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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紅] 花月斷腸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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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12:12
標題:
[秦紅] 花月斷腸刀《全文完》
花月斷腸刀 作者:秦紅
兩株高可參天的古槐樹,
遮住了一座半塌古廟的部份山牆,
陰影使這座半塌古牆,
顯得越發陰森.....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12:55
第一章 古剎南北二霸天
兩株高可參天的古槐樹,遮住了一座半塌古廟的部份山牆,陰影使這座半塌古牆,顯得越發陰森。
秋風秋雨,天地間一片蕭煞淒涼!人夜,月隱,人靜。只有高插在古廟牆頭上的那七盞燈籠,隨風搖曳。
燈籠排列如同北斗七星,雖然談不到如何明亮,卻能使人在老遠的地方,就看到這座古廟的部份輪廓。
是誰在這悽風苦雨的秋夜,高插燈籠?燈籠以北斗七星插排,是巧合?抑或有心?!這時,直對古廟那條深草坪沒人腰的泥濘小徑上,傳來了單調但極沉穩的步聲,越來越近。驀地,從兩株古槐樹的巨幹後面,閃出兩名大漢,左邊那名大漢,濃眉一挑,沉聲對小徑上喝道:
“來人停步報名!”小徑上有人答了話:
“落魄書生,夜行遇雨,遙見此處燈光,所以……”話還沒有說完,右邊那名大漢,已接口叱道:
“這條路今夜不通,回去!”大漢的叱喝聲,十分嚴厲,來人卻似沒有聽到,而小徑上深草內,已現出了來人的上半身,果是個落魄書生。書生步履未停,仍然朝前走著,左邊大漢,急又喝令“停步”,並且大踏步迎了上去,準備攔向小徑出口。
豈料書生腳下倒是很快,就在此時,已跨出了小徑!書生體態,看來文弱,映著七盞燈籠的光色,他那張臉,蒼煞略黃,好像有病在身!
一襲雪衫。肩頭及胸背部份,已經被雨打透,雪衫因久經風霜日曝,白色不白,灰又不灰,顏色奇特。白襪子,變作灰黃,福字履,白底兒只剩了薄薄的一層,整個人,看來是落拓而孤悽,令人挽嘆書生無用!
書生左肩頭下,搭垂著一隻竹笈,色呈碧綠。竹笈另一端,因在背後的關係,看不清是什麼東西。此時,書生被左邊大漢那聲急喝的“停步”聲所驚,嚇得身軀一顫,停步不敢再前,呆立著像個傻瓜。左邊大漢,上下打量了書生幾眼,道:
“你的耳聾了,告訴過你,這條路今夜不通,你沒聽到?!”
書生顫抖伸出右手,指向古廟右側的大路道:
“路還通呀!再說我也沒想趕路,是要避避風雨,這廟……”右邊的大漢,嘿嘿一笑道:“真是書呆子,天沒塌,地沒崩,好好的路怎麼會不通?!聽明白,今夜大爺們在這路上有公事辦,所以不準通行!”書生應了一聲“是”,以笑臉相對著兩名大漢道:
“那正好,我避雨……”右邊大漢,不容書生把話說完,已接口問道:
“哦!你想進這古廟裡避雨?”書生“噯,噯”兩聲,這名大漢把眼一瞪,頭一搖道:
“辦不到,這座廟太小了,怕委屈了尊師!”這種江湖嘲諷話,書生怎會聽得懂,竟接口道:
“在下和‘寧遠府’的黃師爺是朋友,貴差既然是辦公事,想必……”話沒說完,已惹得兩名大漢,哈哈地大笑起來。書生劍眉一皺,道:
“此處不屬‘寧遠府’管嗎?!”右邊大漢笑聲一停,道:
“不錯,只是大爺們卻不買他寧遠府的賬,你要是來自‘地府’那還差不多!”書生聽出受了調侃,臉一板道:“你們好大的膽?”右邊大漢,濃眉一揚道:
“說了這半天的話,只這一句說對了,告訴你,天有多大的膽,大爺們膽就有多大!”左邊那名大漢,心性似乎善良些,接上一句道:
“書呆子,爺們是江湖道上的綠林朋友,不是什麼官差,你要是還沒活夠,現在趁早從什麼地方來,回什麼地方去!”書生犯了迂勁,抗聲道:
“要是我不呢?”右邊大漢獰笑一聲道:
“要不,你就別想活著!”話聲中,這名大漢揚起了右掌,就待切下!適時,左邊的大漢出聲相勸道:
“老莊算了吧,和這種書呆子斗的那門勁頭,人家也許三房守著這麼個寶貝兒子,轟他走遠點也就是了!”老莊才要接話,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淒涼長嘯,嘯聲起時,聽來尚遙隔裡餘,嘯聲落處,已不足箭遠。老莊聞聲色變,驚慌失措地急聲對左邊大漢道:
“三爺就要到了,若是看到這個書呆子,怕不一死三口才怪,老田你快說,這件事可該怎麼辦?”老田,田耕九,老莊,莊泉生。他倆在這遼東地帶的江湖上,算得是夠份量的人物。
但當嘯聲傳到時,卻都嚇得手軟腳麻變了臉色。老莊情急之下,問老田討要主意,老田急中生智,不答老莊的問話,驀地縱身而前,出指點封了書生的穴道。然後挾起書生和那書笈,一個虎躍縱進深草叢中,隨即飛身而出,看了老莊一眼,老莊皺了皺眉頭。這辦法,莊泉生是深深不以為然,萬一不幸,若被他們最凜懼的三爺發覺,沒別的話說,等著剝皮好了!所以莊泉生皺眉之後,就要開口,田耕九卻突然肅立,神色極為恭順地對著老莊身後道:
“屬下迎接三爺。”一聲“三爺”,他老莊要說的話,又蹩回腹中。
三爺,身材修長,一張馬臉,鷹鼻,鷂眼,八字眉,白淨臉,臉上冷冰冰陰森森沒有半點熱和氣,難惹難纏。今夜八成是事情辦得順手而愉快,所以那張馬臉儘管還是拉得極長。卻有一絲絲人氣!因此對莊泉生背對他,也沒稱呼他“三爺”,更沒有施禮,竟未降罪,只是用那對鷂眼掃了莊泉生一眼!就這樣,也幾乎嚇出莊泉生的膽汁來,急忙躬身道:
“屬……屬下給三爺您請安。”三爺陰森森地嗯了一聲,揮手道:
“大殿可都打掃乾淨了,大爺就要來啦!”莊泉生和田耕九,慌不選的恭應說已打掃好了,三爺微微一點頭,揚掌擊滅了牆上那七星北斗燈,莊、田二人推開山門,恭候三爺進出。
三爺將走過山門的門檻時,突然止步說道:
“玩意兒可全準備好了?”莊泉生低聲下氣的答道:
“全準備好了,黃矮子就到。”三爺哼了一聲道:
“他要有福氣,最好比大爺早到!”說著,自顧自地大踏步走進那半坍的正殿。
莊泉生伺候這位三爺有年,在三爺性子好的時候,算得上是三爺的親信,因此現在他悄悄的跟進了正殿。殿內漆黑,伸手難見五指,豈料三爺竟能在暗中視物,那時鷂眼閃著碧芒,一掃正殿道:
“很好,原來你們早就打掃乾淨了。”莊泉生嘻嘻地一笑道:
“屬下豈敢偷懶。”三爺嗯了一聲道:
“這裡事了回去以後,我會記得提升你和田耕九的。”莊泉生立刻恭敬地一禮道:
“謝三爺栽培,事情是不是已經辦妥了?”三爺今夜心情好,竟答了話,道:
“這活冤家著了道兒,如今……”話沒說完,已經想起來不該和屬下談此事,遂沉聲道:
“還不到外面去候著大爺!”廟外己傳來田耕九的話聲:
“大爺有諭,亮燈!”莊泉生高應一聲,正殿內亮起了燈籠火把!移時,不聞人聲,卻傳來了整齊而沉穩的步聲,人數眾多,黑鴉鴉一大片,魚貫悄靜地進了這半塌的正殿。
最前面的那個人。雨披,虎靴,白髮,目射寒光!他橫掃了整個正殿一眼,向肅立一旁迎接他的三爺道:
“老三,你傳令下去,嚴守各通路,不得任人往來!”三爺嗯了一聲,目光在一干屬下中點視三次,有三名彪悍的漢子,離隊而出,走向廟外守於三條通路之上。
白髮老者雨披,由田耕九雙手捧接過去,莊泉生端正過當中那張椅子,老者虎步而前,威凜無倫地坐下!他剛剛坐定,立即揮手揚聲喝道:
“把那位好朋友抬上來!”諭令下,一陣鐵索拖地的嘩啦嘩啦聲傳來,兩名壯漢,半抬半扶地挾進來一個技頭散發的素衫少年!噗通一聲,兩外壯漢將少年扔摔正殿地上!少年早已昏迷,人事不省,所以摔得雖重卻沒有出聲,少年身上,緊緊捆綁著一條粗如拇指的牛筋長繩,外面還加上了一道純鋼鐵索,這情形像是對付欽命重犯!
白髮老者那兩迎寒芒閃射的目光,一掃殿上道:
“多加幾支亮子,等候著‘南霸天’和他手下!”三爺親自應聲,親自動手,剎那,正殿各處都插上了燈籠火把和亮子油松,殿內已光明如同白晝。燈明火亮下,方始看清老者和他所率屬下的模樣。老者六旬不到,一張大白臉,兩道殘斷濃眉,眼眶深陷,雙目陰譎,時時閃出詭詐殘酷的光芒!老者左首,站定一人,文士打扮,背插一支“鐵筆”,筆長約有二尺六七,筆桿上,還卷統著些東西?這人身穿藍色長衫,看他的嘴臉,一望即知絕非讀書種子,年約四旬,眼角嘴邊,時時無故蹺動,一張紫臉,現露出他天性的涼薄和心黑手辣,是老者的二盟弟。
老者右首,站定了三爺,三爺此時馬臉閃著光輝,緊抿著嘴唇,那份小人得志的樣子,令人噁心?
餘下是十七名精悍壯漢,包括先前守在廟前古槐後的莊泉生和田耕九,再加上外面三人,足數二十。自老者以次,皆閉口不語,若有所待!移時,廟外傳來揚喝之聲——
“什麼人,火速通名?”
接著這句喝問,傳到一陣笑聲,然後有人答了話——
“老朽‘郝甫’,特來拜見‘胡老大’!”正殿上端坐著的白臉老者,濃殘眉一挑,吐聲道:
“胡夢熊早已恭候多時,郝老大請!”胡夢熊話聲不高,但遠在廟外十丈的郝甫,及他那些手下,卻都聽得清楚分明,郝甫更是立即接了話——
“士別三日刮目相待,你我分手不到半年,沒想到胡老大你已練成了‘九冥通玄功’,可喜可賀!”
郝甫的聲調更低,如同好友對坐般答問,但身在廟中正殿上的胡夢熊和手下們,卻如聞春雷,有些震耳!在胡夢熊左側侍立的二爺,這時以真氣傳聲道:
“大哥,還是迎接這老兒一次吧!反正他今夜有來無回!”
胡夢熊頭一點,揚聲道:
“南霸郝老大已到了,爾等隨老夫出迎!”話聲乍止,殿前已傳來嘹亮的答對道:
“這怎敢當,怎敢當,郝甫冒失,就此告進了!”隨著這句話,殿內突旋勁風,吹得殿中各處燈搖燭擺窗動門響,面正殿門口地方,已出現了個魅偉的人兒,一張黑鍋臉,兩條掃威眉,大大海口,豹環眼,發如白銀成絲,盤束頂上,好不威風!胡夢熊哈哈笑著,離位而前,道:
“還是郝大哥你成,威風不減當年!”郝甫一抱拳,目光卻罩定昏臥地上的少年,道:
“那裡的話,胡老大你生擒了這活冤家,今後遼東道上,是你胡老大的天下了?”
胡夢熊一聲哈哈,郝甫一聲呵呵,手接手,肩平肩,他倆竟把臂而行,不分上下賓主地雙雙坐於正中。胡夢熊坐定之後,道:
“郝老大,你那些好兄弟呢?”郝甫含笑道:
“小弟當了半輩子‘南霸天’焉敢不懂規矩,所以吩咐他們,在廟外遠處候著!”胡夢熊把頭一搖,正色道:
“郝老大,你我在遼東地面,一南一北分治不糊,相親相近從不相犯,但也未曾開誠攜手過,如今冤家被擒,大患已去,正是共商大計之時!”話鋒一落,不等郝甫接口,目光一掃二爺道:
“二弟你親自去一趟,奉請郝老大的好兄弟們進來,就說我請大家共商要事!”
郝甫沒有接話,也沒有表示意見,目送二爺出了廟,剎時,二爺回來了,陰譎的目光一掃郝甫道:
“郝爺,你這可是太見外了!”胡夢熊濃殘眉一皺,道:
“老二,這話怎麼講?”二爺還沒接話,郝甫已開了口:“這裡是胡老大你的地面,郝甫接約,怎敢錯失半步,因此在前途中,已嚴囑他們就地等待,不許妄進了!”胡夢熊“噯”了一聲,道:
“郝老大,這就難怪我範二弟說你太見外了,你實在是……”郝甫突然手指地上的少年,接口道:
“胡老大若果有隆情,誠意攜手,等處治完了這個人,小弟召喚他們前來叩拜賀安就是!”胡夢熊卻把頭一搖道:“這冤家已是階下之囚,有小弟和你郝老大在,解決他容易得很,貴屬今夜是衛護郝老大你來的,而老大你來,又是接到小弟約而至,悽風苦雨中,使貴屬相候路側,小弟豈不失禮,說不得只好叫我二弟三弟一齊去請了。”話聲中,胡夢熊立即對了兩位盟弟示意。郝甫卻也不再堅持,奇特地一笑道:
“那就敬煩二爺和三爺兩位了。”
範老二範祟,許老三許忠,早已由胡老大話中會了心意,再聽郝甫這樣一說,自是馬上動身。當範崇和許忠跨過正殿門檻時,郝甫突然又說道:
“煩兩位對鄙屬說,是我召令他們前來共坐的。”範祟一笑道:
“這當然,郝爺你放心就是。”胡夢熊在範、許二人定後,一指地上昏臥的少年道:
“郝老大,咱們哥們誰全知道誰,用不著說胡話,若論真本領,咱們兩撥人加在一塊兒,也休想能動這小子一根汗毛……”郝甫笑道:
“我只想聽聽他被你擒住的一切經過!”胡夢熊接看了郝甫一眼,道:
“這次的事叫湊巧,該當,這冤家一個人突然從京師走大同出了關,小弟得報一路上就追蹤下來,可始終沒敢和他朝面,俗語說,人叫人死偏不死,天叫人亡不費難,在唐山遇雨,這小子只顧趕路,落了病根!”郝甫眉頭皺了皺,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胡夢熊看在眼中,故作未見,接著說道:
“當到達此地後,步履上已看出不對來了,於是小弟靈機一動,想出了個可行的妙計,這小子聰明,竟放著房店不住,在城外投宿民家,天沒亮,病就發了,那民家代他求醫抓藥……”
郝甫忍不住把手一揮,接了話:
“胡老大且慢,若以這個冤家那身不壞的功力來說,一陣雨怕是難以叫他落病,就算病了,也不必服藥,記得二年前那場血戰,他幾乎脫力而死,結果只跌坐調息了對時,就又變成生龍活虎一樣……”胡夢熊嗯了一聲,接口道:
“這一點小弟當然會考慮到,並且已經打聽過,原來他過‘七絕嶺’時,斬蟒大意未覺……”郝甫眼殊一轉,搖頭道:
“他一向聰智而謹慎,會如此大意嗎?!”胡夢熊嘻嘻一笑道:
“要不小弟怎說這是天意呢?七絕嶺上,如今還有那毒蟒的餘腥,當地土著,無不目睹此事,並更對證無誤!”郝甫哦了一聲道:
“小弟相信對他的事,胡老大不會不小心地去查證的!”胡夢熊又一聲嘻嘻道:
“這當然,一個大意,就會死無葬身之地,焉敢不步步小心謹慎,所以小弟直到證明一切屬實後,方始下手!”郝甫陰險地一笑道:
“我猜是在藥中用毒,可對?!可曾封了他的穴道?!”胡夢熊哈哈大笑,道:
“天下事都瞞不過你老!當然,一共封了他的四處經脈,如今他身中蟒毒,又服下了小弟獨門迷藥,穴道被封,再加以中筋鐵索緊綁,哈哈……”
郝甫眉頭一皺,道:
“不瞞胡老大你說了,小弟總覺這件事有些蹊蹺,因之內心十分不安!”胡夢熊濃殘眉一挑,冷冷地輕哼了一聲,對侍立一旁的莊泉生道:
“給他服下解藥,扶他坐在老夫的對面!”解藥服下不久,少年已自昏沉中醒來,人坐在郝、胡對面,相距只有數尺,在明燈亮火下,郝甫看得分明,沒有錯,正是那個恨之入骨的活冤家!
少年四處經脈被封,人雖醒來,除可啟目視物耳聽人言外,卻難挪動,不過那一身傷痛卻有了感覺!郝甫疑心忒煞,目注少年久久不瞬,仍恐看錯,起身下位,緩蹬到少年面前,再作打量。胡夢熊這時笑一聲道:
“郝老大,看過了沒有?”
郝甫自始至終,對眼前這位被擒的少年存在著疑念,此時卻不能不承認,胡老大所擒到的這個人,並沒有錯。“人嘛是他本人,沒易容,也沒戴面具,除非天下還有和他一模一樣的第二個人,否則是不會有錯的,不過小弟總覺得在氣質體魄上,他變了!”
胡夢熊拍手道:
“高明,郝老大你真高明,不錯,他文弱多了,但是郝老大不要忘記,他中毒於先,又被迷藥所制了很久,再加上寒熱未去,穴道被封,換了誰,也不會有那種剛強勁!”這話有理,郝甫不由點了點頭。胡夢熊卻接著說道:
“郝老大請歸坐,小弟有件東西要請老大你過目!”郝甫聞言轉身,邊回座邊道:
“是件什麼東西?”胡夢熊探手囊中,郝甫攸忽止步目射寒光,暗中已將功力提聚雙臂之上,準備應付突臨的變故!胡夢熊看在眼中故作未見,緩緩抽出手來,臉上帶著極端得意的微笑,緩緩攤開手掌道:
“請看!”郝甫目光一瞥胡夢熊掌中之物,神色立變,驚呼一聲道:
“啊!‘月魄追魂’?!”胡夢熊笑了,哈哈連聲,道:
“這是小弟在他被擒之後,親自從他囊中搜出來的信物!”
郝甫臉上露出了羨慕之色,道:
“胡老大,小弟算服了你!”這話,雖然言不由衷,但是郝甫至今未敢放落的懸心,現在卻實在真的放落了,別的能做,人不能假,再加上這“月魄追魂”是冤家他寸步不離之物,自更沒錯!這時,胡夢熊突然得意地一笑,掂著掌中之物道:
“總算今天看清楚了他這件東西,什麼‘月魄追魂’哼!只是半塊不值分文的銅錢罷了?”這半月銅錢雖說它是銅錢,但絕非赤、青銅所鑄,因為它精光四射,不是銅質,但也不類黃金!目光接觸到的一面,整面滿是縱橫的奇特花紋,看上去花紋雜亂無章,任憑是誰,也無法看出這花紋的意義!另一面,郝甫無法看到,於是他對胡夢熊一笑道:“胡老大,請將此錢翻轉來看看如何?”胡夢熊報之一笑,道:
“有何不可!”將這半月形的古錢,翻了個身兒。
這一面,更怪!上面都是些奇特的東西,象文字,但又只有一筆兩筆而不能成字,誰也無法把這些零散的筆劃組成字體!當然,它只是象字的筆劃而巳,也許根本就不是字。看清一切之後,郝甫一搖頭道:
“小弟奇怪,這個東西怎會被稱為‘月魄迫魂’呢?!”胡夢熊哼了一聲,接口道:
“說來可惱而又可恨,只因這個冤頭,每次出現,手中總在把玩此物,此物象極‘半月’所以有了‘月魄’之名!”
“而江湖朋以們,凡遇上這冤家,皆難逃死,這就是‘月魄追魂’的由來!”郝甫眉頭深鎖,道:
“月魄追魂,難怪小弟的手下,迭次遭遇不幸了!”說著,郝甫目光一瞥那杖“月魄追魂”,又道:
“請教胡老大,這半塊怪錢,可還別有作用?”胡夢熊聞言,心頭突然一凜,詭詐地一笑道:
“不該還另有作用吧?”郝甫瞥了胡夢熊一眼道:“那他對此物,寸步不離,又是什麼緣故??”胡夢熊道:
“也許是個紀念東西?”話雖是這樣說,胡夢熊卻在話聲中,十分慎重地將怪錢安置囊中,並且,還隔囊摸拭了一下,郝甫故作未見,但已心中有數。胡夢熊適時話題一變,道:
“郝老大,事到如今了,小弟覺得你我二人是應該開誠地談一談了!”胡夢熊嘻嘻一笑。道:
“郝老大,咱們是直說無隱地談呢,抑或只撿能談的話呢?”郝甫打個哈哈道:
“怎麼都成,小弟聽胡老大你的!”胡夢熊手指坐於對面人雖醒來卻難挪動的少年書生道:
“咱們辦完一件再一件,還是先了斷他如何?”胡夢熊奸巧地一笑道:
“小弟對郝老大你,用不著欺瞞什麼,這次僥天之倖擒住對方,說實話,手段不夠磊落光明……”郝甫作出不以為然的樣子來,接口道:
“話不能這樣說,力不敵則智取,古有明訓!”胡夢熊呵呵兩聲道:
“好說,這是你郝老大捧我!”郝甫正色搖頭道:
“胡老大可別多心,譬如楚漢之爭,誰都知道,論義氣說英雄,是楚霸王。但劉邦終成大業那卻是事實了!現在他處你的階下囚!”胡夢熊怎麼會聽不出這話的用意,故作不解道:
“不管這些了,反正一句話,這冤家如今是落在小弟的手中,要他死,要他活,或要他怎麼樣,小弟能作全主!”
郝甫頭一點說道:
“你老大盡管直說!”胡夢熊眼角一斜,道:
“這遼東地面,說小不小,說大可也不算大,比不得中原地區,一江一河把南北劃分得十分清楚!俗話說得好,一山不能容二虎,我胡夢熊和你郝老大卻就好比山頭上的兩隻虎,咱們遲早會有一天,為得失壞了江湖義氣!”郝甫冷靜至極,點頭說道:
“胡老大看事深遠,令小弟佩服!”胡夢熊淡淡一笑道:
“在這冤家沒被擒前,我們還有聯手協力的必要。如今,這必要已經不存在了!”郝甫只嗯了一聲,沒有接話。胡夢熊又掃了郝甫一眼,道:
“不過你我二人,都在遼東道上混了多年,若說要誰罷手隱退,那都不是真朋友好兄弟該說的話,這個問題就十分令人困惑了!”郝甫這次接口道:
“英雄之見同,小弟也是這樣覺得?”好個刁滑的胡夢熊,以“困惑”二字,逼著郝甫表示心意!哪知郝甫看來粗獷,卻是精中有細,他想都不想,立刻答道:
“小弟只知道這是個不容易解決的問題,卻不明白‘困惑’在哪裡?!”他上下嘴唇一翻,語鋒堅定地道:
“事情明顯,咱們反正必須十退一進!”胡夢熊嗯了聲,道:
“郝老大,你說咱們兩個人之間,是誰該隱退呢?”胡夢熊再次嘻嘻一笑道:
“不錯,是很難!”話聲一落即起,又道:
“在困難中解決這問題,要有魄力,還要能公平……”
郝甫接口道:
“郝老大,你可是真想聽聽?”郝甫頷首道:
“小弟誠心誠意要你老大指點!”胡夢熊嗯了一聲道:“那好,小弟之意,隱退者並非毫無所得,得進者亦非獨佔江湖,如此是夠公平的了。”胡夢熊說出了心中的話,道:
“小弟是想,以萬兩白銀為基數,進者每年贈銀萬兩與退者,此約有生之日不得悔改!”郝甫神色一正,道:
“好辦法,退者有現成的利益可得,進者也有以對友,錯非是你胡老大,換上任何一個人,也想不出如此公平的辦法來!”
胡夢熊聞言,十分自得地說道:
“不瞞郝老大你說,從這個冤家被擒那時開始,我就想這個辦法了!”郝甫“哦”了一聲,冷靜地看了胡夢能一眼,道:
“胡老大,小弟現在將你提的這個辦法,出乎自願地修正修正,小弟對於隱退的一方,願意年付白銀兩萬兩,並且願意明定期限,以五十年為期,如何!”
現在胡夢熊方始聽出,前面郝甫所講過的那些話並非誇讚,而是嘲諷,於是他惱了,怒火陡升三千丈,冷哼出聲!郝甫更冷靜,道:
“你老大就收我的那兩萬兩白銀好了!”胡夢能也露骨地作了表示,道:
“小弟從未考慮過退隱的事!”郝甫明知這話的用意,仍裝糊塗,道:
“這也好辦,當有一天,你老大願意考慮時,請隨時通知小弟,小弟並且另贈優厚的附帶條件!”他倆唇槍舌劍,一來一往,無形中已現露出功力的高低,郝甫,南霸天,他陰譎而沉穩!胡夢熊,北霸天,卻容易動火,不夠沉著。
郝甫的這番話,惹得胡夢熊發了威,道:
“郝老大,對隱退的這件事,我抱歉!”也等於是告訴郝甫,他心目中早已認定隱退的該是對方!可是郝甫卻不理會,自顧自地接著所謂附條道:
“附帶的條件,是你胡老大總寨地區百里之內,仍然劃歸於你老大自理,凡你老大的人,都可以永遠相守不散!再者,有了財路,不論多大,只要這財路已經踏進你的界限,小弟立即放棄,不再聞問!”胡夢熊冷玲地盯了郝甫一眼,嘿嘿笑了,道:
“郝老大,你好意思和我胡夢熊開這種玩笑?!”郝甫正色道:
“決非玩笑,小弟言出則信隨!”胡夢熊哼了一聲道:
“謝啦,這辦法我胡夢熊在十年前,對付古家堡就用過了,百里一個死圈,進不得,出不能,遲早被殲,你老大好歹毒!郝老大,你太過份了!”郝甫也不示弱,道:
“胡老大,閣下呢?”這時,身被筋繩索橫捆堅綁的素衫少年,突然在位子呻吟出聲,掙扎著又睜開了那對無神的雙目,喊著:
“渴,我渴……渴……”少年喊渴,他胡夢熊恢復了機警,壓制下怒火,暗暗自忖——
“範老二和許老四外出,還沒有消息傳回,我竟幾乎不忍而誤大事,所幸和郝甫老兒還沒有真正翻臉,正好改個插題!”
