,還是欣賞大自然的微月夜景。

歐翔與花安兩個等得不耐煩了,他們只在低聲地咒罵冷天風。

遠處打響了三更,夜已深,也更靜。

湖面上就只留下一隻小艇,斷斷續續的簫聲由小艇中傳出。

花安、歐翔他們等了一會,聽不到簫聲,也看不出小艇移動,不覺大奇,正要設法到湖心去查查,小艇巳漸漸的劃近來了。

花安與歐翔兩個見對方上岸,便一齊躍出,叫道:“冷天風,你乾的好事。”

那人一怔,愕然地反問:“冷天風?兩位可是認錯人了吧!”

歐翔、花安與對方正面相對,再聽對方回答,當堂為之怔住,他們看出對方不是冷天風,是一個四十過外的中年漢子。

歐翔道:“對不起,我們確是認錯人了,不過,早先我們明明看到冷天風從這裡落了小艇的,怎會不見了他?”

花安道:“朋友,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請你告訴我,早先不是有一隻小艇和你碰頭的?那艇上的是什麼人?”

“那是兩位朋友!”

“兩位朋友?他們是什麼人?”

“我還沒請教兩位怎麼稱呼呢?兩位在哪裡發財?”

花安一凜,知道對方有所誤會,便照實相告,並掏出振威鏢局的鏢志,對方態度立改,笑道:“對不起!誤會了,我還道兩位是公門中人呢,原來是振威鏢局的,早知如此,我也用不著在湖上呆上那麼久了。”

“這麼說,你早發現我們了?”花安問。

“當然看到了,你們出現之前,先有一個年青人來到這裡,但很快便繞著出去了,我以為你們是公門中人,知道我們的秘密,原來不是。”

“你那兩位朋友是幹什麼的?”花安又問。

“花鏢頭,我說實話便也無妨,我和朋友是幹著走私生意的,你看,他給我帶來這個,我也給了他一包東西!”中年漢從懷中掏出一包金粒,大約有好幾十粒,雖是在深夜微月之下,也閃出光芒。由這一小袋金粒,可以相信中年人所說:他是幹著走私勾當。花安他們兩個失望了,只好向對方告辭。

花安與歐翔兩個興沖沖追蹤冷天風而來的,想不到還是給冷天風以金蟬退殼方法逃出了他們的監視,逃得無影無蹤,這口氣如何受得了?兩個往回頭走,沿途當然少不了咒罵冷大風。

他們兩個跑得倒是真快呢,他們急奔疾跑,要回去把經過告訴大家,集思廣益,設法採取其他辦法防範冷天風,以防不測。

他們兩個回去一說,各人為之震動,認為冷天風如此鬼祟,必然有古怪,非追查真相不可,否則與虎為伍,只怕防不勝防,終會中了他的詭計,那時候,可能連鏢局也不保,那就悔之已晚了。

經過詳細的考慮之後大家一致認為必須把所見報告總鏢頭,讓他也有個準備,並選出由副總鏢頭去和總鏢頭談。

副總鏢頭劉海入見總鏢頭尚青,把來意盡說明。尚青靜靜地聽,不時皺起眉頭。等劉海說完之後,他問:“劉海,你記得我們同事有多少年了?有十多年吧!”

“十三年了!”劉海回答,他不明白尚青為什麼這樣問。

在他想來,這是個不相干的問題。他看著尚青。

尚青沉思著,一會,他說,“嗯,十三年了,時光過得真不慢啊!劉海,你想想,在你的記憶中,我這個人怎樣?比如說待人,處事方面,你不妨直說,我們是老同事了,大家都為鏢局出過不少力,不必客氣。”

劉海道:“總鏢頭,說真話……”

“你叫我尚青得啦,在這兒不必稱什麼總鏢頭,你沒聽到我叫你劉海!嗯,你說下去吧,我怎樣?”

“總……尚兄,說真話,你的小心、沉靜、勇於負責,我是衷心欽佩的,同事也一樣。只是這幾天……這幾天,似乎不大正常。”

“你是說我對冷天風這個人太信任是不是?劉海,這個我不怪大家,卻不能不怪你,他們不瞭解我,而你是瞭解的。

他們有懷疑,你不應該有,現在未到時候,我還不能把一切告訴你。不過,我遲早會告訴你的。而且,不會很久,你替我轉告大家,大家對鏢局、對我如此關心,我十分感激。但我希望大家相信我,聽我的話,以後對冷天風要象個同事一樣,但千萬不可干擾他的行動,也不必懷疑他,我希望大家對他如對我一樣信任與關懷。劉海,這是我今晚可以告訴你的話。別的事,我也不大清楚,我不知道他辦得怎樣。”

“尚兄,你是指冷天風?”劉海問。

“不錯,是他!”

“他去辦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他沒有對我說。”

“可是,你卻信任他!”

“我信任他,比信任我自己更高,你遲早會明白的。他是不會幹出不利於我們鏢局的事的。”

“既然總鏢頭這樣想,我就可以放心了,不過,我有一點還不明白。”

“哪一點?”

“冷天風這個名很陌生,年紀也輕,總鏢頭怎會如此信任他?是不是過去曾認識他?”劉海不明白地問。

“不錯,我過去就認識他的,說起來,還是老朋友呢!嗯,我說得太多了,你相信我吧!”

“這麼說,我是真正放心了。”劉海退了出去,立即給幾位等候消息的鏢師圍上了,眾口一詞的問總鏢頭聽了冷天風的行動後如何反應。

劉海先請大家坐下,然後略述總鏢頭的話,各人聽得睜大了眼睛,有人說:“這麼說,我們豈不是狗咬耗子多管閒事?副總鏢頭,你說,總鏢頭這會不會是衷心話?會不會另有苦衷,有難言之隱?”

“副總鏢頭,你看總鏢頭說的時候神情怎樣,是不是很自然?”一個鏢師問。

“副總鏢頭,我看不會吧?冷天風不過二十四五歲左右,怎會和總鏢頭是老朋友?”另一個鏢師問。

劉海道:“各位,不管總鏢頭說的是真是假,既然是那麼說了,我看,大家只好照辦了,否則,只會是令總鏢頭難做。不過,依我看,總鏢頭似乎說的是真話,因為,他的為人我清楚,假如冷天風真會對鏢局不利,總鏢頭是決不會答應,他可以犧牲自己,絕不會損害鏢局聲譽。這樣的例子,過去已經有過了不止一次,憑這一點來看,我們是可以相信的。”

各人至此,真是不信也得信,無話可說了。各人便懷著悶氣離開。鏢師花安跟在劉海身邊,在無人之際,悄悄地問:“副總鏢頭,你說真話,你也相信冷天風嗎?”

“我相信總鏢頭不會說假話。”

“好吧,晚安!”花安告辭了。但劉海並沒有回去睡覺,他來到後院的小花園去,坐在一株玉簪花下。他細心思索總鏢頭的話,回憶他說話時的神情,真是難辯真偽。他回想總鏢頭十多年來的作風,平時是無拘無論,十分隨和,但碰上有事,他那份認真,和他合作過的都印象深刻。這一次,冷天風無疑是個可疑人物,特別是有人說曾見他在殷家莊出現過,假如這消息不假,他必然與殷家莊有什麼淵源,而殷家莊雖與振威鏢局沒有什麼恩怨,但殷家的名聲卻是俠義道中人所不齒的,這樣一個出自殷家莊的人,怎能不引起大家懷疑?但偏偏總鏢頭信任他,這個人,他,他……嗯!莫非總鏢頭要利用他行反間計?如周瑜之利用蔣幹?劉海如此一想,以為很聰明,反而抱怨尚青不該連他也瞞住了。

這一晚,冷天風沒有回來,直到第二天午前才回到鏢局,見面之下,只是點點頭,和大家打個招呼,話也不多說一句,便回睡房去了。

冷天風並沒有去見總鏢頭,等他睡到傍晚,快近黃昏了,才去見尚青,兩個人在尚青房中談了許久,然後才一起出來。尚青看到花安,向他招招手,道:“你有什麼事嗎?我們下兩局如何?”

花安想了想,說:“好!兩局定勝負。”抬臉望向冷天風說:“老弟,你做個見證如何?”

“好!但我可能只看到一局就要走的了。”冷天風說。

“沒關係,你要走的時候就走好了。你以為他會依時到來?”尚青問冷天風。

“我以為他可能會提前到來,總鏢頭,你打算就在這兒見他?”

“你說怎樣?聽說他是西南一帶有名的棋手呢,他當然知道下棋的樂處,說不定他會要求也來一局。”

“你會答允?”

“我自知不是他的對手,獻醜不如藏拙了。”

“總鏢頭,依我說,如果他真要求下一局,你不妨答應,殺殺他的傲氣,叫他知道振威鏢局也有人在。”

“你支持我?”尚青問。

“那當然,唯總鏢頭馬首是瞻,你放心好了,我和花兄他們都是總鏢頭忠實助手。”

“這麼說,我就有膽跟他一較高下了。”

尚青與花安兩個剛剛下完第一局,是個和局,勝負未分,便有人人報銀鞭鏢局的副總鏢頭和少主人關志剛求見,尚青道:“快請巫副總鏢頭和關少俠進來,冷天風,你替我下另一局……”

尚青的話聲說得很響亮,巫銀已經聽到了,他大步跨了進來。道,“尚總鏢頭,原來你在下棋,真是對不起,打擾了。”

尚青笑說:“巫副總鏢頭,關少俠,他們通知我太遲了,未能遠迎,失敬,失敬,這邊請坐。”

“總鏢頭,你請的槍手不行啊,看來這局,你是輸定了。”花安說。

“輸了算啦,等一會我們再下。巫副總鏢頭,閒來無事,我們就只好下下棋,聊聊天過日子,關局主好吧?說來真是慚愧,我們相隔不遠,卻一直未去拜望他老人家。”尚青自責地說。

巫銀急忙代局主致謝,並說:“尚總鏢頭,我們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來,是想請總鏢頭賞個面,明天中午,我們局主約會了金刀鏢局與雲風鏢局的幾位局主一起在喜雨亭見面,商量一下接保倪家那支鏢,和對付辣手神君的問題,希望你尚總鏢頭能賞面,一起談淡,不知尚總鏢頭能不能賞這個臉?”

“巫副總鏢頭太客氣了,憑了你巫副總鏢頭片言隻字,也不能拒絕呀,你和關少俠親臨敝局,又是關局主做的盟主,我就是想不去也不行啊!”尚青相當輕鬆地說。

關志剛卻信以為真,以為他爹爹真有那麼大的威望,仿然接口道:“這倒是真的,我爹甚少求人,你尚總鏢頭總不能不去。”

“是啊!敬酒總比罰酒好喝,關少俠快人快語,真有關局主之風,關局主有此傳人,應該高興了。”

“總鏢頭,這一局你輸了,還來不來?”花安說。

“今天不來了,等我多看幾本棋書再和你下過。”尚青向巫銀訴苦道:“他們欺負我棋藝不高,老是邀我下棋,十局之中,輸了七局,真不是味道,但又好此道,偏偏又無法速成。”

關志剛道:“巫副總鏢頭棋藝術甚高,技術壓西南各省,尚總鏢頭何不向巫副總鏢頭學?”

“少俠不要替我老臉貼金,尚總鏢頭不過故作謙遜罷了,其實,他的棋藝可高得很呢!”巫銀說。

關志剛不服,要和尚青下一局,尚青也不在乎,雙方劇戰許久,終於尚青在艱苦中險勝一局。

關志剛不甘心,要巫銀出場,巫銀看了尚青走了一局,對尚青的棋路已略見端倪,便胸有成竹,勝券在握,只是考慮如何才贏得好看,不損對方面子。

但是,尚青的著法雖然不甚高明,卻非常沉穩,步步為營,似不求勝,只求不敗,於是巫銀便改變主意,著著搶攻,鋒芒大露,看得關志剛不時露出笑容,不料在最後關頭,尚青孤軍直入,先後下殺手,終於快了對方一著取勝,可算得是棋逢敵手了。

巫副總轄鏢口頭上是稱讚尚青,內心卻在咒罵尚青,也恨自己差了那麼一著,很是不服氣。尚青越謙遜,他就越是感到不服,若非環境不許,他真要再下一局換回面子呢!

尚青滿面得意的送兩位客人出了大廳,還叫副總鏢頭劉海送他們出了鏢局大門。

尚青哈哈大笑,無限開心地說:“這一回,巫銀輸了一局,回去之後,恐怕今晚睡不著呢!這一位技壓西南的棋王輸在我手裡,一定不會服氣。”

花安道:“總鏢頭,明天這個約會,只怕是鴻門會,會無好會呢!你怎麼一口就答允了他們!”

尚青道:“花安,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你當然聽說過,不入虎穴,不得虎子!我明天就是入虎穴,擒虎子呀!只要我預先有所準備,就不怕他們了!他們三家鏢局都去,若果單是我不去,不但示人以弱,見笑於人,亦顯得見外,無形中與他們不和!以振威鏢局在昆明來講,實在是毋所懼於任何人的!”

“總鏢頭,明天這個會,既然不會是好會,就有危險,不知總鏢頭準備如何防備?帶多少人同行?”

“人不多帶,我只與冷天風一起去就行了!你們留守鏢局,千萬要小心,說不定他們會使調虎離山之計,前來暗襲!劉副總鏢頭,你要多加留意啊!”

“總鏢頭放心,這裡的事,我自會和大家小心防備,只是不知他們有些什麼人參預此會,你與冷天風兩個人,恐怕人嫌太少吧!”

“劉副總鏢頭,你放心好了,有冷天風和我在一起,任他千軍方馬,也不在我眼內!只要你們守得穩鏢局,我們就絕無問題,你們先去安排一下吧!”

總鏢頭如此看重冷天風,實在太出各人意外,也心中不服。鏢局中實在不乏好手,曾經過大風大浪,經得起考驗,各人都以為總鏢頭會與他們同行,而且不限於一個的,想不到總鏢頭卻與一個不見經傳,又末現過真功夫的小夥子同行,真叫人難明。

翌日,尚青和冷天風一起離開鏢局。尚青是總鏢頭打扮,青鋼刀隨身,甚為輕便,冷天風衣服單薄,手持竹枝,頗輕佻地揮動著竹枝,完全不似去赴重要的約會,恍似赴情人的約會,他連武器也沒有帶,便有人對他不滿了!劉海曾提醒他此去所會都是武林人物,應帶武器。他笑說:“副總鏢頭關注,我十分感激。不過,這等會見,決非一刀一劍所能解決得了,我們不貪不謀,事事退讓,自然是打不成了。百忍成金,他們總不好意思隨便動手吧,隻手震京華,諒他們再兇,有總鏢頭在,他們也兇不起來!副總鏢頭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認為這竹技已足能應付一切,亦不如刀劍之受人注意!”

“姓冷的,你好狂妄!”有人猝然進招,疾劈一刀,冷天風急忙用竹枝相擋,顯得頗為狼狽,竹枝也給削去了幾寸!那人收刀冷笑道:“哼,我以為你真有什麼了不起功夫,原來只懂得拿大話嚇人,他們不會對你客氣的,我看你這一根竹枝如何應付!”

“哎呀,原來你是試試我的,剛才真給你嚇了一跳!”冷天風尷尬地說。

“凌大俠!你猜他們今天這個會有什麼目的?為什麼要到喜雨亭相會?”出了鏢局之後,尚青向冷天風詢問。

“尚前輩,不用猜,我巳探聽清楚了,是倪家的人從中挑撥,說我們要保他們的鏢,挑起其他幾間鏢局對我們的不滿,要聯合起來對付我們,等會兒尚前輩堅決否認,並不妨立字不保此鏢,但不必揭倪家陰謀,這樣,倪家就無法如願了!”

“好,就這樣!”尚青來到喜雨亭,關志剛,關大罡父子與巫銀、施顯和兩鏢頭等都先後來了!

尚青的年紀比關大罡小,且關又先到,所以他先向關大罡行禮道:“關局主,關少俠,巫副總鏢頭,你們好,我們雖然同在昆明,久就想拜侯你老人家,只因事忙,一直末能成行,今日蒙局主相召,不知所為何事?如有差遣,決不敢辭!”

關大罡道:“尚總鏢頭,你說得太客氣了!過去,你們振威鏢局未設立之前,我們還能找到頓飯吃,現在,各人只知道有振威鏢局,根本忘記了我們的存在,所以,今日我與施局主、雲局主清尚總鏢頭來,是想請你尚總鏢頭高抬貴手,也讓我們有口飯吃,不致餓死,那就感激不盡了!不知尚兄肯不肯通融?”

“關局主,淪年紀,論經驗,我都是你的後輩,千萬不要這樣說,假如過去敝鏢局或我尚青有什麼做得不對,我願意承認錯誤,向局主道歉賠罪!我們既同在一城,又是同行,應該互相合作,互相扶持,若我有什麼錯處,請坦誠相告,我一定加以改正,若屬誤會,我亦會加以解釋,希望關局主,施局主千萬不要誤會我有存心不良,我絕無與貴局有過不去的歪心腸。”

“尚總鏢頭,你既然這樣說,我也不跟你客氣,我問你,我們要保倪家這一支鏢,你又從中插手,還抵毀我們,說我們沒有這個能力,又說你不惜一切辦法折服我們,也要獨保倪家這支鏢,又如何解釋?”施顯忿然地說。

“施局主,我不敢說你無中生有,我只奇怪你怎會聽到這祥的消息。不錯,倪家是有個叫吳百川真的來找過我,已經是幾日前的事了,他說辣手神君勒索倪家莊,還要奪取倪家傳家之寶‘丹風朝陽’翠玉,我們以辣手神君不好對付,已經拒絕了,你卻說我千方百計也要保這支鏢,還抵毀你們無力保這支鏢,未免與事實不符。”

“尚總鏢頭,貓總是要吃魚,狗總是要吃屎,開鏢局的總得保鏢,倪家的鏢送上門來,保費又高,哪有不保之理?你這話,未免太不老實吧?”巫銀一旁插嘴。

“巫副總鏢頭,你的話原是很對,但也有例外。”尚青說:“常言道,有人掛冠歸故里,有人漏夜趕科場!開鏢局當欲以保鏢為生,但是辣手神君不是個等閒之輩,倪莊主也不是個值得我們為他拼命的人,所以我們不保。”

“你說的話也有道理,可惜沒有證據足以證明你說的是真話。”施顯說。

“我有證據的,第一,吳百川不止來過一次;第二,他第二次來的時候,有龐二爺一起同行,龐二爺說他的侄女也要投保,我因為沒有女鏢師,實在不方便保一個女子,也婉拒了,當時他與吳百川在場,我的話,他們都聽到,施局主若有懷疑,著人去一問,自會知道真假了。”

“這麼說,你真是拒絕保倪家這支鏢了?”施顯問。

“施局主,保鏢是按次計值的,友情卻是永遠的,我怎會因保一次鏢而欺騙兩位,結怨兩位?嗯,雲局主也來了!”

尚青向外一拱手道:“雲局主,你好!”

“哼!我當然好,你以為我會受你恐嚇,不敢前來?你看錯人了!”雲楓瞪著尚青說,臉上現出鄙視的神氣。

尚青愣然一怔,道:“雲局主這話怎講?我聽來一點也不明白,可否請你說得明白一點?”

“還要說得更明白?只怕畫公仔畫出腸來不大好看吧!”

雲楓言中有言,話中有話,尚青自然聽得出來,但他不怕,仍請雲楓說清楚一點。

雲楓於是說:“尚總鏢頭,這是你叫我說的,可不要怪找不客氣!”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書,向尚青一揚道:“你寄簡留刀恐嚇我不得參加今天這個會,又不許我保倪家的鏢,你還有膽問我是怎麼回事?哼!”

“雲局主,你念給大家聽聽好不好?或者讓大家看看到底寫些什麼?嗯,雲局主,你怎知道是我寫給你的?如此肯定?”尚青不肯放鬆,追問下去。

雲楓把信給關大罡、施顯兩個看了,都認為是尚青乾的,因為信中語氣導人有此想法。

“尚總鏢頭,你自己看吧!”施顯把信遞給尚青,尚青一看就笑起來,說:“你們以為是我尚青寫的,就未免太小看我尚青了!”

“為什麼?”

“有什麼不妥?”

“難道不是你寫的?”

三個局主一齊發問,尚青一揚那信箋,道:“你們三位局主都對我成見太深,先入為主,認為是我寫的,其實你們只要細心一看,就知道不是我乾的了,你以為我真這麼笨,真會把姓名告訴你們?”經他一說,關大罡把信接過再看一遍,也看出毛病了,他問:“尚總鏢頭,依你說,是什麼人寫的?”

“是什麼人寫的,我沒有證據,不敢肯定。”尚青說:“不過,他們明知我們今日有約會,何以只寫給雲局主而不給施局主與關局主呢?我以為這其中必有原因,但卻也想不通。”

“我知道是誰寫的,也知道他為什麼選中雲局主。”站在尚青身後的冷天風突然插口說話。

尚青急迫:“你怎會知道?這事關係重大,可不要亂說。”

“總鏢頭放心!我若無真憑實據,怎敢亂說。”

“尚總鏢頭,這位是……”雲楓問。

“雲局主,真對不起,我忘了替他介紹,他是敝鏢局新聘用的鏢師,姓冷,叫天風,天風以後你要向各局主及各局的前輩請教啊!”

“冷鏢師,你剛才說知道是誰寫的,又說有真憑實據,可否說出來大家聽聽?”雲楓說。

“冷天風,如果真有證據,你不妨告訴大家,若只是憑空臆測,就不可亂說。”尚青道。

“是!我知道。”冷天風說:“總鏢頭可記得前晚我請假外出,徹夜末歸?我是到倪家莊去了,我見吳百川來向我們託鏢,態度甚不友善,似乎另有目的,總鏢頭先後兩次拒絕,他悖然而去。我就擔心他們會搞們什麼花樣,所以我偷進倪家莊去看看,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們定出挑撥各鏢局與敝局為敵,又誣陷尚總鏢頭,給雲局主這封信是倪家莊的師爺寫的,投的是吳百川。據胡師爺說,尚總鏢頭與雲局主有積怨,積怨起於七年前羅家託鏢的事,是什麼事,他沒有說,所以選中雲局主。”

“冷鏢師,你這話當真?真是親眼看到?”施顯問。

“自然是真的,我怎敢亂說。”

“你可有事實作證據?”施顯再問。

“有!如果施局主不信,可以著人向倪家一查,倪家根本沒有收到辣手神君什麼恐嚇信,那不過是一個假局,故意如此,用以挑撥大家對付我們鏢局的。辣手神君早在二個月前已和倪家打上關係了,怎會再向倪家恐嚇勒索?”

“啊!真有這種事?”關大罡似乎發覺受了愚弄,不自禁的叫起來。雲楓卻不相信冷天風的話。冷天風又說:“我還知道,約我們總鏢頭到這裡見面的,也是出自胡師爺主意呢!”

冷天風最後提出的證據,可使各人一怔了。因為到這裡喜雨亭相會,確是出自吳百川所提議,這是他們自己知道的事,照理不會給尚總鏢頭知道的,但冷天風卻說是胡師爺出的主意,怎叫他們不一怔?

關大罡注目冷天風道:“你說到這裡會晤是出自胡師爺主意,可知道他是為了什麼?”

“這個他沒有詳說,我只聽得他對倪莊主說:那地方易於佈置,莊主你不用擔心,交給我與吳兄好了!我自有辦法使他們上當!不管他們談得如何,總之是對莊主有利就是了,至於他有什麼佈置,怎樣對倪莊主有利,我可就不知道了!”

“冷鏢頭,你這話似乎可以相信!不錯,這地點確實是吳百川向我們提議的!”

“關局主、施局主、雲局主!讓我再說一遍,我確實不曾答允倪家託鏢。我可以向天發誓,我也決不會受他們這一支鏢!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接受!不知大家可信得過我這樣做?”尚青說。

三個局主與他們同來的人都在沉思中,遲疑未決,突然有人自亭子下面走上來,朝指著尚青道:“尚總鏢頭?你不但已經答允我們倪家這支鏢,還收了我們的保費,怎可以公然否認?你也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你曾說你們振威鏢局,是昆明首屈一指的大鏢局,信譽與實力都是第一的,怎麼現在全不認帳?”

這個人就是吳百川,他的話十分有煽動力,果然一下子又把氣氛破壞了。他也真想得周到,居然掏出一張字條,說是尚青收了保費寫給他的收據。

“吳百川,你怎能要這樣無賴?亂寫二張字條就說是我寫的收據?我根本未接受你的鏢,未收過你什麼保費,更未寫過收據!你可不能憑空捏造!”尚青大為震怒,但吳百川說自己說的是事實,說保費是尚青親自點收,收據也是他親自寫的!

“吳兄,能否把尚總鏢頭寫的收據給我們看看?假如吳兄所說真實,尚總鏢頭就太不應該了!”關大罡朗聲說。

“關局主,你就看好了!有各位見證,我也不怕他搶了去!”吳百川把收據遞給關大罡,關大罡一看,覺得字跡果然和雲楓收到那封恐嚇信的字跡相似,不由他不疑冷天風所說的真實性了。

“字跡是一樣的!尚總鏢頭,你還有什麼可說?”雲楓望向尚青。

“字跡相同一點也不奇怪,雲局主既然懷疑出自我們總鏢頭之手,當然亦有可能同是出自另一個人之手!對不對!”冷天風反問雲楓,雲楓也無法否認。但他還是說:“不錯,確是有此可能!但這兩張字是尚總鏢頭所寫,你又有什麼反證?”

“雲局主我現在想向你請教另一個問題,不知你老人家可肯賜答?”

“你問好了,我儘可能回答你!”

“那就太好了!”冷天風說:“我想知道,今天是你們二位局主約會我們總鏢頭,談的當然是鏢行中的事,何以吳先生也隱伏在此?這是你們三位老人家如此安排,還是吳先生不請自來?請你回答我這個問題!”

“這個,冷鏢師,這個,我們並未邀請任何人來!關局主、施局主,你們可有邀請吳先生?”

“沒有!”關局主說。

“沒有!”施局主說。

“這就是說,吳先生是自己安排的了,吳先生,我沒有說錯吧?”冷天風說。

吳百川在此情況下,不得不表示承認。於是,冷天風再說:“吳先生,據關局主所說,今日我們在此地約見,也是你提出的,你不否認吧?”吳百川又只得承認。冷天風道:“這就十分明白了,你向關局主介紹在此約見,目的是為了方便你自己易於埋伏!你蓄意在此埋伏,為的是要誣陷我們總鏢頭,為的是挑撥我們鏢局之間的感情,希望我們互相仇敵,引起拼搏,互相殘殺,以遂你不可告人的詭汁,我這話沒有說錯吧?”

“冷鏢師,你,怎能含血噴人!你汙辱我,也把三位局主都看作蠢材!你好大膽!當面挑撥離間!當面侮辱我們!你,你是倚仗振威鏢局的威勢來恫嚇我們?”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57:46


第十四回拐似騰龍 老魔難償願 劍如疾電 俠女顯神威 (1)

“冷鏢頭,你說得太多了,我們是要跟尚總鏢頭說話,不是跟你說話!”施顯簡直是斥責了。

“施局主,我既然與他同來,又肯讓步,他說的話,完全同意,可以代表我!他說的,你們就當是我說的好了!”尚青正面支持冷天風,使施顯感到甚為尷尬。

吳百川道:“尚總鏢頭,事實勝於雄辯,你既然敢做。就應該敢承認,似此畏首畏尼,算是什麼英雄?”

關大罡這一向沒有開口,靜靜地冷觀,他暗暗地分析,覺得尚青一直神態自若,全無畏縮表示,冷天風更是神采飛揚,侃侃而談,反而吳百川有幾次神色微變,顯出猶豫!關大罡到底是個在大風浪中打過滾的人,閱歷多,見識廣,經驗豐富,冷靜下來之後,已覺得事情確實是蹊蹺,並不簡單,就索性不出聲,只作旁觀。

施、雲兩個可沒有關大罡的這份冷靜,關志剛也欠缺冷靜,所說均對吳百川有利。吳百川見有人支持,更加咄咄逼人了!冷天風見對方不肯相信他的話,突然對尚青說:“尚鏢頭,現在大家都堅持已見,我們的話他們不相信!他們的話,我們也難聽從,再談下去,只會更僵,甚至會引起衝突,失了和氣!不如這樣,我們先回去,等大家冷靜下來,再談吧!”

“好!看來也只有這樣了!”尚青說著,起立向三位局主告辭。吳百川,陡然上前擋住他的去路,道:“尚總鏢頭,你這樣走了,我們的鏢怎辦?你要是真的不保,我也不勉強你,便把保費退還,我相信施局主、雲局主與關局主他們一樣可以保,而且,會比你們振威鏢局更有把握,要是你不把保費退還,就休想離開此地!”

雲楓支持道:“對!一就一,二就二,不要拖泥帶水,尚總鏢頭,你怎麼說?”

尚青微有不悅道:“雲局主,我尚青為人,你局主總不會全無所聞,任吳百川所說,保費也不過五千兩銀子,難道你真以為我會把五千兩銀子看得這麼大?對不起,我可要走了!”

雲楓心頭一震,他確實沒想到,五千兩銀子雖然不是小數字,也不算得是大數目,在一間有名的鏢局來說,五千兩銀子實在不會看得太重的。尚青的話雖不可信,這一句卻十分有道理!因此他也呆了一剎!但吳百川卻不放過任何機會,急忙冷笑道:“五千兩雖然不是大數目,有時候,爭一口氣卻比金錢更甚!你要獨霸昆明,自然就不容許別人碰了!有時候,為求達到目的,為長遠打算,對眼前利益就不能不開隻眼閉隻眼,甚至吃點小虧,倒貼一點也願意呢!”

施顯一聽甚覺有理,也起立攔阻道:“尚總鏢頭,我看,你還是先了斷這宗公案吧!”

“怎麼施局主也信我尚青不過?這不太叫人心寒嗎?”

“不必多說了,尚總鏢頭,爽快點吧!”吳百川說。

吳百川擋住尚青去路,施顯、雲楓兩個也各奪一方,尚青皺了一下眉頭,道:“這麼說,各位是要憑武力攔阻我離開了?”吳百川道:“尚總鏢頭,這就要看你自己了!”尚青似已下了決心,兩眉一軒,忽又轉向關大罡道:“關局主,你怎麼說?”

關大罡想了想,斷然說:“今天我們就談到這裡為止,免得傷了大家和氣,尚總鏢頭,你走吧!”

“爹,尚總鏢頭……”

“局主,尚總鏢頭他……”

“我知道,不必多說了,尚總鏢頭你請吧!”關大罡把兒子與副總鏢頭的話截住,不讓他們說下去。

“多謝關局主對我的信任!”尚青向關大罡一揖,舉步欲行,匆又停住,吳百川與雲楓兩個也剛好搶步趕到,一齊喝道:“慢著,尚總鏢頭,你不作個清楚交代?休想離開喜雨亭!”

尚青斷然說:“我早巳說過了,我沒有接保倪家莊的鏢,也不會接保這支鏢。我已說得十分清楚,信與不信,只好由你了。”語音稍頓,轉向關大罡道:“請問關局主,你帶了多少人來?施局主與雲局主呢?都帶了多少人來?嗯,都在這兒,那麼,埋伏在外邊的不是你們的人了?”

“什麼?埋伏在外邊?誰埋伏在外邊?”關大罡問道:“雲局主、施局主,你們有人在外邊埋伏?”

“沒有!他在胡說!”施、雲兩個一齊回答。

尚青道:“這就好辦了,既然不是三位局主的人,一定是倪家莊的人了,三位局主,我對你們有一個要求:等一會不管我們在外面遇到什麼,你們都不要來干預,免得牽涉在內,同時你們最好集中一起,提防有人偷襲,我只能言盡於此,告辭了。冷天風,我們走!”

“站住!”雲楓與吳百川用一刀一劍同時遞出,擋在尚青面前。

關大罡急聲叫道:“雲局主不可!”

雲楓冷冷一瞥,道:“關局主,我們的見解不同,我不阻你,你別阻我,我們各幹各的吧!”

尚青的青鋼刀募然出手。只一閃,“當”聲便響,吳百川給震得虎口發痛,手腕痠麻,劍向後彈,幾乎脫手,尚青在這個一剎那時光,已經穿過雲楓的刀下,疾出亭外去。雲楓與吳百川向前追趕,卻被冷天風伸手擋住道:“看在關局主面上,我不願叫大家難過,若果不聽勸告,妄自逞強,就莫怪我姓冷的無情了!關局主留意亭下。”雙手微揚,迎向雲、吳二人一刀一劍,屈指疾彈,“噹噹”有聲,指頭中處,刀劍應聲出現缺口。露了這一手,雲、吳兩個給嚇得後退了,冷天風迅即追上尚青。

突然,施顯失聲大叫:“哎呀,你們看,尚總鏢頭給包圍了!”各人循聲望去,果然見有十四五人刀劍並舉,軟、硬鞭揮動,把尚、冷兩個圍在當中。尚青手執青鋼刀,威風凜凜,冷天風卻拈一根竹枝,漫不經意的單足支地,有點輕佻。

冷天風第一個出手了,他斜向左出,一掌把一箇中年漢的鋼刀打得飛上半空,左竹疾點,對方已經倒地,一個轉身,右竹一挑,把一個矮老頭的鋼鞭挑出了幾丈,左手出一掌,對方跌出丈外,倒地不起,然後,竹枝一圈一轉,只見刀劍鞭鐧等飛上半空,哎呀叫嚷中,已經有五六個人倒地了。十多個圍攻者已去了一半,留下另一半多已膽怯,有兩個已經奔逃了,冷天風在冷笑中挑起刀劍,隨手擲出去,已跑出十多二十丈的逃亡者也無法躲得過,還有幾個,眼看無法逃走,便跪地求生,冷天風不理他們說什麼,竹枝一圈一彈,全部倒下了,十多個人無一倖免。

關大罡等人在喜雨亭中看得膽寒了,尤其是雲楓,他曾動刀攔擋尚青通過,幸而尚青沒有認真對付,否則,結果如何,可以想象得到。他至此不由不相信尚青的話,可能真是吳百川從中挑撥,否則,以尚青與冷天風這份武功,要對付他們三家鏢局的人實在是易如反掌,但他們並沒有這樣做。自己卻或多或少的曾故意與振威鏢局的人為難,結果,他們都忍住了,沒有計較,還口口聲聲表示有錯,請求自己原諒,這氣量,就比自己不知強多少。

關志剛本來看不起尚青,更看不起冷天風,剛才爹爹喝住不准他動手,心中氣忿難平,此刻卻佩服爹爹的眼光。巫銀對尚青的看法也改觀了,過去他一直不服振威鏢局,時想加以折辱,顯顯自己威風,此刻想來,不禁膽慄了。

施顯口睹冷天風輕易就解決了十多個對手,根本毋須尚青動手,不禁深深佩服道:“關大哥,古人說盛名之下無虛士,強將手下無弱兵,看振威鏢局尚總鏢頭手下這位少年鏢頭,我深服古人確有眼光,剛才幸而不曾反面,否則,不是我說洩氣活,集我們之力,也未必能佔到他的便宜!”

關大罡道:“不錯,我見過的高手也不少了,似冷鏢頭這份功力的,還不多見。似他如此年輕又有此功力的,更未曾見。今天,我總算開了眼界,志剛,我一直就說你不知天高地厚,你現在總可以相信了。”

“爹,我承認他武功高強,但是否真如爹爹所贊那麼高明,卻不敢過信,因他的對手是什麼人,我們都不知道,若全是膿包,殺之實在不難。”

“少局主說得也有道理,冷天風是否真個功夫高不可測,還得知道他剛才的對手才能判定。關大哥、施局主,我們過去看看那是些什麼人!”雲楓說。

“好!我就陪大家一起去看看,也好叫大家口服心服。知道我關大罡不是手指彎出不彎入,厚於稱讚……大膽,有種就站出來,不要躲著扮烏龜了,早先冷天風叫我留心腳下,我一直不明白,現在可明白了。”他一掌把雲楓推出了兩步,踉蹌撞向亭邊,又把兒子一把抓住甩出了亭外,跌倒在地。他舉動怪異,神態肅穆,臉上冷得如同掛霜。他手中已握緊了銀鞭,似在準備應付一場廝殺。

雲楓無端端被推了一掌,幾乎跌倒,心中甚是不快,正要責問關大罡是怎麼回事,一看他那神態,到唇邊的話又陡然忍住了。他怔怔地注視著,目光閃到施顯身上,見施顯也手握金刀神情肅穆,心中便打了個突。施顯用足頓著亭子的石板道:“朋友,快出來吧,躲是躲不了啦!”

吳百川在亭外冷冷地說:“三位局主,這事本來與你們無關,不會牽涉到你們身上,可惜你們不肯合作,沒辦法,只好請你們再幫手一次了。”

“吳百川,原來真是你從中挑撥嫁禍的,你……”關大罡說。

“關局主,你最好不要妄動!我知道你只有一個兒子,你要是不聽我的話,可別怪我手段狠辣!”吳百川一手抓著關志剛,一手握劍,劍鋒就貼在關志剛的脖子上,只要他一發勁,關志剛便休想活命。在此情形下,關大罡投鼠忌器,果然不敢妄動,卻氣得發抖。

吳百川道:“關局主,自古道,同行如敵國,我好心好意幫你對付振威鏢局,你卻狗咬呂洞賓,反而抱怨於我,未免太沒道理了!關局主,你不要在我面前要什麼花招了,你關家只有這一條根,你難道忍心把他捏斷?你放心,只要你肯聽我的話,跟我合作,我不會令你難堪的。你看,我給他吃下三顆藥丸,每顆的藥性都不同,到了一定時間,自有反應,第一顆在五天之內發作,痛苦甚為輕微,若不醫治,一兩天內便會除去,等到旬日之期,第二顆藥便會發作,再加上第一顆的餘毒,痛苦會倍加,但不會致命,仍可醫治,到得半月之期,第三顆藥丸發作了,這一次嘛,只怕令郎未必抵受得起,但仍然有救,只要取得解藥,依然會藥到毒除,可以起死回生,假如到時仍找不到解藥,兩旬期滿,則腸穿肚爛,神仙也難救了。”

“關局主,我已把一切告訴你,肯不肯會作,由你自己去決定好了,兒子是你的,我不勉強你,現在先把令郎送還給你,我們走了,你好好考慮考慮,過兩天我再來討回音。”吳百川發出一個暗號,隱藏於亭下的三個人出現了,其中一個赫然是辣手神君。這一來,不用吳百川再說什麼,關、施、雲等也知道他指證尚青的一切全是流言了。

關大罡曾經過了不少大風大浪,想不到會上了吳百川的當,被他威脅住,恍如給牽著鼻子,真是又惱、又恨、又慚愧,卻又有所顧忌,無法發作,內心的苦痛,真不足為外人道。

施顯與雲楓兩個沒有把柄落在吳百川手中,本來可以不受他威脅的,但他們與關大罡有深厚的感情,同樣是投鼠忌器,不敢妄動,所以他們都只有以仇恨的目光送走吳百川等人,卻無人敢出手加以攔截。

吳百川走後,關大罡臉色如鐵,默默無語。施顯安慰他道:“關大哥,現在急也沒用,還是放開心懷,冷靜地想個辦法吧!天下無難事,我不信會找不到辦法對付!”

“施兄,你也聽到了,五天時間,轉眼便過去,你叫我怎能不急?半月之期一至,志剛便沒命,這又怎能叫我不急?我方寸已亂,實在想不出辦法,只好拜託兩位了。”

“關大哥,目前雖然我無法想到應付之法,但是,我想,只要我們肯花心思,不會想不到辦法的,你放心,我也受不了這口氣,我一定要想個辦法對付他,叫他知道我們也不是貫於受人欺負的人!”

關大罡嘆一口氣道:“看來也只好這樣了。”突然,他又道:“不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在此生死關頭,我也顧不了許多,對不起也要幹一次了。”

“關大哥,你說些什麼?”施顯問。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雲楓說。

“我想,為了志剛,我只好和他們合作一次了。”

“關大哥,你……”

“關大哥,你怎可以這樣?”

雲楓和施顯兩個大聲反對,但關大罡不聽,他說:“火不燒到肉自然不覺得痛,假如志剛不是我的兒子,是你們的兒子,你們的想法又不同了。施局主、雲局主,你們與這件事已經沒有關係,我不想連累你們,我們各行各路吧,再會了!”關大罡忿然先走,跟著,施、雲兩個也帶著自己的人走了。

施,雲兩個受關大罡搶白了一頓,心中有氣,也不再理關大罡,他們認為他太不夠朋友,大自私了。

施顯剛回到鏢局,副總鏢頭便悄悄對他說:“局主,剛才關局主派人來,請局主便服到靜屋與他見面。”

施顯一怔,注視著副總鏢頭問:“他是什麼時候著人來的?有多久了?”

副總鏢頭道:“他的人剛走,你就回來了,還不到半盞茶時光。”

“關大罡找我有什麼事?剛才還在一起,怎麼又找我?該不是吳百川又弄什麼詭計吧!”施顯沉思著,忽然問:“那人是誰,你認識?”

“是巫銀,銀鞭鏢局副總鏢頭。”

“是他?這就怪了!”施顯沉思、沒有說去,也沒有說不去。但到了初更之後,他去了,才走近靜屋,便聽得關大罡道:“施局主,你果然來了!”

“關大哥找我不知有什麼事?我實在弄不明白!”

“走,這兒不是說話的好地方,今晚頗有月色,我悶得很,施兄陪我遊湖去。”不管施顯是否同意,拖著他去遊湖。

兩個人泛舟湖心,關大罡開口了,他說:“我們在這裡說話最為安全,不愁給人偷聽了去。”

“關大哥,你怕給人聽了去?”

“施兄,你以為我今日說的是真心話,真甘心讓姓吳的牽著鼻子走?我是這種人嗎?你也是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啊!”

“我和雲楓都覺得奇怪、正要找機會向你問個明白,你到底是為了什麼?”

“你們真是糊塗。冷亭之下既然可以藏得吳百川、辣手神君等四個人,自然也可以藏得五六個甚至更多的人,我們怎可以在他們面前說出心中話?”

“你懷疑辣手神君他們走後,亭子下還藏有人?”

“不是懷疑,是真藏有人,我曾在下山時躲起來,讓他們先走,你們走後,果然有兩個人在亭子出現,是一男一女,但因為隔得遠,無法看得清楚是誰,因此,我才急急趕回去,叫巫銀去通知你,我還擔心你仍在恨我早間無禮,不肯過來呢!”

“大哥,還是你想得周到,我與雲楓都疏忽了。”施顯說,旋即發問:“你現在想怎樣?想到辦法了?”

“我想到一個辦法,就不知可行不可行,所以特約你來商量商量。”

“你且說是什麼辦法。”

關大罡道:“我想過了,以倪家財勢,我們已經不易對付,何況倪家還有後臺靠山,你大約也知道,倪家是聽命於殷家的,而殷家勢大,眾人皆知,連王爺也要讓他三分,你我當然更惹他不起,除了聽命於他還有什麼辦法?但我卻想到了振威鏢局,他們敢於拒保倪家的鏢,自然是有他們拒保的理由與把握,倪家碰了釘子,不敢自己出頭去對付振威鏢局,卻要煽動我們聯名對付,可見倪冢對振威鏢局必存畏忌之處,因此……”

“關大哥,你打算找尚總鏢頭幫忙?”施顯忍不住頂嘴問。

關大罡道:“不錯,我正是想找尚總鏢頭幫忙,你看怎樣?”

“好!我同意,就不知尚總鏢頭肯不肯?”

“我看他平日仗義執言,樂於助人,一定肯!”

“那麼,事不宜遲,我們明天去找他商量。”

“關局主、施局主,你們不必找他了,尚總鏢頭決不會幫你們,你們還是另想辦法吧!”一個聲音突然傳出來。

施顯一怔,脫口發問:“冷鏢頭,你是在哪裡?你在哪裡?”遊目四顧,卻不見人,亦不見船。

關大罡怔視著施顯道:“這可奇了,怎麼不見人影?我們說的並不大聲,照理是不會有人聽到的。施兄,你真聽出是冷鏢頭的口音?”

“不會錯,確是冷鏢頭的聲音!”施顯肯定地說。

“關局主,施局主,你們還是回去吧!姓吳的未必會相信你們,他隨時會派人找你們的,你們還是快回去吧,這幾天,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你們實在不宜隨便離開鏢局,以防萬一;至於對付倪家,我們振威鏢局沒有這麼笨,跟你們一起。”

這說話聲確是冷天風的聲音,關大罡也聽準了,就是無法找到他,不知他身在何處,耐人尋味。他的話更耐人尋味,關、施兩個覺得有道理,果然急急趕回自己的鏢局。

冷天風在他們離去之後,也緩緩浮出水面。原來他躲在水底,在他們的船底下躺著,所以他聽他們兩個說的話,聽得十分清楚,他的話,關、施兩個同樣也聽得十分清楚。

冷天風上岸之後,想了想便有了主意,就在湖邊玩了一套乾坤大法,把身上的衣服全部弄乾了,然後,冷哼一聲,自言自語地說:“好呀,禮尚往來,也應該輪到你們感到驚惶不安了。”

這時已經是二更過後,他不急於迴轉鏢局,一口氣疾跑到倪家莊。對他來說,倪家莊太熟悉了,他已經先後到過好幾次了,莊中如何佈置,他全部瞭然於胸,連什麼人住在哪一間房,他也知道得五六成,因此,他輕易就瞞過了守衛的,直入了倪家莊,溜到莊主招待朋友的松軒,伏了下來,靜待莊主到此與人密斟。他料定在這些日子裡,倪家莊是不會安靜的,必然和朋友在此共商大計對付鏢局的人。

但是,出乎冷天風意料之外,倪家莊十分平靜,除了他入莊的時候發現有人負責巡邏和設有伏樁之外,再沒有別的異狀,也沒有什麼怪異聲響,連燈火也少見,實在是靜得不易使人相信。冷天風覺得怪異,決心弄個水落石出,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他想,既來之,則安之,總得有點結果才甘心,否則,白花半夜時間,一無所獲,無論如何也不甘心,為此,他不願走。

“既然這兒是松軒,是莊主平日見客與讀書的地方,這不會是無物可看吧?”於是運用自己的眼睛搜索,把書架上的書逐本抽閱,希望能看到一些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

在書架上找書看,並不是容易的事,因為沒有火光,月光微淡,且又不是直射到書架上,冷天風只有靠他自己練出來的一種功夫了。

他不知道書架上有什麼書,而且,這些書放得很亂,不是一類一類分開來的,冷天風隨手取了一疊書到窗口去看,沒有滿意的,換了好幾本,再換幾本,仍然沒什麼好看的,便不擬再看,不料看到一卷薄薄的,只有幾頁的“鬼神篇”,只看了開始幾句便喜愛上了。他輕輕地念:“人、鬼、神乃三種不同之物,亦三種不同之稱謂。然神、鬼、人真三種不同之物歟?抑即為同一物之蛻變歟?餘以為三者實一可變三,其變也,在乎心靈,在乎本性,參透其中,其變自可隨心,夫天下無不變之事物,因其如何變,被變或自變,操之在己抑在人則有大別耳!”

冷天風只看了這一段就愛上這卷書了。

冷天風把那捲書看了一段,立即揣在懷中,自言語道:“真是蠢才,有這樣好的書也不看卻丟在書架底下,真是暴餮天物!”他希望再找到第二卷同樣的好書,卻找不到了,只找到一卷字他較為滿意,也揣到懷中。他感到很高興。認為收穫甚豐,不負此行。可是他仍然感到奇怪,何以入來這許久仍未聽到半點聲響?難道倪家莊真個如此寧靜?他在百思莫解之際,微弱的人聲傳進他的耳朵了。

他連忙凝神傾聽,注意著這人聲的由來和分辨他的身份,很快他就聽出了,其中一個聲音正是吳百川的聲音,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則很陌生,聽不出是什麼人。

吳百川說:“我就是擔心冷天風這小子,假如他真個前來搗蛋,雷大俠,不是我長他人威風,我們這裡實在難找到可以抵擋他的人。”

“什麼?你也怕了他?我們兩個人怎樣?再不行,老董也加上,總可以了吧!”一個沉雄的聲音說。

“雷大俠,如果三個人當然可以贏定了,但以雷大俠的身份,只怕不便吧!”

“不方便?平時車走直,事急馬行田,你們到時別叫我雷大俠,就叫雷公好了,這樣自然沒有人知道。”

“對,還是雷大俠想得周到,我們一於這樣,明天就請蘇桐和康法兩個去辦這件事吧,兩位還有什麼要談的沒有,若果沒有,不如早點歇息,明天再說了。”話聲由遠而近,書架跟著緩緩移動,冷天風募然驚悟,急忙閃身,躲到另一個衣櫃背後,利用反光偷看對方舉動。

吳百川在和蘇桐、康法兩個告別之際,忽然道:“兩位請先行,我還有點事,要到下面去。”

“什麼事?明天再去不行嗎?”

“雷大俠,你剛才有沒有把那份名單藏好?”

“哪份名單?沒有!好象壓在那個墨硯底下?你要那份名單?”

“不,不是我要!”吳百川說:“那份名單關係重大,萬萬不能外洩,若不把它藏好,只怕這下半夜無法安睡!”

“你只是去把名單藏起來?沒有別的?”

“你們不信?我們一起下去好了。”

“這又不必,董孝全,你等下我們,我陪吳大哥下去一趟。”

“如果有人巡到這裡,怎辦?還是大家入去的好。”

“好吧,事不宜遲,快走!”吳百川伸手在一幅掛畫背後一按開關掣,書架緩緩移開,三個匆匆入了門內,書架也緩緩掩回原處。

冷天風也真大膽,明知有人在內,他敢伸手按掣,把門開了,閃身入內,然後尾隨對方,目擊吳百川把一張名單捲起來,塞進一枝筆桿去,然後又匆匆離去。

“我懂得開門,可不必跟你們走了。”冷天風把筆桿的名單挑出來,看了一遍,便把另一張白紙塞到筆桿中,然後施施然離去,迴轉鏢局。

冷天風來的時候本來是要到倪家莊大鬧的,得到名單之後,他改變了主意,要悄悄地走,不留給倪家莊一點痕跡,讓倪家莊的人生疑,互相猜忌,他要讓他們內訌,叫他們互相殘殺!

冷天風回到鏢局,不過三更剛響,他悄悄地回到房去就寢,也不驚動任何人。

這一天早上,天色陰暗,似要下雨,冷天風起來不久,就進入尚總鏢頭的房中,呆了許久才和尚總鏢頭一起出來,旋即外出了。

副總鏢頭問冷天風去哪裡,他說有點私事要辦,已向尚總鏢頭說過了。尚青點頭承認,副總鏢頭稍有不滿地說道:“總鏢頭,我不知冷鏢頭是什麼來頭,但他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完全不受鏢局節制,不守鏢局規矩,對其他的人影響甚大,近日來大家都情緒波動,不知總鏢頭可曾留意?”

“不錯,我已看到了,既然大家對他有意見,我也難以偏愛冷天風,只好叫他走了。”

“總鏢頭,你不可以對他加以……”

“不可以!事實上他確實需要如此,無法依照鏢局規定。你不清楚,我也不便詳說。他這幾日來出入無時,表面看來是破壞規矩,實際上呢?他和大家一樣,正在為鏢局做事,不過,為了安定大家情緒,我請他離開好了。但我可以肯定,將來,當大家瞭解他的身份,知道他對鏢局做了什麼工作,大家就會後悔,覺得心胸太狹。我這話,你自己記著,但不必告訴大家。”

“總鏢頭,既然這樣,何不坦白告知大家?”副總鏢頭不明白問。

“不!如果可以說,我早說了,你去通知大家,我有話對他們說。”

尚青當眾宣佈由即日起辭退冷天風的鏢頭職務。限他三日內離去,各人聽得不知是驚是喜,神色都變。

冷天風說:“尚總鏢頭,幾日來多承照顧與信任,我衷心感激。所幸我雖然未替鏢局做過什麼好事,卻也未曾替鏢局招惹過什麼麻煩,我為此感到心安。尚總鏢頭,橫豎我都要走了,你就給同行發個通知,說我已離開振威鏢局,這樣,今後我不會連累鏢局,鏢局也不會連累我,我希望總鏢頭能早點辦妥,至於我,馬上就走。”

當日下午,冷天風收拾了一個小行囊悄然離開振威鏢局了。

金鞭、銀鞭、雲楓幾間鏢局的局主收到振威鏢局的通知無不震驚。他們曾目睹冷天風以一根竹枝擊斃十數高手,不費吹灰之力,實在令人佩服。想不到事隔一夜,便發生這樣大的變化,實在出乎他們的意料。

尚青目送冷天風走後,便躲回房中。副總鏢頭劉海入見,說各同事都有點後悔,不該對冷天風那樣,他們雖然不滿冷天風任性獨行,但也不是逼走他的。大家只希望他能遵守規矩,並非要迫他離去。

尚青說:“劉海,他們現在才說,遲了,說真話,我也捨不得他走的,但我不能為了他一個人,使大家離心。我和大家辛辛苦苦合作多年,鏢局才有今天,我卻不能不顧及大家。至於冷天風,他任性已慣,決難改變。再說,我也沒有這個膽量去勸他,你不知他身份,自然易說話,我卻不行。說一句真心活,他若果,甘心受約束,也不會來到這裡了。事已過去,說也無益,你替我去安慰大家,我不會責怪他們,絕對不會。”

“尚總鏢頭,別的我不問了,你既知他身份,當知他武功如何,不知他的武功和鏢局中誰相似?”

尚青燃著一支菸,吸了兩口,黯然說:“劉海,你叫我怎麼說好呢?”劉海一怔,說:“尚總鏢頭末見過他的武功?”尚青說:“見過。”

劉海詫然看著尚青:“那麼,他的武功比花安怎樣?”

尚青搖搖頭,道:“劉海,我們不能用自己的同事和他相比,傳出去傷了大家的和氣。”

劉海若有所悟地說:“這麼說,他的武功比我們都高!”

“劉海,你既然一定要拿大家和他相比,我就告訴你吧,他的武功和他的棋藝一樣,都非我們可及。”

“難道總鏢頭也……”

“你別拿我比了,只怕我連做他的門人還不配,他的武功到底高到怎樣,我摸不清,連他是屬於哪一門派的,我也未清楚呢!他走了,對我們實在是個大損失,你不可告訴大家,免得大家難過!”

不久,奉命通知同行的花安卻帶回來一個驚人的消息,轉述冷天風以一根竹枝擊斃十五個截擊他的敵人,聽得劉海、歐翔等十多名鏢師眼都定了。他們除了劉海心中有底之外,都是第一次聽到,簡直無法相信。

但花安言之鑿鑿,力證是由雲風、金鞭、銀鞭三鏢局的人親眼看到,告訴他的,絕不會假,因為他們都是心高氣傲之人,絕不會長他人志氣,減自己威風的。他們肯那麼說,料不會錯,因為他們均非冷天風的朋友,沒有理由替冷天風吹牛。

歐翔等都在奇怪,冷天風那麼年輕,怎會有這麼高的武功?他們你猜我忖,誰也無法肯定冷天風的身份。

劉海知道只有尚總鏢頭會明白冷天風的身份,但他決不肯告訴大家,否則,他也不會辭退冷天風了。因此,劉海並沒有再去問總鏢頭,他只希望總鏢頭突然改變主意。再把冷天風找回來。

冷天風去了哪裡呢?他去了圓湧山頂峰上的四方亭。這亭子建造得頗為別緻,也非常精美。亭分上下兩層,原本有梯可通,因為年月久長,出現蟲蛀現象,所以封閉通道,不準人進入上層了,久而久之,這條通道便封滿了蜘蛛網。

冷天風獨個兒見路就走,不知不覺的來到了四方亭下,他停下來,就在亭中歇著。

四方亭自從上下層的樓梯被封閉之後,做長輩的怕子弟攀登上層發生危險,便有人以樓上有妖怪出沒,所以封閉,恫嚇他們用以阻止他們冒險。最初,謊言有妖怪的人,只是阻嚇自己的子弟,非無其他用意,怎知一傳十,十傳百,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了昆明城,於是,跟著而來的傳說也來了。

有人說,亭上到了傍晚就有炊煙,飛鳥不敢飛近,有人說,午夜亭中常透出青綠色火光,陰森可怖,有人說,每當風雨之夜,亭中便有哭聲外傳,有人說看見過有老翁自亭中出來,轉眼不知所蹤,有人說看到有老婦入了亭去,就不知去向,有人說亭上常傳出美妙琴聲;有人說亭中住的是一主一僕兩個妙齡少女,美極了。

傳說甚多,各有根據,各不相同,就是沒有人敢到亭上去看個究竟。自從傳出亭中有妖怪出現之後,除了外來遊客不知情者外,本地人已甚少到四方亭附近了。因為,在昆明附近,要賞覽的名勝實在太多了,不去四方亭可到其他地方去,誰肯拿生命去冒險,沒有這個必要呀!因此,冷天風來到四方亭,感到一片寂靜,覺得確是一個歇息的好地方。他感到十分滿意。

冷天風把亭子的石桌石椅抹拭乾淨,解開提囊,吃了半隻燒雞,兩個饅頭,又喝了點酒,這都是他來的時候在路上買的。把留下的,一半包起來,留待晚上再吃。

他把那捲書攤開來看,邊看邊想,很有味道,覺得書中所說,和老公公所教的功夫頗為吻合,便細心揣摩,互相印證,將所學套進書卷,將書卷的滲進所學,經過幾次試驗,果然大有進境,特別是乾坤大法,滲進鬼神行功?不但功力大進,收發自如,更覺身輕似絮,意念方動,身形已變,隨便一跨步,便可逾丈,輕輕一躍,便三數丈遠,點足輕縱,竟可在空中停止不下,提一口氣,還可以舉步而行。他想,這不過是剛剛滲透玄機,假以時日再經練習,凌虛踏步絕對有可能,到了那一天,他就可以通行無阻,大江大川亦無奈他何了,心中一高興,練起來更加起勁了。

午夜了,他有點餓,便把白天吃剩的半隻雞,兩個饅頭和半壺酒拿出來,才咬了一口雞,喝了一口酒,便聽到有異聲傳來。他是在山中長大,長久與野獸為伍,也長久與野獸為友,對於野獸他是一無所俱,全不放在心上,所以雖聽到異聲也不以為意,望也懶得望一眼,仍舊繼續吃喝。

突然,有人自他背後“哼”一聲,很不友善地說,“好大的膽子,這是什麼地步,也容得你在此歇足!”

冷天風不理,又吃了一塊雞肉,喝一口酒,怡然自得,一派悠閒。對方似乎不耐煩,忿然喝道:“臭小子,你是聾的,聽不到我說話?”

冷天風仍然不理不睬,繼續吃喝,對方倏的搶到冷天風面前注視著冷天風道:“好小子,你敢不答我的話,你是嫌命長了。”

冷天風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向左右望了一眼,才說:“怎麼?你是跟我說話?”

那人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冷然說:“這兒只有你和我,不是跟你說話是跟誰說?”

“你太不小心了,這兒除了你我之外,還有第三個人,可能還有第四個人呢!”

“什麼?你還有同伴?”

“不是我有同伴,我也不知道他是誰,我只知道他躲在樹上已經很久了,你瞧,他就躲在這樹上,你看得見不?”冷天風向亭前數丈外一株大樹一指,說樹上有人。

這株大樹甚大,枝粗茂密,樹幹更大,合四五大漢也未必合圍得過,樹高數十丈,覆地亦縱橫數十丈,若說樹上有人,真是不易找得到。因此,對方看了一眼大樹,便皺了一下眉頭,注目冷天風說:“你肯定樹上有人?”

“我肯定樹上有人,但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可不知道,我只聽到聲響,聽聲響是無法判出男女老少的。”

“好吧,就算你剛才不知道我說你,現在,該知道啦,你給我滾吧!”

“滾?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兒又不是你的地方,我先你而來,我不叫你走,你倒有膽叫我走,這是什麼規矩?你是皇帝?我一定要聽你的話?”冷天風的這話頂撞得十分有道理,對方只好發蠻了,他一掌拍在石桌上,傲然說道:“官府在遠,拳頭在近,我雖然不是皇帝,你卻非滾不可!”

“你這樣有把握?憑的什麼?”冷天風冷笑說。

“憑的這個,行了吧!”他把手掌提起,吹一口氣,右桌露出深深一個掌印。

冷天風看了石桌一眼,便把目光移到對方臉上,見他一臉得意色,不覺冷冷一笑,說:“憑你這個掌印?你是太沒眼光了,狗爪子踏在混泥上也會留下爪印,有什麼稀奇,你想憑這個爪印就嚇走我,還辦不到!”說著話,擎起灑杯乾了一杯,隨手向外一甩,“拆”一聲,杯嵌進了石柱上,然後擎起酒壺,人嘴對壺嘴,把酒倒到口中,又是把酒壺向外一甩,酒壺又是“拆”一聲幟進了石樁。

“怎樣?不會比你留下只狗爪子印差吧?”冷天風露了一手,對方的氣焰全消,剛才的得色換上了一臉詫異,夾雜著悸怯了。他立即改了口吻,道:“朋友,你是什麼人?到這裡究竟有什麼事?”

“這是我的事,你管不了,最好是你別管我,我也不管你。”

“你是不肯說了?”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你說了,我看看你是什麼人,若非敵人,或許可以容你在此過夜,你不說,我就只好把你當敵人了。”

“隨你怎樣想都可以,我不反對,但我可以告訴你,今晚我是不會走的,明天走不走,到了明天再說,你想怎樣,你自己打算吧!”

對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兩道充滿殺氣的目光直射冷天風臉上,沉聲道:“朋友,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如果你不說出身份,就莫怪我手下無情!”

“謝謝你的最後警告。我可以回答你,你這警告十分多餘,簡直是放屁!”

中年漢氣得渾身一顫,兇光暴烈,手起處,呼的一掌便朝冷天風頭上打去。

冷天風頭微側,口一張,“噗”一聲,把口中的一根雞骨吐出來,疾向對方掌心插去。

中年漢也很機靈,急忙撤掌,但也緩了一些,掌緣被擦了一下,皮損血流,痛得失聲而叫,人也退了兩步。

中年人吃驚了,他知道自己的手掌經過特殊鍛鍊,普通刀劍也傷不得,怎麼給人家一根雞骨擦傷了?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卻又是事實,原因何在?當然是人冢的內力厲害所致了。

中年人如此一想,不覺心頭打鼓,大感不安了。他退了兩步之後,站立不動,目光灼灼的注視著冷天風,似乎要在他身上看出他的身份來。

但是,冷天風十分老練,也十分鎮定,他坐在那兒動也不動,恍如未有事情發生過一樣。

“最好是走遠一點,你的本領不過如此,算了吧!你還不是我的對手,何必一定要強迫自己獻醜?趁我還沒有發怒,你最好滾得遠一點,別給我看到,你聽到沒有?到底走是不走?”冷天風霍然站起來,若有所行動。但對方竟是不走,只是把劍拔了出來。

“出來,我倒要看看你的劍術怎樣!”冷天風大踏步走出涼亭,站在亭外空地上。中年人果然尾隨來到他面前,雙方相距在五六丈左右,一個兩手空空,扎撤著雙臂,神態悠閒,頗為瀟灑,一個握劍在手,神情緊張,在表情看,冷天風已勝一籌了。

對峙片刻,冷天風緩緩拍出一掌,對方點足斜退,旋即撲功。

冷天風心頭一動,微退半步,對方一招走空,繞步又進,再發一劍。

冷天風見他繞步再進,微微一笑,略一旋身,斜出三尺,故露空門,對方果然上當,以為有機可乘,不待身形穩定,立即轉身反攻,發出了第三招。這一回,冷天風不退不避了,猝然吐掌迎劍,似要空手奪劍,膽大極了,對方似乎末料到他有此膽量,反而凝劍不前,不敢用足,就在這一剎時光,冷天風已經化掌為指,屈指疾彈,“錚”一聲把對方的劍彈反了方向,失了準頭,指向另一地方。冷天風抬指向對方一指,道:“你是誰人門下?怎會使公孫家劍法,快說明原委,免得自誤!”聲色俱厲,威勢迫人,饒是中年人曾經戰陣,也感膽顫心寒,還是不由自己的把姓名與師門都告訴了冷天風。

“原來你是車田心的門人,怪不得江湖上都說他是個壞蛋了!不識其主觀其奴,不識其師觀其徒,徒弟如此蠻不講理,師傅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冷天風當著和尚罵禿驢,直罵得對方臉色大變,由紅而白,又由白而青,怒極了,一抖手中劍,刷的便轉向冷天風,又快又狠又準,相隔又近,這邊廂才抖劍,那邊廂已經在劍尖威力下,照理冷天風是很難避得過這一劍了,事實上他卻不知用什麼身法,只見他身形一恍,對方的劍已經斜出了幾寸,由他的胸前閃過,他的衣服一飄一搖,正好是貼著對方的劍鋒!奇怪的是他的衣服卻完好無損,反而因為招式用老了,被冷天風反手揚袖一拍一卷,對方手腕被擊中,痛極慘叫,劍也丟了,人也退後了。冷天風再一抖袖,把卷在袖中的劍抖出來,伸手按住,翻翻覆覆看了幾遍,然後插緊劍柄,冷冷地說:“這樣的劍也作為上品,實在是丟人,丟了公孫老人家的臉!留著只有害人?還是把它毀了吧!”話未完,手腕半旋,劍向下一抖,“拆”一聲,劍身齊柄而折,“叮噹”一聲,掉到一塊石頭上,再折為兩半。

這時候,靜極了。冷天風的目光向對方一瞥,道:“以你剛才所為,本應死罪,看在公孫老人家面上,我以劍代人。饒你一次!你走吧。如果不服,可以再來,我在這裡等你二天,三天不到,你就不用找了!走吧,見到車田心,叫他好自為之!”

冷天風佔盡上風,隨時有可能置對方於死地,既然肯讓他走,他當然樂得保命了,一聲“你等著吧,三天內我必找你!”也在他跑出了十丈過外才敢講,膽怯之情,可以想見了。

“羅進,你去找你的師父吧,哈哈,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冷天風目送羅進走後,看著他的背影說了兩句,忽然抬頭向大樹注目道:“朋友,既然來了,何妨下來見見面!不要咬指甲了,請下來吧!”

“好銳利的目光,我想不下來也不行了!”一個頭發斑白,看來五十過外的小老頭打著跟斗落下來,向冷天風一拱手道:“小夥子,你是打哪裡來的?剛才連我老頭子也沒看出來,你就知道他使的是公孫派的武藝?”

“這說穿了十分簡單,因為我是有機會見過公孫派的武藝,所以一看我就認出來了!”

“原來如此,那就怪不得了!”小老頭說:“嗯,小夥子,你怎會來到這地方?不會純是來遊山玩水吧?能不能告訴我你想幹什麼?”

“當然可以告訴你,但我不想害你,所以不說的好!”

“你這是什麼意思?好新奇啊!”

“我常聽師父說,別把秘密告訴人,免得別人要替你守密,精神緊張!”

小老頭兩眼一睜,目光如電,直射冷天風,把他上上下下,重新再打量一遍,自語道:“別把秘密告別人,免得別人替你守秘,精神緊張!好奧妙的哲理啊!說得好,說得好!我小老兒總算不負此行,遇到心折的人了!小夥子,你不必說了,憑你這一句話,我相信你不會幹壞事,我願意跟你一起,你從今以後,多一個伴了!”

“多一個伴?唉,我少了一個伴才真!”冷天風忽然闇然地說:“我原是有個伴同行的,可惜中途失散,我落單了!老人家,你有心相助,我十分感激,但我此行,以寡敵眾,兇險得很啊!你老人家千萬要想清楚才好!”

“你放心,我小老兒活了幾十年,還是你第一個如此關懷我,憑你這副好心腸,我就非幫你不可了!小夥子,你年輕,我年老,就是不幸一齊死了,我還是活得比你多,佔了便宜呢!你是不是懷疑我的武藝不及你,成為你的累贅?”

“不!這一點我不懷疑,從你剛才藏身、現身,我就知你老人家身手不凡。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老人家,我的敵人絕不是等閒之輩,車田心,在我心目中不過是個二流貨色而已,再厲害的傢伙還多著呢!所以,老人家,到時我未必顧得了自己,我是隨時準備逃跑的,你自己要小心提防,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敵人多時不打,敵人落單了,就把他吃掉!這是我師父教的秘訣,我先說了,省得到時我跑了你跑不了!你要跑時,不必理我,先跑了再通知未遲,我也是這樣!我們是一起,但又不是一起!你老人家對此可有意見?”

“沒有!沒有!這打法很新鮮,我很願意試試!我想,你師父一定是個很好很聰明的人,我就想不到這個打法,也未聽說過!我是我,你是你!我們在一起,又不在一起,先跑了,再想法通知同伴,這想法太新鮮了!我同意,完全同意!”

“那好吧!老人家,我們握握手,大家合作!”冷天風伸出手去,小老頭也毫不考慮的伸出手去一握,兩個便成為朋友了。但是,老頭子叫什麼,姓什麼,他沒有說,冷天風,也沒有問,同樣,他也不曾問過冷天風。他們你一句老人家,我一句小夥子,算是稱呼,連對方的姓名也不理了。

老頭子對冷天風說:“小夥子,我還有兩個朋友,它們一直都跟我在一起的,它們很聰明,也很忠心,我希望你也喜歡它們!”他不管冷天風是否喜歡,吹個口哨,拍拍掌,一頭小猿,一隻小鳥便先後來到小老頭身邊,一個蹲在他肩頭上,一個站在他的手臂上,都注視著冷天風。冷天風一見這兩頭動物就如見到老朋友一樣,笑說:“老人家,你這兩個朋友很好呀!你跟它們相處多久了?”

“小元跟我有五年多了,小翠也有三年了!它們是很好的尖兵,幫過我不少忙!你喜歡它們?”

“當然喜歡!它們很可愛!”冷天風伸手向小猿,小猿有點怯,向後退,冷天風低聲說了幾句,小猿突然顯得十分興奮,撲向冷天風。小老頭不知原因,嚇了一跳,急聲呼喝小猿,但只喝出“小元不許……”四個字,下面大約是“無禮”之類的字還未出口就沒有再說了,因為他看到小猿並非抓撲冷天風,而是十分親熱地偎在冷天風面額,啾啾咽咽的對冷天風說些什麼,冷天風也以同樣的語音和它交談。顯得十分老友,看得小老頭眼也定了。

小猿說了一會,高興的飛快跑了,小老頭雖叫它它也不回來。小老頭可急了!他抓著冷天風道:“小夥子,你跟我小元說些什麼?它怎麼跑了,連我的話也不聽了?是不是你把它拉走了?”

冷天風笑道:“虧你和它相處了五年,還不瞭解它的性子,它是忠於你的,怎會無端端逃走?你放心吧,它很快就會回來了。”

“你知道它去了哪裡?”

“當然知道。它說離此不遠有生果,已經成熟,我叫它去摘幾隻回來,它就去了。”

“它去摘生果了?你真懂得它說話?”小老頭無限詫異地看看冷天風,似乎難以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冷天風微笑道:“風水先生騙你十年八年,我的話很快就會見功,等一會小元回來,你看看它是不是帶著生果回來就明白了。”

冷天風說著話,又伸手向小翠,對它吱吱喳喳的說出如鳥叫的聲音,小翠振翅飛向冷天風。

小老頭急道:“小夥子,真有你的,你竟會和它們說話,你教會我好不好?”

“你叫我怎麼教呢?你根本聽不懂它的叫聲,聽不懂它說什麼,怎能回答,老人家,學鳥言獸語並不容易,比練武功更難呢!”

“你是怎麼學會的?”

“我是很小的時候就學會的,那時候,不分白天黑夜,我都跟它們在一起,先後相處了好幾年,於是,學會了。那時年紀輕,記憶力強,心無雜念,才能學會,現在,你老人家年紀大了,事情又多,哪有時間學?”

“對!你說得對!”小老頭又問他:“它剛才對你說些什麼?”

冷天風道:“它說你待它很好,很愛護它,不讓它冒險。它說你每一晚都和它在一起。但和敵人動手時,卻要它離開,飛得遠遠的,可是這樣呢?”

“對!小夥子,你真是懂得鳥語,沒有騙我,小夥子,剛才你說你會聽鳥言獸語,我還不大相信,認為你是騙我的呢!現在我相信了,你確是懂得它們的語言。”

“嗯,老人家,你看,小元不是回來了?”冷天風的目光望向一個地方,小老頭也急急朝著他注目的地方望去,果然看到小元回來了。它帶回來五隻不很大的果實,把兩隻給小老頭。兩隻給冷天風,一隻給小翠。

小老頭吃了一口,覺得果實又香又甜,讚不絕口。冷天風也贊它,小元非常開心,又擬再去摘,卻是給冷天風喝住了。

冷天風對小元說話,小老頭聽不懂,眼睜睜的看著冷天風和小元。

冷天風告訴小老頭,說他要帶小元去倪家莊走一趟,看看倪家莊在幹什麼。

小老頭點頭道:“我們一起去。”

“你也去?你去幹什麼?”冷天風問。

“我們是朋友是不是?你去我當然去,我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呀!”

“哪有這許多規矩!”冷天風笑了,“你要去,我不阻你,多個人作個伴也好,但與朋友無關,我是去看看,並非打鬥,人多人少沒關係。”

“你不怕給他們發覺?”

“發覺又怎樣?我可以逃呀,我逃得比他們快,他們追不到我。”

小老頭聽了一笑道:“你真是少不更事,你逃得比他們快,你也逃得比小翠快嗎?我會養小翠,他們也是會養大翠呀!小夥子,你別太自信,世事常出人意外,你逃得多快,也有人比你跑得更快,也有鳥比你跑得更快呢?還有狗,狗會跟蹤你的,你經過的地方它都能嗅得出來,我就養過這樣一隻狗,一頭黃鯨逃了,它追著,丟了,但它嗅著追,追了有十多里,終於把黃鯨找了出來,狗有嗅的本領,它可以在野獸經過的地方嗅出野獸來,當然,它也可以嗅出你在哪裡的。”

“啊!有這種事。”冷天風驚異了,他雖懂獸語,卻未料到狗有此本領。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跟我老頭子做朋友準錯不了,會有許多東西可學的。比如雕貝,你會不會?我可以在一個小貝殼上雕上十隻牛,一尾魚,一間房子,幾個人在打架,你會不會?我還可以教你逆水攀山,你能在水中游,但你能在瀑布中攀上去嗎?你不會是不是?我卻會!”老頭子十分得意地說。

冷天風看著老頭子,見他那麼得意,不想頂撞他。事實上自己確也不曾雕過貝殼,也沒有過逆水攀山的經驗,不論是文是武,既然能夠活了一大把年紀,就一定有他求生的本領,若能闖出名堂,本領當然更大,老頭子可能是一個很有來頭的人,不過自己不曾問他,他自己又沒說及,所以不知情罷了。他既然有養猿養鳥的本領,又會雕與逆水攀山,可見他的本領實在不小。冷天風雖然不曾見過他的本領,想也可以想得出來,因此笑說:“得你老人家肯指教,那是太好了。”

“好,小夥子,我就喜歡你這種性格,老老實實,不懂就不懂,絕不充大頭鬼,不懂裝懂;我最恨那種口頭上說得漂亮,似乎懂得比我更多,暗地裡使用詭計,誘騙我把本領傳給他,連多謝也沒一句,背後裡還自詡聰明,騙倒了我這老頭子。小夥子,你說這種人是不是可恨?”

“不,我只覺得他可憐,他連自己到底懂得多少也不知道,如何能夠知彼?連自己不懂也不敢承認,多麼沒膽?世間事,哪能盡知?各門派絕技,怎能盡懂,能精通本門功夫已經了不起啦,何況別家別派的?不懂是應該的,懂才奇怪。

我就是這樣,本門功夫也只學得五成左右,其他門派的,普通的當然認得出,但說到懂嘛,卻不敢說。”

“這就對了,以你這年紀,有這身功夫已十分不易,能如此想法,尤其不易,你放心,我把所懂的都傳給你,對你有好處?”老頭子說。稍為一頓,又自卑地說:“不過,我所學的都是旁門左道,難登大雅之堂,你學不學?”

“老人家,你這想法錯了,我常聽師父說,世間根本無所謂正宗與旁門,不過有的人自高聲價,恃勢欺人,踩低別人而已,所謂正宗,一樣有奸邪之輩,所謂旁門,一樣有俠義之士,正與邪不在宗派,在個人。我們判斷一個人的邪正,要看他的言行,不必看他出身,我看人就憑這一點判定的。”

“好!好!小夥子,你說得好,你師父真是個了不起的人,有機會我一定拜見他,嗯,該走了,你帶路吧!是時候了。”

不久,兩個人在倪家莊出現了。

倪家莊這一夜似乎也發生什麼事,已經是二更左右了,不少房間還透射出火光。冷天風與老頭子兩個借物障形,一直來到了書房還沒有被發覺。老頭子向冷天風打個手勢,向另一邊走開了。

冷天風實行守株待兔。伏在瓦面上的陰溝中,居高下望,由隙縫中注視入內,看到倪莊主,正在和三個人在爭辯什麼,爭得十分熱鬧。

冷天風雖然耳靈過人,但也有一定限度,假如距離得遠,對方說的又細聲,他就無法聽到了。他這時所處的陰溝,距離倪莊主他們說話的地方就相當遠,無法聽得清楚他們爭論些什麼,他知道他們的爭論絕不會是無聊的瞎扯。

那麼,他們爭論些什麼?冷天風聽不到實在不甘心,他也是藝高人膽大,想了想便決定冒一次險,施展乾坤大法,飄起身子,恍若天神般有影無聲地落到倪莊主的房簷下,貼身於牆,一足撐著簷緣以支持身子不墜。這一來不但看得明,也聽得清了。

“莊主,我實在投拿過你什麼書,別說沒拿過,連看也沒看到過,你叫我怎麼說呢?”吳百川向倪莊主解釋。

“百川,你在這裡的日子也不少了,我的為人怎樣,你該明白,如果不是丟失了,我不會問你,如果不是龐道長要看,我也不會找,你是見過龐道長的,他說幾日前曾在這兒見過這卷書,本來那一天就想帶走的,後來因為走得匆忙,忘了,所以今天再著人來拿,若果回說沒有,他一定以為我不肯借給他,引起惡果,若說借給他,根本就找不到,你說,該怎辦?龐道長的人坐著等,天一亮他就要走了,我們拿什麼給他帶走?”

“莊主,那到底是一部什麼書?你看過了?”

“那是一卷叫做《鬼神篇》的小卷子,很薄,說些什麼,我看過一點點,看不懂,不知它說些什麼。說真話,我也不明白龐道長為什麼會索要閱這一卷書,但他既然要了,我就不能不借。”

“這可就難了!”吳百川嘆氣。

“莊主,你還記得這卷書可是神、鬼、人的變化的?如果是,就確是一卷稀世奇珍,難怪龐道長要看了,我也想看呢!”一個姓雷的說。

“雷大俠,這麼說,你是知道它的來歷啦!你且說說。”倪莊主說。

“說起來十分慚愧,我也是聽別人說,記得那時我初出道,就聽得有人說,這一卷神鬼人是出自春秋戰國時期所著,後來傳到唐朝,紅線曾經精研有年,終有所成。但自唐以後就一直失傳,沒有出現過,想不到卻落在莊主手中,現在又丟失了,實在可惜,吳百川博學多才,當也聽過《鬼神篇》這卷書的來歷與好處吧?”

吳百川搖搖頭說他從未聽說過。

“誰聽說過,誰沒聽說過,都不必說了,問題是如何才能找得出給龐道長,找不出,又如何向龐道長解釋得清?”倪莊主在嘆氣。

突然,有個陰側側的口音道:“你們都別騙人了,誰怎麼想,誰做過什麼,我都知道。你們原是聚在一起為了對付敵人的,想不到敵人未到,就自己先內亂,騙起自己人了,我真替你們惋借。你們不要以為得了好處,就可以不要別人,你們這祥想就錯了,世間事,必須合力才有力量,哪有一兩個可以成得大事的?所以,我勸你們還是合作的好,否則,死無葬身之地了。你等著吧,敵人很快就要來了。”語音淒冷,十分平靜,但吳百川等的心裡卻不平靜了。

這個聲音似乎就響自他們身邊,口氣平和,雖有責備,卻極有道理,似乎不是出自敵人之口,所以各人都留心聽下去。可是,這話雖然平和,毫無火氣,卻是極具挑撥能事,各人一聽就互相猜疑起來了,他們都懷疑別人取去了秘密,懷疑別人要獨吞。

那個音側惻的聲音又傳出來了,只聽得他說:“真是水浸眼眉猶不知死,敵人快要來了,還不衷心合作,要隱瞞事實。書齋用的書卷,書齋下的秘密,還能有多少人知道?我本來有心助你們一臂之力,也借你們一臂之力消滅來敵,現在,我感到十分失望,我只好另找他人合作了。猶幸我三日來未曾露面,不曾為你們所識,再見了,望你們好自為之。來敵雖只有兩人,但武功非同小可,你們若不及時衷心的合作,我料你們決難倖免,再見了。”語音嘎然而止,似已去遠了。

此人是誰?各人無法知曉,他的話是否可信?各人也難置評,不過,此人說完即走,似乎出自真心,最少並無惡意。因此,他的話似乎可信。倪莊主因此說道:“剛才那人的話大家都已聽到,毋須我再說什麼了,他的話說得甚有道理,我們目前必須合作一致,才能應付敵人,要是再互相猜忌,只有自取滅亡!”

“對,莊主說得對,我們應該合作,其他事,等對付了敵人再說。”吳百川立即響應,表示同意。

“好!既然吳老師同意了,我決不反對,老董,你怎麼說?蘇兄和康兄呢?是否同意?”雷公說。

“我們唯雷大俠馬首是瞻,雷大俠,你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好,你決定好了。”康法與蘇桐齊聲說。

“倪莊主的話說得不錯,合則有利,分則必敗,我們沒有分的力量,但我不同意先對付敵人,再作打算的辦法,要是大家開誠佈公,把東西拿出來,前事不究,東西歸大家所有,要就各顧各的,我實在沒有替別人保存秘密的必要。要是大家面和心不和,說得好聽,實際上各存私心,我不幹!我寧可趁敵人來到之前先逃,免得做別人的替死鬼!”董孝全坦率地說。

倪莊主怫然不悅,首先發話:“董兄這麼說,明是信不過我,我也……”

“莊主請勿誤會,不是我信不過莊主,是拿了東西的信不過我們,既然大家這點誠意也沒有,與敵人交手時肯盡全力掩護別人?我實在懷疑此點,我這是實話實說,希望莊主能夠諒解。”董孝全替自己解釋。

倪莊主聽來確有道理,便嘆一口氣,道:“董兄此言也有道理,我本不敢再留,也不必再說些什麼,不過,正如董兄所說,大家都信不過大家,不肯直說,不肯把東西拿出來,別人沒有冒死替他賣命保秘的必要。但是,也正因為大家都信不過大家,便變得大家都有嫌疑,假如各人都要馬上逃走,結果必然是有人把東西帶走,這不是更糟!”

董孝全一想,點頭道:“對,我是見末及此。”他稍為一頓,下了決心地說:“好吧,我同意不走,先對付敵人!”話聲才落,便聽得有人冷峭地說:“你們倒很合作,可惜你們疏於功課,懶於練習,徒具虛名,並無實學,若果和我動手,無異以卵擊石,自取滅亡,不要猶豫了,嫌命長的就拿命過來!”聲完人現,出現各人面前的是個年青人,吳百川一見,駭然大叫:“他,他就是振威鏢局的冷天風。”

“冷天風,你也欺人太甚了!”倪莊主說。

冷天風冷冷一笑道:“倪莊主,你倒說得好聽,居然有膽說我欺人太甚,我正來找你算帳呢!你害得我有處難投,連振威鏢局也把我辭退了,你到底居的什麼心?我與你無仇無怨,你為什麼非把我趕盡殺絕不可?”

倪莊主愕然道:“你不是振鹹鏢局鏢頭?你給尚青趕了出來?”

“莊主,他這話不假,他已經被振威鏢局除名了,振威鏢局已經通告全行了。”董孝全說。

“這是為什麼?他曾經救了尚青一命,顯過一手,尚青為什麼要辭退他?”倪莊主問。

董孝全道:“聽說有人向尚青告密,說他是奉了什麼人之命,故意投到振威鏢局去臥底的,喜雨亭一役,不過是苦肉計,有心取信尚青的。尚青是最近才招考他當鏢頭的,對他的底細原不清楚,再有此告密,便不敢再留用了。這是外面的傳說,真實情形是否如此就不知道了。”

“嗯,原來有這種事,冷天風,振威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你就幫我好不好?尚青不信任你,我信任你,振威鏢局給你多少銀子,我加倍給你,你可願意?”倪莊主倒也大膽,居然想收買冷天風。

冷天風微微一笑道:“姓倪的,你好辣毒的心腸啊!你害了我一次,還要再害我第二次?如果我留在你倪家莊,哼,我還能說得口響?尚青更振振有詞了,你別想打我的主意了,我今晚是來找你報仇的,不是來自投羅網掉進你的陷阱的。你還是快點交代後事吧!”

“冷天風,你這樣想就錯了,你本來不是受人支使到振威鏢局去臥底的奸細,尚青也懷疑你,你又何必理會人家,你愛幹什麼,是你的事,何必受別人影響?”倪莊主仍未放棄爭取,依然誘說冷天風。

冷天風搖頭道:“不行,平生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我自有主張,你多說也無益。”

“姓冷的,你不要崖岸自高,以為自己真個了不起,我們莊主給你敬酒,是瞧得起你,你別不識好歹,敬酒不喝要喝罰酒!”雷公插嘴說。

“笑話!憑你們這幾塊廢料也能給我罰酒喝,你們還不配!”

“奸小子,我好心好意勸你,你卻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不,你弄錯了,這是呂洞賓咬狗,你們還是早點留下後話吧!”冷天風毫不客氣地蔑視對方,口氣之大,語氣之尖銳,無不叫人難於忍受。因此,他話聲剛落,康法和蘇桐兩個已經忍受不下,雙雙搶出向冷天風挑戰了。冷天風冷瞥他們一眼,道:“怎麼?就你們兩個?”

蘇桐勃然大怒,喝道:“臭小子,你膽敢小看我們,接招!”鋼刀已經發出,以一式“吳剛伐桂”砍向冷天風左脅。同時,康法也發出一聲呼喝:“看劍!”寒光疾閃,射向冷天風的右胸,一左一右夾攻,配合得十分緊密,看他們出手,似有默契,就知他們平日必然練習有素的才能有此成績。

冷天風紋絲不動,雙手分別迎向刀劍屈指疾彈,各人只聽得“錚錚”兩聲脆響,刀劍光芒倏散,分向左右反射,康蘇兩個都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兩步才站得穩,臉上現出驚駭神色。

“哼,果然是不堪一擊,現在你兩個還有什麼話說?該沒話可說啦!”

康法與蘇桐兩個劍刀配合,似乎威力甚大,怎知剛一交於,只一招,冷天風連武器也沒用,僅憑一雙肉掌便擊退對方了,這份功力,與對方比,實是高出太多了,無法相比。

康法與蘇桐兩個聯手攻勢,滿以為可以立功人前,怎知只一招便敗下陣來,實在太丟人了!再加上冷天風的冷嘲熱諷,使他們氣得渾身發抖,打個眼色,擠擠眉毛,同時發出新招,刀攻上,劍攻下,上下夾擊,刀劈劍刺,似乎接受了第一招的教訓,攻得更加凌厲無比,寒風中還傳出呼呼風聲,可見他們用勁甚足。

“你們怎麼跟我客氣起來,用出真功夫呀,你怕我應付不來是不是?”冷天風不還手,右足斜踏一步,身子一側,繞了半個圈,已經脫出康、蘇二人刀劍之外,身形美極,身法妙極。蘇、康兩個兩次走空,知道確是碰上高手了,哪敢再有保留。康法道:“北雁南飛!”手中劍橫空而過,劍光飄灑有致,落向冷天風頭上。蘇桐一句“紫氣東來”,刀光躍目,匝地湧來,一上一下,依然採的夾攻手法。

冷天風不悅地說:“你們就懂得這幾招了?不是上下夾攻,就是左右夾攻,不是白費氣力?如果我這麼容易就傷在你們手中,還敢來這裡找你們算賬?真是廢料!笨蠶!”他一邊說一邊脫出對方的攻勢,瀟灑極了。

吳百川悄悄對莊主說:“莊主,你最好是先回避一下,免得等一會動起手來,我們無法分身照顧你。”

“好!我這就走,你們小心了。”倪莊主說。

“姓倪的,你還想逃走?遲了,逃不了啦!”冷天風說:“你們不用打算逃走了,還是一齊上吧,省得吃了敗仗,死不瞑目!”

“好小子,你真是水浸眼眉,不知死活,還牙尖嘴利胡說八道!”

“少廢話,你動手好了,把毒辣的使出來吧!我要看看你們的絕藝。”

“好,你看吧!”蘇桐突然連發三招,招招都精絕。

冷大風讚道:“不錯,這才有點味道。”身形飄動,都避開了,他說:“你們本來是一對活寶貝,福禍同當,怎麼也藏起私來,偷偷地練,不肯給對方知道,實在太不夠朋友了。”

“臭小子,你別胡說八道,挑撥離間!”蘇桐大聲說。

“臭小子,你真不想活了!”康法說。

“這是許多人看到的事實,我只是說事實,難道冤枉了你?”冷天風說。

“你說,什麼事實,你說吧!”蘇桐說。

“姓蘇的,你真要我說嗎?”

“你說好了,誰怕你說呢?”

“好,我說!”冷天風道:“你出手到現在,用了不少招式,姓康的都配合得很好,但你用出最精的三絕招,他卻無法配合,難道你不是自己偷偷練的?還是姓康的這個笨蛋無法配合?”

康法一想,剛才蘇桐所用的那三招,自己確是未曾見過,更未一起配合練過,這麼看來,姓冷這小子說的確是實話,他的目光也真犀利,一下子就看出來了,我還沒想到,他倒想到了。哼!且著蘇桐怎麼說,這頭狡狐!

蘇桐對於冷天風的指責,實在難以找到有力的解釋,所以只好岔開話題,不作正面回答,大罵冷天風使用奸計挑撥他們倪家莊的人內槓,並說莊中人要合作,不可中計,否則,勢必貽笑天下。

倪莊主怕各人不和,對他和對倪家莊都有不利,所以他支持蘇桐的說法。

但是,康法的想法卻不同,他想到蘇桐平日說得那麼好聽,什麼好朋友尤勝親兄弟,什麼對合作者不忠,等於對自己不起,說什麼若果練時有私心,用時等於自殺,還說他不但把過去所學的全要拿出來,還要為這合作創新招,說得多麼好聽?怎知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

這麼一來,康法就有受騙的感覺,覺得不是味道,所以倪莊主說的話,他也認為是偏袒蘇桐,根本聽不入耳,一種情緒在滋長,在成長,很快就充滿胸膛,快要爆炸了。

冷天風看猴子戲般逗著他們,卻不下殺手,那情形叫人看得有點可憐,他說:“你們怎麼搞的?剛才還打得不錯,有點勁,怎麼一下子就變成這個熊樣?是不是因為蘇桐藏私?姓康的,他雖然不曾真心待你,不當你是好朋友,但你也得為自己著想呀,你這個樣子,他活不了,你也休想得活,要命的,你只有好好和他合作,否則,你只好趁早在我未下殺手之前逃命,姓康的,這是有關你生死的大事,你可要好好考慮!”

姓康的聽了冷天風一番話,果然動容了,把心一橫,斷然道:“好,我走!蘇桐,是你不夠朋友,可別怪我,再見了!”

他說走就走,翻身一躍向後竄出,身形剛剛縱起,便聽得冷天風道:“小心背後暗算!”康法不知他說的是準,心念一轉,也有了準備,身形下落之際,利劍立即繞遍全身,耳朵使聽到幾下聲響,手腕也受震動,他更恨了,想不到要害自己的是自己人,要救自己卻是外人,這個感慨太大了,這個教訓也太大了。平日說得如何動聽的人,原來卻是害他的人,而他的敵人,到頭來見他稍現向善之心,便原諒他的過去,救他脫險,這友與敵,兩者之間變化是如此之大,真非他始料所及。

倪莊主見他要走,冷喝道:“康法,你想去哪裡!”

康法道:“去哪裡都成,就是要離開這裡!”

雷公喝道:“你敢!”

康法這時似乎變了另一個人,對他們全無所俱,悍然回答:“我當然敢!雷大俠,你們欺壓得我太多,也太久了,我已經清醒,再不做你們的傀儡了,有本事你就殺了我,沒本事嘛,還是少開口吧!”

“好!我就給你看看,叫你知道我姓雷的……”雷公的話未完,傳來兩個聲音,一個是慘叫聲,跟著是冷天風的聲音,他說:“原來你就是雷大俠?失敬了!你姓雷的大名甚著,康法是我的手下敗將,如何能夠受得起你的雷公掌,還是讓我來接你幾招吧!姓蘇的已經挺直不動,我有空可以和你玩幾招了,雷大俠,你不會小看我,不肯跟我動手吧?”他說話間巳搶到雷公前頭去了,向雷公挑戰,掩護康法逃走,形勢變化甚為繳妙。

這個變化大出各人意外,以致倪莊主突然興起一個可怕的念頭,暗道:“莫非康法是他們的人?有心前來臥底的?要不是,冷天風為什麼幫他?”如此一想,心寒了。連身邊的人也如此不可靠,怎能不心寒?

雷公給冷天風截住不能去追擊康法,大為震怒,喝道:“小輩,你敢自討苦吃!”

“小輩?你我不同師門,有什麼輩份可談?若排起輩份來,你最少也要比我低了三輩!”冷天風倏然笑說。

雷公如何肯信他的話,一聲:“臭小子你敢捉弄我,不讓你吃點苦頭,你不知道我的歷害!”話出招隨,竹節鞭已經呼一聲打向冷天風頭上。

冷天風略一閃身側頭,身形已變,滴溜溜地轉到了雷公左側,還了一招。

雷公自恃武功,不相信冷天風真如傳說那樣歷害,立即旋身進掌,硬接來招,只覺得對方來掌輕飄飄不帶勁道,亦無風響,更以為自己估計正確,用力更足,希望一掌就把對方擊得腕折人倒,那時候,自己就大大出名了,心中高興,不禁笑起來。

但是他笑得太早了。他一掌打出去,只覺得對方柔若無骨,無法著力,打出去的一掌,簡直是白費了氣力,他剛自覺得愕然,準備收招之際,突然發覺有一股暗勁在掌間,向臂上推進,便急忙運功抵禦。怎知不抵禦還好,一經堵截,兩股內勁在臂間一撞,竟似皮裂骨折,痛得他失聲厲叫,人也不禁的打著旋轉,向後退了幾步,才倚在一根大木柱停下來,人雖沒有被震倒,一條左臂是不能活動了,又紅又腫,比早先脹了一倍左右,而且還在繼續脹大中。他自己感覺到是麻木得失去知覺,垂垂然不能抬舉了。

冷天風嘿嘿冷笑道:“雷大俠,你怎麼啦,雙手怎麼胖得象小腿般粗,要不要先找個大夫看看?”

雷公又羞又恨,右手一掄竹節鞭,使出三分鞭法,一出手就是三鞭,每一招都藏有三個變式,十分難應付。雷公自從練成這三分鞭法之後,少有敵手,近年來也十分珍惜,輕易不肯使用。這時,實在恨極了,左手又不聽支使,只有右手可用,為求必勝與速勝,只好用出這絕招了。

冷天風似是不知道三分鞭法的厲害,還是另有良策對付,對於雷公使用三分鞭法竟然無動於衷,漠然視之,懶懶閒閒地看著對方進招,伸手去抓來鞭,大膽得出乎雷公意外,反而嚇壞了雷公,不敢放膽發招,以致功力大減。但過了三招之後,雷公便放心了,他沉手振臂,手腕一顫,便幻出數十道鞭影,分別從數不清的方位刺來。冷天風至此索性不理,雙手一抱,扎撤在胸前,讓雷公的竹節鞭一連點中四五處穴道,然後哈哈大笑道:“我以為你雷大俠的三分鞭法果真有什麼了不起之處,不料見面不如聞名,一試之下,不過是如此,雷大俠,趁我還未正式還手,你還是快走吧,等一會我一動手,你就難免鞭折人亡了!”

“小子,有本事你就試試看!”

“你真想試試?”

“你動手好了,我還怕你不成?”

“好,那你就接招吧!”挺前一步,以掌作刀,直朝雷公劈過去,砍向雷公胸膛,堂堂正正發招,半點也不敢取巧。雷公斜退一步,抖鞭相擋,實行硬碰,當雙方接實的一剎,冷天風突然把掌放軟,一把抓住來鞭,暴喝一聲“撒手!”聲威迫人,手勁又大,雷公果然聽話,急忙鬆手,虎口也已爆裂,滲出血來了。

冷天風奪得竹節鞭之後,反手一抖,鞭向中折,飛出了一截,疾如銳矢,插在數丈外的董孝全胸膛,把他釘在牆上,慘叫而死,另半截則向雷公擲去,重重橫擊在雷公大腿上,雖未骨折,也已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他至此再難誇言了,但他素來自負慣了,雖然慘敗,一下子卻也難落臺,迫得要說門面話,冷冷地問道:“臭小了,你是誰的門下?能不能說?”

“你連我也打不過,還好意思問我師門?你看不出我是哪一門派的人?你可想到,你的三分鞭法也無法傷得我的穴道,這是一條很好的線索,江湖上有哪一派不怕你點穴的?你應該心中有數,若果連這一點也不知道,那就只好有勞你自己去查了!吳百川,你過來吧,還有那位辣手神君,都叫了來吧,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一班傢伙到底憑些什麼,敢如此猖獗,亂點火頭。”

倪莊主看看不對頭,立即對兩個莊丁說了幾句,他們便匆匆退出,不久,外邊響起了馬啼聲。冷天風微微一笑,對待著不曾答話的吳百川說:“怎麼,嚇破了膽,不敢出場?還是另有什麼詭計?你曾到振威鏢局託鏢,想陷害振威鏢局,又曾造謠說我的壞話,現在,你應該有勇氣出來接我幾招。姓吳的,你躲不了的,就算你躲過了今晚,也躲不了明晚,遲早你總要和我動手,那就遲不如早,了卻一件事吧!只要你接得下我三招,我便饒你不死!”

吳百川實在有點心怯,不敢跟對方硬碰,此刻聽得對方只以三招為限,他就放心了。他想,我只避不接,十招八招是應該應付得來的,何必怕這小子!難道連三招也接不下?如此一想,他終於把心一橫,決定接冷天風幾招了。

吳百川十分狡猾,因為早先冷天風曾說過一句叫他與辣手神君一起出來,他果然就拉辣手神君出來助陣了。兩個人並肩一站,面向冷天風,吳百川道,“臭小子,你不後悔?如果後悔,現在還來得及改變主意。”

“少廢話,你們準備好了?”

“你是說,要在三招之後決勝負?臭小子,你的膽子真不小呢!”辣手神君說。

“不,神君兄你弄錯了,他說要在三招之內擊倒我們,不是決勝負,如果辦不到,他就認輸了。”吳百川倏的把目光望向冷天風說:“姓冷的,我沒有記錯吧?”

“沒有!你記得很清楚!”冷天風說。

“你說過的話要算數,如果失敗了怎樣?是磕頭還是自裁?”

“你且先接了三招再說吧!看招!”一聲斷喝,掌影疾閃,他使出顛倒乾坤大法,左手一記“排山倒海”,右掌一記“彩虹貫日”,兩招使了出去,辣手神君首先受到衝擊,被震得站不住腳,搶前了三步,正好迎上了“彩虹貫日”,被打得倒飛回去。

吳百川見對方喝叫接招,立即躲閃,他不求有功,只求能躲過這三招便算成功,但他閃不開,一樣被冷天風掌力所影響,斜退幾步,才穩定身形,辣手神君已經倒撞在他身上了。辣手神君這一撞之力,非同小可,吳百川又站足剛穩,未有準備,如何禁受得起,結果是神君的去勢稍緩,吳百川巳給撞得慘叫,倒飛出去了。

冷天風打出兩招之後,並不閒著,身形一晃,先搶到倪莊主身邊,喝道:“站住!還想逃嗎?辦不到了。”

倪莊主本來真個想逃的,他摹然轉身,跨出一步,已看到冷天風冷峻地站在面前,不由得一怔,心中正奇怪他何以來得這麼快,突然一聲慘叫自廳外傳來,跟著是個老頭子的聲音在說話:“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暗算我?快說出來,可免一死!”

倪莊主聽不出這是誰的聲音,心中正自納悶,不知自己該不該問,冷天風已先開口了,他問:“老人家,你的事辦得怎樣了?有什麼收穫?”

老頭子在外邊應道:“總算不錯,抓到兩隻小雞和釣到一尾魚。你呢,怎樣?”

“對著幾尾死鹹魚,沒什麼味兒,你要不要嚐嚐這尾魚的味道?”冷天風打趣地說。

“不必了,你撒網吧,我替你守住外邊抓漏網之魚,這就萬無一失了。”

“老人家,你這辦法真好,虧你想得周到。”冷天風給他送上一頂高帽子,他高興得呵呵大笑。在笑聲中,聽得冷天風道:“老人家,你可要留心看著漏網的魚不要放走,投網的魚,你可別嚇跑了他們呵!”

“投網之魚?哈哈!好一個投網之魚,有嗎?”

“大約會有,早先有人放下了餌,請人來幫忙呢,你沒把釣餌都抓住吧?”

“那怎會呢,小夥子,你把我看扁啦!我分得出,不會抓住他的,你放心好了。”

“那敢情好!我就要殺雞宰羊了。”冷天風說。

他目光一閃,注射在倪莊主臉上,道:“該輪到你了,你可有什麼話說?”

倪莊主心怯膽寒了,他看重的吳百川和神君,平日揚威耀武,眼中無人,動不動揮拳劈掌,顯示威力,用以立威,看他們拳碎磚頭,掌斷木板,確是勁力驚人的,想不到這兩個自恃武功高的人,竟挨不起冷天風三招,第二招已經受不起,嚴格的說,第一招就已經沒命了,倪莊主雖然也有一身功夫,卻如何敢和冷天風相拼?因此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他只好低頭求饒,不顧大家了。

冷天風見他求和,微笑道:“我知道你雖然是一莊之主,其實作不了主,真正作主的另有其人,所以,你只是配角,不是主角,你既然求和,我也不來難為你,你說吧,你想怎樣?”

冷天風竟是如此好相處倒大出倪莊主意外,以為說的是反話,未敢相信,及冷天風見他不出聲,不覺詫然問:“你怎麼啦?後悔了是不是?如果後悔還來得及,我不會強迫你的。”

“不!冷天風,我不是後悔,我是想,千頭萬緒,要說的實在太多了,不知從哪兒說起。”

“你就從如何受到殷家控制開始吧!姓殷的壞事做盡,所作所為,無不是傷天害理的,你甘於受他控制,是貪圖他給你的好處,還是你有痛腳被他抓住,非聽他的話不可?你也不必添枝加葉,照實說好了,你說吧,我知道這怎麼處理的!”

倪莊主此時有求於人,只求能夠活命哪有不願意之理,聽了冷天風的話,便立即盡告所知,不厭其詳。

冷天風聽完之後,問他:“你再想想,他為什麼要找你幫忙?總該有個原因,不是無端端的,你再想想,是什麼原因?”問了一次又問一次,問得倪莊主無法招架,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加以解釋,到了最後,倪莊主聲言說已經說盡了,沒有了。

“殷家有什麼人,楚天南在殷家幹什麼你還沒提到呢!你且說說殷家有些什麼人,有些什麼陰謀詭計。”冷天風還是繼續追問倪莊主。

“楚天南?你怎知道楚天南在殷家?”倪莊主駭然色變,先呆了一剎。

須知楚天南在殷家莊的消息是封得很密,就是殷家的許多武師與莊丁,也未必知道呢,何況外人?冷天風當然是外人,怎會得知?確是一個令人驚奇的消息,難怪倪莊主為之駭然了。

冷天風見倪莊主變色,譏諷地說,“你忘了剛才曾派人到殷家莊去求援了?你不是說過:最好能請得楚大俠來,就萬無一失了!不管怎樣,都要趕快回報!你口中的楚大俠難道不是指的楚天南?”

倪莊主的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幾乎暈了剎。他感到眼前突然流星亂竄,火花飛舞,定一定神支持身子,才不致於跌倒當場。不過,他的失儀,已經顯露了他內心的驚懼了。他為求生命得以保存,只好把所知盡告,因為冷天風對殷家似乎知之甚詳,他怕觸怒冷天風,倒不敢搗鬼藏私了。

冷天風聽他源源道來,頻頻點頭。

老頭子在外邊傳話進來了。他說:“小夥子,你快來看,有人來了。”

冷天風道:“老人家,你快躲起來,讓他進來。”

老頭子不高興地說:“悶死人了,還沒交上手,就要扮烏龜了。”

“老人家,這不是扮烏龜,這叫做伏虎藏龍,你怎麼罵起自己是烏龜來了。”冷大風笑說。

“別說了,他們快到啦,有四個人呢!”

“管他有多少,都是來得去不得,有來無去。”冷天風滿懷信心地說:“老人家,你記住了,來的放他進來,要走的就別給他溜走,可以嗎?”

“當然可以,就這樣,我一定叫他們……”

“哎呀!喲,喲!”倪莊主突然蹲下去,慘叫連聲,雙手按著大腿,鮮血從指縫中滲出來,滴到地下了。

倪莊主何以會受傷慘叫呢?原來他向冷天風求饒是出於無路可行,非出此不可才不得不低頭求饒的,絕非心甘情願的。因此,一有機會馬上就作反,他聽說有人來援,又見冷天風與老頭子說話,以為他分散精神,必然疏於防備,若言偷襲,這是最好時機,千載難逢,倪莊主興念至此,便一聲不響打出幾枚暗器,十分歹毒!

但是,倪莊主卻估計錯了,他太小看冷天風了。他的暗器打出去,明明是打在冷天風身上了,不知怎的冷天風竟然一點也不在乎,把所有的暗器都收去了,倪莊主看得發怔之際,冷天風猛的掀衣抖了一下,倪莊主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暗器已經射到他的大腿上。他明白了,可惜已經太遲,無法避免受苦了。

外邊來的人已經先後到達,先有兩個人入了裡面,見到冷天風,其中年輕一個就叫道:“師父,就是這個人!他曾狂妄……”

“你說他是在四方亭下打傷你的人?”

“是,師父,就是他!”

年紀大的一個道:“你去打他一頓出出氣吧,去呀,怎麼不去!”

“師父,我怕……”

“怕什麼,師父在這裡什麼也不用怕!”

“是,師父!”年輕的馬上向冷天風進招。但他與冷天風的功力實在距離太大了,才一動手便給冷天風奪去武器,立斃掌下,冷天風說:“我早對你說過只饒你一次,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年長的料不到冷天風如此快手,要救援已來不及,但也不再等,馬上便要替門人報仇。

這時,外邊的老頭子聽到慘叫,便問道:“小夥子,你沒事吧?你已經有了對手,該不寂寞,該也讓小老兒舒舒筋了!”

老頭子為什麼有此一問呢?原來他這時在房上截住幾個人打將起來,不想冷天風分神了,他聽得冷天風殺了人,就說他們兩個要分工合作,房上的,外面的敵人歸他管,地下的屋內的歸冷天風處理,他說得一清二楚,不容冷天風討價還價。

冷天風似乎瞭解他的脾性,一口就答允了,他聽得十分高興,滿口“好小夥子!”

廳內,羅進死了,他的師父冷冷地說:“你小子真是姓冷?叫天風?”

冷天風不作正面答覆,只是說:“如果你有懷疑,可以不信呀!我又沒有叫你非信不可!”

“好!我就當你姓冷,你亮兵器吧!”

“亮兵器?你以為你有這個把握,一定可以迫使我亮兵器?”

“好小子,你敢小看我,看招!”中年人挽著劍花進攻,劍出如電,直灑向冷天風,一片寒光漫天罩下,似要把冷天風罩在劍光之內。

冷天風卻是溜滑得很,他滴溜溜地轉,一下子就轉出了對方劍光以外,不屑地說:“我以為你真有什麼了不起的絕藝,所以要替人出頭,原來不外如是,太使我失望了。”

冷天風說人家使他失望,但他卻使那中年人吃了一大驚,原來這中年人名車田心,他這招有個名堂,叫做“天羅地網”,是他的絕技之一,出道以來,連這一次也只使用過四次。第一次用來對付北五省的黑道副盟主於鴻武,一招用實,於鴻武身首分成三截,當堂喪命,嚇得北五省的人都心寒膽怯,他是一戰成名,車田心之名,從此響遍了北五省。

第二次是一次誤會,和江南大俠打起來,使出這一次,也是傷了江南大俠的手臂,他也中了江南大俠一招,傷在肩窩,算是扯平,但是江南大俠是名滿大江南北,他能得個平手,已經露臉了,從此就名頭更響,他也漸漸變得目中無人了。

第三次用在一個老道士身上,一招未完,老道士已經求饒,甘拜下風了。

他想不到第四次用來對付一個年輕的臭小子,竟然被他輕易躲過,這就不由車田心不驚駭了。

冷天風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車田心,道:“怎麼?害怕了?技窮了?你怕走上你徒弟的老路?”

車田心暗暗地想:“這小子牙尖嘴利,十分討厭,若不把他收拾了,不但這口氣難消。給他傳開了,我的臉也沒處擱了!”想到此,不由地不再拼。他打定生意,手中劍已經在震顫,發出微弱的嗡嗡聲。

冷天風對此似乎末覺,依然扎撒著雙臂擱於胸前,十分瀟灑悠閒。車田心看他這個樣子,似是成竹在胸,有所倚恃,不禁為他的氣勢所懾,竟然自己在發抖了。對他來說,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就是早年惡鬥北五省黑道副盟主於鴻武和誤鬥江南大俠的時候,也信心十足,絕未膽怯,怎麼這時卻害怕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

“好吧,管他什麼人,我就不信他會按得下我的披風十八劍!”他把心一橫,進攻了,劍出如電,狂風般捲進千萬點寒光,一派劍勢,一下子就把冷天風圍在劍光之內了。他想:“好小子,有本事你再逃出去吧!”劍勢一催更緊,劍圈的範圍更加縮小,眼看冷天風已無法躲閃得過了,車田心便冷笑道:“臭小子,有本事你再逃出去看看!”

車田心滿懷信心,以為穩勝了,所以一出大言,說風涼話。怎知冷天風心平氣和地回答:“我以為你真有什麼過人本領,所以才耐著性子察看,早知不過如此,我才沒有這麼好心情看下來。你叫我再離開你的劍圈是不是?這有何難。你小心了,我這就出來啦!”他話才離口,人已飄然站在劍光之外。他是用什麼身法離開的,車田心也看不清楚,他只覺虎口微微一麻,人影一晃,劍光內已無人了。

冷天風的身法十分怪異,車田心連攻十多招,一無所獲,證明披風劍法奈何他不得,要想用披風劍制服他,顯然已無此可能了。

突然,車田心感到由心底升起一股寒氣,直衝喉頭,幾乎忍受不住要叫出聲來。

披風劍法是車田心的壓箱絕藝,平時與人對敵,根本不用,即使用上了,也只是三招五招就必可勝,從未有過如這次這樣,用足了十八式,還是沒有絲毫效果,重頭再使了幾招,依然一無所獲,因此他暗想:達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小子他,到底是何方神聖?他怎麼能避得開我那一招“天羅地網”?怎會躲得過我的“披風十八劍”?真是怪事?

車田心暗暗稱奇,冷天風也暗暗地想:“這廝名聲雖然不好,倒是下過苦功的,能練到這樣子,倒也還真不容易,我倒不必殺他,還是略予儆誡,使之悔悟,替大家做點事吧!”

他主意打定,便又說道:“你的‘披風十八式’不頂用了,還是用別的吧!看樣子,你倒真是公孫大俠的門人呢,可惜你學不到他的武功,更學不到他的為人,你也丟他老人家的臉!”

車田心的身份雖然不是秘密,他是常抬出師父大名以嚇人的,許多人懾於公孫大俠之名,確也讓他三分,不願跟他斤斤計較,但那些對手,在武功上是看不出他是公孫派弟子的,而冷天風卻看出他是公孫派的弟子,還能一口道破他使的“披風十八式”,更批評他未學到公孫大俠的武功與精神,由此可見冷天風這個人來頭不小,說不定曾經和公孫大俠交過手呢,最少也該見過公孫大俠出手他才會那麼說。

車田心細心推敲冷天風的話,對冷天風也變得客氣了。他問:“你見過家師?認識家師?”

“你是指公孫大俠吧?何止認識,還交過手呢!”

“你別吹牛,你絕對不是家師對手。”

“不是對手不等於沒交過手,我承認是輸給了他,所以知道你是‘披風十八式’還未到家,你好好再練幾年,同時,在德性上也要練,聽明白沒有。”

“你這算什麼?憑你也配教訓我?”車田心怒道。

冷天風道:“你知道公孫大俠是怎麼對我說的?他說你們學成下山就胡作非為,太使他失望了,他說開始那幾年還好一點,後來你們闖出了名堂,就不把他放在眼內,連他也忘記了,他曾經授我大權,可以處你們生死呢!不配教訓你?我殺了你也有權呢!今天我警告你,念在你練成這身武功不易,也不想不教而誅,你記住了,過去的,我可以不理,未來的,我卻不能不理,若果此後還不改邪歸正,給我聽到或看到,我就新舊帳一次算清,你到時可別怪我無情!我話已說完,你可以走了。”

冷天風向外一指,道:“走!等到我主意改變,你就後悔了!”

車田心始終未了解冷天風身份,但冷天風所說,正是他過去所作所為的寫照,十分真實,口氣也是他師父公孫元的口氣,車田心至此不能不相信冷天風確是認識他的師父了。

車田心聽了門人的挑撥,原是要到四方亭去找冷天風算帳的,不料還未成行,倪莊主已派人到殷家求助,據來人所說的少年容貌,和羅進所說的十分相似,於是,他便與門人,趕到倪家,一方面為己,一方面助人,如意算盤打得甚響,沒想到算盤打碎了,一點也不如意。他此時已經知道,憑自己的功力決難有勝望,為此,他一聲“多謝”,飛身便走,倪莊主叫也叫不住,轉眼便失了他的影蹤。

冷天風目送車田心走後,叫道:“老人家,殷家不是來了好幾個人的,怎麼不見下來?你都把他們留住了?”

老頭子十分開心地說,“小夥子,你猜對了一半,殷家確是有好幾個人來,但他們都願意陪我老人家玩幾招,不願見你,我老人家有什麼辦法?你可不能怪我?”

“你老人家既然有此興趣,我也樂得清閒,你小心別給骨頭碰傷了牙齒才好。”冷天風笑著說。

老頭子不再回答冷天風的話,叱喝連聲,似乎正打得起勁。冷天風耳靈過人,聽出房上有多種不同的風聲,包括有拳風、掌風、指風,刀、劍、鞭、袖和暗器等風響,料必打得十分激烈,不免有點替老頭子擔心,怕他恃強好勝,會出差錯。因此,他迅速收拾了房下的敵人,然後出外巡了一圈,再落在房上,笑說:“老人家,我不動手,見識見識總可以吧?”

“當然可以,你瞧我這一拳打得怎樣?”他左手搗出一拳,把一個敵人打得跌下房去了,確實是勁道十足,老當益壯。尤勝少年,冷天風衷心讚道:“好!狠、準、勁懼全,僅此二招就值得我學三年。”

“好小子,你口氣可大呵!我練了三十年了,才有此功力,你卻想三年就練成了!”老頭子邊打邊說。

“那可不同,你是摸索地練,我卻有你老人家指教,怎能一樣。”

“你準知道我會教你?”

“當然,你老人家熱心幫助後進,又喜歡我,哪有不教之理!”

“你這小子別要無賴,我還得再看看才能決定呢!你看這一拳又如何?”他又打了另一個敵人一拳,但對方只退了兩步,並未跌倒。

“這一拳打得更精彩,我大約要五年才能練成。”冷天風笑說。

“你不是花了眼吧?我這一拳打他不倒,你倒說是更精彩,你不是存心笑我?”

“不,我怎麼敢!”

“好,你說怎樣精彩?”

“老人家,你可知道這是什麼人?他就是黑石灣黑石莊的莊主楚天南了,他的名聲可響亮呢!你在幾個人夾擊之下,居然能打中他已十分難得,何況還把他打退了兩步?他的功力,比其他人何止高了十倍,我看得出,你這一拳用的勁道也比早先足呢!怎樣,我沒有看錯吧?”

“好小子,真有你的,你的眼光真利害,一點也瞞不過你。”

老人家口中誇獎天風說著話,手中用式卻一點不慢,一根山藤拐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如龍飛電閃,分別對付幾個敵人,依然綽綽有餘。

冷天風看了一會,暗暗地想:“他到底是誰呢?他這身武功,我雖不會輸給他,要勝他,恐伯也在五百招外。還未必真能勝得了他呢!怎麼江湖上從未聽說過這個人?而他的武功卻是如此之博雜,又如此精闢!唔,除了我,恐怕未必有誰能看出他的招數。”冷天風漸漸看明白了一些,不禁沾沾自喜。

不錯,這老頭的武功博雄精闢兼備,不守繩規,似無章法,但又隨手而出,自成妙著!也許正因為如此,才使得如楚天南等殷家三大高手也感到應付困難,束手無策。他們由五個人圍攻,以至留下三個,已經倒了兩個,三人當中又都是江湖上名頭甚響,各霸一方的人物,就是一個也足以當大任了,此刻集三人之力,還是被打得守多攻少,發不出威力,他們也為這個老頭子的怪異武功感到驚駭了。

老頭子一邊打一邊居然還能分神說話,由此可見他未盡全力,再打下去,他們只怕也難佔到好處,何況還有一個目光銳利的冷天風在旁監視,雖然他說過不會出手,但若果他們轉居上風,老頭子處在危險境地,誰能保證他不會相助老頭子一臂之力?有此一想,楚天南等互打手勢了。

冷天風旁觀者清,提醒道:“老人家小心啊,他們要溜啦!”

“溜?哪有這麼……”一句話未說完,但他們以為已被冷天風看破秘密,怕來不及,連機會也不等,一聲不響,互相打個手勢,便各翻身飛躍向外狂奔,三人朝不同方向逃走,老頭子只能追得一個,冷天風也截擊一個,還是逃了一個。逃的那個就是楚天南,算他運氣好。

倪家算是一敗塗地了,老頭子敲著山藤拐道:“不錯,這一仗打得痛快,小夥子,你覺得怎樣?”

“怎樣?什麼怎樣?”冷天風道。

“你覺得我怎樣?還不賴吧?”

“打的妙極了,武功精闢博雜,變化無邊,只是可惜……”

“好呀,你小子好貪心,也好厲害,都給你看穿了。小夥子,你可知道,似今晚這樣子的打法,已經是十分少有的了,你還嫌不足,你好貪心啊!”

“當然,看戲看全套,這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未能盡看所長,就覺得可惜了。”

“你是不是想看?我倒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老人家!”冷天風笑笑說。“我只想看,卻不想動手,你別打我的注意。”

“哈哈,好小子,果然厲害,我還沒說完就知道了,要是你早出生二十年,可就不得了。”

“我遲出生二十年,你老人家卻多了個傳人,對我,對你老人家來說,我還是遲生二十年好些。”

“好!說得好!說得好!你小子真會討我老人家歡喜,我決定收你做徒弟,把武功都傳給你,你高興吧?”老頭子連冷天風的底細還未摸清就說收他為徒,倒是衝動的可以。

冷天風其實也喜歡上了這個小老頭,但他想到拜師卻不免有點猶豫了。他雖然不是一個拘謹的人,但在當時師徒名份極嚴,他多少總會受到影響。他曾跟老公公學過潛水埋雪奇功,後來又學了乾坤大法,也只是以老公公相稱;跟公孫元學過寄門遁甲、天文、地理、陰陽行車佈陣,還有琴棋書畫等,也不曾以師父相稱,就是把他撫養成人和替他紮根基的高仲坤,也只是爺爺,不是師父。現在,真要拜這個人為師?一日為師,一世為師,這個束縛已經難耐,假如老公公,公孫元與高爺爺責怪起來,如何應付得了?他如此一想,已經冷了半截,再想到連老頭子的姓名、身份、人品等均一無所知,假如成為師徒才發覺不對,豈不後悔莫及?他再如此一想,更提不起興趣了。

老頭子見他默默沉思,久久無聲,感到既詫異又不滿,便問他考慮清楚沒有。

冷天風道:“老人家,我想過了。”

“怎樣?你高興嗎?”