想到這裡,胡夢熊若無其事地對郝甫一笑,道:
“郝老大,咱們定法不是法,好在你我兩家的事好談,不必忙在一時,你老大可認為對?”郝甫既敢單身犯險赴會。自是早有了妥當的安排,所以他能沉得住氣,於是也對胡夢熊一笑道:
“當然,小弟不是一再說嘛!一切都聽你老大的!”胡夢熊藉此下臺,手指素衫少年道:
“郝老大,這冤家他渴了,怎麼樣,可願意先問問他?!何不稱賞他盞茶喝。”胡夢熊嘿嘿的笑了,道:
“應該!應該!”於是他目光一掃侍立於旁的田耕九,道:
“給他盞茶喝!”
田耕九應了一聲是,他的早就準備了茶水,立刻理了盞要大步走到素衫少年的面前,當真給少年灌喝下肚!胡夢熊想攔已遲,不由怒罵道:
“連話都聽不懂,滾下去!”其實,田耕九並非不知道胡夢熊的意思,是要以這盞茶,象貓爪下的耗子一樣,將素衫少年戲弄個夠!但當田耕九端起這盞茶,走近素衫少年面前時,內心興起了個奇特的感覺,遂以假作真,給少年灌喝下去。驀聽到胡夢熊怨罵,早已料知,心不驚,故作恢恐,喏喏連聲退向遠處,心裡卻覺得十分舒服。
素衫少年,落拓書生,已被病魔苦纏多日,又經過胡夢熊那霸道的獨門迷藥所傷,醒轉來,已是奄奄一息了。幸而迷藥解的早,又經田耕九給他灌喝下一盞溫茶,才算勉強提住精神,支持著沒倒下去,胡夢熊此時喝退田耕九,人已離座大步到了素衫少年的面前,他明白,素衫少年穴道被封,絕無舉手之力,所以落得大方,從容地用手托起素衫少年的下巴!
素衫少年雖已早醒,卻難挪動,再加上身體虛弱,無力抬頭,下巴被胡夢熊托住,才勉強睜了睜眼。胡夢熊伸手解開了素衫少年一處穴道,使素衫少年可以挪動頭部,便於回話。其實,在解藥服下之後不久,素衫少年已經醒了,好像因為精神體力兩不能支,仍有些個昏沉罷了。但他對胡、郝二人的答話,卻句句入耳聽得清楚,已料到事情的十之七八,他知道自己碰上了一對殺人的魔王,把他錯當了另一個人!
那另外的一個人,和他長的太像,並且身畔也有那麼一枚“月魄錢”太像或有可能,天下人多,興許有換樣兒活像的兩個人,但那“月魄錢”,天下卻只有兩枚,而這兩枚月魄錢,卻是由一枚渾圓的怪錢一分為二變來的。
這次自己拋井離鄉,以一文弱書生而奔波萬里,從山東祖籍來到遼東,就為了要找另外收有這個錢的那個人!剛剛踏上遼東地區,就被人誤認,兩個殺人魔王就是把自己誤當了另外那一位!好,她就等於我,我也就是她,何不將假作真,或可從這兩個殺人魔王身上,找出線索,見到那要見的人!
別看素衫少年頭腦昏沉,身體虛弱,骨酸筋疼,但想及這件事後,卻來了精神,突然怒目注視著胡夢熊!胡夢熊竟然不由自己地暴退了兩步!
郝甫在位上冷眼旁觀,心中一動,走下位來。素衫少年的目光,由胡夢熊身上移向了郝甫。他雙目瞬也瞬,和少年眼光相互對看,剎那之後,少年已覺無力支持,終於又闔上了眼瞼,郝甫雙目一皺,兩步跨到了少年身左,和胡夢熊成了平肩而立,胡夢熊正覺奇怪,郝甫已開口道:
“胡老大,擒這冤家的時候,可曾動過手?可曾先破了他這身功力?”胡夢熊冷哼一聲道:
“郝老大你這可是誠心說風涼話,我早就告訴過你老大了,是以計擒住他的!”
郝甫沒有接話,卻伸手以三指搭在素衫少年腕脈之上,約有半盞熱茶轉涼的時候,郝甫收手而退。
胡夢熊看著奇怪,才待詢問原因,郝甫卻以目示意,當先走向大殿黑暗的角落,胡夢熊跟隨過去。郝甫聲調沉重而嚴肅地首先說道:
“胡老大,令二、三兩位盟弟,去了這久時間,怎地還沒有回來!”胡夢熊也正覺奇怪,道:
“這要怪你老大的貴屬們,離廟太遠!”郝甫正色搖頭道:
“胡老大,有件事我說出去後,別認是我故作驚人之語,只怕小弟屬下和你老大的兩位盟弟,再也不會回來了!”胡夢熊聞言知意,大驚道:
“郝老大有何所見?”郝甫低聲道:
“胡老大,這次你上了那個冤家的大當,錯擒了個替身……”話沒說完,胡夢熊已不服地接口道:
“笑話,人不錯,身上又有那個‘月魄追魂’怪錢……”郝老急急接上話:
“聽著,胡老大,人要不一樣,怎能配是‘替身’至於那個錢,我相信是真的,只不過是那冤家以堅我等信心,安排的陷井而已!”胡夢熊仍不相信,道:
“這怎見得?”郝甫低聲道:
“你老大何不試試所擒的人,看他是不是位身懷奇技和上乘功力的高手?”胡夢熊沒接話,大踏步到了素衫少年的身前,伸手出指,搭向少年腕脈,一試之下,胡夢熊神色陡變!他猛地一咬牙,揚掌砸向素衫少年的天靈!郝甫閃身而到,架住了胡夢熊的右掌,道:
“殺個替身何用?此時若不快走……”話還沒說完,突然傳來了宏亮震耳的鐘聲!
當!當!當!當!當!……
鐘聲越響越快,聲調越來越響!如天崩,似地裂,震得人心恍惚,魂魄欲飛!郝甫瞥了胡夢熊一眼,急聲道:
“此廟早已塌廢,巨鍾已有十年沒響過了,胡老大,怨我失陪!”一聲“失陪”,郝甫穿後殿坍破的空際,飛身而去!胡夢熊心驚神慌下,揮手傳令,道:
“火速熄滅燈火,由四面分逃!”燈火熄了,破敗的正殿,又成了一片漆黑!燈滅的剎那,人影分散飛射,各自奪路!片刻之後,正殿上已經沒了人蹤,除掉那被捆綁椅上不能挪動的素衫少年外全跑光了,不!也許未必。
郝甫一口氣穿過古廟前的雜草叢,才左轉疾射向裡餘外的那片樹林,林中,有他埋伏好的十名高手。他剛剛近樹林邊沿,突有所見,倏忽止步!定睛看時,林邊一排大樹高而粗的斜坡上,正垂吊著他那十名號稱為“無敵十傑”的親信手下!他用不著多看幾限,就知道那是一具具屍體了,這手段和這份殺人的乾淨利落,除那“月魄追魂”外,再無別人!
他連發狠和轉個念頭的時間都沒有,立即霍轉身來,向遠處那片平地上飛縱逃去,他聰明,逃向毫無遮攔路平地假如“月魄追魄”仍在附近,或來追他,在這片平地上,難隱蹤跡,至少他能看到敵手,不致於遭遇暗算!
他非常幸運,沒人追他,他明白這是沾了胡夢熊的光,“月魄追魂”正在對付北霸天,因此分身乏術!他逃脫了,不過有件事情卻悶存在心中,他沒看到胡夢熊那位拜弟的屍體,這是他想不通的事情。其實他若從古剎逃出時,經由廟前遁身的話,就會看到範、許二人的下場,還要慘過他的那些手下了。
一具具屍體,橫躺豎歪在古剎門前,範、許二人,死狀尤慘,被人活生生扭斷了脖頸頸骨,頭歪垂在手旁!在這些屍體內,有一具並非死屍,只不過是失去了那身功力,和被擊昏倒地上,他是那田耕九!另外,看不到北霸天胡夢熊的屍首,莫非他和郝甫一樣,也僥倖逃脫了這次座該必死的劫數?
鐘聲早就停了,因此古剎內外靜的怕人!突然,從古剎門前石階上,傳來了沉穩的步聲,步聲由石階而近,越過了正殿前院,到達殿門口而止!步聲甫止,一條狹長的影子已映進股中,影子移動,步聲重起,這人已到了正殿的當中。
黑,看不清這人的面目,但這人那閃射著精光的兩道眼神,在黑暗中越發現得威凌和怕人。那兩道神光,先掃向捆綁著少年書生的椅子,椅子已空無人在,地上卻堆那斷索和碎繩!這人冷哼一聲,精光移向供臺上的神像,冷冷地說道:
“胡夢熊,是你自己來,抑或是要我過去請你?”沒人答話,也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供臺上靜悄悄!這人又哼了一聲,道:
“這沒有用的,胡夢熊,我自從以‘月魄追瑰’行道遼東以來,從沒妄自判斷過任何一件沒有把握的事,你存不得僥倖!”
話聲中,只見這人遙往神像伸出了右手,猛地一甩!
供臺上的神像,隨這一掌而碎裂倒坍,一條人影自神像後面,疾射向殿後破牆空隙處逃下!這人,月魄追魂,嘿嘿一笑,身形微轉,人已堵在那破牆空隙前面,逃遁的人影,起身雖快仍慢了一步!
逃者果然是那北霸天胡夢熊,他起身快,但“月魄追魂”技藝功力高過他太多,恰好堵上了逃路,胡夢熊沉身斜步,想轉個方向,面前人影又是一閃,“月魄追魂”寒著那張俊臉,又迎在了前面!胡夢熊長嘆一聲,右手又緩緩揚起,輕輕落下……
這時,胡夢熊突觸靈機,欲要說什麼。
“你若是要交代身後的事情,就開口,否則閉嘴!”胡夢熊眼珠一轉,道:
“你不能殺我!”“月魄追魂”不屑地掃了胡夢熊一眼,又揚起右掌!胡夢熊馬上開口道:
“我用一件東西,和一個消息換一次不死!”“月魄追魂”
劍眉一挑,道:
“什麼東西?什麼消息!”胡夢熊道:
“你想不想知道,另外有一個極像你的人……”
“住口,胡言狂語!”月魄追魂不待胡夢熊把話說完,已接口怒斥!
胡夢熊傻了,他和郝甫,都曾認定那素衫的少年書生,“月魄追魂”的替身,在自己設謀追蹤這替身而終於生擒時,不知正是中了“月魄追魂”的“移花接木”之計,所以現在才……
但是現在,“月魄追魂”卻明明指自己胡說。“月魄追魂”
固然對自己這種人物,出手絕不留情,但更向無虛言,他說自己是胡說,就足以證明素衫少年不是他的替身,自更不是他“將計就計”的安排。事情是澄清了,胡夢熊反而更加“糊塗”
了,月魄追魂這時冷冷地又開口道:“胡夢熊,你這消息促使你死得早些,不過你所說的那件東西……”話沒說完,胡夢熊已接口道:
“對對,東西,東西,我幾乎忘了!”說著,胡夢熊探手囊中,摸取那枚半月形銅錢,銅錢取出,卻並不立刻給“月魄追魂”,道:
“關於我這件東西,必須先換你一個承認……”“月魄追魂”冷哼一聲道:
“殺了你後照樣能夠拿到這件東西!”胡夢熊壯著膽,道:
“我有這件東西,你殺了我!”“月魄追魂”笑了道:
“那你就試試看!”
說著,右手已第三次揚了起來,就要擊下!胡夢熊不能不馬上攤開右掌,道:
“你看這是什麼?”月魄追魂目光一瞥胡夢熊掌中之物,神色倏變!胡夢熊老奸巨滑,看出形色,慌不選又緊握右掌道:
“東西在這兒,我……”話沒說完,“月魄追魂”已沉靜地接口道:
“把這半個銅錢給我,再答我幾個問題,你就可以走了!”
胡夢熊幾乎是夢,急忙道:
“這話是真?”“月魄追魂”哼了一聲,道:“先把銅錢交出來!”胡夢熊這次並未遲疑,把錢交給了“月魄追魂”。“月魄追魂”接過這枚“半月”銅錢,立刻道:
“把燈點照上!”胡夢熊乖乖地聽話,點起了盞燈籠。適時,正殿外突然傳來異聲,接著,田耕九扶著尚未倒塌的殿門框,一身懶散無力地走了進來。殿內有了這盞燈籠,彼此看得清楚,田耕九首先驚呼一聲:
“啊!是……是你?”月魄追魂對田耕九一笑,道:
“不錯,是我!”胡夢熊一楞,轉對田耕九道:
“你認得他?”田耕九尚未開口,“月魄追魂”已代替道:
“今夜在你還沒來的時候,我見過這位田朋友,後來郝甫到了,我離開了一會兒,去找他那無忽不作的手下,接著我又碰上了你那兩個拜弟,然後鐘聲突鳴,我去看了看……”
胡夢熊聞言恍然,田耕九暗呼僥倖,誰能相信,看來文弱手無縛雞之力的病書生會就是“月魄追魂”。
“月魄追魂”話聲兒一頓,又冷下臉來,他自始至終,沒動左手,原來左掌內握住另一“半個月”銅錢。
胡夢熊明白,這是“月魄追魂”的習慣,左手永遠把弄著那半枚怪錢,對敵辦事,他一支手足矣!此時,兩“半個月”錢,合在了一處成一渾圓!胡夢熊冷眼旁觀,“月魄追魂”十分激動,不由提心吊膽起來,突然,“月魄追魂”將錢收了起來,道:
“這錢你那裡得來的?”胡夢熊實話實說,“月魄追魂”不禁暗自誨恨!
“月魄追魂”當然知道那素紫衫少年是誰,他曾日夜地懸念過素衫少年,那知今夜一時大意,只顧先將南霸天羽翼殲除,沒有到這古殿內一探,如今……他目光一瞪胡夢熊,道:
“人呢?”胡夢熊頭一低道:
“被人救走了,那時候我只當是你救走他的!”“月魄追魂”
恍然有悟,道:
“在鐘聲響後!”胡夢熊點頭不迭,“月魄追魂”掃了地上斷索碎繩一眼,道:
“那人是什麼打扮,手中可有寶刃!”胡夢熊苦笑一聲道:
“說實話,我沒敢探頭出來看!”“月魄追魂”笑一聲道:
“堂堂北霸天?”胡夢熊臉一紅,道:
“誰也怕死!”“月魄追魂”哼了一聲,突改話題道:
“對你一干手下來說你是發施令號的人嗎?”胡夢熊這次答話很深,道:
“當然。”“月魄追魂”冷笑一聲道:
“只怕未必吧?”胡夢熊楞了楞,道:
“我的事我當然明白,我的手下當然聽我的命令,怎說未必呢?”“月魄追魂”哼了一聲,道:
“你從前見過我?”胡夢熊頭一搖道:
“沒有,這是第一次。”“月魄追魂”再次冷哼一聲道:
“那你怎敢斷定,我是誰?講!”胡夢熊語塞,神色也陡地一變!胡夢熊心念轉處,頭一抬道:
“那‘半月’錢……”話沒說完,“月魄追魂”已接口叱斥道:
“胡夢熊,我勸你最好實話實答,不錯,我一向有把玩此錢的習慣,不過在一年前,聽到有關此錢的傳聞後,我改了!”胡夢熊頭又低了下去,“月魄追魂”此時目光一掃田耕九,接著說道:
“剛才我故意在你手下人面前出現,他仍認不得我,錯當我是個落拓窮途的書生,你明白?”不錯,胡夢熊心理十分明白,他不但明白“月魄追魂”說這句話的原因,更明白對方為何遲遲不殺自己!可是他不能也不敢表示“明白”,“月魄追魂”
惱了,當然會要他的命,他不願意死,若是在“說出實情”和“死”之間,能叫他選擇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死”!“月魄追魂”高明處,就在這裡,傳聞中,此人殺人如麻,眼都不眨,誠然,但那只是他殺惡除毒的一面。
另外,他也有仁慈寬怨的德格,只是一定要分什麼事,更要看對什麼人,這準繩,無人能夠左右!今宵,他鑑情議人,明白了胡夢熊的難處。他略加思索,和緩地說道:
“你不能講?”胡夢熊矚了一聲,道:
“你可以殺了我!”“月魄追魂”淡然一笑,道:
“胡夢熊,今夜對你的處置,十分簡單,你只要把此廟裡裡外外,全點上燈籠火把,使光亮能普照清楚廟內各處,你就可以走了!”如此處治,使胡夢熊疑在夢中,瞪目緒舌楞在當地。
“月魄追魂”又是一笑,道:
“怎麼,沒聽明白?”胡夢熊搖搖頭,眨眨眼,仍難相信。
“月魄追魂”微籲出聲,道:
“傳聞多失真實,不錯,我對極惡之徒,一向下手絕辣,你也是極惡中的一個,但是剛才有件事,救了你自己……”胡夢熊詫然道:
“哪件事?”“月魄追魂”道:
“是一句話,你說你寧願選擇‘死’,也不肯實話實說我問你的事情!”胡夢熊更傻了,不自主地說道:
“我只是在想……”“月魄追魂”接口道:
“一個能想到妻兒生命寧赴死難的人,我相信他仍有良知,能夠改悔,所以不殺你!”胡夢熊又垂下了頭,心神正在交戰,剎那之後,他霍地揚臉對“月魄追魂”注視,接著說道:
“我……”他只說出個“我”字來,就被“月魄追魂”揮手阻止,他一愣,“月魄追魂”卻正色說道:
“我不再問你從前那個問題了,所以你不必在激動下,置妻兒性命不顧!”胡夢熊似欲有言,但目光卻掃向旁立的田耕九,月魄追魂微微一笑,又道:
“我說過不再問你的事,就算你現在講了,我也不聽,至於你這位田姓部下,你大可放心,我相信他不會把今夜的事,告訴別人!”田耕九急忙接話道:
“當家的,屬下發誓……”胡夢熊手一擺道:
“老田,從現在起,不再談這些事吧,你功力已失,該趁天還沒亮,早些遠逃,離開此處。”田耕九有些疑遲,“月魄追魂”
點著頭道:
“你們胡當家的話不錯,早走早好,可以趕快回去一趟,取些銀子,備匹馬,到中原另謀生活!”田耕九想了想,終於頭一低,一言不發地去了。“月魄追魂”目送田耕九的影子越過了殘牆,然後回頭對胡夢熊道:
“你該點燃燈火了!”胡夢熊如言而行,在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這座半塌古廟,已成了光明世界,到處遍插燈火。“月魄追魂”在滿意之後,不容胡夢熊開口,揮手道:
“你走吧,見到你那主子,可以實話實說,只要隱瞞起你自己的心事就行,至於今後你下場如何,端賴你自己的作為了!”
胡夢熊向前幾步,低聲道:
“救走那書生的人,我看到了背影,勁裝,矇頭,不像個男子!”“月魄追魂”一笑,又揮手道:
“好,多謝你。”胡夢熊看看“月魄追魂”,“月魄追魂”卻寒著一張臉,神色威凌,胡夢熊頭一低,嘆口氣,轉身走了。
距錦州二十五里的“天道鎮”,是個奇特的大村鎮,此鎮佔地五里,屋宇比櫛,但卻沒有一戶人家!
“天道鎮”的土地,是屬於官家的,鎮上的房屋,是遼東三家最大的礦場主人所集資興建。這三家礦場,是“老印記”、“範鳳陽農礦場”和“杜丹老號”。這三家礦主,並非只經營礦場,他們有“參場”,“林班”,“牧場”和“礦山”。他們每年交繳地租,是白銀六十兩,每家攤分二十兩銀子,這個數目,自是一種象徵性的公事。
“天道鎮”的街道,懇正十字形,把一座大鎮,公公平平地劃成了四個方塊兒,東北一方,是“老印記”的,東南一方,是“範鳳陽”的,西南一方是屬於“杜丹場”,剩下來的西北一角,是片廣大的平原地,不見一間建築。全鎮是以巨木為欄作柵,圍住了各處。
“老印記”也好,“範鳳陽”和“杜丹家”也罷,各在己方範圍內設有旅店及酒飯樓,供人吃,喝,睡。
不對了!不對了!
既然全鎮劃為四方,各有主人,那怎會沒有人家呢?不會錯,這“天道鎮”上,道道地地的沒有人家,除了每月十四和十五,初一與初二外,是座空鎮!
假如您看到鎮上空,有了炊煙,甭問,準是上述四天中的一天,否則您休想看到半個人鬼的影子。原來“天道鎮”是座“傭工待僱鎮”,也是一座“招僱傭工鎮”,每月只有上述四天,勞資雙方採集挑選。遼東地大人稀,居民代代相沿,過慣了樸實而歡樂的鄉農日子,只要父母體健,夫婦唱隨,子女牽衣,牛,臥於蔭下,雞,食於“曬場”,家和萬事足,難得走二三十里路看趟親戚朋友。
因此當各大礦場,牧參場上,急需人手的時候,毫無辦法,除非你出了奇特的高價,否則休想僱到閒工!散工價高,長工低廉,日子一久,各場無論哪個季節,都閒不下人來,於是有了這種一勞永逸的招僱辦法。
更因為升乎日久,天下富戶大增,人富了,多半俗命勝過惜名,於是乎建築華堂嘍,謀補養嘍,喜慶盛宴嘍也日多一日。
各場的營業情形,由之一日千里,遠至西北角落,近到津沽京師,送貨的馬車,日夜相繼,風雨無歇。生意好了,工人自然需要的多,這是正比,“天道鎮”應運順時而生,大量的移民,也向遼東地帶擁來。
今天,正好初一,十月初一,一大早,在鎮中西北地帶的大草地上,已三三五五集結了數十名傭工。秋已深,草已黃,遠自萬里地外,背井離鄉,以折在這遼東地上,立足,存儲,他年可望“發財還家”的山東漢子們,常經過長途跋涉之後,一個個臉色又黑又瘦還略帶著黃,但仍掩飾不住那股厚道健壯的勁兒。
人越來越多了,“老印記”,“範鳳陽”,“杜丹家”的工頭們,已開始在人叢中穿梭般找尋目的物——雄壯的人!難說這是有官府監視著的“僱工站”,卻也無異於“牲口市”上的牛馬集,因為這是長而有期限的賣身僱傭工,最少三年,最多五年,月銀和年價,與牛馬販子看牲口一樣,挑精壯,論年齡來議價錢的。
從有了這“僱工站”那天起,直到現在,凡是走進“天道鎮”
這西北廣場上的工人,從沒有過離開一說。不論你是多健壯或文弱,除了價格上有些分別外,你不必發愁沒有僱主,只是健壯的佔些便宜罷了。
天下事,有時卻難以常理論,今天,這廣場上就出了蹊蹺事兒,有人硬是找不到僱他的主人,這人,看來是太文弱了,蒼白而微帶黃色的一張臉,令人一看就不敢領教,哪家礦主也不想去請這個病夫。他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身雪衫,左肩頭上,搭著一條寬有兩寸的烏黑皮帶,一端系一書笈,垂在胸間,另一端,在這書生的背後,無法看清。書生站的地方,也與人不同,他在正西北角上背距粗大水柵三尺,閉著眼,斜迎著東出的秋陽,狀極安閒。
正午了,那些被僱定了的工人,在工頭的招呼下,各向屬於自己的地區而去,有住有吃,只等初三動身。尚未談定的傭工,各找角落,取出自帶的乾糧,有公用的熱水可飲,也咆喝起來,於是鬧喧轉弱。可是他,這書生,卻仍然無人問津。書生大概沒帶著乾糧,因此依舊木立在原處,還是閉著眼,假若他不是站著,您準會錯當他已然入夢周公。突然,一個偉健雄壯的大漢,託著個紙包兒,走近了書生,大漢站在書生面前,爽朗地說道:
“喂!小兄弟,你吃一點。”書生睜開眼,看看大漢,再瞧瞧大漢紙包中的滷菜,搖了搖頭,大漢濃眉一挑,又道:
“吃呀,這有啥,五湖四海皆兄弟,吃嘛!”書生笑了,但仍搖著頭,大漢眼睛一瞪,道:
“怎麼,你難道吃素?”書生又是一笑,開口道:
“我有人請,那是一桌上等酒筵。”大漢聞言,濃眉又是一挑,轉身走了。大漢並沒走遠,在五六丈外冷眼看著書生,剎那,一位四旬年紀文士打扮的人,含著一臉的諂笑走向書生。
大漢只見那文士對著書生施過札,低低幾句話後,書生冷冷地一點頭,於是文士在前,書生在後,向“老印記”而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13:44
第二章 誰道最毒婦人心
一座富麗華貴的大廳,正中的八仙桌上,接著銀盞金匙象牙筷,只有兩副,看來稍待用飯的人也是兩位。果然一男一女,在四名勁衣中年人陪同下,踱進大廳,適時那女子柔美輕抬,手一揮,向四名中年人道:
“你們退下,喚‘輕雲’這丫頭出來斟酒。”四名中年人齊聲恭龐,移時,一名翠衣女婢,步履嬌娜而輕巧地進了大廳。此時,那一男一女已然入座,翠衣女婢正趕上斟酒。
男的,正是先前在廣場,誇言有席好酒可吃的雪衫書生。
女的看來二十出頭,美到使人有一見難忘的魅力,瞥目偶見,也會終生不忘。她一身寶石藍衣,鬢間雲絲,斜插一朵杏黃玫瑰,襟上也有一朵,不過這卻是用整體黃色寶石雕刻而成。她是誰?“老印記”的主人,印天藍。
輕雲,這名翠衣女婢,斟滿酒,退到了印天藍的身後,星眸閃射出奇異的光采,注視著雪衫書生。印天藍柔荑輕握銀盞,嫣然一笑對雪衫書生道:
“公子請盡這一盞酒。”雪衫書生冷著一張臉,端起銀盞,仰頸而幹。印天藍媚目斜眺,嬌笑出聲道:
“我該陪飲。”於是她也一飲而盡,接著轉對輕雲道:
“斟酒,吩咐上菜!”輕雲恭龐一聲,輕輕拍了幾下手掌,廳門開處,四名美女,各捧盤菜魚貫而上,一次又一次次,菜櫻滿了一桌。輕雲再提金壺,更斟美酒,然後依舊站於印天藍身後右側,那雙星眸,竟一瞬不瞬地盯在雪衫書生的銀盞上,印天藍長睫一眨,道:
“公子請再盡一杯,然後該談一談正經事了。”雪衫書生冷冷的嗯了一聲,左手端起銀盞!突然?他看到輕雲星眸中,閃射著希冀而激動的光芒,他暗自一凜,繼之恍然,神目末轉,心念已動,道:
“姑娘,區區十分焦急,要先知道……”說道這裡,他極為自然地放下了手中銀盞。但那雙神目,卻在暗中注意著輕雲。
果然,輕雲見他放下了銀盞,神色恨然若有所失。他暗自頷首,心中已有了數目,印天藍這時接話道:
“公子,我先前就說過了,這席酒飯用過以後,我們開始來談正經事,公子當代英雄,應該是提得起也放得下的!”雪衫書生笑了笑,似乎無奈地搖搖頭,伸手取那象牙筷子,那知手腳微抖,將一雙牙筷碰落地上。印天藍吩咐輕雲重換一雙,就在她微顧輕雲的剎那,雪衫書生已施展出“心佛靜挪”神功,調換了酒盞。輕雲取來牙筷,雪衫書生首先致謝,接著捧盞敬向印天藍道:
“姑娘,就先乾了這杯,開始用飯可好?”這在印天藍說來,自然是好,立即含笑舉盞,各自乾杯,那輕雲在雪衫書生酒罷後,不待吩咐,已將金壺銀盞收起端走,這舉動,更使雪衫書生心頭雪亮。酒過用飯,飯後換茶,茶間,賓主談起正事。首先是雪衫書生開口,道:
“姑娘,你有什麼條件?”印天藍一聲嬌笑:
“難道公子還沒想明白?”雪衫書生劍眉一挑,道:
“區區不慣猜測女孩子的心中事!”印天藍朱唇一損,道:
“就算是這樣好了,那我告訴你,不論郝甫抑或是胡夢熊,他們全要聽我的……”雪衫書生冷冷地說道:
“這我已經知道了,否則的話,我也不會在發現古剎留字之後,如約坦然而來了。”印天藍嗯了一聲道:
“公子你爽快,那我也爽快些說,我一共有三個條件,公子必須接應,才能夠換取令弟的平安!”雪衫書生心頭一凜,道:
“你指那個素衫文弱的少年,是我兄弟?”印天藍長睫一顫,瞥了雪衫書生一眼,道:
“大概錯不了!”雪衫書生哈哈一笑,道:
“姑娘,這何以見得?”印天藍嘴角掠過一絲微笑道:
“公子府上是山東蓬萊,他也是,公子身畔有枚寸步不離的‘半月’古錢,他也有,他遠自故鄉,萬里奔波,目的就是來找公子,還有件極巧的事,公子姓郭,他也姓郭……”雪衫書生突然哼了一聲,接口道:
“馮京馬涼,我錯到天上地下,區區的姓氏,無人知曉,區區的故里,更非蓬萊,至於那‘半月’古錢,我能有,不敢保證別人就不能有,另外還有件極不巧的事,區區三房一子,無兄,無弟,也無姐妹!”印天藍嫣然一笑道:“這樣說來,是我弄錯了?”