“高興!不過……”

“不過什麼?怎麼不說下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58:42


第十四回拐似騰龍 老魔難償願 劍如疾電 俠女顯神威 (2)

“我很佩服你的武功與坦誠,我可以做你的侄兒,叫你為伯伯,可以做你的後輩,稱你做老人家!可以做你的乾兒子,稱你做乾爹。但是,我不能做你的門人,也不能叫你師父!”

“這是為什麼?倒很新鮮呢!”

“我過去曾經有個高爺爺,有個倪爺爺,有個老公公,有個公孫前輩教過我武功,我從未叫過他們師父,他們不許我叫師父……”

“不許你叫師父?為什麼?”

冷天風道:“他們怕有了師徒關係之後,便變得嚴肅,規矩太多,妨礙我的發展。他們說:背師別投,是死罪,只此一條,便妨礙我多學別家武功的機會。他們又說:為人但求問心無愧,能為天下人盡點力,做點事,便不負此生,只要除暴安良,造福人群,便是英雄,就值得稱道,至於他是友是敵,是什麼人倒不必斤斤計較。特別是老公公更說他有不少後輩都是成名人物,有的是英雄,但也有的是狗熊甚至奸邪之徒,為免我有同門之情,所以不許我以師父相稱,他給我的訓誨是:是好人,幫助他,是壞人,懲罰他,不必理會名門與否,凡是壞人都是邪門,凡是好人就是正派,以其人言行為據,不以師門為憑。我謹遵老公公教誨,所以早先曾殺了羅進,放了車田心。”

老頭子聽得連連點頭道:“原來你是跟公孫元學過武藝的,怪不得你對羅進打得那麼輕鬆。那麼,老公公又是什麼人?”

“不知道!我只叫他做老公公,他便叫我小傢伙,那時我還很小,只有十一二歲。”

“你不知道他的姓名?”

“不知道!”

“這就怪了,簡直難以使人相信!”

“老人家,這有什麼奇怪呢?正如我叫你做老人家,你叫我小夥子,叫慣了,便不會再問起姓名了。如果有人問起你老人家,我一樣無法回答呀!”

“對!對呀!”老頭子忽然咯咯大笑,接著說,“我老人家告訴你吧,我……”

“等一等,有人!噫!玉娘!玉娘!”冷天風飛快的迫向一個方向。

冷天風走的真快,說他如飛,一點也不為過。他走的快,天色又黑,老人家目力雖好,也難及遠。他在聽得冷天風說有人,留心一聽,果然是聽出有人走動,正要查問是什麼人,冷天風已經叫出聲,他就知道冷天風與對方是相識的了。他正決不定該不該跟上去,又發現另外有人聲了。

“這又是什麼人?奇怪!”老頭子沉思著。

轉眼時光,來人到面前了,來的是兩個一高一矮,矮胖高瘦兩個中年人。他們看到老人家,詫然地停下來,冷冷的看著老人家,又看看四周,毫無禮貌地問:“小老兒,剛才可有兩個人從這裡經過?”

“矮冬瓜,你問這兩個人做什麼?”

“小老兒,你見著他們了?”

“矮冬瓜,我見不見著與你何干?”

矮冬瓜勃然震怒,罵道:“好呀,你敢消遣我!你不想活了!”

“好呀,你敢罵我,你不想活了!”小老頭學著對方的口吻。

矮冬瓜給氣得跳起來,就要動手了,高的一個勸說道,“老二,正點兒要緊,何必多生枝節!”勸住老二之後,轉口向小老頭道:“朋友,你若是見到他們,就請指點指點他們去了哪裡,沒有見到就算,打攪你啦!”

“朋友,這還象人話!人我是沒見到,聲音是聽到了?大約是去了那邊,已經有人追上去了!信得過你就信,信不過就算了,我話說完啦!”小老頭還是學著對方的口氣說話,高的一個一聲“多承指點,改日再謝!”別了老人就朝小老頭所說的方向追去。小老頭則遠遠地掇著他們!

小老頭暗暗地想:“好呀,你這矮冬瓜,讓你吃點苦頭也好!小夥子既然是他們朋友說不定已追上了,他決不讓朋友吃虧,這兩個傢伙大約不是小夥子對手!要是追不上小夥子,讓他們白跑一趟也是好的!”小老頭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跟著矮冬瓜,準備瞧熱鬧,必要時,也可以出手助小夥子一臂之力!

矮冬瓜一邊走一邊喃喃不休地抱怨同伴不該相信小老頭的話,他認為小老頭決不會對他們說真話,應該朝他說的相反方面走才對!但高個子的卻不同意,他說已經追了一程,還是再追下去,說不定小老頭以為他們不信,說了實話也未可料!矮冬瓜聽來也有道理,只好不再出聲。

冷天風追不追得上對方?對方是不是呂玉娘?很快就有答案了!冷天風此時的輕功與內力比幾天前與呂玉娘分手時又跨進一大步了。他悄聲追趕,很快就追近了,對方停了下來等他,打個照面,冷天風感到十分尷尬,向對方一拱手,吶吶地道歉:“原來是老師太,失敬了!我認錯了人,對不起,打擾了!”再一揖便想告退。對方看著他,問他:“你以為我們是玉娘?你跟玉娘是什麼關係?你貴姓大名?”

“師太認識玉娘?”冷天風色然而起,道:“我和呂玉娘是好朋友!一個月前失散了的,我叫冷天風,如果師太真認識玉娘,希望你老人家相告!使我們能夠會面,大恩大德,沒齒不忘!”

“天下間叫玉孃的女子甚多,你的朋友貴姓?”

“她姓呂,今年只有十七八歲!”

老女尼聽了冷天風的話,想了一會,又問道:“你真姓冷?冷天風?沒有別的名字?”

冷天風心頭一晃,急道:“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石喜稜。”

老女尼不信地道:“怎麼?連姓也不相同?”

冷天風道:“環境不同,姓名就不相同了,師太如果不信,請代我轉告玉娘一聲,說我明天午後必到四方亭去,她就會到來和我相會了,請老師太千萬幫忙……咿,什麼人來了?”

“大約是追殺我們的人來了!你快走,這兩個人武功極高,手段又辣!”老女尼急道。

“他們是誰?”

“陰陽二怪!”

“可是衡山的陰陽二怪陶傑和袁方?”

“正是!你知道他們的姓名,當知他們狠毒。”

“師太放心!自古道,以毒攻毒,以邪治邪,這兩個怪物你交給我好了,你們請暫時迴避一下,由我應付他們。”

“你……”

“師太請回避,他們快到了。”

兩位女尼果然躲起來,二怪也來到了。

矮冬瓜又搶先開口喝道:“喂,臭小子,你見到有兩個人從這裡經過?”

“喂,臭胖子,我只看到兩隻狗跑到這裡來汪汪叫!”

“好小子,你罵人?”

“好胖子,我沒罵人,只是說狗。”

“他媽的,你臭小子是嫌命長了!”

“你孃的,你臭胖子是不想活了!”

“臭小子你是誰?報上名來!”

“臭胖子你聽準了,我姓樊,漢朝大將軍樊燴的樊,叫勝祖,你記住了。”

“好呀,你叫樊勝祖,我就送你去見你的祖先吧!”

“臭胖子,你知道我的先祖是幹什麼起家的?他老人家是屠狗起家的,我叫勝祖,我的屠狗本領比他老人家更勝十倍呢!”

“這又怎樣?殺豬屠狗,有什麼了不起,值得這樣大吹大擂。”

“為什麼不該大吹大擂?我不是說過有兩隻狗在這裡汪汪吠?我是要把它屠之哉呀!”

“臭小子,你轉了個彎來罵我們,你看招!”“錚”一聲拔出刀來,袁方又急急止住道:“老二不可魯莽!”

陶傑道:“老大,這小子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你受得了嗎?”

“老二,別忘了我們的正點兒還沒抓到呢!何必多所樹敵,致誤正事?”

“唉,真是的!你什麼事都……”陶傑見袁方瞪著他,不再說下去。

於是,袁方轉向冷天風道:“小夥子,你說話也太損了,你可知道‘口舌招尤’這句古話?”

“我只知道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對狗呢?你說,難道該當他是人?”冷天風冷冷地說。

袁方的微笑攻勢在冷天風身上起不了作用,也感到有氣了,他冷冷地說:“做人要識時務,年紀輕輕就嫌命長,實在另人惋惜!”

“做人最重要的是問心無愧,所謂識時務,無非是做奴才的藉口,沒什麼驕傲的,你做你的奴才、走狗,是你的事,我才懶得理你,但你張牙舞爪想侵犯我,我只好學先祖一樣,把你宰之哉了。”

冷天風這話刻薄極了,袁方知無法軟化對方,也就改了面孔,露出本來面目。

陶傑心中暗想:“哼,我早看出這小子不識抬舉,你偏不聽,以為自己那一套很有用,現在怎樣,還不是一樣沒用,只不過多聽人家諷刺幾句罷了,何苦呢!”他幸災樂禍地想,反而不出聲,由得老大袁方去處理了。

袁方果然沉不住氣,他本來就不是真心維護冷天風,不過見他年輕,以為可欺,要用另一種方式誘騙他而已,既然誘騙不成功,狼外婆現出原形,依然是一頭狼,他道:“小夥子,我紿你一個最後的機會,你到底說是不說,要是再不識好歹,我就只好不客氣了!”

“郊外居住人少,深夜空氣清鮮,狗吠難擾清夢,放屁燻不到人,你要吠就吠,有屁就放吧!不過不管怎樣,我是不會給你最後機會,不會放過你的!”冷天風冷冷地說。

“好小子。你這是自己找死休怪我手下無情!”袁方被罵得氣炸了肺,搶先出手了,他身形一動,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劍,揮劍疾刺冷天風要害。冷天風屹然不動,也沒有武器,一派凜然的神氣,實在叫袁方摸不透對方賣的什麼藥,因此,劍招將要用實,卻又有了遲疑。

就在這一剎間,他聽到對方冷笑說:“你要用劍傷我,還得再練十年!”袁方又聽到“叮”一聲響,同時感到虎口疼麻,全手受震,幾乎連劍也握不穩,本能地反跳後退,凝視對方!

袁方素來以劍術自詡,自視甚高,認為當今之世能跟他比較者的寥寥可數,能勝過他的更絕無僅有,事實上他也少逢敵手,難怪他要狂妄自大。想不到面前這小子口氣如此之大,居然說他劍術不行,叫他再練十年,實在太小看他了,他如何受得了?但他剛才那一劍,卻是吃了虧的,他已知道對方不是太狂妄,就是有恃無恐,最少在內力上是勝過他許多,袁方瞭解到這一點之後,氣焰頓挫,不敢太小看冷天風了。

但是,陶傑卻是不同!他站得較遠,根本聽不到剛才那“叮”的一聲響,他只看到袁方招未用盡反退,感到莫名其妙。這也難怪,冷天風早先不但出手快,而且只是手指手腕移動,上臂不曾動過,袁方又揹著陶傑,擋住了他的視線,難怪他會看不清楚。他見袁方退後凝神,不言不動,便忿然道:“老大,你怎麼了?下不了手,還是讓我來吧!”揮刀就朝冷天風撲去,耳邊聽得老大叫他小心,也不以為意。

陶傑心狠手辣,出手甚毒,冷天風恨他歹毒,迎向他的來刀,揮袖疾卷,把他的刀捲住了。陶傑想不到他如此大膽,又驚又喜,驚的是對方如此大膽,必有所恃,喜的是對方不曾摸清他的底子,就如此大意,正是給予他一個極好的挫敵機會。主意打定,便運勁貫臂,要把對方衣袖割成蝴蝶舞。可是他用勁一抽刀,竟然抽不回來,這才大吃一驚,知道對方確實有所恃,而功力之深厚,遠遠超出他想象之外,甚至過去從未遇過如此內力雄厚的敵人。他一次不成再來第二次第三次,心寒膽怯了,再不敢來第四次,撒手急退了。

“還給你,接著!”冷天風一揚手,把陶傑的刀擲了過去,先是如箭直射,臨到迫近陶傑,刀身突然擺橫,橫斬過去,這是陶傑沒有想到的突變,再也無法迴避,一聲慘叫中,右手齊腕給削斷了。

陶傑因為伸手去抓刀,刀鋒突然橫斷,陶傑迴避不及,右腕中刀,手掌也掉到地下,鮮血噴射而出,十分恐怖。但是,陶傑也十分頑強,他以左手點了幾處穴脈,止了血,然後再伸手拾刀。冷天風“嘿嘿”冷笑道:“今晚不除你,難保天下平安,你想活著離開,是做夢!”舉步而前,直指陶傑。

袁方飛身攔阻,喝道:“欺負一個受傷的人,算什麼英雄好漢,接招吧!”言出招發,一招“劍斷橫嶺”,就朝冷天風的腰部橫削。來勢甚速,冷天風似乎巳無法躲避了,也不知他怎麼搞的,只見他身子似乎很快的轉了幾轉,已經到袁方背後,嚇得袁方急忙向前飛撲,如遇鬼魅。

冷天風並不追趕,卻走向陶傑,再次奪下他的刀,插進他的胸膛,不用說,他是必死無疑了。

“怎樣,你的朋友回老家去,他也許在半路等候你呢!來!我們好好玩幾招。”冷天風就在路邊隨手摺了一根樹枝,一抖,飛出了三張樹葉,兩張飛射袁方雙眼,一張射向他胸部,另外,那一根開有三四個丫的樹枝疾點對方胸前穴道,嚇得袁方後退不迭,狼狽極了。

“你還想走?有可能嗎?”冷天風追上前去,袁方退得快,冷天風追得更快,冷天風招式已到,樹枝透出勁風,樹葉飛繞著袁方。

袁方出道江湖以來,大仗打過不少,庸手高手都碰上過了,從未見過似冷天風這樣的對手,他巳看了一會,自己又交過手,還是無法斷定對方是出自何家何派,甚至和他所熟悉的各家各派都毫不相干,這樣一個對手,在武功上實在勝不了他。

袁方見形勢危急,急忙撤回劍勢,橫劍自保,暫時救急。他一劍橫削,“叮”了聲削在冷天風的樹枝下,但削不斷樹,枝,反給樹枝彈了回來。袁方萬萬料不到冷天風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力貫樹枝,刀劍不傷,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嚇得呆了。

“怎麼?你嚇傻了?接著!”冷天風再把樹枝上僅有的幾張樹葉也抖了出去。每一張都作弧形迴旋,從四邊八方作不規則的射向袁方。冷天風又乘機進攻,樹枝作武器,分從多方面刺向袁方。

袁方如何遮擋得住?在極端狼狽中先中了樹葉,再中了樹枝,跌倒了。

“你打敗了,還有什麼話說?”冷天風說。

“你想怎樣?要殺就殺好了,何必多問!”

“不,我想知道你們追的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追她們?你說得明白,我會給你一個痛快,要是你敢捉弄我,我就讓你痛苦三日三夜然後才死去。”

袁方頗為愕然地問:“這麼說,你早先真沒有看到兩個人經過?”

“我不騙你,我看到,但和你所說的兩個不是一樣,所以才問你他們是什麼人,你們又是什麼人,快說!”

袁方有點後悔早先太魯莽了,但已遲啦,後悔也沒有用了。

袁方知道難免一死,索性把來意說了,他們追趕兩個偷進殷家莊的女賊,可惜天太黑,追失了目標,追趕不上。最後,他便問冷天風見到的是什麼人。

冷天風道:“我見到的是兩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看樣子十分慈祥,絕不似是個為非作歹的人。嗯,對了,你說的殷家莊是什麼人家?怎會有人偷入去?”

“你是否剛到這裡的?怎麼連殷家莊也不知道?”袁方說。

“我本來是到黑沙灣去拜見黑石莊莊主楚天南的,不料到黑沙灣才知道黑石莊給人挑了,楚莊主也逃得不知去向了。我久慕昆明勝地,風景秀麗,四季如春,所以便到此一遊,今天才到,想不到剛睡到床上,就給吵醒了。”

“你怎不早說?我就是由殷家莊出來的,楚天南也在殷家莊上,你,你早說就少打這一仗啦!”袁方埋怨地說。

“我怎麼知道,你們兇暴暴的,好話不說一句,出手就用毒招,哼,還好意思說我!”冷天風也不滿地說。

“你要見楚天南請跟我來,我替你引見殷莊主,以你這身武功,年紀又輕,殷莊主必然欣賞。走!殷莊主可能還沒睡。”

“快三更了,殷莊主還沒睡?為什麼?”

“他可能在審犯人!”

“審犯人?他又不是官,審什麼犯人?”

“不知道,殷莊主雖然不是官,他的勢力,卻比王爺還大呢!江湖上的朋友,誰不知道殷家莊如龍潭虎穴,入得去出不來?早間,有一男一女偷入殷家莊,誤中機關,給擒住了,男的一個長得身形頎長,頗為英俊,女的一個長得千嬌百美,男的一個有柄吹毛可斷的緬刀,女的一個有柄削鐵如泥的天龍劍,她……”

“什麼?天龍劍?這可是有名的古劍呀!這個女的是什麼人?怎麼會有這樣的一柄劍?”冷天風失驚地說,注目著袁方。

袁方說:“莊主懷疑他們是段王爺的人,所以有這樣的寶刀寶劍!”

“別說了,快帶我去見殷莊主,我要見識見識這寶劍!”

冷天風急道。

“好,我帶你去,我們……”

“冷大俠,你信這廝的話?他是一頭狐狸,你千萬不可上他的當!”兩個女尼走了出來。

袁方見了她們,要想抓住她們,但卻給冷天風一掌擊斃了。

冷天風問:“剛才兩位也聽到他說的話了,據我所知,天龍劍是呂女俠的佩劍,呂女俠真失陷殷家?救人如救火,兩位務請實說。”

兩位女尼說:“不錯,呂女俠確是失陷殷家莊,我們是趕回去找人幫忙拯救的。”

“既是這樣,我先走一步了!”冷天風轉身就走,並且高聲叫道:“老人家,你還有空隨我到殷家莊去一趟嗎?”

“小夥子,你去殷家莊幹什麼?你拜師的事還沒說得清楚呢!”老頭子的聲音遠遠傳來。

冷天風道:“現在我急於到殷家莊去,其他事,等會再說。”

“什麼事如此緊張?能說給老人家聽?”

“當然可以,呂女俠失陷殷家莊,十分危險,我要去救她,你老人家去不去?”

“你們是朋友?”

“她是我的未婚妻。”

“你怎不早說,快走!”

“殷家莊不比倪家莊稀鬆,你老人家多加小心,提防中計失陷。”冷天風提醒道。

老頭子白他一眼,道:“小夥子,你今年多大?這種事還要你教?你還是告訴我,呂女俠是怎樣一個人吧,省得見了面也不知道,錯過機會!”

“對!對!我告訴你老人家。”冷天風把呂玉孃的身材容貌,簡潔地概括出一個美人來,但他加以解釋,呂玉娘擅長易容術,她會不會使自己成為另一個人,卻很難說。老人家說不要緊,有個概念,就容易記認了,容貌可以改變,身材高矮是不易變的,只要留意對方的身型與高矮,便不會錯得太遠了。

兩個人的輕功都超卓,跑得極快,真似御風行,不一會便來到了殷家莊外。

從外面看,殷家莊果然極具氣勢,非同小可。他們兩個在莊外看了一會,低語幾句,然後分頭入莊。

老人家由東邊入,他利用小猿與翠鳥引開守衛的注意,然後溜入了莊,蛇行鼠伏,飛身躍進,儘量迫近有燈光的地方,哪兒有人影移動,老人家便摸近去。但是,當他接近的時候,已經觸動機關,二三十件暗器一齊由四方八面射向老頭子。他又氣又恨,掄動老山藤拐,把所有的暗器全部碰跌了,半件暗器也射不到他身上。他冷哼一聲暗暗告訴自己:好呀,我們就真真實實的來幹一仗吧!主意一定,馬上飛身斜起,疾掠出三四丈高落在一間小房子的瓦簷,遊目四望,看是看不到什麼,卻聽到有“絲絲噓噓”的細微異響,他留心諦聽了片刻,響聲如常,沒有停止,出沒彼此,他以為這是流水激起的聲音,也不再究下去。

小老頭矮矮瘦瘦,若果從遠處看其背影,只能當他是個小孩子,沒有人以為他是個幾十歲的老人。他這時存心要跟姓殷的一拼,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始,明打,怕影響了冷天風;暗打,又感到乏味,所以索性坐下來,等一會看看情形再作打算。當然,最好是能夠見到冷天風,大家合計一下,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小老頭想到冷天風,記起了,他本來與冷天風約定了分頭進行找尋呂玉娘女俠的,怎麼一下子就忘得乾乾淨淨了?他打了一下腦袋,振臂點足,便隱沒在夜幕中,回首早先受冷箭暗算的地方,已經出現了三四個人,都在彎腰撿抬什麼,大約是撿拾那些暗器吧?

小老頭恨這些人手段狠毒,心中充滿恨意,向小翠打個手勢,小翠便振翅而起,飛撲撿抬什麼的人頭上,突然欲翅伸爪,疾向其中一人頸部狂抓。這是突然而來的襲擊,爪甲銳利,一抓之下,恍如數枚鋼錐都刺進頸部,自然是痛楚萬分,被抓得厲聲慘叫,聲震夜空,把其他人都嚇了一大跳,不約而同的直起腰來詢問什麼事,傷者說是被人偷襲,話聲還未說完,又有人被啄了一隻眼睛,叫得尤為淒厲,撼人心魄。

小老頭遠離他們二十丈外,他們怎也看不見他,小翠身型小巧,又在天黑,也不易被人發覺,各人於驚惶混亂中,又有兩個人受傷了,五個人已傷了四個,唯一未受傷的自然是心寒了。

他們一鬨而逃,始終弄不清楚怎樣受的傷,不禁疑神疑鬼的,更不安。

殷莊主此時已在聽取楚天南的失敗報告,暗暗猜疑楚天南說話的真實性,忽然有人入報說莊裡發現了敵蹤,已有四個武師受了傷。

殷莊主大為震怒,喝道:“叫他們入來!”

不一會,四個受傷的與一個沒有受傷的都來了,莊主叫他們講述經過,他們一致表示,發覺有人觸機關,暗器盡發,但卻未有傷人。他們前去踩查,撿抬暗器,不知什麼東西來襲,以致四人受傷。

“你們傷在哪裡,讓我看看。”殷莊主逐個查看傷勢,但看不出給什麼所傷,費煞思量。過了一會他聽到一聲鳥叫傳自天空,恍然有悟,暗想:“難道是為雀鳥所傷?有這個可能?”

他再細察各人傷處,看出眉目了,他看到鳥爪與鳥啄的痕跡,他證實確是受到鳥的偷襲。但是?怎會有這樣大膽的鳥?是飛來的餓鳥?瘋鳥?還是受人敬養的鳥?殷莊主無法加以肯定。

楚天南說:“莊主,你看會不會是我早先遇到的敵人?要不要我出去看看?”

“你去看看也好,我等你消息。”

“是莊主!”楚天南剛轉身,程志遠匆匆入見莊主道:“莊主,發現有人進入狼窩,狼群狂唱,該怎麼辦?”

“來人深夜內襲,決非善類,你去通知大家謹守崗位,不要放走任何人,若果發現有人徇私,或貪生怕死,走脫敵人,就拿他的頭來見我,去吧!”殷莊主不慌不忙,鎮定異常,由此亦可見他是一個經驗極豐,老謀深算的人物,才能臨危不亂,指揮若定。

但是,這一個才離開,另一個人來報了,說:“殷莊主,北邊的穀倉起火了,火勢……”

“什麼,穀倉起火,好端端的,穀倉怎會起火?羅澤、王深他們呢?拿他們人頭來見我!”莊主人怒道。

“咦!給人殺了?怎麼全無半點聲響?晤,一定是他們貪杯或貪睡,快些叫人救火去。”

“已通知他們了。”

“好,你幹得好,你去監視救火吧,說不定會有敵人躲在附近暗中破壞。”

“是!莊主。”來人又匆匆退去。

莊主接二連三的接到這樣的壞消息,心情當然不會好,他向身邊幾個高手道:“走,我們出去看看!”

殷大鵬帶了四個高手出了大廳,兩個立即分頭散開,作四周巡查。

殷大鵬與另兩個疾奔狼窩,要去檢查進入狼窩的人如何,不料看到狼窩的門洞開,死狼三數,都是額上給硬物擊碎致死,至於是什麼硬物,卻不容易看得出來。

“莊主,這是怎麼回事?這些狼怎會輕易被人所殺?卻不曾發出叫聲?”一個左額有塊黑痣的漢子說。

“是有點古怪!卞清流,你怎麼看法?”莊主問。

“我認為來人有兩個可能,若非絕世高手就必身負奇術,兩者之中,必居其一,我們碰上了,千萬不能大意。”卞清流說。

“對!可能是身懷邪術,我們確要小心!”

殷大鵬長年累月接觸江湖人物,什麼樣的人都見過,對於神打、蟲墓、移魂大法等都曾見過,覺得實在神奇莫名,因此,他對於邪術這一點,是懷有恐懼心的。他暗想武功高強,總有可對付之道,但邪術,這就不同了,哪怕你武功再高,碰上了,也無法施展,武功施展不出,高又有什麼用?假如遇上精於使用移魂大法的,給他邪術所迷,情形就會更加可怕了。

“卞清流就是一個會使移魂法的人,可惜他學而不精,只能施用在一些意志薄弱,武功不高的莊丁身上,對其他身懷絕學的人就起不了作用,但假如道行比他精深的人。一定在人身之外,也可以施用於其他動物身上,比如這些狼。”殷大鵬突然心頭一動,為之冷汗暗流了。

冷天風這時也大急特急,他利用自己個人的輕功與耳聰,已經找遍了大半個殷家莊,依然一無所獲,他急極了,變得心慌意亂,失掉平日的鎮靜,這就所謂關心者亂也!他一急之下,抓住一個殷家莊的人,向他查問,那個人聽說是來找人的不禁驚喜交集,道:“你來得正好了,快跟我來,你要找的那位姑娘是昨天來的,她被困在左邊最後那一間石室中,已經一天一夜沒吃過東西了。”

“你快帶我去!快!”冷天風急道。

“大爺,我已經走得很快了,再快就要跌倒了。”

“不要緊,你放心,我抱著你,你指引就行了,是不是從這裡走?”

“大爺,你等一等,我有話說。”家人道:“大爺有所不知,守護石屋的是六頭西藏巨獒,這六頭巨獒只聽一個西藏喇嘛的話,這幾天恰巧喇嘛病了,所以莊主也無法遣開巨獒,無法捉住那位姑娘了,無刀無劍,縱有一身武功,也未必降服得了那幾頭巨獒,只怕你未必救得人,先就膏了獒吻了。”

“謝謝老人家關懷,我自有辦法。”

“大爺,你要小心至好,這不是玩的。”

“老人家放心!”冷天風說:“你老人家當然知道這裡有個狼窩,你以為那些狼兇還是獒兇?”

“那是差不多的,不過,狼比贅多,當然是更兇,更難對付。”老人家說。

“既然這樣,你老人家就可以放心了。”冷天風歡然道:“剛才我曾進入狼窩,殺了五頭最兇的,狼就都聽我說話了。我想,幾十頭狼也奈何不了我,幾頭獒,我想大約更不能加害於我。”

“怎麼?早先殺死了狼,毀了狼窩的就是大爺?那就太好了!大爺,就是這一間了,你自己進去吧,要小心啊,你一進去,我就逃了。”

“謝謝你,我走了,你快躲起來吧!”他一閃身就躍過竹籬,身子還未落地,已經有兩頭巨獒一聲不響的撲了進來。張牙舞爪疾向冷天風。冷天風猝然一閃,低喝道:“孽畜,休得無禮!”兩道目光比狗眼更亮,直射巨獒,先嚇窒它們,然後再和它們說話,說也不信,巨獒竟然態度立改,搖尾吐舌的走近冷天風,冷天風也友善地輕撫它而,和它們一起去會見其他幾頭巨獒,於是,他們成了老友,友善極了。

“玉娘,玉娘!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冷天風低聲呼叫。

片刻之後,呂玉娘有回答了,她說她沒事,又說巨獒兇狠可怕,叫他不可進來,但話聲未完,他已出現她面前了。

呂玉娘躲在石屋內,由鐵窗中看到冷天風,並看到有兩,頭巨獒跟在他背後,不禁又驚又喜,激聲叫道:“石大哥,小心後面,後面!”

冷天風朝她笑笑,再回頭招手,兩頭巨獒便竄到他身邊。他撫撫它們,再對它們說了幾句,它們便迅速退走了。他這才對她說:“玉娘,你忘了我有降龍伏虎本領啦?快開門吧,我叫它們去守住門口,不給任何人進來!你可以放心了!”

“你真行,它們就是聽你的話,你不知道,它們對我可兇呢,我衝了幾次都衝不出去!不過,這也好,它守在這裡,別人也不敢進來!你可帶有什麼吃的?我已一天一夜沒吃過東西了,又渴又餓,真不好受!”

“你除了飢渴之外,沒有別的事了?沒有受傷?”

“沒有!你問這個幹什麼?”

“如果有傷,我先替你治傷,沒傷,那就好辦了!你等我一會,我馬上就給你把吃的喝的都帶來!”

“大哥,不要,不要走開!”她摟著他,依偎著。

“不!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你吃飽了,我們才可找姓殷的報仇!我也該給外邊幾個朋友一點禮物,套個交情!”

“晤,你快去快回,別叫我久等!”

“當然!我很快就回來!”他出了石屋,呂玉娘便關上了門,倚門沉思,芳心大樂,一陣幻想襲上心頭,還未有結果,冷天風已經回來了。他和呂玉娘一起,叫他把兩大塊豬肉、牛肉割成六份,分給六頭巨獒享受,然後再一同進入石屋。

呂玉娘一邊吃一邊聽著冷天風述說遇見女尼,殺了袁方,陶傑及和老人家來救援她的經過!她也說出聽說冷天風投靠了殷家,前來找他以致失陷的經過。他笑她是笨蛋,怎會相信這樣的話,她瞪他一眼,佯嗔帶怨地說:“人家關心你才來找你,多謝沒一句,卻說風涼話!”

“不是風涼話,你實在不該相信這樣的話!我若真個投靠殷家,也必有原因,你更不該來,免得壞我計劃!”

“總是你對,我錯,行了吧!”她悻悻地說。但她心中卻同意他的說法,所以,還是開心的。他一轉了話題,她便有說有笑了。在談笑間,他已替她動過針術,幫助她積聚內力,增強內力,因此,吃喝飽了以後,她便躍躍欲動,不願再呆下去了。

冷天風道:“玉娘,你不要亂動,我剛替你打通全身經脈,你最好靜靜運轉玄功,積聚所有功力,運用於全身,只要你運轉隨意,控制自如,功力便會倍增,碰上較強的對手也不會吃虧了!”

“怎樣運轉控制?你且說明白點!”

“你先把內力集中丹田,然後把它引道出來,假如你想它用到掌上,心念一動,它便直貫掌心,若想它用到腳上,它也會立即集聚於腳,要是有暗算,要損你的穴道,它會迅即把穴道封閉,不致受傷!諸如此類,你想到,它就如你所願!你做到這一點就成功了。外邊又有巨獒守護,你再關上門,自無危險,大約過得一時三刻,甚至不用這麼久,你便可以如願了!你好好運功,等我回來,我先去看看老人家,看他打得怎樣,可曾遇上危險!”呂玉娘點頭答允,他便要離開了。

但是,冷天風剛剛開門想離去,呂玉娘道:“等一等,你把天龍劍帶去吧!我暫時還用不著它,對你卻有用處!”情深款款,使冷天風大為感動!他推開了劍!摟住呂玉娘道:“玉娘,這是你的武器,你要用它防身,怎可和它分開?雖然關上了門,又有巨獒守護,但仍須提防萬一,千萬不能過度大意!說不定什麼時候會用到它呢!至於我,你放心,這段日子我功力又大進了,竹片樹枝,均可作為刀劍,實在用不到真劍!再說,遇到真正勁致,我身上也帶有武器,天龍劍還是你留著用吧!”

“大哥,你千萬要小心,別自恃武功,輕敵冒險,別叫我擔心啊!”

“我會小心的,我去了,你不要胡思亂想!”

“嗯!你快回來,我等你!”

冷天風走了,他循聲找到老人家,見他正被四個敵人圍在中央,左衝右突,都給人家迫了回來,總衝不出去,正感到心煩氣躁,準備硬拼,一根山藤拐使得如怒龍翻江,野馬飛騰,可是碰到對方的雙槍或雙刀,總是被迫住,震得手腕痠麻,虎口疼痛,十分難受,而對方四個人分成兩組,每出一招,都是兩人齊出,兩組互相配合,一攻必一守,一退必一進,使老人家前後受襲,或者左右被夾擊,總是無法盡情進攻,在攻中要留心防守,失去主動,功力也不敢用盡,這樣打法,處處受制,當然並不美妙,常有險象出現。

冷天風看到這情形,倒不急於上前助陣,光看了片刻,便看出端倪,站在一旁叫道:“老人家,西出庚幸金,退後甲乙木,左出丙丁火,退為戊巳土,中央轉壬癸,越土到丙丁,疾退庚辛金,橫掃甲乙木!”老人家先是一愕,隨即恍然大悟,讚道:“小夥子,還是你聰明,我老人家打了這許久,給他們纏得不可開交,你卻一下子就看出了!真是有你的!”

“這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呀!老人家!”

老人家得到冷天風從旁提醒,立即找到破敵竅門,一根山藤拐忽然變得輕靈迅疾!陡然打東,倏的打西,募然打北,陡然又回頭打向東方,變幻無方,虛實莫測,四個敵人四件武器竟然封擋不住老人家一根山藤拐,原有的陣式給破了,起不了作用,本來處在下風的老人家,一下子扭轉了局勢,佔居上風了!

“臭小子,你要做老頭子的替死鬼,容易啦!不要鬼叫老頭子了,還是顧自己吧!”一箇中年漢子抖直六尺過外的長鞭,“呼呼”地響,直向冷天風腰際進攻。鞭影快若閃電,說到就到,冷天風似乎是給嚇呆了,竟然沒有迴避,更伸手去抓來鞭,大膽得出人意外,嚇得對方撤招不迭,抽鞭後退,注視不稍瞬。

使鞭的是一個年達四旬的中年壯漢,目光閃閃有神,個子不高,卻十分壯健,身型是五短型,他握著長鞭佇立,頗為威武,但冷天風比他更加瀟灑鎮靜,他兩手空空,連草繩樹枝也沒一根,形如柱石,屹立不動,竟使對方撤鞭後退,這氣勢,不是任何人都有的。雙方對峙片刻,冷天風冷冷地問:“你不是要動手的?怎麼發呆了?是害怕,還是改了主意?”

“臭小子,休得猖狂?看招!”聲出招發,長鞭一下子打出幾個圈圈,套向冷天風。冷天風“嘿嘿”冷笑道:“你連鞭圈也打不圓,卻想傷害我,多練三年再來找我吧!”一邊講一邊揮袖迎拍,便把鞭圈打散,中年漢駭然失色,冷汗暗流。他知道自己的功力雖未稱上乘亦已達二流境界,普通高手,就是有武功也未必對付得了,但冷天風兩手空空,只用衣袖便可以擊散的鞭圈,這份功力就比他不知高出了多少,若果還手攻擊,只怕自己有鞭在手,也無法應付,中年漢思念及此,如何不心寒!

老人家識透敵人圍攻玄機,已能趨吉避凶,反守為攻,而且佔盡攻勢,居於上風了。他因此可以抽空偷望冷天風打鬥,為冷天風著急,叫道:“小夥子,這是打仗,不是遊戲,你應該使用武器,迅速擊倒敵人,怎可以徒手搏敵,陡增危險!”

“老人家不用替我擔心,殺雞不用牛刀,對付這些傢伙,還不配我用刀動槍呢!”

“你別逞強,自增危險!快快提出武器吧!”

“你太瞧得起他們了,如果對付他們也要動刀動槍,一動武器,對付一流高手豈不是什麼武器都要用齊?那是多不方便!”

“你們年青人,總是好勝,總是拿生命作賭注!多麼危險!”

“老人家,你太瞧得起他們了,你瞧吧,不用十招,我就能把他殺掉,你信是不信?看!”喝聲頓起,左手探袖迎鞭,互相纏在一起,大致用足內勁,坐馬沉勢把鞭一扯,存心扯裂對方長袖,讓對方出醜,怎知勁力一發,只覺鞭勢甚輕,不似纏上物體,不禁吃驚,急忙注目,不覺駭然,撤招疾退。可惜他撤招太遲,來不及了。他撤招後退,冷天風已經隨著他撒招之力借勢飛撲,一記“單掌開碑”已經疾朝對方頭上拍下,勁風撲面,拍得大漢痛楚非常,被迫得譁然駭叫,再向後退。

“看你還能退到哪裡!”冷天風再用出“單掌開碑”一式,對方果然被迫硬接。中掌身亡。恰巧此時又來了另一箇中年女人,她似怒獅瘋虎,揮刀狂斬,一語不發,真似發了狂!冷天風看她神態,也有點心悸。

“你還我丈夫!還我丈夫來!”女人終於開口了。冷天風明白了,原來這個女人是死去大漢的老婆。她痛心於丈夫之死,難怪她如瘋似狂,兩眼射出青光了!

冷天風瞭解她的身份,便有了主張。他並不同情她。相反,他覺得她該死,不值得同情。

“哼,還你丈夫,你丈夫生平殺了多少人?使多少人失了丈夫?失了父親?我不過替他們報仇索命,你幾曾替人家妻子著想過?哼,只知有已,不知有人,只你有今天!”冷天風心中暗暗地想,覺得這個女人太自私,不值得同情,有此想法,便不會對她客氣了!他先看老頭子一眼,見他力敵數人,仍被圍在雙槍雙刀中,但已經有攻有守,佔盡上風了,所以放心自己打下去,不必再分心照顧他!

中年婦人的一柄刀使得倒是很有紋路,章法甚為嚴謹,看得出她是受到名師指點的。但雖然如此,遇到冷天風也還是小巫見大巫,無法施展得開,更無法討得便宜的,這一點,在她出手之後,不久便有了事實,證明她難如所願。

中年婦人在一連串狂攻之後,稍為緩下來了,冷天風因她使得一手好刀法,而且這刀法,似乎自己略有印象,因此特別留心,想弄清觸她的身份,所以並沒有立即便下殺手。

大約打了有三五十招之後,冷天風突然想起公孫元在談論各家各派武功時,曾經提到過的陰靖,不禁心頭一動,問道:“你是五鬼奪瑰刀陰靖的什麼人?快說個明白,我好動手!”

那中年婦人一怔,獰視冷天風一眼,憤然說:“你管我是什麼人,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否則,就還我丈夫來!今晚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你休想拉什麼關係!”

她口中說著話,手底下一點也不放鬆,一口刀招招狠,招招毒,完全是拼命的招式。

冷天風冷冷地說:“你不說就拉倒,你以為我會怕你,饒你真是陰靖的門人,我也不在乎!你接著吧!”錯掌而上,右掌陰出,掌風全無,勢極緩弱。但是,中年婦人一刀斬下,卻如給一堵無形的牆所阻擋,無法斬得下去,心中正自一怔,冷天風的右掌已經如巨斧開山般斜斜劈來,其勢甚烈,真有裂石摧山之概。不由中年婦人不急忙回刀自衛,迎擊來刀。可是她意念方動,刀卻似被一股濃膠吸住,拔不回來,她一急,只好棄刀疾退,打出幾枚暗器以便阻止冷天風追擊。

冷天風並沒有追擊,他一收招,她的刀就當一聲跌在地下,他連看也不看一眼,大踏步向她走過去,再次發掌,冷天風似已動了殺機,一掌發出,她就感到有一股無形勁氣湧壓過來,使她連呼吸也感到困難。她急忙運勁抵禦,卻有薄堤御洪水,力不能勝之感,想出手還擊,變守為攻,爭取主動,更加無法辦到。她一急,真氣浮動,頓感壓力倍增,更難以支持,不由得又急又氣又恨,在無法支持中陡然嚼舌噴血,奮起最後精力,雙掌狂發,硬接來招,實行拼命。

但是,她卻估料錯了,她想拼個兩敗俱傷,或者兩敗懼亡的最後希望也失望了。她的掌用盡全力,對方掌勁陡然全消,使得她用勁過度,形成脫虛,掌勁一瀉殆盡,身子支持不住,整個人一晃,歪斜地踏出了兩三步才穩得住身形,卻已真氣盡洩,再也無力作戰。

冷天風站在她身前一丈左右,說:“以你這身武功,如果不自尋死路,應該可以做一番事業的,可惜你太蠢,既不能影響丈夫向好,又不能自己覺悟,好好作人,實在令人惋惜。你是活不成了,可有什麼話要留下,如果我做得到,我會代你傳到。”

“你肯代我傳訊?”中年婦人說。

“這可不一定,你大約沒聽清楚吧,我只是說:如果我做得到,我會代你傳到,要是我認為做不到,自然就不代你傳訊了。”

“這不是騙人?我說了,你卻說辦不到,這不是等於白說?”

“這個你自己考慮吧,我不勉強你。”

“好吧!你告訴我爹爹陰靖,就說我夫婦命交在你手中吧,你有無這個膽?我也難得理了。”她就地一滾,抬刀自刎,冷天風也不阻止,由得她自殺身亡。

老頭子也打了勝仗,結束了戰鬥,立即與冷天風趕到石屋去,呂玉娘已經等得不耐煩,要發脾氣了,但見有小老頭同來,只好忍住滿肚悶氣不便發作。

冷天風替他們介紹道:“玉娘,這一位是我剛剛認識的老人家,他的武功極高,人又好!你將來可以多向老人家請教,學幾手絕藝!”轉口又對小老頭道:“老人家,這位是呂玉娘,我的好朋友!她比我聰明,比我有耐性,保老人家想收門人,她是最佳人選了!”

小老頭有點詫然地說:“你不是說她是你的未婚妻?怎麼又說是好朋友?”

“不錯她是我的未婚妻,但仍未成婚,便依然是朋友!我說的都是真話,沒有騙你!”冷天風說。

他看呂玉娘,她卻羞紅著臉,顯得特別嬌美!她知道冷天風在別人面前稱她為未婚妻,雖然有點含羞,卻也十分開心。所以瞪了冷天風一眼之後,便向小老頭行禮,也跟冷天風一樣稱他為老人家。

小老頭稱讚呂玉娘長得美,也贊冷天風武藝高強,說如果早先不是得到冷天風的相助,他縱然能打敗敵人,也總不會勝得如此輕鬆,因此,他極願意和他們作朋友!並問她肯不肯拜他為師,跟他學藝。她見冷天風猛打眼色示意,便即刻跪下去磕頭,改口稱為師傅!小老頭高興極了,馬上扶起她,送給她一卷小冊子作為見面禮。

“這是我幾十年來的心得,文字上或許詞不達意,卻十分實用,你藏好了,有空你就看看,記熟了,將來有時間練了,會練得更好,更好!”

“多謝師父,我會看的!我一定讀熟它!”

“你能這樣,比口說多謝勝一千倍了。”

“玉娘,老人家不拘細節的,你不好說那些多謝這類的話,只有將來把功夫練好,老人家就滿意了!現在,我先助你三分內力,讓你見到敵人,也不至受他們阻攔,不至吃虧了!”

“大哥,你怎麼口口聲聲都是老人家老人家的,這是什麼意思?”

“玉娘,你不知道,為師還沒有把姓名告訴我呢!你覺得奇怪?”

“不錯,我覺得奇怪!你們相識了,怎會不通姓名?真是奇怪!”

“哈哈!他沒問過我,我也沒說!”

“你們真是兩個怪人!”

“哈哈!現在又多了第三個怪人!”冷天風說。

“你說我?我有什麼怪?”呂玉娘瞪著眼。

“怎麼?你不想承認?”

“我當然不承認!”

“你是怪人的妹子,又是怪人的徒弟,近朱者赤,近怪者怪,還能不是怪人?再說,你是怪人的未婚妻,才見面拜師,便當面叫師傅做怪人,這還不怪,怎麼才算怪?”

“哎呀,你存心捉弄我,我不依你!”呂玉娘撒嬌,冷天風與老人家大樂。相互笑了一會,老人家說:“這才叫物以類聚,哈哈,今後三怪聯手,將可以殺盡天下間那些壞蛋了!”

“師傅,你到底是怎麼稱呼?大家問起來,我連是誰的門人也不知道,多笑話!”

“那有什麼關係,你不說人家也不能把你怎樣的。怕什麼!”

“你是不肯說了?”

“將來自會告訴你!現在不行,免得你招惹麻煩!”

“那好吧,我就說不知道誰是師父好了!”

冷天風在笑聲中起立,道:“好了,你的內力已有根底,再跟老人家學幾手絕藝之後,你就勝過我了!”

“你這話真不真?我真有這個本事?老人家可以勝過你,我未必能!你別逗我歡喜!”

“你不信拉倒,我說的全是真話,誰騙過你了?”

“玉娘,勿論他說的是真是假,我們兩個合起來,盡會勝他,他若敢對不起你,你告訴我,我們一起對付他,這樣,他就不敢欺負你了!”

“敢情好!哈哈,有師父撐腰,以後我不怕你了!你記住。你要對不起我,我就請師父出頭來對付你!”

“哎呀,這一回我是自投羅網了!早知如此,我真不會叫你拜老人家做師父!”

“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

“看來真是太遲了!”冷天風說。

正說間,突然聽到一陣獒叫聲,其聲惡厲,叫人聽來心驚。冷天風道:“玉娘,敵人來了,你跟著師傅,我替你們開路!”

“不!玉娘應該跟著你,我斷後,這樣,她居中,可無後顧之憂,較為安全。”

“但你老人家,怎可以斷後?那巨獒……”

“別婆婆媽媽,我自有辦法!”老人家說。

“那好吧,我先行了,你們跟著來!”冷天風錯掌而出,兩手空空,沒有武器,呂玉娘緊跟著他,右手握著劍,左手捏著暗器,似在保護著冷天風。

老人家斷後,右手握著山藤拐,目光閃爍,注視黑暗的地方,以防敵人猝然偷襲。

幾頭巨獒迎向冷天風,老頭子吃了一驚,脫口大叫道:“小夥子小心!”

“不妨事,它們都成了我的朋友!”冷天風拍拍它們,揮手叫它們走開,它們都走開了,讓出一條路給冷天風他們通過。

圍牆外有幾個人在走動,冷天風一看就說:“小心了,玉娘,外面守著有毒蛇,死蛇要當生蛇打,打蛇要打在七寸,你可要留心啊!”

“你放心,我曉得!”呂玉娘說。

三個已經來到門口,冷天風猝然打開了門,突然有人喝道:“好呀,我以為哪一位姓冷的有此功力,如此大膽敢到殷家莊來搗亂,原來是凌大俠,失敬了,只不知凌大俠幾時改名換姓了?跟娘姓,還是有好幾位不同的爹,其中有一位是姓冷的?倒要請教!”

冷天風心頭一凜,注目對方,一時卻記不起來,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對方又冷說:“凌大俠,看不出你娘倒是很風流呢!”

冷天風怒火攻心,難以自制了。猛然聽到鐘聲,他腦中突閃過一個人,再注目對方,想起來了,冷然道:“我以為是誰,原來是羊老魔,真是稀客,想不到縱橫江湖半生的羊老魔,居然也會窮途末路,要託屁於殷家!可惜你有眼無珠,選錯了對象,殷家莊自顧不暇,再難做你的避難所了!”

冷天風這話不但損了羊老魔,也損了殷家,因此,羊老魔大怒,殷家莊的人也大怒。他們共有五個人,都是黑道上有名的人物,而冷天風他們只有一個冷天風有點名氣,另外兩個卻籍籍無名,連他們的來歷也不知道,所以便不把他們放在眼內。

羊老魔手執單刀,徑撲冷天風,冷天風還未上前迎戰,小老頭已搶先一步了。他對徒兒說道:“玉娘,你看清楚了,看看為師如何收拾這老羊。”

冷天風怕他大意,急忙提醒他:“老人家,這是江湖上有名的羊老魔羊角風,你老人家可別輕易放過他啊!縱魔容易擒魔難,若給他逃了,可就有麻煩了。”

“小夥,你放心吧,死蛇當作生蛇打,不是你對玉娘說的?我也把他當作生蛇打就是。”

“好!這樣就放心了。”

“姓凌的,你別逞口舌了,吃我一刀吧!”一個使刀的漢子疾撲冷天風。

冷天風剛“哼”了一聲,一隻巨獒躍撲那漢子,向他噬過去,那漢子不虞有此,大叫倒退,他沒有對付猛獸的經驗,因此大驚。

獒是狗的一種,相比一般狗大許多,兇猛許多,它有二百斤過外,又高又大,兩三隻巨獒,足可以對付一頭大老虎,特別是那些經過訓練的獒,尤其可怕!殷家的幾隻獒都是由一個喇嘛僧訓練的,所以只聽喇嘛僧的話。

此刻,喇嘛僧病了,便無人能鎮壓得住巨獒。冷天風通獸語,就利用這一點去指揮他們,以至它們都成了他的朋友,聽他的話。這一來,冷天風等於一下子多了幾個幫手,聲威大振,任是羊老魔幾個也覺得不易對付,暗暗皺眉與心怯了。

被獒追撲的漢子無論如何叩逃不過獒的,他後退逾丈,它亦銜尾疾撲,他雙足沾地,身形未穩,巨獒已經撲到他面前,張開大口噬向對方,嘴紅、牙白、爪利,十分鮮明。那漢子驚魂未定,為求自保,只好拼命揮刀抵擋。巨獒似乎識得厲害,不敢硬碰,頭一縮,伸爪橫拍,它拍得真準,“錚”一聲拍在對方的刀脊上,把他的刀幾乎打掉。

單老魔力戰小老頭,以為不費吹灰之力便可獲勝的,想不到卻如此棘手,實非始料所及。

但已動了手,等於騎上虎背,想撒手不幹可就難如心願了。不過,他還是居於上風,爭得主動,要攻就攻,要守就守,實在威風,只可惜他的同伴太不爭氣,冷天風還沒有動手,呂玉娘已經先後殺了兩個,留下來的只有三個了。

冷天風以嘲笑的口吻說:“羊老魔,你已經不能取得勝利了,還是認命吧!別說你只是一個奴才,就是你的主子也不得好死呢!老人家,千萬別放走這頭老羊啊!他已經筋疲力盡,不足畏俱了。”

“小夥子,我曉得的,他雖然是死蛇了,我還是當作生蛇打的,你等著瞧吧!”小老頭欣然說。

“你們且在這裡打,我帶它們對付殷大鵬他們,他們自作自受,自食其果。”冷天風說。

冷天風帶了幾頭巨獒去找殷大鵬,幾頭巨獒恍如幾頭猛虎,見人就咬,把殷家鬧了個地覆天翻,雞飛狗跳,亂成一片,完全消失了應敵的能力。

殷家莊不但有武林高手,更有武裝部隊,這些軍隊員原準備勸付段王爺的,想不到這時給冷天風前來搞成這個樣子,使他不得不出動軍隊來對付冷天風他們了。

但冷天風一點也不緊張,他在殷家莊縱橫穿插,誰也無法阻止得了。有個不知底細的武師要在主子面前逞能,在各人逃避唯恐不及之際,那個武師卻揮刀上前,喝道:“臭小子,你姓凌是不是?”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冷天風反喝對方。

“臭小子,死到臨頭還敢亂說,看招!”刀夾勁風,就斬向冷天風的左肩,用招十分險狠。

冷天風略一側身,揚手一抓,同時飛起左足,幾個動作快極巧極,如在同一時間發生,對方連看也沒有看得清楚,虎口一震,手中刀已被奪去,人也中了一腳,被踢得飛起來,跌在丈外,頓時昏迷不動。

冷天風露了這一手,嚇窒了對方,沒有人敢再上前了。冷天風道:“你們聽清楚了,今晚我是奉了段王爺口諭來找你們的。你們的莊主殷大鵬反意已明,把柄已經落在段王爺手中,你們知機的,馬上逃出殷家,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要是仍然留在殷家,只怕九族連株,就是滅族危險,我們奉命行事,見一個殺一個,見一雙殺一雙,你們如果不信,再過片刻,大兵一到,殷家被圍,你們就有翼難飛,有腳難跑了。我話已說完,你們自己考慮吧!你們要動手就上前,要不動手,我可要動手了。”

“你是什麼人?怎麼又姓冷又姓凌?”有人問。

“你胡說,段王爺的人我們都見過,就末見過你,你別吹牛了,段王爺才不用你這膿包,哎呀!”有人話聲未完,慘叫聲起,叫聲未泯,人卻已倒地了。

冷天風道:“好呀,叫你知道膿包的厲害!”

有人查看死者傷處,竟是被一片樹葉插進死者的咽喉,把喉嚨割斷了。

這又更使人驚駭了!過去他們都聽說過摘葉飛花傷人的話,但還未見過,此刻見到了,而且,冷天風距死者有六七丈遠,一片樹葉便能殺人,這實在太可怕了,各人因此為之一呆。

突然,有個人震駭地尖叫:“你!你就是凌起石是不是?我認得你!”

“不錯,我就是朝廷欽犯凌起石,你想怎樣,是不是想領賞?”

“凌起石?幾年前大鬧禁宮的凌起石?”有人問。

“不錯,就是他!想不到他逃到段王爺這裡躲起來,我們要抓住他,奏明皇上,哎呀……”

冷天風道:“你還是滾下地獄去吧!我腳警告你們一次,我要大開殺戒了,不逃走就來不及啦!”說時,他一伸手,竟然有人驚叫,因為他的劍已給冷天風奪去了。

這幾個動作,使得殷大鵬的軍隊譁變,散去了不少。散去的人,有的是膽小怕死!有的是見凌起石都站在段王爺這一邊,必然是段王爺這一邊對,可以得勝,自己崇拜凌起石,不願與之為敵。

前人有說,兵敗如山倒,不易遏止,殷家兵變,有人帶頭走,跟隨者自然不少,轉瞬就逃了大半。

至此,勝負已很明顯了。

冷天風被人認出是凌起石,也不再否認,小老頭倒是聽過凌起石這個人的,他好勝,並立誓要找凌起石一較高下,想不到眼前這位年青朋友便是,當下信疑參半,問道:“嗯,小夥子,你真是凌起石?”

凌起石失笑道:“凌起石又不是個什麼大人物,不過是個欽犯,若果不是,我何必冒充?當然是真的啦!”

“師父,他真是凌起石,我知道。”呂玉娘從旁插嘴證實,小老頭可完全相信了。

突然,一箇中年漢子拔刀相向,另一個與他並肩一起的也揮動了刀,雙雙撲向呂玉娘。

“玉娘,這是黑道上有名的洪家兄弟,他們的洪家連環刀在陰溝中也有點名堂,你小心陰溝中翻船啊!”凌起石提醒她說。

“你放心吧!他既是在陰溝中有名,我叫他們到陰曹中去表演吧!”話聲一出,天龍劍展開,寒光暴漲,長出劍身近尺,一招就迫使洪氏兄弟一齊向後退,都流露出悸怯的目光。

呂玉娘冷然道:“怎麼?連一招也不敢接,還好意思出來揚威耀武,還是回去再學十年八年才出來現世吧,別再丟你們洪家連環刀的小名了。”

“老二,你聽到沒有?人家瞧不起我們洪家連環刀呢,虧你還憐香惜玉捨不得下殺手,哼,我看你若不振作起來,今晚真會損在陰人之手,洪家連環刀到了我們這一輩是算斷了。”老大悲憤地指責老二,老二卻心神不屬地想著什麼,沒有回答。老大大聲說,“老二,你怎麼了?是給人家迷住啦?”

“大哥,你嚷什麼?你難道沒有發覺,這個丫頭使的劍法十分古怪,跟三姨丈使的有點相似。”老二說。

“那又怎樣?你害怕了?”

“誰說害怕?我是說,恐怕她與三姨丈有點關係。”

“管她呢,上!我們一定要保住洪家聲譽,你聽了到沒有?”

“聽到了!”

“那就動手吧!”老大一擺手,自己先發招,老二見大哥已動上了手,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一聲招呼,也配合著老大的攻勢,實行兄弟夾攻呂玉娘。雙刀之間,一攻一守,一進一退,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快慢,前後配合得恍如一人,實在使得好刀法,怪不得能在江湖上闖出名堂。

但是,洪家刀法雖然厲害,碰上呂玉娘可說是碰上了剋星,呂玉娘舞動天龍劍,真如飛龍在天,劍勢既嬌捷,又輕靈,在雙刀之間忽進忽退,指東打西,指前打後,極翔靈之能事。洪家雙刀根本無法和她相碰,所以打過了十多招,還是隻見刀光劍影,還是隻聞勁風獵豬之聲。

呂玉娘打過了三十招,已摸透了他洪家連環刀的脾性,不願再拖下去,說:“姓洪的,你們家中還有些什麼人?有什麼要交待的沒有?說呀,現在不說,我一動手你就沒有機會說了。”

“哼,你這個死丫頭,看不出你年紀輕輕,胃口竟這麼大,居然把我兄弟倆都想吃掉,我就看看你有什麼能耐!”老大回頭又對老二說道:“你都聽到了,你還對她存有幻想不?”

“大哥,別說了,她既如此狂妄,我也懶得管她與三姨丈有什麼關係了,大哥,我們用‘雙飛鳳’收拾她!”

老二點點頭,老大便跟著做,雙刀展開攻勢,比先前更加緊密凌歷,兩個人竟如走馬燈上的人馬,繞著呂玉娘團團轉,不斷進攻。

洪家兄弟使出“雙飛鳳”,兩個人都跑得快,恍似連成一線,人影、刀光相同,刀繞著呂玉娘,猝然而動,突然又退,而且一進一退,一攻一守,相互配合,防止呂玉娘追擊,配合得實在緊密無縫。

但呂玉孃的一柄天龍劍乃是神物,更加非同小可。呂玉娘功力又高,一劍在手,如淵停獄峙。她守住門戶,故意露空門,誘騙對方進襲,試探對方的經驗與功力。當她瞭解了“雙飛鳳”之後,便揮劍截擊,進如飛鴻,退若閃電,環劍一轉,已把對方的刀尖削了下來,挫了對方銳氣。

“玉娘,時候不早了,段王爺的人大約快到了,我們別叫人家小看了,還是快點收拾這幾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吧!”冷天風對呂玉娘說。

呂玉娘道:“好呀,我先斃了他們姓洪的這兩個壞蛋!”她說話末完,已經搶撲洪老二,老大見狀馬上搶救,協助老二,怎知呂玉娘並非攻擊老二,是攻擊老大。老大搶前,呂玉娘又回撲,兩個人一湊合,很快就接觸了。呂玉娘是存心的,老大是意外的,一碰頭,刀劍並舉,勝負立分,呂玉孃的劍在削斷了老大的刀之後,再刺進老大胸堂,抽出天龍劍,一個旋身,劍隨手起,橫披削出,正好又迎上了老二,老二一樣是刀出如儀,呂玉娘屈指一彈,劍勢直追過去。

老二的刀被呂五娘指彈開幾寸,已失準頭,威脅不到人,回救又不及,胸膛也中上一劍,同樣慘叫倒地,活不下去了。呂玉娘得手之後大叫:“師父,石大哥,我已把那兩個混蛋全殺啦!”話聲剛落,外邊突傳嘈雜廝殺聲,呂玉娘反應最快,急道:“石大哥,梅師父同英姑她們來啦!”

“這麼說,段王爺已經快到啦!我們給他們做內應,殺呵!”冷天風大聲歡叫,殷家的人聽說段王爺帶兵來了,一鬨而散,又逃了許多,留下來的人更少了。

羊角風本來與小老頭打得難分難解的,此時眼見大勢已去,形勢對自己不利,便也足底抹油,一個轉身就飛奔疾逃。因為事前全無跡象,小老頭萬料不到他有此一著,想追時已經慢了一步,更不易追,便只好由他逃走了。

冷天風仍然未用武器,只憑一隻肉掌,和一小疊樹葉,就收拾了十幾個人,然後三個人聯成一夥疾向正屋後堂而追去。

小老頭實在老實得可愛,他悄悄地問冷天風:“小夥子,你真認識段王爺,和他有約?”

“老人家,我是信口開河,嚇嚇他們的,你千萬別信以為真。”冷天風忍不住笑說。

“好小子,現在我們該怎辦?”

“我們直搗賊巢,擒賊擒王,抓住殷大鵬就一切都解決了。”

“對,我們找殷大鵬去,走!小夥子你領路。”

“老人家,你照護著玉娘,跟著來。”冷天風說。

此時,殷家莊忽然之間火光四起,濃煙漫天,火星在天空中飛舞,蔚成奇觀。

殷家莊亂極了,殷大鵬一家人都失了蹤形,不知去向,小老頭要大開殺戒,冷天風予以阻止,認為冤有頭債有主,不該亂殺無辜。

殷家莊給破了,殷大鵬逃了,卻無人見過殷大鵬,不知他是怎麼逃出去的。

呂玉娘見到英姑與梅師父了,自有一番訴說。

破了殷家莊之後,冷天風認為救出呂玉娘,目的已達,應該走了,留下的手尾應該由別人去處理,不該再由他們去傷腦筋了。小老頭與梅芷齡都是怕熱鬧,怕繁瑣的,他們恨不得趕快離開,可以透一口氣,所以冷天風一說,各人馬上同意,一齊朝莊外而去,迅即沒入夜幕中,不知所蹤。

這時候,殷家亂極,冷天風他們又勇猛無比,尤勝獅虎,他們要走,誰還敢加以攔路,自討苦吃?因此,他們輕易就離開了殷家莊,才出莊門,小老頭就說:“初時我以為有一場好打的,想不到這麼輕易就結束了,實在太使人失望了,還好最後一仗遇上了羊老魔,還算有點味兒,又因為殷家全敗了,他也不敢再打下去。”

“老人家,對我來說,最好是不用動手,否則,打得越是輕鬆越好!”冷天風說。

“你不喜歡打架?”

“當然不喜歡,打架比得上與朋友在一起聊天快樂嗎?幾個好朋友在一起,喝酒、吃小菜,無拘無束的亂說一通,那種樂處,決不是打架可及的。”

“也許是吧!”

“我覺得最好還是與多年老友相會,共研佛經。神遊四海。”梅芷齡說,轉口又道:“呂姑娘,你已經找到凌大俠,不會再跟我們一起吧?我們要回去了,祝福你們。”

“我也祝福你們,呂女俠,我們大約還有幾天住的,有空你最好能來看看我們,我知道小琪一定希望見見你,再見了!”英姑說。

“梅師父,英姑,我一定會去見見小琪的。”呂玉娘說。

“好,我們真該走了!”梅芷齡說,隨即和羅英姑一起告別離去。

呂玉娘問凌起石:“我們現在去哪裡?”

凌起石:“問你師父吧,一切由他老人家作主。”

小老頭道:“我帶你們到一個地方去,比四方亭更好,更清靜,你們跟著我老人家準錯不了。”

“老人家,你去過石林沒有?那裡好玩不?”呂玉娘問道。

“你是說距離這裡不遠的石林吧?去過,那兒只有怪石處處,沒什麼好玩,小半天時間就夠了,因為那裡的石實在怪。看看是應該的,但說到好玩,就遠不及杭州之西湖,廣西的桂林了,你們去過沒有?”

“我去過西湖,實在不錯,很美!桂林就未到過,兩者之間怎樣?你覺得哪一處美?”凌起石說。

小老頭道:“這可難比較,‘欲將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可見西湖之美,不是假話;‘桂林山水甲天下,陽朔風景甲桂林’,氣勢不是比西湖更勝?”

“西湖是個湖,佔地方不大,桂林是一個省會,比西湖大了許多,西湖只是指杭州一個湖,桂林卻包括有許多名山勝水,奇巖異洞,記不完,數不清,你在西潮可以逗留一天兩天,瀏覽風景;在桂林,你逗留一年半載,也未必看得那麼多街趣景物,如果要比較,我以為,西湖是一碟雅淡可口的小茶,對文人騷士、美女官紳更為合適。桂林呢?卻是擺滿一桌子的菜式,辛辣者甚多,這是說不易走的小道,甚至沒路可走的地方,對練武的人更為合適。以我個人來說,我曾到西湖一遊,但不會住到西湖去,以我看,我是更喜歡桂林!”

“師父,你就一直住在桂林?桂林對你真有這樣大的吸引力?桂林山水甲天下這句話是真的,不是誇大?”呂玉娘問。

小老頭笑道:“當然不是誇大,你想想,你師父今年有多大歲數?這句話傳說了多少年?如果是誇大,還能傳到今天?就是傳到,也無人肯相信了,你說是不是?”

“不錯,還是師父想得周到,怪不得你老人家會選擇它做居亭。”呂玉娘說。

小老頭想了想才說:“你真是我的好徒弟,聰明得很,我剛露了一點口風,你就知道我一直住在桂林了。玉娘。桂林山水是否真個甲天下,這話要分兩方面說,比如廬山真面目難得一見,黃山的雲海別處難見,峨嵋山的佛光別處也少有,又如蜀山、天台山、泰山、西湖、洞庭、太湖等,都各有各的特色。”

“但是,一般來說,一個地方包括了奇山、異水、怪洞之多而美怪兼備,我以為桂林實在難再得,你未到過,很難想象,等將來你有機會到桂林,你就明白它確實有甲天下的好處,我在桂林一住就是十八年,對桂林是比別人更加清楚瞭解,桂林山水之奇,陽朔風景之美,非親眼看到,很難想象。玉娘,游完石林,我帶你們去桂林,你看了一定會喜歡的!”

“師父,你這麼讚賞桂林,桂林到底有什麼好處,你舉些個例子,說一些給我聽聽好不好?我想在那兒住上一個時候。”

小老頭道:“你一定要在那裡住上一個時候。”

“為什麼?”呂玉娘問。

“你不是要跟我練武功?我教你,你不住下來怎麼行?我們總不能是天天在路上練,要找個地方住下來,慢慢地練呀!”

“對!那麼,你老人家快且說個大概給我聽聽,好不好?”呂玉娘說。

小老頭笑道:“好!我就給你說說駱駝峰和象鼻山的故事吧!相傳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武功蓋世的大力士,他曾當獵獸勇士,追殺一頭駱駝與一頭象,由遠處趕來,一直來別掛林,這兩頭野獸實在逃不掉了,便抱怨上天無眼,猛虎兇豹殘殺生靈,卻可以安然無事,但駱駝和象生性馴良,於世無爭,卻受殺害,太不公平。它們怨氣沖天,恰巧衝了前去參加瑤池大會的觀音大士的座駕蓮花,她撥開雲頭一看,覺得他們抱怨得有理,便把它們變大,化骨為石,泥為皮肉,以供人類欣賞。”

“大力士見駱駝與象都變了大山,自然不能再殺它們,於是,今天我們可以看到這兩座名山了。你末見過,這兩座山真象駱駝和象呢!”

“還有一座廬笛巖,是一座可以容納萬人的大石洞,洞中有各種各樣的化石,相傳當年孫悟空大鬧天宮留下的遺蹟,不少都藏在這巖洞中,年長日久,便變了化石。”

“廬笛巖和其他巖洞各有不同,第一,它寬闊,可容萬人以上,唐宋以前,已經著名,宋明以後,因戰亂而躲進這巖中的人民,多極了,數也數不清,記也記不了。”

“這廬笛巖中又有‘聚寶巖’之稱,因為裡面的寶石實在太多,又美,人見人愛,所以有此別稱,你若看到,包你喜愛!”

“啊!還有寶石!”呂玉娘詫異的說。

小老頭一邊說一邊神往地回憶,臉上不斷出現歡愉的神情,彷彿眼中看到了那神奇可愛的“寶石”。小老頭說得更加有勁,道:“你聽說過神話中有孫悟空大鬧天宮這故事沒有?廬笛巖裡就充滿了這神話的色彩。”

“據說孫悟空一切本事都有了,騰雲、駕霧、飛天、遁地、潛水都會了,而且很精,就是欠缺了一件打架用的武器。打起架來,赤手空拳十分吃虧,所有武器都覺得太輕,不頂用。後來,有人說,東海龍王收藏的武器最多,找到東海龍主,就不愁沒有武器。於是,孫悟空便去找東海龍王,守衛龍宮的蝦兵蟹將,一方面是瞧不起老孫,另方面是職責所在,不許老孫通過龍宮,老孫一怒之下,舉手投足便打敗了他們,後來鯉魚精逞能,要對付老孫,老孫一個吃嗤,把他跌在幾十丈外,他越想越慚愧,撞石死了,自己也化了石,在廬笛巖中,就有鯉魚化石,大石蟹、蝦精、水晶宮及孫悟空後取去定海神針等。此外,由鐘乳石造成的奇景,有彩色的鐘乳石,恍若用寶石、瑪瑙、翡翠、珍珠、珊瑚、繡緞所堆砌而成的奇景,巖內到處都是,此外還有許多因其形似而得名的七彩宮燈、鎮海塔、海螺、水母等,我也無法說得完,還是等你將來自己去看吧!”

“師父,桂林山水就只有廬笛巖這麼美?其他的呢,也一樣美嗎?”呂玉娘問。

“你未到過,難怪你有此一問,其實,桂林山水中,美景實在大多了,比如七星巖的景色就很美,簡單的說,七星巖中的雲山壁畫、鯉群戲水、石林幽境、孔雀開屏、天然古蘑、捕影尋聲也是令人神往的地方。在廬笛巖中,還有獅林朝霞、半首詩臺、高峽飛瀑、倒吊葵花、盤龍古塔、白雲青松、田園風光、雲臺、擎天奴柱、瓜果山、蘑菇山、仙姑尋子、女禍煉石等景色,還有其他呢,我若再想,還會想出不少的,還是留給你將來自己去欣賞吧!”

“至於山峰方面,記得的就有獨秀峰、象鼻山、疊採山、明月山、伏波山、穿山、塔山、七星山、駱駝山、普陀山、月牙巖、南溪山、龍隱巖、冠巖、書童山、畫筆山、卓筆峰壁蓮峰、天秤山和早先說過的廬笛巖、七星巖等,實在太多了,無法記得清。”

“桂林的山與別處的大異,別處的山如這裡的西山、太華山、羅漢山、觀音山、華亭山等,都是山脈連綿,峰巒起伏的,但桂林的許多山都是平地拔起,就象一根大竹筍直立地上,四周全無山脈相連的,你說怪不怪?巖非見過,還未必相信呢!你說,這樣的山不是很有趣?”

小老頭越說越起勁,用口講,用手比擬。

小老頭說得樸實、細緻,聽來特別吸引人,不但呂玉娘神往,連凌起石也動容。他說:“老人家,我不知道桂林是否真如你說的一樣美,但是,儘管未有十足,僅有七成,也已經很值得我們去遊覽了,玉娘,你說對不?”

呂玉娘笑說:“正是這樣,我已準備去桂林遊覽了。”

小老頭道:“小夥子,你以為我老人家信口吹牛?你猜錯了,我不是吹牛,我沒有吹牛的必要,我只是實話實說,希望你們去看看這甲天下的奇景罷了,並無其他用意!若說七成八成,小夥子,我不妨告訴你,我所說的,遠遠未到桂林奇山異洞的十之六七呢!僅是灕江西岸的優美風光,就夠你陶醉了,現在你可以不信,但當你處身桂林目睹美景色之後,你就會覺我太笨拙,不曾講出桂林山水的好處了,小夥子,你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小老頭的一番解釋,引得呂玉娘真想馬上就置身桂林。

凌起石急道:“老人家,你別說了,還是等我們遊過石林之後,你再提桂林吧,我知道玉娘已經心在桂林了,你再說,我們就遊不成石林了,石林也是天下奇景之一,我們好不容易才到這裡,若果不去趟石林,今後幾時才有機會再來,可真難說。”

“大哥,你不是要到貴州草海去探訪方海龍的?那不是一樣可以遊石林?”呂玉娘說。

“你想先去桂林了?何必這樣急呢,遊過石林再到桂林去,桂林也不會變了樣!”凌起石笑說。

小老頭笑道:“這倒是真話,石林也值到一遊。應該一遊的,我們先到石林,再去桂林也是順路,耽不了多少時間,何妨先去石林玩兩天,再到桂林好了。到了桂林,恐要住上三幾個月了。”

“好吧,既然師父也這般說,我們就先去石林吧,什麼時候去?”呂玉娘問。

“你這個人真是入寶山空手回,我們來到昆明瞭。當然先遊西山,遊滇池,瀏覽昆明風光,然後才能離開,若果什麼也不看,就走了,等到將來聽得別人說昆明如何如何好,我們卻都未見過,豈不是要再來一次?老人家,你說是不?”凌這石說。

“對!是這樣!”小老頭說:“這樣吧,今晚不算數,由明天起計,我們在昆明逗留三天,儘量遊覽,到了第四天一早,我們就上路去石林,若果兩天已經覺得夠了就在第三天走,假如三天還嫌不夠,則改在第五天走也可以,一起等到第三天再作決定,怎樣?”

“好!很好!”呂玉娘與凌起石一齊表示同意,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問題解決了之後,便考慮到當前的問題了,老頭子倒十分通氣,他問:“你們跟我一起走還是怎樣?我去四方亭睡覺!小夥子,你來不來?”小老頭忽然轉了主意,不提帶他們到個好地方去了。

“我不去了!明天以後我們大約很難會有空單獨行動,我必須趁今晚這機會到振威鏢局走一趟,作個交代!”凌起石說。

小老頭道:“還有呢,你答允過老尼姑去看她們,也得陪玉娘去走一遭!這樣吧,明天巳正,我們在會寶樓見,時間甚緊迫,你們可別拖磨!”

“好!明天巳正會寶樓見!”凌起石一拱手,小老頭已經轉身走了。凌起石說:“玉娘,我們一起走!你也該見見尚總鏢頭,他是那次護送你弟弟的鏢頭!”

“我知道,相信他還認得我!”呂玉娘說,身子已不自禁的靠貼著凌起石。

振威鏢局早已得到消息,知道殷家莊發生了打鬥,並且還看到火花。尚青已知道必是凌起石乾的好事,卻不知道他得了個助手小老頭,不免仍然替他擔心。深夜了,仍然不斷派人打探消息,以致鏢局中人都大感驚異,奇怪尚青何以如此重視殷家這場火災與打鬥!

殷家莊的打鬥結束了,真實情況仍未有回報,尚青仍然末睡,他實在睡不著,劉海勸他睡覺,有消息時再通知他。他說:“劉海,我不能睡,睡不著,這關係著我一個朋友與我們的安危!關係大極了,我無法人睡!”

“你的朋友?你說是誰?我認識的?”劉海問。

“認識的,冷天風!”

“冷天風?你擔心他會投奔殷家,向我們報復?難道我們振威鏢局……”

“你想到哪裡去了?你沒聽清楚我是說關心他的安危,他怎會向我們報復?他是我一個最好的朋友呢!”尚青說。

“尚總鏢頭,謝謝你對我如此關懷,我回來啦,你可以放心啦!”聲音甚微,自窗外傳來,卻十分清晰,尚青聽得色然而喜,快步走向窗口。另一個聲音又傳來道:“尚叔叔!我也來啦!我還擔心會打擾你睡覺,原來你還沒有睡!”這是一個清脆的女聲。尚青先是一怔,旋即若有所悟,說道:“原來呂女俠也來了!這是太好了!尚青恭請!”

“不敢當!”凌起石說。

“叔叔,你折殺我了!”呂玉娘說。

一對少年男女滿臉春風地飄然而至,先向尚青行禮,再向劉海行禮。凌起石替她引見劉海,只稱呂姑娘與劉副總鏢頭,並末說出雙方名字。劉海也不便問,雙手一拱還禮,並且藉故告退。

凌起石、呂玉娘與尚青三個在小客廳中無拘無束的細說往事,縱論未來,不覺天色微白。凌、呂兩位急告辭,等到劉海入見時,已失凌呂二人所在,尚青在興奮中說:“你可知道冷天風到底是什麼人?”

劉海給問得一怔,搖搖頭,道:“不知道!”隨口又說:“總鏢頭,他到底是什麼人呢?”

尚青說:“劉海,你當然記得幾年前我護送一位姓呂的小孩子進京的事,那個女的,就是那小孩子的姐姐!抗敵老英雄呂旭的女公子!冷天風呢?他便是沿途幫助我打退敵人,後來又大鬧京師的凌起石……”

“哦!原來是他!你怎不早說?”

“劉海!說不得的!我不過因為你為人誠實,才不瞞你!他是個重要欽犯,皇上仍然在追捕他,你想想,若果傳了出去,還得了?”

“原來是他!這就怪不得殷家莊被破得如同反掌啦!我還一直替他擔心,早知是他,我也少了許多心事!總鏢頭,你可知道,當你與冷,不,是凌大俠去會見關局主他們的時候,我們全鏢局的人,都替你們擔心!怕你們寡不敵眾,直到你們平安回來才放心!若果早知冷天風即是凌大俠,這擔心是多餘了!總鏢頭,他們現在去哪裡?還來不?”

“他們是來辭行的,託我代向大家告別!他們要到廣西桂林去遊覽,看來短期裡不會來了!”

“真是有眼無珠,錯過機會!”劉海輕輕地嘆息,回想到有機會親自見到他們告別,比別人已勝了一籌,也開心了。他興奮著,不斷想著凌起石在鏢局那幾天的事,終於,他把自己的喜悅讓別人分享,告訴了同事,聽得大家愕然,歐翔與花安兩個回想自己如何瞧不起凌起石,不覺自感慚愧,也暗暗僥倖,假如當時凌起石真個對他們不客氣,打他們一頓,後果就更不勘了!還有,想到當時對凌起石的懷疑,也為之失笑與嘆氣。

花安說:“半桶水乒乓響,滿桶水了無聲,他可真忍得住啊!也難為了他!”

“就是嘛,全鏢局裡上上下下的人,就只有總鏢頭一個人護著他!他也扮得真象!”

振威鏢局的鏢師們紛紛在談凌起石,凌起石和呂玉娘已經快到西山了。

梅芷齡雖然相信呂玉娘會來,卻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來,所以她突然到來,大大出乎梅芷齡和英姑等意料之外,其他女尼更覺詫然,互相通傳,連早課也影響了,梅芷齡和凌起石是見過面的,所以並不陌生。她介紹他和女尼們見面,仍然稱他為冷天風。凌起石自然不會自露真身份。不過,她們既然一無所知,也不會追問,倒是對呂玉娘才來就要走卻大為驚異,力加挽留。

女尼中有與呂玉娘比較相好的,都以為她趕著和凌起石結婚,無限羨慕。呂玉娘告訴她們,她與凌起石雖然是末婚夫妻,但還有許多事要辦,一兩年內大約不會結婚,更不會急於一時結婚!她所以馬上要走,是聽到消息,有個好朋友為仇家追殺,處境甚危!他們非趕著去援不可,救人如救火,實在慢不得!她又鼓勵她們還俗,說她們都年輕美貌,要是決心還俗結婚,將來必能找到如意郎君,可享家庭之樂。各人見她說是去救朋友,倒不便再挽留了,只求她有機會時再來探望她們。她說一定來,但希望來時見不到她們,只聽到她們還俗結婚的消息。經過她的挑動,她走後果然有幾個還俗結婚去了,這是後話不提。

小琪見到呂玉娘最高興了,她一直跟著她不肯離開,她天真、聰明,凌起石也喜歡她,說可惜急於要走,否則,倒願意和她玩幾天。

約定的時間快到了,凌、呂兩個只好和大家告別。小琪要跟呂玉娘走,自然不可能,後來還是答應再來看她,她才揩著眼淚揮手。呂玉娘走出很遠了,仍然聽到她尖叫:“姐姐,快點回來!”的聲音。

小老頭見到呂、凌兩個,讚道:“不錯,好守時,剛好足巳正!”

凌起石替小老頭與呂玉娘斟茶,小老頭喝了一口,皺眉道:“小夥子,你在茶裡下了什麼?怎麼味道這樣苫澀,和先前不同!”

呂玉娘喝一口茶,也道:“不錯,大哥,這不是普通茶!怎麼這樣難飲!”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4:59:57


第十五回毒困蛇涎 金針堪度劫 天生奇景 石林可練功 (1)

凌起石把呂玉孃的茶一口喝乾了,替她再斟另一杯,道:“鼠藥苦口利於毒,喝吧!這地方山嵐瘴氣甚濃,瘟毒瀰漫,喝點苦藥有好處!老人家,喝吧?”

呂玉娘照喝了,雖然皺了眉頭,卻不再說什麼,老頭子不願喝,另外泡了一壺自己喝。此後他們都是一樣,呂玉娘跟著凌起石喝帶苦澀的水或茶,小老頭不喝,怎樣勸他也不喝,凌起石也只好由他,不便勉強!

幾日後,他們來到石林了,因為時間已晚,便在石林附近投宿,住到一對老夫婦家中。老婦較為精壯,老頭有點耳聾,聽不清楚。他聽凌起石說要去石林,嚇得睜大雙眼,不斷搖手,叫他們不可去!

老頭告訴他們,說一年前還可以去石林走走,這一年來不行了,不管什麼人,去了石林就沒有回來,僥倖逃得回來的,三幾天之內也會突然失蹤或死亡,已經有多宗了,因此附近一帶的人都視石林為鬼域,誰也不敢進去,初時還有膽子大的不信,不怕,前去一試,結果不是沒有回來,就是事後失蹤或死亡,這半年來已再無人進過石林一步了!呂玉娘聽了不服,說她一定要去看看,凌起石道:“當然去!我們走了這許多路,目的是遊石林,哪有不去之理!我們明天就去!”

當晚一宿無話,第二天一早,凌起石他們三個人帶備了乾糧去遊石林,準備如果遊興不減,或者天色已晚,便在石林中過夜。老夫婦一番好心勸阻,如何勸阻得了?只有嘆息著目送他們出門了。

凌起石三人根據老婦所說,漸漸就發現自己已走進石林了,只見四周石群林立,自己恍若置身於高大雄奇的石森林之中,人在石下,仰首石壁,頓覺自己十分渺小,面對這巨壁四布,覺得自己的所謂武功,簡直無用武之地,不禁輕嘆,覺得人的力量,有時實在是微不足道!

“大哥,這就是石林了?”呂玉娘問。

“不知道,我也只是聽人家說,並末到過,不過,這裡雖是石壁如屏,卻並無奇特,恐怕還不是石林吧?”

“管他是不是,我們再往前走,走到盡頭再說。”小老頭豪氣地說。

三個人又向前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摹然發現一塊數十丈高的大石,排空蠢立,氣勢雄渾,上面鑑有“石林”兩個大字。小老頭第一個叫起來:“這才是真正的石林!不錯,這裡的石頭一塊一塊凌空排列,都是無泥無草無樹,是真正的石頭。你看,都是十多二十丈以上的高度,我們就像幾隻直立走動的螞蟻一樣,真是小得可憐!”

他們走進石林才發覺,石頭的形狀愈來愈怪,有的兩座高大岩石的頂端夾縫中,夾著一塊少說也有百來噸的巨石,人在夾縫石下走過,總覺得那被夾著的巨石隨時有掉下來的危險,事實上它在那兒不知有千百年時日了,有的石柱凌空而起,頂上卻有巨石如蓋,也似搖搖欲墜,有的石塊分成數截,似是有個巨人把它捧上去,一截一截的疊起來,痕跡明顯,風過石林,其聲如嘯,倍覺疊石有移動倒跌之感。

石林方圓數里,假如不看一眼,快步疾過,以凌起石他們的腳程,就算繞走一遭也花不了多少時光,可是他們是為遊石林而來,林中都是些高大矗立、幹奇百怪、姿態各異的石頭,正看側看斜看,形態便有別,感覺也不同,他們又怎捨得快步而過,不顧一眼?因此,他們在林中漫步,細看,不知不覺已進入了石林深處。凌起石忽然指著一塊削壁道:“玉娘,你能從這裡上去不?”

“不知道,太陡了,又平滑如鏡。”呂玉娘說。

“要不要試一試?你的天龍劍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當然,能不用劍就更好。”

“好,我試試看!”呂玉娘拔出天龍劍,略一蓄勢,就飛身而起,沿壁直到頂端了。突然她一聲驚叫,一個倒栽蔥向後倒下,就像一隻中彈斂翅的巨鳥,小老頭見狀發出驚呼,凌起石也為之一呆,因為太意外了。

呂玉娘似乎暈卻,全無掙扎地往下墜,速度甚快,一眨眼已跌了幾丈,地下全是石,不論任何部位先觸地面都不堪設想。好個凌起石,在這緊張關頭才顯出他的定力與功力。他在一怔之後,馬上恢復清醒,他足尖一撐,雙臂一振,人已凌空拔起,斜向上飛,落足一石壁上,點足再起,斜撲呂玉娘。呂玉娘向下墜,凌起石向上升,碰到一起時,那力道可真不小呢!小老頭不由的替凌起石擔心,怕他承受不起,就會連累得兩個都粉身碎骨了。

但是,凌起石確有辦法,他並非撞向呂玉娘,他是斜斜躍起的,借勢使力,一把摟住呂玉孃的腰,疾向斜飛,作了半個迴旋,才緩緩的落下地面,那緩慢的速度引起了小老頭注意,在凌起石安然到地之後,便問:“小夥子,你這是什麼功?一片樹葉掉下來也不會這樣慢,你卻似飛絮一樣。”

“老人家,一切事,都得慢慢再說,你老人家最好先去找點水來開藥,等玉娘醒了再說。”

“好!我馬上就去!”老頭子匆匆取水去了。

凌起石盤膝坐在石塊上,左手抱住呂玉娘,右手拈著銀針給她刺穴,刺到第三針,她已悠然甦醒了。她星眸半啟,低問:“大哥,我真還活著?我沒有跌死?”

“當然真的,怎會有假,你忘記了,有我在這裡,你怎能就死呢!”他俯下臉去,親她一下。她伸出手來抱住他的脖子,整個人伏在他胸前。

“玉娘,老人家替你取水回來了。”

呂玉娘已經清醒,也聽到聲響了,急忙放開手,斜斜坐著。但他們看到的不是老頭子,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青年,他遠遠的站在凌、呂二人十丈外的石塊旁,遙遙看著凌起石道:“這位姑娘醒來啦!這樣我就心安許多了,剛才……我,我真擔心又造孽了。”

“你是誰?剛才的事,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青年心事重重地說:“說來十分慚愧,剛才嚇跌這位姑娘的就是我,我不知是她,以為又是老乞婆的人,怎知不是,真是抱歉!”

“是嗎?你說的老乞婆是什麼人?你為什麼恨她?她又為什麼派人來找你?你能一一告訴我嗎?我……”

“你等一等,好象有人來。”那少年臉色微變,凝神靜聽,看得出他是十分注意的。

“你放心好了,沒有人來,即使有也是這位姑娘的師父,不會加害我們的,你告訴我,那個老乞婆是誰?我看你武功不弱,為什麼如此怕她?”

少年看著凌起石,欲言又止,只是輕輕嘆一口氣。

凌起石道:“不要怕,你說吧!”

那青年嘆了口氣,道:“你們還是走吧!我說了,對你對我都無好處,但你們不快走,給她看到,或者知道,你們就會沒命,我造孽已多,不想再害你們了,你們快走吧!趁她未來,也趁我未瘋,理智仍在,你們快走吧!”

“怎麼?你會發瘋?你既然知道,怎不能自己控制?”

“不行!我控制不了,我沒有自制力。”

“你知道什麼時候發瘋?”

青年道:“知道,是有定期的,每月一次,今天是十四,今晚或明晚月圓之夜就會發瘋,觀在已有預兆,我怕會提前,因為我受到刺激是會提前的,你們走吧!快走吧!”

“好!我馬上就走,但走之前,請你讓我把一次脈,診治一次,你不會反對吧?”

“你會醫,?”

“你剛才不是看到我替這位姑娘刺穴?現在她不是已經清醒了?”

“好吧!不管怎樣,你們要快走。”

“當然,請你先坐下來,靜一靜,再伸出手來。”凌起石附耳叫呂玉娘出去把風,設法截住小老頭不讓他人內,更要留意外人突然出現。然後他才替少年把脈,手指一按下去,便“咦”了一聲,再接第二隻手之後,肯定地說:“你中了毒,自己可知道?”

“不錯!你的確是知醫,我就是因為中了毒,才受制於老乞婆的。”青年說。

“你這毒,似乎已成毒患,如果我沒有看錯,恐怕有兩年以上,你照實告我,你發覺中毒至今有多久了?”

“三年整了,不過,初時並不覺得怎樣,真正感到痛苦的,確是兩年多一點,你看得一點不錯。”

“我覺得你的脈絡紛亂,似乎不是由一種毒所生,依我看,你最少中了三種主要的毒,還有其他。你放心,我可以減輕你的痛告,但真正令你斷根,永不再發,卻非弄清楚你所中是什麼毒,再加以清除不可。”

“這可就難了,她不會讓我知道的。”

“不太難的,老乞婆來的時候,我制服她,她自然要把解藥拿出來,她若制服我,必然要把毒藥給我吃,這兩者之中,必居其一,結果是我都能替你找到毒源,能給你解除痛苦。”

“不,你千萬不可!她是出了名的老毒物,吃了她的毒,準也解不了,非聽她的話不可!”

“你放心,沒這樣的事,任她是天下間最毒的毒物,也毒不了我,你不知道,我本身也是一個使毒能手呢!”

“怎麼?你也能使毒?”

“自然當真,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

少年似乎不能相信凌起石的話,對他有了戒心,目光也沒有先前的柔和了。凌起石似乎明白他的心意,道:“你大約奇怪,我與你非親非故,何以要冒險救你吧?你自然想不通。但我問你,你會武功,當你發現了一種新招,你會不會千方百計去了解?想辦法破解?甚至冒險去偷看,不怕給人人發覺追殺?我現在就是這樣,發現了新的,我弄不清楚的毒,我決難罷手,非想辦法弄個明白不可!至於毒的本身,正如刀劍,握在混蛋手中,自然胡亂殺人,握在樵夫手中是用來砍柴,握在屠夫手中是用作殺豬宰牛,同一樣物件。在不同的人手中就有不同的用途,刀劍如此,毒物亦然,你明白這點,就不用多心了,你除去上衣伏下來,我來替你刺穴,先行治標,減輕你痛苦使你不致提前發瘋,慢慢再想其他辦法。”

少年聽了他一番話,覺得有理,果然聽話,除了上衣。伏在石上,他只覺得脊骨處酸酸癢癢,又微微有痛,卻是十分舒服,也不知受了多少針,只覺得有的地方被刺一下,有的地方卻被重複刺了幾下,直至凌起石叫他仰臥,再在他的腹部用針時,他才大大吃驚,因為他看到凌起石把三四寸長的銀針對正腹部要穴刺進去,如何不驚,不由的緊張起來,幾乎反抗了,但看到凌起石那一臉肅穆凝重,額角還亮著汗珠,心情不自禁的輕鬆許多,把心一橫,任憑凌起石擺佈。

但是,奇蹟出現了,凌起石不斷捻動著把銀針刺進腹部。三寸多都刺了進去,只留下半寸不到在外面,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痛苦,反感到舒服。這是他親身體驗,不能不信,因此他對凌起石的信任加強了。

凌起石手法純練,認穴準確,一連刺進了十多根銀針,其中有一根刺在心窩,一根刺在丹田。更使少年詫異了,他自己也是武林高手,知道這是人身要穴,絕對不容受損的。但給幾寸長的銀針刺進去,居然完全無事,若非親自體驗,任誰說,他也不能相信!

“你可以好好歇一會了,半個時辰之後,你可能要大瀉一兩次,這對消毒有好處,你不必怕,它自己會止的,不是病,有什麼事,你再叫我吧,我姓凌,叫起石,你叫我,我就會來了。”說完,便把銀針全拔出來,用火燒過,用布擦過,再包起來。

“凌大哥,我姓杜,叫松齡。”

“好,我記住了,你睡吧,什麼也別想。”

杜松齡還想說什麼,但卻突然覺得眼皮重,怎也張不開來,結果,想說什麼也沒有說,已睡著了。

凌起石找到呂玉娘,她和師父在一起,凌起石把經過告訴了他們。小老頭問杜松齡是什麼來意,凌起石說不清楚,他立即就要去問個明白。

凌起石見小老頭要去查問杜松齡,急忙攔阻,說他損耗太大,非歇一會不可。再說,他是什麼來歷也不重要,因為,小老頭和他相交時,大家也不曾查問過對方是什麼來歷,所以,對杜松齡似乎也可以不必追查了。小老頭聽來有理,同意了。

凌起石道:“玉娘,我看杜松齡的武功不比你差,等一會他醒來之後,你和他玩幾招,試試他的功力。”

“好!我就試試,在這石林中試劍,一定十分有趣。”她興致勃勃的,似乎恨不得馬上就要開始,凌起石看得微微地笑。她問道:“你笑什麼?”

“我笑你呀!看你高興的,似乎什麼大喜事發生一樣。”凌起石笑說。

“你們聊聊,我去找點吃的。”小老頭說。

“老人家,怎麼要你去,還是讓我去吧!”凌起石站起來。

“不!你陪玉娘,我去。”小老頭似乎怕人家不肯,一面說一面跑,話說完,人影也不見了。

“我這師父倒是有趣,什麼事都就著我。”呂玉娘說。

“他長時孤獨地生活,是蠻苦悶的,現在有你作伴,他心情開朗,當然是開心了,你只要討得他高興,他會把什麼都傳授給你。”

“到那時,你就不能再欺負我了。”呂玉娘笑說。

“哎呀,說得多委屈,好似我一直都欺負你。”

“還說不是,快坐下吧!”她移動自己身子,靠在他身邊,還主動親了他一下,一點也沒有被欺負的跡象。

石林中由於是怪石成林,有的有孔,有的似刀,有的如劍,有方有圓有三角形,一陣陣風颳過石林,石林就會因風勢強弱不同與方向有別而發出各式各樣不同的聲音,有時銳耳,如簫如琴;有時刺耳,令人心悸。呂玉娘靠在凌起石胸膛的時候,石林中就傳出了懾人心魄的哭訴,哀怨無比,呂玉娘說:“大哥,鬼神在哭泣了,我怕!”她緊緊摟住凌起石。

“別怕,不過是風聲,有什麼可怕,我們入去看看杜松齡怎樣了,可能已經醒了。”凌起石半摟半扶的把呂玉娘拉起來,她仍然緊緊摟著他。

凌起石道:“杜松齡,你醒啦!好極了,呂姑娘要與你練功,加速你去毒與復原,你覺得怎樣?還能動手不?”

“當然可以,呂女俠,謝謝你。”

“不必謝,你的功力怎樣了,能動手吧?”

“能!來,我們馬上就來。”杜松齡說時已經拔劍站著,等待呂玉娘發招。呂玉娘劍花乍開,疾灑杜松齡。杜松齡沉著應敵,守得極穩。

凌起石看到杜松齡握劍待敵,勢沉神定,極有氣勢,也覺得他確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由他的起式可預料得到他確是出自名師,才會有此氣勢。

呂玉娘與杜松齡兩個動上手了,各自進了一招,並未碰上劍,呂玉娘在一招之後,停了手,退後一步,說:“我忘了告訴你,我這天龍劍是柄寶劍,削劍如泥,你可要小心才好。”

“呂女俠請放心,我這劍並非普通兵器,即使碰上,諒也無妨。”

“那好吧,這樣我也可以放心了,杜少俠看招。”她一抖手,三朵劍花灑出,作品字形一齊射向杜松齡身上。

“來得好!”杜松齡的劍在胸前劃成一道弧形,不先不後,恰巧擋住了來劍,一連碰了三下,大家都擔心武器被損,不約而同的退後,察看自己的劍。

“好劍法,好劍!再來一招。”呂玉娘見自己的劍沒有受損,便膽壯了。

“果然好劍,不愧稱為天龍!”杜松齡發覺對方的劍果然不凡,不曾被自己的寶劍所損,便衷心稱讚。

但是,他只贊好劍而不讚劍法與功力,可見此人高傲異常,若非使出真功夫,只怕被他輕視,先有了成見,便難以相處。呂玉娘如此一想,便把功力加到六分,雙方展開快攻快守,一連打了十多招,大家都暗暗佩服了。

杜松齡想:“可惜我武功未復原,否則,我一定可以很快打敗她!”

呂玉娘也這祥想:大哥說他的武功了得,我還不十分相信,觀在由他這幾招看來,確是高手,不過,如果不是怕他未復元,末敢放盡,否則,可能會贏他了。

雙方都是末用盡,一個是功力還未復原,一個是末敢用盡,但饒是如此,雙方還是打得十分激烈,初時只是在平地上,後來則繞著石林的石堆來打,不但比鬥內功,而且鬥輕功。

杜松齡以為自己功力末復,難以取勝,怎料呂玉孃的輕功更是一流上選,她不但此時比杜松齡為勝,就是在平時,一樣比他更勝,因此,兩個人的輕功本來是分得出高低的,但呂玉娘還是第一次來石林,杜松齡卻在這裡已住了許久,對石林內的一切均瞭然於胸,就是閉上眼睛也能走動,有了這個關係,兩個人在輕功上一時也難分伯仲,但杜松齡心中有數,對呂玉孃的輕功是真正地心服的。

所以他在稍停的一剎也忍不住口讚了一句:“呂女俠,好俊的輕功!”但他口是這樣說,仍然要再打下去。他把呂玉娘引進一堆亂石中,以為這一回必可以困倒她了,沒料到她在陣圖方面也有一手,不但未被困,反而更為精神,這就使杜松齡另生主意了。

原來杜松齡非常好勝,事實上他出道時間不長,未真正碰上敵手,更未落敗過,他被辱於老婦,完全是中了奸計,中了毒無法再施展武功之故。他認為若果公平搏鬥自己必不會吃虧!此時也不過是由於功力末完全復原所致,所以甚不甘心,甚至懷疑凌起石存心趁他功力未復,故意折辱他一番呢!他這樣一想,惡念也陡生了。

杜松齡學的功夫相當搏雜,而且都極有成就。他惡念一生,便盡用出一些狠毒的辣招,指、掌、拳、肘全用上,間中還用上飛腳,完全是與有深仇大恨的敵人拼命的打法,和友誼切磋一點也不相似。因此,呂玉娘暗吃一驚,有點不安了,她不想傷害對方,也不願為對方傷害,這就變得無法放手,吃虧極了。

突然,她聽得凌起石說道:“運轉乾坤多變化,功力無邊何須怕,毋須傷人能自保,回頭悔悟任由他!”

呂玉娘心頭一亮,想道:“對!我何不用乾坤大法去對付他,也好試試乾坤大法的真正功夫。”主意一定,她很自然使了出來,身子飄呀飄的,恍如不著力,也不著地。但卻威猛無比,杜松齡發出去的招,恍似碰上一堵牆,怎也遞不進,無法傷得呂玉娘半根毫毛髮,使得杜松齡又驚又疑。但是,他仍然狠招毒著層出不窮。

呂玉娘到底是個少女,幾曾受過人家如此無禮的困擾,她已經一直在容忍,一直在退讓,若果不是心存退讓,用是內力,早已獲勝了。偏是杜松齡不知她心意,起了惡念,出招險辣,以致她終於忍不住了,要反擊了。凌起石看得出來,卻不太緊張,他說:“杜兄,你傷勢剛愈,不宜過於勞慮,到此為止,可以暫時歇息。”他邊說邊走出去,要阻止他們再鬥,呂玉娘已經收招,杜松齡卻不肯停,疾撲呂玉娘。呂玉娘不虞有此,點足疾退,同時也嬌聲喝責。

“杜兄,請停手!”凌起石飛身一掠,擋住杜松齡去路。杜松齡似乎打昏了頭,竟然不停手,一掌一劍齊向凌起石的身上進襲。呂玉娘看得“譁”聲駭叫,反身倒撲,卻看到凌起石衣袖一翻,便把杜松齡的劍捲住,右胸卻受了杜松齡一掌。

杜松齡想不到會打在凌起石身上,也是吃了一驚,可惜已發出勁力收不回來,急也設用。一掌擊實,又是吃一大驚,因為他這一掌恍如打在一堆松棉花上,只覺得觸手之處,柔不受力,自己發出去的勁力竟消失於無形,就是打在水面上,也會有聲,也會有反擊之力,但打在凌起石身上,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這是最上乘的卸功法,杜松齡是知道的,不過自己無此境界而已。有此發覺,他恍如捱了當頭一棒,頓有所悟,感到一陣羞愧湧上心頭。

杜松齡滿臉羞愧地怔視了凌起石一會,惘然地問:“我沒打傷你吧?”

“怎麼會呢!如果你功力完全恢復,或許會打傷我,現在,你毒末清除,功力大減,如何能傷我!”

“凌大俠,你練的是什麼武功,怎麼我打不著你?”

“武功一道,各門各派均有奇招妙著,同門兄弟,領悟不同,成就也不同,你我不同門派,我說了你也末必瞭然。我練的是虛無神功與乾坤大法!”

“虛無神功,乾坤大法,我沒聽說過。”

“這不奇,我在練之前,也未聽說過呢!杜兄,我剛才看你身法手法,似極博雜,看來你必有奇遇,不止師承一門一派!若果你能多用點心思鑽研,將各家各派去汙存精,再加變化,共冶一爐,另創新招,不難成為一代宗師,這是一個可遇不可求的奇遇,你不要輕輕放過啊!”

“謝謝你鼓勵,凌大俠!你我素未謀面,又未知我底細,便待我這麼好,真叫我難以相信!凌大俠,你可知道我剛才怎麼想?”

“我不知道,也用不著知道!”凌起石說。“我這個人只求高興,便不顧一切,你不必太過認真!今天,我們是朋友,將來,如果對某一個問題不同意,說不定會吵起來,甚至打起來!”

“咦,你也是這樣的?這麼說,我們太相似了!”

“別說了,你打了一仗,血氣運行必速,快靜下來,我再給你針一次,明天你就會覺得不同了!”

“何必等明天,現在我已經覺得不同了!”

“那就更好了!”凌起石回頭向呂玉娘打了個眼色道:“玉娘,請你幫個忙,再給我們把風!”

“好的!你放心,我不會打磕睡的!”呂玉娘心中有點不高興,還是答允了!

凌起石替杜松齡施過針之後,順手點了他的瞌睡穴,然後把他送上他的睡處,才和小老頭、呂玉娘兩個在一起細談!

石林的氣候變化真大,白天,太陽光射下來,石壁互相反射,熱極了,晚上,氣溫大降,而且降得快,太陽才下山,天色未黑,氣溫已經由熱轉涼,及至月亮東上,銀光遍地的時候,已經是寒氣侵膚了。

這一晚凌起石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鋪在地上給呂玉娘睡覺,她怎也不肯,結果是兩個人擁在一起,凌起石的外衣蓋在她身上。她本來也不答允,怕凍壞凌起石,凌起石笑說,“你真是,你怎麼忘了,再冷的天氣我也不在乎,我在雪裡睡,在水裡睡的日子還少嗎?這樣的天氣怎會凍得壞我?”

凌起石這話並不誇大,事實如此,所以呂玉娘終於沒有和他爭辯,靠在他的懷中睡覺,就用他的外衣蓋在身上。

呂玉娘倦倚郎懷尋好夢,這是人生最幸福的時候,許多人一生一世都不曾享受過這樣溫馨甜蜜的美夢呢!因此,呂玉娘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凌起石並沒有睡,他盤膝打坐,靜靜地養神,石林附近沒有人聲,也沒有雞叫,凌起石只能仰觀星斗和月亮,由它們的位置判定時間,相信是二鼓左右,一種異樣的聲響把凌起石驚擾了,他微微張開眼皮,循聲望去,首先發現的是幾點微弱的綠光正在移動。凌起石是在山上長大的,對這種光十分數悉,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一面監視著它們,一面撿起幾粒石子,捏著石子,等待蛇爬過來,然後把石子彈出去,一時“嗤”、“噗”之聲頻起,跟著是蛇翻滾的聲音,蛇尾扭打的聲音,交織成一片,凌起石不想呂玉娘太快醒轉,也點了她的磕睡穴,讓她也好好的睡一覺!

蛇是毒蛇,都被打瞎了眼珠,打碎了腦袋,活不成了。有的只有七八寸長,有時有二三尺長,也有長達四尺的,都是毒蛇,這些蛇都是躲藏在石洞中的,秋天到了,大約出來尋食,希望食得飽飽,增加脂肪以度冬眠吧,每一條蛇都很肥。小老頭把它拿到溪水邊,把它剝皮拆骨,只留下蛇肉,他是準備做蛇羹呢!

原來這個小老頭是個老饞,對於吃甚有研究,他隨身就帶有不少調味晶,包成一個小包袱,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只道是一些衣物,怎知他解開來卻有一個小鑊、有鍋,還有碗筷、生油、豆豉、鹽、糖具全,更難得的是連姜與胡椒粉也帶齊了。因此,當他解開包袱的時候,凌起石便不自禁地失笑了。

呂玉娘仍然睡得很甜,她感到此時是最幸福,最安全的了,所以睡得很好,凌起石不忍弄醒她,只是輕輕地撫著她的肩膊、秀髮,捋它,揉它,輕輕地拈起再放下,還俯下臉去嗅,一種極溫柔細緻的動作,似出自本能,屬於有意無意之間的動作。呂玉娘似乎仍然末覺,又似是有所感覺地移動了一下身子,更緊地靠貼著凌起石,全身軟柔柔的,似乎正在享受著愉快的甜杯,感到渾身舒坦。

雙方似乎都在無意中,靜止中,但又都是活的,摟抱著的,一點也不曾靜止。

小老頭已把幾條蛇殺好,拆了骨。

他原是想叫徒弟呂玉娘幫忙,並傳授她一些殺蛇、煮蛇的技術的,但看到他們都如入了忘我境界,想到他們日來的辛苦,便不忍叫醒他們,自己獨自一個人處理。

小老頭外表似乎很冷,很難相與,其實他內心甚熱,只要投合他的脾性,他是一位極易相與的人。

小老頭自個兒把一隻野雞,一鍋蛇羹,一隻小果狸,還有各式配料弄好。

小老頭設了兩個爐,一個是用來燒雞和燒果狸的,另一個是用來煮蛇羹的,他邊做邊唱歌,他唱的是山歌,是兩廣一帶常常聽到的山歌。

小老頭的歌唱得並不好,但他的烹飪手藝可不賴,一陣陣燒肉類的香味隨風四插,首先嗅到的是凌起石,他一連吸了幾次氣,實在好聞,垂涎了。他輕輕揉拍著呂玉孃的肩胛,在她耳邊低聲說:“玉娘,快醒醒,你師父的手藝真好,你嗅一下,多香!”

呂玉娘惺鬆著眼,撒嬌地說:“你幹什麼吵醒人家,我不餓,我要睡覺。”她並不肯坐起來。

“你還說不餓,你聽,肚子咕咕叫啦!”

“你真是,我說不餓,就是你嘴饞,想吃……”呂玉娘在一陣吹過的風中也嗅到了香味,不錯,確是很香,她卻不肯承認,輕打凌起石一下說:“都是你,吵得我無法再睡。”

兩個人拉著手,循著香味找去,只見得小老頭自唱自聽,自得其樂。

呂玉娘道:“大哥,你知道他唱的什麼?”

“他在唱我們,你聽,他說你又懶又貪睡,將來會變成大肥豬……”

“胡說!你罵人,我不依你!”她打他,他並不迴避,卻呼痛,還皺眉頭。兩個人鬧著,玩著,很是開心。

老頭子見到他們,高興地說:“你們來得真合時,我一切全制好了。你們看著,不要給野獸撞瀉,不要給燒焦就行了,我去洗個澡,等一會回來就可以吃了。”走了幾步,停下來又回頭說:“小心點看著,剛才我看到有耗子,別給耗子偷食了。”

小老頭去了一會凌起石忍不住了,剛要撕一支雞翅吃,呂玉娘“嗤”一聲笑說:“大哥,有耗子偷食了。”

“這是一隻不怕人的大耗子呀!”他一把摟住她,親她一下,她只是笑,沒有躲避,凌起石把雞翅塞到她嘴巴里,笑著:“讓耗子先嚐嘗味道!”

小老頭回來了,並沒有責備他們,卻把一些蛇羹給小猿,鳥是吃雞腸吃夠了。

三個人圍著火,倒是別有風味。

呂玉娘真會逗小老頭開心,不斷贊他燒得好吃。小老頭開心透了。那隻小果狸首先被吃掉,然後是雞,一鍋蛇羹實在太多了,怎也吃不完。

凌起石想起了杜松齡,說他應該是醒轉的時候了,怎麼還是無聲無色?他去察看,原來他已經坐了起來,正在那裡飲泣,淚流滿面。

凌起石見狀,吃了一驚,以為他又發生了什麼事,急忙替他診脈,卻是十分正常,更覺得莫名其妙。

杜松齡為什麼如此傷心呢?原來他是感懷身世,也覺得慚愧,凌起石勸他不要婆婆媽媽,要有男子氣概。

凌起石說怕吵醒他,所以不早叫他,替他留下一碗蛇羹,請他嚐嚐小老頭的烹煮手藝。

杜松齡對於蛇,他本來不敢吃的,但見各人都吃,他也想嘗試,但他才吃了一口,很快就把蛇羹吐了出來,臉色也變了。

“就是這些,我記起了,也是這個味道的!”杜松齡叫道,神情十分激動。凌起石色然而喜,道:“杜兄,如果真是這個味道,就好辦了。你不用急,也不用怕,再試試,細心點,慢一點,看看有什麼不同。”

杜松齡面有難色,但他發現凌起石是那麼興奮地等著,他點頭同意再試。他自己告訴自己,這是解藥,是試探自己中毒情況的藥。但是,儘管心理上有此準備,仍然抵受不住,吞下去,又吐出來。

“杜兄,請你忍耐一下,再試試。”凌起石說。隨後他問小老頭制蛇羹的配料,然後把每一樣配料分別給杜松齡吃,他都沒有反應,唯一有反應的是蛇,不但吃不得,嗅到蛇皮蛇骨的腥味也受不了,要作嘔。

於是,凌起石得出一個結論:杜松齡中的是蛇毒。

他說:“如果僅是蛇毒是容易醫的,就怕不止一種毒,不過,見一步行一步,醫好了蛇毒再說。”他說完,馬上就去找治蛇草。

什麼叫治蛇草呢?原來有這樣一個傳說:凡是毒蛇出沒的地方都有一種足以療治該毒蛇所傷的草藥,所以叫做治蛇草。

凌起石去找了一會,果然找到幾株不同的治蛇草,搗爛榨汁,給杜松齡喝下去。

杜松齡喝下之後,瀉了幾次,精神反而好了許多,他試行運功,也較為暢通了。凌起石替他把了脈,皺了眉頭道:“不錯,你的毒是清除不少,雖然末除盡。仍有蛇毒在,卻已較淡得多了。再說,所留存未清的毒,相信不會是蛇毒,不同的毒要用不同的藥去解,杜兄,你且安心,有機會時,我們再行療治,現在急也沒有用。”

“我明白!”

凌起石道:“我有點奇怪,你不該醒得這麼快的,但我似乎又覺得你應該在這個時候醒的,所以我才來看你,而你果然醒了,這其中必有道理,但我不明白。”

“我是睡著的,但不知怎的我覺得周身有很癢的感覺,我就醒了。”杜松齡說。

“晤,原來是這祥。”

“為什麼會這樣呢?”

“你中了蛇毒,白天是沒有什麼,毒蛇是多在夜間出動的,我們殺蛇燒蛇羹,你的感覺就更烈,就是這原因!”

“凌大俠,你的意思是,若果碰到其他與我的毒有關事物,我也會有反應?”杜松齡問。

“不錯?可能是這樣,杜兄,你真聰明。”凌起石說。

“杜大俠,你吃不得蛇羹,我們又沒其他東西留給你,怎麼辦?”呂玉娘說。

“不要緊,我不很餓,平時也不習慣午夜吃東西,你不必替我為難。”杜松齡說。稍頓之後,又道:“我現在已經好了許多,這地方我住了兩年,最熟悉了,天亮之後,我陪大家走走,看看這石林的秘密。”

“秘密?有什麼秘密呢?”凌起石問。

杜松齡道:“有的,有許多秘密,我初時也不知道,後來實在無聊,遠的不能去,只好在這裡轉呀轉的,結果,給我發現了不少秘密。”

“什麼秘密?”呂玉娘問。

“黃金、白銀、珍珠、珊瑚之類。呂女俠,你想不到吧!在這眾多石山當中,居然有金山銀山,它不是天生的石山,而是人工製成的金山銀山,裡邊還藏有數不盡的奇珍異寶,你說算不算秘密?”

“這就奇了,不知是什麼人藏的?”

“我也不知道。”

“這秘密,老毒物可知道?”凌起石問。

“相信她未知道。”

“我也這樣想,如果她已經知道,你就活不到現在了,杜兄,你也明白這個道理?”凌起石說。

“過去我是沒想過,現在明白了!”杜松齡回憶地說:“怪不得她每次到來,都把我調開,檢查我的東西,我因為她是暗中調查,也就詐作不知情,當時我只感到奇怪與不高興,現在想起來,可真是危險啊!假如我貪心好玩拿了其中的一件玩物,給老毒物發現了,她一定會嚴刑逼供,那就苦了!”

“杜兄,你不是說她這一兩天就會到來,她會不會已經來了?躲在一旁愉看我們?”

“不會,我的小翠、小袁都沒有發現外人,若果有人來,它們會來通知我們的。”小老頭很有把握地說。

這一晚平靜地過去了,老毒物沒有來,一切都平靜得很,到了第二天,杜松齡把大家帶進石林深處,觀察秘密。

各人看見幾座山,手藝之精,若非杜松齡預先說明,誰也不易看得出來。呂玉娘到底是女孩子,比較細心,她勸大家不要在那兒逗留太久,以免給老毒物在腳印等細微處看出破綻。因此,他們只在那兒打了個轉,便離開了。同時,在其他許多地方都故意留下痕跡迷惑老毒物。他們與老毒物在鬥智,要鬥倒老毒物,使杜松齡獲得完全自由。

第二日的晚上,老毒物來了,跟她一起來,除了那個少婦之外,還多了兩個中年男子。杜松齡如常的傲不為禮,怒目相向,老毒物看了兩年,早已習慣,不以為意了,但兩個中年人是第一次看到,覺得是對老毒物極大不敬,要教訓杜松齡。

“你們想怎樣?想打架是不是?”杜松齡一派挑戰的口吻,使那兩個人更難下臺了,他們都看了老毒物一眼,她沒有表示,其中一個便迎面走向了杜松齡。杜松齡屹立不動,中年人緩緩提起右掌,耳邊只聽得老毒物說:“不可要他的命!”

“是,我知道。”中年人說。他只把內力提到了七成左右,猝然向杜松齡拍去,出手快極了,而且掌影四晃,令人難以防備。但杜松齡卻不畏怯,凝視著,等到對方掌力迫近了,他不但不退,更挺前一步,手中劍“錚”的一聲射出光芒,一發便收,對方隨著一聲狂呼,便留下一隻手,倒退回去了。

這是一個很大的變化,首先感到驚駭的是老毒物,她是一個大行家,一看杜松齡的出手就知道其中起了很大變化,杜松齡已經不是受她禁制的杜松齡了。

她感到奇怪,杜松齡怎可以消解她的毒?她一直以來都自視為使毒能手,無人可及,亦無人能解,兩年了,杜松齡都無法自解,現在突然解了,一定是有奇遇,她決心要追查明白,因此她喝問杜松齡,杜松齡未答,老頭子先回答了,他說:“你的使毒手法是不錯,可惜還未到家,如果不信,咱們不妨鬥一下!”

“怎麼鬥?”

“你我先將身上解藥丟到水中,然後,你吃我的,我吃你的,看是誰會死去,你看這辦法如何?”老頭子說。

這確是個可怕的辦法,老毒物有怯意了。她佯作沉思,實則已放出蟲毒,不料老頭子屈指彈處,嗤嗤聲中,便見有毒娥墜地,老毒物仍然不心息,驟然打出一大把毒蟲,老頭子大袖幾揮中,一道勁風已射中老毒物,她也真了得,一聲狂嚎中,奪命奔逃,迅即失了所在。那少婦也十分知機,逃了,只有兩個中年人落在老頭子手中。

一場兇險過去之後,老頭子除去假髮,恢復本來面目,原來是凌起石,杜松齡佩服用得五體投地。

他們料想老毒物半月十日之內不會再來,便一起去龍門看勝蹟。杜松齡說他去過一次龍門石窟的,仍記得路,亦大略記得石窟中情景,可以作他們嚮導。呂玉娘說好,就由他作嚮導。凌起石笑說:“玉娘,你這不是要走回頭路了?龍門在昆明西山,我曾經和你去過,你怎麼就忘了?那龍門削壁巍峨壯麗,氣勢萬千,你還贊它是個好地方,值得一遊,怎麼現在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呂玉娘聽得恍然大悟道:“怎麼,就是那個地方?我記起了,登龍門,縱聲高呼,可以傳出去很遠!”

“就是那兒啦,我們已經去過,不必再去了,你要看雕塑,這兒多得很,有的石佛高可數十丈,有的小如指頭;有的睜眉怒目,形象可怖;有的慈眉善自,一派祥和,包保你看得高興。”凌起石說。

“好,我們去看,明天玩一天,若興未盡,可多玩一天,然後就跟你師父到廣西去練功。”凌起石說。

“廣西?你們要去廣西?好極了,我亦可以作嚮導。”杜松齡說。

小老頭聽了他說,問道:“你很熟悉廣西?你去過?去過哪裡?”

“我過去在桂林七星巖住了幾年,我師父曾帶我到蘆笛巖,他說那兒住著一位武林奇人,武功極高,已到不可測境地,又說金沙洞住著兩個惡魔,叫我千萬不可走進去!”

“不錯,你說得出蘆笛巖同金沙洞,足證你是去過那兒,令師是哪一位?怎麼稱呼?”

“家師人稱七星老人,姓名我亦不詳。”

“原來你是七星老人的門人,這麼說,該是我師侄了,我與令師雖非同門,卻時相過從,令師生平只傳了兩個人,你該是第二個。”

“不錯,我是第二個。”

“你未見過師兄?”

“不曾!師父不許我稱他師兄,還說縱有見面機會,亦不可認為同門,到底怎麼回事,我也不明白。”

“這事嘛……令師現在哪裡?許久沒有他消息了。”

“家師現在怎樣,我也不清楚,可說生死未卜。”杜松齡說:“兩年前的一個晚上,我與家師到了貴陽,是去選藥製藥丸的,不知怎樣,家師突然把桌子一傾,菜飯都倒了一地。我正怔忡著,老毒物出現了。她說我們師徒都吃下她的毒,三天之後自會發作,若果運勁用功,發作得會更快,痛苦也更甚,我們當然不信,師父便動手殺她,但她十分狡猾,不肯硬接家師招式,只是一味迴避,用語言刺激家師,家師結果使了一計奸計,佯作毒發不支,誘殺老毒物兩個手下,但過了不久之後,真個毒發了。”

“此後,我便與師父分開了,直到現在仍末見過面,老毒物說家師仍活著,但我不信,可惜不信也沒用,無法見著家師一面,連老毒物住在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根本無法追查,師伯與家師相好,務請加以援手,救家師出苦海!”

小老頭道:“你放心,我雖然無法鬥這老毒物,這小夥子卻不怕她,只要能制住她的毒,我就什麼也不怕了,小夥子,你可得要幫幫我這師侄啊!”

凌起石一笑說:“老人家,各有各的交情,你跟他的師父是朋友,你幫他,是你的事,可別扯我落水。”

“怎麼?你不願幫他?”小老頭兩眼倏的瞪得很大。

“我沒這麼說過!”

“那麼說,你答應幫了?”

“我也沒這麼說過!”

“你是怎麼啦,小夥子!”小老頭有點迷惑了,“說你幫,你說不是,說你不幫,你又說不是的,到底你是怎麼說呢?”

“我這個人一切全講興趣,要到時才知道,觀在,杜兄師尊生死未卜,老毒物巢穴何在也未知,就談這許多廢話作甚!”

“凌大俠說得對,現在言之過早,且等有了實訊再說也不遲。”杜松齡說。

“不!小夥子在推卸責任,他太不夠朋友了。”小老頭說。

“隨你怎麼說,我都是不作虛無之談,且等將來有真實情況再說吧!”