雪衫書生冷冷一笑道:
“反正錯的不是區區!”印天藍噗地一笑道:
“那我豈不是弄巧成拙?”雪衫書生冷笑一聲道:
“不錯,你太自作聰明瞭!”印天藍神色一怔,道:
“既然那素衫的少年,並非公子兄弟,公子卻不惜犯險遵約來這‘天道鎮’作甚?”雪衫書生也正色道:
“來找罪魁禍首!”印天藍咯咯一笑道:
“那公子可算找對了地方!”她話鋒一頓,媚眼兒在雪衫書生身上一瞟,又道:
“現在公子找到了我,可能請教一聲,要怎樣發落我呢?”
雪衫生冷冷地站了起來,道:
“姑娘,你該交代清楚那些可憐異鄉客的下落!”印大藍黛眉微蹙道:
“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雪衫書生哼了一聲道:
“姑娘不懂?”印天藍搖搖頭,以詫然而又有疑的眼光看著對方,雪衫書生目注印天藍,一瞬不瞬,神色威凌。印天藍不由移開了眼神,道:
“公子究竟何指?”雪衫書生哼了一聲,道:
“事情發生在十幾年前,直到現在仍未停止……”話沒說完,印天藍已接口道:
“到底是什麼事嘛?”雪衫書生目射寒光,道:
“姑娘的礦場,林班,參場,牧場中,這多年來,可有已到時限恢復了自由的工人?”印天藍頓首道:
“當然有嘍,他們做滿了約定賣身的年限,又想再來賺些錢,所以就留在場內……”雪衫書生冷笑一聲道:
“都留下了?”印天藍道:
“誰說的,有不少人在期滿後,領取了五年或十年的存蓄工資,發財還家了。”雪衫書生怒哼出聲道:
“姑娘,據區區所知,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離開過遼東……”印天藍黛眉一挑道:
“他們願意落戶遼東的話,誰又管得著?”雪衫書生字字沉聲道:
“姑娘矯作得真像,實話告訴姑娘,這些可憐的異鄉人,在賣身期滿,攜帶著五年或十年作中當馬為奴換得的銀子,一心想回家園,夫妻團聚,父子相會,哪知在離開場以後,就斷無消息,離奇失蹤了!”印天藍聞言一驚,道:
“公子是說,他們並非落戶遼東,而且從此失蹤!”雪衫書生嚥了一聲道:
“不錯,第一次事情是在十幾年前,當時沒人注意,可是近兩三年來,失蹤的人日多,於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話沒說完,印天藍已接口道:
“公子就是有心人?”雪衫書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神色凝重地說道:
“也許姑娘不瞭解山東鄉人的性格和品德,他們多半是一生沒有作過虧心事的好人,責任心重,說一不二!”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是這樣又如何呢?”雪衫書生哼了一聲道:
“是這樣,就引發了種種悲慘的結局,近十年來,說歸說是升乎年景,但山東河南兩地,不是連早,就是水淹,官家雖有濟助,可惜杯水車薪,所以在謠傳‘關東遍地是黃金’之下,創闖‘關東’,就成了當地百姓的救難菩薩。”印天藍微一蹙眉,道:
“事實上並非如此,真要說起來的話,近十幾年來遼東能夠有現在這般繁榮,還該歸功這些傭工才對。”雪衫書生似乎有些詫然地掃了她一眼,道:
“姑娘這是由衷之言?”印天藍正色道:
“當然,先父在日,也這樣說過。”雪衫書生劍眉一挑道:
“既然這樣,區區就要直問姑娘一句話了,姑娘何忍對這些可憐人,施弄詭漏殺手!”印天藍霍地起座,沉叱道:
“公子,你這句話指著什麼說的?”雪衫書生冷冷地說道:
“指著這千百名下落不明,或許是早已慘遭不幸,埋骨於冰雪白山黑水間的傭工而言!”印天藍惱了,手指雪衫書生道:
“老印記是道地的生意商號!”雪衫書生怒哼了一聲道:
“南北兩霸天,是如假包換的綠林巨盜!”印天藍星眸怒射煞光道:
“也許。不過他們絕對不敢做這種事!”雪衫書生道:
“也許。但是有人他敢!”印天藍沉聲追問:
“誰?是誰?你說個清楚?”雪衫書生道:
“胡夢熊和郝甫聽誰的話行事,那個人就是我所指的!”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你明明知道,那個人是我。”雪衫書生道:
“不錯,所以今天我找到這裡!”印天藍嗤之以鼻,道:
“大言不慚,別忘記,若是我不故意在古剎留字約你前來,你現在不會坐在這裡的!”雪衫書生一笑道:
“我不會坐在這裡是真,但若說你不留字,我就找不到這裡來,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印天藍才要接話,雪衫書生在目光橫掃了她一眼之後,突又說道:
“我對令尊生前的事,很清楚!”印天藍笑一聲道:
“先父一生事蹟,在遼東一地中非秘密,你知道,和其他的人知道,在我看來沒有什麼分別!”她倆從十分客氣的“公子”,“姑娘”,“區區”等自稱稱人的階段,一變而為直接了當說“你”
和“我”!因之氣氛也由虛假的客套,轉為針鋒相對的緊張。
雪衫書生此時微微一笑,道:
“令尊藝出‘天山’一門?”印天藍哼了一聲接口道:
“哪個不知?”雪衫書生依然微笑著說道:
“他是‘天山冰叟’的大弟子,一身技藝功力和劍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印天藍玲冷地說道:
“不勞謬績!”雪衫書生神色突然一怔,道:
“但他卻未能接替‘天山’一派掌門之位,何也?”印天藍心頭猛地一凜,強捺著激動道:
“老人家志不在此。”雪衫書生哼了一聲道:
“儘管他志不在‘天山’掌門之位,然則對恩師慘死的事,也無動於哀不思報仇嗎?”印天藍聞言,如道雷般楞傻在一旁,瞪著眼說不出話來!雪衫書生看到印天藍的這個表情,已有些不忍,故意頭一低,不再看她,可是話卻沒停,又道:
“令尊的作為,我不敢批評,但是若想由交結綠林朋友,進而偵得恩師死因和誰是兇手的話,那就謬之千里了!”
印天藍此時咬了咬下唇,嘲諷地說道: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豈料雪衫書生竟頓首微笑著說道:
“這句話我可以坦然承認,對令尊生前的事情,我若說一句狂言大語,恐怕知道的還比令尊本身要多了一些!”印天藍冷笑起來,道:
“這倒透著新鮮。”雪衫書生仍舊面帶笑容道。
“你不信吧?”印天藍反問一句:
“你說我能信嗎?”雪衫書生道:
“我要是你的話,就會信。”印天藍輕蔑地說道:
“那真可惜,可惜你不是我。”雪衫書生不加分辯,道:
“我是三年前,到遼東來的,原因是堂叔及二舅,在說好的歸期內沒有回去……”印天藍從這句話內,發現了破綻,接口道:
“令尊令叔也是賣身的傭奴?”“傭奴”這兩個字,是印天藍有心挖苦雪衫書生。哪知雪衫書生,卻不以堂叔身為“傭奴”為恥,道:
“不錯,寒家貧困,堂叔及二舅,在十四年前,離鄉隨大隊族老和一群闖關東的人,一道前來,到達此地後,曾有銀兩書信託族中父老帶回,臨行時及來信中,俱皆言明十年後必定返鄉,詎料自此就斷無消息……”印天藍很快地接口道:
“所以你就從山東來了?”雪衫書生默然一笑道:
“不,我就由家鄉來了!”印天藍仍不算完,道:
“不是山東?”“不是!”
“不是蓬萊?”“不是!”
“你不姓郭”“不姓郭。”
“那你姓什麼?哪裡人?”雪衫書生笑出聲來,道:
“現在不說。”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大丈夫磊落光明,假如你連自己的姓氏家鄉都不敢向人說明,其餘的話誰還敢相信呢?”雪衫書生面色突然一沉,道:
“信不信由你。”印天藍頭一搖道:
“看來我們是都找錯了目標。”她話聲一頓,瞟了雪衫書生一眼,接著又道:
“你請吧,臨行我有句話囑咐你,今後請不要和郝、胡二人手下為難,你該知道,他們是秉承我的命令辦事……”雪衫書生沉聲接口道:
“譬如郝甫手下四煞,血洗‘白石小樹’又像胡夢熊兩個盟弟,橫霸‘連江’碼頭,慘殺‘公記船行’等這種勾當,都是你下的命令?”印天藍沉斥道:
“胡說!”雪衫書生冷哼了一聲道:
“你回答我?”印天藍道:
“你該知道他們因為什麼才受我令派行事,你更該明白,他們替我辦什麼事!”雪衫書生冷笑一聲道:
“不錯,這些事情我明白,你以重金,請他們將大批貨物運送過‘女真族’地,可是你卻並不知道,他們仍然幹著殺人越貨的殘忍勾當!”印天藍一楞,道:
“你有證據?拿將出來!”雪衫書生道:
“當然有!”雪衫書生才待答話,廳門適時被人推開,進來了一位三旬左右,乍看上去相當英俊的中年人!印天藍瞥目看清來者,黛眉一皺道:
“有事?”中年人笑著說道:
“藍妹,沒有事就不准我來?”此人話聲一頓,目光一掃雪衫書生,問印天藍道:
“此人是誰?”印天藍不高興地說道:
“我的客人!”雪衫書生這時竟也問道:
“印場主,這人是誰?”印天藍不能不答話,道:
“他是……”中年人接上口道:
“我姓範,字鳳陽,閣下是……”雪衫書生哦了一聲道:
“原來是範鳳陽礦場的場主,失敬失敬。”範鳳陽一笑道:
“好說,閣下貴姓?”雪衫書生道:
“落拓書生,羞提姓氏。”範鳳陽雙目光華一閃,臉上掠過一絲殘酷猙獰的冷笑,這種冷笑,使人印象深刻,進而不覺地發生警惕之心。在這一絲殘酷猙獰的冷笑後,隨即傳出令人更覺寒冷的話聲:
“朋友,你連個名勝都沒有嗎?”雪衫書生冷冷掃了範鳳陽一眼,轉對印天藍道:
“難不是‘老印記’和‘範風陽礦場’已經合併了!”但印天藍不理睬雪衫書生,卻對範鳳陽道:
“這裡是我的待客堂,請你自重!”範鳳陽作出關懷的神態,道:
“藍妹你聽我說,我已知道了這個人的來意,所以才……”
印天藍聲調一揚,道:
“他是我請來的客人,如今正在談著一件只能由他或我才能解決的事,與你無關,你也不必懂得?”範鳳陽頷首道:
“這我懂,但是……”印天藍臉色一沉,手指廳門道:
“你懂就好,那就請暫時離開這裡。”範鳳陽雙眉一挑,道:
“不,我必須陪你!”印天藍火了,道:
“你別不識趣!”雪衫書生此時一笑,道:
“兩位不必為了我來爭論,再說範場主來得正巧,在我來說,是十分歡迎。”範鳳陽目光斜一過印天藍身上,哼了一聲道:
“恐怕未必歡迎我吧?”雪衫書生仍含笑意道:
“不瞞範場主說,我拜訪完了印姑娘,就準備去見場主的,如今場主不請而至,我自是十分歡迎。”範鳳陽哦了一聲向印天藍道:
“藍妹聽到沒有,這樣一來,我可以暫時借你這間會客廳堂,和這朋友一談了吧?”印天藍沒有答話,只皺皺眉。範鳳陽放作未見,向雪衫書生道:
“朋友,你準備找我姓範的幹什麼?”雪衫書生道:
“問幾句話!”範鳳陽冷哼兩聲道:
“你很自信,莫非認為姓範的應該有話必答,會告訴你?”
雪衫書生道:
“恰好是不,我希望你拒絕答覆!”範鳳陽一楞,道:“你這人很怪,說吧,想問什麼?”雪衫書生道:
“外傳你是已故老印記主人,‘飛鵬’印蓋世的弟子。確否?”範鳳陽冷冷地說道:
“不錯,怎麼樣?”雪衫書生淡淡一笑道:
“印場主故世已有七年,傳聞你是帶藝投師……”範鳳陽接口道:
“很對,九年前,為了雙方礦山問題,相約會談,十分佩服老人的德格和武技,遂以弟子……”雪衫書生不待範鳳陽說下去,又問道:
“又據說,印場主死前年餘,你曾聘媒議婚……”範鳳陽哈哈一笑道:
“大概傳說不太清楚,再不就是你沒聽明白,我與現在的印場主,成婚已有六年!”雪衫書生報之極淡的一笑道:“這點我清楚,不清楚的是,印老場主死前半月,曾有悔婚之意……”
範鳳陽抑色隨變,吡道:
“你敢挑唆離間胡說八道!”印天藍也由接口道:
“你是聽誰說的?”雪衫書生對印天藍微微一笑,不作答覆,範鳳陽沉不住氣,接著又說道:
“你要給我個明確的答覆,否則……”雪衫書生頭一抬,目光如電注視著範鳳陽道:
“否則怎麼樣?”範鳳陽嘿嘿兩聲,那股殘酷涼薄而猙獰的冷笑,又自他嘴角眉尖掠過,這也等於回答了雪衫書生!範鳳陽的嘴臉,使旁立的印天藍芳心暗凜,她十分納罕,相認已久夫妻多年的人,在這一剎那,怎會變了?不錯,變了!變得竟加陌生般從未見過的人,那神情,那嘴臉,那令人寒透骨中的笑意,怎會出現在這裡?
不對,這人自然並不陌生,更不對的是,這種令人窒息的冷笑,也不陌生,她見過,但卻想不起在何處!印天藍的神情,使範鳳陽暗生警意,迅即換了另一種嘴臉,是虛誠的,坦宜的,有些老實堪憐的神色,這種神色,印天藍看在眼中,溫慰在心懷,這才是她認定的範鳳陽,自己終身的依靠。但那先前的暗影,卻煞是作怪,竟繞行腦海心田,無法抹掉,她搖搖頭,像要甩脫掉那絲寒凜的陰影。此時,範鳳陽話聲又起:
“朋友,你知道我們不會對你怎樣,不過你這種不當的話語,實在使人無法緘默!”雪衫書生暗中冷哼著,表面卻坦然地說道:
“傳聞也許失真,我原向場主致歉。”範鳳陽搖搖頭,苦笑一聲道:
“算了算了,過去了不再談它就好。”話聲一頓,更見誠懇地又道:
“朋友問了不少事和話,我還沒有請教一聲,這是為什麼?”雪衫書生搖搖頭道:
“場主慷慨,不再追究過去了的事情,但是有些人,卻必須挖好死人的棺木,找尋過去!”範鳳陽心田一凜,這話他懂,但他不能承認懂,固之作煞費心思的神情,楞怔地看著雪衫書生。雪衫書生也正雙目凝神直盯著他,印天藍竟也星眸神射,掃向他的身上,範鳳陽只有裝糊塗,問道:
“朋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雪衫書生目光一掃印天藍道:
“請問印姑娘吧!”印天藍不待範鳳陽開口,黛眉一鎖說道:
“鳳陽,近幾年來,你那農礦山方面,不會沒有滿期離開的工人吧!”範鳳陽坦然答道:
“有,當然有,可以說每隔十天半月,都有滿期離開的工人,有時十個八個,有時多到五六十人。”他話鋒一停,以詫疑的眼光看了看印天藍和雪衫書生,又道:
“怎麼樣,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印天藍低沉地說道:
“人家指責說,那些業已滿期身懷鉅款的傭工,並沒有回家……”範鳳陽一笑,接口道:
“這也難怪,當年一片樸直的遼東城鎮,如今是多繁華,他們久困礦山,乍見那種氣象,自會流戀忘返。”印天藍搖搖頭道:
“人家卻說,大批滿期的傭工,不但沒有回家,並且也沒在遼東各鎮居留,而是失蹤了!”範鳳陽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道:“這怎麼會?”雪衫書生冷笑一聲道:
“這是事實,怎麼不會!”範鳳陽皺著眉頭,搖著腦袋道:
“這簡直不可思議!”這句話說完了之後,他似是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事情,立刻以誠懇的態度,懷疑的語句問雪衫書生道:
“朋友,你既然敢這樣武斷此事,那一定是有證據的?”雪衫書生目光直盯住範鳳陽,一瞬不瞬,對範鳳陽的這句“巧妙”問話,不由暗中冷笑,他用“武斷”這兩個字來形容此事的可疑,最後更直接了當地問雪衫書生要證據,此人之難纏難惹刁滑都可想見了!不過雪衫書生早有成竹,立即回答道:
“我早說過,有證據!”範鳳陽暗自驚心,但事迫如箭搭弓弦,不得不發,硬著頭皮,作出欣然之態道:
“那太好了,請朋友指示個明白!”雪衫書生掃了印天藍一眼,道:
“這事印娘姑也知道。”範鳳陽“哦”了一聲,對印天藍道:
“藍妹,是嗎?”印天藍黛眉微蹙道:
“人家家裡的尊長,曾為傭工,和家人相約回裡的時期,至期並未返鄉,所以……”範鳳陽不待印天藍把話說完,已接口向雪衫書生道:
“這就是朋友你所說的證據?”雪衫書生“嗯”了一聲道:
“莫非這不是證據?”範鳳陽豪放地哈哈笑了起來,然後點著頭道:
“不怕朋友你聽了生氣,說實話,這無法當作證據,遼東如此大,天下這樣寬,一兩個人若是突發了遊興,走走名山,逛逛河川,事屬平常……”雪衫書生冷哼了一聲道:
“也許,但總難一去四年杳無音信吧!”範鳳陽道:
“當然是不該這樣久的,只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事,出門在外,保不定遭上什麼怪事突變……”雪衫書生低沉地接口道:
“範場主說的不錯,是經驗談,家叔和舅公,和那千百傭工,就是遇上了突變的怪事,才下落不明!”
範鳳陽不能自打嘴巴,於是頷首道:
“這也許有此可能。”雪衫書生冷哼了一聲道:
“他們究竟會遇上什麼變故呢?範場主?”範鳳陽搖搖頭道:
“這就很難推測了!”雪衫書生聲調一揚,道:
“不難,若想通了其中的一件事,就能非常容易地發現他們失蹤的原因,和究竟碰上了什麼變故?”範鳳陽心中又是一凜,不由問道:
“哦,那就要煩朋友指教了。”雪衫書生冷冷地說道:
“我打聽過,以五年期滿的傭工,是月入五兩銀子,年得六十兩正,五年期滿,連應得利息,共三百六十兩紋銀,除押約的當日,場方先付一年計六十兩紋銀作工奴之安家日用外,餘銀滿期日一次付清,這規矩可對?”印天藍和範鳳陽,不約而同地點著頭道:
“不錯,是這樣規矩。”雪衫書生目光如同一柄利刃,掃過範鳳陽和印天藍,道:
“我又打聽過,去年一年,五年級工期滿的傭工,計有五百七十名,計算起他們的總收入,是紋銀十七萬一千兩正!”
說到這裡,雪衫書生故意停下話來,以奇特的眼光,掃視著印天藍和範鳳陽,範鳳陽緊皺著眉頭,印天藍是眨動著睫毛,似有所悟。雪衫書生冷笑了一聲,接著說道:
“這十七萬一千兩白銀,就是這群可憐傭工,遭遇變故的因素,被人謀害慘殺!”範鳳陽沒接話,印天藍卻驚叫出聲道:
“這……這……可是……”雪衫書生似乎明白印天藍要說些什麼,“嗯”了一聲道:
“我和姑娘有共同的想法,兇手是南北二霸那兩夥人……”範鳳陽開了口,道:
“要是這樣,那太好辦了,藍妹火速派人去找來郝甫和胡夢熊,三頭六面,問他們個青紅皂白水落石出!”雪衫書生哈哈地笑了,笑聲如同春雷,震得人心寒膽戰!笑聲乍停,他話聲已起,道:
“好主意,只是可惜!”範鳳陽故作不解,道:
“可惜什麼?”雪衫書生道:
“一無苦主,二無見證,三無屍體,四無兇器,只憑我所說的這點事實,他們就會承認嗎?”範鳳陽心中暗自得意而笑,表面上卻愁苦著一張臉道:
“要是這麼講,那可就沒有辦法了!”雪衫書生冷冷一笑:
“不,辦法是有的!”“哦?”範鳳陽有些驚心不安了!印天藍追問不迭道:
“你說,還有什麼辦法,什麼辦法?”雪衫書生道:“首先請印場主明確地作個決定!”印天藍雙睫一眨道:
“可是自即日起,和郝、胡等人,斷絕東夥關係?”範鳳陽眉頭一皺道:
“朋友且慢,印、範兩場,所以和郝、胡等交結的原因,是為了……”雪衫書生接口道:
“我知道,那算不得理由!”印天藍適時有了決定,道:“好,我答應你?”雪衫書生淡然一笑道:
“我先向姑娘致謝,另外我還有個聲明,今後哪家礦場,再和郝、胡勾結,我就拿他當作主謀兇手對待!”印天藍聞言,只是微蹙蛾眉,範鳳陽卻哼了一聲道:
“朋友,你這是威脅?”雪衫書生正色道:
“我不管範場主你怎麼想。”範鳳陽道:
“朋友你不能不講理?試想印、範兩家,和他們往來多年,一期變臉,就視同陌路,這總說不過去吧?”雪衫書生冷冷地說道:
“這沒是什麼說不過去的,除非有什麼不足與外人道的秘密,生怕就此決絕,引起無窮後患,否則不該再有顧慮!”範鳳陽仍要答話,印天藍已開口道:
“我說過答應你這件事了,那就是決定,不過今天已來不及辦,明朝我會通知他們!”範鳳陽急聲對印天藍道:
“藍妹,這件事要仔細考慮才對,別忘了,咱們還有近五萬兩白銀的貨物,如今仍在郝、胡的手中存著!”印天藍沉著粉臉道:
“是又怎麼樣?”範鳳陽道:
“難道不怕他們一朝翻臉,挾貨而遁!”印天藍哼了一聲:
“他們敢!”範鳳陽唉了一聲道:
“藍妹,假如你這位朋友,指罰他們的那件事是實在的話,試想他們連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全敢作,其他更敢……”印天藍星眸陡射寒光,道:
“那就叫他們作作看!”範鳳陽看了雪衫書生一眼,道:
“藍妹,何不換個辦法,瀝漸和他們斷絕呢?”印天藍笑一聲道:
“鳳陽,你該知道我的脾氣,我雖然是個女流,作事卻乾脆利落,我的意念已決,你最好不必再多說什麼!”範鳳陽作出個無奈的表情,道:
“好,不過我必須警告你一聲,今後對他們要加意防範了,須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印天藍輕蔑哼了一聲,沒有接話。
雪衫書生微微一笑,對印天藍道:
“姑娘,範場主和你是一家人,他這些請也是好意,小心點總勝過大意。”印天藍冷冷地說道:
“不勞掛心!”雪衫書生依然微笑著說道:
“好,既然姑娘胸有成竹,區區自然不便多事,只是如今郝、胡問題業經解決,姑娘所扣押的無辜,是否應該釋放了呢?”印天藍尚未答話,範鳳陽已開口道:
“藍妹,什麼無辜……”印天藍沒有理他,轉對雪衫書生道:
“可以,不過在釋放此人以前,有幾句話要向你說明,這人在萬里奔波,不計風雨下,早已染病,古剎被擒前,又遭到封穴之苦,所以現在他很難挪動!”雪衫書生心急於內,淡然的神色權現於外,道:
“傷勢如何?”印天藍瞟了他一眼,道:
“是病,不是傷!”雪衫書生一笑,印天藍接著又道:
“現在已無大礙,但他體質索弱,恐怕要有十天八天的靜養,才能復原。”雪衫書生點點頭道:
“人在哪裡?”印天藍道:
“在我‘錦州’城內的別莊中。”雪衫書生道:
“何時能將這人交給區區?”印天藍嫣然一笑道:
“此人既非你的家人,又非朋友……”雪衫書生接口道:
“不錯,但此人以弱質書生,能不遠萬里奔波而來,必懷情事,區區義不容辭,要問個明白,或能幫他個忙。”印天藍又一笑道:
“算你會講話。”聲調一頓,印天藍沉思剎那,接著說道:
“這樣吧,此間事情,根本不必我來過問,現在我就帶去錦州,把人交給你如何?等我換了衣服。”說著,印天藍轉身就走,範鳳陽適時相攔道:
“藍妹,留步!”印天藍停步道:
“有事?”範鳳陽道:
“我想是藍妹忘了,今夜約好‘杜丹’商量傭工工資的事情,藍妹若去了錦州……”印天藍摸口說道:
“你作主好了,是一樣的。”話聲中,印天藍柳腰微擺,姍娜而去。
範鳳陽對著印天藍的背影,冷哼出聲,那殘酷涼猙獰的冷笑,又極為自然地現露在眼角嘴邊,雪衫書生看在眼中,記於心上。也許是範鳳陽突生警兆,迅即恢復了平靜,看看雪衫書生,臉上很想做個無可奈何的苦笑,但天性的剛愎和殘忍,壓制不住有心的矯作,終於又冷哼了一聲,罵出一句“賤婆娘!”