小老頭激凌起石不過,只好暫時不提,但心中有了點不高興,凌起石看在眼內,暗暗好笑,他覺得小老頭年紀一大把,說話作事都似小孩子一樣,動不動生氣,實在有趣。

呂玉娘怕他們鬧僵了,傷了感情。自己夾在中間便難說話,立即出面打圓場說:“瞧你們一個年過半百,一個也二十多歲了,還是如此孩子氣,真氣人。”

“旅途寂寞,氣一氣他,吵一架,熱鬧熱鬧不是很有意思。”凌起石說。

小老頭聽了大不高興,大聲說:“好小子,你是誠心冤我不是?你小子倒好膽,竟敢開我老頭子玩笑,你太不識好歹了!”

“師父,你看該怎麼辦?”呂玉娘問。

“不要慌張,我自有辦法令他同意就是。”小老頭仍然悻悻地說。凌起石看在眼內,笑在心中,幾乎忍不住笑,但又不便縱聲大笑,呂玉娘也看出他是誠心和小老頭抬扛的,心中雖然怨他胡鬧,卻也放下心事了。她等待著凌起石和小老頭和解,她肯定凌起石不會不幫她師父,問題是他什麼候時才感到興盡,揭開謎底。

杜松齡歉然地說:“師伯,凌大俠,因為我的事,害得你們失了和氣,真不好意思,我看,有我夾在你們中間,會使你們不快,我還是……”

“還是什麼?你想走,你的毒還未完全清除,怎麼可以就走了?”凌起石說。

“那沒什麼,我另外再想辦法。”

“你另外再想辦法?想得到嗎?”

“我想會想得到的。”

“那不成,除非你的毒已清,或想到的辦法比我的更高明,你才能走。”

杜松齡心中立起反感,現於臉色,冷冷地說:“難道我要把毒留在身中,也不許?”

凌起石道:“當然不許可,你中了毒,我替你醫治,卻未清除,你若不再治,毒必繼續存在,這對我的醫術有損,我非把你的毒清除不可。我正在想辦法,你不能壞我名聲,除非你想到清毒辦法,證明比我高明,我佩服你,我就不管了。”

“哼,我想到辦法時,你又妒嫉了。”

“沒有的事,你想得比我高明,我只有佩服,佩服一個人,就不會妒嫉他,我從未妒嫉過任何人。”

“我有權讓自己的身體繼續有毒或無毒。”

“不行,除非你再找到老毒物,讓她把你的毒加深,加到先前一樣,我也可以不理。”

“你,你簡直是無理取鬧,你……”

“等一下,快伸出手來!”凌起石突然大喝,杜松齡也本能地服從,伸出右手。凌起石替他把脈,面有喜色,卻很快又沉下了臉,反手打了杜松齡一個耳光,並且罵他,激他發怒,終於打起來。

小老頭與呂玉娘兩個忙勸解,如何勸得開,呂玉娘大急,不知凌起石何以變得如此可怕,卻又看到他向自己打眼色,不知是何用意,芳心大亂,但知凌起石這樣必有原因,終於不理,並把小老頭勸住,不讓他出手。

杜松齡打不過凌起石,凌起石不傷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一口咬破他的手指,凌起石的嘴角也給血染上了。小老頭不能忍了,出手攻擊凌起石,凌起石卻到了杜松齡背後,扭反他的左手,用掌抵住他的後心,喝他把勁道運到右手。

杜松齡也是個聰明人,似乎已明白內情,果然照辦,但小老頭不知道,一掌仍然打在凌起石後心上,凌起石受不了,卻沒有放開杜松齡,也沒有還手,小老頭想再作第二次進攻,已給呂玉娘擋住,跟著,小老頭也看出情形有異,不再出手了。

過了一會,凌起石放開杜松齡,並替他把脈。笑說:“好多了,今後就算不能盡情除餘毒,也無大礙。”手一鬆,張口吐出一口血,呂玉娘駭極驚叫,他搖搖手說:“不要緊,你給我看著,別給人擾我,盞茶時光就行了,請老人家幫杜兄推血過宮。”說完,垂手直立不動。

小老頭後悔自己魯莽,杜松齡更感激難喻,但卻不能出聲,不敢擾他。三個人靜靜地看著,等著,約莫有盞茶時間,凌起石果然臉色紅潤,先開口了,他說:“我餓壞了,快走,有話吃飽了再說。”他不讓別人表示意見,自己先走了,各人只好跟著,不久,他們已經在一家頗有氣派的小酒樓中坐下了。

小老頭、杜松齡、呂玉娘三個都有許多話要問,要說的,坐下之後,各人便想開口,但話未出口,凌起石已經先低聲警告他們:“小心說話,這裡有絕世高手!”

凌起石本身就是高手中的高手,被他瞧得起的人當然不會是二流貨色,何況還稱為絕世?所以各人都給嚇了一跳,把要說的話也勉強嚥下肚去。

這間中型酒樓樓面不大也不小,共有三十桌左右,密密麻麻的坐滿了人。

小老頭說他不習慣這樣的地方,希望早點離開!杜松齡顯得很老練,他對夥計說:“我們是慕名而來的,希望能吃到你們最出名的名菜,好酒!勞你的神了!”夥計聽了大為高興,連聲答允。

“杜兄,這裡能有什麼好東西呢?”凌起石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聽師父說過,天下事都是一個道理,能夠生存下去,持續下去的,必有其過人之處,武功各有各的優劣,醫者亦然!我便想到一些酒樓都標榜他們的拿手好菜,這裡一定也有,所以我便這麼說了!”

“杜兄真是個聰明人,佩服!”

“這傢伙倒很狡猾,要提防著他才成!”呂玉娘想。

這酒樓雖不算寬敞,卻位居要衝,位置好,所以客似雲來,再加上也確實有幾味叫得響的菜式,所以顧客就更多,凌起石他們坐定之後,空位已經極少了,顧客卻依然不斷湧來,以致有人要站著等位坐,叫有坐的客人不好意思低斟淺酌。有一個佝僂著背的老婦拄著拐仗來到凌起石身邊,凌起石招呼她:“老婆婆,那邊沒有空位了,你老人家只一個人嗎?就跟我們一起好不好?相請不如偶遇,我請你老人家喝一杯!”

佝僂老婦抬臉看凌起石一眼,道:“謝謝你,改日吧!你們這兒位置不好,看不到外邊風景!我要到那邊去,那兒有窗的那邊!”

“既然老人家喜靠窗看風景,我只好改日再請你老人家了。”

佝僂老婦沒再回答,拄著柺杖走開了。呂玉娘問:“大哥,你認識的?”

“不!我見她老人家一大把年紀,身體又不很好,不想她多走路找位,所以請她坐下,怎想到她興致如此高,要看街外風景!”凌起石說。

呂玉娘與凌起石說的並不大聲,卻沒有瞞過佝僂老婦,她聽到了。她想:這年青人心地甚好,等一會我可不能傷害於他!

就在佝僂老婦暗暗決定的時候,梯口出現兩個衣著華麗,其中一個卻面目猥褻的人,他們向四周看了一眼,面目猥褻那一個便拍拍掌,尖著嗓子說:“大家聽著,我們鄔老爺要到這裡宴客,大家馬上滾蛋!有誰敢反抗不走,我們會把他由窗口丟下去!聽到沒有!滾,現在就滾!”

樓上的人聽這一呼喝都循聲望去,有認識來人,知他身份和膽小怕事的都急急離去了,凌起石說是過路的,很快就走,決不會誤事,請求讓他們吃飽了再走,那個佝僂老婆婆與一箇中年大漢留著,前者不出聲,後者睜眼怒視,還有一老一少兩個人亦沒有走,老的穿灰布外衣,自稱是鄔老爺的朋友,一心來拜訪鄔老爺的,既然鄔老爺要來,那是正好,省了他多一番跋涉到鄔家去。

這四桌人有兩桌說得比較有道理,情有可原,只有佝僂老婦與中年大漢兩個表現了敵意。但就是如此,也夠使來人多麼為難了,因此,他並未就此停止,仍然繼續催迫他們離去。

樓上原本有三十桌客人,你爭我擁,各人都走得匆忙。有默默無語的,有喋喋詛咒的,有慶幸不用付款,有叫了東西未吃的,各人的情緒不同表情也不同,等到客人走了,留在樓上的四桌就特別礙眼了。但人少了,凌起石又不斷請求讓他們吃飽了再走,亦連聲道歉,樓上的氣氛總算是好一點了,可是凌起石他們卻吃得很慢,也吃得很多,喝得很多,四個人吃了八個至十個人的食物,喝了十多個人的酒,還似乎並未夠飽,還要點菜。這一來,猥瑣漢子可感到為難了,因為似他們這樣吃喝,不知要吃到什麼時候了。

樓上的四桌人,似乎互相有了默契,大家都慢,猥瑣漢子等了一會,覺得不耐煩了,他下樓去走了一轉,再又催促各人快吃完走路。

“快了,吃完這半缸剩酒,我們馬上就走,我說過不礙你的事,就決不會妨礙,你放心好了。”凌起石說。

猥瑣漢子再催彪形大漢,他兩眼一睜一翻,只見他白眼不見黑眼,哼了一聲,道:“憑麼?我吃你的?不用付錢?你媽的,你少管老子閒事!”

他一揮手,勁風疾撲猥瑣漢子,猥瑣漢子迴避稍慢,頓覺臉如刀割,痛得眼淚也要流出來。

猥瑣漢子受了辱,感到無法下臺之際,樓下人聲突然嘈吵起來,他趁機轉移目標,佯作失驚地說:“羅兄,我們下去看看什麼事?”

姓羅的還未會意,掃了樓上各人一眼說,“那麼他們怎樣……”

“你放心,他們逃不了,真逃了也少了麻煩。”

“是!我們下去看看。”兩人勿匆向樓梯走,但未到樓下,下面已經有人喝道:“章老二,上面佈置好了?老爺就快要到啦!”

章老二就是那個相貌猥瑣的漢子,他是鄔家的武師,他向樓上一指道:“我們對付不了,他們不肯走,有老大哥幫忙。馬大哥,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辦得到了。”

他一邊說一邊向馬大哥打鞠作揖,馬大哥拍拍心胸答允,並且立即大踏步上樓去,人才冒出頭來便大叫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賴著不走,嫌命長了是不是?”

凌起石道:“我們走了,馬上就走。”

卻聽得佝僂老婦冷冷地自言道:“天寒狗吠夜,白日狗吠風,現在狗放屁!”

那馬大哥一聽,當堂怒火上升,朝佝僂老婦走過去,喝道:“老乞婆,你找死!”拔出鋼刀,就朝老婦兜頭劈去,又快又勁。老婦也不簡單,她隨手抓起個酒壺,迎著對方一揚,大半壺酒向馬大哥潑去,還算馬大哥閃得快,避了過去,若果被潑著,只怕雙眼也會瞎了。馬大哥因此也被嚇得退了兩步,重新打量佝僂老婦。

佝僂老婦一本正經地罵:“我跟你素不相識,無仇無怨,你為什麼要殺我?”

“哼!我何止要殺你,還要把這裡賴著不肯走的人,都要殺了呢!”馬大哥說。

“不錯,快動手,若果你收拾不了,我來幫你!”一個道人突然在樓上出現,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兩個中年人。姓馬的見了,立即向他行禮。叫了一聲“褚道爺。”

褚道爺冷然問:“老早叫年通知他們走,他們不肯走?還是你沒有通知他們?”

“道爺,他們不肯走!”

“那好吧!殺!一個也不留!”褚道爺說。

跟道爺來的兩個中年漢也動手了,章老二也動手!道爺站在一邊看熱鬧,佝僂老婦以一根柺杖接下了兩個敵人,彪形大漢對付了馬大哥,一老一少兩個人還未被波及,仍然靜靜地站坐一邊,凌起石向小老頭打個眼色,突然一推桌子,對杜松齡說:“走!我們快離開這是非地!”伸手一把抓住呂玉娘,疾朝摟梯走去。

“站住!”褚道人一晃身阻住梯口,不許通過,凌起石“吐”的一口痰吐出去,若果褚道人不閃,勢必被吐中臉上,他如何能受這汙辱!急忙迴避,凌起石一衝而過,迅即到了樓下,小老頭也跟著,留下斷後的杜松齡遲了一步,又給道人擋住了,杜松齡雙掌向前一推,道人原不以為意,怎料掌風如晴湧怒潮,其勢難擋,不禁大驚,急忙迴避。他明白,此人內力甚厚,明打明鬥,自己也未必佔到便宜,現在樓上勝負未分,假如對方四個人一齊回頭,動手,只怕吃虧的不是人家呢!想到這一點,只好由得杜松齡走了!

彪形大漢比馬大哥高出許多,很快就分出勝負,但卻打不過道人,結果是受了傷,跳窗口逃走了。佝僂老婦原來佔盡上風的,但見大勢已去,再纏打下去,總有力竭之時,想別此,也不願久戰了。

樓上的客人,只留下一老一少兩個男子了,老的自稱與鄔老爺是朋友,專程來拜訪鄔老爺的,所以別人都走了,只有他們兩個仍然沒走,章老二還替他引見褚道人,褚道人注視了對方片刻,問他與鄔大老爺是什麼關係,他笑笑說:“我說了,你也未必知道,正如你道爺跟鄔老爺是什麼關係,我亦一無所知,我不會問你道爺,你又何必問我呢?”

“我問你當然有原因!剛才的情形你也看到,我們並不相識,怎能隨便讓你與鄔爺見面?”

“道爺,你說得對,十分小心!相信你一定很得鄔老爺信任!”灰袍人說:“不過,你道爺必然記得剛才這裡的情形,我們始終坐著,並未移動半步!”

褚道人聽得一怔,旋即會意,說道:“我看到,但你必須說明與鄔老爺有什麼關係,否則,只好請你離開,我這是為了鄔老爺的安全。若果你真是鄔老爺的朋友,就必能原諒我這樣做。”

灰袍人微微一笑,道:“道爺,你真會說話,好,我只好走了,這也許是我與鄔老書無緣吧,等一會來了,請代我說一聲說我黃山松無緣,只好改日再探望他了。”說著,緩緩起身,對少年說,“走吧,端兒,白雲蒼狗,滄海桑田,一切都會變,人也一樣,我們是想得太天真了,走吧!”

黃山松和少年迅步下了樓去,不一會,鄔老爺在四個武師護送下上了樓,樓上清一色是他請來的客人了。

道人提及黃山松其人,鄔老爺勃然變色,厲聲問道:“他現在去了哪裡?怎麼不見?”

“老爺,他已經走了。”

“他留下什麼話沒有?他怎麼說?”

道人照實說了,鄔老爺的面色更沉下,他呆坐片刻,突然問:“他有說去哪裡可以找得到他?”

“他沒有說,只說將來若有機會,再探訪你老人家,但他沒說去哪裡,也沒說住在哪裡?”

“唉,真誤事,你們怎麼不把他留住。”

“我們不知道老爺認識他……”

“他沒有說嗎?”

“他說了,我們不信,因為有許多人都藉口認識老爺,想作些不乾不淨的事,所以我們不敢相信他真的是老爺的朋友。”

“原來是這樣,這也怪不得你們,只可惜給他走了,要找到他可不容易了。”

“他說過要再來的,等一會可能會來的。”

“那就好了,我們且先喝酒,喝幾杯再說。請大家不要客氣,隨便好了,輕鬆一點,才有情趣,可惜沒有女子侍酒。章老二,你的鬼辦法最多,你想想,假如黃松山不來,我們怎樣才可以找到他?”

“是,老爺,待我想想辦法就是!”章老二說。

褚道人道:“鄔莊主,我們不要給姓黃的掃了興,今天是鄔莊主和何莊主、林莊主各位結盟慶祝大會,應該高興高興,來,我們大家敬鄔莊主一杯!”

“好!敬鄔莊主一杯!”

當各人正飲得高興,談笑無禁之際,陡然有一聲冷笑聲傳自梯口:“死期到了,還如此高興!”

褚道人恰巧座位近樓梯口,側面一望,正是小老頭,知道是存心來搗亂,一掌按桌,飛身撲向小老頭,小老頭並不畏懼,揮動山藤拐迎向來劍,一言未交,先就打起來了,許多人不知是怎麼回事,愕然注目。

小老頭這一根山藤何等厲害,褚道人本來就非他對手,又出之輕敵,自然是吃了大虧,拐劍一交,褚道人的劍竟被震脫了手,斜斜飛向另一邊,為另一個道人用一雙筷子把劍夾住。

“褚道兄,你太輕敵了,搏兔亦需用全力,捉鬼要靠張天師!”以筷子把劍夾註的道人說。褚道人連聲說是,取回失劍,吐劍氣,換劍花,再次向小老頭進攻,他吃了虧學了乖,這次發招十分小心,再不敢盲目狂攻了。

不過,他實在是技不如人,他的進招雖然刁鑽凌厲,但卻嚇不倒小老頭,只見小老頭不避來招,抖拐就迎上去,實行硬碰硬,不惜一拼。小老頭這做法,自然有其原因,他早先曾經接過一招,試出褚道人功力有限,便不怕吃虧了。

褚道人卻怕吃虧了,他早先吃過小老頭的虧,也學了乖,見小老頭以伐相迎,被嚇壞了,忙不迭撤招,退了兩步。小老頭說:“我給你一個逃生的機會,你馬上滾出去,我可以饒你一命,你溜不溜,速速決定!”

小老頭肯放過褚道人,褚道人自然求之不得,但是,他這麼說出來,叫褚道人如何能夠接受?假如他接受了,今後也沒臉吃這碗江湖飯了。為此,他雖然想溜,為了面子,也無法不硬著頭皮支持下去。而且,為了挽回面子,他不能不拼命爭取主動,繼續進攻。小老頭說放過他原是出自真心的,見他不但不言謝,反而拼命狂攻,也震怒了。山藤拐倏的幻出無限拐影,把褚道人困在拐影中,使他無法逃得出去。

鄔莊主對小老頭闖席搗亂,甚為震怒,見褚道人處在危險中,便叫道:“誰去把這小老賊擒下來,重重有賞!”

“莊主息怒,他無原無故欺負我教中人,我決不能放過他,讓我去收拾他!”曾經以筷子夾著鐵劍那位道人站起來說。

“好!玄風道長,請你把這小老賊擒下來。”

“莊主放心,不是我玄風誇口,諒這小老賊難逃出我的松紋劍下!”邊說邊快步趕前,並將松紋劍拔握手中,一聲“褚道兄不用心慌,我來幫你收拾這個小老賊!”

小老頭一連被人稱為小老賊,自然心中有氣,山藤拐迅即捲起勁銳寒風,連桌子、椅子也給颳得東斜西跌,十分嚇人。

玄風道人與褚道人兩個聯手,依然抵擋得十分吃力,無法取得主動,甚至抵擋也很困難。玄風曾誇下海口,竟然無法兌現,面子攸關,他只好奮出全力苦戰了。酣戰中,有人歷喝一聲,跟著,一聲慘呼也傳出來了。

座中人只見人影閃動,山藤拐與雙劍交叉揮舞,快如電閃星流,那一聲大喝出自玄風道人之口,慘叫的是褚道人。

原來玄風看到小老頭避重就輕,著著向褚道人進攻,故意暴喝一聲分散對方精神,怎料他這一聲斷喝嚇不了小老頭,卻嚇著了褚道人,因此,他被殺個措手不及,脅中一拐,倒退數步,手按桌子還支持不住,“拆折”連聲,桌子倒拆了,人也倒在地上,看來他是傷得不輕。

玄風這一聲斷喝,無意間幫了敵人,挨這一悶棍,無論如何是難受的。因此,他無暇多看褚道人一眼,便向小老頭進擊。小老頭挖苦地說:“道爺,剛才真要謝謝你!你這一招借刀殺人,可真高明!就可惜我學藝未精,未能如你心願,一拐把他打死,有負重託,十分抱歉!道爺,你別發怒,他雖未死也活不了多久了!”

小老頭一邊擋一邊說,從容應接玄風攻勢,顯得綽綽有餘,看來玄風要勝他是十分不易。在玄風聽來,句句如針似錐,刺在心坎上,真不好受,怒火上湧,浮躁了,攻勢雖猛,已失精彩,且露空門,陷入危境了!

“玄風道長,紅花白藕青蓮葉,三教本來是一家!我來助你一臂!”一個又胖又大的和尚站起來,一抖手中方便鏟,便衝向小老頭!

“好不要臉的傢伙,你們想倚多為勝,欺負我師伯!好呀,還是個出家人的大和尚呢!臭和尚,胖賊禿,你六根未淨,讓我來替你淨身吧!”一道人影帶著聲音自窗口竄了進來!章老二一看,又是早先見過與小老頭在一起的少年人,他們還有一男一女未見,恐怕也在附近伺伏呢!

這個來人是杜松齡,他的輕功與內力都是一流的,姿勢美極了!各人一愕之間,阻攔不住他,他已槍到了大和尚左側,刷的就是一劍,笑道:“這一招叫做‘取你狗命’!明白嗎!”

“小子休得無禮!”大和尚人雖肥胖,身法卻十分靈活,一聲斷喝,方便鏟已經朝杜松齡肩頭拍去,勢猛力雄,杜松齡感覺得出來,暗吃一驚,這賊禿是什麼來路,怎麼有此功力?姓鄔的又是什麼人物,怎會有這許多高手幫他?真是怪事!心念電轉,不敢硬接,扭身繞步,翩然斜出,一劍竟朝玄風道人進攻,玄風道人對小老頭已經十分吃力,屈居下風,如何有餘暇照顧其到他?所以杜松齡一劍刺來,座中人大叫“道長小心暗算!”大和尚厲聲呼喝:“小賊著招!”他一鏟點地,飛身而起,方便鏟徑向杜松齡頭上鏟去!杜松齡又一閃身,笑說:“臭和尚,他犯了嗔戒啦!該罰!”他劍鋒點向大和尚肩窩,引得大和尚招架,卻繞到大和尚左側,猝然飛起一腳,踢在大和尚的屁股上,笑說:“罰你挨一下屁股!”

杜松齡這一招看似輕鬆,實是用上了內勁,大和尚中了一腳,踉蹌跨前兩步。這一招,雖然傷不了他,但是卻丟他的臉,當眾挨屁股出醜,他受不了,身形一穩,立即回身揮鏟,直鏟杜松齡前胸。

“來得好!”杜松齡陡然塌身斜竄,繞身遊走,引動大和尚追趕,如小孩子捉迷藏,氣得大和尚哇哇叫。

“大和尚,你六根未淨,步重身不輕,管叫你追得氣喘心跳滿眼金星!”杜松齡笑說。

“好小子,我若不殺你,誓不為人。”他大聲咒罵,繼續追趕,杜松齡在逃走中,突然躍近一箇中年漢子身邊,一把將他掀起,反手向後擲出,馬上就由驚叫變為慘叫,大和尚的方便鏟便將他鏟成兩半,腸與血流了一地,其狀甚慘幾個莊主雖然平日欺壓鄉人,濫用私刑,似這樣的慘亡還是並未見過。而且見杜松齡活躍無比,更是心中害怕,便有逃走的意思,但鄔莊主卻攔住他們,強迫他們留下來。他們懾莊主之威,不敢違背,只好惴惴不安的坐著。

鄔莊主安慰他們,說:“四大金剛還沒有動手,不必怕,等一會只要四大金剛一出手,包保什麼事也投有。”

“四大金剛?他們呢?怎麼還不出手?”

“是啊,該出手啦,怎麼還不出手?”

“四大金剛兩個在這裡,兩個在莊中沒有來。”鄔莊主說。

“那麼,只有兩個,行嗎?”另一個莊主問。

“一個就已經夠了,兩個太多啦!你看,大和尚已經佔了上風,這小子支持不住啦!”

“晤,這小子支持不住了!”兩個莊主同聲說。但話聲未斷,各人只見到火星濺射,其聲刺耳難聞,緊跟著是大和尚丟了方便鏟,掩著手指後退。各人注視之下,見大和尚血染手掌,地下也有三隻手指,各人明白了,原來剛才是杜松齡的劍貼著大和尚的方便鏟柄削過去,所以有火星與刺耳的聲音發出,因為杜松齡進招太快,大和尚撤招不及,便被削了三隻手指。

鄔莊主急叫湯金、王鐵上陣,湯、王兩個便立即離座而出,一齊向杜松齡進攻。

杜松齡冷然說:“你們就是湯金、王鐵?四大金剛的湯金、王鐵?”

“既知我們大名,還不快快丟下武器求饒!”

“求饒?哈哈!你向我求饒,我也未必答允呢!你卻要我向你求饒,不是希望日出西方,月落東山?”

“臭小子,看招!”

刀隨聲落,兩個如心意相通,一個剛動手,另一個也同時發招攻向杜松齡,雙刀齊攻,立即就把杜松齡夾在雙刀之下。

杜松齡的身法真快,他不待對方雙刀成勢,先點足避過,然後說道:“兩位既然是四大金剛中的湯金、王鐵,諒必認得我帶來的兩條信物,兩位要不要看看?”

“什麼信物,拿出來看看!”

“好!恭敬不如從命,我就拿出來請兩位過目!”邊說邊由懷中掏出一個布包,擲給對方道:“兩位請看,可認得是何人之物?”

湯金怕上當,不敢用手去接,刀身一偏,手腕一旋,把小布包接了下來,解開一看,當堂變色,又驚又怒,大喝:“你是怎麼得來的?”

“我進入一地方,他不許我進入,我再三解釋必須進入。他都不肯通融,沒辦法,只好把他殺掉,我發覺這兩個東西有趣,便順手把它摘了下來!準備送給小孩子玩的,想不到遇到了不,你告訴我,這有什麼用處?”杜松齡說。

“好呀,老鐵,這小子把老朱、老範兩個害了,我們不能放他走,我們要替老範同老朱報仇!”湯金說。

“什麼,老範與老朱給這小子殺了?真有此事?”

“莊主,他把老範、老朱兩個的護身符都偷來了,諒不會假!”湯金對鄔莊主說。

鄔莊主聽得一怔,激動地說:“什麼?老範和老朱的護身符在他手上?”

“正是,莊主!”

“好呀,符在人在,符亡人亡!”鄔莊主倏的轉臉注視杜松齡,道:“你到過敝莊?你把他們怎樣了?快說!”

“我叫他們讓路,他們不肯,自侍武功,向我動手,可惜他們學藝不精,白白丟了性命,姓鄔的,你是想替他們報仇?”

“好呀!我就讓你嚐嚐推心掌的滋味。”

“好!你動手吧!”

湯金道:“莊主,殺雞焉用牛刀,你交給我吧!我會替老朱和老範報仇的!臭小子你有什麼本領就使出來吧!”

突然,一個三十五六歲的漢子!搖著扇子走出來,朗聲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笨蛋,前來送命!你想想,睡前多喝水,百痛不能侵!”

“你已經疲乏得眼皮也張不開,應該睡覺了!快去睡一覺吧,睡醒了,再說吧!”那漢子對杜松齡說。

這個中年漢子說得十分有人情味,很感人,他對杜松齡說,杜松齡頓時覺得自己真似十分疲倦渴睡,眼皮也張不開,耳邊不斷聽到有人說話,勸他睡覺。他吃一大驚,忙一提神,奮起威風,向中年漢子進攻,兩個人打起來了。

杜松齡發覺對方會催眠術,自己無緣無故受到影響,幾乎睡著了,因此一驚之後便聚精會神,拼命向對方進攻。

杜松齡的劍法得自名師真傳,非同小可,但中年文士也非等閒之輩,他的扇子作武器,使得神出鬼投,居然能招架得住,功力自是不弱,不過,在杜松齡狂攻猛撲之下,他須全神應付,也無法分神使用催眠術了。杜松齡既已成功,精神大振,揮動手中劍,真如嬌矢飛龍,樓上其他客座已漸感寒意侵膚,急急湧退,鄔莊主也看得皺了眉頭。

突然,有個聲音自樓上傳出:“一丘之貉遇猛虎,想活命可難了!”聲音響自左邊,但左邊卻並不見有人影,大家的目力都不差,竟然看不見人,這一來可叫人感到奇怪了。

“什麼人在此搗鬼作怪,有膽就站出來,不要鬼鬼祟祟!”

“你到底是人是鬼,怎麼沒臉見人?”

“你是鬼我也不怕你!”

幾個人口說不怕,其實很怕,他們說話時,聲音也是抖顫的。可知其內心是如何恐懼。

各人說過話,正等待對方答話。但答話的卻是一個大小孩的聲音:“大哥,他們說不怕你呢!叫姐姐用長舌頭舔舔他們,看他們怕是不怕!”

“不要胡說,你大哥自有主意!”這是個老婦的聲音!

“小六子,你去打他們的屁股,去吧!”一個少女的聲音說。

“大哥,他們全都坐著,怎麼打?”

“對,那麼,打耳光吧!娘,你的柺杖呢?你可以敲他們的腳脛骨,把他們腳都給打斷了,看他們今後還敢不敢害人!”

“大哥,我呢?我幹什麼”一個少女的聲音。

“妹妹,你鏽花甚有辦法,心靈手巧,你就用你的繡花針去刺他們好了!你喜歡刺哪裡就刺哪裡!你喜歡刺哪一個就刺哪一個!一切由你自己主意,不必問我了!”

“好!我要刺他們的眼睛,他們眼中只有金銀,沒有是非,我要他們連金銀也看不見!”少女恨恨地說。

他們似是一家人自己說話,但話聲不低,都傳到座中人耳中。各人只聞其聲,不見其形,想到無法預防,便心寒膽顫,不約而同的一擁而逃,湧向樓梯,爭先逃命。但人多樓梯窄。在平時互相禮讓,循序而下,自然沒事,此刻各人爭先恐後,不會武勸的便給擠得如元寶般滾下樓梯去了。

“想逃了?打死你,打死你!”聲音就在各人耳邊響起,更嚇得他們狂奔疾竄,狼狽不堪!

在奔逃中的人當然你碰我撞難免,這就似是受到鬼物攻擊,更增加了各人恐懼心,跌跌撞撞得逃出酒樓,皮破血流也無暇理會了,逃得性命才是最重要!

鄔莊主也是害怕的,有財有勢的人,不怕其他,就是怕鬼,怕死!那鄔莊主自不例外。但為了面子,也自恃一身武功,卻沒有走,除了逃走的之外,樓上還有他們八個人!其中在打鬥中的人是當然無法逃的,因為對方不放他們走,他們就無法走!

杜松齡原是與中年書生惡戰的,中年書生仗著迷魂法,一度曾居上風,但很快便給杜松齡發覺,以快攻猛撲使對方無法分神,結果是扭轉局勢,解除了迷魂法!中年書生的真實武勸也不弱,力敵杜松齡雖然無法取勝,也能支持,不致馬上落敗!

鄔莊主怕中年書主有失,急叫四金剛上前幫助,中年書生道:“兩位不用急,我們可以用車輪戰勝他,我不行時再通知兩位出場!”

“好,鐵扇大俠,我聽你的,等你的消息!”湯金欣然回答,果然不急於出手。

杜松齡打了許久,竟連一箇中年書生也勝不了,感到顏面無光,便不說話,把渾身功力與武功都用上了,一柄劍幻成百數柄劍,縱橫飛溢,中年書生漸漸支持不住了,一把扇子已經揮灑不能自如,常常受到制肘,他明白再打下去也沒有獲勝希望,便叫湯金他們出場接替!

“好!鐵扇大俠請歇歇,讓我兄弟倆收拾這小子吧!”湯金、王鐵揮刀進招,接住杜松齡,不讓他追擊中年書生。

“你兩個都是我手中敗將,有什麼面目再來見我!”

“臭小子,你太狂了!剛才老子不過念在你年輕,沒有置你於死,才對你手下留情,讓你一條生路,沒想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你是自己求死,我也只好了你心願!”湯金大言不慚地說道,把杜松齡氣得無名火起三千丈,冷哼一聲,說:“那麼你就動手吧!我們誰也不用多說,各憑功夫一決就是!”

小老頭這時老興大發,卻不下殺手,又不放過對,把玄風道人要猴子般要,有時一拐掃向他雙足,迫他跳起迴避,有時橫掃他上中部,迫得他伏地如爬,玄風技不如人,受制先機,為了求生,不得不受他進迫,狼狽迎戰!

這一仗,鄔莊主覺得顏面無光了,自己手下的四大金剛,留守莊裡的兩個生死未卜,跟在身邊這兩個又勝不了敵人,連平日目空一切的鐵扇書生也勝不了人家,反而受制於人。鄔莊主記掛著莊中,恨不得眼前敵人盡都伏屍當場,他就可以即刻回莊去看看了。

但是,鄔莊主這個希望完全落空了,他們這方面的人已經差不多都動手了,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個白髮老頭未出過手,仍然呆坐一旁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了。

這個白髮老頭生得不高不矮,五短身材,十分壯健。他咬一根旱菸鬥,足有二尺四五長,杆上接一箇舊菸袋,一口一口的吸著,又一個一個的菸圈吐出來,悠然自在,身邊一切打鬥均似與他無關,看也不正眼看一下。

杜松齡正在打得性起,準備以全力一擊之際,忽聽得有人在耳邊說:“杜兄,殺惡即為念慈,這些人都是滿手血腥,死有餘辜,不必跟他們客氣。”

“凌兄放心,我不會放過他們的,我要替死在他們手中的人報仇雪恨。”

“好!我替你掠陣,你放心好了。”凌起石說。

“有你替我掠陣,我當然放心,我且先殺了這兩個傢伙再說!”他說著催動劍氣,果然比先前凌厲許多,忽然疾如電閃,直射王鐵,把王鐵迫得後退,他不加追趕,猝然回身反擊,寒光飛射,直奔湯金胸膛,湯金也無法招架。但杜松齡不肯放過,點足再攻,便撲向湯金後心。湯金吃一大驚,心想:我命體矣!不料卻出他意外,他回頭望,見杜松齡已經被那個吸旱菸斗的老人纏住,無法抽身再向他們兩個進攻了。

老人的菸斗給燒得又紅又熱,他揮動起來,也散發出熱氣,他用菸斗點穴,勁道又足,內力一迫,熱力更甚,菸斗距離穴道還有幾寸,穴道已經感到熾熱難忍了。

杜松齡的劍原是一柄寶韌,但寶劍也是無法攔擋得住熱氣,他又打了幾場,毒傷也未完全好,對付老人時已接近強弩之未了,所以難以支持。不過,小老頭卻已擊敗玄風道人,可以抽空協助杜松齡了。

杜松齡得小老頭之助,可以略為分神,一邊打一邊進行調息,恢復精神。小老頭安慰杜松齡道:“小夥子,不用怕,我老人家來助你一臂!”

“這傢伙的菸斗熱得可怕,師伯小心防提防!”

“放心,我知道!”

“廢話少講,一起上吧!”白髮老頭豪氣驕人地說。

“臭小子,你認命吧,你遇上了閻王杆還想活命嗎?別作夢了!”鐵扇書生一派幸災樂禍的神態與口吻,小老頭怒目一張,罵道:“放你孃的狗屁,有本事你自己出來。”

“你真想我動手,也好,且叫你死而無怨!”鐵扇書生真個搖著鐵扇出場,神態悠閒,根本不似參加打鬥,小老頭看得火起,便想放棄閻王杆去對付鐵扇書生。

“老人家,讓給我吧!”凌起石出場了。

“又是一個臭小子!”鐵扇書生不屑地說。從他的表情與口氣,肯定他是瞧不起凌起石。

但凌起石卻不在乎,只是冷冷地看著對方,平和地吐出幾句話說:“窮酸今年貴庚了?”

凌起石這一問,大出各人意外,所以都為之愕然。

鐵扇書生輕蔑地問:“怎麼?你有家姐還沒結婚?叫你代選夫婿?”

“可惜你不配!文的不配,武的更不配!”

“住口,你敢小看我鐵扇書生,你是嫌命長了!”

“你不配?你不配!”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5:00:53


第十五回毒困蛇涎 金針堪度劫 天生奇景 石林可練功 (2)

“臭小子看招!”本來是張開的鐵扇,在左掌上一拍,“拆”的一聲,折了起來,可作點穴用,也可以作判宮筆用,他就用折起了的扇子,使出一招“指鹿為馬”,直奔凌起石的“膺窗穴”。

凌起石根本不作一回事,不加理會,直待至招式用實時,他才一挪身子,倏的斜退半尺,道:“有本事你就儘量施展吧,我等著呢!”說著話,食指彈出,把對方的鐵扇彈得反彈回頭,幾乎脫手。

鐵扇書生對自己的武功素來自負,對自己的扇子點穴功夫,尤其自視甚高,許為天下第一,他早先勝不了杜松齡已覺顏面無光,想不到凌起石的功力似乎更強,他吃驚了。

“臭小子,還不快亮武器,找死!”鐵扇書生故作得大方。

怎知凌起石更是刁鑽,他仍然是那麼平和地說:“不要替我擔心,到了我認為需要用武器的時候,我自然會用。不過,看來我大約不必使用武器了,對你,武器是多餘的,你還不配我用武器!”

鐵扇書生給凌起石氣得五內生姻,暴跳如雷,失去平日的冷靜與風度,揮動扇子,狂攻不已。凌起石連避幾招之後,冷然說:“窮酸,你已攻我多招,該輪到我還擊了,我就用這雙手鬥鬥你這把使不少人聞名喪膽的鐵扇吧!你得小心點呀!看招!”

凌起石迎著對方的來扇伸手就抓,不但不避,更且搶攻,爭取主動。鐵扇書生萬料不到凌起石如此大膽,簡直不把他看在眼內,存心侮辱,因此感到又恨又怒,把心一橫,用足內力張開扇子,以扇紙作刀鋸用,橫鋸凌起石腕脈。他以為即使不能得手,至少也可以迫使凌起石後退。

怎知凌起石確實大膽得嚇人,他依然不退,只是指鋒略向上指,化抓為指,就以中食二指作武器,反向來扇劃去。

雙方動作太快了,凌起石又大膽得出人意外,出手快,居然得手,指尖在鐵扇上一點,鐵扇書生頓覺得虎口劇痛,他急忙退避。

鐵扇書生俯首看扇,頓時呆住了,原來他發現自己不忌刀劍的扇子竟然抵受不起凌起石的勁銳指鋒,扇面被損了,鐵骨也斷於一條,損了兩條,這實在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不但鐵扇書生心驚膽顫,其他人,一樣冷汗直流。

鐵扇書生與凌起石剛一交手便先吃敗仗,這時有口難言,非從頭估量這個年輕人不可。

“怎麼?害怕了,不敢打了,是不是?烏龜縮頭,王八低頭,你認命吧!”凌起石冷笑地說。

“臭小子,休得猖狂,再接這一招!”扇子一開一合,“拆拆”有聲,扇子變化萬千,只見滿天扇影閃動,令人眼花。凌起石對眼前景物猶如不見,只顧按照自己所學使出來,他一雙掌,恍如魚游水中,水也無法阻擋得了魚的活動一樣,鐵扇書生的扇子根本無法封得住凌起石一雙手。

突然,凌起石喝道:“你若接得下我三招,我就饒你不死!”

“好小子,你好狂!”鐵扇書生恨恨地說。

“狂與不狂,馬上就可見功,你急什麼?看招!”凌起石右手微微抬起,緩緩推出去,指尖向上,掌心向外,五指分開,手腕向左右微擺,正如小孩子相戲,哪裡象是高手發招。鐵扇書生大感奇怪,不知他什麼用意,卻不敢大意,仍然全神貫注,全力應付,可是來招緩而無力,風勁全無,自己實在無法用得上勁。正淆惑間。忽覺對方掌勁狂烈,如濤似潮洶湧而來,而且範圍甚廣,周遭數尺之內,盡是狂濤暗湧,把他包圍著,不容他有逃竄機會。他大驚之下,立即使出渾身解數,收起鐵扇,雙掌掄動,護住全身,不求有功,只求無過,他知道只要接得下對方三招,便有生望了,至於求勝,他已無此奢望了。

鐵扇書生一口氣用上十招二十招,抵消了對方第一招,但一招剛完!二招又至,凌起石根本不用變招換式,仍然是那一招,只不過踏上一步而已,因此,若果說是他第一招的後勁,並非第二招也無不可。

凌起石的第二招威力更大,他在用實之際,猛沉手一抽,再旋掌一翻,掌心向下一按,便即收掌。

鐵扇書生有了第一招的經驗,這一次更加不敢妄動了。他沉肩墜射,雙足緊緊踏實地面。可是等了好十會,仍末發覺有掌風襲來,又起疑心,懷疑凌起石另有什麼詭計。怎料心才這麼想,一股狂烈無比的勁風已經由他左邊湧來,他急凝真勁,使出千斤墜功夫,硬擋狂濤勁風撲擊,竟是抵擋不住,千斤墜也不起作用,被撼得連退兩步,忽又狼狽衝前,周圍椅桌都給撞得四倒五裂,如在狂風中亂撞亂飛。鐵扇書生再難立足了。

鐵扇書生明顯地支持不住了,但凌起石發了第二招,還有第三招未發呢,鐵扇書生也明白到這一點,所以,在站立不穩,東倒西斜的時候,趁勢穿窗外出,逃走了。

他在路上遇到鄔家的一個莊丁匆匆忙忙,滿頭是汗的跑得氣喘吁吁,他是和鐵扇書生相識時,便問鐵扇書生,去哪裡,鐵扇書生隨口答於一句去鄔家莊,莊丁大喜道:“大爺你去得太好了,剛才來了幾個強盔,殺人,劫掠,好凶啊!我去報告老爺去,大爺,你快去吧,去把他們都殺了吧!”

“什麼?有人到莊裡行劫?莊裡不是有許多人!難道打他們不過?”

“是啦,他們兇極了,我們死傷了好多人。”

“現在他們呢?還在莊裡嗎?”

“在!我出來的時候他們還在。”

“好,我收拾他們,你快去吧,莊主在樓上。”

“好的,我會快跑的。”莊丁喘著氣繼續趕路,一直跑到得意樓,已經支持不住,坐在門口猛喘大氣了。

他想,我要好好歇一下,才去稟告老爺,莊丁這樣想,便坐在門口歇息。可是,得意樓的夥計發現了他,給了他水喝,卻叫他千萬要等著,不可上樓,否則就會沒命!莊丁聽得駭然失色,脫口反問:“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我是由莊裡趕到這裡來的,怎能不見老爺?”

夥計說:“你且先聽聽樓上有什麼聲響?如果你一定要上去,我不會攔阻你的,我勸你不要上去,是為你好,至於你聽與不聽,是你的事。”說完,便走開了。

莊丁早先走得頭暈眼花,滿天星斗,對身外一切全不理會,自然一無所覺,此刻聽了夥計的話,留心一聽就聽到樓上有打鬥與咒罵聲,他吃一大驚,急忙爬上樓梯要看個明白。

樓上,凌起石打退鐵扇書生之後,便轉向對付那個使用煙桿子的老頭子了。小老頭已經退下,他的對手則由杜松齡接下。

杜松齡一面打一面偷看凌起石和閻王杆交手。閻王杆仍用煙桿,凌起石亦仍然是空手。閻王杆早已留意凌起石打退鐵扇書生的招式,覺得既平凡,又精妙,恍如平地聳高山,易見難扳,心中已暗暗忖測,未有對付辦法。凌起石已經成了他的對手,替下杜松齡了。

他看著凌起石說道:“怎麼,你就準備就用空手接我幾招?”

“這是你說的,可不是我,看招!”凌起石發招了。

凌起石不存俗念,不理江湖規矩,任性異常,他不滿閻王杆那老氣橫秋,倚老賣老的態度,所以話也不願多說,就發招了。

他第一招就使出乾坤大法,而且用上了七成功力,一掌劈出,暗湧如潮,冷銳無比,閻王杆要試他的功力,也用上真勁,用上了八九成功力硬接來招。雙掌接實,凌起石身子一晃,側身卸去來勢,穩住了,閻王杆卻退了一步,他是比凌起石遜色了。

不過,他只退了一步,而且並未受傷,倒是頗出凌起石意外,不由的注目凝視他一眼。他卻沒有想到,閻王杆的驚駭更甚。他已用上九成功力,自己反而後退一步,對方只是身形一晃,這就是說,即使對方用的是十分功力,也是互相扯平,自己佔不到絲毫便宜。杜松齡的功力已經使他驚奇了,凌起石似乎比杜松齡更年輕,功力卻比杜松齡高,這兩個少年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年紀輕輕怎會有此功力?照理他們有此身手,江湖上應該有傳聞了,怎麼沒有?

閻王杆過去是黑道上鼎鼎有名的頭子,憑一根菸杆子曾經不知打敗了多少名家,近年來自覺功力不但末退,更是純煉,更深厚了,幾個月前他曾擊敗過不少成名人物,證實自己沒有估計錯,但此刻卻顯得如此不濟,居然被一個年輕小夥子一掌震退,如何不感到震駭?

凌起石與對方在凝視片刻之後,雙掌一錯,斷然說道:“來,你再接我一招!”一記“排山運掌”,立即幻出無數掌影,如潮似浪的洶湧推前,頓時把閻王杆會罩在掌影之下。

閻王杆是個武學名家,一看對方發掌,便知應付不易,再也不敢稍存鬆懈了,暗運內勁,力貫雙掌,右手發掌,志在防守,左手持煙桿使出“梅花點穴法”手腕輕顫,煙桿頭便向凌起石的手部幾處穴道猛點。

閻王杆過去就是賴這一招挫敵成名的,年來功力大進,當然出手更狠更準,因而信心也更強!雖然剛剛吃過虧,還是信心十足,以為自己這一招“梅花點穴”應有收穫的,怎料他估計錯誤了,凌起石在他的梅花點穴攻勢中,一點也不退讓,屈指疾彈,一下不多,也一下不少的剛好是梅花瓣之數,五下,而且不偏不倚,每一下都彈在煙桿上,彈得火星飛濺,安然解危。左手還有餘力發招攻擊對方呢!

又是一掌接實了,這一掌,凌起石怕吃虧,已用到九成功力了,較量之下,和前一次大致相同。凌起石是身形一晃,立即穩住,閻王杆這一回是退了一步半才站得穩,右手虎口奇痛,使他本能地猛搖手,看來是受傷了。

閻王杆再次吃虧,怕凌起石追擊,一抖手中煙桿,爭取主動,先發招,後說話。他說道:“臭小子,你也接我這一招!”煙桿疾點向凌起石的“膺窗穴”,招狠勢勁,風聲刺耳。

小老頭冷眼觀戰,暗為凌起石著急,慌忙提醒凌起石,道:“小夥子,小心了!”

“老人家放心,孫悟空總跳不出如來佛祖的五指山,他愛在我面前要花樣,也要不出什麼來。”凌起石說著話,已經一連接下七招,挫了對方銳氣了。

“杜兄,你怎樣?沒問題吧?”凌起石問。

“沒問題!”

“有把握取勝?二十招之內有把握嗎?”

“我們比賽一下,看誰先獲勝好不好?”

“好!現在就開始!”凌起石說。

閻王杆與玄風道人都給氣壞了,他們享譽江湖二十年,黑白兩道人都聞名喪膽,想不到卻給兩個年輕人作為比賽對象,這口氣如何忍得下?兩個人都大為震怒。

玄風道長使出道家的“無為劍法”,輕靈翔滑,虛實難測,一劍飛舞,飄渺不定,杜松齡也不敢怠慢,盡施所長,節節搶攻,兩劍所發出寒光劍氣,遠達丈外,酒樓本來就不寬敞,再加上兩對人打鬥,更顯得狹隘了。

凌起石錯掌而上,忽指忽掌,用實之際卻是指鋒點穴,明明是掌劈的,到頭來又變成擒拿,叫閻王杆防不勝防,他的煙桿子在江湖上有閻王杆之稱,辣毒可知,此刻也無法發揮威力,不管他怎樣使用,發什麼招,總是遲了一步,受到對方所制,因此他一直處在下風,受制於人,他甚至看得出對方末盡全力,故意不下殺手,他不明白對方何以如此,目的何在。

激鬥中,凌起石突然拾起地下一雙筷子擲向閻王杆,不知怎的擲不中,卻斜斜飛向玄風道人。

玄風道人不虞有此,發覺已經太遲,躲不開,也擋不了,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好碰碰運氣,摹然低頭蹲足,揚劍招架,他在情急之下,只記得迴避暗器,竟忘了應付杜松齡,結果吃了杜松齡一劍,傷了左臂,傷得不輕,半月之內,只怕難必復原。他中招駭叫未已,大腿又中了一劍,看來傷得也不太輕。

在一剎那時光,玄風道人先後中了兩劍,知道再打下去也難有好處,便借退逃走,穿窗外出,瘸著腿,忍著痛逃了。他先敗於小老頭,再敗於杜松齡,再也不敢停留了。

“杜兄,你勝了!”凌起石說。

“不!若不是你助我一臂,我還未能勝他的,應該是你勝。”杜松齡說。

“我們不要爭了,我且收拾了這個老傢伙再跟你聊天。”凌起石說完,馬上用出陰陽掌,虛實並用,雙掌翻飛,一輪急攻中,迫使閻王杆連連後退。

閻王杆已經二十多年不曾吃過敗仗,因此他震怒無比,恍如受傷的猛獸,一根菸杆子使出無窮招式,忽用菸嘴進攻,忽用菸斗進攻,不論用哪一端進攻,那個菸袋卻並不閒著,必然同時使出招式,配合進攻。

閻王杆另一隻手也不空閒,發出招式配合煙桿進攻,招狠勢猛力勁,所有的人都已退開,避免受魚池之惑,凌起石是唯一不避的人,因為他與閻王杆交手惡鬥,無法迴避的,他在對方猛烈狂攻之下,不但支持得住,還能還手,不但是平手,還處在上風呢。

閻王杆一連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覺得氣向上湧,心頭無比煩躁,環顧當前形勢,對己非常不利,若果再纏鬥下去,勢必對自己更為不利,因此他想到逃走,先避避風頭,等過一些日子,找到有利機會再作打算。

但是,他想走,凌起石卻不許他走,迫著他要停下來接招,凌起石打得神采飛揚,越戰越勇,在並不算寬敞的樓座上縱躍如飛,掌劈指戮,雖是一雙肉掌,卻比兩件武器更為靈活。

閻王杆思走走不成,想打又打不過人家,真是進退為難,處境危險。杜松齡一旁觀鬥,看得如痴如醉。

凌起石的身法真怪,忽然快若飄風,如足不沾地,象個幽靈,轉呀轉的,閃呀閃的,總比對方快了一步,佔盡了先機,使對方處處受制。忽然變得極慢,就象烏龜爬沙,老釘在那兒不變一下使置,恍若自顧自的練功夫,不似與人對敵作戰,空門大露,處境甚險,但是怪就怪在這裡,他雖然出手慢得叫人氣悶,對方卻趑趄不前,並不乘隙進攻,只在外面徘徊。

杜松齡與小老頭都看得心服口服,自問還無法破得凌起石這一套功夫。閻王杆也破不了,被牽著用盡渾身氣力還是支持不住,當凌起石發出一聲冷嘯,掌法又變,大開大合進攻,他已無法應付,鐵煙桿也給奪走,肩頭中了一記重掌,丹田再中一記輕踢,倒下去了,凌起石冷然說:“剛才看你這個神氣,我以為你真有點功夫,原來也不過是裝腔作勢,不耐打,現在你輸啦,還有什麼話說?”

閻王杆未答,杜松齡先開了口,他說:“這廝就象看門的狗,只會吠人,實在不堪一擊。”

“臭小子,你不要狂,今天,我虎落平陽被犬欺沒得話的,不過,你也活不了多久,我的朋友會替我報仇?”閻王杆狠狠的說。

凌起石說:“你的朋友會替你報仇?哈哈!你死了這條心吧!你不濟,你的朋友也不比你高明多少,他不來算他命大,倘若來擾我,還不是如燈蛾撲火,自尋死路!”

“臭小子,你好狂!”

“怎麼?我有本事打敗了你,還不值得狂嗎?你別忘了,我是赤手空拳打敗你的。”

閻王杆聽來也心頭為之一震!

閻王杆暗想:“不錯,這小子確有他狂的本錢,我雖然與姓杜那小子打了一會兒,但未用上勁,說不上虛耗真力,我可說是全力對付這臭小子,結果我的鐵煙桿到了他手中,我亦受了傷,而他,確不曾用奸,是憑真功夫勝了我。不過,他太狂了,我自己報不了仇,也得叫他去送死!”他怨毒的眼光射在凌起石身上,凝住在他臉上,冷笑說:“臭小子,你別得意,當東方兄弟知道我是給你殺害的時候,你的死期就到了!”

凌起石道:“東方兄弟?哈哈!就算他是東方姐妹我也不怕,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沒有許多時間跟你說廢話,還是快說你未了的心事吧,如果我做得到,我會代你辦妥。”

“哼!真是不知死活,難道你沒聽說過東方兄弟的大名,不知道他們的厲害?”

“不知道!”

“那我就告訴你吧,東方兄弟就是東方旭和東方明,你要知道他們並不困難,向任何一個江湖人物打聽也打聽的出來。”

“廢話!我何必打聽他們?你還有什麼話說!”

“臭小子,你的口氣可不小,你到底是誰?”

“他就是五年前大鬧京師,三入大內的凌大俠,你想用東方兄弟去嚇他,不是做夢!”杜松齡搶著說了。

閻王杆聽來色變,恍如鬥敗的公雞,黯然道:“原來是你,怪不得我要吃虧了!”

“你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命,我只廢去你部分武功,今後你亦不能再練深奧武功,否則,觸及任督二脈就會走火入魔,終身癱瘓,你記好了,不要自誤!”凌起石一掌拍在他後心上,便叫他快走。

閻王杆瀕行時對凌起石說了幾句話,凌起石神色大變,向杜松齡等人交待幾句之後,便要先走。

“大哥,我陪你一起走!”呂玉娘突然由樓下飛身上了樓上來。

“不!玉娘,你和師父、杜兄先料理了這裡的事之後,再跟師父到廣西去練功,快則半年,遲則一年,我會到蘆笛巖去找你,希望你盡得師父,青出於藍,這是大事,你要好好學。”

“大哥?我……”她伏在凌起石的懷中,顧不得有旁人在。凌起石撫著她的秀髮與肩背,安慰她,勸她看遠一點,以未來為重,老人家也勸她。

凌起石告別了,輕輕一嘯,馬來了,他飛身上馬,頭也不回,絕塵而去。

呂玉娘倚窗外望,早已看不見凌起石了,還是呆站著。

在路上,凌起石的心情十分沉重,儘管馬行如飛,亦無法使他心情稍為輕鬆,他想著閻王杆的話,擔心著高爺爺與倪爺爺的安危。

在幾個月前,凌起石曾聽說過高爺爺遇害,但因找不到屍體,怎也不願相信是真事。在他心中,高爺爺和倪爺爺都還活著!雖然他不敢追查真相,怕查出的結果會使自己傷心與失望,想不到這一天,竟意外地由閻王杆口中傳出有關高爺爺與倪爺爺的消息,而且又是安危緊於一線的時刻,他自然緊張萬分,恨不得插翼飛到目的地了。

凌起石策馬狂奔,貪趕路,錯過了宿頭,天黑了,仍在路上!他想到跑了一天的路,人不倦,馬也乏了,第二天仍要趕路,若不好好讓馬歇息,只怕跑壞了馬,那就糟了,所以他決定再經過圩鎮時,不管怎樣都要找個地方歇一宵了!他這樣想,便撫著馬鬃對馬說,馬跑得更快!

遠遠的地方傳來更鼓與狗吠聲,凌起石心想:有狗吠自然有人家了,好啦,總算是有地方可以餵馬了!但願是個鎮集,有客店才好!花他幾個錢,總比三更半夜吵醒村民好得多,他心中一喜,又對馬說話了。他說:“已經聽到更鼓與狗吠聲了,就有人家啦,你就可以吃喝了,再忍耐一下便到了!”

馬沒有說什麼,但跑得更快!

馬蹄聲驚動了客店中人,凌起石還沒有拍門,已經有夥計開門相迎了!他說:“客官路上辛苦了,小店有上好清靜房間,請吧,牲口交給我們?包保叫你滿意!請!請!”

“有勞小二哥了!請用上好的草料,多少錢,我照付就是!”

“客官放心,我們會的!”

“小二哥,請打水來洗個臉!”

“是,馬上就來!”小二轉身出了房外。凌起石感到無限奇怪,這是什麼原因!怎麼這家客店似乎早就知道我由此經過,真是怪事,他怎會知道?是我多疑?還是他們等的是另一個人,不是我?

凌起石突然心頭一亮,暗道:“由他去吧,何必理他!明的暗的都不必理他!”如此一想,心情平靜了。

不一會,夥計送來了酒萊,凌起石更證實自己沒有猜錯了,如果不是早作準備,在此深夜,怎會如此快就弄得好如此精美小菜,但他不管,照食如儀,菜還不覺得怎樣,酒就有異昧,證實是蒙汗藥了。但凌起石並不理會,喝了一壺又一壺,一連喝了三壺,仍能清醒地吃菜,直道喝到第四壺,菜也快吃光了,才現出醉態,倒了下去!

凌起石昏倒了!房門也給推開,走進三個大漢。

這三個大漢入門之後,“嘿嘿”冷笑著,其中一個說:“說真心話,我對這小子有點佩服,能夠喝到第四壺酒才迷倒他,就我所見,他是第一個,相傳丐幫的老幫主,有一次也著了道兒,他也是喝完四壺才昏倒的,但那一次我沒見著,只是聽他們說。”

“別磨舌頭了,快抬他去見舵主吧!”另一個大漢說。

“是,走吧!”一個領路,另兩個分抬頭腳把凌起石抬向暗門,直走向地下室。

“稟告舵主,這小子抬來了!”一個大漢開口。

“把他放在地下,用牛筋把他捆起來,再用水潑醒他。”

“是,舵主!”三個大漢一齊說。

“我勸你們最好是把他放掉,否則,你們一個也別想得活,我是為你們好才告訴你,要生要死,你們要好好考慮,免得後悔!”這是一個帶著濃重山西口音的老婦聲。

三個大漢愕然,舵主已厲聲喝問:“是什麼人在外面說話?”

“舵主,我們不知道!”三個大漢說。

“不知道?找!”舵主厲聲喝道。

“是,舵主!”

“不用找了,白費心機,你們是找不到的,我也不會出手,自有別人來找你算帳,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那聲音說到這裡,再無下文。三個大漢找了好一會,果然找不到。

當其中一個大漢把冷水找來,凌起石卻突然醒來,他如夢初醒,向四周看了一眼,詫然發問:“小二,這是怎麼回事?小二!小二!”

小二沒有回答,一個大漢卻回答了,同時,舵主也出現了,他看著凌起石笑說:“臭小子,你看我是誰?還認得我吧?”

凌起石果然定神看他,喃喃自語:“不認識,記不起了,你不是人。對了!我記起來了,你是畜牲,是猴子,是小猴子!”

舵主是候定安,他給凌起石侮辱,恨極了,伸手就要打凌起石耳光,不料卻給凌起石一口痰吐到面上,又是汙穢,又是痛楚,因為凌起石用上了內力,把候定安的左頰弄傷了,鮮血與痰涎混在一起,十分核突。

“把他殺了算啦!”侯定安原本要慢慢折磨凌起石的,這時在氣頭上,不顧得許多了。但凌起石笑說:“你想殺我?作夢!”他一使勁,牛筋斷了,他一伸手,抓住正要逃走的侯定安,把他點了穴道,又抓了兩個大漢,找了一遍地下室,放了一把火。

黑夜,火光特別顯得明亮,店中走出許多大漢,各有武器,看到凌起石正要上馬,其中一個大漢說是凌起石放火的,立即有五六個人撲上去圍攻。

凌起石本來不願多開殺戒的,他覺得這些人不是對手,不屑動手,但見他們撲來,再一想,這些人對自己是奈何不得,對善良的人卻還是綽綽有餘的,他如此想法,便不願再放過他們的。他拍一下馬臉,低說幾句,馬發一聲長嘶跑出去了,凌起石留下了。

客店著火燃燒,火光甚亮,照耀如同白晝,刀光、劍光都因火光反射,特別顯得明亮,令人目眩。

凌起石被圍在中間,一點緊張也沒有,對前來救火的人說:“你們不必動手了,這間客店是黑店,不知殺害多少人了,今晚遇上我,算是他們倒黴,你們快回去睡覺吧,這兒的事不必管了,決定吧,若果不走,等一會官兵趕來,你們就有口難言,無法逃脫自己的罪名了。”

趕來救火的人都聽得愕然,半信半疑,但曾經有人看到神神秘秘的人深夜入店,又有人神神秘秘的深夜背了大袋東西由店中走出,匆匆而行,隱沒在黑夜中,不知去處。過去只是懷疑與走私有關,現在想來,卻有答案了,原來不是走私,是殺人,毀屍滅跡,毀滅罪證。

救火的人都停下來,變成觀火,同時也都注視著鬥場,暗暗替凌起石擔心,怕他雙拳難敵二三十手,應付不來,會有危險。但他們都沒有武功,愛莫能助呢!

突然,凌起石向圍攻他的人說:“我有幾句話,你們聽準了,我現在開始由一數到十,你們如果對過去所作所為有悔意,該馬上離去,從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要是我數到十,你們還未退出,我就當你們不知悔改,一律殺無赦!聽準了,我開始計數啦,一、二、三、……十!好,只有兩個退出,你們就一齊送命來吧!”言出招發,雙掌猝然向前吐出,一招“雙龍出海”,打得身旁四個大漢飛躍出二丈,當堂死去。

他一個轉身,又是雙掌疾發,掌影一晃,慘叫隨來,五個距他較近的敵人又被震得飛起來,跌出丈外,當堂死去。圍攻他的人總共不超過二十個,兩個自動退走了,九個死了,留下的只有六個了。

九個人都死得那麼突然,不明不白,留下的駭懼萬分是當然的了。他們都怕死了,一個跪下求饒,其他五個也一齊求饒,哀哀苦求。凌起石道:“哪有如此便宜,你們殺人,幾曾想到饒人?剛才我叫你們走,你們恃著人多勢眾,不肯走,現在,眼見大勢已去,才叩頭求饒,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別做夢了!離開的兩個,我決不追究,因為他們有悔悟於先,和你們不同,你們是死在臨頭才叩頭求饒,這是難以饒你們的。”

語音方落,暗器突來,旁觀者大驚,都替凌起石擔心,發出驚叫聲。

凌起石這時與未饒的人相距甚近,這邊才發暗器,那邊已經中了招,六個跪著的人無限興奮,一躍而起,歡呼叫嚷,怎知叫聲未已,都已倒地呻吟,一個也不曾倖免。

凌起石對傷而未死的人冷冷地說:“你們實在死有餘辜,我只不過說幾句話,試你們一下,你們便對我下如此殺手,假如我真放過你們,那不是等於放走幾條毒蛇出去咬人?現在你們可以死得瞑目啦!”一抬手,六個人全都給掌風震死了。

凌起石輕而易舉的就收拾了一班壞人,看熱鬧的人都呆住了,他們問凌起石是什麼人,死的又是什麼人?凌起石說他是一個過路的,因為投店才發覺是一家黑店,相信以前已經不知害過多少人了,他毀了他們,並不為過。

凌起石問大家:“從服飾看,似乎是毒蠍子的黨羽,不知這地可有發現毒蠍子?如果有,便不會錯!”

“有,我前兩天看到一隻用白楊木雕成的大紅眼蠍爬在樹上,但轉轉眼就不見了。”一個年青人說。

“大年,不可胡說!”一箇中年人不讓大年再說下去。大年不服氣,嘮叨說:“大哥,我真的看到,還有四叔,他也看到。”

中年人道:“四叔就因為亂說,已被人毒死了,你還不知道?”

“我知道,但我所說的是事實。”

“是非只為多開口,還是少說幾句吧!你給大家招惹的麻煩還少嗎?鬧出事來,還不是我們大家吃虧受苦!”

大年不敢再出聲了,他記得清清楚楚,那一次,因為有人欺負甘老三,大年看不過眼,和那人打起米。大年雖然不懂武功,卻膽正命平,理直氣壯,加以年青力壯,雖然受了點傷,也打走對方。但過了半個時辰後,對方又帶人來找大年,若不是他躲了起來,又有人出頭賠罪,他已經沒命了,大年想到這裡,也不敢再說什麼了。

凌起石對他們說,死了那麼多的人,官府一定不肯罷休的,他叫各人不妨直言,把他的容貌、年齡告訴官府,官府便不敢難為大家了。他還留下幾個字,然後才離去。

起石急於要趕到青龍鎮去救他的高爺爺,不等天亮便上路了,第二日黃昏時候已經到達清和縣境,估計翌日午間便可以到達青龍鎮了。

這一晚,凌起石住進一間中等的客店,他怕阻誤行程,已經提醒自己不可更多管閒事了。但到了午夜,聽到夜行人衣帶飄飛之聲,便不自禁跟著人家,來到一家大院落,發觀幾個中、老年漢子在喝酒聊天,看情形,他們都是練有一身過人的武功,似非平常人。

凌起石是跟隨著兩個人來的,那兩個人似乎對院內十分熟悉,入了大院落之後,很快就失去了他們蹤影,不知躲到了什麼地方。凌起石聽到人聲,循聲找去,發現了燈光,吸引了凌起石的好奇心,他便悄悄地走近去偷看,偷聽他們談論什麼。

有燈光的是後院中間的小客廳,凌起石悄然來到屋上,一指伸出,輕易地劃出一道瓦縫,便把眼湊到瓦縫去。他看到了,房中共有四個人,穿長袍的一個大約是主人,其餘三個都是客人。客人當中,凌起石認識其中一個叫做樓清遠,這人到什麼地方都是公不離婆的,怎麼會只有自己,他的老婆呢?怎麼不見?凌起石暗暗稱奇。

長著一張馬臉的中年漢問主人:“韓老爺,你怎麼說?他不是說這時候來的?怎麼還沒到?該不是你記錯了,或者聽錯吧?”

“不會的,怎麼會呢!”韓老爺極具信心地說:“他不會失約的,他不是這種人。”

“韓老爺,你真這樣相信他?”

“不錯,我相信他!”

“那好吧,我們只好再等他一會兒,要是這半根香燒完他還不到,我們就不再等了。”

“對!機不可失,我們萬不能因他一個人便放棄機會,因為機會稍縱即逝,再找這樣的機會,可就難了!”另一箇中年人說。

“何止是難,簡直是不可能再有的,機不可失,縱敵患生,違天不祥。今晚,我們無論如何要把他宰掉,過了今晚,休想了!”

“好吧!就再等他一會吧。”韓老爺終於同意了,不過,駱飛和彭濤兩個也末到呢!人手會不會太少?須知范家堡也不是個平坦的地方呢!

“莊主放心!誰不知道範家堡主不會武功?他身邊雖也有幾個會武的人,武功都不高,他捨不得錢請高手,他把錢都花在堡民身上,不錯,他待堡民好,堡民都愛戴他,但那有什麼用?他們保護不了堡主!”

“莊主,據我所知,前堡主養有不少江湖人物,更多黑道高手,威名遠震,但他死後由兒子接任,情形就完全不同了,他先後辭退了那些人,把鏗回的錢都用到堡民身上,結果是堡民日子好過,堡的防禦卻差了,這消息真是不真?”

“真地!確是這樣,但他還是留有江湖人物的,所以,我們不妨考慮!”韓莊主說。

“莊主,這麼說,在他的堡民看,現在的堡主是比過去的好,更加擁護了?假如真是這樣,莊主奪得范家堡之後,會不會受到堡民威脅!”

“這個你不用替莊主擔心,有敢反抗的,把他除掉就是,就算把他們全部殺掉,莊主的莊民也可以兼任堡民。”

“各位,未來的事我們暫時不必去想,我們只要考慮今晚出手是否適宜,有無必勝把握就夠了。”莊主說。

“當然有必勝把握我們才做,我們是不會陷莊主於危難的!今晚,莊主可以飲酒等待,我們會給你送來好消息,明天天一亮,你就是范家堡新堡主了!”

“好!我敬各位一杯,祝各位馬到功成。”莊主說。

“報告莊主,范家堡有人求見。”莊丁報告。

“叫他入來。”

莊丁很快就帶進一個二十二三歲左右的青年人,他向莊主報告,說范家堡方面一切都安排好了,請莊主派人三更到,不可太早免被發覺,也不能太遲,怕有意外,季元申應付不了。

凌起石看清楚了這一點,悄繞溜出了大院落,遠遠地盯著范家堡來的人,一直跟到范家堡,見他和一個禿子竊竊私語,只聽得那人說:“季老,我把一切都對莊主說了,他還賞了我一錠銀子呢!”

“他們答允了?有什麼話說?”季元申問。

“他們請你放心,到時必然來!”

“好!你沒有事了,先歇一會,我有事再叫你,咦,你看是誰來了!”

“誰來……哎……”

“小呆子,別恨我心狠手黑,實在是留你不得!留下你,我就危險大了!”季元申一掌擊暈手下,把他拖過一邊,再點他的死穴,但他卻怎也想不到他才走開,就有人把那個人救活了。那個人叫小杏子,有點呆頭,所以大家把他的杏字將口與木的上下位置對調,叫他做小呆子。

凌起石救醒了他之後。他恨極了,就要去找季元申算賬,凌起石阻止,並告訴他一個算帳辦法,於是,凌起石輕輕點了他的睡穴,讓他作一次寧靜的短睡。

季元申是范家堡的管家,權力相當大,他對堡主不滿是由於權力被削減,在前堡主時,他是堡中總管,此時的堡主也要受到管制的。後來,老堡主過世,新堡主接任,把全堡人事加以整理,他便成了此時的管家,權力小得多了,他由此而含恨,卻不知這正是堡主對他的仁慈,否則,堡主若記前恨,他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季元申對新堡主含恨在心,勾搭上了韓家莊的莊主,便要做范家堡內應資助奪取范家堡,這事本來做得十分機密,無人知曉,怎奈人算不如天算,被凌起石發覺了,他就決心要管這件事。

這一晚,是范家堡主母親的六十壽辰,堡內張燈結綵,非常熱鬧,堡主和一班朋友正在興高采烈之際,忽然有個少年人貿然闖席,引起一陣騷動。

過個少年當然就是凌起石了。他既然存心闖席,自然無人能夠攔阻,他一直衝進了大廳,朗聲道:“我誠心前來為老夫人祝壽,你們怎麼阻我?就算我是白食,也損不了你們多少,我倒要問堡主,怎麼你的堡中人眼光如此淺狹!”

“臭小子,你無端端闖進來,還說這種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明明是存心前來搗亂,何必跟他多言,轟他出去就是!”

“你小子到底是走不走?”

“住口!”凌起石陡然斷喝:“你們不過跟我一樣,也是客人,憑什麼趕我走?堡主何在,我倒要聽聽堡主怎麼說!堡主,你說吧,你是留我還是趕我,我只要你一句話!”

“少俠客氣了!入得我堡門,就是我的客人!少俠肯賞臉才會光臨小堡,我歡迎還來不及呢,怎會驅逐,少俠請不要客氣,請坐!請坐!”堡主親自起身招待,並且叫人加添碗筷,凌起石謝過,也不客氣,坐下就大吃大喝,似乎餓了許久,各人為之側目,竊竊私語。凌起石聽了佯作不知,懶得理會。

更鼓傳來,是二更了,凌起石見廚房送著來滿滿一大碗湯,託然起立,似醉非醉的拿起酒杯走向堡主那兒邀飲,並將半杯喝剩的酒倒在那一大碗湯中,惹得好幾個人喝打,同時有一個略為禿額的中年,氣沖沖的走過來,伸手便向凌起石抓去,喝道:“小子你敢借醉搗亂!”

“你是誰?憑什麼罵我?”凌起石退後一步,恰巧地避過了對方一抓。

“小子,你遇到剋星了,他是范家堡的管家,正好管著你,你還是乖乖地滾吧!”旁人說。

“你是韓管家?真的?還是冒充的?”

“臭小子,你不用跟我要什麼花樣了,快滾吧!”

“滾?沒有這麼容易,如果這麼容易就滾,我就不來了”凌起石笑說。

“你不走?想賴死?”

“我當然走,但不是現在,韓管家……”

“我不是姓韓,我姓季,叫元申,你要叫我季管家才對,聽到沒有?”

“當然聽到,可惜你看錯了人。韓管家,你看走眼了,憑你就想趕走我,不覺得慚愧嗎?”凌起石冷笑說。

“臭小子,你也太狂了!你到底滾不滾?你……哎呀!哎呀!”季元申突然彎下腰去。

季元申被凌起石一把抓住腕脈,當堂全身發軟,用不上勁,痛徹五內,冷汗直流。許多人都被激怒了,紛紛起立要出手,把凌起石困在中央。凌起石一點也不緊張,冷峻地說:“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水浸到眼眉了,還不知死活!要是我不來,你們一個也活不到天明!不信,你試喝一口湯看看!”說至此,話鋒一轉,把季元申一推,道:“你們還在做夢,季元申早把你們出賣了!他約定做內應,只等三更鼓響,韓家莊的人就要湧進來了!”

“胡說,你別含血噴人!季管家不是這種人!”

“你可以自己問他,他又沒有死,你問他呀!”

果然有人向季元申質問,他當然否認!凌起石道:“韓管家,你不承認?要證據是不是?好!我把小杏子帶回來,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凌起石這話一出,各人都看到季元甲全身一震,神色大變,雖然為時甚短,也瞞不了人。各人因此對他起了疑心,對凌起石的話有點相信了。

凌起石並沒有自己出去,只叫別人去把小杏子抱了回來,季元申見是個死人,心定了,話也說得響了。但凌起石很快就把小杏子救活,由小杏子把經過情形告訴大家,凌起石並且說:“如果有誰還不信的,可以自己到外邊巡視一趟馬上就有答案了!”

範堡主不知根據什麼,竟完全相信凌起石,並請他主持大局,安排應敵辦法。凌起石說他不瞭解堡中情況,無法安排,但他願為前驅,削減大敵,至於安排退敵大計,要請別人主理。

“少俠,憑你這一句,我絕對相信你說的是真話!假如你藏奸,你必然不會放過安排大計的機會,但你實在不瞭解堡中情形,若果答允安排,就值得令人懷疑了!少俠,請你詳細點說,也好讓大家有個心理準備!”

凌起石把偷聽到的都說了,並說:“快到三更了,範堡主快點安排,我先出去看看,唔,對了,請大家注意一點,這是黑夜混戰,敵我難分,大家最好有個暗號,才不致誤傷自己人,你們不用替我擔心,我會照顧自己!”說完,飄然出了外邊,跟著各人也分配妥當,各守崗位去了。

凌起石出去之後,隨即傳出了三聲慘叫,突然,凌起石去而復返,回到大廳,對堡主說:“蛇無頭不行,看來我還是和你在一起,阻止敵人偷施暗襲為是!若果堡主有失,縱把敵人盡都殺了,也無補於事!”

“這又不然,少俠太著重……”

“鼠輩爾敢!也不先打聽打聽就亂動手,死有餘辜!”伸出筷子一夾,把一枚透骨針夾住,反手一甩,立聞慘叫聲,一個人體由瓦簷上掉下來,當堂死了。範堡主大吃一驚,再無法掩飾內心的懼怯了。

範堡主在未碰上真正危險之前,說得口響,碰上危險之後,他的口氣便軟了。凌起石守在他身旁,替他先後殺了三個刺客,外邊的人也打得連天慘叫,足足打了大半個更次,才算結束這場打鬥,范家堡大獲全勝,論功行賞,當然是凌起石的功勞最大,但等到惡鬥結束,卻失了他的蹤影,找不到他。大家覺得奇怪,議論紛紛。

“這個人真是怪人,來的時侯不知他是怎麼來的,走的時候,也不知他是怎麼走的,真怪!”

“他是路見不平,專為通知我們才來的,功成身返,不居功,不受賞,十分難得!”

“他連姓名也沒有留下,他連我們是什麼人也不問一聲,這樣的人實在怪!”

“十個怪人,九個有義氣,這話我過去不大相信,現在可信了!”

“你是指那個少年?我看他不是個普通人,他武勸甚高,在韓家莊,他如入無入之境,出入自如,無人知覺,到了范家堡,也無人發覺,甚至闖入大廳,大家才見到他,不知道他是由哪裡來的。他是怎麼走的,一樣無人說得出真情,真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少見之至!”

當晚,范家堡的人忙於堡中的事,無暇再理會韓家莊,甚至翌晨,負責打探消息的探子,才匆匆回報,說昨晚韓家莊莊內十分平靜,一點消息也沒有,但天剛亮,情形便不同了。

原來天亮之後,莊內傳出悲慘的哭聲,其聲哀痛,探子又看到有人抬進去三具棺材,查問之下,回答是莊主夫婦和一個武師都在去夕暴斃,死因無人知曉。探子得到這個消息,馬上回報堡主去了。

範堡主感到奇怪,怎麼韓莊主夫妻和一個武師會這麼巧,恰好在去夕暴斃,是畏罪自殺?還是被人所殺?範堡主無法肯定,他也沒有報復之心,不乘人之危進攻韓家莊。

韓莊主死後於約半個月左右,韓家莊有人傳出一個消息,說莊主暴斃那一晚,曾經有人親眼看到一個鬼魂在韓家莊出現,飄飄蕩蕩的足不沾地,走路全無聲響,他在韓莊主房外一閃就不見了,第二天,便有三具屍體了。

範堡主漸漸相信那個鬼魂是凌起石,只因他走得輕盈,飄恕不定,便以為是鬼魂了。各人都同意範堡主這個說法,只是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的猜想而已。

凌起石呢?他因為好管閒事,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事情一了,便悄然而去,連告別也認為是多餘了。

他摸黑上路,直至天亮了,路上人多,不適於走得太快,這才把馬緩下來。

午前,他來到一個頗具規模的小鎮,歇下來。

這鎮雖然不算得大,但卻十分清潔,凌起石見過的地方不少了,似這小鎮如此清潔的還是第一次見。他心中正感到奇怪,突然走出一個老頭子,鬚髮懼白,精神卻十分好,面色紅潤,目光明朗。凌起石一見就覺得他慈祥和藹,是個長者,正想向他打聽一些消息,怎料這個老頭正是向他走了過來,口中急促地呼著:“站住!站住!小夥子,你怎可以把馬拉進來,你不要命了!”

“老伯伯,你說什麼?怎麼啦?這裡不準騎馬的?”

“走!走!你先走出去再說。”老頭子說著,扯著凌起石的手就向外走,口中還喃喃地說:“你不見這地方很乾淨?你若把它弄汙了,不但你活不了,這裡的人也不得了呢?快走,給人家看見就不得了!”

“老伯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有急事要走,你不許我通過,怎麼可以?難道要我走回頭?那不行呀!”

“你放心,也阻不了你許多時間,現在是年前,到了申牌時光你就可以走了,一個時辰,你總得要等的,除非你不要馬,自己走過去。”

“要是我一定要走過去呢?你們會阻攔?”

“當然會,這關係我們全鎮的生死,怎能不阻攔?”

“我不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你是個外鄉人,怎會明白。”

“那是什麼事,你能告訴我嗎?”

“小夥子,你一定要知道?這對你沒有好處。”

“我不管,只要你老伯伯肯說,你不說,我可要騎馬衝過去。”

“唉,你既這麼著急,我只好說了。”老頭子說:“今天是我們鎮東駱家莊莊主嫁女……”

“他嫁女又怎樣?他嫁女就不許別人走動!”

“小夥子,你別冤枉好人,他是為大家著想,他是不得已的,你不知道,他的女婿是距這五十里外的莫家二公子,那是一個出了名的浪子、色魔,駱小姐就是因為拜神被他看到,強迫要娶的,駱小姐……”

“她怎同意嫁給這祥一個人?”

“當然不願意,但她是一個孝女,不忍心父母弟妹因她而死,只好答允。”

“姓莫的說,她不嫁他,就殺她一家?”

“正是,所以駱小姐只好答允,連尋死也不敢。駱莊主怕鎮中的人再受到姓莫的傷害,就想出這個辦法,在莫家迎親這時刻,不準大家在街上走,名目是不許弄汙地方,實際卻是不讓莫家的人見到大家。”

“哦,原來如此!”凌起石把馬拉走,然後說:“老伯伯,請你帶我到駱家莊去看看,這總可以吧?”

老頭子遲疑了片刻,終於答允了。片刻之後,凌起石已站在駱家莊外,看到那座頗為壯觀的莊門,但只有三數頭犬在莊前,靜得很,全無半點喜慶氣氛。

凌起石在駱家莊門外看了一會,悄悄地說:“老人家,怎麼這樣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喜慶氣氛?”

“喜慶氣氛?”老人家看看凌起石一眼說道:“駱家本來就不滿意這頭婚事,現在悲痛還來不及,怎麼會有喜慶氣氛?”

“我想見見莊主,有可能嗎?”

“你想怎樣?他正悲苦,不要打擾他了。”

“老人家,不是打擾,我是想跟他談一筆生意。”凌起石說。

“談生意?小夥子,你以為這時候合適?”

“合適!”凌起石說:“我是祖傳的保鏢能手,假如他出得起高價,可以把女兒交給我,我保她平安,莫家有人來,可以找我,我自會對付他。你看,他出得多少錢?”

“小夥子,你真有這個把握?不是開玩笑?”

“當然不是的,這是關係多少條人命地事,怎可以開玩笑?”

“你如果真有這個把握,我當然可以帶你去見莊主!相信莊主一定願和你談這筆生意。”老頭子說:“不過,你是哪一家鏢局的?可不要害人呀!”

“你放心好了,我們總局設在山西大同,叫武威鏢局,局主楊武威,稍為涉足江湖的人都知道。”

“那好吧,我帶你去見莊主。”老頭子陪著凌起石走向這莊。駱家的莊丁引路,莊主在客店中接見凌起石,莊主說:“少俠光臨,有何指教?”

凌起石道達來意,莊主凝視著問:“少俠此話當真?這是關係著敝莊全莊生死大事,千萬開不得玩笑呀!”

“莊主放心,我與莊主無仇無怨,為什麼害你?我此來,一是為錢,要替鏢局賺一筆可觀數目,二是實在有點瞧不過眼,如果莊主信得過,我當盡力達成莊主願望,要是莊主不信,我只好告退了。”

“少俠稍安毋躁,假如少俠處在我這境地,相信也會和我此時的心情一樣,患得患失,遲疑難決。少俠,剛才我說過會關係全莊,其實不止此,應該是關係全鎮。少俠,你自己一個人?還是別有助手?”

“只有我一個。”

“少俠可知道莫家有些什麼人?”

“不知道,我是剛剛入鎮就碰到這位老人家的,莊主這麼說,可是知道莫家有些什麼人?”

“知道一些,可是你,少俠,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莫家的幾個武師都有驚人武功,遠近馳名,少俠年紀輕,又是單人匹馬,只怕是眾寡難敵!”

凌起石聽得駱莊主這樣說,一點不以為忤,平靜地說:“莊主,你不但細心、鎮定,而且冷靜,十分難得,你這個擔心我完全同意。但是,莊主你所以有此擔心,主要是由於不知道我的本事,我所以有此膽量,自然是有此把握,只要你們肯聽我的話,照我的話去做,就一切問題都可迎刃而解了。”

“少俠,你真有此本事?不怕鬼眼張三和鐵臂猿袁虎?他們都有萬夫不當之勇,力可扛鼎,刀法如神呢!”

“莊主,你不是練功的,也不是在江湖上走動,自然會給他嚇著,但在我眼中,他們都不過是墳中枯骨罷了。不是我誇口,只要我吹一口氣他就抵檔不住了。莊主,廢話少說了,你到底是做不做這一筆生意?投不投保?我不想勉強你,不過我提醒你,時間不多,要決定就要快些,再遲,就來不及了。”

“小菊,你去請小姐出來!”莊主向一個女婢說。小菊去了片刻,一位面色蒼白,兩眼無神的少女隨著小菊出現,見過莊主問:“爹叫女兒?有什麼事?”

“翠英,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商量,這是關係你的終身大事,你不妨自己決定。”駱莊主把凌起石的意思轉告了女兒。

翠英說:“婚姻大事本應由爹爹作主,但既然問我,我也不怕直說,假如少俠真的有把握,我當然不願意嫁到莫家去,但若果因此而惹起莫家的震怒,傷害爹孃,我願意一身承擔,不要禍及他人。爹,我話就盡此了,請你決定吧。不過,早先媒婆來過,她說莫家一切都準備好了,馬上就要來了。”

“莊主,我看你不必考慮了,就這樣吧!若果我不行,自己也難得活,我會跑來送死?”凌起石說。

駱莊主還在沉思,還在考慮,派出去的莊丁已經氣喘喘趕回來報訊,說莫家張燈結綵,敲鑼打鼓,喜氣洋洋,花轎已經準備好了,就要來了。

事急了,不能再拖,終於,駱莊主握緊了拳頭,憤然說“好!寧可玉碎,不作瓦全,少俠,我把全莊、全鎮的安危都交給你了!”

“好!莊主,衝著你這一句,我答允你。你們這裡可有現成的竹竿?有三四百枝就夠了。”

“有!剛好有,少俠有什麼用?”

“莊主,你叫人馬上送到鎮西的通道,我自有用處,要快,要趕在莫家的人到來之前,否則就無用處了,我先去,你馬上叫人送來!”

老頭子問凌起石要那麼多竹子幹什麼。凌起石說暫時無暇解釋,等安排好之後再告訴他,並叫他著人送來三十桶水,還有一百數十捆稻草。

老人也答允著去了,並且,許多年青人都好奇地出來看熱鬧,結果做了凌起石的助手。

凌起石把數百枝竹竿,一枝一枝的插在地下,有直有斜,距離也不一樣,又把泥土向竹竿灑去,還把稻草,水桶分別放在竹竿旁,再巡視一遍,略為整理之後,便大功告成。,再在鎮內略佈置,然後囑咐大家千萬不可不可走進竹竿裡面去,否則,被水淹死,被山泥壓死,被奇崖峭壁困住,或被豺狼老虎吃掉,是自作孽,不能怨人。

但有些人不信,他一走,便有個村民名林修明的不信邪走進竹竿中去了。

站在外邊的人只見入了竹竿林內的林修明左轉右轉,忽爾伏低爬行,忽又抱頭急走,外面的人看得大驚,狂叫指點,林修明卻聽而不聞,嚇得面無人色,衣破血流,跌傷多處了,他的娘看著痛心,入去救地,可是一入了竹竿林內就一連跌了兩跤,伸手摸索,張凸狂呼,狀甚狼狽,其他的人雖然心焦,卻無人再敢入去援手了。

凌起石此時正在駱家大門口安排著不少花草,聽得這消息,馬上到鎮口把林修明母子救出來,還指責他們不聽話,並再囑咐各人千萬不可進入,否則,找不到他,就要死在裡面了,各人雖然覺得怪異,卻是無人敢再闖入去了。

午末了,一陣陣鑼鼓大笛的樂聲傳來,鎮中的人都抱著又緊張又不安的心情等待著莫家的人進入竹竽林內,事實也真如此,莫家的迎親隊伍有四五個人,浩浩蕩蕩的向鎮裡走來,前頭的已經進入竹竽林內,後面的也跟著進去了,莫家的二公子在兩個武師保衛之下,也進入去了。

鎮裡的人目睹各人在竹竿裡轉來轉去,又爬又跌,恍如早先林修明所遭遇的一樣。凌起石也和大家在一起看,有人問他為什麼會這樣,他說這是一種陣法,只有懂得陣法的人才能走得出來,要是不懂得這陣法,要想出來就難了。

安順鎮是一個山城中的小鎮,鎮的面積不大,卻是四面靠山,而且山勢相當陡峭的,但是,另兩面卻非常平坦,因此通道就一直都在平坦的一面,莫家的人也被困在平地裡。可是十分奇怪,陣中的人卻似在風狂陡峭的山坡上,看他們向上攀輿妁情形,看他們抱頭遮眼的舉動,無一不引人們發笑。

莫家二公子被困在竹林內,他已經和兩個武師分開了,他狂呼大叫,雙手亂舞,又拳又掌,踢足,跳躍,又向上攀,又向下跌,終至倒在地上不起,雙手亂扳,推倒一桶水,把頭埋在水中,似乎要淹死自己。

莫家的人都倒在地下了,凌起石帶了兩個人入去把莫家的人拾出來,那兩個人乏力之後,又換另外兩個,直至把莫家所有的人抬了出來為止。

莫家的人出了竹竿林之後,漸漸清醒了,痛得各人都哭喊不已,但大家又莫名其妙。

莫家二公子不但矯生慣養,而且驕縱壞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蚊子咬一口也叫痛,幾曾受過這樣的苦?他發起脾氣,把下人又打又罵,卻又無法通過竹林,要從旁過去嗎?山勢陡削,別說他走不過去,平日走慣山路的人也不易通過,何況莫二公子?還有花轎?

“現在怎麼辦?吉時快到,再出不去可就過了時辰啦!你們都是死人,怎麼不快想辦法!”莫二公子著急了。

“二少爺,不是我們不在想辦法,實在是這裡的事太怪了,二少爺你也不是第一次經過這裡了,平時,哪有什麼竹林?但現在突然冒出一座竹林,你說不是怪事?剛才我們都進去了,結果就是這樣,二少爺,你叫我們如何想得出辦法來?”

“想不出也要想,想得出,重重有賞,想不出,誤了時辰,通通處死!”莫二公子發了狠,嚇了各人一跳,又急又驚,又沒辦法,可真要命。

這時候,突然有人唱歌,歌聲傳到莫家的人耳中,只聽得有人唱道:“天上有隻天鵝飛,天鵝美又美,天鵝自由又自在,地下有隻蛤蟆跳,蛤蟆生得癩又醜,整天想吃天鵝肉,不自量,不害羞!”

“啊,可憐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跌進了竹林,皮損肉裂滿身流血,可憐的癩蛤蟆網,不自量,好傷心!”

莫二公子聽出人家是嘲諷,更氣得五內生煙,大聲說:“誰在唱歌?快抓住他,殺了他!快去抓他,還等什麼?快去抓住他,重重有賞!重重有賞!”

歌聲又傳來:“癩蛤蟆,呱呱叫,白花氣力,惹人發笑,癩蛤蟆,亂叫亂跳,若不安靜,難免肚破腸流!”

歌聲是民歌,即興的,歌很悅耳,很動聽,除了莫二公子之外,大約不會再有人反感或討厭,因此,莫二公子更覺得自己孤立無侶,也更恨!

莫二公子是白叫了,因為各人都沒有通過竹林陣的把握,所以無人敢和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安順鎮的人在鎮內,莫二公子等人在竹林外邊,雙方就只隔了一道竹林。凌起石的聲音在竹林內傳出,大聲說道:“莫老二,你是不是癩蛤蟆?也不撤泡尿照照自己的尊容,你這醜八怪,男不男,女不女,怎配得起人家美若天仙的駱小姐?你快死了這條心吧!”

凌起石這幾句話恍如利刃一樣刺進莫二公子的心窩,他急得直跳,大罵,他一氣之下,叫人扔石塊進鎮內,但石頭都落在竹杯內,似乎被什麼東西擋住,擲不進去。

雙方僵持著,由午至未,至申,酉時也到了,天快黑了,莫二公子又渴又餓,找不到吃的,直餓得他肚子咕咕叫,才被迫抬了空轎子回頭走了。

莫二公子帶了一身傷,和一板人迴轉莫家莊去了。凌起石也算是獲得初步勝利了,他叫人即刻去斬來百數十枝大小不一,連枝帶葉的竹樹,在最前列分兩排插下去,然後在樹前再灑了一把泥土,又教大家學他一樣,用泥塑了幾個只虎、狗、豹和蛇等動物,由他一一指定按排在鮮竹樹後面。他說,這些泥制的東西一到天黑之後,便成為真的,敵人如果闖入竹樹去,就有被噬的危險。因此,他再三警告大家,千萬不可走進竹內,同時,晚上不管鎮上發生什麼事,都不可出門,因為他預料莫家可能會有高手利用天黑,不走正路,要由峭壁中進來,若果有人出門,給他們碰著就危險了。他只有一個人,無法兼顧全鎮,而駱家是莫家的目標,所以他不能不留守駱家。

大家聽了凌起石的話,也見過莫家數十人被困竹林的事實,凌起石即使說謊,也沒有人敢不信了。

凌起石回到駱家,駱家的人早已得到他以竹林迫退莫二公子的消息,駱莊主還親自看到莫家的狼狽情形,自然是把凌起石當神仙一樣歡迎與崇拜了。

駱莊主父女倆與兩位護莊武師正在談論凌起石的竹陣,無法理解得通,忽報凌起石到,便馬上迎了出來並吩咐設宴慶祝。

駱莊主說:“今晚若非得少俠幫助,小女性烈,只怕此時已經不在人間了。”隨即轉頭望向女兒:“還不快拜謝少俠。”

駱小姐連忙道:“多謝少俠救命大恩!”

凌起石說:“姑娘不必客氣,我並非誠心救援姑娘,只是氣不過莫家盛氣凌人罷了,姑娘根本不必記在心上。”

“少俠不願居功,尤其難得,不過,不管怎樣,少俠救了我父女,救了敝莊卻是事實,此恩此德,我父女與全莊上下,沒齒不忘!”

“少俠,我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要說,又不知如何說才好?”武師司徒元說。

“不知是什麼事,請說好了。”

司徒元說:“少俠當然知道,經此一役之後,莫家恨死了我們莊主,要找機會報復,如果有少俠在,自然無妨,但少俠卻是路過,另有要事,決難久留,這就有困難了,假如少俠是要走,前腳才踏離安順鎮,莫家的人後腳也踏入鎮內了,到了那時,安順鎮就……唉,不說了,反正大家都會明白的。”

駱莊主駭然道:“對!這可怎辦,這可怎辦?”

“莊主,這確是一個問題,依你看,該怎麼辦?總不能任他們魚肉吧。”司徒元說。

“要解決這個問題,辦法不是沒有,只是做起來卻不方便。”另一個武師說。

凌起石問:“有什麼辦法?請說出來給大家聽聽。”

“我這辦法十分簡單,第一,可以到莫家去清除禍根!第二,少俠暫時留在莊上。”司徒元說。

“不行!這是不可能的,別說莫家財雄勢大,家中豢養的黑道高手必然不少,要想斬草除根,只怕事不可能,所以第一個辦法是行不通的。至於第二個辦法,也有問題,我有要事在身,難以久留,所以第二個辦法也行不通,不知可有第三個辦法沒有?希望大家想想,提供意見。”

“少俠,你有要事在身,我們當然不便勉強,只是為未來生存著想,不能不預為之計。”

“莊主,請問莊中武功高強,足可以當大任者有多少人?我想看看,然後再分派他們工作。”凌起石說。

“這一點,你最好問司徒師父與直師父了,他們比我更清楚。”莊主說。

“司徒師父,請你說說,莊裡武藝高的有多少人?請你照實說,不可臆測。”

司徒元想也不想就說:“會武的人不少,但可獨當大任的實在有限,大約不超過三個。”

“包括你們兩位在內?”

“不錯,包括我和直師父在內。”

“那麼,另一位是誰?”凌趙石問,但話聲未完,又嘆息道:“不過,只有三個人,實在太少了。”

“太少?不錯!確是太少,如果有得十三個,或者三十個,那就好得多了。”

“這也未必,司徒兄,請你先告訴我,那一位是誰?比兩位所學又如何?”

“他比我強,各方面都強,只是這個人有點怪癖,不受褒,不受貶,威不能屈,利不能誘,一切都全憑自己愛惡,不受任何人的約束,因此,就算是我說了,他也未必就肯承認。”

司徒元道:“他在這裡已經多時了,可惜我過去與他有點不大不小的過節,所以我雖知道,卻一直未曾去找過他。我看還是由直一帆陪你去的好。”

凌起石奇道:“司徒兄,你與他有過節?不知是為了什麼?”

“事情已經過去了,還是不必說吧!”司徒元側望直一帆,直一帆亦搖頭,說也與園丁有過不愉快事,不願自討沒趣,叫凌起石自己去找園丁。

“那好吧,你們都不去,我去!你們好好照顧莊主,我很快就會回來。”凌起石說。

凌起石迅速來到後園,徑自去找園丁。

劉丁住的是一間平頂的石屋子,在後園的東南角,養有兩隻狗,狗在屋外西邊有一間狗屋。凌起石遠遠未到,兩隻狗已經搶出屋外,狂吠不休了。凌起石是懂得獸語的,他向兩隻狗打個手勢,低說幾句,兩隻狗便如受催眠,不再吠了,不再撲咬了。

劉丁聽到狗咬聲,早就醒了,他躲在平時預備好的暗孔外望,看到兩隻狗狂吠了幾聲之後,忽然都不出聲,迴轉狗屋去了。這是十分少有的,簡直是沒有過的,凌起石一直來到園丁的門口,輕輕拍門。

劉丁此時仍在奇怪,何以兩隻惡犬對來人如此親善,竟不阻攔?這人是誰?來此目的何在?他想不通,但好奇,希望知道,而且也自信即使面見對方,也未必吃虧,因此他問著是誰,先開門了。

“你,找我有什麼事?已經這麼晚了,我又不認識你。”劉丁揩著眼睛,裝出剛剛醒過來的樣子。

凌起石道:“劉大哥,我們都說實話吧,我不瞞你,你也別作態,好不好?”

劉丁眼皮倏張,兩道銳利目光射向凌起石,道:“聽說有一位少俠來幫我們對付莫家,可是你?”

“不錯,是我!”

“那好吧,我同意你說實話,你想怎樣?說吧!”

“劉大哥,我不知道莫家有多少高手,我不怕他們人強,我自信可以對付,但我怕他們人多,他們若分頭動手,我就應付不了,所以來找你幫忙。”

“爽快!但你怎不找司徒元與直一帆?”

“我當然是找他們,但我覺得他們的武功太弱,人也狡猾,難當大任。他們介紹你,我仍無信心,以為你也與他們相似,可是一見面,我就知道自己猜錯了,我希望你能幫我忙。”

“難得你如此信任,我決定幫你。不過,我奇怪,你為什麼對駱家如此的熱心?你知道駱家的底細?也知道我的底細?”

“不知道!我只是……咦,你看,他們已經來了。”

果然有兩三道黑影在閃動,直奔前院。但劉丁不為所動,他說:“不要理他,你說下去。”

凌起石對於他的冷靜大為讚許,看他一眼,說道:“我是路過的時候得知莫家二公子恃勢強娶這件事的。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對一個少女有如此的壓迫,所以,我插手管這件事,至於駱莊主和莫家的底細,我不知道!”

“你的想法與做法甚為新鮮,不過,你可曾想過,你這樣做會對你帶來怎樣可怕的後果?”劉丁說。

“我沒有想過,也不必去想!”

“不必去想!為什麼?”

“我這個人做事,只憑興趣認為應不應該,至於後果如何,我從不考慮!”

“好!夠豪氣!”劉丁說:“不過,我應該提醒你,莫家不是個好欺負的人家!他們有背後撐腰的人,是朝廷大官,有權有勢,駱莊主本身也不是個好出身,是個獨行大盜,在十五年前才收手的!少俠,我已告訴你了,如果你要退出,還來得及!”

“不!,我不打算退出!”

“還有最後一點,你也不妨考慮,莫家的武師當中,有一位姓丁的是太極派的高手,與武當派很有淵源,另一位姓谷的是衡山長眉道人的得意門人,長眉道人為人最為護短,武功甚高,因此,他的門人雖然行為為人不齒,卻無人願意幹涉,免與長眉道人發生衝突。你該知道,你如果堅持原意不變,便會有與武當派、太極派及長眉道人為敵的危險,你可有新的考慮?”

“謝謝你,我不會考慮!”

劉丁頗感意外地把凌起石從頭到腳再看了一遍,然後以驚異的語氣說:“你不怕他們找你麻煩?”

“劉兄,我的麻煩已經夠多,再多他們幾個也不為多!少了他們幾個,我也不見得就會安靜!”

“啊!對不起,我還沒有請教少俠如何稱呼!”

“劉兄一定要知道?”

“少俠,我們既然合作,你難道連姓名也不肯告訴我?如果少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劉丁不悅地說。

“劉兄既然要知道,我自然不必隱瞞!我姓凌,名起石,不知劉兄可聽說過?”

“噢!原來是凌少俠,失敬了,我姓龍,名登,劉丁只是個別名,請少俠別怪!”

“劉兄,我已告訴你一切,希望你幫我!”

“少俠放心!縱使得罪長眉道人,我也要幹一次了!少俠,你先去對付那幾個人吧,我對這裡熟悉,我會自己去對付他們!”

“好!謝謝你的幫忙,我先去了!”凌起石出了石屋子,正好遇上來襲的兩個敵人,他們一聲不發,先向凌起石發招,凌起石冷冷一笑,雙手疾仲,迎向來刀一齊抓去。

兩個來人根本想不到凌起石如此好膽,居然伸手去搶他們的刀,而且迎向刀鋒抓去。兩個來人見凌起石抓來,立即用勁更足,把渾身的勁道都一下子集中到鋼刀上,希望透過鋼刀,一招就擊倒對方,他們都有一身超越的武功,平時恃技凌人已成習慣,以為這一刀必然得手,怎料一刀用盡,竟然給凌起石抓住了,再也斬不下去,也拔不出來,他們這才大吃一驚,急放手棄刀,點足疾退,發足狂奔。

但是,他們太天真了,凌起石如何肯放他們走,他的雙手一揚,就把奪下的刀擲出去,刀光閃處,慘叫聲隨來,兩個來人都在瓦面上向下倒,跌到地下了。

“果然了得,長江後浪推前浪,英雄豪俠出少年,這話的確不錯,他比我強得多了,就是今天,我也比不上他!他到了我這年歲,必然比我現在更勝。凌起石,不愧是個奇料,難怪幾年能已經威震京城,名滿天下了,幸而我早先未失禮,否則,可能就要吃苦頭了,凌起石,對不起了,我可要告辭了。”劉丁在偷看了凌起石出手之後,喃喃的自語,悄悄地離開了。

劉丁在暗中偷看凌起石力挫莫家來客之後,心驚膽顫地逃出了駱家莊,他為什麼要逃?原來他本身並非正派中人,他是一個獨行大盜,早已洗手江湖,隱居駱家莊的。他與駱家沒什麼恩怨,也並未要加害駱家,但他卻不願被人知道底細,既怕俠道上人物追尋,也怕仇家追殺,為此,他的隱伏駱家,並非有什麼惡意。

但是,凌起石既然知道他是個隱居,遲早總會知道他的來歷,那麼,對他來說是十分不利的,他不敢鬥凌起石,便只好逃走了。

他與莫家的武師中有一個叫做塞外野狼的高飛相好,他知道高飛已經來了莫家好幾年,曾經有幾次想去見他,終因怕消息外傳,不敢實行。為此,他在逃出駱家之後,便想到朋友的安危,決定前去通知一聲。

凌起石在擊敗莫家來人之後,在附近巡視了一遍才回到大廳,駱莊主見他去了許久,又慘叫聲傳來,早已驚甚,因此一見之下,便問:“少俠,外邊發生了什麼事嗎?”

“莫家來了幾個人,我都料理了,今晚大約不會再有什麼事了。”

“劉丁呢?他怎麼說?”

“他說一定幫忙,但他不肯正面出手,只在暗中相助,我也同意了。”

“少俠,你真了不起,居然能使劉丁答允相助。”

“對付歹徒,是大家應負的責任呀!”

駱莊主聽說劉丁答允相助,頗為心安,對於凌起石的武功依賴更強,他想,自己可以照舊隱蔽身份,無須暴露了。駱莊主的想法,凌起石當然不知道,凌起石的想法,駱莊主同樣不知道。大家都在盤算著如何走下一步。

劉丁這時也是滿腹盤算,他來到莫家,卻不知如何進行,他雖然知道塞外野狼高飛在莫家,但自己卻如何找得到他,如何可以看到他又不被人發覺?要找到他並不難,到了莫家,只要說出自己姓名,指名要見高飛就可以,但若果不願暴露自己身份,又如何找到高飛?這倒大傷腦筋。

黑夜,莫家的十多二十個輕重者有的在呻吟,有的在咒罵,有的則在敷治傷處。劉丁他一身輕功,雖然自覺遠不及凌起石,但仍然是一流人材,他的輕功,是可以驕人自傲的,莫家又傷了多人,人心惶亂,雖然加派了輔崗,仍然難以發觀劉丁,給他直摸到了大廳的瓦面,聽到下面有人說話。

劉丁要找人,便伏下來偷聽,希望萬一發現高飛,便可以用計和他通話了。

劉丁聽了一會,果然聽到高飛的聲音,正激昂地說道:“莫員外,你放心,不是我高飛誇口,大江大川我也見到多了,闖過來了,難道還怕一道臭水溝,諒他一個乳臭未除的小子,能奈得我何,你們等我佳音好了,我馬上就去。”

“高兄,我陪你一起作個伴,路上也不寂寞。”另一個聲音說。

“好!難得顏兄有此雅興,好極了。”

“高大俠,顏大俠,我敬你們一杯,祝你們馬到成功,手到拿來。”

“謝員外,我們很快就回來的。”高飛滿懷信心地說,姓顏的也附和。

劉丁一聽高飛要到駱家去,心急了,沒再考慮後果,脫口就叫:“高飛,你千萬不要去!”

劉丁這一聲叫自瓦面,聲音下傳,頓時引起一陣騷動,有人已經叫出捉奸細了。

高飛聽出聲音似乎很熟,但又一時己不起來,怕引起對方誤會,便及是問:“哪一位朋友喊高飛?請下來喝杯酒吧,莫員外為人好客,歡迎兄臺光臨。”

“歡迎!歡迎!朋友既然來到舍下,何不請來相見?交個朋友?”莫員外說。

劉丁在此情形下無法不現身了。他飄然自房上躍下,落在離簷幾尺,一折腰挺足,便把身子扭轉方向,斜斜落在廳內,向莫員外一拱手道:“劉丁太冒昧了,還請員外多多見諒!”轉頭又向高飛說:“高兄可不記得劉丁了?”

高飛想了一想,若有所悟地說:“啊,你是……”

“天水劉丁,你記起來了?我們快二十年沒見過面了,難得你還記得起。”劉丁怕高飛道破他的真姓名,急急截住高飛的說話。

高飛倒是聰明,果然一聽就醒悟,接口說道:“劉兄幾時到了這裡的?怎會知道我在這裡?”

“我已來了一段不短日子,聽得高兄在這裡,所以特別趕來看你。”劉丁道。

“謝謝你!”高飛說:“剛才劉兄勸我不可去駱家,不知有何高見?”

“不但勸高兄你不可去,也勸各位不可去,因為駱家那小俠的武功實在高得驚人,除非多人前去圍攻,只怕難有勝望!”

“劉兄何以得知?”

“我見過他的武功,早先你們不是有三個去了?不過幾招,都毀在那小俠手中。”

“你親眼看到?還是耳聞?”

“我是親眼看到,我就是由駱家來的。”

“原來你是從駱家來的,這就怪不得啦!”

“怪不得?這是什麼意思?倒要請教!”劉丁怫然不悅,目注對方,等候對方反應。

“什麼意思,你自己心中明白,難道真要我繪公仔繪出腸?那就太沒意思啦!”

“朋友,說話最好清楚一點,你若不說個明白,莫怪我不客氣!”劉丁有點不滿地說。

“你還要我怎麼說?你自駱家來的,卻阻止我們到駱家去,這還不夠明白嗎?”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勸你們不要去,是為你們好,你們既然不自量力,不領情,性命是你們的,我又何必再多言?高飛,再見了!”劉丁一轉身便想離去,立即有人閃出,擋住他的去路,冷冷地說:“朋友,你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你把這兒當成什麼地方了?”

“什麼地方?是龍潭虎穴?我就不信闖不出去!”

“這兒雖然不是龍潭虎穴,卻也不是客棧,你要是恃強,就不妨試試!”

“好!恭敬不如從命,我這就走,試給你看!”

“劉兄,千萬不可!大家都是朋友,我們正在用人之際,怎麼自己人打起來了?請大家看在小弟面上,互相退一步,共同為員外出一口氣!”高飛出來做和事佬,勸解各人。

“高飛,我此來只是勸你不可去駱家尋仇生事,除非那小俠走,又當別論,若果他仍在駱家,我勸你就別去的好,我言盡於此,後會有期,我要走了。”劉丁道。

“劉兄,你可知那小子是什麼來頭?”

“幾年前大鬧京師的凌起石,你該知道他。”

凌起石這個名頭實在太大了,稍微涉足江湖的人都知道他,所以劉丁此言一出,莫家的武師都為之愕然。

片刻之後,有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發出傲慢的冷笑,說:“我就不信他真有傳說那麼厲害!年紀輕輕,再強也強不到哪裡!你們不去,我去!我不怕!”

說這話的是崑崙派的三花劍孟坤!他也真個是自恃得可以,他一邊說就一邊抽出劍來抖動,大有唯我獨尊之勢,看得劉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覺現之於臉色,孟坤看在眼內,大為反感,向劉丁一指,說道:“姓劉的,你敢接我三招?”

“別說三招,就是三十招我也不怕!就怕你……”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5:01:44


第十六回意外相逢 妙手除惡疾 奇峰突出 姐弟雪親仇 (1)

“少羅嗦,看招!”言發招隨,長劍一抖,立即灑出三朵劍花,分別襲向劉丁胸前三要穴。劉丁看也不看一眼,揮袖彈指,“叮”的一聲便把對方來劍彈開,退了第一招!

劉丁彈開了對方的劍招,道:“還有兩招,小心了,別浪費了這兩招!”

劉丁一臉嘲諷神氣,直氣得孟坤渾身發抖,兩眼射著兇光,相當嚇人,有人想勸解,見此情形,明知必勸不來,便索性忍住不說,靜觀其變。

孟坤的三花劍不但在崑崙派大有名堂,在江湖一樣極有名堂,所以有孟三花別號。他平素自視甚高,又有實學,在眾目睽睽之下,如何受得了劉丁這嘲諷?所以他要爭回這面子。

但是,他的三花劍雖然大有名堂,卻仍然無法與劉丁相比,技不如人,就難免要受氣了!劉丁說到做到,果然一連讓過他三招,這一來,更叫孟坤難以下臺,非拼個明白不可了。

劉丁看過孟坤的攻勢與手法,已心中有數,自不愁會吃虧,所以十分從容,連武器也沒有拿在手中便和孟坤動手,可見他是如何瞧不起孟坤!

孟坤雖然氣憤填胸,每一劍都用到十成功力,但技遜於人,用力再足也無濟於事,只是白花氣力。因此,他氣得發抖,招式也亂了。劉丁冷冷地說:“我以為崑崙派的武功真有什麼了不起,原來也不過如此,枉我……”

“哼!你要見識我崑崙派武功不難,等一會我自會讓你看到!孟坤不錯是崑崙派門人,但他還不配代表崑崙派!你以為瞧不起孟坤,就可以輕視我崑崙派?你敢輕視我崑崙派的武功也不過如此,料必有過人之能,我非領教你的高招不可!”

這是一箇中年人的口音,聲音飄忽不定,似在房上傳下,又似自背傳來!話說得十分清楚,一字一句絕不含糊,就是見不到人,不知他躲在哪裡!劉丁遊目四望,搜索不獲,不禁心怯了。他無法找到對方在什麼地方。但他並不願太花精神去想,拔出劍來要速戰速決,留力以待暗中說話的人!

孟坤實在不是劉丁的對手,不到幾招,他已經受傷倒地了。

劉丁擊倒孟坤之後,以為曾經自認是崑崙派那個人會出現替崑崙派爭一口氣的,怎不見他出場,卻有另外一個鬍鬚大漢走出來道:“高手!高手!確是技藝高人一等,怪不得你有此驕人傲氣,朋友,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照實回答。”

“什麼問題?請說!”劉丁說。

“在我看來,你的武功應是一流高手,我想知道,你覺得凌起石這個人是否名實相符?你以為認真打起來,你有可能勝他?”

劉丁道:“我在未見他出手之前,我曾想過,我縱不能勝他,也未必會敗給他,但在看到他那麼輕易就收拾了你們那幾位朋友,我的想法改變了,我以為我無法勝他,十招以內或者不會吃虧,十招以後就難保不敗了。”

“你真這樣想?”

“朋友,我相信沒有任何人願意貶低自己,抬高別人的,我與姓凌的非親非故,實在沒有長他志氣,滅自己威風的必要。我話盡於此,再見了!”他不願別人攔阻,硬衝出去上房走了。

莫員外問高飛:“高師父,看來你和劉丁的感情甚佳,他冒險來通知,當有其理由!以你的判斷,你與劉丁的武功孰勝?他說他難以接下凌起石的十招,你有何意見?”

“莫員外,這裡全不是外人,我不怕直說,我的武功略遜於劉丁!他沒有信心擊敗的人,我就更無此能力!但他是指他一個人,我們卻有許多人,自然比他高出許多!不過,員外,不是我長他人志氣,假如在駱家的那個少年真是凌起石,以一對一,我沒有把握能接得下他三招!就是集合我們所有的力量,恐怕仍是得不償失!看來這個虧,我們是吃定了!”

“凌起石真個這麼厲害?”

“員外,你當然知道,京城是藏龍伏虎之地,宮中的侍衛更是千挑萬選的一流高手,但是,幾年前了,那時候,凌起石還未到二十歲,大約是十七八歲之間,他已經能出入禁宮,殺死多個侍衛,又大鬧九門提督,大鬧相府,均能安然脫逃,未遇對手!現在,他年長几歲,見聞多了,經驗豐富了,功力當然也比過去更勝,你想想,我們縱能比得上宮廷侍衛也無法和今日的凌起石較量!員外,我這是實話!我沒有必要長姓凌的志氣!”

“唉,這麼說,駱家這頭婚事恐怕要告吹了,唉!”

“員外,怕什麼!等得雲開見日明!我就不信姓凌的會一生一世都留在駱家!等他走了,我們再去把姓駱的小姐抬回來,不就沒事了?等到生米炒成熟飯,還怕他姓凌的來要人?”一個歪嘴的獻計。

“對!只要把姓駱那小姐抬回來,姓凌的就是知道了也遲了!”一個說。

高飛道:“員外千萬不可!你們別把姓凌的看得太高了!他的武功高,人品卻並不高!他不是正派名門出身的,他的師門至今仍無人知道,他自己也不說!但其中邪派高手公孫元是他師父之一,正派的高仲坤也是他的師父。可是,這都不是他真正的師門,他的武功怪而簡,卻無人能看出是哪一門派所有,所以,他不是真正的俠士,也不是無惡不作的邪派人物,他是居於半邪半正,任意行事的,他曾殺了少林幾個傳人,也殺了武當派門人,他對任何人都不買賬,如果我們趁他不在搶了駱家的小姐,他將來知道,後果如何,我實在不敢想象。”

“依你說該怎樣?”

“依在下之見,最好先查明那小子是否真是凌起石,若果不是,我們就毋須顧忌,若果是,還是別惹他為上。”

駱家的少年客人是如假包換的凌起石,他此時正在與駱家的人聊天,一直守到三鼓響之後,時下稍為放心,他叫行人先歇息。他自己就坐在駱家的大廳。

天亮了,凌起石失蹤了。他是幾時走的,沒有人知道,他只留下了幾個字,說他有要事,非走不可,事一了他就回來。

莫家探到了凌起石走了,莫員外雖然疼愛兒子,但想到整家人的安全,只好禁止二公子生事了。他細細思量過高飛的話,又得知凌起石還會回來,便不敢妄動了。

凌起石會不會再來是以後的事,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別人更無法知道他的去向。

駱小姐知道凌起石已走,不禁發呆,原來她不自覺中愛上了凌起石。她崇拜他,覺得他是個英雄,是個大俠,心中愛上了他。她本擬早上找機會多跟他在一起的,沒想到凌起石一聲不響,趁各人睡了就悄悄地走了,她自然感到失望。

駱小姐雖然還年輕,但也情竇已開,對男女間事略懂一二,而且崇拜英雄豪傑是人之常情,因此,凌起石一走,她更感到傷心了。

少女心事多變幻,駱小姐也不例外。前些時曾有不少人託媒向駱家求婚,駱小姐都以年輕為辭。其實,在她那個時代,男女都習慣早婚的,似她這個年齡仍末結婚的固然有,但已婚做了媽媽的也多得很,所以不能以年輕為理由。只是個藉口而已,此刻,她愛上了江湖漢,假如凌起石託媒求婚,她必然含羞迴避,暗中偷聽喜訊,只怕她爹拒絕,她還不肯答允呢!

但是,凌起石不瞭解她的心情,也不是風流人物,他有了一個呂玉娘已經心滿意足,因此,他放過許多機會,也使得好幾個少女失望,在這一點上,他應該是個罪人,是個懦夫,可是,他自己不作如此想。

他此刻縱馬飛馳,離開駱家已經近百里了。

午後,天色陰暗,好像已近黃昏,他向四周溜望一眼,自己竟在山野中,恐怕還有很遠一段路才到有人家的地方,索性放馬飲水,讓它吃喝一頓。

這一天,凌起石來到洛城投宿。

洛城,交通很發達,商業繁盛,由店子的裝演與貨源就可以看到。

凌起石在酒家吃飯時,又聽到一些故事,他飯後到了一家洛城最大的賭坊去。

凌起石並不嗜賭,他是為了聽到的故事才到賭坊去的,他是有目的而去。

凌起石到的是吉祥賭坊,也是洛城最大的一間賭坊。

吉祥賭坊的氣派很大,佔地甚廣,僅看門口就知道是個大有來頭的地方了。

凌起石是剛到洛城的陌生客人,衣服固甚樸素,而且沾滿泥塵,臉上也是一面風塵,他的服束在賭坊中人看來就不是個大客,所以對他甚為怠慢,比對那些衣服華麗的人受到的待遇顯得差遠了,凌起石入了賭坊,左看右看,一臉驚異之色,十足是個大鄉里,那土頭土腦的樣子,賭紡的人不轟他出門,已經是對他客氣了。他擠到賭桌去,這兒看看,那裡瞧瞧,似乎志在觀光,非並賭錢,所以特別引起巡場的反感,其中一個巡場向個打手示意,打手便走去問凌起石道:“小夥子你想幹什麼,找人還是發財?”

凌起石先向左右望望,才回答:“你是問我?”

“是呀,問你!”

“我是個過路的,一是聽說這兒是個好地方,所以前來看看,見識見識,將來見到朋友,也好沾光沾光,說我到過這裡;第二,我欠了點盤川,希望拿幾個錢壯壯行色;第三,是找這兒的老闆,希望同他談筆生意。”

“你認識我們老闆?知道他準會見你?”

“不知道,我不認識他,他更不會認識我。”

“那麼,你跟他談什麼生意?”

“這個,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那麼,你說想拿點錢走,你憑什麼?”

“當然是賭呀,這兒不是賭訪?”

“你有把握?一定能拿到錢?”

“我天生有賭命,十賭,十贏,今天當然不會例外!”

“你這樣有信心?”

“當然真,你等一會就明白,我也不會貪多,有三萬兩就可以了。”

“好吧,我倒要學學。”打手冷冷地說,並半推半引地把凌起石引到鶻寶檔那兒。

凌起石站著看,不急於下手落注,一連看了近十次。打手不耐煩,催促他,他說不必急,有的是時間,再看看也不遲。

打手見他這樣說,當然不便再催促,過了幾手之後,凌起石終於落注了,他以五錢作賭注,買到十四點去,中到正,一下子就贏了幾兩銀子,再買到十四點,又中,已經幾十兩銀子了。第三鋪,他歇著不落注,再隔了兩鋪,凌起石下注了,他買五個兩大,這已經是第四口了,過去連開了三口大,許多人都轉而買小了,但凌起石投在大上,結果真開了大!他約略一算,已有一百多兩了,把一百五十兩再投大去,凌起石真好福氣,果然又是大!他收點了三百兩,再取了五錢本線,把其餘的幾十兩打償了賭坊的人,說不賭了。

打手臉色相當難看地說:“怎麼?剛贏得手風順,怎麼不玩了?”

“我所需不過三百兩,現在目的已達,何必再玩呢!”凌起石笑說。

“我就是奇怪,多贏一點不再好?多贏點,省得又不夠用。”

“不!我這個人十分容易滿足,寧可用光了再想辦法,卻不願多帶銀子在身。而且,一下子贏得太多也不好意思,開賭坊的也要賺錢嘛,我贏得太多,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凌起石一歇又道:“現在,我已經贏夠盤川,不玩了,還是到各處看看吧!”