“賤婆娘”三個字出口,換來雪衫書生的木楞之色,雪衫書生似乎夢想不到,範鳳陽會當著個初見面的人,來漫罵自己的妻子。妙事還有,範鳳陽大概要加以解釋自己的粗魯,竟對雪衫書生道:
“朋友也許奇怪,我怎會用這種話罵她,其實說穿了分文不值,她就是賤,越在人前,她越不拿我當回事看,沒了人,卻又說她什麼聽什麼,叫她幹什麼就幹什麼,甚至夫婦間那……”雪衫書生聽不入耳了,插口換了話題,道:
“區區聽人家說,範場主在沒有經營農場以前,曾任過河北步政司使的幹吏,可對?”範鳳陽一笑道:
“不錯,是派駐津沽海防!”雪衫書生哦了一聲道:
“那是好差使呀!”說道“好差使”,範鳳陽卻夠警惕,道:
“也沒有什麼。”雪衫書生一笑道:
“範場主可別生氣,區區又聽了傳說,場主及到職的頭半年,只有一套便衣,並且還是和另外一位同仁所共有,每當假日,你們交換替穿著出客……”範鳳陽神色變了,道:
“笑話,這是誰說的!”雪衫書生別有用心地說道:
“當然這是笑話,以今日場主的身價來說,自不會再和別人共有一套衫褲,不過英雄何怕出身低。路是人走的,錢是人賺的,只要這些錢,不帶別人一絲血和汗,心坦蕩,安睡香,已很夠了!”範鳳陽才待接話,印天藍已更衣而出,她換了一身黃,鬢間襟前,花飾改作藍色,美!俊!俏!絕!印天藍已吩咐人備了車,和雪衫書生微一客套,出廳登車馳去。
“馬家老店”,在錦州赫赫有名,店東馬千里。是個回回因此他這店裡附設的酒樓,不準客人帶進,任何菜肉,他那單間或廳院客房,更不準在內飲食。雖說客人要受拘束,但依然賓客常滿,只為他這店,乾淨價廉。
他那東跨院,從今天起有人包租下來,這位客人大概是來頭不小,照料東跨院茶水的,竟然是店東馬千里本人!馬千里啥出身,沒人知道,不過傳說他有一身“刀槍不入”的外門功夫,這大概和他至今仍是孤家寡人有關係。平日,他只是靠在櫃檯後面的搖搖椅上,左手團揉著一雙鋼蛋。嘩啦啦地直響,鋼蛋早已擦成雪亮,又傳說每隻足足夠一斤重。
今天從東跨院的客人一到,他就沒閒著了,現在稍停下來,關照店夥,他也暫住東院了,不見客。不召喚人,誰也不準進去。客人是一大早來的,現在中午頭了,悄靜無聲。
其實,馬千里這時正左手緊握著那對鋼蛋,端坐在堂屋太師椅上。他雙目注視著堂屋門,神態肅穆而嚴緊,偶而會瞥目向左暗間棉簾一看,但很快地就又注視著前方,這動作令人奇怪。這時,左暗間傳出了話聲,聲音嬌柔,竟是女子。那嬌柔的聲音說:
“瞧你,你這是何苦,唉,何苦?”另一個聲音,低弱無力,卻十分激動,道:
“晚眉,我終於見到了你,你……”嬌聲接口道:
“別說話,你病這麼重,現在剛剛能開口,有話等這幾天再說吧。”低弱的聲音,接了話說道:
“不,我要說,我好想你,我忍不住了,我也不明白怎麼能走到此地,不過我自信,會見著你,現在果然……”嬌聲吁嘆了一下,又接口道:
“瞧,你又不聽話了吧,我不許你再說話,你再說半個字,我就走,走得更遠。到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你信不信?”低弱的聲音笑了,笑雖勉強,但卻極甜,道:
“你還是這樣不講理。”
“啟哥,從現在起,我真的不許你開口了!”
“唉!好容易見到你,我有千言萬語……”
“我就知道你不聽話,別生氣,我要逼你睡上一會兒了。”
“我不想困,只想看著你,看著你,你……你……你要……”
左暗間內,靜了下來,棉簾一挑,走出來了那雪衫書生!馬千里霍地起身,恭敬地問道:
“公孫公子他……”雪衫書生微籲一聲道:
“他不聽話,我只好點他睡穴,讓他休息。”馬千里點了點頭,目光向雪衫書生臉上一轉,道:
“姑娘你……”雪衫書生雙目一瞪,“算了,他突然追來這裡,我這身份已難掩飾,”馬千里倏忽住口,接著誠惶的說道:“小的一時忘記……”雪衫書生突然雙眉一蹙,道:“你忙去吧,走更以後過來,順便做兩樣可口的菜,一碗濃濃的人參烏骨雞湯,吃著談。我忘了,在房裡吃東西是不準的,那……”馬千里紅了脖子,接口道:
“姑娘你要也這麼說,我可急了,若沒有姑娘,那還有我馬千里的命在,這店,這……”雪衫書生又是一笑,道:
“好了,我逗你的,就這麼說定啦。”馬千里又應聲是,退出了跨院。馬逵,馬千里的義子,楞怔地看著馬千里親自收拾食盒。從中午後,馬千里就沒閒著,天剛黑,雞湯正波,馬千里親下廚房,爆炒羊肚絲,蔥白火烤中,做好了這香煞一店旅客的菜,再打開了“佛手香花露”好酒,那冬菇素魚,麻油薰海帶,更是無上妙品,然後馬千里挽著食盒,小心邁步奔向東跨院。馬逵看傻了,開了口道:
“義父,您老這是招待誰?”馬千里揚聲道:
“少問!”馬逵頭一搖道:
“您老忘了,客房裡不能開飯?”馬千里眼一瞪,道:
“媽巴子的,從前不能,現在能,別的客房不能,東跨院內能,媽巴子的你懂?”馬逵老實,說話更老實,道:
“不懂。”馬千里叱斥道:
“不懂更好,那就滾遠點別礙事。”說著,他已走出了廚房,轉向通往後面東跨院的巷道。
馬千里進了東跨院,立刻回身急扣上了那個“月圓門”,雪衫書生已推開堂屋木門走出,含笑道:
“辛苦你了。”馬千里提起食盒,大步進屋,手忙腳快,剎將那酒菜擺好,手一垂恭恭敬敬地說道:
“公孫大俠快請……”話沒說完,左暗間棉簾挑處,素衫少年已走了出來。素衫少年公孫啟,臉上的病態已失,看著馬千里,劍眉一挑道:
“馬老大,你真要看得起我公孫啟,不要就直呼姓名,再不,親熱點叫我聲老弟,若再稱一聲太俠,恕我不敢高攀了。”
馬千里慌了手腳,一個勁地回頭看那雪衫書生,雪衫書生不由嬌笑著說道:
“看我有什麼用。我也正預備這樣對你說呢,乾脆,你叫我郭三弟,稱呼他老二,你當大哥!”馬千里雙手直搖道:“這……這小的死也不敢!”公孫啟寒著一張臉道:“那麼好辦,在下告辭就是,馬掌櫃可莫要輕生!”他說要走,還真就走,這可急壞了馬千里,慌不迭道:
“好好好,怎麼說怎麼好,千萬別走。”公孫啟笑了,雪衫書生也笑了,他們兩個人擠擠眼,馬千里恍然大悟上了當,但他無話好說,只有連連搖頭。
入座,三人邊談邊飲,東路院外,突然傳來馬逵高昂話聲:
“喂喂喂!我說過小店沒有這麼個人,你可怎麼還往裡闖呀?”馬千里停了筷子,一雙濃眉緊緊的皺起。這時,話聲又起,是個女人的腔調道:
“馬逵,你不認得我?”馬逵聲調仍然很高道:
“認識你也沒有用呀,沒這個人就是沒這個人……”話沒有說完,又有個密亮的嗓音接上話:
“你小子可把眼珠子睜大點,我們印場主是何等身價,別說是你小子,就是你幹老子馬千里,也不敢對我們場主這樣說話!”馬千里虎的站起,大步往外就走,院外印天藍已向手下怒斥道:
“你們給我滾到店外去,快!”話聲一落即起,這次又轉對了馬逵,道:
“馬逵,我打聽得很清楚,這人住在你家跨院,這樣辦好不,你替我進去問一聲,就說我印天藍來拜,人家願見我就進去,人家說個不字,我扭頭就走如何?”堂屋中的雪衫書生,這時掃了公孫啟一眼道:
“啟哥你說……”公孫啟一笑,接口道:
“你該請人家進來的。”雪衫書生開口一笑,對正好已走到門口的馬千里道:
“那就麻煩馬大哥代為肅客吧。”公孫啟頭一搖,道:
“不,人家是衝著你來的,你該去接。”雪衫書生瞟了公孫啟一眼,又一笑道:
“你的想法我明白,接就接,反正都是女兒身,到最後也不過是鬧場笑話,我才不怕呢!”說著,她果然閃身起座,快步而出。馬千里值此機會,緊行幾步到了公孫啟身邊,低聲道:
“公孫大……不,老弟,你當真再也不施展那身蓋世無雙的奇技了!”公孫啟笑一聲道:
“不錯。”馬千里濃眉一皺道:
“可是遼東不比中原,姑娘一個人再能幹,本領再大,怕也是獨力難支,老弟你怎能忍心看她的笑話?”公孫啟星眸一輝道:
“馬大哥,莫非遼東道上,還真有功力技藝過她的人?我相信曉梅應付得了!”馬千里猶豫了剎那道:
“這難說,就拿印天藍講吧,功力夠深,據說她生平還沒碰上過對手,還有那範鳳陽,十有八九是身懷奇技!老弟有所不知,我奉姑娘諭示,暗中偵訪失蹤傭工事已很久,發覺幕後人物非只歹毒刁滑,更具罕見的智力和身手,那人……”
話正說到這裡,印天藍在雪衫書生陪同下,已步入堂屋,馬千里立即住口,並且作恭敬的樣子走向一旁。印天藍掃了馬千里一眼,冷冷地一笑道:
“原來馬掌櫃也在。”馬千里也笑著,對印天藍拱手道:
“老沒見印場主照顧小號了,您老好?”印天藍目光一掃桌上的殘酒菜餚,哼了一聲:
“馬掌櫃,如今客房中能擺酒宴了?”馬千里頭一搖道:
“不能。”印天藍黛眉一挑,手指桌上酒菜道:
“那這是……”馬千里冷冷地接口道:
“這不同,客人有病。”印天藍又哼了一聲,轉對公孫啟道:
“還認得我嗎?”公孫啟扶桌站起,笑道:
“荒郊古剎,在下不幸落入一些惡徒手中,蒙女英雄相救,昨夜方自女英雄府上分手,怎會不識呢?”印天藍一笑,回顧雪衫書生一眼後,又轉對公孫啟道:
“你身體復原得真快!”公孫啟從容而答:
“託女英雄福。”印天藍突然身軀斜退,目光在公孫啟和雪衫書生臉上,緊迫地看看,雪衫書生微微一笑道:
“印場主,你看我們像兄弟嗎?”印天藍被雪衫書生講透心事,笑了,道:
“大概是錯了。”雪衫書生肅敬印天藍入座後,自己坐於公孫啟對面,才答道:
“大概本來是錯了,區區早有聲明,並無兄弟,這位公子複姓公孫,遠來遼東的目的,卻和區區相同……”話沒說完,印天藍已接口道:
“那好極了,我突來拜望公子。是為了釋疑,明午我就回山,想請公子到我那礦場作客幾天,順便可以調查一下有關失蹤傭工的事,既然公孫公子也為尋訪親人而來,我希望也能答應……”雪衫書生接口道:
“這是印場主個人的意思?”印天藍一笑道:
“你好聰明,今天鳳陽來了,他認為這件事我們應該有所澄清,否則謠傳太多,將使傭工裹步,所以……”公孫啟劍眉一挑道:
“印場主現在來了,範場主呢?”印天藍坦然地說道:
“他回山了,說該叫人準備一下接待事宜,再說山上也沒有什麼好吃的東西,必須早早地預備才行。”說到這裡,印天藍對雪衫書生嫣然一笑,又道:
“大俠客你該明白,月魄追魂是何等人物,不是輕宜能路到作客啊?”雪衫書生神色一正道:
“場主有這大把握,月魄追魂一請必到?!”印天藍尚未開口,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曉弟真笨,就因為如此,範場主才請印場主親自駕臨,那自是有十成把握的事!”印天藍也許外貌聰智,內心忠厚,沒能聽得出來公孫啟話中有話,也許她被另外一件事情,引開了思路,所以她接話道:
“公子你稱呼誰‘小弟’?”她將“曉”字,誤聽認作了“小”。
雪衫書生郭曉梅,並非鬚眉,是位道道地地的嬌嬌姑娘,但因從小被家人、親友視若男兒,又穿慣右襟扣的男兒衣衫,外人是難以分別的。當著印天藍,公孫啟不能以“曉梅”相稱,改作“曉弟”。印天藍誤聽,公孫啟正好將錯就錯,道:
“難道印場主還不知道,她是舍弟公孫眉?”印天藍臉上露出了驚訝之色,道:
“他……你……姓公孫?”公孫啟稟了一聲道:
“這沒有錯,不信馬掌櫃就是證人!”馬千里老江湖,立刻道:
“公孫公子是甘涼世家,老朽昔日在甘原落魄,若非公孫公子昆仲相扶,焉有今日,所以……”他手向桌上的殘酒剩萊一指,又道:
“所以才能破例。”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原來如此。”郭曉梅卻白了公孫啟一眼,公孫啟故作未見,對印天藍道:
“本來如此。”印天藍卻眉微皺,似是自語般說:
“公孫梅,梅?梅?該是個女人名字嘛?”她又將“眉”字,誤作了“梅”,公孫啟若無其事地點頭道:
“不錯,舍弟生來多病,老人家從俗,生怕舍弟太嬌,永遠長不大,改個女兒名字,據說好養些。”曉梅鼓起了小腮幫,狠狠地瞪著公孫啟,馬千里看在眼中,笑不敢笑,硬蹩在臉上,狀極滑稽。印天藍瞥目看見,心中掠過了一絲疑雲。公孫啟竟哈哈一笑道:
“彆氣,曉弟,如今你已經長大了,並且強過我這個作哥哥的,只瞧你在遼東闖出來的威名,足證不虛,對於幼年間事,偶而一提,何傷大雅,這值不得生氣的。”曉梅聞言更氣了,可是印天藍心頭的那絲疑雲,卻被公孫啟這幾句話,驅散天際,無影無蹤,並且她手掩擅口,笑了出來。馬千里如今再也忍不住了,也哈哈地大聲笑著。曉梅手指著公孫啟,才待開口,公孫啟已搶先道:
“閒話到此為止,曉弟,人家是來奉請你的,去不去總該給人家個話吧?”曉梅心裡有氣,頭一搖道:
“不去!”印天藍一楞,公孫啟卻道:
“以我看,你是該去的。”曉梅好容易有了使公孫啟為難的機會,怎肯放過,道:
“要去你去!”公孫啟一笑道:
“我怎麼能去,第一,人家是專誠請你,在情在理,作哥哥的代表不了弟弟,第二,我手無縛雞之力,萬一應了那‘宴無好宴,會無好會’的古話,我豈不是死路一條,就為我偶提幼年事,你就這樣狠心,不是太無‘弟恭’了嗎?”
印天藍慌不迭正色說道:
“公孫公子這是什麼話,我印天藍雖系女子,但敢生平待人磊落光明,此番上山,設有二心,天必……”話未說完,公孫啟“唉”了一聲道:
“印場主你真笨,我這是對舍弟用的激將法,你這麼一聲明,完了,全功盡棄!”印天藍臉紅了,轉向曉梅道:
“你當真拒絕我誠意的邀請?”曉梅目光一掃公孫啟,有了主意,道:
“場主也請……家兄?”印天藍不明所以:
“當然該一道奉請。”曉梅頭一搖道:
“他去我就不去!”公孫啟立刻擺手道:
“不,不,不,印場主,在下一向是惟舍弟之令從事,他說不叫我去,我就只好不去,事情就如此說定了。”曉梅習慣上對公孫啟一向不讓,因之接話道:
“怕你不聽!”印天藍又一笑,道:
“難道我講個情都不行?”公孫啟接話道:
“說實在的,在下身體尚未復原,山上氣候酷寒,怕我這單薄的身體抗不住,舍弟是好心,印場主該明白的。”話說到了這個地步,事情已不用再講,遂作決定,印天藍立刻告辭,為了禮貌,曉梅和馬千里送行,公孫啟以身體不支為藉口留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14:31
第三章 重相逢兒女情長
曉梅當印天藍跨出門去後,轉身瞪著公孫啟,悄聲而帶有嬌嗔地說道:
“當心,我送她回來,看不打你個‘扁扁地’!”打成“扁扁地”,這話只有她們兩個人懂,也是隻屬於她們兩個人的“悄悄”話,說這話的她心裡甜,聽到這話的他,心裡更甜。曉梅回來了,馬千里識趣留在帳房間。曉梅邁步進了堂屋,公孫啟雙手捧著一隻鞍子,笑道:
“我等著你回來,請問是堂屋裡打,抑或是裡間就可下手?”曉梅噗笑了,道:
“穿上鞋,誰稀罕打你。”公孫啟一笑,登上鞋道:
“天下事,有時候可真怪的出奇。”曉梅真可以說是太清楚公孫啟了,道:
“噯,討打都難,可對?”曉梅哼了一聲,道:
“說點正經事好不好?”公孫啟道:
“好,我洗耳恭聽。”曉梅回身扣死堂屋的門,步向了右暗間,邊走邊道:
“你來。”公孫啟嗯了一聲,挑簾到了曉梅臨時的香閨。
曉梅卻已半倚在床上,道:
“乖乖地坐在我床沿邊。”公孫啟遵命如儀,他倆情緣早定,不拘俗禮,公孫啟坐下,曉梅星眸一眨,道:
“明天我隨印天藍去長白山,你呢?”公孫啟道:
“你堅決不讓我去,又問我幹什麼?”曉梅一笑,道:
“你這樣作,想證明些什麼?”公孫啟低頭未答,曉梅接著說道:
“你就眼看著巨惡太好,日日殘殺無辜而無動於衷!我不相信,這會是‘雲老人’授業時的願望!”公孫啟長嘆一聲道:
“一個殺師的……”曉梅沉聲叱道:
“住口,殺師的不是你,你只是上了當!”公孫啟苦笑一聲道:
“這沒兩樣,若不是我冒失,他老人家又怎會氣血逆行慘死,我兩手血腥未乾,曾立重誓,除非那冤家……”曉梅接口道:
“你能證明,那個暗以奇毒的詭謀,算計了老人之度,又誘你上當致老人慘死的兇手,不是此間隱於幕後的巨惡?”曉梅哼了聲又道:
“範鳳陽在錦州城內,有座巨宅,我相信裡面有不少值得一看的東西,為了那些慘遭不孝的無辜,我該去看一看!”公孫啟微籲一聲道:
“曉梅,你這不是有心難為我嗎?”曉梅正色道:
“怎麼,你不去?”公孫啟長嘆一聲又道:
“再說你也證明不了他就是?”曉梅肅色道:
“不錯,所以我要找,找出證據來!”公孫啟道:
“很好,當證據齊全,證明這人就是那個人的時候,不用你催,我就會將他生擒,給恩師他老人家復仇!”曉梅沉聲道:
“誰替你去找這證據?我?哼!你自己作什麼?你該多想一想了。”公孫啟漫談應道:
“我正在想。”曉梅輕壓在公孫啟膝頭的柔荑,緩搖了幾下,道:
“啟哥,我並不是逼你自毀誓言,更不是為了單純的礦工事故,說實在的話,你一向是相信我的‘特殊’感覺,這次……”
公孫啟的頭愧然低著,接口道:
“也許你的感覺很對,此間隱於幕後的元兇,也就是背後設謀叫我上當的冤家,不過我也有個想法……”曉梅接口道:
“你的想法我懂,你要在確定某些線索或證據後,才願意親自偵查下去,因為督言在耳,雖然你也承認那留言太迂……”公孫啟突然抬頭,肅色道:
“曉梅,我自始至終,認為那督言沒有半點錯失!”曉梅道:
“好,就算這樣!又如何呢?”公孫啟道:
“我已答應你去查這些事,不過我會十分小心,在決不違誓並考慮好中間步驟之後下手,相信恩師在天之靈,會佑我福我……”曉梅忍不住問道:
“難道你這次來遼東,並非經過小心考慮?”公孫啟知道曉梅所指何事,道:
“這次是使人想不到的意外。”曉梅眸在公孫啟臉上掠過,道:
“你該相信,人之一生,不知道會碰上多少次想不到的意外,若再有一次那時你該怎麼辦呢?”公孫啟語塞。垂首無言。曉梅有些哀怨而氣惱了,冷冷地說道:
“我不勉強你。”公孫啟接口道:
“曉梅,這三四年來,我知道苦了你,我不能去犯險履難偵查元兇,又不能違督施展半點武技,要沒有你,我己死過多少次了,我不能說你是應該的,但是我也不能否認,當立誓的那剎那,我就因為你可依靠。”說到這裡,他又幽幽一聲長嘆道:
“當然,我是太自私了。”曉梅此時覺得,再說什麼都多餘了,所以她只微微嘆息一聲,公孫啟抬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撫在她的肩頭,道:
“曉梅,我會想個辦法去探探範鳳陽此地的巨宅,並且保證不會有危險。”曉梅勉強地笑了笑:
“算了,那話算我沒說,我們還是照從前的老樣子,你有什麼行動,在事前告訴我一聲,讓我知道就行。”公孫啟本想再說些什麼,但當他和曉梅四目交接剎那,將話兒壓於心頭,曉梅煩了,他就怕她煩,可是他又常常給她添煩惱!在曉梅煩惱的時候,臉上就很自然地現出倦極的神態。此時若再多說什麼,不但等於無用的廢話,並將導致更大的更深的沉默!沉默固然該是一種美德,但因無名惆悵而引起來的沉默,卻隱含著危機,它也是暴風雨的前奏,或許是彩虹欲出前的窒息,總之,這時候旁邊的人,最好能識趣而退!
公孫啟可稱得上是個識趣的人,因此他在被沉默緊壓在心頭,感覺出坐立難安時,輕輕收回手來,低而溫和地說道:
“晚了,你歇息吧。”說著,他緩緩站起,向外朝堂屋中去。
曉梅沒有說話,或動,連睫毛沒眨,沒表示她願意公孫啟此時離開床邊,或是不,但絕對不是沉思著什麼,公孫啟難以適應,只好慢慢地一步步走了出去。
公孫啟錯了,他和曉梅,十年交遊,無話談,無事不共,包括快樂的,憂煩的,他們已是心犀互通,熟悉彼此個性,實不該再有不瞭解的地方。但是談到了解,真太難了。人與人之間,不論父子、母女、夫妻、朋友、情侶,都無從“瞭解”對方,他們只能以“同情”“關懷”“坦誠”而互相“諒解”,公孫啟,現在錯於誤信自己“瞭解”曉梅,更誤信自己十分識趣,所以他才悄悄退出暗間,其實,他錯得可怕!
曉梅並不願意公孫啟在那個尷尬的時候?離開自己,她自始至終,根本沒想到公孫啟會突然告辭出房,她沉默和發呆,只是偶遇心煩時的習慣神態罷了。公孫肩突然提出回房的事,她心裡是想告訴他,她並不倦,至少現在還不倦。有這麼一句話,也足夠明顯到使公孫啟再留些時候了。奇怪的是她話已到了喉間,可就是懶得張口,時間一過,更不想多說了。
夜曉梅轉念頭的時候,臉色自然越發陰沉,所以公孫啟誤信自己的判斷,識趣地退出,那知卻是“太不識趣”了。好好的歡愉的促膝談,變作無言的沉肅的結局,真出乎意料。
公孫啟身體雖已復原,但還不夠強壯。人總是人,不是鋼不是鐵,任憑先天體魄再好,後天功力武技再高,大病初癒,要說真像吃了“呂純陽”仙丹般,馬上似生龍活虎,就算鼓兒詞上人物可能。那也不是“大手筆”的構思,他仍需要跌坐調元促進真力。所以他回到自己的暗間,立即跌坐靜下心波,剎那後,已入忘我之境,自然對剛才的事,業已拋卻。
曉梅卻也無法成眠,公孫啟去後,她是一肚子的委屈脾氣,別看平日她對敵時,剛強無比,若以女兒心對公孫啟時,卻受不得一絲委屈!由氣轉惱,由惱而轉為極度煩躁,靜不下心來,更放懷不了公孫啟退出時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從公孫啟的退時神態,又想起公孫啟病體初愈,由於她由煩躁,轉為惱怒,惱怒再轉作氣,氣再變作嗔,嗔後,她有些悔了!