凌起右來到牌九檔,那兒的巡場已經得了暗示,半推半壓的強把凌起石按到一張椅子坐下,又是茶,又是菸酒,無論如何也要他落注。

凌起石再三推辭不掉,只好下注,但正如他所說,他是天生的賭命,一連幾鋪都贏了,而且贏得乾淨利落,巡場也無話可說了。

但是荷官卻認為其中可能有古怪,賭坊中養有十多個打手,其中有幾個是高手呢。初時,他們曾懷疑凌起石是個武林俠隱,有心前來尋仇,暗中監視他,留意他的行動,但卻看不出是武林高手,看他目光呆滯,舉止呆鈍,連武器也沒有,顯然不是高手。因此,打手們便以為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便想到殺人奪財的毒計,要把凌起石殺掉,奪回他贏了的銀子。

凌起石曾說過希望見見賭坊老扳,說和他談一筆生意,這時卻不提了。他把一疊銀票揣在懷中,便要離去。

打手們又慫恿他以一千兩作注,賭最後一口,凌起石想了想,答應了。

這時荷官緊張了,其他賭客也緊張地看,因為他們雖然長年長月呆在賭場,一千兩一注還是第一次看到。

全場鴉雀無聲,針跌可聞,雙方翻牌,凌起石恰巧贏了一點,贏得十分危險,但到底還是贏了。

賭坊的人當堂變色,有人直指凌起石出千。

凌起石愕然,他分辨道:“莊家是你們做的,鶻是你們擲的,牌也是你們疊的,我既未動過手,怎能說是我出千?你們找得出證據證明我出千,我無話可說,否則,希望你們不要說我出千,要是你們捨不得賠我的銀子。開聲好了,我決不帶走,只是這消息傳出去,只怕今後你們極難有客人上門。”

“何必聽他說這許多,動手吧!”一個打手說。

突然,一個聲音說:“不,願賭服輸,這位客人贏了銀子,當然可以帶走,不過,二千多兩銀子,不容易帶走,你打算怎樣把銀子帶走?”

凌起石看了對方一眼,淡然道:“二千兩銀子當然不是個小數目,能夠換上銀票自然最好,要不,我也有法子拿得出去,因為我實際上所需只是三百兩,其餘的我可以寄存在這裡。”

那人道:“對!現在你玩不玩鶻寶?大家對博,比別人做莊你下注更刺激有趣呢!”

“不了,我未玩過這一種,沒有必勝把握。”

“來玩過就更值得玩了,我們到那邊去。”

“不,我不想玩這一種,我沒有信心贏。”

“來吧,玩玩你就懂了。”

“這麼說,我……”凌起石輕輕自語,沉思著。

那人道:“不用想了,人無生出來就懂的,來呀,包你玩得滿意。”他拉凌起石走。

“慢著,我還沒拿銀子呢!”凌起石說。

“這麼你是同意了?給他算一算。”

一算之下,凌起石贏了二千一百七十多兩。他只拿走二千兩,其餘一百七十兩打償了給牌九檔的職員。

凌起石再賭鶻寶,手氣好極了,仍然是贏,贏了一萬多兩。他的大贏,驚動了賭坊老扳,把他請了進來。

賭坊老扳眼光真厲害,一眼就看出凌起石不是個普通人,對他十分客氣,要求他合作,只要他肯拿出本領作賭本他願意把賭坊的紅利與他平分。但凌起石不肯,他說他的表妹在等他去結婚,一切大事小事只有等婚後再談,此刻是婚事要緊。賭坊老闆願意派人把她接來,他還是不肯。

坊主真有風度,一點也不氣惱,還訂下他婚後之約,請他早點到來呢。同時設宴招待,坊主邊喝邊談,甚為歡洽,一壺酒喝光了,再打第二壺,仍然喝光,凌起石顯得更精神,但坊主終於有酒意了。

凌起石道:“羅老扳,你大約很少機會遇到我這樣的賭客呢?我不但擅賭,逢賭必贏,也擅飲,逢飲必勝呢!那一萬二千七百八十六兩銀子,請你叫人給我換了銀票吧,只換一萬二千零一兩就行了,多餘的,送給他們喝杯酒吧,他們侍候我,也夠辛苦了!”

“朋友,你放心,你走的時候,銀子不會少了你的,不過,你這贏錢手藝實在高,我真希望能和你合作,讓我再帶你參觀一下,或許你婚後肯來跟我合作也說不定!”

凌起石跟他走進好些房子,聽他指點解說,到了一間滿布美女雕像的房子,凌起石走過去看其中一具雕像,地板突然下陷,凌起石發現已遲,中了陷井跌到水牢去了。

凌起石掉到水牢,立時聽得一陣格格狂笑聲傳來,聽得出是羅老闆的聲音。他帶著嘲諷的口吻道:“臭小子,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哈哈!哈哈!饒你精過鬼,也要中我的計,你聽著了,你如果答允我的要求,肯做我時手下,我就給你解藥,饒你一死,要是你不答應……”

“那又怎樣?你找我做你的女婿是不是?”凌起石說。

“住口!臭小子,我要你生不得死不得!放水!”羅老闆說著,已經有水自四周湧出,注射入水牢。凌起石本來就站在水牢中,水深及膝的,此刻水沿腿直升。

羅老闆似乎真個對凌起石有好感,放了一會兒水,便叫暫停,道:“臭小子你聽真了,你早先喝的酒有劇毒,若沒有我的獨門解藥,馬上就要毒發身亡了,你真不怕死?”

凌起石冷笑道:“你少放屁吧,你的酒如果有毒,你先就給毒死了,你先服下了解藥是不是?哈哈!我比你服的解藥更靈呢,你死不了,我更死不了,你放心好了。”

“這麼說,你真的是不想活了?”

“不,你說錯了,我是不想死,羅老扳,你除非馬上把我殺了,否則,你必有後悔的一天,但你卻沒有殺我的本事,我真替你可惜。”

“哼,死到臨頭,還要貧嘴,真是死有餘辜。”

“有本事你就使出來好了,何必多言!”

“再放水,淹死他!”羅老扳咬牙切齒地說,說完之後,離去了。

羅老闆與師爺、情婦、總巡幾個在喝酒慶祝,大家都以收拾了一個前來搗亂的外鄉小子而舉杯互祝,在開懷暢飲一頓。

一頓酒喝夠了,羅老闆對總巡說:“他該淹死了吧?”

“早就應該死啦,除非他是魚才不會死呢。”總巡說。

“哈哈!”羅老闆大笑道:“叫他們把水瀉了,抬他去埋了。”

“是!”總巡應聲而去。

片刻之後,水牢的水已放幹了,兩個人把凌起石抬出來。

只見凌起石向他咧嘴一笑,嚇得那個人魂不附體。“哎喲”大叫,丟下凌起石就走。

另一個走在前頭的背向凌起石,看不見發生什麼事情,回頭一望,恰巧看到凌起石向他聳鼻蹬眼,他明白了,也駭叫拔足狂奔。

凌起石站起來,伸個懶腰,活動一下手腳,悠然說:“夢熟黃粱只一瞬,何須夙夜苦鑽營,吉祥欠我萬二兩,老闆害我害不成!”

總巡看到兩人面無人色,驚惶萬狀的狂奔,不知發生什麼事,便把他們截住,問他們做什麼?他們停住了腳步,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喘的說凌起石屍變。

“胡說,光天化日,怎會有鬼魂屍變,快走……”

總巡突然眼瞪口呆,說不下去,原來這時他看見凌起石一步一步的向他們走來。

總巡驚惶地大喝:“臭小子,你……你是人還是鬼?”他邊說邊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

凌起石知道他誤會自己是鬼,十分得意,心念一動,索性兩眼一翻,一步一跳,雙腳齊起齊落,他輕功好,一起一落全無聲音,真嚇得總巡六神無主,拔足狂奔,向羅老扳報告。

羅老闆半信半疑,詫異問道:“駱克,真的?你也看到了。”

“真的,老闆,我看還是避開一下,他……他跟著我,大約快到了。”

“砰!”一聲大震,大門給撞開了,各人注目一望,赫然發觀凌起石已經站在門口,雙手平直向前伸,一步一跳的向他們走過去。

羅老扳親眼目睹凌起石浸在水牢中,他此時由頭到腳渾身上下溼透,水淋淋的,足證他確是從水牢中出來。

凌起石這時兩眼直望,雙手直伸,跳著向前,恍如傳說中的殭屍,實在嚇人,羅老闆一聲大喝:“美芬,你先走!”

美芬就是羅老闆的情婦,她見到殭屍出現門口,人已嚇暈了,哪裡還能回答羅老闆。

羅老闆一見更驚,隨手抓起桌上一雙筷子擲向凌起石,只見眼前影子一閃,一雙筷子飛到了凌起石背後,“嚓”一聲插入牆壁,並未擊中凌起石,他仍然一跳一跳的向羅老扳跳過去。

羅老闆心寒了,他不怕人,卻怕鬼,他一手抓起美芬,抱著她向旁門疾逃出去。

凌起石並不放過他,眼看他,他逃得快,凌起石跟得一樣快,他才入了旁門,還來不及把門關上,凌起石卻已經追上,迫使他顧不得關門,又急急向前走,狼狽萬分。

羅老闆逃得狼狽,凌起石追的緊張,由這道門入,由那道門出,在賭坊中追逐,坊中的打手不約而同的趨前問訊。羅老闆來不及細說,只說有個瘋漢,叫他們快把他拿下來。

對於懂得武功的人來說,對付一個瘋漢並沒有什麼困難,加以這是老闆的吩咐,大家爭相迎向凌起石。

但大家一見到凌起石狀似殭屍,大家都心頭打突,膽怯了,其中大膽的挺身上前,發招攻擊,但招還沒有用實,只見凌起石朝對方咧嘴一笑,對方的武器便停在中途,人也待著不動。

這情景使打手個個看得呆了,多強的敵人他們都有膽一拼,但對於鬼物,誰也沒膽去招惹。所以一個似是“中邪”之後,其餘的人都裹足不前,不敢接近凌起石了。

凌起石不斷向前,對方不斷後退,終於,凌起石走進一間精緻的房間,發現有許多古怪武器,也有不少飾物,他明白了,這些都是吉祥賭坊謀財害命的證據。

凌起石心中突然掀起滿腔怒火,他暗罵羅老闆殘酷狠毒,決心要替死者報仇雪恨,他突然回頭向一位打手走去,一招劈空掌把他擊斃在一丈以外,跟著屈指把一個菸灰缸彈起,向其中一個打手飛去,擊中他的後腦,當場被擊斃。

凌起石突然發威,嚇壞了所有的打手,他們都害怕起來,再沒有勇氣向凌起石進攻了。

凌起石的武功已至化境,再扮神扮鬼,利用人怕鬼物的心理,把吉祥賭坊十多個打手都嚇得六神無主,落魄失魂,他們不但見形而走,而且是聞風先逃。賭客們也聞風紛紛散去,本來是熙熙攘攘,熱熱鬧鬧的吉祥賭坊,變得相當清靜了。

凌起石在賭坊的大堂當中神龕上一坐,把神像一手掃跌在地,喝道:“姓羅的老雜種,出來見我!”

凌起石用正丹田真氣說話,雖然不算很響亮,卻傳得遠,傳遍了整個賭坊內每一角落,聲音震盪,仍在賭坊內的人都聽到了,都感到驚異。

他們聽到凌起石的說話,知道凌起石是人,不是鬼,於是膽氣也壯了,打手們要聯合進來和凌起石一拼。

首先走出來的是三個人,他們的名字是白耀堂、諸子云和劉正東。三個人雙刀一劍,應該是很強的陣容了。

白耀堂與諸子云這雙刀將更是配合有年,過去,不少想在吉祥賭坊搗蛋的人都敗在他兩人手中,此刻再加入一個精於劍術的劉正東,自然更強了,他們布成陣勢,把凌起石困在中央。

諸子云以刀指著凌起石喝道:“臭小子,你敢到這裡來搗亂,可見你膽子不小,你更扮神裝鬼,罪加一等,趁我們不曾動手,你還是快把武器丟掉,投降吧,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你猶豫不決,後悔莫及了。”

諸子云想嚇窒凌起石,不戰而勝,怎奈凌起石大風大浪也經過不少了,這茶杯裡的風浪,如何能使他動心?他冷冷地撇唇一曬,說:“少廢話,拿命來吧!”目光一閃,屹立如山,他雙手空空,並無武器,身上也沒有武器,這一來,他們的膽更壯了。

諸子云向劉、白兩人打個眼色,口中喝了一聲“上”,手中刀便立時震出一片刀光,灑向凌起石胸腔。

白耀堂的刀由下三路捲進,也出泛起一片刀光,還夾著風聲,來勢洶洶,相當嚇人。

但凌起石並不理,屹立如初,不知他弄什麼玄虛,因此,白耀堂的招式也不敢用實。

劉正東是用劍的,他的劍術有很高火候,他站在凌起石的右方,見白耀堂與諸子云已出手,便也不怠慢,振臂抖劍,使出“金針度劫”,劍鋒疾吐,刺向凌起石的脅部,又狠又準。

凌起石一看就知道三個人當中以使劍的劉正東的功力最強,只要退擊了劉正東,其他兩個就容易對付了,他只看了對方第一招,已經判出強弱,想到對策了。

凌起石看準劉正東的來劍,沉手一伸夾住對方劍尖,劉正東只覺虎口一陣疼痛,幾乎握劍不住,便知不妙,但仍持武功,認為攻雖然受阻,撤招當無問題,因此,他改進為退,運足內力抽劍。

但是,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他用勁抽劍,但劍卻似鑄在石上,拔也拔不出來。凌起石向劉正東拍出一掌,打在劉正東的胸膛,痛得他向後倒退,撒手棄劍,躍後幾丈遠。

“怎麼,你們一定要替姓羅的送死?來吧,我手下再無逃生的人了!”凌起石大刺刺的說。

白耀堂與諸子云兩個見他剛才那麼輕輕一擊,連武功比他們高的劉正東也招架不住,連劍也丟了,因此,他們的心理上有所準備,出手便小心得多了。他們互相打個手勢,繞著凌起石轉了三匝,然後配合得非常巧妙地分由凌起石左右兩面夾攻,去勢甚勁,見凌起石手上無武器,便想一招建功,把凌起石殺死。

他們兩人雙刀用實,輕易地斬在對方身上,立即傳出慘叫,淒厲的叫聲把睹坊內其他們人都引來了。

吉祥賭坊豢養著十多二十個打手,死傷三幾個是小事,只要把來搗亂的人毀掉,就算全部打手死光了,羅老闆也不會心痛的。他重視的只是吉祥賭坊,這是他的財產,也是他的生財之地,有了這地方,也就夠了,打手啦,閒事啦,只要他出得起銀子,不愁沒有打手,但若沒了生財之地,那就不同了。

不過,這是羅老闆的想法,但打手們自不同了,他們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比任何東西都寶貴,比別人的生命更可貴,現在他們看到現場的慘景,都打了個冷顫,駭然了。

他們看到什麼呢?原來發出慘叫的是白耀堂與諸子云,他們兩人倒斃在地上,兩人的刀互相插進對方胸部,斜斜向下,透過背後,可見用足勁。凌起石則站在房中一隅,側面對著大家在看什麼,似乎未覺有人來,臉上掛著一絲微笑。

劉正東敗陣未走便聽到慘叫,一看白、諸兩個已倒地,他此刻見凌起石如此,僥倖求勝心理湧起,立即就掏出暗器向凌起石擲去。但是,凌起石渾如未覺,卻又十分巧合的把身上的東西弄掉,再彎腰拾起,恰巧地避過了劉正東射向他身上的暗器。這時刻配合得太巧了,說是他有意固可以,說是巧合也可以。不過,不管怎樣,凌起石避過了劉正東的暗器卻是真的。

凌起石轉過身子,先是一怔,旋又笑說:“你們都來啦?好極了,省得我去找你們!你們……”一頓,靜聽一剎,突然冷笑道:“姓羅的,你是自己找死,可別怨我!”各人還不明白他說什麼,正感到訝異,他已走近牆邊,抬起左手,輕輕向牆上打去,掌風到處,牆壁蹋了一角,開了一個大天窗,牆石飛出去,慘叫隨即傳來,原來牆外一邊有羅老闆,他正在偷聽凌起石說些什麼,沒料到凌起石會來此一招,當堂被擊中前額,額骨暴裂,血流滿面,痛得他慘呼厲叫,倒退兩步,終於支持不住,跌倒了。

這又是一個意外,劉正東一看不對頭,急逃了。其他人也跟著逃走了。但走不了幾步,陡然聽得凌起石喝道:“站住!你們平日作惡多端,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滿手血腥,我若果讓你們就此逃了。如何對得起死者!都給你們留下點記號,也好叫你們記住,今後不敢再作惡害人!至於你,你心狠手辣,心腸太毒了,饒你不得!”語聲落,掌勁發,劉正東被擊碎腦袋,倒下去了。其他人都被切去了半截左耳之後,獲准離開了。一時之間,各人逃命第一,誰也顧不得其他就匆匆從吉祥賭坊中奔逃出去。

“好呀!你們都逃啦,這賭坊也該散了!”凌起石找來地保,告以一切,並囑把坊中銀子分給窮人,若是敢貪汙,處死不赦!地保懾於其威,只好答允了。

凌起石告訴地保,三個月後還會回來查看,叫他小心,地保自然連聲不敢,地保說人命關天,不能不報官,若果報官,則吉祥賭坊一切勢必沒收入官,他便無能為力了。凌起石聽後,說:“你放心!你將我這封留書交給官府,包保你沒事!”凌起石找來文房四寶,寫了幾句,便推給地保,叫他交給官府,自可無事,地保不知真假,卻不能不接。

凌起石回到客棧,一宿無話,第二天一早便踏上征途,幹他自己的事去了。

走了一天一夜,黃昏了。路過一間古寺,他向前看,不見炊煙,不見人家,便向古寺走去。

古寺並不大間,而且牆壁剝落,從外表看,這是一間香火不很盛的窮寺。他叩門,拍動門環,過了一會,有個老和尚出來開門,見了凌起石,打個錯愕,問道:“施主,拍門不知所為何事?”

“老師傅,我是個路過貴境的,天色已黃昏,前不靠鎮,後不靠村,我又餓又倦,擬到寶剎借宿一宵,明天一早就上路了,請老師傅幫幫忙,行個方便!”凌起石說。

“施主客氣了,我們出家人吃十方飯,自然願叫施主方便!只是……”

“只是什麼?請老師傅直說,如有困難,我也不敢勉強!老師傅請說好了!”

“施主,我剛才曾說過,老衲是出家人,吃十方飯,對於施主投宿,自然無理由拒絕,只是這一帶年來不靖,常有盜匪出沒,雖然老衲身無長物,年中也曾被洗劫幾次,前一次被劫是三個月前,按時間,應該又是遇劫之期了,老衲久居此地,是貧是富,他們清楚,所以即使來劫,貧僧也所損有限,更無生命危險,但施主是外來人客,碰上他們,難免受到汙辱與損失!”

“就是為了這點?還有其他原因嗎?”

“沒有了,僅此一點也足以嚇人了!”

“老師傅,你放心好了!不是我誇口,若果沒有三幾下散手,我也不會穿州過省來到這地方了!諒他三幾個毛賊斷難奈我何!”

“這麼說,施主必定武藝超群,我也可以放心了!只是有一點,我必須告訴施主,如果施主能技壓匪徒,當然是好,否則,就不如詐作不會武藝來得上算了!”

“老師傅的意思是……”

“他們對不會武功的人是劫財不害命的,但對會武藝的人就不同了!施主請到禪房喝杯茶去!老衲還有一點功課末做完,做完功課再陪施主聊聊!”

“老師傅請便,我把坐騎去拴到後面,再來向老師傅請教!”說完,把坐騎拖到寺後面去,老和尚也自己留在大堂做功課。

凌起石趁拴馬寺後之便,以極快身法窺伺了寺內各房間。這寺雖然小,卻也有四間房,還有一間閣樓。

凌起石看過了,心中感到奇怪,以這一個老僧而言,實在住不了四間房,他住一間就夠了,何以四間房都是這麼清潔?是什麼人住的?至於那個閣樓,卻是亂七八糟,已佈滿了蜘蛛,似是久無人到過了。

“這個老和尚說的話只怕並不可靠,這裡必然還有別的人住!”凌起石暗暗地想。於是,他發覺老和尚的功課還未做完,就索性再到那幾間房去搜索了一遍。

凌起石得出一個肯定的結論:這四間房,三間是有人住的,只有一間沒有人住,因為那一間的桌面積有塵埃,但那一間房卻是佈置得最好的。為什麼大家留下最好的那間房不住,卻住較差的三間房呢?原因何在?使凌起石深感不解。

不久,老和尚做完了功課,見凌起石呆呆地立在內堂發怔,便說:“看來施主肚餓了吧?佳餚美酒這裡是沒有了,粗飯素菜倒還是有的,施主,請你稍候片刻,我給施主燒飯去。”

“大師不要客氣,我自己會燒,只要大師給我一點米就行了,不敢有勞大師。”

“施主,我相信你會燒飯,可能燒得比我老衲更好,但是在你燒慣了的地方,卻不是在這裡,這裡你不知道風從哪裡來,盆在哪裡放,你是幫不了我什麼忙的,你又何必一定非自己動手不可呢?”

凌起石見他這麼說,只好退讓了。

老和尚的手腳很快,不久便燒好飯,還燒好了菜,香噴噴的飯味、菜味,凌起石正餓,也不客氣了。

他風捲殘雲般填飽了肚子,發覺和尚神色有異,也覺得素菜有異味,心念一轉,便現出倦容,懨懨欲睡了。

“好了,總算沒有失誤。”老和尚把凌起石扶起,帶到染有塵埃的房間去,輕輕放下,嘆氣說:“小夥子,我已經再三暗示你不要留下來,你偏要留,我沒辦法,只好委屈你一宵了,我這是為你好,並非存心害你,若果讓你走劫,碰上那幾個魔頭,就不得了,要沒命了,你在這裡好好歇歇吧,過了幾個時辰,天一放亮,你就安全了,等一會不管外間發生什麼事,你千萬不可出聲,我還要去安排他們飲食,告退了。”

凌起石相信老和尚說的是真話,因為他曾經偷看過幾個房間,知道三間房都是有人住的,大約就是老和尚口中的魔頭了。聽老和尚口氣,他似乎對魔頭沒有好感,卻有惡感呢。凌起石肯定了這一點,便悄然到了老和尚的禪房,嚇了老和尚一跳,脫口道:“施主你……”

“老師傅不用慌,剛才你說的我全聽到了,老師傅,請你還是老老實實告訴我吧!”凌起石說。

“不!我不能說,我不敢說!”老和尚連連搖頭,臉色也變了。

凌起石說:“老師傅,你說吧,不會有事時,你也該知道,你那些素菜曾下了迷暈藥,普通人吃了,最少也要十二個時辰才可以醒,稍有武功根底的也要六個時辰之後才能甦醒,可是我呢,根本不作一回事,從這一點,你就應該知道我不是個普通人了。”

凌起石問老師傅道:“老師傅,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你說出來,或者我知道他們底細,也好能有個準備。”

“施主,你千萬不可魯莽,他們武功之高,難有其匹,我親眼看到他們一掌就打碎一塊過百斤大石,一刀就砍斷頭大的樹幹,好幾個人都敗在他們手下,死在他們刀裡呢!施主,你年紀輕,千萬不能冒險啊!”

老和尚不肯說,凌起石知道再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便不再出聲,道過晚安,回房去了。但他這時觸動了好奇心,要他睡覺如何睡得著,他索性在房中練功。

寺中養有一條黑狗,突然響起一個粗豪的中年漢子聲音,罵道:“他媽的,真是物象主人,老懵了?連老子也認不得,想死了不是?他媽的,滾開!”

“智空,你這老禿真會偷懶,飯燒好了投有?怎麼還不開門?他媽的,不要老命了!”那大漢喝道。

“陸爺,來了!來了!”智空一邊回答道,一邊匆匆趕來。

智空就是那個老和尚,他口顫顫地說,身顫顫地移動,可見他內心如何驚懼了。

那陸爺對智空十分不客氣,呼呼喝喝,智空半點也不敢反抗,低首下心聽從陸爺吩咐。另一個漢子大約已年過五旬了,他正把一樽酒拔去樽蓋,將酒倒到碗中去。

“陸老弟,這是陳年老紹,試試如何?”

那陸爺喝了一大口酒,說:“不錯,不錯!”

“陸老弟,你說姓方的後天敢不敢來?”

“這可不一定。以他平日的性子,他一定來,但他到底老了,不似當年了,他還有沒有當年的勇氣,要等明天才知道。”陸爺說。

“那好吧,今晚有酒今晚醉,明日有愁明日憂,由他去啦,乾杯,預祝我們勝利。”

“好,乾杯!”

“叮”一聲響,兩個人碰杯之後,一口把酒喝乾了,再喝第二碗,第三碗……

兩個人在佛堂一角喝酒,吃肉,大大違反佛家宗旨,老和尚不但不敢加以勸阻,還要管他們燒菜呢。

兩個人正喝得高興,突然,一個冷峻的陌生聲音傳進兩入耳朵。兩人一連喝了幾大碗酒,已有點酒意,聽到異聲,反應不免遲鈍一些,及至側望,已看到一個年青人站在身邊不到五尺。

陸爺他們兩個吃這一驚可真不小,忍不住“啊”聲驚叫,旋即喝道:“你是什麼人,想幹什麼?”兩道銳利目光直射對方,等待對方回答。

那青年冷然說:“你不是約了姓方的明天見面?他不放心,所以請我先來探探你們,看你們安的什麼心腸。”

陸爺一臉猜疑地問:“你是姓方的派來的?你是什麼人?叫什麼?說!”

“陸爺,你聽得不大清楚,姓方的是請我來的,不是派來的,他還沒有這份權力,可以支派得我。”

“那不是一樣?”

“不一樣,派我來,他是上令,我是下屬,他派我,我不能反抗,不敢不來;請我來,其權在我,來與不來,由我而定,怎會一樣。”

“那麼,你不是他的下屬?你是哪位?”

“陸爺,你不必問,我不會說的。再說,我就是告訴你,你也不知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彭連新第一次插嘴:“你連姓名也不肯說,你以為我們會讓你走嗎?”

“對不起,我從來未想過這一點,因為,我從來就不考慮有人能夠留得住我,假如我不願留下的話。”

“好狂妄的小子?你是誰的門下!你師父是怎樣教你的?目無前輩!”

“前輩?誰是前輩?論師門,你我全無關連,談不上輩份,你只怕要比我差了三截呢!所以,你最好是別提什麼前輩後輩。”

“住口!你好狂!我就替你師門教訓教訓你這不懂禮貌,不識尊卑的小輩!”

“笑話!誰是小輩?我提兩個人你就明白了,陰魂不散谷長春你聽說過了?沉雷手範正罡這個人你聽說過了?你的輩份比他們如何?他們都比我低了兩輩!”

彭連新聽了暗暗吃驚了,他不知道這兩個人是否真比對方低了兩輩,但這兩個都是大名鼎鼎的江湖人物,輩份甚高,這小子居然敢呼兩人綽號與姓名,可見確有點來頭,不容輕視。彭、陸兩個有此心理負擔,口氣也變了,不再如先前那麼氣焰萬丈了。

陸志豪問道:“你認識他們?”

“不認識!”

“那你怎知道比他們高出兩輩?”

“我這麼想行不行?我這麼說說,行不行?”

彭連新聽得大為震怒,認為對方是存心開他的玩笑,所以震怒,一抖手,兩根筷子便向對方擲去,筷子又快又準,分刺對方雙眼,甚為狠毒。對方“哎呀”一聲,雙手掩面,兩根筷子就由他指縫插進去,看情形,這青年小子是被刺中雙眼了。彭連新嘿嘿冷笑說:“臭小子,叫你知道對長輩無禮的結果並不好受,你記住!”聲落杯起,擎起酒杯喝酒。

彭連新酒杯剛剛擎起湊近唇邊,突然“叮”一聲響,他的酒杯被碰得震高了兩寸左右,一大杯酒全潑向他雙眼。事出倉促,他正張眼注視,恰巧被酒潑滿了雙眼。酒有制激性,眼睛受不了刺激,痛得他哇哇叫,雙手猛揩雙眼,口中大叫智空,喝他打一盆水來。陸志豪站起來,挺身擋攔那個年青人,提防他乘人之危偷襲彭連新。

這年青人是凌起石。他不屑地瞟陸志豪一眼,憤然說,“米粒之珠,也想放光,不是笑話!”

陸志豪知道是說自己,大為震怒,但他看出對方不是等閒人物,不敢生事,只好強忍了。

不一會,智空捧了一盆水出來,彭連新非但不道謝半句,還責罵他水不夠熱,智空老和尚懼於彭連新之威,不敢回駁半句,凌起石看不過眼,冷然道:“真是人善被人欺,你是什麼東西敢罵人家?你又不是出家人,鵲巢鳩佔,還好意思再說這種話,怪不得姓方的信不過你們,要請我來監視你們了!”

“臭小子,你別以為自己好了不起,你不過暗算成功罷了,算什麼英雄?”

“姓彭的,你說得真對,我不是英雄,不過,你是狗熊,我不是英雄,還是個人,你是狗熊,卻是禽獸,是畜牲,你不是人!”

“陸志豪,你還在等什麼?給我打呀,還不動手,等什麼?”

“姓彭的,你這不是借刀殺人?你不是跟姓陸的有仇吧?你叫他跟我動手等於叫他送死,你想借刀殺人,坐收漁人之利?你好狠心啊,自己貪生怕死,不敢動手,卻指使別人動手,多陰險啊!”

陸志豪本來就怕出手,再聽了凌起石這幾句話之後,更不願出手了。但他不敢公然反抗,便只好不出聲,任由得彭連新怨罵。

凌起石靜靜的站著看彭連新罵陣,等到他們話聲稍頓,他便笑問:“人家飲酒你也飲酒,人家用口飲,你卻用眼晴飲,多趣怪!可惜你學得未到家,一杯酒也飲不了,就要向人低頭,多麼丟人,我說你呀,比姓陸的差了一大截呢!”

“老禪師,夜已深,你去睡吧,這裡的事有我,不必你理會了。”凌起石勸智空和尚去睡,彭連新趁他們背向自己,認為是好機會,捧起一盆水就朝凌起石潑過去,似是想把他變成落湯雞,怎知一抬手,水剛離盆,就覺得眼神一花,一盆水潑出去,已經不見了凌起石,一盆水疾朝陳志豪身上潑去。

陸志豪不虞如此,一急之下,躲避已來不及,只好吐掌擊去,掌風勁厲,把一盆水大半擊得激射飛濺,有的竟反射到彭連新身上呢,他們兩個狼狽萬分,凌起石卻在一旁作壁上觀。

彭連新這時已經用熱水洗淨眼中的酒,清楚地看到凌起石了,他一抬腿掃向桌子,凌起石伸手一按另一桌角,說:“你想怎的,這是人家的東西,豈可隨便毀壞,你有種儘管衝著我來,何必欺善怕惡,真丟人,男子漢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彭連新被氣得五內生煙,無名火高三千丈,他向陸志豪道:“今晚大約是難以善罷干休了,我們就捨命一拼!”

凌起石冷冷道:“姓彭的,是你自己要拼,還是你們都拼?你先說清楚,我這個人做事喜歡乾淨利落,最不喜歡拖泥帶水。”

“小子,我們是兩個,你們也是兩個,我不佔你的便宜,接招!”彭連新錯掌便上。

凌起石倏的退開一步,笑道:“怎麼?真要動手?我是來監視你們,不是來跟你們動手的,老實說,我非常奇怪,你們與姓方的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為什麼要到這地方見面?為什麼?”

“為什麼?姓方的沒有把原因告訴你?”

“他請得我,當然告訴了我。”

“你既然知道了,還問什麼?”

“偏聽則暗,兼聽則明,世間還少有真正坦率的人,我希望聽聽你們怎麼說。”

“原來這樣!看不出你倒相當公平,也罷,我把實情告訴你吧!”彭連新帶點冷嘲地說。但當他與凌起石的目光相接時,他的語氣又改變了,他說他與姓方的約會,是受人之託,代人相約的,他曾欠下司徒鏗一份恩情,十年了,仍未有報答,最近兩人碰了頭,彭連新知道司徒鏗與方家有一段恩怨未了,要去找方家算賬,他於是自告奮勇,代他傳遞消息,約斗方家的。

凌起石聽了,問彭連新道:“你既然代司徒鏗約斗方家,該知道司徒鏗與方家因何結怨?是如海深仇,還是雞毛蒜皮小事。”

彭連新道:“我知道姓方的與華家有舊,曾助華家對抗司徒家人,結果是殺死司徒家的長子,華家目前已無能人,司徒鏗於三個月前曾去華家鞭屍,並殺了華家十七個人,算是報了仇,所以再來找方家。”

“你說的華家,可是華雲峰他們一家?”

“不錯,正是他們!”

“華家當年只殺了司徒鏗長子,他卻殺了華家十七人,還不滿足,再來找方家,未免太過份吧?”

“一點也不太過!欠債還錢,還要加上利息,一點也不太過!”

“你的意思是說,一定要找方家報仇,無法化解了是不是?”

“不錯,這個仇非報不可!”彭連新說。

凌起石聽他說得嘴硬,又知道將是司徒鏗出手,便冷然道:“那好吧,煩你們去通知司徒鏗一聲,叫做最好是別到場,以後也別再生事,否則,這宗事我管定了,他姓司徒的絕佔不了絲毫便宜,我話已說完,你們好好考慮考慮吧!”說完轉身便想要離開,突然聽得彭連新斷喝道:“站著,你想走了?哪有這樣的便宜,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沒這麼容易!”

“你不許我走,想怎樣?真要打架是不是?”

“不錯,我正要教訓你,叫你知道天下之大,能人不少,你現在如果後悔還來得及,只要你跪下來給我們叩三個響頭,叫三聲爺爺,我們就可以饒你不死!”

“你真這麼大方?那就錯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是,你就是肯跪下來向我叩三個頭,叫我三聲祖宗爺,我也未必就會饒你,你那樣大方待我,不是錯了。”

“好小子,你實在也太狂了,看招!”彭連新吐掌疾攻,疾向凌起石的胸前印去,凌起石冷冷一笑,漫不經意的略退半步,先卸去部分勁力,再左掌一豎,掌緣向外,硬接來招,雙方未碰上,彭連新已經感到虎口痛,手腕痠麻了。

彭連新想不到凌起石如此厲害,迅即撤招後退,但不見對方追擊,馬上又再撲上,而且雙掌併發,用勁更足,口中暴喝:“再接我一招!”聲出人影動,攻得倒是真快,一下子便到了凌起石面前,掌風如濤,威勢驚人,由此一招,可見他內力相當強。可惜遇上的對手更是當代一流高手,功力比他不知高明瞭多少倍。因此,彭連新身子一側,以一掌擊在凌起石的胸部,卻是著手無聲,如擊在一堆棉花上,難以著力。彭連新是個豐於經驗的人,有此感覺,便知不妙,當下再次撤招,可惜手掌如膠在凌起石的胸膛,無法抽得回去。

彭連新這時才知道碰上強敵,剛才自己的感覺完全是事實,並非幻覺,可惜已經太遲了,無法補救了。他一急之下,另一隻手已把刀拔了出來,揮刀疾劈對方,希望迫退對方,再作打算。怎料到他一刀劈出,對方竟然疾退,把他也扯著走。因為事前未料到會如此,不免踉蹌欲跌,步屜不穩,發出的招式也失準了。

彭連新指望陸志豪出手協助一臂之力的,沒料到陸志豪竟然見死不顧,他的指望落空,萬念全消了。想到自己這樣死去,實在是太不值得了,一恨之下,便破口大罵陸志豪不夠朋友?陸志豪反唇相譏,說彭連新自顧不暇,如何能做福於他,如果真有本事,也會自己先救自己脫險了。

彭連新聞言,氣得更甚。

但是,彭連新正如陸志豪所說,自身難保,氣也沒有用。凌起石冷眼旁觀,忽然笑道:“姓彭的,你有眼無珠,才會結交這樣的朋友,你受得也夠了,今晚我不殺你,等你與姓方的事了結之後,我再找你算賬也不遲,你去吧!”抬手一撥撥開彭連新的手掌,使他出脫控制,恢復自由。

陸志豪萬萬想不到凌起石會如此說,來此一記奇招妙著,以致他難以應付,心一慌,反身便逃。彭連新恨他不夠朋友,本來要追地理論的,只因與凌起石拼內功消耗不少真元,一時難以補充,追也未必追得上,追上了也未必準能獲勝,不如不追,先調養好自己再理會其他。因此,他眼望著陸志豪逃出寺外,也只是恨恨地嘆一口氣便算了。

凌起石對他說:“姓彭的,你自己看到了,這就是你的所謂好朋友了,經過這一次之後,你應該受到教訓,知所取捨了,你如果要走,你可以離去,我不會留住你,你要是不走,也可以留到天亮,但天亮之後你必須離開這裡,否則,我便不客氣了,希望你自己記著,別弄得大家沒趣,我的話說完了,你好自為之,免得後悔!”

凌起石這一招用得實在漂亮,不但大出彭連新意外,智空和尚也意料不到,他在一旁不斷念著:“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表示對凌起石這一措施無限支持。

智空烹了一壺上好濃茶,以茶代酒,與凌起石兩個在禪房促膝談心。一老一少,年紀差了一大段,但話的內容卻是上下古今,天南地北,談得很投契。凌起石對古今英雄,江湖人物的生平,趣事,知之甚詳,對答如流,有的人物與問題!智空和尚也無法解答,但凌起石卻隨口而出,見聞之廣,智空亦愧不如。

智空本是文人,曾中進士,後來因為一場火災,父母慘被燒死,妻子也給惡霸搶走,後來不屈而死。他本擬告到皇帝處,來一個告御狀,他的同案卻怕了當朝權貴,不肯聯手,其中有幾位滿腔熱血,可惜人數不多,他自料未必鬥得過惡霸在朝的舅父戶部尚書,自己一家已死,再多死一位並不重要,但連累許多同案,實是不忍,所以悄然出家,當了和尚,還佈下疑陣,讓人家誤會他自盡呢。

“大師,你不曾想到報仇?”凌起石問。

“想過,但我手無縛雞之力,如何報得了仇?再說,我後來當了和尚,對這問題也想通了,覺得冤冤相報,實在沒有了期,我家破人亡,已經很慘了,何必再令別人也像我一樣,所以,出家了幾年之後,報仇之念便沒有了。”

“你說得很對,我也是一個不主張胡亂報仇的,我會殺人,但不一定是為了報仇!”

智空和尚點頭道:“施主年紀輕輕有此想法,實是慧根,十分難得!只是有一點老衲還是不明,請施主啟示。”

凌起石道:“大師何事不明?請說!只要我懂得,一定奉告。”

“剛才施主說不主張胡亂報仇,又說要殺人,這是何故?老衲實在不明白。”

“大師,這是兩件事,我的意思是說,假如有一個奸官、惡霸、淫賊,他雖然是個人,但已實在屬於禽獸,只會害人,留他在世上,就有許多好人要被他蹂躪,這樣的人,即使我與他無怨無仇,甚至他對我有恩,我也不會放過他,我會把他殺掉。假如一個人無意中誤殺了人,或者雖是有意,殺的卻是應殺的人,則被殺者雖然是我的親友,我亦會原諒他,不會找他報仇。”

“好!好!施主明辨是非,公而廢私,正是我佛心腸。

施主,今晚一會,使老衲茅塞頓開。過去,老衲常在殺生這問題上想不通,現在可明白了,殺生有時也是必要的,佛雖有善心,要普渡眾生,但有時也不能不殺生的,這話很對,老衲感激不盡。”

“大師過獎了,我實在愧不敢當。不過,當此亂世,壞人實在不少,大師若無防身本領,在此荒野之地,實在很危險,我有一套防身之術,大師若果不棄,我願相傳,只消三兩個時辰,大師便可以領會,今後勤修,自有防身之功,不知大師可願意學?”

“施主恩惠及於老衲,老衲當代施主誦經以佑施主,使能多救世人,願施主有所指導!”

“大師不必客氣,請先聽我解釋,再看我動作。”凌起石把一套練內功的方法詳細加以解釋和示範。

老和尚已經記住,凌起石又教他盤膝練功,並教他站功與行功,老和尚到底是進土出身,理解力較強,很快就領悟,還能相當準確地學習動作。

凌起石很有耐心地指導老和尚練習內功的方法,前後半個時辰末到,老和尚已經可以頗為正確地練習了。凌起石甚為高興,對老和尚的悟力大為讚賞。老和尚也高興自己有此聰明。

老和尚練了一會,忽有所悟地說:“施主,夜深了,你還是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練了,有不懂的,明早再向你請教好了。”

“大師倦了,明天再練吧!”凌起石說。

“不!老衲年來睡得狠少,準備多練些時再睡,否則,施主離開之後,老衲再發現困難就無法求教了。”

“大師說得對,你練好了,我這個人有點怪,可以三天五天不睡,也可以一睡三天五天,你不必理我,到了我要睡時,我會睡的。”

智空和尚聞言笑道:“施主真是奇人。”說完繼續練功了。

凌起石自己也練,發覺智空和尚有什麼地方練得不對便加以指點,兩個一直練到五更,居然精神如常,全無倦容。

五更的時侯,凌起石告辭了,智空留不住,只好送行。凌起石瀕分手時對智空和尚說:“大師,我這手藝你如果繼續不綴,不但足以強身防身,半年之後,還有驅狼伏虎之能,到時,縱有壞人相襲,你也足以自衛了!願你勤練不綴,得以防身!”說完話,依照老和尚的話,沿著小路直向方家園去。

方家園的人這時正因為應約問題煩惱,不知如何應付。他們自從接得彭連新的挑戰書之後就開始不安,忙著想辦法了,可惜想來想去總想不到好辦法。這一天若再不想到辦法,翌日就要應約了。方家知道對方是十分可怕的人物,原不想與對方結怨,更不想應對方挑戰,可是人要面,人家找上門來,不應戰太丟臉了,實在辦不到,至於結冤,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有一次方火生碰上一個漢子欺負一個女人,方火生碰上了,看不過眼,上前干涉,一言不合,打了起來,結果是方火生勝了,解了婦人之危,還送了她一程,這一來,他便與那個漢子結下樑子了。

方火生那時只有二十多歲,血氣方剛,一腔熱血,一副俠義心腸,對於救那個女人,一點也不後悔。事實他是因為那一次千里送蛾眉,獲得女方青睞,自己已名花有主,相見恨晚,但卻介紹妹妹和方火生相識,終於結成夫婦,所以他不後悔。

方火生此時有一子兩女,女一大一小,子居中,十七歲了。方火生對他十分寶貝,這一夜,他無論如何也難以入睡的。午夜已經過去一半,天快亮了,方火生派出人手注意周圍,他自己則把兒子叫到跟前,對他說出自己早年結怨於人的原因,安排兒女迅速離去。

方明不同意爹爹的退縮辦法,說:“爹,我不走!你並沒有錯,為什麼還要怕他?我不信他是有三頭六臂,可以必勝!”

“阿明,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憑什麼跟人家打?憑什麼說這句話?”

“爹不是說,早年曾經打敗了他,還怕他什麼?”

“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當年他摸不清我的門路,便吃了虧,現在,他經過二十多年勤修苦練,武功大進,在這日子裡我卻虛度歲月,並無認真練過,比較之下我實在難以和他對抗,我不行,你更不行了!在此情形下,還不快走等什麼?”

方明聽了還是不服,道:“爹,你這樣做只會增敵人志氣,減自己威風,你又何必呢?敵人是不會如此仁慈就此住手的!他只會變本加厲,更瞧我們不起,更殘酷地對付我們!這不是個好辦法呀,爹!”

“不!你年紀輕,不明白的了,快去準備吧,天亮就起程!”

方明無論如何也難以同意爹爹的意見,不肯離開。

方明不忿地說:“爹,你早年那麼英雄,怎麼現在這樣怕事?爹,我也不小了,應該可以替你分憂啦!我才不怕他是狼是虎!何況還有姐姐,我就不信三個人還打不過他一個人!我不走,我要看看他是個怎樣的人!”

“阿明,你有這份孝心,要替我分憂,我十分高興,但你不要忘了,你是我們方家唯一傳宗接代的人,你只有十多歲,怎當得起敵人的狂烈拼命?再說,有你在身邊,我必然分心,便變成你不但幫不了我,反而牽制了我,至於你姐姐,她已有了婆家,不是我們方家的人了,我怎能要她冒這個險,而且她是個女子,敵人是毫無人性的淫賊,我怎放心叫你姐姐留下,至於三個人對付一個,這話更不能提,你忘了,那是一件丟臉的事!何況敵人未必就只有一個人,更非我們三人可敵!你們快收拾去吧!”

方明本不願意,卻還是點頭了。但他並沒有就走,仍然站著不動,似乎在等待什麼,方火生忽有所悟的說:“阿明,你等一等!”說完就轉到後堂去,去幹什麼,方明當然不知道,只有感到奇怪。

方火生轉入後堂大約盞茶工夫,便取出一個包袱與一柄劍出來,他把劍遞給兒子,道:“這一柄是‘追風劍’,爹早年闖蕩扛湖,就是用這一柄劍,你現在年紀還小,氣力不夠大,是不能用的,過得兩三年,你長大之後,便可以使用了。阿明,這是你外公給我的劍,你要好好保存它!”

“這一個小包袱是給你姐姐的。她可以用它養活你們,只要你們不大吃大喝,好好使用,足夠你們用幾年,你到時應該可以自立,可以好好過日子了!你要好好地勸姐姐!你雖然是弟弟,卻是個男子漢,你必須好好照顧姐姐和妹妹!明白嗎?”

“我明白,爹!”

“你明白就好,去吧!我不想再見你姐姐了!”

“爹,你跟我們一起走不行嗎?你是可以跟我們一起走的!”

“我不能走!我不能丟自己的臉,也不能丟我們方家與師門的臉!我必須留下來,是晴是雨,都該由我應付,去承擔!你回去吧,我留下來等他們來!”

“爹,你不走,又以少敵多,這怎麼行?爹,我無論如何也不走的,我知道姐姐一定也不答應的!”

“阿明,你怎麼這樣不明白?你留下來只會使爹分心,決不能幫爹的忙!走吧,快去收拾行囊吧,天快要亮了!”

方火生不斷催促兒子方明去收拾行李,方明卻依戀著不肯走,耽延著時間。方火生情急了,發脾氣了,厲聲說:“阿明,你聽不聽爹的話?走不走?如果不走就別叫我做爹,我沒有這樣不聽話的兒子!”

“爹,只恨我是個女兒,不能替爹分憂,弟弟妹妹又年幼,爹,你放心,我會照顧弟弟和妹妹,有我阿蓉活著,決不會叫他們挨飢抵寒,我們走了,你老人家好好歇歇吧!”

方蓉突然出現,先安慰了茬老,又對弟弟說:“阿明,走,不要激爹了,我們收拾東西去,你跟我來。”

方火生強忍熱淚,女兒一走,他就支持不住,熱淚奪眶而出了,望著兒女的背影,深深嘆氣,自語道:“阿蓉,阿明,不是爹忍心,爹實在沒辦法,蓉兒、明兒,爹對不起你們,你們能夠明白爹的苦心,肯原諒爹嗎?”

方蓉姐弟聽不到爹的話,正在房中收拾東西,突然聽得有個陌生的聲音問:“阿明,你想不想救你爹!”

阿明本能地回答:“當然想,你能救我爹?”

“我當然可以,只要你肯聽我的話,你也可以!”

“我也可以?真的?”方明驚喜交集地反問:“你說,我一定聽。”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不對我爹說?是否想騙人!”方蓉年紀到底大些,想得比較周詳。

“你是方蓉是不是?我用不著騙你,你爹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平日來往的朋友都怕死,躲起來不肯幫他,找再不出手,他必被敵人所殺。我若要殺你們,現在就可以動手,你爹也救不了你,我與你們無怨無仇,何故殺害你們?我與張三刀也無仇無怨,不想動手殺他,但你們卻可以殺他,你若果相信,就快跟我走,我教你一個殺死張三刀,救你爹爹的辦法,若果不信,拉倒,我也不勉強你。”凌起石說。

方蓉細想凌起石的話,覺得大有道理,不免心動。因為除此之外,實在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救爹爹的了。於是問道:“你說的張三刀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殺我爹?”

“張三刀就是你爹口中的淫賊,你們要不要救你爹?我要走了。”

“大哥,你別走,你教我吧!”方明不等姊姊表示意見,先說話了。並且,聲出人現,很快就出了門外。

“阿明,你先留給爹一張字條,說你有事外出,很快就會回去,你爹看了才知道。大約明日午後你就可以回來,到時,就不用怕張三刀了。”凌起石說。

“好!我馬上就寫。”方明又竄回房去,幾乎與姊姊撞個滿懷。

方蓉和弟弟再次出到房外,外邊已經有個年青人等著他們,她心頭一動。

方蓉暗想:“怎麼這樣年青?他真有辦法?不會是安下什麼壞心腸吧?”正想著,凌起石已到了她的面前了,他說:“時候不早,該走了。”雙手一伸,左手抓著方明,右手抓著方蓉,方明倒沒什麼,方蓉一閃沒閃得開,玉臂給抓著,勃然大怒,羞恨交併地喝叱:“你幹什麼!”對方沒有回答,一聲“走”,她便覺得身子凌空,恍如騰雲駕霧,心中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受,飛呀飛的飛著,過了一會,耳邊聽得凌起石說:“到了!”身子頓時停下來,被抓著的玉臂也放開了。

“這是哪裡?”方明問。

“你帶我們來這裡幹什麼?”方蓉說。

“你們不是想救你爹嗎?我帶你們來練功夫呀,你們並排坐著,臂貼臂,靠緊一點,放鬆心懷,勿存雜念,我先助你們五年功力,坐穩了。”他雙手分按在方蓉姐弟後心,方蓉芳心一顫,已覺一股柔暖的血液在身上迅速運轉,感到渾身舒坦,前所未有,心知他所言不假,確是以本身真力傳給她,疑慮一消,血流更暢。片刻之後,覺得凌起石的掌心在後心輕輕地按揉,感受又自不同,但為時甚短促,她正覺得舒服,他已經撒手了。

“好了,你們已經比剛才增了五年功力了,你們稍坐一會,再起來跟我練功。”凌起石說。

一會,凌起石教他們走圈,他走著,他們跟著,一邊走一邊解說,左一步,右一步,左兩步,右三步,進五步,退四步,他只教他們走,方蓉姊弟走著記著,直至背得出來,走得純熟無誤了,凌起石才叫他們歇息,教他們練功,跟著又是走步,這樣反反覆覆,直至午夜後才送他們回去,他們回到方家,已經是寅牌時候了。

方火生自然問他們去了哪裡,他們也不隱瞞,直說不諱,方火生自然不信,方蓉說道:“爹,我看那個人不是欺騙我們,正如他所說,他與我們無仇無怨,不會加害我們,若要加害,不過舉手之勞,我們絕非他對手。他說我與弟弟二人聯手,已是可對付張三刀,是真是假,我們當然不知道,爹爹何不一試我們的功力。”

“蓉兒你也說的是,好,我且試你們一試,接著!”雙掌疾發,分擊兩個兒女。

方蓉姊弟要表現自己功力,取信爹爹,當然不會留力,雙方還沒有接實,方火生已覺勁力如濤湧來,急忙點足疾退丈外,還是被震退一步,心頭為之駭然,臉色也變了,喃喃自語:“這怎麼可能?半夜一日時光,就進境這麼大?不可能!”

“爹,你看怎樣?我們打不打得過張三刀?”方蓉問。

“教你們的是什麼人?多大年紀?叫什麼?為什麼要教你們?快對爹說。”方火生急於要查明底細。

方火生急於要知道指導兒女武功的是什麼人,但方蓉方明兩姐弟卻不知道凌起石的姓名,更不知道他的底細,只知道他是個二十多歲的年青人,此外一無所知。

“這就奇了,他是什麼人呢?”方火生沉吟自語,怎也猜不出是什麼人。

方明再問:“爹,你看我與姐姐的功力如何?可打得過張三刀?”

方火生茫然地說:“不知道,以當年來說,他不及你爹,你們能勝過爹,應該可以勝地,但隔了這麼久,他矢志報仇,必然苦練武功,進境必大,非爹可及,否則,他不會再來,因此,你們能不能打得過他,爹也難知道。”稍頓,又問:“那個人除了教你們練功之外,還教你們什麼?比如刀啦,劍啦!”

“沒有,他只教我們走路。”方明說。

“什麼?他只是教你們走路?”

“爹,他是教我與弟弟走圈子,說是我們走慣了,走熟了之後,與弟弟聯手應敵,就大有用處,他說已見過我們的招式,不用再教了,也來不及,就用我們自己的招式,配合他所教的步法,張三刀便難應付得了。”方蓉說。

“他教你們怎樣走法?你走給我看看。”

方明道:“他教我們走的甚為古怪,忽而走前,忽又退後,走向左。又走向右,我也說不來,姐姐,你記得嗎?”

“記得!怎會不記得,這是關係爹的生死榮辱,也關係我們生死存亡的大事,怎能記不得,爹,你看看,就是這樣,前、後、進、退、左、右。”方蓉在廳中小步地走給方火生看,但方火生也看不出奧妙在什麼地方,問,“阿明,你又學了些什麼?”

“我跟姐姐一樣學,也是這些。”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0-27 15:02:56


第十六回意外相逢 妙手除惡疾 奇峰突出 姐弟雪親仇 (2)

“沒有了,只叫我們以後要好好的練將來自有用處。”方明說。

“爹,我們橫豎閒著,何不到後園去練,爹,你陪我們練,看著我們能不能破你的攻勢,或者,爹在我們的聯手中可以看出一些奧妙來。”方蓉徵詢地說。

方火生想了一下,點頭道:“好!這樣也好。事到如今,你們要走也太遲了,來不及了,你們先去後園等我,我馬上就來。”

“爹,我替你把劍帶去。”方明說。

“好,我馬上就來。”

方蓉與弟先到後園去,趁爹末到,先練一次,覺得步法純熟,甚為高興。方蓉提醒弟弟,等一會動手不能留力,但出手又要注意爹的反應,不能傷了爹爹,因為這是第一次試招,威力如何還不知道,若果不慎傷了爹爹,就後悔來不及了。

方明有點不信地說:“姐姐,你以為我們會傷得了爹?真這麼厲害?”方蓉立即正容道:“弟弟,你怎能這樣說!你不聽爹說,這些日子張三刀必定苦磨勤練,武功大進,爹沒有把握勝他,那位大哥說我們可以勝過張三刀的,也就可能勝過爹了!”

方明道:“姐姐,你真這麼相信那位大哥的話?一點也不懷疑?”方蓉毫不考慮地回答:“學的時候我是不相信的,覺得沒有可能在短短天半時光就能功力大進,但剛才我們合力接了爹一掌,爹竟受不了,我對那位大哥的話就不再懷疑了,難道你不覺得自己的功力和過去有所不同?”

方明點點頭說:“姐姐,你說得對!我也相信了!我等一會一定小心……咦,爹來了!”

方蓉抬頭望,果然是爹來了,已換了一身緊身衣靠,似乎要認真的與兒女較量一番。他叫兒女先走一趟給他過目,然後再交手。方蓉與弟弟便再走一次,方火生看來覺得甚為平常,根本無精妙奇奧可言,心中不免嘀咕,認為人家言過其實,不禁有點失望,但既然出來了,便只好試一下了!雙方站好了,方火生道:“你們動手吧!”

方明道:“爹,我來啦!”一躍而出,挺劍便刺,方蓉也相應發招,配合弟弟的攻勢,方火生因為感到失望,便產生輕敵之心,沉劍要撥開兒子的來劍,怎知兒子已經撤招,女兒的劍卻在他想不到的地方刺了進去。他用招已老,回救不及,晴叫不妙,已覺一陣冰冷,同時聽得女兒驚叫:“爹,傷著你沒有?”

“沒有!不要停,再打下去!”方火生又驚又喜地叫,並用足精神接戰,卻覺得十分奇怪,兒女的武功即自己所傳,用招也未變,何以所攻部位卻如此刁鑽,自己也無法預知,無法防禦?他又羞又喜又是詫異,打了一會,被迫與兒女硬接一招,長劍竟然脫手,退身還來不及,兒女雙劍已刺到兩脅了,幸而是兒女及時住手,若果真是敵人,必血濺當場無疑!

“爹,你怎麼了?未盡力?怕我們受不了?”方明天真地問,方蓉慌忙替爹把劍抬回來!方火生赧然道:“不,你那位大哥真了不起,我怎也想不到他在天半時光能把你們調教成這個樣子!我練了幾十年,竟不及他的半天時光,了不起!真了不起!阿蓉!阿明!照你們目前這身功夫,已比爹強多了,要不是爹熟悉你們所學,只怕擋不了幾招!你們能不能勝過張三刀,我不敢說,但你們只要不怯場,他要勝你們,只怕也不容易!因此,有你們對付他,我倒是有點放心了!”

“爹,這麼說,那個大哥是沒有騙我們啦!”

方火生道:“張三刀是個可怕人物,你們雖然未必輸給他,也要小心!把敵人估計得強一點,先存謹慎之心,可立於不敗之地。”

“哦,對了,我還有一件事忘了說。你們要記住,天下間比張三刀武功強十倍百倍的人多得很,你們即使打敗了張三刀,也不能稍有自滿之心,仍要繼續努力,虛心學習!更不可招事若非,明白嗎?”

“我知道,爹!”

“還有,張三刀是他的前名,自從那次吃敗仗之後,就改名換姓,苦練新招,現在,他改名為司徒鏗,不再叫張三刀了!改變姓名,也是一些人避仇的辦法之一,因此,你們以後碰上陌生人,不管他的姓名如何陌生,你們都要小心,千萬不可掉以輕心,鑄成大錯!明白了嗎?”

“明白了,爹!”

“那好吧,你們再練一趟!”方火生看著兒女們越練越快,已到熟能生巧這個巧字的境了,對兒女的悟力不由的心感欣慰,這個女兒已經訂婚幾年了,女婿卻一去無蹤,音訊隔絕,直至幾個月前才得到一個間接的消息,講女婿是因為有奇遇,出了海外,已有人看到他,並且知道方蓉不肯另婚,仍在等他,大為高興,準備於短期內來方家入贅,但這個消息傳來快超四個月了,仍未見他到來,到底是真是假也難說,因此方火生聽得兒女說是一位年青大哥教他們功夫,還以為是女婿呢。

方火生看了一會,見他們越練越起勁,週而復始,並無瞭解跡象,便叫他們停下來,雙方印證一次。

這一次,方火生看了已許久,認為已看出一些眉目了,不禁信心也增強了,還問兒女要不要歇一會呢。方蓉姐弟說不知怎的,練這功夫與過去不同,過去爹教的功夫練一會就流汗乏力,但走圈子卻越練越有勁,覺得十分輕鬆,全無疲倦感覺,所以不用歇息。方蓉說:“看來這套功夫,可以跟敵人作久戰的!”

父子對陣,兒女聯手對老父,雙方聲言全力以赴,各自要小心,接觸才第五招,自以為已略知陣勢的方火生,已經被絞飛了劍,若非兒女收手得快,他難免血濺當場了!經過兩次印證之後,方火生口服心服了。他認為兒女的招式比早先配合得更緊密,功力也更強了,他實在輸得服貼,再無懷疑了,而且,對於對付張三刀也更具信心了。

父子三人回到大廳去,兒女便換過衣服,時刻準備著張三刀的突然來襲!可是,傍晚時分,張三刀殺到,卻來了個他們意想不到的客人,以致方家父子等人心情有了極大變化。

傍晚,方家的人正在大廳,突然聽得一聲馬嘶,就吃了一驚,不約而同的凝神靜聽,目光外望,只聽到似乎有人在外面大聲說話,方蓉倏然起立,說:“爹,讓我去看看!”

方明也說:“姐姐,我陪你去!”

方明隨在姐姐後面,但雙方相距已在二丈過外了。他看到姐姐和來人相對峙,突然呆住,像兩段木頭般的木言也不動,對方是個相當粗獷的青年,也怔怔地看著姐姐。方明因為他面對自己所以看得較為清楚,看出他似是個分激動,卻又是一臉喜悅的樣子,方明也覺得奇怪,這個人為何如此面善?方明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問身邊的家人:“他是誰?姓丁?”

家人說:“他自稱是丁一雁。”方明突然衝前,說:“你是丁大哥?姐夫?”