心中一悔,有人說過“最毒婦人心”,也許,但卻應該說明哪種婦人才心毒,譬如“最毒絕情婦人心”,還勉強說得過去!曉梅生悔,頓時起身,悄步去探視公孫啟。簾兒微挑,她看清了一切,暗暗笑了,此時她才記起,雖因師仇使公孫啟有了對人的城府,但那只是對別人,而非對她!所以剛才,是她多心,誤會了他。
調元靜修,該有人護法才是,於是她悄悄走進公孫啟所住的暗間,將椅墊放在地上,面對公孫啟,也坐以靜養並代為護法。周天自循,公孫啟醒來,時值更深夜涼!他看到曉梅竟在地上跌坐著,推測出原因,心中感念而激動,悄悄下地,輕輕穿鞋,取起棉被,移近曉梅。他輕又輕,小心了又小心,將棉被披向曉梅肩頭!驀地,手被曉梅抓住了,耳邊傳來曉梅的嬌聲道:
“你好像個小偷,悄悄下床,輕輕穿鞋,我當你又想躲開我呢,原來……”
先前的陰雲散了,愁霧盡消,有情人相對,又開始低語頻頻。
馬千里來請早安的時候,公孫啟和曉梅,早已談妥了大事,午飯剛過,印天藍已率人到達,並且已經給曉梅準備了馬匹。
公孫啟仍以身體索弱為藉口,謝絕了邀請,於是曉梅和印天藍,在馬千里及公孫啟相送下,登程而去,不知道印天藍是存著什麼心意,她隨行的手下人,並沒有和她及曉梅一路,而是先一步當作了頭站。
這情形看在送行的公孫啟眼中,不覺有些好笑。在東跨院前堂屋內,馬千里鄭重地對公孫啟道:
“老弟,我是直腸子的粗人,不明白老弟你是為了什麼,發誓不再施展武技本領,不過我卻知道姑娘此番去長自山,是單人犯險,老弟你……”公孫啟知道解說無用,笑了笑接口道:
“她作客先走,我是暗中偵查後行,此去長白山,不是三兩天可以到的,我會追上。”馬千里聞言,這才安心,大嘴一張,哈哈地笑了,道:
“我說嘛,憑老弟你和姑娘的關係,說什麼也不該若無其事,原來……哈哈……”公孫啟又微微一笑,道:
“馬大哥,我傍黑就走。”馬千里道:
“對,急趕上半夜,準能追上。老弟,我到前面去準備馬匹等物,你好好地睡上一覺,晚上趕路才有精神。”公孫啟慢應著,馬千里笑嘻嘻地走了。
距馬千里那“馬家老店”三條大街,幅東地方有家“悅賓棧”,是錦州城內最豪華的一家客棧,普通人是住不起的。
“馬家老店”一個單間,包括三餐伙食是三分銀子,已經不算便宜,可是“悅賓棧”小單間,加伙食卻只要兩錢銀子一天!
範鳳陽的巨宅,很巧,就在“悅賓棧”的後面。
範宅的後門,竟也是“悅賓棧”的後門,兩家只一道後牆,從這一點上看來,這“悅賓棧”的東主,極可能是範鳳陽了。
可是事實上又不盡然,誰都知道,“悅賓棧”的主人姓燕,名字叫南樓,六旬上下,身材修長,據說曾經是河北步政使口的紅慕府。後來因為身體關係,辭去了那份好差使,落戶錦州,開設了家“悅賓棧”,那時候的範鳳陽還沒有來遼東。
本來“悅賓棧”前後整個土地,都是燕南樓的,在範鳳陽突然發達並與印家聯姻之後,才從燕家手中購得“悅賓棧”後的地,興起了這座巨宅。
燕、範兩家,除了為買地交往過一次外,沒人看見他們再有過往來,甚至婚喪喜慶,也都不通慶用。他們兩家不往來的緣故,聽說是為了這道後牆和後牆門。賣地的時候,燕南樓就有條件,範宅落成,必須共這道後牆!牆門開關,當然是在早建多年的“悅賓棧”這面,因此范家無法開啟後門,而燕家卻能隨時打開它。自從範宅落成,就沒有啟用過這道門,但是這道共牆和後山卻成了範鳳陽的心病,每每想起此事,總牢騷滿腹。
昔日只顧得地建屋,沒多考慮就答應了燕家這個條件,現在感覺不便了,沒有一條“水火巷”,這成什麼“格局”?
據傳聞,兩家有些不和,卻這多年來也沒生是非,也許傳聞不可靠吧。
燕南樓一家,人口不多,一個老伴是白髮的婆婆,沒兒沒女,所以私宅就在客棧後進,有道鐵門和高牆使前後隔絕。
“悅賓棧”佔地很大,燕南樓老夫婦的後宅,竟佔了一半,有花園,有暖閣,也有水池,美崙美免。
另一半是容棧,計單間二十四個,東西廂院西座,東西路院兩座,還有一座二層的大酒樓,由此可見燕南樓的私宅有多大了。前七八年,燕南樓在每年交春,就離家外出訪友,秋初回來來,已成習慣,這三年來,燕南樓人老了,已不再離開家園。這天傍黑,也正是曉梅和印天藍離開錦州的當天晚間,“悅賓棧”來了一位落魄書生,除那匹瘦馬外,別無他物。他住進了燕南樓的後宅。落店薄的名字,是“落拓生”。誰見過天下有姓“落”的人來?可是那年頭很絕,只要你願意是姓“落”,沒人會管這個姓對不對。
店家讓進“落拓生”後,有些提心吊膽,這書生臉色不正,焦黃,絕沒有錯,有病,再者他身無長物,萬一付不出店飯錢可怎麼辦。
不過自古直到那時候,還沒聽說客人住店,先要銀子這種事,所以店家只好心裡嘀咕,跑去和賬房商量。賬房年紀也不小了,五十隻多不少,一張白淨臉,兩個大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個十分聰明的人。
他姓黃,名叫天爵,號留宇,聽來不像幹這種沒出息客棧賬房的人,可是他不但幹了,並且還是從這容棧開張就幹起!黃賬房聽店小二說出心事,笑了,道:
“老錢,你該知道燕爺的脾氣,真遇上苦人,沒店錢,燕爺也不會叫你賠的!”
店小二錢貴,得了賬房這句話,放心了。黃賬房邊說,隨手便取過了店簿,一翻看到二十四號單間客人的名字,他雙目陡地射出寒光,但瞬即恢復了先前的樣子。錢貴沒有注意這些,卻笑指店簿上那名字道:
“先生,您看他這個姓有多特別,姓落!沒聽說過。”黃賬房一闔店簿,眼一閉道:
“這有什麼,天下無奇不有。”黃賬房不理他,又道:
“燕爺在後邊?”錢貴嗯了一聲道:
“在,我沒見他老人家出來。”黃賬房手一擺道:
“忙你的去,叫‘呂仲全’來暫時照料著賬房,我要把上月細賬拿給燕爺過過目。”錢貴去了,剎那之後,一個身軀微胖嘴也稍斜的中年人來到,這人有對三角眼,看人從來用不著抬頭或四顧。黃賬房此時抓起店簿,置於袖中,對這人道:
“當心些,仲全,二十四號的客人,若要什麼就給什麼,好好伺侯。”呂仲全雙眉一擰,悄聲道:
“總管,那小子有來頭?小的記往了。”黃賬房不怒而威地瞪了呂仲全一眼,道:
“別再遇事自作聰明!”話說完,看都不看呂仲全,大步而去。呂仲全卻目送黃賬房的背影,無聲地獰笑著!燕南樓在他私宅的小客廳中,接見手下的黃賬房,此處已非前面客棧可比,寧靜至極,談些什麼,更不慮洩露出去。黃賬房首先把店簿往燕南樓面前一送,道:
“你看這個名字!”燕南樓目光早已注意到“落拓生”這三個字,長眉皺在一處。黃賬房接著又道:
“這也許是巧合。”燕南樓沒有作答,微仰著臉,在沉思此事。移時,燕南樓低低地問道:
“天爵,你見過這人沒有?”黃天爵搖頭道:
“還沒有,等和大哥商妥辦法之後就去。”燕南樓嗯了一聲道:
“天爵,依我看,天下雖多巧合事,有時也往往會巧到令人瞠目,好,你就去吧,其實計算起日子來,他也真該找到此地了,是福是禍,早些來到總比遲了好得多!”黃天爵看了燕南樓一眼,道:
“可要小弟以當年的暗語一試?”燕南樓頭一點道:
“這是必要的。”黃天爵想了想道:
“大哥,若真是那話兒的時候,我們當真就清點財產賬冊,和那些珍寶東西,乖乖移交給他?”燕南樓淡然一笑道:
“二弟可是有些捨不得?這多年來愚兄無時無刻不在等待今天。”黃天爵低頭一笑道:
“小弟沒有意見,一切聽大哥吩咐。我去和他談過之後,再由大哥出面去辦。”燕南樓伸手輕輕一拍黃天爵肩頭。
燕南樓含首應著,黃天爵告辭去了。黃天爵剛走,小客廳通往後進的門已被人推開,一位白髮的老婆婆,挪步匝進,燕南樓沒有起身,也沒有抬頭道:
“剛才你都聽到了?”老婆婆嗯了聲道:
“聽到了,你想怎麼辦。”燕南樓淡然道: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這很簡單!”老婆婆城府極深地說道:
“只怕未必吧!”燕南樓長眉一皺道:
“你是指天爵二弟嗎?”老婆婆冷哼一聲道:
“不只是他,也包括你!”燕南樓不由微忍地瞪了老婆婆一眼,道:
“你真這樣看我?”老婆婆翻翻眼皮道:
“得了,別在我面前耍這一套鬼把戲,你起意謀奪這份財產已很久了,只恨老人家瞎了眼,竟相信你!”燕南樓霍地含怒站起來道:
“你大概忘記了你的身份啦!”老婆婆也站了起來,冷哼一聲道:
“你又是個什麼身份呢?!”燕南樓兩道長眉倏忽揚起,似是怒極,老婆婆冷目盯注,毫無畏懼之色,終於使燕南樓在自覺心虧形愧下,又頹然坐下。老婆婆掃了燕南樓一眼,神態稍有溫和,道:
“南樓,不管怎麼說,我們總是夫妻,我願你對這件事,多想一想。”老婆婆喟籲一聲,又道:
“前些年你總是往中原跑,一去小半年才回來,別認為我是傻瓜,不知道你去作什麼事情!”燕南樓突然抬頭道:“你既然這麼聰明,說,我去幹什麼來?”老婆婆冷哼一聲道:
“你去探望老人的動靜!”燕南樓冷冷一笑道:
“你這叫胡說,當年事也有你在旁邊,你總該記得,老人是怎麼說的,我又何必再去探查什麼動靜?”老婆婆瞪了燕南樓一眼,道:
“不錯,老人說過,他不會來的,可是老人卻留了暗語,說他會差派人來,以‘落拓生’名字為信!”燕南樓“噢”了聲道:
“是呀,那我又何必再為此事操心呢!”老婆婆嘿嘿兩聲道:
“就因為這樣,你才必須操心!你知道這件事。”燕南樓心頭一凜,不得不追問下去道:
“這話我聽不懂!”老婆婆沒理他,道:
“可是老人會派什麼人來,你卻不知,你更明白,老人只在春秋相交時開關放人,於是你暗掩於附近,看看有誰下山……”
燕南樓心凜但卻面帶笑容地說道:
“你這一廂情願的想法,使人聽來哭笑不得,就算這樣,為什麼近三四年來,我不再出去呢?”老婆婆道:“我承認對這一點還沒想通……”燕南樓藉此機會,擺手道:
“好啊好啊,你用不著再胡猜亂說了,聽明白,現在有人來了,假如以老人所示暗語相詢,他答得不錯,我會移交全部存物財產,那時你可以從旁邊監視,這總行了吧?”燕南樓目送老婆婆推門而去,臉上掠過一絲獰笑。老婆婆想了想道:
“我回房去了,希望你能言行如一。”此時,前面“悅賓棧”
二十四號單間中,黃天爵正叩著室門,店小二錢貴,捧盞油燈,站在賬房身後。門開了,那面色病黃的落魄書生,當門而立,錢貴先衝著書生一笑,道:
“客官,給您老送燈來了。”書生哦了一聲,黃賬房已開了口:
“公子,老漢是此店的賬房,姓黃,特地來拜會公子一談。”
書生又哦了一聲,微微一笑道:
“老丈請進,請坐。”黃賬房應著聲兒進了單間,先對剛要離開的錢貴道:
“老錢,別忘了規矩,去吩咐廚房,三葷一素帶湯右酒,給這位公子先送來。”錢貴應聲而去,書生卻客氣地說道:
“區區吃不了這多東西。”黃天爵笑道:
“公子有所不知,這是小店的規矩,凡客人照顧小店第一餐伙食都是這樣,所以公子不必客氣。”書生笑謝過方始落座。
坐定之後,書生問道:
“老丈有何見教?”黃天爵狀極恭敬地說道:
“公子仙鄉何處?”書生看了黃天爵一眼,道:
“莫非這也是貴店的規矩?”黃天爵心頭一動,慌不迭含笑道:
“公子別誤會,這只是老漢隨口一問,老漢祖籍山東,聽公子口音一些像,所以不禁問上一聲。”書生搖頭道:
“區區不是山東人氏。”黃天爵心中已有了數,這書生城府極深,更聰慧無比。於是他索興開門見山地問道:
“公子店薄上落的姓名很怪。”書生淡然一笑道:
“怪嗎?區區到不覺得!”黃天爵被這句話給幹住了,書生話並沒完,又道:
“老丈前來,難道就為談名姓?”黃天爵頭一搖,道:
“是有事相煩公子?”
書生哦了一聲道:
“老丈請講。”黃天爵想了想,道:
“敝東主和人有約,手中存放著友人所託的不少東西,那友人曾說,來取領東西的人,名叫‘落拓生’!”書生這次開朗地笑了,道:
“很好,那就請貴東把東西交給區區好了!”這話說得黃天爵一呆,半天竟沒能答上話來。他沒有想到,書生會坦然索物。在片刻沉默後,黃天爵才開口道:
“事情不是這樣簡易的。”書生看了黃天爵一眼道:
“大概已經複雜到貴主人不願意交還的地步了,哦?”黃天爵急忙解釋道:
“不不不,敝東主為這些東西,心中不安已久,記不得馬上物歸原主坦放胸懷,只是在手續上,還有些麻煩。是半敝東託存物品時,不但指示來取物人的姓名,並還有暗語核對後始能交付。”書生頷首道:
“原來如此,區區幾乎錯怪了貴東。”黃天爵故作無所謂地一笑道:
“公子,老漢要問問公子那些暗語了!”書生突然神色一正,道:
“什麼,老丈也知道那些暗語?”黃天爵一笑道:
“公子,這不用大驚小怪的,老漢是敝東的親信,一切事務留由老漢代為辦理,所以這件事也不例外。”書生寒著一張黃焦焦的病臉,緩緩起座,冷冷地說道:
“很抱歉,這件事區區不想和局外人談。”這話多幹多硬,使黃天爵無法接口,半晌之後,黃天爵才想出對策,道:
“公子是要和敝東談了,若敝東不巧遠行於外呢?”書生頭一點道:
“不錯!”書生聳肩一笑又道:
“不過若以貴東當年所立誓言來說,取物人未來以前,他是不該離開錦州城中一步的!”黃天爵神色變了,這話他明白,果有此誓。由此看來,這病黃的的落魄書生,的確是老人所派的代表無疑!想到這裡,黃天爵老奸巨猾地一笑,道:
“公子稍待,老漢去去就來。”說著,他已站起。在走了兩步之後,笑著轉身又道:
“老漢必須有所聲明,有關存物暗語的事,老漢並不知道,所謂敝東遠行之說,乃敝東之策,旨在引使來人說及昔日誓言,即是證明一切,如今老漢認定公子是敝東要等的人了。”書生也不過為已甚,點頭道:
“貴東是為了謹慎,這沒有錯。”黃天爵笑了笑,拱手而去,剎那,他重返書生所居,極為恭敬地說道:
“敝東在後面私宅內,恭候著公子一談。”
書生頭一點,於是黃天爵帶路,轉向內宅。仍然是那間小客廳,燕南樓恭迎進落魄書生。賓主落座後,黃天爵並沒有離開,書生看看著燕南樓道:
“貴賬房還有這必要陪著區區嗎?”黃天爵臉一紅,尷尬地一語不發而去。燕南樓在黃天爵走後,立刻問道:
“老人可好?”書生竟反問道:
“燕大俠可好?”燕南樓頭一低道:
“看來老人仍然沒有原諒我。”書生不答此問,道:“時間久了,一切自淡,燕大俠以為對否?”燕南樓頭一抬,道:
“好,兩答兩問,半字不錯,如今老朽要請教公子,什麼時候索看一切賬目存物,老朽夫婦何時可以離開?”書生道:
“燕大俠你不必離開了!”燕南樓一楞,道:
“公子的意思是……”書生很快地接口道:
“不只燕大俠不必離開,此地一切,也不必改變,從今天起,燕大俠已非代人作嫁,是有權處理此間一切的主人了!”
燕南樓驚疑出聲,竟不知說什麼好了。
這時,內室通門倏忽而啟,那白髮婆婆突然出現,目光犀利地盯著落魄書生;上下打量了很久,才冷冷地問道:
“你到底是誰?”書生看到老婆婆,反而站起相敬,笑答道:
“霹靂神婆,你說我是誰?”一聲“霹靂神婆”,叫得白髮婆婆木楞了有頃,然後她緊皺著兩道白眉毛,又打量起這書生來了。她看看,搖搖頭,想一想,再看看,目光暴射道:
“不對,我不認識你!”書生笑了,道:
“認不認識沒有關係……”老婆婆哼了一聲道:
“笑話,關係大了!”書生哦了一聲道:
“有多大!”老婆婆沉聲道:
“認識你的話,對剛才所說的那些,我或能信上幾分,如今和你根本不識,你那些話就休想騙得了我!”書生開朗地一笑道:
“天下武林中人,誰有這大的膽子,敢騙名震江湖威懾綠林的‘霹靂神婆’呀?區區自更不敢!”老婆婆叱道:
“少油嘴滑舌,說,你究竟是什麼人?”書生一笑道:
“區區說過,是老人家的代表。”老婆婆沉聲道:
“你若真是老人家的代表,絕不會傳這種命令!”書生哦了一聲道:
“這就怪了,神婆有何證明,老人不會呢?”老婆婆掃了燕南樓一眼道:
“老人家熟悉拙夫的為人……”燕南樓低下頭去,他竟沒有絲毫責怪老婆婆的辯解,此時書生抑色一正,道:
“老人一再諭示,說神婆忠心不二,赤膽義魄,果然。神婆,老人現在的想法,和從前不同了……”老婆婆哼了一聲接口道:
“空口說些什麼話,我也不信!”書生坦步而前,手掌向上,放於胸前,道:
“有這件東西,該使神婆可以深信不疑了吧?”老婆婆目光盯在書生右手掌中,剎那之後,她變了神態,成為十分虔誠而恭敬,向書生深深一福道:
“公子恕我不知之罪!”書生哈哈一笑道:
“區區怎敢,神婆請莫多禮,請坐談如何?”老婆婆恭敬謝過,坐於燕南樓身側,書生仍歸原座。坐定後,老婆婆首先對燕南樓道:
“老人家待我們一家,天高地厚。南樓,願你今後別辜負了老人的期望,挺起胸來,作個大丈夫!”燕南樓低應一聲,他內心激動無比,說不出話來。書生這時開口道:
“燕大俠,事雖如此決定,不過老人還另有吩咐,那古桃木雕刻有一千個佛頭的盒子,你要交出來給我。”燕南樓頓首道:
“老朽記住。”書生又道:
“每年自利益中,取出千兩白銀,作些義善事情。”燕南樓又點著頭道:
“老朽遵命。”書生微微一笑,道:
“最後一件是,不得將客棧土地等出售。”燕南樓答道:
“老朽已決定永遠定居於此了!”書生嗯了一聲,道:“另外一件小事是區區個人的要求,區區想在燕大俠這私宅內,借間靜房暫時居留幾天,可行?”燕南樓慨然道:
“公子作事作人,著實令老朽心服欽佩,先宣論老人旨令,再提借屋之事,這份磊落光明,已足使老夫愧煞!”旁坐的老婆婆,笑了,是極為欣慰的笑著,道:
“南樓,聽了你這句話,真使我喜煞。”燕南樓不自由地伸手抓住了老婆婆的枯手,搖著,搖著,卻就是說不出話來,老婆婆也輕輕用另一隻手,拍著燕南樓的手背。書生開朗地一笑道:
“區區為兩位前輩賀!”老婆婆卻慌忙說:
“公子這個稱呼我們可不敢受。”書生只是微笑,燕南樓卻道:
“此宅左側,另有院落,是荷池暖閣所在,從現在起,它就是公子的了,任憑公子居留多久都行。”書生道謝之後,道:
“燕大俠,我有些餓了。”燕南樓聞言,老臉一紅。老婆婆急忙站起來道:
“我就去準備,馬上好,南樓,你陪公子談著。”書生也不客氣,笑道:
“那就煩擾神婆了。”老婆婆剛走,書生聲調壓低,嚴肅地對燕南樓道:
“燕大俠,我並沒有真那麼餓,是有幾句話要問問!”燕南樓聞言,神色也嚴肅起來,道:
“公子請講。”書生仍然以低低的聲音道:
“燕大俠來此已久,可知道這遼東地面,武技功力罕絕高手共有幾位,他們都隱居何處,是何姓名?”燕南樓苦笑一聲道:
“不瞞公子說,老朽只對錦州附近的人物熟悉,其他地方……”書生接口道:
“燕大俠,田鄰范家如何?”燕南樓哼了一聲道:
“是個典型的暴發戶!看來公子已經深入查過了。不錯,此人有一身夠稱為一流高手的武技,為人歹毒而多心機,更善於隱藏!”書生也一笑道:
“可能談談當年賣給他大片土地的事?”燕南樓長嘆一聲道:
“說來話長,簡單點講,是他托出昔日步政使司衙中的舊好,面談土地事,老朽情面難卻,分割了部分空地。”書生依然帶笑道:
“外面謠傳,如今為了一道共牆,雙方鬧得十分不和,以區區看來,內情恐始不會這樣簡單,燕大俠可願一說?”燕南樓點點頭道:
“交惡非自今日起,共牆不過範鳳陽的錯口而已,他太不量力,新廈設成後,竟請人談購賣全部土地的事,被老朽一口回絕,於是他退而商談要留個水火巷兒,所以在已份屬他的土地上,再建一道牆,被老朽所摳,因此兩家就不再往來。”書生笑道:
“這怕是當年那契約作祟,可是?”燕南樓也笑了,道:
“正是,否則他在自己的土地上設牆,和老朽商量個什麼勁,再說,老朽也沒有權去過問這件事的!”書生想了想道:
“莫非他就罷了不成?”燕南樓頭一搖道:
“他怎肯忍下這口氣,所以在暗中百般圖謀老朽,前半年更幾乎演出流血的事故。但不解什麼原因,在相約一搏的那天,他突命人帶信,說此約作罷,並不再商談共牆或任何有關土地的事,所以這件事老朽始終難忘。”書生劍眉皺成了字,道:
“此人曾為‘快捕’,又帶藝自投入印家,燕大俠當初職責正能管他,莫非不知真正的師門和派別?”燕南樓又一搖頭道:
“那時未曾注意,今朝就很難打聽了。”書生話題一變,道:
“燕大俠可還有當年之勇?”談到“當年勇”,不錯,英雄不提當年勇,但若有人提起來提個頭,卻罕見當事者不為當年勇面深以為榮的!南樓自不例外,聞言笑道:
“公子可是有所差遣?”書生謙虛道:
“差遣怎敢,有事拜煩罷了。”燕南樓悄悄出指,一點後方道:
“對此人?”書生頷首道:
“古人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燕南樓慨然道:
“公子說吧,老朽必然全力以赴!”書生一笑,附耳悄悄相談,只見燕南樓邊聽邊點著頭,最後嗯了一聲道:
“好,老朽就按公子所囑辦理。”話鋒一頓,接著問道:
“人選必須嚴挑,多等幾天不要緊嗎?”書生神色鄭重地說道:
“沒關係,不爭這幾天時間,不過燕大俠千萬謹慎從事,在沒有確獲證據前,萬萬不要叫神婆知道!”燕南樓一笑道:
“公子似乎對拙荊知道得很多也很深!”書生只是微微一笑,對這句話沒置可否?
霹靂神婆回來了,身後跟著個看來只有十一二歲的童子,童子捧著食盤,盤中葷素雜陳,杯筷盤盞齊全。拉開靠牆的八仙桌,擺好了筷盞,神婆開口對童子道:
“雀兒你到前面去,請你阿爺來一道用飯。”雀兒歡應一聲,蹦跳著去了,神婆又轉對燕南樓道:
“我忘了酒,你去取吧。”燕南樓笑坐著,向書生一點頭,步出客廳轉身後面。燕南樓剛走,書生已笑對神婆道:
“神婆支走燕大俠,是有何吩咐?”神婆先是一楞,繼之快步走近了書生,低聲道:
“我猜你是‘啟’哥兒,對不對,”書生正是公孫啟,奇怪的是,他病已好了,可是臉上的病容卻顯現更深,所以神婆先時沒能認出來,如今被神婆說破,公孫啟笑了,拉著神婆衣袖道:
“我就知道怕瞞不過你去。”
神婆這份高興,簡直無法形容,雙手抓著公孫啟的肩頭,上下仔細地看個不停,時而頒首,時而搖頭,最後,神婆雙目紅了,老淚在眼眶滾、滾、滾落襟前。沉默了剎那神婆展顏說道:
“我回到廚房,就不停地在想,想,我終於想起大概是你,不過沒敢認定,剛才我支開老頭子,你竟先問,我才知道準是你了,啟哥兒,老人家可是真正很好?”公孫啟心底緊壓著塊盤石,一陣酸楚,一陣痛,但笑在面上道:
“當然是真好。”神婆安心了,道:
“真好我老婆子就放心了。”公孫啟肝腸一陣絞痛,幾乎忍不住流下淚來,迫使他慌忙扭轉頭去,對著通往外面的花磚道,強捺著悲傷說道:
“神婆,小雀兒這孩子,滿討人喜歡的……”神婆是何許人,頓時看出了不妥,接口問道:
“啟哥兒,眉姑娘她可好?”公孫啟隨口說道:
“她到遼東已很久了……”話說出口,心神一震,才知道說錯了,說多了!