“你是明仔吧?長得這麼高,我都認不得了。”丁一雁笑說。他正要再說什麼,方明已經轉身了,說:“姐姐,你陪姐夫,我去告訴爹去。”他見姐姐轉身要走,又冒冒失失地說了一句。

原來方蓉一見面就認出對方了,只是他來得太突然,使她這時難以表心意,不知怎麼說才好。他們過去本來很熟,但過了幾年,又是未婚夫妻,儘管朝思暮想,又愛又怨,到底是個少女,見了面便不知怎麼說。她正在三分含羞七分喜悅之際,弟弟卻先來一句姐夫,使她平添不少羞怯,準備退回去,豈料這個弟弟卻冒失得很,明言留下她陪姐夫,使她退也不是留也不是,羞得頭也抬不起來。結果丁一雁替她解了圍。他說:“蓉妹,我們也入去吧!”他本要伸手扶她,但只動了動手臂,又停住了。

“蓉妹,幾年不見,你長得更好看了,這幾年,爹過得還好吧?”丁一雁走上一步,和方蓉並排而行,她只是幽幽地說:“這幾年爹還算硬朗,只是你,去了哪邊?怎麼不捎個訊回來,真叫人掛心。”

“我知道,真對不起你,苦透你了,不過,我是死裡逃生,實非得已。爹來了,還是等會再說給你聽吧。”

丁一雁的突然到來,使本來天愁地慘的方家,突然充滿了生氣,充滿了歡樂,自然,最開心的是方蓉。

張三刀要來報仇,方火生本來要迫兒女離開的,不料來了個神秘人物,以天半時光加強方氏姐弟武功,使之可以抵擋張三刀,已使方火生放心許多,此刻又得未來女婿意外光臨更是喜上加喜,方家這一頓晚餐,自然是十分熱鬧,為了歡迎丁一雁光臨,也為了預祝殺敵成功,方火生還特別容許大家喝酒,增加歡樂氣氛呢。

但小心的方蓉卻不讓他們多喝,說等待勝利之後再開懷暢飲。

丁一雁並不知道張三刀尋仇之事,聽方蓉如此說,甚為奇怪,便問原因。方明搶著說:“姐夫你來得正好,今晚有一個叫張三刀的要來找爹尋仇,我們正擔心,你來了就好極了,姐夫,這幾年不會把功夫丟生吧?”

丁一雁說:“當然不會,這幾年我可說得是靠武藝吃飯的,你放心,管他張三刀也好,張四刀也好,我都要會他一會,看看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物!”

“你剛回來也許未知道,這幾年,他的名頭可真不小,他改名了,現在叫司徒鏗。”方火生說。

“什麼?司徒鏗?好呀,原來是他,又碰上了。”丁一雁自語地說:“青山不動綠水流,綠水青山有相逢,這話真個不錯!哈哈!今晚,又要相逢了。”

方氏一家聽出話中有話,便問他和司徒鏗是什麼關係。丁一雁說他回來的第一天就和司徒鏗的一個手下結怨了。他問:“司徒鏗有一個手下名陸志豪,不知你們可曾聽說過?我在路上碰到他帶著十來個人,他們攔途截劫,我自然和他們打起來,結果我們三人受了傷……”

方蓉緊張地問:“你也受了傷?”

“是的,我擋住他們,讓兩個同伴先走。我怕他們有人來援,那就不易脫身了,那是我們多年來辛苦得來的財富,總不能輕易地送給人家,就這樣,我殺了他們幾個,傷了幾個。我的傷已沒事,不必擔心,今晚他也許會跟司徒鏗來,冤家路窄,再打一場。”

“你傷在哪裡?真的不要緊?”方蓉仍不放心地問丁一雁。

這也難怪,情屬夫妻,自然關心。丁一雁話傷在左肩,沒有事了。

方明突然說:“可惜天快黑了,要不然我倒要試試姐夫的武功。最近,我和姐姐練了一套武功,很厲害,爹也打不過我們呢。”

“真的?什麼時候學的?誰教你們?”

“昨晚才學的,你信不信?那位大哥比你年輕,但沒你這麼高,他先傳我們內功,再教我們功夫,真靈,很快就可以用了。”方明說。

丁一雁驚道:“真是這樣?那就太神奇了,竟然有人在一天半天時光就教出這樣的武功,我倒從未聽說過,明弟,你且說說他怎樣教你。”

方明照實說了,方蓉看到丁一雁聽到她被那青年手按後心時臉色有異,使出言岔開話題,但方明卻不會意,仍然興致勃勃的把學功夫的經過說出來。

丁一雁默默地沉思,沒有出聲。

方蓉似乎怕他誤會,解釋地說:“那位大哥是一位甚為神秘人物,他只教我們一套步法,並沒有傳我們刀劍上的功夫,也沒有把姓名留下來。”

方明說:“我曾問過他姓名,他說知道了對我只有害處,沒有好處,將來未必再有機會碰頭,假如有此機會,叫我就叫他一聲黑大哥,因為我們是在黑夜中見第一次面的!”

丁一雁想了一會,終於說道:“他是一個外人,也肯傳你們武功,助你們對付張三刀,我當然更應該這樣,只是正如他所說,你們知道他是誰,只有害處,沒有好處,我呢?我若留下來,也只有害處,不會有好處,等今晚對付了張三刀之後,我明天就走,你們,就當我沒有回來過好了!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一雁,你怎能這麼說!你要知道,如果我會移心別向,對你不忠,也不會等到今天了!你竟不信任我,這樣忍心,說出這樣的話!”方蓉激動地說,淚也流了。

丁一雁否認自己有此想法,說他這幾年其實過的是海盜式生活,若果給人家知道,必然瞧不起,也連累了方家,所以,他實不應該留下去。

“廢話!男子漢說話出自肺腑!對自己人也說違心話,我真替你害臊!丟臉!”一個既陌生又不陌生的聲音陡然傳進他們耳邊。眾人循聲望去,廳口赦然站著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年青人!方蓉驚異地“啊”了一聲,方明猛的站立,叫“黑大哥”。各人都明白了,來人就是去夕傳授武功給方明姐弟的神秘青年。

“方兄弟,還是你老實,我也餓了,你快給我一份碗筷!有好酒嘛,多弄點來,食不言,寢不語,各位,有話且等吃喝過了再說如何?”黑大哥倒是老實不客氣,他就坐在方明身邊。

丁一雁看他那樣熟絡,絕不似是第二次見面的人,心中更起狐疑,忍不住發問:“朋友,你就是昨晚教導他們武功的人?”

“怎麼?你有懷疑?”

“你真能在一夜之間教會他們武功,功力大進?”

“你是姓丁,方姑娘的未婚夫不是?我說你呀,枉你經過風浪,卻一肚子骯髒,方姑娘等了你幾年,從未懷疑過你在外邊有什麼不軌行為,你卻好意思懷疑她?我本來不會再回來了!只是得知司徒鏗這次來襲,同行的有幾個頗為軋手的傢伙,我若不來,你們恐怕都要遭毒手,而且,其中有一兩個與我也有點過節,所以,我只好回來一趟!想不到,我回來卻便宜了你這個滿肚子骯髒的人!我不看到那是無話可說,既然我看到了,為了免使方姑娘傷心,我不能不救你一命!”

“什麼?你救我一命?”丁一雁大叫:“我有什麼不妥,要你救我?”他大怒,方氏一家人也吃驚,怕黑大哥出言不慎引起打鬥,他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黑大哥喝了一口酒,對丁一雁說:“怎麼!難道你自己還不發覺,你是不是每到午夜就覺得腦脹便急?每到中午就口渴眼倦,懨懨欲睡,總不想動?照我看,這毛病你已犯了兩個月以上,最近已毒侵肝脾,若不是你今天遇到我,哼!保管你活不到下個月圓,你快要完蛋了,卻跟我來喝這乾醋,不是自速其死!”

黑大哥這話出口,各人無不色變,尤其丁一雁更是神色駭然。

方蓉則花容失色,急問道:“一雁,你真個有病?”

丁一雁默默地點點頭,他呆望著黑大哥,他不能不承認黑大哥說得很對,但又不相信自己活不到下個月月圓。因為,相距月圓只有十六日,他決不相信自己活不了十六天。

黑大哥見丁一雁不相信,道:“你不信,我也很難叫你相信,命是你的,閻王的簿子握在崔判官手中,我沒有理由非要你吃藥就醫不可。但我告訴你,你可不能胡思亂想侮辱方姑娘。現在初鼓剛起,張三刀他們大約二更後三更前才到,你要歇息,隨你的便。你若要和我動手,我也可以奉陪,但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你最好是別和我動手,否則,吃虧的必然是你,各位!我講完了,乾杯!”他仰首一口就喝乾了一杯酒。

丁一雁深知自己這兩個多月來確是每夜頭痛和夜尿,日間神倦與口渴,而且越來越嚴重,他曾看過大夫,其中有兩個是相當有名氣的大夫,都診斷不出他患的是什麼病,只開了張補中益氣這類的方子給地,吃了全無好處。

現在,黑大哥只看他一下臉色,聽聽他話音,就已經知道他的病情,口口聲聲暗示可以治好他的病,這實在是千載難求的機會,他是不能錯過的。

但是剛才自己在盛氣之下,不但得罪了人家,又說得口硬,無法轉圓,不好意思再低首下心求人,所以話說出口之後,便不再出聲了。

方蓉比他更加著急,代他求情,方明也替他說情。

黑大哥說:“你們怎麼啦?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人家自己都不緊張,你們何必緊張呢!來,我們大家再乾一杯。”

一仰首,又幹了一杯。

方蓉力勸丁一雁向黑大哥道歉,請他原諒,並求他救治,丁一雁終於承認自己太過沖動,向黑大哥陪不是了。

黑大哥也不再為難他,立即替他把脈,跟著是刺穴,開了一些藥給他吃,叫他好好歇息半個時辰。

黑大哥還點了他的昏睡穴,這樣,他不睡也不行了。

丁一雁自己不知睡了多久,被叫醒的時候,已經是二更鼓響,據說是張三刀快要到來了。

方明和黑大哥很合得來,吃過飯之後,他一直跟黑大哥在一起,黑大哥囑咐他等一會必須與姐姐聯手才能發揮威力,若果自己單打獨鬥,功力會減弱一大半以上,不足以威脅敵人,結果自己吃虧。但方明卻有顧慮,他認為早先丁一雁未返,姐姐自然會跟自己一起,共同聯手對付敵人,現在,姐夫回來了,姐姐怎會離開姐夫跟自己合作?他把這意思說出,黑大哥微微一笑道:“你能想到這一點,足證你很會動心思,不過,你別忘記,你姐夫剛剛才到,對這裡一切全未了解,與你姐姐也未合練過,恐怕倉促之間很難緊密合作,再說,你姐夫出外多年可能已經練了一身驚人武功,不用別人幫忙也能殺敵了,你姐姐不是一樣要跟你合作?”

“黑人哥,你說得也有道理,黑大哥,你的武器呢?怎麼你沒有武器?”

“你看不見罷了,我其實是有武器的,你該聽過:舉重若輕,舉輕若重這兩句話?重本來是重,輕本來是輕,怎會重若輕,輕若重呢?這是功力的深淺問題,但既然重可以輕,輕又可以重,那麼,有也可以變無,無也可以變有,你看不見,不等於無,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但我仍然看不見你有武器。”方明說。

“阿明,你想看到?你試向我進招,馬上就可以看到了。”

“好,我進招了。”一招“白虹貫日”直指黑大哥,卻是恐怕錯手,不肯用上真勁。黑大哥一看就說:“住手,再來,既然進招就得認真,你放心,你用盡全力也傷不了我的,來吧!”

“好,我來了!”方明再次發招,功力用到八成了。他一劍疾刺,眼看要刺到黑大哥身上了,心中大悔,但功力所限又不能收回,正焦急間,突覺虎口發麻,不知怎的,手中劍已到了黑大哥手中,變成自己無劍了。

“好一記空手入白刃,高明!高明!”丁一雁的聲音突然傳來,黑大哥一笑說:“過獎了,不過,不是我自己誇口,當今天下,能勝過我老黑的人,為數是實在不多,亦足以自豪!”

“這麼說,失敬了,黑大哥,我想空手向你領教幾招,不知可肯賜教?”

“你既然有此雅興,敵人又未來,玩幾招又何妨,但你我無仇,縱有失手,亦屬意外,不必記仇,你以為如何?”

“好,一言為定,請發招吧!”

“還是你請吧。我讓你先手。”

“好,恭敬不如從命,接招!”招隨聲發,影到掌到,黑大哥竟是不閃不接,以胸膛硬接對方一掌,“膨”一聲,嚇得方氏姐弟譁聲驚叫,以為黑大哥必然傷重倒地,準備過去攙扶了,怎知情形恰巧相反,踉蹌倒退的卻是丁一雁。

丁一雁踉蹌倒退,一臉異色,方蓉看到,馬上轉身扶住他,他苦笑說:“別慌,沒什麼事,我只是奇怪他中了一掌怎會安然無事?”

黑大哥笑說:“當然沒事,如果你不信,可以再來一掌看看。”

黑大哥聲音清亮,神態如常,全無中招受傷跡象,丁一雁想了想,把心一橫,道:“好,恭敬不如從命,我就再發招,你接著了。”雙掌齊發,併成一招“推沙填海”,奮力而發,掌勢夾風,實在是非同小可,雙雙打在黑大哥的肩膊上。

黑大哥帶笑說:“怎麼。如此客氣,不肯用盡全力?是不是怕我抵受不了?”

“黑大哥!你高明,我佩服了,心服口服了!”丁一雁撤招而退,赧然直說。

“丁大俠過獎了,我練的是捱打功,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好了。”黑大哥說。

黑大哥連中兩掌,居然若無其事,最為吃驚的是丁一雁,他的功力如何,自己知道得最清楚,他這幾年功力大進,曾經打敗過幾個江湖成名人物,而且勝來相當輕鬆,沒想到此刻卻傷不了黑大哥,真叫他百思莫解,但這到底是事實,不由他不承認。

年輕人都是比較直率的,丁一雁兩掌無功,已經知道黑大哥的功夫遠在他之上,而且高出許多了。他由此而想起另一個問題,假如黑大哥真個存心和自己爭奪方蓉,而方蓉又真喜歡黑大哥,自己就絕對得不到好處,但方蓉仍然向著自己,黑大哥又肯為自己醫病,則自己的猜疑實在是多餘了。他覺得慚愧,於是再向黑大哥賠罪,並向方蓉道歉。

一場誤會總算是揭過了。更鼓已打到二更半,遠處響起一陣狗吠聲,丁一雁脫口道:“他們來了。”

黑大哥說:“早就來了,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已快到門口了,後面跟得最近的是個跛子,可能拄著柺杖。”

丁一雁驚異的張大眼睛,道:“你聽得這麼清楚?”

“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看,你上瓦面就可以看到了,小心那個跛腳的,他的武功可能最強。”黑大哥說。

丁一雁飛身上房察看,方蓉也跟了他上房去。

“黑大哥說得一點不錯,前頭的果然是一男一女,跟著的也真是個跛子。”方蓉以讚歎的口吻說。丁一雁也暗暗心服,過去,他自恃武藝出眾,以為同輩同學紀的人,沒有多少個可以比得上自己的,怎知碰上黑大哥,一下子就把他比低了,心中自然覺得不是味道,但事實總歸是事實。他看著來人飛快奔來,心中便打了個突,對方蓉說:“你不是和明仔合練了一套武功?快下去和明仔一道吧,我自己會小心的,去吧,敵人快到門前了。”

方蓉實在想和丁一雁在一起的,但正如他所說,她與弟弟合練了一套武勸,必須聯手才能發揮最大威力,便只好離開丁一雁和弟弟在一起了。

丁一雁高踞瓦面,注視來人行蹤,見走在前頭的兩個已接近門前,一個男的更拔身上了瓦面,便不客氣的挺身檔在來人面前,冷然說:“朋友,黑天半夜光臨,有何指教?明人不作暗事,直說好了!”

來人以為來得十分秘密,會給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沒料到自己才現身,站足末穩,對方就擺開攻架,顯然是早有準備了!不過,正如俗語所說:“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丁一雁的話雖然使對方感到意外,卻未被嚇窒,一怔之後便大言不慚地說:“你們不過是冢中枯骨,根本不在我眼內,知機的就快快逃命,我網開一面,你還有生望,待等我動手,你就活不成了!”

“哼,想不到你的屁眼這樣大,能放出這樣響的屁!”

“住口!你這是自己找死,休怪我手下無情!”一閃身,手中已經多了一柄劍,耐且極其準確地刺向丁一雁的要害。丁一雁滑足斜閃,左避尺許,手按刀柄,卻沒有把刀拔出鞘!對方一招走空,再發第二招,一抖腕,劍鋒倏轉,疾指丁一雁的左脅。劍勢如電,又快又勁,確是名家手法。丁一雁再避一招冷然道:“唐大新是你什麼人?快說個明白,免得自誤!”

“你既看出我師門,就該束手待擒,免我動手!”來人口氣更大,丁一雁也果然似有顧忌。忽聽得黑大哥的聲音傳來:“管他唐大新唐小新,管教無方,為害天下百姓,死有餘辜,我還要去找他算賬,治他一個縱容門下弟子,管教無方的罪呢!丁大俠,你就說是我乾的好了,我老黑什麼也不怕!”

“好!你黑大哥不怕,我難道就怕了!我不過可惜他唐家……”

“有什麼可惜的,他們殺人放火,何曾可惜過別人!大丈夫只問應不應幹,沒什麼可惜不可惜的!”

“好!現總算是明白了!看招!”丁一雁的雁翎刀出鞘了,一道寒光把對方的劍光淹沒,丁一雁開始進攻,取得優勢了。

這時候,在另一邊,負責守衛的與一個來敵展開了徒手戰,拳來腳往,打得倒也激烈,後來,跛子來了,柺杖一伸,點在方家的人腿上,他頓覺混身麻木,站不起來,跛子以拐指著他說:“今晚我們是來傳話的,不是來殺人的,算你命大,讓你多活一晚吧,快去把方樹給我叫來說話!”

方樹就是方蓉的爸爸,跛子也真狂妄,竟然要主人去見他,消息傳到方樹耳中,把方樹氣壞了。黑大哥勸住他,叫他不必生氣,也不必出去相見,一切由他代表便可應付,方火生見他自動請纓,也就同意了。於是,黑大哥兩手空空出去見來人,問:“你要求見莊主,有什麼事?說吧!”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方樹不出來見我?”

“我不問你是什麼人,你也別管我是誰,你們的挨三刀為什麼不親自來見?你不過是挨三刀的鷹犬爪牙輩,怎配面見方老英雄?有話快說,有屁就放,無話無屁嘛,就給我滾蛋,走你的春秋大路,別在這裡現眼,惹得老子生氣了,對你沒有好處。”

黑大哥一頓話出口,跛子給氣得蹬眼了。他似乎知道碰上了對手,他挺杖指住喝道:“你去告訴方樹,叫他明天晚上三更到百丈崖去決一死戰,不得有誤!”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挨三刀?”

“住口,你敢侮辱我們張舵主,你嫌命長了!”

“廢話,我偏叫他挨三刀,你能把我怎樣?你別忘了,這兒是方家,不是你們挨三刀的地方,你說話最好客氣點,否則……”

“否則怎樣?你敢動手?”

“你如果想證實自己有沒有猜錯,最好試一下,怎麼樣?你想不想試試?”

黑大哥神態悠閒,另有氣概,來人欺善怕惡,竟然縮沙,不敢犯險,再重說一次叫方樹翌日晚上三更到百丈崖去決一死戰之後,便招呼那個女的離去。那個男的此時與丁一雁仍然打得十分緊張,看來一時未必能分出勝負。跛子招呼離去的暗號傳到那人耳中,卻被丁一雁纏住,無法脫身,被迫繼續打下去,打到幾時算幾時。

丁一雁不是一個頑固的人,他見黑大哥止步不前,沒有追擊跛子,也就手下留情,讓對手離去。然後問黑大哥:“剛才你本來可以把他留下來的,怎麼讓他走了?”

“他不過是張三刀的爪牙,殺不殺有什麼關係,要殺,什麼時候都可以,何必一定要現在?”黑大哥說。

“黑大哥,你以為老人家去不去?”

“去哪裡?”

“去百丈崖趕約。”

“我不會告訴方老英雄的,那跛子太沒禮貌了,竟對我如此無禮,呼呼喝喝,氣指頤使,我為什麼要代他傳話?”

“黑大哥,你不告訴老人家,豈不叫老人家失約於人,貽笑天下?若果被人誤會是怕了他們,所以不敢去,老人家怎麼能還有臉見人?黑大哥,你這樣做,豈不是叫老人家難堪?”

黑大哥見丁一雁以大義指責,不禁失笑道:“君子可欺以其方,丁大俠,你說得不錯,如果方老英雄知道了,答允了,然後失約,自然不對,但我不告訴他,他不知道,根本就沒有失約這件事……”

“但是你答允了跛子……”

“丁大俠,沒有呀!他這樣無禮,我怎能答允?明天晚上,我們大家不要去,由他們自己去好了,保管把張三刀氣得扎扎跳,你等著好了,一定有得夠你看的。”

丁一雁固然真做過海盜,卻從未有如此方法去捉弄人,他細味黑大哥剛才的話,確實是十分滑頭的做法,但對付某種人,卻是應該的。

敵人來了,又去了,來得速,去得也快。丁一雁與黑大哥兩個在討論當前情況還沒有結果,方蓉、方明姐弟倆來了。

黑大哥帶走了方明,讓方蓉有機會單獨與丁一雁在一起,他們也不客氣,一下子就消失了身影,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

黑大哥與方明兩個一起去見方火生,但剛剛見面,黑大哥突然凝神傾聽,忿然說:“好傢伙,居然還敢再來,方老英雄,剛才的事,等一會我再告訴你,阿明,你跟我去看看又是什麼人來了。”

黑大哥帶著方明出去,方火生也跟在後面,他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人來了。

黑大哥對方明說了幾句,方明點點頭,便望向一個方向發話道:“請問來的是哪一位?有什麼事?請出來吧!”

方明話聲過後,花叢後面果然現出兩個人來,一個是男,一個是女,男的長得高大,女的卻很矮細。

那男的看了方明一眼,道:“你是誰?快去通報方火生,說我高……”

“我不管你是誰,你們黑天半夜摸進來,到底為何事?你不先說個明白,別想我會替你通報。”

“你是……”

“我姓方名明,這兒的主人。”

“你是方火生的兒子是不是?”

“不錯,我正是,你打算怎樣?”

“那好吧!我倒要試試方火生教了些什麼東西給你。”一抖手,寒光閃,長虹現,一道劍光迅疾無倫的疾射方明的心窩。

方火生幀時伏在暗處偷看,緊張得幾乎叫起來。

但聽方明一聲“來得好”。滑步斜閃,手中劍也吐出寒光,刺向對方手腕了。他用招甚輕,竟非方家劍招所有,一劍遞出,對方馬上變式,沉手一抖,硬砍方明來劍,似要較勁。但方明又是滑步彈劍,劍光一亂,突然貼在對方劍上,“嗤”一聲,按在對方劍上反削對方手指,又是一記怪招。

雙方交手只有兩招,論用劍之巧,招式之奇,方明已勝過對方了。不但對方驚異得“咦”一聲,就是方火生也大感詫異。來人在驚異中撤招,注視方明一剎,便問:“你真是方火生的兒子?”方明不悅道:“你這算什麼?難道父親也可以亂認的嗎?”劉方似感失言,急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奇怪你若是方火生兒子,怎麼不用本門武功,卻使出別人的武功招式?”

“你問這幹什麼?我不會告訴你的!你有事就說,沒事就走,我不會為難你!”

“走?你以為我會怕你,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老伴,你替我押陣,我要好好的試一下他有多少斤兩!小夥子,你再接我幾招看看!”抖劍再進,出手較先前為緩,但氣勢卻更見不凡。方明到底經驗不足,分不出輕重,橫劍硬擋,馭劍相交,“鐺”一聲,火花飛濺,方明被震得劍鋒反彈,虎口劇痛,手腕發麻,雖然拼命把劍握住,人已退後一步了。對方並沒有乘勝追擊,沉下劍,道:“怎麼,還不快去通知你爹,說我高大鵬來找他!”

“高老哥,原來是你,久違了!”隱在暗處偷看的方火生走出來了!方明怔怔的站在一旁,高大鵬道:“方兄弟,看到你,我高興了!想不到侄兒練得這樣一身武藝,比我們年青時都勝得多了!當年,我們在他這個年紀,哪有他這副身手?哈哈,虎父無犬子,確然!”

“大嫂,我們快十五年不見面了吧?你還是跟當年差不多,沒什麼變化,我一下子就能認得出來!”方火生對那個女人說。她聽得很是開心,笑道:“老方,你真會逗我開心!你這兒子雖然兇一些,武功確實不壞呢!你能調教出這樣一個兒子,我真替你高興!”

“大嫂子,你也許有點誤會,今晚是有點特殊,因為早先曾來過幾個仇家,他以為你們……”

“方兄弟,你不用說了,我明白,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惹上這些人,他們人數可不少呢,而且都是惡名遠播的敗類!”高大鵬說。

“你是說張三刀?你也知道了?”

“張三刀算得什麼東西!我才不把他放在心上,我說的是另外的人,比張三刀可怕多了!”

“他們是什麼人?我一點也不知!”

“原來你還不知道,怪不得你一點也不緊張啦!”

“他們是些什麼人?值得你這樣重視?”

“他們的來頭可大了!有骷髏教主盧陰泉,西藏劍妖阿買提,長白山狼俞劍平夫婦,骷髏教香主季少鶴,赤面鬼金不換,黃河二鬼何東博與諸志傑!還有一些其他人,都不是無名小輩,我忘了,總之十分難惹就是!”

方火生一聽呆住了,連招呼老朋友入屋也忘了,此時,黑大哥朝高大鵬夫婦拱手為禮,道了聲“久仰”之後,便問:“高前輩,你老人家知的就只有這幾個了?”高大鵬一直未曾注意到這個陌生人,聽得他這麼一問,似乎還嫌人數少的樣子,不禁既驚異,又有氣,帶著諷刺意味地反問:“只有這幾個?你的意思是嫌少?”

“我當然不會嫌敵人太少,不過,若果真是隻有這幾個,確也易於應付!長白山狼夫婦和我有點交情,我既然在這裡,他們大約不好意思跟我動手,可以少了兩個勁敵,我與赤面鬼金不換也相識,他大約也不會動手,留下來的就易對付了。就怕他們不止這幾個,那便有點麻煩!”

“方兄弟,這一位是……”高大鵬不相信黑大哥的話,希望在方火生口中探到些消息。但是方火生也不知道黑大哥的底細,無法回答。於是,高大鵬存心一試黑大哥的功力,在還禮時猝然吐掌,掌勢又速又勁,但黑大哥卻十分鎮定,不架也不閃。高大鵬想不到他有此膽量,在最後一剎才凝住了手,撤招道:“你怎麼等死,不閃不接。”

“我知道你不會打我,何必迴避,更何必接。”黑大哥說。

“什麼?你以為我不敢打你?”

“我是說你不會打我。”黑大哥說:“第一,你我素末謀面,無冤無仇;第二,我是方老英雄的客人,你未知我底細,自然不會下毒手;還有,縱使你真個打了,也未必就能傷得我。有此三點,我當然是毋須閃避與招架了。”

黑大哥說來有理,而第三點理由更叫高大鵬氣炸了肺,勃然大怒,喝道:“好大的口氣,且讓你嚐嚐滋味!”言出招發,一記“長亭折柳”,掌勢拍向黑大哥左脅。黑大哥的膽子也真不小,他竟敢不接不避,讓高大鵬重擊一掌。高大鵬雖然說在憤怒中,到底與黑大哥無仇,到了最後關頭還是留力,只用上六分真勁,存心要教訓黑大哥一頓。怎知一掌打實,卻似擊在一堆彈鬆了的棉花中,恍如無物,掌勁一去無蹤,不禁色變駭懼,退了兩步。

黑大哥笑道:“高前輩太客氣了,宅心仁慈,未盡全勁,我衷心感謝!”

“朋友,我輸了。我相信你的話,赤面鬼與長白山狼衝著你真會袖手的”高大鵬一臉羞愧地說。

“不!高前輩,他們不會袖手旁觀,他們會倒戈相向,助我一臂之力。”

“你以為他們會這樣?”

“一定會!”

“為什麼?”

“他們不是笨蛋。他們只是受了騙,見到我,他們知道被騙,自然要找騙他們的人算賬!”

說話間,方蓉與丁一雁也來了。高大鵬見到丁一雁,愕然一怔,隨即叫道:“丁大俠,你也來了。”丁一雁說是剛到的,兩個便談開了。後來高氏夫婦得知丁一雁與方家的關係連忙恭喜,丁大娘更解下隨身一方玉佩送給方蓉作為賀禮,方蓉紅著臉致謝,收下了。

老朋友來了,方火生自然是設宴招待。席間,高大鵬說出與丁一雁認識經過,原來在一年前,高大鵬逼盜,以寡敵眾,正在吃緊之際,適值丁一雁經過,路見不平,撥刀相助,使高大鵬得以轉危為安,反敗為勝。想不到今天在方家重逢,所以特別高興。

方火生在談天說地中,忽然問道:“黑少俠,早先你與阿明找我,不是說有事的,是什麼事?”

“方老英雄,早先那個跛子的前來,約你到外邊去決鬥,我已經代你拒絕了。”黑大哥說。

“由他去吧,我也不能任由他們搬來搬去,你拒絕得好,不要理他們。來,我們乾一杯,快五更了,大約還有半個時辰可睡,大家快點去睡,養足精神,說不定敵人什麼時候會突然到來。”方火生說。

“方兄弟說的對,我們要時時刻刻提防著,不要稍有大意。”高大鵬說。

黑大哥道:“明仔,你倦嗎?我們去到外邊去走走好不好?”

“我才不想睡呢!你想去哪裡,我帶你去。”

兩個人說著便離開大家,高大鵬看著他們遠去之後,說:“這位朋友到底是什麼來歷?他內力之強,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丁一雁說:“我在海上、陸上碰上的高手也不算少了,就沒一個比得上他!”

“他與阿明倒合得來,兩個不知又到什麼地方去了。”方火生帶著欣慰的語調說。

“爹,我和一雁出去看看他們。”方蓉說。

“好吧,你們年青人就是好動,若果見到他們,叫他們早點睡吧!”

方蓉答允了,和丁一雁兩個牽著手出去,他們先在屋的四周繞了一匝,卻不見黑大哥和方明,只好走遠一點去看,果然看到了,只見方明正在跟著黑大哥在空地上打拳,一招一招的打出去,打得很慢,並無風聲,可見用勁不足。更奇的是打幾下又停下來,然後再打幾下,又再停下來,打打停停的,十分古怪。方蓉與丁一雁看得十分納悶,不知他們練的是什麼招。

方明隔著一塊大石,石後是黑大哥,方蓉只看到弟弟,看不見黑大哥在幹什麼,她見弟弟離開大石五六步,向大石發掌,大石連動也不動一下,看得出,弟弟的功力太弱,撼動不得石分釐,她看了一會,為弟弟難過,就不自禁的走了過去,丁一雁想勸阻也來不及。

方蓉的出現,方明一點也不知道,他一掌剛發,便聽得姐姐叫他,難免分神,這一招沒有打實就收招了,他看著姐姐問:“你怎麼也出來了?”

方蓉道:“你怎麼發掌沒有一點勁,連草也不動一下!”

方明道:“姐姐,你阻著我發招啦,我本來已經練到九十三招,再多打七招便是百招之數了,現在,不行啦!”

“我就是不明白你的出招吐掌,怎麼輕飄飄的似全無勁道?”

“姐姐,你真是,這才叫做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呀!黑大哥說,練成之後出手無形,出掌無聲,中人若虛,斃敵於無形!”方明侃侃而談,甚為玄妙。方蓉聽了還是不明白,勸他去睡覺,免得翌日精神不足。方明說:“姐姐你又錯了,黑大哥說,睡即是醒,醒亦是睡,養精蓄銳,在乎心田,化之意念,不在乎形式。我現在越練越有勁,一點也不覺得疲乏呢!”

方蓉見他如此說,便和丁一雁走了。丁一雁細想方明剛才所說,喃喃自語:“不錯,阿明說的甚有道理。”

方明待姐姐他們走後,又從頭練起。他練的十分有耐心,而且認真,一絲不苟,練到第三個一百招,東方已泛出魚肚白,快要天亮了。黑大哥問他怎樣,要不要睡一會兒養養神。方明說不必了。

黑大哥說有點事要離開,大約下午可以回來,叫方明自己先回去,他辦完事自會回來,不必去找他。

方明回去之後,關上門,默默地回憶早先的一切,想到高興時,就在房中練起來。

這一天,因為跛子曾代張三刀約會方火生晚上到百丈崖去決一勝負,所以白天沒有人來搗亂,安安靜靜的過了天。到了晚上,仍然十分平靜,四更鼓響,鼓聲未泯,勁嘯迭起,連串傳到方家。方家的人雖早有準備,但聽到這連串勁嘯,亦為之心不安,生怕眾寡懸殊,難以力敵,就是高大鵬夫婦處此,也暗感緊張。

不一會,來人就到達門前了,黑大哥與方氏姐弟,丁一雁四個人迎於門口,跛腳漢先開口責問:“快叫方樹出來見我,他為什麼失約,是不是怕死?”

“你憑什麼說方老英雄失約?你這麼說,當然有個理由。”黑大哥說。

“昨天晚上我約他今晚三更到百丈崖去決一高下,他今晚不到,這不是失約是什麼?”

“你昨天晚上約他,你見著他沒有?他答允你沒有?”

“這個,倒沒有!”

“既然沒有,你怎麼說人家失約?你真是糊塗!”

“好小子,我是叫你通知方樹的,你是沒有通知他是不是?”

“廢話!我答允過你代你通知了?我不曾答允呀!”

跛子說:“不錯,你沒有答允,但你也沒有反對,沒有說不肯通知方樹。”

黑大哥說:“你說的一點不錯。可是你是個大笨蛋,你同我非親非故,為什麼要聽你的話?你怎麼這樣蠢,連這一點也不明白?我叫你去通知海龍王明天晚上到千丈崖去見個高下,你去不去?哼,你沒有道理指使我,我也沒有道理受你指使,你自己蠢,不明白事理,卻說人家失約,不是叫人笑話?虧你還好意思說出來!”

黑大哥詞鋒甚銳,跛子老羞成怒了,他忿然說:“好小子,我不怕你刁,更不怕你飛了上天去,你既然有膽量代表方樹,又有膽量承擔後果,我就出落在你身上要人,你接招吧!”

“你跛了一條腿,連走路也不方便,我不想人家說我欺負一個身體不健全的殘廢人。你還是叫個沒有殘廢的人出來吧!我不會走的。你放心好了。”黑大哥嘲諷地說。

跛子更氣了,拔出刀來,喝道:“還不亮出武器,想找死了?”

“嘿!耗子掉進天秤,自稱自贊,你怎不自量至此,憑你這個熊樣,也配叫我亮武器?你還不配呢!”

黑大哥的話句句有刺,叫跛子難以忍受。他實在忍不住了,揮刀就砍,黑大哥左一閃,右一閃,一連避了好幾招才說:“我看在你是個只有一條腿的人,所以讓你三招,現在二招已過,你若再不自量,繼續動手,便要出醜了。”

跛子已經動手了,如何可以收得?他無法下臺,迫得再次進攻,一刀砍向黑大哥左肩,黑大哥再不閃避,拍手彈指,“錚”一聲響,一道刀光已經飛起逾丈,射向幾丈過外,跛子也驚呼疾退,原來他受不起黑大哥彈指一震之力,虎口震裂了,刀也握不穩,給彈得飛跌幾丈以外了。

黑大哥道:“你還不配跟我交手,更不配跟這裡幾位前輩交手。我不殺你,快去叫挨三刀和盧蔭泉、阿買提他們來吧!你還是不服,要再動手?”

跛子不敢再動手了,他轉身便跑。別看他跛了一條腿,跑得可真快呢。

跛子才跑出去不遠,便被人截住,問道:“什麼事?你的手怎會流血了?”

“金大爺,你來得好,姓方的不知從哪兒請來個小子,十分厲害,我打不過他,只好逃了。”跛子說。

“有這種事,你帶我去,我替你把他撕成兩半。”

“金大爺,你自己去吧,我還要去回報張三爺。”

金大爺大踏步走向方家。高大鵬悄悄對方火生說:“這個就是赤面鬼金不換了!”

方火生一怔,道:“他來得這麼快,不知黑大俠能不能對付得了,我們要準備才好。”

金不換大踏步走向方家,遠遠就看到方家門口有幾個人,走近了,看出都是年輕人,他還沒開口,便聽得一個頗為熟識的聲音道:“金前輩,別來無羌,令人欣慰!”

金不換心頭一凜,脫口便問:“是哪一位朋友?何不見個當面?”對方帶笑道:“金前輩,你真是貴人善忘,我們在萬松山莊曾經相處多時,怎麼就忘了?”

金不換聽到萬松山莊其名,陡然一震,目注黑大哥,恍然地說:“老弟是……”一句話未說完,立即被黑大哥插嘴打斷說:“金前輩,這裡非說話之所,請到裡面坐坐如何?”他不待對方表示意見,已經擺手說請,金不換隻好走了。入門之後,他聽得黑大哥說:“金前輩是幾時離開萬松山莊的?呂先生一家可好?”

“他們都好,呂兆熊這小子長得很高很健壯,他非常惦記你,常常問及你呢!呂姑娘呢?怎麼不見?”

“她跟師父去了廣西,要過一些日子才能返來了。來,金前輩,我來替你引見,這是方火生莊主,這是……”他把金不換介紹和大家相識,談開了,倒也頗為投機。金不換深悉內情之後,憤然拍桌大罵:“好小子,居然敢來騙我!我不掀他下來難消心頭之恨!”

“金前輩,這又何必,他們已經不堪一擊了,何用你老人家出兵,還是待我收拾他們吧!”黑大哥說。

“不,老弟,你不知道,長白山狼俞劍平夫婦也不是個等閒人物,還有盧蔭泉、阿買提他們,都不弱呢!”

“金前輩放心,長白山狼跟我相識,決不會和我為敵,至於盧蔭泉、阿買提他們,不用我出手,由方氏姐弟就可以對付得了,所以我才敢說不用你老人家分神。”

“你與長白山狼有舊?怎不聽你說過?”

“我們都沒有機會說到他,自然少提。現在,嗯,他們已經來了,金前輩,我去看看。”

“我跟你出去看看。”

他們出到門外,迎上三個男人,一個女人。女人攜看一個精靈趣致的小子,看來有五六歲了。雙方對峙著,相距一丈左右,黑大哥意態悠閒地站著,對那個小子說:“小華,你過來!”

小華就是長白山狼的兒子,他聽得眼珠連轉,怔怔地望著黑大哥。長白山狼也心頭凜動,怔怔地看著黑大哥,片刻之後,俞大娘若有所悟地激聲問:“你是凌大俠……”

“俞大嫂子,你總算認了出來。”黑大哥說,“這兒的事,內情甚為複雜,你們最好是不要插手,免傷和氣。金不換前輩已經答允我作壁上觀了,希望你們也不要插手,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黑大哥說得十分客氣,但長白山狼斬釘截鐵地說,“不!既然你在方家,相信姓方的決不會是壞人,他們欺騙了我,幾乎陷我夫妻於不義,我不能袖手旁觀,我非找他們算賬不可!妹子,你怎麼說?”

俞大娘道:“我們當然是幫凌大俠,還用得著問嗎?”

“俞大哥,大嫂,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你跟他們好歹也是朋友,還是不要插手的好。”黑大哥說。

“我跟他們不過一面之緣,根本不是朋友,你不用替我們擔心,我們自己有分寸。”俞劍平說。

“這樣吧,你們先不用動手,我應付不來了,再請你們幫忙好了。你們先站過一邊,等我來對付這兩個傢伙!方蓉、方明,我們分開來,你們對付這個鬍鬚漢,我來收拾這個三寸釘!”

“好的,黑大哥,我和姐姐對付這個大鬍子,我們一定對付得了的。”

“你們一定對付得了,好,我就把他交給你們啦!”黑大哥輕鬆地說,話聲落,一搶手便向一個五短身型的漢子遙打過去。雙方此時相距在一丈左右,所以那矮漢子不放在心上,只在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連回避也認為多餘,就那樣動也不動的把對方的一記劈空掌硬接下來。

但是,這一來他上當了。他怎樣也想不到對方的掌勁竟是如此雄渾古怪,來得全無聲色,卻勢若狂濤從三面向他淹過來,他發覺得太遲了,要逃也逃不及,就陷入了濤浪的包圍中,拼命掙扎。

“你真是暴餮天物,好端端的怎麼在地上打起滾來?”黑大哥挖苦對方一句。矮胖子給氣的兩眼亂翻,透出一口氣,他實在恨極了,才站起身,便抽刀向黑大哥撲過去,口中大叫:“臭小子,你別猖狂,有得你受的,你遇上我矮腳虎,你是活該倒黴了。”口中說著話,手中刀已經砍到黑大哥的頸部。叫旁觀者看得手心淌汗了。

但是,黑大哥也不知用的什麼身手,竟能在這間不容髮的緊張關頭,卻可以輕易地避了過去,讓對方走了空招,帶動身子,也踏出了兩步,幾平撲跌當場。

黑大哥用了這一招,高大鵬夫婦都認為眼也看花了,還沒有看出他是用什麼身形步法,暗暗感到慚愧了。

他一方面是自感功力遜人,另方面是見面時曾經輕視黑大哥,功力與眼力都不足,所以感到慚愧。

長白山狼夫婦大讚黑大哥的功力又大大跨進了幾步,比過去更勝了。

他們的談話聽到高大鵬耳中,不由的泛起滿肚子疑惑。對黑大哥的身份感到神秘,心中不斷暗猜。

這一個矮胖漢完全不是哥的對手,不到三招,他已經受了重傷。爬不起來了。他自知難免一死了,卻不服氣地說:“我真是活見鬼,終日打雁,今晚卻被雁啄了眼珠,我縱橫江湖數十年,今晚卻死在個無名小卒之手,死不暝目!”

黑大哥嘲諷地說:“這可怪不得你死難暝目,我甚少有大勝仗的機會,今晚卻如有神助,殺敗你這個三寸釘,真叫我高興呢!”

黑大哥的話就如一柄匕首,刺正對方的胸膛,叫他又痛又恨。倒是金不換聽來逆耳,對矮腳虎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說死不瞑目,比你不知強多少倍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曾喪命在他手中呢,你算是老幾,怨天尤人!”

黑大哥說:“金前輩,何必跟他多說,似他這種人,是不該讓他死地暝目的,我正要他死得不甘,無法瞑……咦。好呀,挨三刀來了!金前輩,你同俞大哥、大嫂小心照顧方家老小,外邊的事由我去對付便是。”

“黑大哥,司徒鏗為人陰險,武功甚高,你千萬不可大意。”方火生提醒黑大哥。

黑大哥道:“我曉得,方前輩不用替我擔心!”

方火生對金不換說:“金大俠,我自知武功有限,恐怕無力幫助黑大俠了,請你助他一臂吧!他到底年輕,又打了一場。”

“方火生,你不用替他擔心,別說只有三五個人來,就是有十個八個,也不在他眼內,也不是他對手,他會對付得了的,我們瞧熱鬧得啦!”

“金大俠,他到底是什麼人?你和他似乎很熟。”

“他是當今年輕一輩難找對手的強者,他是凌起石凌大俠,你不會未聽過他這個名字吧?”

“噢,原來是他?怪道啦!原來是他!”方火生驚異得張大眼睛,高大鵬夫婦也相顧驚愕!一時靜下來,只聽到方蓉的呼喝聲傳來,原來她與弟弟雙劍對鬍鬚大漢,早已取得上風,正在似貓戲老鼠的戲弄人家,卻不下殺手。

及至聽到張三刀來了,這才把攻勢加強,除去大鬍子。迎向張三刀。方明喝道:“什麼人,快報上名來!”

“你是什麼人?敢阻我去路,快去通報方樹,叫他出來見我!”司徒鏗面對方氏姐弟。盛氣凌人地說。

方明血氣方剛,哪受得了,挺劍厲喝:“住口!你敢對我爹無禮,你是不想活了,快報上名來,免得自誤?”

“好呀,原來你是方樹這老傢伙的兒子,他不敢出來見我,卻叫兒子出來送死,好吧,我就先收利息,再收老本吧!小狗,你聽清楚了,我是司徒鏗,你有本事就到閻王殿上向閻王爺告我吧!”

方明聽步對方報出姓名,果然就是張三刀,不禁勃然大怒,冷然說:“好呀,我以為是什麼人,膽敢如此囂張,原來是我爹的手下敗將司徒鏗!不過,二十年前我爹肯放過你,二十年後的今晚,我姐弟倆可不能再放過你!司徒鏗,你拿命來啊吧!”方明左手向姐姐打個手勢,右手劍斜指敵後,作了一個姿態。方蓉已經會意,也是右劍斜指,姐弟倆已經擺好了陣式,氣勢直迫對方,雖然還未出手,雙方相距不過丈許,劍氣已直迫張三刀了。

張三刀料不到方明方蓉兩個的內力如此深厚,心下暗暗吃驚,但是他仍然故作鎮定,道:“你們是小輩,我讓你先發招,但你可小心啊,我是出手不留情的!”

“廢話少說,看招!”方明一點也不客氣,閃身就是一劍,疾攻張三刀的下三路,用招甚怪!方蓉一見弟弟出手,馬上便使出相應的配招,劍出似電,直攻張三刀上盤。姐弟二人,一取上,一取下,雙劍合壁,威力倍增。張三刀沉著應戰,鋼刀一閃,就劈向來劍,刀光過處,劍光散亂,“鐺鐺”兩聲,一刀兩劍,才接觸便都反彈回頭,大家都駭然倒退。

方氏姐弟料不到對方功力如此深厚,怪不得如此狂妄,敢於前來尋仇。一咬牙,互相打個眼色,馬上又撲擊對方,並且使用黑大哥所教的步法,忽進忽退,互相配合,張三刀一刀傷不了對方,比他們吃驚更甚!這二十年來,他比過去不知勝了多少倍。這二十年來,他不知打敗了多少成名人物,這才敢來找方火生算舊賬的。在他心目中,連方火生也不放在眼內的,方家這姐弟更不在他眼內了,怎知第一招就吃了苦頭,刀被震的反彈,虎口也隱隱作痛。

張三刀吃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在他想來,方氏姐弟的武功,當然是方火生調教出來,兒女已經有此功力,方火生的功力到底高到什麼程度,可叫他不安了。他打定主意,要先收拾了方氏姐弟,再和方火生算賬,假如能生擒方氏姐弟做人質,那就更不怕方火生不乖乖地聽話了。

但是,張三刀再次接招,對方雙劍卻溜滑無比,不斷翻動著划著圈圈,而且上配下,左配右,前配後,一守必一攻,一攻就一守,不管張三刀如何招架,如何防守,對方總有一道劍光襲向他的要害,使他無法全力對付其中一個,這樣受制於人,必然處在捱打境地,難怪張三刀打到二三十招,就心頭冒出冷氣,難以安靜了。

張三刀環顧環境,覺得形勢對自己十分不利,便興起逃走念頭,感到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不斷找機會逃走,怎知,他正這樣想,耳邊已敲響喪鐘了。

張三刀聽到什麼喪鐘呢,原來他聽得有一個聲音在提醒方氏姐弟說:“方蓉、方明,小心點啊,這老狐狸要跑啦?”方明傲然回答:“黑大哥,你放心,他跑不了啦!”方蓉也說:“他要跑,可由不得他呢!”此時,張三刀既難突圍,又顧面子,只好硬著頭皮打了。

阿買提與盧蔭泉在張三刀吃緊的時候來了。阿買提大言不慚地說:“張舵主,你怎麼憐惜起這兩個小輩了,金不換和長白狼呢?他們去了哪裡,你自己親自動手?”

季少鶴突然由斜裡竄出道:“教主,長白山狼與金不換和姓方的相識,已經入了方家去了。”

盧蔭泉吃了一大驚,詫然反問道:“少鶴,你這話是當真?”

“屬下怎敢欺瞞教主!”

“你聽誰說的?可靠嗎?”

“稟教主,屬下親眼看到的,十分可靠!”

“一點不錯,十分可靠!”一個聲音從不知來源的地方傳來:“姓盧的,你這個下屬對你十分忠心,可惜是下作一些,什麼地方不好躲,卻躲在毛坑偷看,他是向你姓盧的學樣,還是你姓盧的教他這樣做?”

這說話的話聲飄忽不定,不知由何而來,盧蔭泉也無法判斷。不過,話聲一住,人便出現了,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盧蔭泉注目問他:“剛才說話的是你?”

“當然是我,怎樣?”

“好呀,我來教訓你這小子!”阿買提揚劍撲向那個青年。

那青年人冷然道:“你急什麼?幾十歲人了,還這樣沒有修養。”

“你,你是……”阿買提突然怔住,揚起的劍停在半空不曾斬下。

“阿買提,你總算認出來了!”青年說:“我所說你是波斯第一高手的傳人,號稱西藏劍妖,精擅於波斯劍,好極了,我也少逢對手,今晚正好和你決一勝負,且看你的波斯劍,能否勝得了我的中華劍陣。”

“什麼?劍陣?你想以多為勝?”阿買提問道。

“不,正好相反,我不反對你和姓盧的,還有你們所有的人聯成一氣來對付我,也好叫你見識見識我中華排劍的劍陣。”

“你只一個人?”

“怎麼?你嫌人少?只怕我一個人你也應付不了!”

“你一個人怎能稱為劍陣?”

“這就是我們中華劍術的精妙所在,你準備好了?我可要動手啦!”

阿買提不知對方所說是真是假,卻是不敢大意,真叫盧蔭泉、季少鶴一起準備,實行以三對一,黃河二鬼何東博與諸志傑則守在外圍準備接應。

這個口出大言的年青人就是自認黑大哥的凌起石。他屹立著,有一種懾人的氣概。

阿買提與盧蔭泉三個布成倚角之勢,雙方對峙著。凌起石道:“怎麼,你們還等什麼?我先讓你們十招,然後再還手,這樣,你們總可以放膽了吧!但我提醒你,若果想取巧,只發五六招就停手,好讓我無法還手,你就白花心機了,當你一停之際,我就要反擊了,而且,我可以先告訴你,就要在一招之內,削去你們一隻耳朵,一撮頭髮和一截袖子,你們可要小心提防啊!”

“好狂妄的小子,看劍!”阿買提的彎劍一抖,幻出一片寒光,還夾有悸人的嘯聲,使旁觀者都心寒起來,替凌起石擔心。

盧蔭泉見阿買提已經出招,便不再猶豫,振臂一抖骷髏鞭,加入戰圈,和阿買提聯手攻擊。一劍一鞭,端的凌厲異常。但他們兩個一連幾招,都傷不了凌起石,後來季少鵬仗劍補上,成了雙劍、鞭,三人圍攻凌起石。轉眼就過了十招,只聽得凌起石輕輕一嘯,勝似龍吟,平和而舒秦,他隨著嘯聲,驀地厲叱:“小心接招了!”聲出影動,場中各人只見到寒光飛閃,恍似疾電穿空,慘叫聲與驚呼聲爭傳,人影倏凝,凌起石似嶽峙淵停,一劍在握,嘴角泛出冷笑。

原來凌起石這一招使出,劍光過處,連襲三人,盧蔭泉少了一撮頭髮,阿買提失了半截袖子,季少鶴最慘,他失去了一隻左耳。他們當中兩個是江湖有數高手,季少鶴也非無名之輩,過去都是以一敵眾,少有聯手對敵的,這次因為看敵人實在太強,才會以多欺少,沒料到卻是在對方一招內,便告失手,三個人都同時受辱,實在太難以相信了,因此心頭震駭更甚,稍為定神之後,阿買提便大聲說:“臭小子,血債血償,你得報上名來受死,這是你替姓方的出頭的結果,休怨別人!”

“廢話,我行不通名,站不道姓,有本事的你們自己去查,沒本事就到閻王殿去問崔判官,你想從我口中探聽出來,沒有這麼便宜!”凌起石說。

“好呀,憑你這一句,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你是惡名遠播的凌起石,是不是?”骷髏教主說。

“教主,他就是凌起石?真是他?”阿買提問。

“不錯,說起來我和他曾有一面之緣,只因他今晚改了容,變了相,又在黑夜我才看不清楚,否則我早就看出來了,一定是他,也只有他才有這個膽,敢這樣對我們!”骷髏教主盧蔭泉肯定地說。

阿買提還不十分相信,再問凌起石:“小子,你真是凌起石?可別冒充好漢?”

“怎麼?你們也知道凌起石是好漢?”

凌起石這一反問,使阿買提為之氣結,大為震怒,道:“臭小子,你是嫌命長了,不要多言,看招!”波斯劍一抖,寒光刺眼,冷風撲面,凌起石也感到了,但他一點也不在乎,手中劍緩緩提起,慢極了,看情形是無法招架得及的,怎知事實剛剛相反,他的劍總是那麼恰巧地迎上對方的招式。凌起石有意無意之間就把對方的劍招一一化解了。

阿買提是個劍術大家,對於劍術造詣頗深,見聞又廣,實在厲害,只看幾招,便喝問:“你到底是誰的門下?快說個明白,免得自誤!”

“少廢話,別跟我來這一套,動手吧!”凌起石根本不理對方說什麼,不理也不睬,阿買提忍不住了,只好又再動手。

雙方在激戰中,丁一雁已經找到了對手,以快刀狂攻對方,很快就斃傷了兩個。對方的人數本來就不太多,傷的傷,死的死,剩下來的就更少了。阿買提是張三刀倚為長城的,盧蔭泉也是,但此刻他三個人聯手,仍然佔不到凌起石半點便宜,盧蔭泉就心寒了,他想到再打下去決難獲得好處,便擬及時逃走。可惜他的心竟被凌起石看穿了,他叫道:“俞大哥,你替我看牢盧蔭泉,不要讓他跑了。他若不跑,你不必出手,他若逃跑,你就把他留住。”

“好!凌大俠,你放心,我替你看牢他就是。”

“好!這樣我就可以安心對付這個老傢伙了!”凌起石說著,並把劍勢催動,劍圈越縮越小,阿買提漸漸感到發出去的招式受到制肘,無法施展,偏是凌起石的攻勢越來越凌厲,招招狠,招招毒,每一招都指向對方的要害。

阿買提使盡渾身解數,也難佔到主動,在骷髏教主摹然疾逃之際,凌起石猝然打出一記穿雲掌,掌勁催動,氣勢更銳,“嗤”一聲響,阿買提已中了一用,身形一晃,倒退了於兩步,勉強站住了,卻已力不從心,被凌起石追上去再打上一掌,當場慘叫棄劍身亡了。

“盧蔭泉,阿買提已死,該輪到你了,你是想自裁,還是要我動手?我給你一個選擇機會。”凌起石說。

盧蔭泉圍攻不成,便想獨善其身,怎知更笨,分散了實力,要單獨對付凌起石,這就註定他要倒黴了。

盧蔭泉內心滿布恐懼,表面卻不能不故作鎮定,並且還爭取主動,揮鞭搶攻。

凌起石橫劍一封,大聲說:“怎麼,你是怕阿買提久候,要儘快追上他是不是?”

“混蛋,你找死了!”盧蔭泉憤怒地說。

“你先接招吧,看劍!”凌起石一抖手,劍便直指盧蔭泉胸膛,嚇得盧蔭泉疾退。

盧蔭泉的骷髏鞭是一件罕有的獨門兵器,能套兵器,能發怪嘯擾亂對方,但對於凌起石卻全無作用,白花心機。他一退之後,便揮鞭橫掃,硬接來招,劍鞭一觸,感到虎口疼麻,手腕劇震,不由自主的再向後急退,細看骷髏鞭,發現已經少了半尺,這一驚當真嚇壞了,他怎也想不到他的骷髏鞭竟被人家削斷了幾寸。

盧萌泉更加膽怯了,再不敢硬接來招,凌起石本來就佔盡優勢,這時更所同無敵了。盧萌泉又急又恨,不得不拼,但接觸一次,骷髏鞭便短了幾寸,得快就少了半截,不成為鞭了,他索性丟了,就以一對肉掌迎戰,希望籍此迫使對方也收起武器,空掌過招。怎知凌起石卻不理這一套,他揮劍發招如儀,絕不留情,盧蔭泉是骷髏教主,以鞭成名,毀了鞭之後,如何還能支持?不過幾招,已隨阿買提去了。

丁一雁、方蓉都已打了勝仗,站在一旁觀戰,見凌起石勝得輕鬆,都湧出來恭賀。凌起石道:“今晚到底有多少敵人來犯,目前無法實知,我主張趁此機會搜查,說不定還會找出隱伏的敵人。方明,你熟悉地方,你和俞兄一起,方蓉,你和丁大哥一起,方前輩留守大本營,俞大嫂不必去,你們留下來協助方前輩,以防不測,這十分重要,千萬小心!金前輩,我們在一起,現在就開始。”

六個人分三撥,展開搜索,果然搜出了兩個隱伏的敵人,都給解決了。

回到方家,酒菜早已準備,各人都開懷暢飲。方火生喝了幾杯,興奮極了,當眾宣佈女兒與丁一雁結為夫婦,各人自然是恭賀了一番。

熱鬧過去,俞劍平對凌起石說:“凌大俠,你和呂姑娘幾時結婚,你們的年紀都不小了,是結婚的時候啦!”

“別忙,她正在跟師父練功,等她藝滿之後,再說吧!你們怎會跟他們合在一起?倒要請教!”

“他們把方火生說得壞透了,我們聽了氣炸了肺,決心要找他算賬,想不到他們才是大壞蛋,幸好見到了你,才不至鑄成大錯。”俞劍平說。

他們兩個意外重逢,自然有許多話說。談談說說,天色已白,天快亮了。他們索性不睡,喝盅茶,淡到天亮。

第二天,去夕打鬥戰場,早已有人打掃乾淨了。方火生熱烈招呼,但卻無法留得住客人,各人吃過早點便都要上路了。

方明當然捨不得凌起石走,苦苦挽留不成功之後,便送他一程又一程,直送到十里以外,才悵然道別,又等到瞧不見凌起石才肯返去。

凌起石、俞劍平夫婦和愛子小華四個分乘三騎上路,俞大娘說:“我以為金不換不肯留下來的,他卻肯了,真出我意外,看來他比過去是變得太多了!”

“人是會變的,好變壞,壞變好,好變得更好,壞變得更壞,都是常有的事!有的人做錯了事,後悔了,想改過自新,別人總不肯原諒他,不相信他,處處和他為難,和他過不去,實在是阻止他改過自新,這些人多是自命正派的俠義之士,其實他該挨板子!我最瞧不起這種人,有機會,我非重重的教訓他們一頓不可!”

“老弟,你說得對,我就吃過這種苦頭。我過去確實犯過錯,但後來悔悟了,他們卻還不放過我,迫得我非抵抗不可,要不是你,我是無法獲得新生!”俞劍平說。

“不!我們做事,但求心之所安,別人怎麼看,怎麼說,可以不必理會!你以為他們怎樣說我?他們說我是‘邪派高手’,時刻畏忌我,要把我除掉呢!我曾殺了武當、少林、峨媚、青城等許多名門大派的人,他們都不會放過我的!我跟你們一樣,在他們眼中都是邪魔外道,只有他們才是正宗俠士,我卻在他們的人當中找到了淫邪的壞種,剃他們眼眉,所以他們恨我比恨任何一個都更甚!”

“那好吧,我們索性跟他們狠狠的幹一仗,教訓教訓他們,你看怎樣?”

“這倒不必!你們打算去哪裡?”

“我們沒有一定去處,如果你不反對,我們可以陪你一起!”

“我要先去看看高爺爺,然後到廣西去找呂玉娘!你們去不去?”

“好!我們正好去遊遊桂林山水!呂姑娘在哪裡?我先陪你去找她,再去桂林!”

“不用了!她就在桂林!”

“那就更好了!”

後來幾個到了桂林,去蘆笛巖,果然找到呂玉娘,她高興地主動抓住凌起石的手說:“你來得正好,師父說我已經學成了,可以離開了!”

“這樣快?你不是騙我高興吧?”

“當然不是,不信你可以問我師父!”呂玉娘說。

“我不過說笑,你何必認真!你不騙我,我當然相信,怎會不信呢!”

呂玉娘見過俞氏夫婦,對小華甚有好感,幾個相處甚歡,凌起石住了兩天,便向小老頭和杜松齡告辭,呂玉娘曾夢見弟弟含淚相見,不知家中發生什麼事,決定先返家一行,凌起石當然是隨侍左右,丟開一切,迴轉萬松山莊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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