神婆驀地伸出枯手,緊抓著公孫啟的雙肩,硬把公孫啟的身子和臉扭對自己,目射寒光,威凌無倫地沉聲道:
“啟哥兒,你竟騙我?”公孫啟壓制著激動,道:
“神婆這話是由何時說起呀?”神婆哼了一聲道:
“啟哥兒,莫非你和眉姑娘,都忘記了昔日的誓言啦,你們立過重誓,老人有生之日,你們絕不同時離開老人的身邊,如今你說眉姑娘早來了,現在你又到了,我問你,老人家他到底怎麼樣了?”公孫啟強顏歡笑道:
“瞧你這份多心,老人家很好,眉姑娘是奉令前來,因急需人手,所以老人家才又派我接應,這總放心了吧?”神婆目光如電,道:
“若人手不夠,眉姑娘怎不找我老婆子?再退一步說,老人家也會有諭示傳到,要我老婆子就近幫她的!”公孫啟硬著心腸說假話,道:
“錯了,神婆你錯了,眉姑娘若未奉諭令,怎能擾神婆相助,何況她根本就不知道神婆在遼東道上!”神婆頭一搖道:
“老人家知道!”公孫啟道:
“神婆應該明白,老人家對燕大俠仍難放心!”神婆語塞,想了想道:
“這句話還有點道理。”公孫啟實怕神婆再追問下去,道:
“神婆你放心,老人家好得很,倒是遼東發生的這件事,十分辣手,很可能要麻煩神婆相助呢。”神婆也一笑道:
“調皮,也不想想你多大了。”神婆欣然說著這句話又搖頭又點頭,笑眯眯的。突然,她想起一件事來,笑問公孫啟道:
“眉姑娘人呢?”公孫啟又睜著大眼說瞎話,道:
“我剛到,還沒見她呢?”神婆哦了一聲道:
“啟哥兒,什麼時候辦大事呀?”公孫啟明知故作不解,道:
“你知道曉梅的脾氣,我得看她的意思,任她安排。”神婆噗地一聲笑了,道:
“現在就怕,那要怕到哪天為止呀?”公孫啟瞟了神婆一眼,道:
“這恐怕要向燕大俠領領教了。”神婆笑罵道:
“一張利口,也只有叫眉姑娘好好管管!”這時,燕南樓捧酒來到,雀兒和黃天爵恰好進廳,酒擺好,大家入座,黃天爵對雀兒笑道:
“怎麼,你又想賴頓吃喝?”雀兒頭一搖道:
“不是的阿爺,我是給大家斟酒的。”這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公孫啟對雀兒特別注意,他似乎覺得這個小孩子,與眾不同,到底不同在哪裡,卻一時說不出來。雀兒和公孫啟真也有緣,侍立公孫啟身旁,活潑而恭順。散席時,已是三更,公孫啟聲明有事和燕南樓相商,雙雙到了那水榭暖閣,仔細商量著有關探索範宅的一切。
五天後的傍晚,公孫啟聲言漫步城區,出了“悅賓棧”。他走以前,賬房黃天爵和東家燕南樓,接到同業某人的喜柬,比他早半個時辰離店赴宴,霹靂神婆任多聰明,也沒動疑念。城南有家榨油廠,公孫啟溜溜逛逛地走了進去,進門,馬千里竟在恭候,迎前悄聲道:
“人全來了。”公孫啟笑匝一聲,等馬千里閂上門後,雙雙移步奔向後面。這是一間廣敞的棧房,如今打掃得十分乾淨,正中安設了一條桌子,上面擺著酒萊,除上首和右側位置空著外,餘皆坐滿了人!
“悅賓棧”的燕南樓和黃天爵,也在座上。另外除馬千里不算。還有六名年約三旬的英挺臉子,一個個勁衣背劍,氣度不凡,一望即知是武林高手之屬。他們見公孫肩和馬千里進來,具皆起身,公孫啟拱手道:
“不敢當諸位如此多禮,請坐,我們邊吃邊談。”大家落座,公孫啟立即又道:
“我有個不情之求,萬望諸位原諒。”大夥兒笑應著,公孫啟道:
“今夜辦事以前,不能喝酒。”不能喝酒,算不了問題,不過大家對不能喝酒是為了什麼,卻都不解,因為誰也有自知之明,絕對不會喝醉誤事。公孫啟看出大家的困惑,一笑道:
“那氣味濃厚,無法掩飾!”經此解釋,眾皆心服,公孫啟接著又道:
“諸位都是經多見廣的道義朋友,我不敢多所煩瀆,只請到時候各按預計行事,四更一過,不論有無發現,皆祈退回,仍在這裡相見,並談行得失。”大家低聲相應,然後緩緩用飯。初更已深,九名黑衣以黑巾掩面的夜行人,自榨油廠內飛拔而出三人一隊,分作了品字形,前後相距五丈,疾射向前。
他們在“範鳳陽”的巨宅左側停步,接著在後門及右側分開,三隊在三個地方,同時悄悄縱入宅中。左側那一隊三個人,落身處是花園所在,黑沉沉無燈無人!三人用不著互打手式了,已很快地一前二後互距丈遠前探。穿過花園,到達一個圓月門前,為首那人,輕輕推門,門已閂闔。那人沉思剎那,飛身登上兩丈五六尺的內牆,其餘二人,也繼之而起,撲上牆頭,三人各看一方,配合得面面俱到。
為首者,輕悄縱下,直撲右進的書房,另二人立刻接應,一左一右,背對為首者,監視四處,小心戒備。那門,被為首者輕輕推開,接著,他身形一矮看慨像滾一般進入室內,外面的兩個人,其一飛登府上伏下,其一避於門對室牆。如此防布,就算突來本宅的人,也不致被堵截難逃。移時,室內傳來輕微的彈指之聲,避於對門牆角的那人,對房上同伴打個暗號,身形一閃也到了房中。
這是間書房不會錯的。書案頭,堆疊著整齊的書籍,案旁有個書櫃,為首人已打開了書櫃門,在仔細搜查。另一人背貼室內門旁牆邊,為那同伴防護。書案仿古,沒有抽匣,書櫃中除一本本一部部書籍外,別無他物,移時他搜過了各處,毫無所得,閃身而出,仍然將門扣上。三人再往前攝,又進了一間廣室。他們步驟不亂,依樣葫蘆,不過這遭卻碰上了意外!這間廣室,按照潛進的夜行人預計,是屬於這一隊三夥的搜索地區,這一隊只要搜索四個地方。
當他們進入這間廣室後,才發現室內的空間,竟十分姣小,那為首者十分精明,揮手處,三人分距三方,倏地都矮下身去。剎那,室內並無任何變故發生,為首者方始緩緩直立起身來,接著他晃著“火熠子”,雙目一瞥間,已看清了室內的一切,火熠子一閃而熄,為首者低聲說道:
“怪事,這裡竟會是堆放礦區各種產品的地方,令人難信,兩位手腳輕快些,咱們查上一查!”搜查的結果,依然是毫無所得。
內中那緊靠著室門的一位,沒等為首者吩咐,已轉身扇門出去,為首者突然出聲輕輕喚止,道:
“等會兒,還要仔細查查!”那人收回抓在門闔上的手道:
“還有什麼好搜的?”為首之人道:
“外觀此室十分寬敞,結果竟這般狹小,不是另有秘密房間,就是隱有暗櫃或櫥,怎能不搜呢?”這話對,於是三人重新搜索各處。那為首者,不但經閱極廣,功力也最高,重作搜索,縮小了範圍,結果他在一個放置各種人參樣品的櫃內,發現了可疑之處。
這櫃高八尺,內有六個橫閣的格子,放置著厚薄長度不一的小木匣子,匣內討以上等絲棉,蓋以軟緞,放著各種上品人參,最下一格,是兩隻抽匣,抽開來,深尺中,寬尺中,兩隻共寬已是三尺,加上櫃邊,就是木櫃的全部寬度了,為首之人,適才業已看過抽匣內的東西,不必再瞧,旨在發現其他,所以想把獨匣全部匣抽出,那知竟難辦到。仔細檢視之後,才發覺櫃深也是六尺,原來這櫃還有裡層。他不敢硬用拙力,悄悄招呼其餘兩人近前,然後示意抬開木櫃,誰知輕輕小心提力抬時,木櫃似生了根,竟沒抬起。
為首者一楞,繼之恍然。木櫃既然無法始起,這道秘密門戶自然就不是滑動木櫃而開啟了,如此,它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門戶在木櫃中,再就是開關在另外一邊。於是為首者以手示意。三人動手,十分快捷地將木櫃中一切樣品小心地取出,然後,開始慢慢找那可疑的開關。
結果在“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之下,發現了那可供開啟攝後一層的地方,為首者以指輕按,木櫃裡層倏忽而啟。秘門入目處,裡面是一片黑沉,伸手難見五指。為首者以極低的聲音說道:
“果然不出所料,此處既然有暗室的設置,必有不可告人的事了,兩位請多加小心,我們進去!”話聲中,為首者當先而入,另外兩人繼之走了進去。裡面雖暗,他們卻不敢輕易晃燃“火熠子”,所以在進去以後,立刻背與牆貼,避開櫃門微亮的地方。
半晌,沒有聽到任何動靜,三人才開始向前摸行。走未過丈,身後突傳異聲,避身側望,等看出不對的時候,已然坐失良機,那道來路的秘門,已“砰”然一聲自閉!此處本就極暗,僅有秘門射出一絲微光,這才發現秘門竟是純銅所鑄,曲指輕叩,然後再四壁,亦然,不由叫苦不迭,另外兩人之一,適時低聲道:
“晃個‘火熠子’看看吧?”為首者低嗯一聲道:
“恐怕看也沒有用,我們被困在這裡了?”話聲中,火星一閃,火苗子衝出三寸,三人皆已看清,這是一間毫無半點擺設的空房子,四壁都是鋼板,出路已絕,為首者長嘆一聲,開口道:
“省點火吧,我們一時出不去了!”另外兩個人,卻不死心,雖將“火熠子”熄滅,仍在四處摸索敲打,試圖找個出入地方,最後終因四壁滑不留手而廢然作罷。別無事作,三人跌坐一線,藉機調息等待。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右壁突然傳來輕輕敲擊的聲音,三人倏地站起,輕步而前,將耳貼壁上靜聽。敲聲不絕,久久寂然,三人正覺不解,突有一片微弱光色射進,右側壁上開裂了一道門戶,並有人影閃動。三人慌不迭避向一旁,剎那之後,為首者方始想起一個可能,心中暗呼一聲“不好”,才待出聲喝止,外面的人已經魚貫而進!當為首者發現來者也是三人時,越發知道被自己不幸料中,此時也無暇多說,只好喊一聲“速退”,人已疾射縱向光亮的地方!
“速退”二字,提醒了其餘原先被困的兩個人,“速退”二字的熟悉聲調,也使剛剛進來的三個人恍然大悟,於是紛紛迅捷退出!
他們快,這道突閉的門戶也不慢,已悄沒聲響地滑向中間,此時,為首者已然縱出門外,此人好快的思路,已將門外近身地方的一張書桌拖起,阻住了秘門關閉!幸而有此一著,方使大家皆能安然脫險!六人相見,悄談上當原因。驚心動魄下,慶幸天不絕人。六人中是兩隊,先前那隊,為首者是天爵,後到一隊的主持人為馬千里,雙方在相互脫險下,皆為另一隊擔起心來。
馬千里本是分配到搜索另外一端,不料被引入一條甬道,退路已絕,只有向前探行,誤打誤撞和黃天爵會合一處。黃天爵聽馬千里說出經過,又叫苦不迭起來!既然來路上,馬千里說是一條甬道,如今雖然脫身那間鐵房,但仍是無法脫困,怎能不急!想到這裡,黃天爵嘆息一聲道:
“是我們過分輕視了對方,如今仍沒脫網,只好再往馬兄來時路上一探,希望能有奇蹟發生!”所謂奇蹟,馬千里和其餘的四個人都懂,就象剛才這樣的巧合。不過說人和聽的人,也全明白,天下絕不可能再有如此巧事,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除了去回頭找尋出路外又能奈何?因此馬千里點了點頭,當先轉身帶路。他走未丈遠,突然停下道:
“對啦,我們這一隊人的火熠子全用完了,你們要還有,最好省著點兒,要有光亮的話,或能脫困!”黃天爵聞言。頓時有了主意,將那阻在鐵室門間,已被擠扁了的書桌,一掌震碎,立刻以火熠子點燃了碎木片。
然後取用那四條桌腿,黃天爵五指握住桌腿的一半,輕輕向下一抹,一條桌腿立即分作十數細條,條條只有嬰兒小指般細。
這手功力,叫旁觀的馬千里及其餘武林朋友,個個驚服。
四根首端碎裂的桌腳,分由四人握著,點燃其中之一,向那長長的黝暗甬道中投去,火光人影漸遠!那間鐵室,在書桌被黃天爵震碎後,因無阻擋而重新封閉,但當黃天爵等一行六人,遠去甬道後,鐵室鋼門竟又倏忽而洞開。
地上碎木火星未熄,隱約能看到鋼門開處,有個人影峙立於鋼門中間,雙目炯炯閃射著猙獰光芒,對黃天爵等人的背影冷笑著。可惜火光不夠明亮,無法看出這人是誰,移時,這人霍地轉身回到鐵室,鋼門也悄然而閉。
當黃天爵和馬千里等六人,高舉火把在甬道中找尋出路的時候,另外一隊由燕南樓所率領的三個人,也被困了牢籠!燕南樓是分到搜索內中地區,那地方是整個內宅最要緊的所在,平日範鳳陽若在錦州,就宿於此處。
印天藍不管有多剛強,她總是範鳳陽的妻子,若恰好碰巧她也在錦州,多半無法推卻地和範鳳陽同宿於此宅。所以這個地方,非但內外分明,森禁亦嚴。現在印天藍不在,範鳳陽也去了礦場,因之這由一道高牆、兩個門戶所圈圍起來的內宅要地,除守夜人外,無人出入。
燕南樓率領著兩名高手,隱伏暗處,目睹巡更人有規則地出進著,守夜人共有四名,一名守於後門,一人站於前門口,另外兩人,另由後方,一由前面,同時進入宅內。
他們一個繞左,一個行右,最後在中間樓門雨洞中會合,點個頭表示無事後,一個回到後門,一個又到了前邊。然後該他們兩個守門,另外兩名巡行了,巡行路線不變,如此局面復始,輪轉不休,可說是毫無空隙。
他們一共是三十二名,日夜十二個時辰,分作八班。如今,天剛三更多些,這一班才接不久,別看主人不在,巡夜人卻絲毫不懶,一個個高挺胸膛,精神煥發。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15:17
第四章 地室鐵牢困群雄
燕南樓直待看清巡夜人所走路線後,方始悄聲對所率的兩名高手道:
“兩位小心注意,等我一打手勢,兩位可要立刻緊跟上我,我要乘巡夜人在正中稜門雨洞時,由左方入宅!”另外兩名高手,頷首為應,注意不懈,這時,巡夜人已會合後各回門口,另兩人開始巡行。
燕南樓在看到左方巡夜人轉向後面時,向所率兩名高手打個手式,身形倏起,其疾如箭,已自左牆外投進了內宅。那兩名高手,功夫不凡,繼之縱過牆去。結果他們從容地過了範風陽的內宅上房,但是不敢取亮,只好在暗中開始搜索,發現可疑之物時,就暗暗拿到窗口看上幾眼。
到底他們是來搜索什麼?賬和名冊。若能搜到那些名冊,再加上發放工資的細賬,就可以找出“範鳳陽農礦場”是不是老實商人的鐵證。
這是公孫啟告訴大家搜索範鳳陽這座巨宅的原因。其實,公孫啟還另外有個用意,那是他深藏於心不到時間絕不說明的,就算親近如曉梅,他也沒說。燕南樓經閱皆廣,那兩名高手,也是千中選一的人物,所以他們搜查得極抉,最後是空無所得,上房中,三人悄商,都認為要找的東西,不會放置臥室,是在書房之內,於是他們分開來,十分認真地走遍內宅各處。結果令人驚奇,這座巨廈正中腹地的內宅,竟沒有書房!燕南樓頓有所悟,三人又潛返臥室,燕南樓悄聲道:
“以常理判斷,一座內宅不可能沒有書房,但是事實卻告訴我們沒有,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書房就是秘室!”另外兩名高手,也認為如此。燕南樓判斷,若有秘室,必然通臥房,於是他們又開始在臥房中重新搜查。終於在那金鉤銀帳的象牙床後,找到了暗門。這個暗門也設置得極巧,門雖是在臥床後面,燕南樓卻並不是拉開臥床找到的,而是無意中觸動了消息開關,臥床自己滑開露出門戶。
燕南樓藝高膽大,當先進入,兩名高手隨之而進,進門,竟是一石階,順階而下,走到第十二級石階時,燕南樓突地感覺到腳下一軟,才待應變,但石階並沒有下陷,正覺奇怪,背後已傳來一聲巨響,那秘門已關!燕南樓見上大當,慌不迭倒縱而回,去推那秘門,竟絲毫無法開啟,燕南樓苦笑一聲對兩名高手道:
“我們被困了?”那兩名高手,合力推動秘門,仍如蜻蜒撼枝,動不能動。燕南樓阻止他們白耗氣力道:
“不動,這是道五寸厚的鋼門。”左邊那名高手這時道:
“我取出火熠子打著它,找找開關。不過以我來看,那是白費力的。這門固然是自動滑開的,可是現在恐怕早已驚動了人家!”右邊的高手道:
“這怎見得?”燕南樓道:
“那第十二級石階,就是這道門戶的機關,人家自己人必然知曉,斷然不會誤踏其上,以此類推即知……”左邊高手接話道:
“對了,此時警鈴早已響過……”燕南樓嗯了一聲,道:
“正是,人家在這級石階下,安置閉鐵門的消息,自然也安置了鈴等物,此時人家怕不正在監視我們呢!事已至此,我們應試如何?”燕南樓早已想好了答案,道:
“不如何,坐著等待主人!”兩名高手不傻,聞言而悟,道:
“對對,何必尋他,等他來找我們好了!”話剛說完,暗影中突傳話聲道:
“朋友們真正高明,不錯,當石階下陷,鐵門封閉的剎那,老夫就知道來了訪容。”燕南樓揚聲說道:
“沒個花火,豈是待客之道?”暗中人一笑道:“朋友們不要忘記,老夫並未奉請尊駕,而是朋友們不速而至因此說不上老夫並否待客之道!既不是請客,難道直呼朋友是賊麼?”燕南樓也哈哈兩聲笑道:
“是賊有贓,對嗎?”暗中人從在答對的話語中,聽出來頭了,道:
“朋友們,今天之事,恐怕未必經官,因此是不是賊都不成問題!”燕南樓也以相對的口吻道:
“莫非閣下還敢殺人滅口?”暗中人嘿嘿獰笑連聲道:
“有何不敢?”燕南樓也冷笑著說道:
“很好,老夫恭候著!”暗中人沉聲道:
“你認為高立石階之上,我就奈何不了你們?來人呀!還不掌燈迎客!”
一聲“掌燈迎客”,極暗處,倏現燈籠,那燈籠竟無人提挑,自己冉冉飛行,直射向燕南樓三人!那兩名高手,才待伸手出接,燕南樓沉喝道:
“且慢!”兩名高手聞聲收手,燕南樓右掌倏出,推向燈籠,併發話道:
“以此鬼祟欲想得逞,也太小看了老夫?”話罷掌到,這盞燈籠被燕南樓的力震,倒飛了回去,墜於地上,轟然一聲震響,墜落之處頓起一片火海!兩名高手目睹此事,不由色變,咋舌不已。適才若非燕南樓喝止,這時怕不成了火人!暗影中那人,又嘿嘿地陰笑起來,道:
“真不含乎,就憑這一點,我不想再傷害你們,索興叫你們九個人會合,然後再談其他。”話罷,一連三盞燈籠由三方而飛到,插於地上照亮了這間石廳,接著那暗中人的話聲又起:
“朋友們,現在請放心大膽地走下石階,下階右首第一道門戶,可通你們那些同伴被困的地方,請吧。”一聲“請吧”說完,再也沒了聲音,燕南樓竟不等待,似也深信對方之言,當先大步而下。兩名高手,誠恐仍有暗算,急忙相攔道:
“還是小心些好!”燕南樓把頭一搖道:
“不會了,你們緊跟著我走,放大膽些,別讓對方輕視我們是貪生怕死之輩!”這兩名高手,不再多說什麼,緊隨在燕南樓身後,步起步落,一直走下石階,到達右首第一道門戶止,果然沒再遭遇暗襲。他們剛剛到達那道門前,那道石門已倏忽開啟,似在歡迎!燕南樓舉步欲進,兩名高手卻又阻止道:
“我們當真進去?”燕南樓低低地問道:
“除此之外,兩位可還另有妙策?”左邊高手道:
“我們不能任人擺佈!寧願與敵一戰!”燕南樓苦笑一聲道:
“兩位難道認為老夫畏懼一戰!認為老夫甘心任人擺佈!兩位何不往深處想想,人已入伏,何不聽其自然?”兩名高手各向石門中探頭看了看,道:
“只怕其中有詐!”燕南樓冷笑一聲道:
“這是當然,不過目下欲戰不見敵手;要逃不知歸路,於其被困此處,就不如先和同伴會合了!”話聲乍止,頭頂上突然傳來那暗中人語,道:
“就憑這番見的,老夫敢下斷言,朋友你絕非武林無名之輩,衝著朋友你,老夫撤去一切埋伏,就請進去和同伴相會吧。”暗中人話尚未完的時候,燕南樓早已一挺胸膛大踏步走進石門。那兩名高手自然也不再猶豫,相隨而進。三人進門不久,驀地聽到石室一角似極遙遠處,有人呼喊道:
“前面突現燈光。”
燕南樓聞聲知人,慌不迭倒縱後退,意欲阻往後門戶的關闔,卻料仍遲一步,那石門已悄沒聲響地封死了!接著夜行風動,隨見火把光亮出現,果然是敵人所說,今夜的同伴,九人相見,各訴被困內情,不禁焦愁萬分!現在,他的仍然各以玄巾蒙面,並且絕對不以名姓互稱!九人當中,論經驗閱歷和武技,自以燕南樓為首,尤其是黃天爵,半生皆以燕南樓之命是從,事到如今,不由不問計道:
“您老看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燕春樓苦笑著搖頭道:
“我毫無辦法!”馬千里怒衝衝地開了口,道:
“冤枉,真冤枉。連個人影子全沒看到,就被活生生的困在此地,真令人想起來氣煞恨殺。”黃天爵吁嘆一聲道:
“這隻怪我們小看了對手!”燕南樓揮手阻止住大家,道:
“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也躲不過,別自嘆或者懊悔了,現在大家請靜下來,歇息著再說……”眾人正準備席地而坐?突自四壁間傳來話聲道:
“諸位特製的火把照明,省卻老夫不少事情,現在請公舉一位能作得全主的人,和老夫答對。”燕南樓冷哼一聲道:
“我等皆為道義朋友,誰全作得了全主!”暗中人話聲又起,道:
“好,老夫就把你始且當作此行之首,如今老夫要先問問其他的人,對你作主答話事,有否異議?”馬千里怒聲道:
“少嚕嗦,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暗中人仍是不慌不忙地說道:
“既然無人提出異議,老夫就拿你當作答對之人了,朋友,請即報出名姓,以便彼此可以稱呼。”燕南樓冷冷地答道:
“先報你的名姓!”暗中話聲先是兩聲開朗大笑,繼之道:
“身為階下囚,生死操於他人之手,仍想不失尊嚴,老夫認為朋友你未免太不量力了!”燕南樓也哈哈狂笑連聲道:
“老夫等人,目下雖誤中鬼計,陷身於此,但仍有可待可為者,你此時就以勝敗論斷,簡直痴人說夢!”暗中話聲轉為凌厲,道:
“老夫默唸十數,爾要報出姓名來歷。十數過後仍敢不從老夫諭示,就休怪老夫下那絕情和毒手了!就算是英雄,老夫到要試上一試!”
這話說過,異聲傳來,燕南樓借火把光影看處,甬道間落下來中萬斤石閘,將眾人存身之處,隔作一間正方石室!接著,這間約為三丈的正方石室,自離地兩寸地方,出現了十數大如核桃的小洞,由洞內汩汨流出了極為濃厚色如墨汁的臭水!燕南樓識貨,神色陡變,向眾人警告道:
“敵人要用火攻……”一名高手,不明所指,接口道:
“不,是水淹我等!”馬千里祖居甘涼,對那墨色濃汁也不陌生,搖頭道:
“不,是火攻,這墨色濃汁,出在西北,遇火則燃,非用細沙不能熄滅!”暗中話聲適時傳到道:
“原來爾等盡多識貨的行家,那更好了,如今老夫再問一句,是報出真名實姓,抑或是喜歡老夫放一把火!”燕南樓沉聲道:
“老夫與諸友,寧死不辱!”暗中話聲道:
“那很好,小心了!”一聲“小心了”,另一個小洞中,突然噴出火焰,地上的墨色濃汁,遇火即燃,剎那間整個的石室已變成火海!
三更已過,四鼓將臨!公孫啟的一顆心揪作一堆!
按照所約,此時燕南樓等九個人,已該回轉這油廠了,可是如今卻不見半個影子,這怎不使他心焦!好幾次,他激動起來,想背卻所立誓言親自去打探一下動靜,總算強制按捺下這股動的火氣,沉思辦法!所去的九人當中,有兩個人的功力是他所深知的,一位是馬千里,另一位是燕南樓,他認為範宅就隱有高手,也非燕南摟之敵!可是現在該回來的沒有回來,自然是出了意外,回不來了。
目下除了自己毀誓出手一探外,只還有一個人可以調動,那就是燕南樓的老妻,霹靂神婆!此事公孫啟不想叫神婆知道,可是現在除非自毀誓言外,就只有神婆可以調動,他不由為此深深自苦。街頭傳來四更梆聲,公孫啟那張病黃臉上,掠過一絲怒容,兩道劍眉微一顫動,頭不抬,身不動,冷冷地說道:
“你可是找我?”油廠內,只有公孫啟一個人,他突出此言,實在怪異!
豈料公孫啟話聲才落,室門已被推開,一個一身金色勁衣頭蒙一方金紗的蒙面人,正當門而立!金衣人冷笑了笑,道:
“閣下好俊的武技,好深厚的功力!”公孫啟依然沒有挪動,道:
“你就是為說這兩句話來的?”金衣人嘿嘿地笑著,一雙閃射光芒的眸子,從金紗空隙中注視著公孫啟。
沉默剎那後,金衣人方始接話道:
“閣下會認為這是我的來意嗎?”公孫啟冷冷道:
“我懶得多想多問。”金衣人也冷冷地說道:
“我看閣下只是懶得動手,尤其是在能夠巧使他人為閣下賣命的時候,閣下就更懶得動上一動!”公孫啟只哼了一聲,竟沒分辯或是發話!金衣人見他如此,又冷冷地說道:
“怎麼樣,閣下,可原和我談談?請示教。”公孫啟微微一笑道:
“是你找我,談不談到題目上那要看你!”金衣人又一聲哈哈道:
“恐怕這是閣下你找我的吧,當然嘍,閣下並沒有親身前往,不過這沒有什麼兩樣,閣下你說是不是?”公孫啟十分乾脆的說道:
“你這些話我聽不懂!”金衣人連聲笑道:
“閣下這又何必,俗話說水不鑽不透,人不點不知,我已點醒過閣下,似乎不必一定要提那些討厭……”公孫啟接口道:
“抱歉,我不夠聰明!”話鋒停了半晌之後,公孫啟才又開口道:
“也許我料錯了事,好在這不是緊要的問題,我相信你今夜前來,決不是隻想著一看我,或是答對幾句,既然如此,何不直說來意?你有八位人質在手,何必還說商量?”金衣人又是一笑道:
“閣下大概記錯了,是九位人質!”公孫啟頭一搖道:
“只有八位,若當真你擒住的是九人的話,我奉勸你還是趕快回去,找出那冒名頂替的人來,免得留下後患!”金衣人陰笑不已,道:
“閣下這又何必,他們九個人,個個是為著閣下前去拼死賣命,少承認一個不知對閣下有什麼好處?”公孫啟冷冷地說道:
“你是認定我派去了九位?”金衣人道:
“這不會錯,他們初更前在此地會集,然後分依三隊,各以玄巾蒙面離去,閣下若認為還不滿意的話……”話沒說完,公孫啟已接口道:
“不,這次你說的話,使我再滿意也沒有了,現在我們不必再打啞謎,我是派出了九位,如今承認。”金衣人搓手道:
“好,這話閣下答的痛快,老夫也就直說來意,老夫不問閣下是誰,也不再追究閣下今夜的輕舉妄動,不過閣下必須以誠發誓,今後不得再窺探老夫的居所!老夫行事,一向給人留有餘地!”公孫啟頷首道:
“對對,但得一步地,何處不為人,又道說,能減三分不惡,路退半尺有餘,人禮讓我,我尊重人,自省氣惱!”
金衣人哈哈一笑道:
“好話,閣下誠然是位大英雄!”公孫啟搖頭道:
“謬獎過份了,如今話已說明,有個問題就必須請教,據我所知,那是範鳳陽的巨宅,主人又怎會成了別人?”金衣人一笑道:
“老夫委託範場主辦事,因之有這誤會!”公孫啟哦了一道:
“你們是好朋友?你當真是巨宅的主人?”金衣人冷冷地說道:
“任憑閣下如何來想,老夫認為此事不值得說個沒完,老夫時間寶貴,閣下那九位使者的性命也要緊……”公孫啟突然接口道:
“莫非我若不有所承諾,你還敢殺人滅口?”金衣人嘿嘿地冷笑幾聲道:
“閣下錯了,老夫不會擔殺人滅口的罪名的。而且,事和事不同,那九位是深夜之內,蒙面而去,除閣下和老夫及他們知道外,別無人知,閣下忘了?”公孫啟開朗的一笑道:
“錯了,我提醒你別忘了,是指現在你我同處一室而言,我不相信你既然來啦,還能安然無事地回去!”金衣人竟也開朗地笑了,道:
“閣下留客的盛情,真是令人感動,只可惜老夫身有急事,不能不辜負美意,這樣說閣下能信嗎?”公孫啟冷冷地掃了這金衣蒙面人一眼,道:
“我知道什麼是‘善者不來’,但更知道‘知已知彼’,很抱歉,恕我必須強留客了!”話聲中,公孫啟坦然綴步走向了金衣人!別看金衣人口口聲聲示意他來則不懼,但當公孫啟逼近時,他卻不由得心頭生寒,向後挪退了兩步!公孫啟微微一笑道:
“氣散神動,其懼心生,你怕些什麼?”金衣人勉強地哼了一聲,左腳向後方斜退出尺半,蓄勢而待。公孫啟突然聳肩一笑道:
“看上去你是較比那範鳳陽沉穩些,武技和功力上,也較深厚一籌,但是仍然不配作那巨宅的主人!”這句話,竟使金衣人全身猛地一抖,話都不答,轉身欲退!
“晚了!晚了!晚了!”他驀轉身,立即驚呼出聲!面面相對,不如何時多了位白髮如銀雙目似電的老婆婆!他呼聲未止,本能地作勢應變,胸前“七坎”穴上,已被老婆婆佛指掃中!
老婆婆好快的身手,右手指力拂中金衣人後,左手已到了金衣人的面門,她要摘下對方掩面的勞什子,看看這人究竟是誰。適時,油廠靜室門際,傳來十分威凌的話聲道:
“神婆且慢!”白髮婆婆,正是那“霹靂神婆”,燕南樓的老伴兒!神婆聞聲,左手迅捷由金衣人面門改抓向肩頭!身一旋,已將金衣人抓掩身前,目光灼灼盯著。門口,出現了一位黑髮無髯年約四旬的文士,說是文士,只因此人長衫一襲,貌相文雅像個文士罷了。神婆看清來人後,沉聲道:
“你認得我老太婆?”文士藍袖微拂,並未舉步人已到了室內,相距神婆和那被擒而暫禁穴道的金衣人,僅隔一丈二三。文士並未再進,冷著一張臉道:
“若不認識,怎能喊出你的稱謂?”神婆哼了一聲,道:
“那你有話就快說!”文士似是根本沒把神婆看在眼中,冷嗤一聲,竟轉對公孫啟道:
“我們兩個人可能直接談一談嗎?”公孫啟自這黑髮文士出現,目光就始終沒有離開過對方,這時微微一笑,移目向神婆一瞥,才答話道:
“談什麼?”文士手指被擒的金衣人道:
“我要他回來,放回你那九個人!”公孫啟答覆得很乾脆,道:
“我作不得主,我難代神婆下令,再說你既然有十成把握,舉手可以要回你這手下,又何必問我要什麼承諾?”文士十分坦然直爽地說道:
“你不答應,到時可能出手,我救人的自信有十成,若救人時候再和你動手,那會輸,我不幹!我不打沒有必勝把握的仗!”公孫啟一聳肩頭道:
“那可就難了,我可不能作得了主!”文士楞了一會兒,無奈地轉對神婆道:
“神婆,我通知你個消息,你那老伴兒燕南樓,以及帳房先生黃天爵等九個人,都已被我擒獲,你若是肯放了我這名手下,我投桃報李,也放了他們九個人,願不願意你答我句話。”
神婆冷冷地說道:
“這筆賬十分合算,等我先看看他是誰再說!”說著,右手又伸向金衣人的蒙面巾上!文士厲喝道:
“住手,他的用處就因為這面目蒙掩,不為人知,否則我就不必要回他來了,所以神婆你不能揭開他的面紗!”神婆嗤聲道:
“哼,我偏要看看!”文士雙目射出了兇殘的煞火,道:
“隨你,你揭開他的面紗後,就等著收九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好了,我保證你從沒見過那種死法!”神婆怒叱道:
“你敢!”文士冷冷地說道:
“你敢我就敢!”神婆哼了一聲道:
“除非你有把握能走的了!和尚逃了,他還有廟!”文士哈哈一笑道:
“掛單的和尚,天下寺院沒他半寸土!”神婆突然問道:
“你總有個姓名吧?”文士輕蔑地一笑道:
“神婆,小孩子的把戲,我們何必施弄,如今時間珍貴,事態嚴重,只請神婆答我一句,我立刻就走!”神婆沒了主意,不由瞥目一掃公孫啟。公孫啟笑了笑,對神婆道:
“若我可以提供意見,認為用一個人來換回九個人,是很合算的事,神婆你認為對不對呢?”神姿還沒答話,文士已笑道:
“公孫少俠果有見的!”神婆也道:
“既然公子這樣說,那……”公孫啟突然接口道:
“不過神婆也該想想,這種帳,人家不是傻瓜,沒有算不清的道理,既然算明白太吃虧,可又為什麼這樣幹呢?”文士聞言心頭猛的一凜,神婆卻呆了一呆。公孫啟接著又道:
“因此我想了一想,明白了箇中的道理,他這名金衣蒙面手下的價值,在他來說,必然是勝過了那九個人質……”神婆頭一點,接上話:
“對,不換!說不換了當然就不換了!”公孫啟開口道:
“神婆,帶著這位朋友近前來。”神婆會心,一挾金衣人,飛向了公孫啟的身後。文土坐失突襲良機,暗中懊悔不迭。他略以沉思,冷笑一聲,對公孫啟一揚手道:
“告辭!”告辭二字出口,人已轉身邁步,心中在想,公孫啟必然會發話呼停,哪知公孫啟竟一笑道:
“好,不送!”壞了,欲進姑退之計,沒能使上,反而被逼非走不可了。他暗中一跺腳,冷笑連聲,大步而行。耳邊聽到公孫啟對神婆道:
“神婆請坐,把這位朋友安置在中間,我們等到五更,五更時候,我們那九位朋友若少一位,再揭開此人的面巾!”神婆哦了一聲道:
“公子可是認定他會先放我們的人回來?”公孫啟道:
“當然,換上我也會放人,因為雙方所獲人質的價值不同,我們人數雖多,在他留之為難,殺之有畏,當然不如放掉!”神婆似是有些領悟,道:
“萬一公子料錯事呢?”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還有更好的方法,不過神婆你可以放心,這件事絕不會失誤,否則我又怎會如此從容任他走呢?”神婆真的放心了,道:
“公子,這人的武技功力有多高?絕不會強過公子吧!”公孫啟想了一想道:
“也許只差我半籌,不過有時動手,客觀環境,天氣及本身心情等,都十分重要,半籌之差而能勝,也說不一定!”
神婆正要接話,外面已傳來那文士的話道:
“我一身縱橫武林,雙腳踏遍江湖,生平只佩服過一個人,如今多了一個,就是你公孫少俠,何幸有敵如公子,真不負此生了!”公孫啟揚聲答道:
“我有此同感!”文士哈哈笑著道:
“不須五更,公子的九位好友已到。”公孫啟也含笑答道:
“何必等待,貴屬業已自由!”話聲中,神婆已得示意,拂袖解開了金衣人的穴道。
金衣人緩緩站起,對公孫啟和神婆一拱手,大步去了!他正走到門口,恰和不久被擒,現被釋回來的馬千里走個碰頭,他並不停,一側身硬擠了出去!這情形看似沒什麼可疑之處,可是落在公孫啟眼中,卻心頭一動,雖然無法說出可疑什麼,但總有些不大對勁的地方。馬千里等一行人,間隔著一個個走了進來,不用說,對方放人,是一位位放的,所以馬千里等九個人,也是一位位各有先後地回來,這情形也平常,不過公孫啟卻有不同的看法。最後回來的是燕南樓,他們那蒙面之物,業已丟掉,一行九人,從最前面的馬千里,到最後一位燕南樓,是在一盞熱茶的時間內,齊集室內的。
公孫啟不知為了何故,一邊笑迎大家,一邊卻目光直注九人的腳下,從四位開始,直到最後進來的燕南樓上。
五更梆聲響過了,馬千里隨著四位高手,迴轉他的店房。
黃天爵和燕南樓,領著他們所邀的一位朋友,先回悅賓棧。公孫啟說明要和神婆邊走邊談,所以走在最後,也走得最慢。
雖說五更已過,但那時的天色,卻越發沉暗,第一是季節使然,天亮的晚,再就是黎明前的剎那,本就是陰森沉暗的!走在路上,公孫啟才將為何夜探范家巨宅的事,告訴了神婆,神婆並沒有問公孫啟,為什麼沒差派到她。問及神婆怎會趕到油廠,原來這是“雀兒”搗的鬼,小雀兒是個小精靈,再加上大人們全沒避著他,被他知道了一切,告訴給神婆。神婆本心是想也參與一份,後來轉念,公孫啟既然避著自己!當然有緣故,自己冒然前去,就許壞了大事,所以忍在心頭。
快三更時,她好動的個性,叫她非去看看不能放心,可巧,正碰上那金衣蒙面人進入油廠,她尾隨其後。聽說是小雀兒洩露的消息,公孫啟頓時得計,暗問神婆,小雀兒可曾學過技藝,神婆搖搖頭道:
“還沒有,啟哥兒成全他?”公孫啟只笑了笑,沒有接話。
又走了一條長街,公孫啟突然說道:
“我想起了一件事來,要先去個地方,神婆您回去吧,我一定在吃早點前趕回去,您放心……”神婆沒問公孫啟要到哪裡,只是說。
“我沒什麼好不放心的。”於是一左一右,分途而去。神婆一個人走,又在四外無人的時候,立刻施展開輕身功力,如疾箭般飛縱前行,剎那已接近了“悅賓棧”。她身形剛至前街房頂上飛越過去,迎面巷中暗影地方,突然冒出來了一條如幽靈般的影子,擁將上來!神婆下落之勢疾捷無倫,等發現有人意圖不軌時,沉身留勢已退,立即雙掌提聚功力,沉聲叫道:
“匹夫意欲何為?”話說出口,對方竟是那位中年黑髮的文士,而此時彼此四掌,業已相抵,一聲震響傳出,文士人在空中停得一停,接著被斜震倒飛出去了五尺,但是極為穩實地站在了街心!
神婆是下撲之勢,佔了便宜,但一頓之後,倒震出去三尺!由這一次互抵雙掌,文士發出冷笑,神婆加了小心!斜撲上迎!神婆佔了兩成便宜,兩成便宜並沒得便宜,也證明文士的內力火候,的確勝她一籌!文士在冷笑聲中,二次撲上,依然雙掌平胸,以內力傷敵!
神婆加了小心,也提足了內力,更將生平向不輕宜施展的“霹靂彈震”神功,提聚於兩掌,她要一搏而勝!四掌交抵時,神婆掌風已傳出隱隱雷聲,四掌相接,一聲巨震,風雷暴起,沙石揚空,交旋出來的勁風,將一戶人家的街牆,如鬼斧神刀般地削落了寸餘的一層!文士的藍衫霎時飛捲起來,雙袖及下襬,裂撕散碎揚飄於空中,人被震得一個盤旋,倒飛出丈二,背撞於牆上!再看神婆,銀髮直立,面含威煞,雙袖亦失,人是側被卷出,退了八尺有餘,雙臂低垂下去!
二次對掌,神婆勝了,霹靂彈震,果是威風八面!如今!神婆雙臂兩掌十分痠痛,再難手由心應!文士,比神婆所受震傷還重,雙臂兩掌麻痺而奇酸,雖然仍然提力搏戰,其威力究能發揮幾成,就成大問題了!
事實雖然如此,但是人到這個時候,又怎能不顧尊嚴,抖手而退呢,只有再拼,作此明知兩敗懼傷的一拼!神婆雙臂揚起,雙目神光暴射,一步步逼向前來!文士一抖雙掌,緩緩手提胸前,也大步迎上。這時,街巷中緩步踱進來了公孫啟,他哈哈一笑道:
“神婆留情,朋友你也停手!”神婆收勢而退,文士皺眉停步。公孫啟到了近前,淡淡一笑對文士道:
“已經很夠了,以朋友本身的內力修為,不會能擋得‘霹靂彈震’的。回去吧,告訴你家主人這辦法可一而不可再!”文士一聽霹靂彈震,不禁臉色大變,竟然半天說不出話來,像泥塑木雕般的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神婆眉頭一皺向文士說:
“剛才已經給了你便宜,還不給我出去,告訴你家主人,如果他有膽量叫他自己站出來,能擋老婆子霹靂彈震的還數不出幾個來,叫他酌量著辦吧!”文士經過了這一陣考慮,似乎有一拼的意思,但又懼於霹靂彈震的威名,弄得尷尬萬分。還是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朋友!快些去回報你家主人吧,他不會怪你不敢一拼,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快給我回去吧!”文士抖抖藍衫,撣撣灰塵,把剛剛跟神婆拼的那一副狼狽相,稍加修飾,恢復了那文靜樣子。文士心中在考究,如果和神婆一拼,鹿死誰手尚不可逆料,但在旁邊虎視眈眈的公孫啟是一個非常難纏的人物,自己雖有一拼的決心,但即使幸而獲得慘勝,那時候也將輕而易舉的被公孫啟收拾掉。適時公孫啟又道:
“請代我問候你家主人。”文士好沉隱的城府,冷冷地說道:
“這話我不懂?”公孫啟劍眉一跳,但立刻又恢復了那從容的神態,仍然是淡淡地一笑,道:
“天下事誠然稀奇,有時有人竟不高興維持自尊,就像現在朋友你一樣,我可以說的明確點兒,朋友是個‘西貝’貨!”文士不失風雅。冷哼了一聲道:
“西貝為賈,我不做生意!”公孫啟有點兒惱,道:
“西貝為賈,音亦同假,我是指你這身打扮和模樣兒,雖像不久前我見過的那位,但究其實,你是假的!”文士哈哈一笑道:
“我就是我,何假之有!”公孫啟沉聲道:
“假在臉上的這副人皮面具!”文士似乎一呆,剛剛說出來個“你”字,公孫啟已接著威凌地說道:
“請回去,寄語貴上,說我公孫啟忍耐很有限度,假如朋友你決定不回去了,就無妨冒充下去,我也恭敬從命地留下朋友!”文士倏忽暴退一旁,盯了公孫啟一眼,一跺腳飛身而去,這一跺腳,好深厚的功力,地上竟多了只兩寸深的足印!公孫啟目光一掃地上足印,臉上露出來先驚後喜的精神,舌綻春雷,揚喝一聲“朋友止步!”
藍衫文士,衣衫雖因適才對掌而碎裂,身份被揭穿而生怨,但在聞聲停步轉對公孫啟時,卻仍然從容無比。他斡身而回後,立刻冷冷地問道:
“有什麼事?”公孫啟溫文爾雅地說道:
“我收回剛才要委屈留下你的話,請吧!”文士一楞,板下了那張呆板的假臉,道:
“這算什麼意思?”他實在是不懂,不只他不懂,一旁站立的霹靂神婆,也沒聽懂公孫啟突然說出這句話來因緣故。公孫啟竟不解釋,只是手指地上那足印道:
“你自己看看?”文士雙目連眨,深覺奇怪,目光卻果然瞥向地面自己所留的足印上,乍看仍無發現,再注意,慌了!只見他一縱身到了足印處,揮掌將足印毀去。然後以一種難以形容的眼光,連盯了公孫啟好兒眼,才猛一調頭飛縱遠去。神婆雙眉緊鎖,看著文士漸漸消失在街頭的背影,搖搖頭道:
“沒想到,真沒想到,此人竟能接下我兩掌‘霹靂彈震’!”公孫啟在文士走後,劍眉竟也深鎖一處,聞言答道:
“恐怕沒有想到的事情,還多的很呢!”神婆聞言才注意到公孫啟臉上的凝重神色,心中不由一凜,暗自忖念著——奇怪,啟哥兒久經武林風浪,一身技藝功力,除老人外,天下無出其右者,怎會為此小事,如此憂慮呢?她心中不解,口即詢問,道:
“啟哥兒,就算這人能夠接得下我兩掌,就算他只是個西貝貨色,也不至於使啟哥兒你這般不安呀?”公孫啟答道:
“這個矯飾的文士,是位姑娘!”此言出口,神婆心頭一沉,道:
“當真!”公孫啟苦笑一聲道:
“不假,若不是她臨行大意自已留下破綻,我都幾乎被她瞞過,看來遼東道上,果然藏龍臥虎奇士不少!”神婆略以沉思,道:
“不好,她十有八九是那印天藍!”公孫啟平靜地一搖頭道:
“不是的,神婆別空替眉姑娘耽心。”神婆堅持己見道:
“啟哥兒你有所不知,遼東道上黑白人物,我這多年暗中注意多了,除印天藍外,不會再有功力如此高的女子。”公孫啟這次是鄭重地搖頭道:
“她不是印天藍,比印天藍高寸餘,也豐滿些,並且一向是男子打扮,所以行動甚至口音都像男人!”神婆經公孫啟說明,更再仔細推想之後,知道自己料錯了事,不由點點頭道:
“那就耐人尋味了!”公孫啟劍眉深鎖,沉思未答,神婆接著又道:
“其實這也算不了什麼,此女我足能應付,燕南樓我相信能對付了那範鳳陽,眉姑娘對印天藍,保勝不敗,再厲害些的高手,有啟哥兒你………”公孫啟驀然抬頭盯了神婆一眼,頭一搖,長嘆一聲,突然說道:
“回去吧?天大的事等睡上一覺之後再說不遲。”神婆雖暗覺公孫啟舉止奇怪,但想不通箇中緣故,只好嗯了一聲,停住話鋒迴轉“悅賓棧”各自安歇。公孫啟迴轉水榭暖閣,時近黎明,跌坐榻上,回憶起昨晚至今晨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略有所得。他安排昨夜那次行動,十分謹慎而秘密,除了因燕南樓和黃天爵一時大意,使小雀兒巧獲消息外,敢說別無人知。
可是那金衣人竟會找到油廠,並且對自己差派三隊九個人的安排,能探知集合地點,發動時間,豈不怪哉?金衣人來得奇怪,知道的又那樣清楚,消息由何而來?更便公孫啟深覺不解的是,那真文士竟能先一步將九人解赴油廠附近,似是對一切安排,智珠早握,成算在手!
再加上突然令一女子,嬌飾文士本人,一試神婆動力的虛實,何也?莫非當真有這個必要嗎?釋放九人,何故不一齊釋歸,反而叫他們一個個間隔著片刻時間回來呢,這當然有此必要,但這必要的原因何在?種種疑重,密佈於公孫啟的腦海,他調理出來了個頭序,再反覆用種種假設去擊破它,最後,恍然大悟!
疑雲已散,心田自陰,他安然而臥睡了。
山道上,昨夜風帶雨,今朝路泥濘。馬頭雙並,八蹄歸行,馬上人談笑風生。印天藍嬌笑連聲,一帶絲韁,超越過了“月魄追魂”曉梅姑娘。
這位不讓髯眉的女場主,怎知道馬旁鐵騎上的人兒乃鳳非凰,催駿馬,瞟著那俊美的貴客,欣然作態。曉梅,故作柳下惠,心細鐵石,不解風情,竟玉腕暗坐勁力,勒緊些馬韁,使坐騎越發留後。印天藍為之氣結,回頭嬌嗔道:
“照這樣走,哪一天才能走到?”曉梅不慌不忙說:
“總該越走越近,不會到不了吧?前站路遠路近,和我們快慢何關?”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我一個人的公子爺,你也不抬頭看看天,這是什麼時候了,離前面那站還有三十里路,不快點怎麼成?不趁早到站,今夜你想露宿?”曉梅哦了一聲道:
“我當是什麼大事,這算得了什麼,何況天盧地枕,曲肱而臥,聽風濤聲,數雲空星,豈非雅事?”印天藍噗哧一聲笑了,道:
“對,再有場大雪,蓋你個嚴絲合縫,那就是天盧地枕雪為冢,連棺木都可以省了,豈非最好?”曉梅氣印天藍那“雪冢”
和“棺木”四個字,接話道:
“好雖好卻非最好,最好是天盧地枕雪為冢,一埋兩個知心人!”兩個“知心人”,說者是出言嘲諷調侃,聽者卻“他心別會”,所以印天藍羞紅了臉,低垂下頭。
山野無人,答對話聲不低,使一個隱身暗處監視她們的人,幾乎氣死,這人藏身一株古松上,松下拴著一匹玉龍寶駒。
時已接近夕陽西下,山區夜臨早,若果如曉梅這般緩緩乘騎踱步,傍黑前是休想能到“亂石嶺”那一大站了。捲雲橫布,逐漸低垂,看來一場大雪午夜前就會灑落,曉梅和印天藍,已路過小山環去,古松上的監視者,飛身馬上,猛抖絲韁馳去。
轉過山環後的晚眉,緊扣鐵騎,馬如歡龍騰奔,搶過印天藍,投影兒地向山路前方飛馳,疾似電掣,印天藍笑了,一聲清嘯,催馬追去,剎那遠去。她倆趕到“亂石嶺”站,竟在傍黑以前,真快。
“亂石嶺”,是座禿山頭,非但不見一株樹木,草棘也不見多,到處是一堆堆石頭,一塊塊巨巖,石色雪白,零亂不堪因而得名。
“亂石嶺”站,夠大,不過卻不是鎮,更不是站,而是由“老印記”場獨資興建的一處中途站,以利轉運和歇息。印天藍和曉梅催馬馳進城外棚門時,業已看到馬極上的那匹玉龍駒,印天藍黛眉倏忽一挑,臉上有了不悅之色。
站上役工,迎了上來,印天藍飛身下馬,第一句話就直問:
“範場主在?”役工受囑附,接話道:
“在,範場主剛來。”印天藍哼了一聲,時正下馬,曉梅調侃的說道:
“真體貼。”印天藍白了曉梅一眼,狀若未聞,道:
“公子請!”曉梅大大方方的一笑,當先向那排巨木建成的房子走去,印天藍伸手相攔,並對役工道:
“接到前站傳來的消息沒有?”役工知道印天藍是問什麼,答道:
“場主的小樓早收拾好了。”印天藍一點頭道:
“拴好馬後,就送吃食來,吩咐下去,不論是誰,沒我的話,或我沒有召請,都不許去小樓,明白?”役工應了一聲是後,道:
“範場主說……”印天藍手一擺,接口道:
“別忘了這是我‘老印記’的轉運站,除了我之外,任憑是誰也沒權在我的地方喝來呼去地下令!”曉梅報以微笑道:
“場主,能給在下個靜些的單間歇足,已很夠了……”印天藍接口道:
“山中簡陋,只有我那小樓,還勉強可以待客,也算清靜,公子去看看就知道了,來,請隨我來。”曉梅不再接話,隨著印天藍轉向那排木樓後面。後面,距前面本屋約七八丈遠,有座稱得起是美侖美奐的巧小木樓,雕簷鏤棟畫粱玉廊,就算是在錦州,也不多見。曉梅身為女子,此時不由忘情地讚道:
“好美!”印天藍聞言,卻感欣慰,笑道:
“總算不太屈辱公子。”曉梅只含笑搖頭,並沒有接話,正往前走,心頭忽生警兆,暗自一笑!故意的像才想起某件事來似地道:
“範場主在樓上?”印天藍在曉梅身側微前止步,聞言回頭欲答,那知面色倏變,揚聲向曉梅身後不遠地方問道:
“你來幹什麼?”曉梅乍作不解而回顧,身後兩丈外,範鳳陽也尾隨而至。範鳳陽的臉上,無法掩飾他心頭的憤怒,竟沒答話,大步而近。曉梅和印天藍,停步相待,哪知範鳳陽誰也沒理,自曉梅和印天藍身旁走過,旁若無人地直到小樓前。
平日,範鳳陽也不會如此,就算偶有這種莫名其妙的動作,印天藍最多是冷哼一聲,不理踩他,也轉身他往。今天不然了,當著曉梅的面,印天藍放不下這個面子,不由怒火突升,在一聲冷哼後,緊接著喝道:
“範鳳陽你到那裡去?!”範鳳陽這時已拾階要想登樓,耳邊聽到印天藍的怒喝聲,兩道劍眉一挑,霍地回聲道:
“上樓!”印天藍在怒喝發問後,人已越步到小樓外那玉欄梯前,一聽範鳳陽答了“上樓”這兩個字,她更加惱了。首先冷呼一聲道:
“上樓?上哪座樓?”範鳳陽目光一掃遠立數丈的曉梅,只見曉梅正面帶欣然的微笑,不由越發狠怨不自一處湧上心頭。
於是他也冷哼一聲,道:
“怪,這裡還有哪座樓可上?”印天藍銀牙微咬,道:
“這要問你了!”啞謎兒不能再打,他淡然道:
“我就要上這座樓。”印天藍話幹意冷,道:
“抱歉,你不能上去!”範鳳陽當印天藍怒聲喝問時,已知會有此變,聞言故作慌奇的神色說道:
“這為什麼?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天藍,亂石嶺這座站頭,誰不知道它是份屬於老印記礦場的物業?”印天藍冷笑一聲道:
“誰又是老印記的主人?”範鳳陽道:
“自然是你嘍。”印天藍故意哦了一聲,道:
“看你剛才那種神色和行動,若不是你提了個醒兒說是我的產業,我幾乎錯當是你的了!”範鳳陽話也夠冷峻,道:
“別忘記我是你的什麼人!”印天藍星眸冒火,道:
“範鳳陽,你放明白點,我們是夫妻這點不假,但老印記並非範鳳陽的礦場,這點你更應該記得清楚!”這時曉梅已緩步踱到二人身邊,她故作不知二人已經吵起來,微笑著對範鳳陽一拱手道:
“範場主好。”範鳳陽氣惱不自一處來,怒瞪了曉梅一眼,理也沒理,接著以冰冷無情的語調對印天藍道:
“你的意思可是要我離開?!”印天藍黛眉一揚道:
“最好你能自重!”範鳳陽手顫抖了,臉色變作死人一樣,看看曉梅,再瞧瞧印天藍,突然嘿嘿的獰笑起來!印天藍怒火燒到了心底,沉聲道:
“笑什麼?!”範鳳陽驀地收回扶在玉欄杆的手,一轉身,大踏步閃過了印天藍和曉梅,向來處走去!走未過丈,倏忽轉身,對曉梅說道:
“範某有話對你說,如何?”曉梅假做不解道:
“範場主有何見教,請說就是!”範鳳陽道:
“你可能現在隨範某去個地方一談?”曉梅有意地一皺眉頭道:
“在此地不能說?”範鳳陽嗯了一聲道:
“莫非堂堂‘月魄追魂’如此膽小?!”曉梅早想摸一摸範鳳陽功力和技藝的深淺,苦無機會,聞言不氣也帶著三分氣,嗤笑一聲道:
“範場主,你這話不嫌過分的莫名其炒,我作客即場主府上,一舉一動當守客道,不能被人恥笑為無理而狂妄之徒!”範鳳陽正要開口,印天藍寒著一張粉臉已轉向範鳳陽道:
“我真要被你給羞死了,你不會不懂人家公孫公子這句話吧,我再告訴你一遍,請自重,別替我丟人啦,請吧!”範鳳陽怒目注視著印天藍,恨聲道:
“你!你好!”印天藍冷嗤一聲道:
“你若能現在走,我會覺得更好!”範鳳陽猛一跺腳,道:
“天藍,看來你是不打算回到范家的礦場了,噢?!”印天藍自然懂得範鳳陽此話的含意,不由羞上加氣,氣中帶惱,黛眉一挑,揚聲說道:
“不去有什麼緊要?”範鳳陽怒聲道:
“你口口聲聲要我自重,你莫非不該也自重些,好好地想想,他(指曉梅)是誰?你又是誰?!”印天藍答得妙,說道:
“不勞費心提醒,我明白。”範鳳陽道:
“明白就好,請別再任性叫我難堪,把客人安置好之後,去木屋的那間內室,我們好好地談談,我希望你能三思。”印天藍一笑道:
“不必三思,這問題沒有那麼複雜,我身為老印記主人,有義務和權利,為老印記的名譽安排此事!”範鳳陽瞠目道:
“這話是怎麼講?”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公孫公子本來和你我索不相識,是為了謠言,誤會老印記有謀奪傭工積財而害命的事情……”曉梅有心人,接話道:
“印場主,這話太嚴重了。”印天藍掃了曉梅一眼,道:
“公子,雖然沒有直指此事,但言語中也有疑念,為失蹤的千百傭奴工,為我老印記的聲譽,我都不能不澄清此事!”曉梅讚道:
“憑場主的胸襟,就足能愧煞鬚眉!”印天藍一笑道:
“這是我應該作的事情!”話聲兒一頓,轉對範鳳陽道:
“為了這個緣故我才暗自決定,古人說,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問,瓜田不納履,架下不整冠,所以自離開錦州,就沒有獨自行動!”曉梅微呼一聲道:
“如此作人益見磊落光明!”範鳳陽忍不住說道:
“小樓中有客室,你這作法自然不錯,只是我既然來了,難道就不該以半個主人的身份相陪!”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時間地點兩不宜,你這半個主人的身份,要看合不合適拿出來用,記住,這不是家裡!”印天藍明知範鳳陽業已惱恨自己,只因當著曉梅,不便再鬧下去,才壓住怒火順臺階下來,表示罷爭,道:
“現在你該明白了吧?”範鳳陽強顏為笑,道:
“好,我去木屋休息,天亮後再一道上路好了。”說完,他對著曉梅硬繃繃地一點頭,大步去了。印天藍在目送範鳳陽轉過木屋,方始換了笑容,向曉梅微笑著肅讓登樓,到了樓上的客廳。踏上樓頭,是室廊,一排著三個門戶。印天藍指著第一道:
“這是客房,中間是進入客廳的門,裡面那間是我的臥室,客房和我那臥室通客廳,都有一道內門,樓上就是三間房,大小一樣。”話聲中,印天藍已推開了客廳的門,道:
“請進。”曉梅一笑,坦步進了客廳。客廳佔地約兩丈五六,成正方形。不用多問,另外那間客房和印天藍的臥室,也是這般大小。曉梅目光瞥處,看到客廳左右果有兩道內門,通往客房和臥室,於是故意地微笑著點一點頭。印天藍看在眼中,道:
“公子有何開心的事?”曉梅一笑道:
“設計這三間屋子的人,可人心意。”這話聽來十分平常,但卻使印天藍粉臉泛上了紅霞。她沒置可否,道:
“公子隨便坐,我告退片刻,去去就來。”曉梅頷首,目送印天藍由內門進了臥室。剎那,印天藍換了身潔淨衣服出來,笑坐於曉梅的對面,大方而又客氣地首先開口問道:
“公子可要沐浴?”曉梅一笑道:
“天寒,一路又無塵土,洗把臉就行。”印天藍一指客房內門道:
“現成,公子請吧。”曉梅也不作虛套,進了客居,果然百物齊全,洗過臉再回到客廳,客廳桌上,已擺好了美味佳餚。吃著喝著談著,賓主十分歡恰。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15:59
第五章 正邪難辨奇女子
飯後侍僕換上香茗退下,曉梅笑問道:
“有件事不知當問否?”印天藍道:
“公子放心,我雖是女流,但卻敢說生平無不可告人之事,任憑公子要問什麼,我都可以答覆。”曉梅又一笑道:
“我看範場主這個人,很難親近!”印天藍黛眉微蹙道:
“公子可是沒了話題?”曉梅爽朗的一笑道:
“場主擔待則可,我問多了!同樣是一個人,在場主來說,因為太熟悉了談得無味,但在我來說,卻嫌知道得太少了些!”
印天藍道:
“對他,有必要多知道麼?”曉梅神態更加嚴肅道:
“有這個必要。”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我能知道為什麼嗎?”曉梅道:
“不瞞場主說,那些失蹤已久生死不明的奴工,十之六七是在范家礦場工作的,我不能放棄探索。”印天藍黛眉緊鎖一處道:
“鳳陽這個人雖然狂傲和冷酷些,但我卻深信,他絕對不會作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來的!”曉梅話直說道:
“印場主別怪罪,我直到現在,在我的心目中,印場主你的嫌疑還沒有洗淨,何況範場主!”
印天藍一笑道:
“公子直爽,正是英雄本色,不過我是沒作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所以才特請公子勘查礦場!”曉梅稱謝道:
“這是場主光明處,我實在感謝,也因如此,我才只說場主的嫌疑還沒有洗淨,這話場主該懂。”印天藍噗哧一笑道:
“懂懂,我不但該懂,並且還該知情感謝,對不?”
曉梅也報之一笑道:
“場主說笑話了。”印天藍頭一搖道:
“不不,是實話,遼東地區,哪個不知‘月魄追魂’的厲害,惹了他,你就休想能夠安祝!比魔王還厲害。”曉梅哈哈兩聲道:
“奇怪,我怎麼不知道呢?”印天藍道:
“蕭何執律,不知其法之嚴峻!”曉梅又哈地笑了道:
“說不過場主,認輸了。”印天藍噗哧一笑道:
“說實話,公子,你像神龍般的作為,的確令人羨慕,如今彼此已相識而熟悉,可能再深談談?宜請公子改個稱呼。”曉梅故作不解道:
“那……怨我直呼為姑娘……”印天藍接口道:
“不,叫我天藍最好。”曉梅搖頭道:
“不恰當。”印天藍略加沉思,道:“叫我聲大妹好麼,如何?”曉梅一笑道:
“好是好,你又如何稱呼我呢?”印天藍道:
“你比我大不了幾歲,妹就是大妹,哥就是小哥,你要是不生氣的話,我就叫你‘小哥’可好?”曉梅應聲道:
“有意思,大妹對小哥,有趣得很。”由是他們的稱呼,一改而為小哥和大妹了。這位嬌滴滴的大妹開口道:
“小哥,大哥他……”曉梅一楞道:
“大哥?哪個大哥?範大哥……”印天藍搖頭道:
“我是說令兄公孫君。”曉梅哦了一聲道:
“他怎麼樣?他的習武如何?”印天藍道:
“同胞兄弟,你雖如虎豹,他卻弱不禁風,你似乎應該想辦法,否則他那個文弱樣兒可配不上你。那就最好請他回去,離開遼東。”曉梅這次真的一呆,道:
“這是為了什麼?”印天藍黛眉一蹙道:
“忘了南北二霸天的事啦?”曉梅恍然,道:
“我想不會再出事了。”印天藍臉上突然掠過一絲憂慮之色道:
“小心些總好。”曉梅沒有接話,不過她卻由衷地感激印天藍的關懷,並且業已聽出採,遼東道上似有詭譎之事。於是曉梅有意低下頭去,引印天藍多說些話。果然印天藍又開口道:
“若非小哥突然查問失蹤傭工之事,我也沒有留心,現在……我曾暗中探查過,的確有失蹤的事,並且發現,幕後那主使人是個十分厲害的人物,令兄毫無功力,而小哥你又追查這件事情不捨,所以我怕有什麼會對令兄不利。”曉梅皺眉道:
“大妹,遼東道上誰最歷害?”印天藍想了想道:
“這難說,壁如我和鳳陽就能算得上最厲害的人物,另外錦州悅賓棧主人也不含乎!”談及“悅賓棧”,使曉梅暗自驚心,燕南樓和神婆夫婦隱身其中,曉梅知之甚詳,不料印天藍卻也知道,想到這裡,曉梅有心問道:
“哦,那人叫什麼名字?”印天藍道:
“姓燕,叫燕南樓。”曉梅道:
“大妹怎知他是個厲害人物?”印天藍道:
“我本不知,是鳳陽告訴我的!”又是範鳳陽,曉梅對這位範場主,更存了心,趁著範鳳陽不在,印天藍毫無心機時,曉梅又問道:
“範場主可有私心?”印天藍道:
“因為他是場主,自然有幾個得力助手,恐怕不敢結黨。”
曉梅噗哧一笑道:
“我的好大妹,恐怕是你太天真了吧!”印天藍想了想道:
“鳳陽說,燕南樓這人一身功力,恐怕還會高過我和鳳陽,並且有萬貫家財,卻苦守著那家客棧,想來必有所為!”
曉梅不得作出微微有些疑心的樣子,道:
“沒有其他可疑地方了麼?”印天藍搖頭道:
“鳳陽只對我說過這幾句話,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曉梅哦了一聲道:
“範場主是什麼時候告訴你這些的?”印天藍道:
“就在那天我從馬家老店回去後。”曉梅心裡有數,故意點一點頭,道;
“照這樣說,此人的是有些可疑,我會暗中多注意他的。”
曉梅有心以手掩口,打了個哈欠,道:
“真是不該閒談了,在馬上奔馳了一整天,早就累了。”印天藍瞟了曉梅一眼,道:
“你累,我可不累。”曉梅一笑道:
“難道場主……”印天藍嗯了一聲道:
“你怎麼叫我?”曉梅歉然道:
“忘了,大妹你……罰罰罰,你要怎樣罰法?”印天藍故作肅色道:
“罰你陪我聊天。”曉梅忖念剎那,說道:
“可以,但不能超過二更天。”印天藍當然贊成,嫣然一笑道:
“還有……你要在礦場住幾天?”曉梅一笑道:
“這話說得奇怪,大妹是主……”印天藍接話很快,道:
“客隨主便!”曉梅恍悟中一圈套,急忙笑著道:
“雖說常理如此,那也要看這客人的時間……”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小哥你沒有時間?”曉梅故意一皺眉頭道:
“大妹你該知道,家兄身體素弱,前些日子又受了些驚嚇,一個人留在錦州我放心不下,所以……”印天藍腦海中電旋般閃過一個意念,突然站起,笑對曉梅道:
“小哥恕罪,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情忘記吩咐下去,必須現在就告訴手下一下,你坐著,我馬上就可以回來。”說著,印天藍已像朵彩雲般飄出了客廳,曉梅自始自終,對印天藍監防之中,印天藍這種突出意外的行動,自然使曉梅加深了警惕和疑念。曉梅在印天藍走後,曾仔細思忖過種種可能,但是一個要想猜出另一個人的心事,豈是容易的!最後,曉梅又自冷靜下來,好在她自己深信憑這身技藝和功力,只要能不解防,縱有意外亦無所懼。
印天藍果然在剎那間,就回來了,滿面笑容,那種笑,看在曉梅眼中,不只神密,並且詭譎。不過曉梅卻沒有發問,反而是印天藍在坐下之後,一笑說道:
“小哥,你不問我剛才幹什麼去的麼?”曉梅淡淡地說道:
“有這個必要麼?”印天藍調皮地問道:
“小哥你說呢?不問也好,在不久的將來,小哥就會知道。”曉梅心中疑雲更濃,只哦了一聲道:
“這樣也好。”既然不再提及這件事,話題目是轉向其他,印天藍乖巧地說道:
“小哥,你想從什麼地方開始調查……”曉梅加了謹慎,接口道:
“調查?調查什麼?”心裡這樣想,表面上是神色不露,更緊鎖起雙眉道:
“難,第一要大妹誠懇地幫忙,第二要大妹肯把多年來場內精細的賬目給我看過,其三更必須……”印天藍接口道:
“這都不是問題!”曉梅搖頭道:
“這件件都是問題。”印天藍道:
“我曾作過保證,凡是需要我的地方,我絕對盡全力幫助,只要小哥說明白要我如何就成!”曉梅哦了一聲道:
“那好,到礦場再商量就是。”曉梅結束了這個話題後,有心試探地說道:
“大妹,我有個預感,範場主那兒必然會感到阻難。”印天藍星眸一閃道:
“小哥是說,鳳陽他不會合作?”曉梅含蓄地一笑道:
“只看剛剛範場主那種態度,就足以證明他對我有了成見,要他合作恐怕是不可能的。”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你不用管,我會安排!”曉梅搖頭道:
“不,我不願意賢夫婦為此爭執!”印天藍沒有接話,她自然熟悉範鳳陽的性格,十有八九是不會答應曉梅去他那場內調查事實的。不過印天藍認為自己可以勸說成功,因為這是唯一的釋疑機會,否則事成僵局,更會導致“月魄追魂”加深誤會!當然印天藍也沒有十成把握,要不她早就接話了。曉梅料到如此,一笑道:
“好在範揚主還沒有聲明拒絕。也許我是杞人憂天!”印天藍掃了曉梅一眼道:
“若是他拒絕呢?”曉梅反問道:
“大妹你說那時候我該如何?”印天藍雖說對曉梅生出異樣情感,但鳳陽總是自己的丈夫,所以在曉梅反問她之後,立刻答道:
“鳳陽個性極強,還是讓我先和他商量商量……”話未說完,樓門外傳來了話聲道:
“場主,場主。”印天藍話鋒頓住,問道:
“是誰?進來!”
樓門開處,進來了了一名工役,恭敬地對印天藍道:
“場主,範場主叫屬下來煩惱場主,說有要事商量。”此時範鳳陽叫人前來,很使印天藍惱火,不過正好剛才談到的事情難以解決,如今去一趟反而是十分合適,於是印天藍先揮手叫這名工役回去,接著她略整衣衫,笑著對曉梅道:
“我就回來。”曉梅現在著實有些累了,道:
“大妹請便,我正好該休息了。”印天藍黛眉一皺道:
“可別睡,你答應陪我聊天的!”曉梅笑了笑,沒開口,印天藍也微微一笑而去。印天藍走後,曉梅立刻回到自己的客房,將通外面的門扣好後,脫靴解衣,登榻安臥,不再坐等了。印天藍到了木屋中左端的隔間中,沒氣帶上了三分氣,尤其是瞥目看到範鳳陽正揚杯狂飲著烈酒,立刻哼了一聲道:
“夜半三更,放著覺不睡,喝的那門子酒?”範鳳陽臉已被烈酒衝得紅紅的,眼裡也布著紅絲,冷冷地看了印天藍一眼,也哼了一聲說道:
“放著覺不睡!是誰放著覺不睡來,你也不睜眼看看床上?”印天藍目光一掃床上,棉被已散亂,枕上有個凹痕。黛眉一挑道:
“既然你已睡了,又叫人請我來幹什麼?”範鳳陽沒有答話,又斟滿了一壺酒,仰頸而幹!印天藍火了,一扭頭,轉身就走!範鳳陽在印天藍即將推門出去的剎那,才冷冷地說道:
“藍妹,我有正經事告訴你。”印天藍霍地又轉回身來,怒衝衝地說道:
“你當我是什麼人了,招則來,揮即去,問你話愛答不理,怎麼啦,莫不成我還吃著你們范家的飯?”範鳳陽霍地站起,雙腮上的橫肉,緊盯著牙切齒而不停地顫動,兩隻眼射著毒辣狠兇的怒火,緊盯著印天藍!印天藍嗤笑一聲道:
“做出這個樣子要嚇煞誰?”範鳳陽壓下了怒火道:
“你能坐上一會兒聽我說?藍妹,那人睡了?”那人,自然是指曉梅,印天藍黛眉一挑道:
“請我來就為了問這句話?”範鳳陽冷笑道:
“問到他只是順便,要緊的事情發生在錦州,我剛剛才獲得了消息,所以才請你來商量。”印天藍道:
“錦州發生了什麼事?”範鳳陽恨聲道:
“有人在深夜中,潛進我們錦州的宅子搜索一切!”印天藍聞言一楞道:
“怎會有這種事?是誰?”範鳳陽嘿嘿兩聲道:
“一共去了九個人,分為三隊,是由悅賓棧的燕南樓和帳房黃天爵,及馬千里三個人為首!”印天藍啊了一聲道:
“有這種事?”範鳳陽冷笑一聲道:
“不但有這種事,並且還有更使你感覺到意外的事呢,你可知道是誰在幕後發動這次深夜搜索的?”印天藍黛眉一挑道:
“是誰?”範鳳陽嘿嘿獰笑著道:
“這人遠在天邊,近在目前。”印天藍神色陡變,道:
“你說什麼?我看你是無的放矢!”範鳳陽冷冷地瞥了印天藍一眼,道:
“另外還有個消息要告訴你,說出來恐怕你更不會相信了,上次被你救的那個素衫書生,你曾經告訴我說叫什麼名字來的?”印天藍道:
“那是公孫梅的老兄弟,公孫啟!”範鳳陽哈哈大笑道:
“不錯,叫公孫啟,可是我的場主,公孫啟並非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而是目前中原武林的第一高手!”印天藍沉聲叱道:
“滿口胡言!”範鳳陽並不反駁,道:
“還有,公孫啟上無兄,下無弟,‘月魄追魂’自然不會是他的胞弟!”印天藍越發不信道:
“這一點當然奇怪,不過我卻相信他們必有用意!我看你是被人家戲弄得昏了頭!”印天藍呸了一聲道:
“你說公孫啟是中原武林第一高手,我問你,他被擒時一身是傷,是病,幾乎死去,這總不假吧?”範鳳陽頷首道:
“這不假,可是……”印天藍接口道:
“既然不假,該作何解釋?”範鳳陽無法答這個問題,於是緊皺起了眉頭,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何況‘月魄追魂’一路和我同行,就算真的有人潛進過宅中,那卻是燕南樓領率,又與公孫兄弟何干?”範鳳陽急得冒火,道:
“這是事實,有確證的事實!”印天藍雙手一推道:
“好,把證據給我看看!”範鳳陽有證據,並且還是十分可靠的人證,不過這人證他卻不能指出來讓印天藍知道,只有空恨,氣得牙癢!突然,印天藍想起來一個問題,神色一正道:
“你究竟是存的什麼心,說這些胡話?實情,你自從離開錦州,就不曾有時間再回去過,剛才還好端端的,如今說這些都是實情,哪來的消息?”範鳳陽驀地探手囊中,取出一支半寸長三分粗細的小巧鋼管,往桌子上一拍,牙一咬,怒聲說道:
“你自己看!”印天藍並沒有去取,卻道:
“這是什麼玩意兒?”範鳳陽道:
“是信鴿腿上帶的信簡!”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信鴿?哪來的信鴿?”範鳳陽見已至此,索性把臉一板,道:
“是我所養的信鴿,共計十二隻,能飛數萬裡而不會迷失,錦州宅中,礦場山區,及各中途站上,都有它的‘信塔’。”印天藍駭然地看著範鳳陽道:
“我這中途站也有?”範鳳陽冷冷地說道:
“若沒有的話,又哪來的消息?”印天藍心中激動至極,壓下怒火道:
“老印記各礦上也有?凡是屬於我們的地方都有!”印天藍猛地一拍桌案,喝問道:
“範鳳陽,你太過份了。”範鳳陽既然已經說出了機密,是已存決心,道:
“我不明白過份了些什麼?”印天藍道:
“你不明白?哼,你把我當成了什麼?把老印記當成了什麼?難道我的生意是屬於你的?”範鳳陽淡談地說道:
“話可以反過來說,你若不願意老印記屬於我,那就算範鳳陽農場屬於你好了,這有什麼關係?”印天藍火冒三千丈,道:
“沒有關係?你的生意是你的生意,由你作主,我的生意是由我作主,你在我的地方設置鴿塔,竟不在事前和我商量,是存著什麼心?別胡纏,我問你這是什麼意思?”範鳳陽道:
“很簡單,你太忙了,我有時會十天半月見不到你,若有什麼事情發生,鴿塔可以很快地傳遞到消息。”印天藍道:
“這是說你存心監視我了?”範鳳陽一笑道:
“難聽,何不往好的地方想想?”印天藍星眸射著怒火,冷哼一聲道:
“舉一反三,難怪別人說你心術不正,現在我鄭重地告訴你,請你立刻離開我這個地方,我不願意再看到你!”
話罷,轉身而去。範鳳陽先是一楞,繼之臉上的青筋暴出,接著雙目射出陰狠的毒光,咬著牙,對著印天藍的背影獰笑連聲!印天藍火到了極頂,她到了外面,立刻傳諭道:
“擊動警鐘,召‘印虎’來見我!”工役聞命即動,剎那鐘聲連響,孔石嶺站上的上上下下二十四個人,無不聞聲疾出,排立整齊!為首一名三旬大漢,跨步而前,對印天藍施禮道:
“場主有何吩咐?”印天藍沉聲道:
“印虎,我剛剛聽說,這路上設有鴿塔,可是真的?”印虎恭敬地答道:
“不錯,是範場主吩咐裝設的!”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範場主憑什麼吩咐到你?”這話說來不動聽,範鳳陽既然是印天藍的丈夫,他有什麼事交待告訴印虎,印虎能夠拒絕不作麼?可是印天藍現在這樣責問下來,印虎卻不敢如此申訴,只好把頭一低,以很低的聲音說道:
“屬下錯了。”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立刻毀去鴿塔,從今天起,大小事全憑老印記的竹令行事,沒有竹令,不論是誰下令你們,皆可拒絕!”印虎應一聲是,印天藍揮手道:
“先毀鴿塔!”印虎轉身要走。木屋的門突然猛被推開,範鳳陽當門而立,怒目瞪印天藍,嘿嘿地冷笑著說道:
“印天藍,我勸你遇事三思,這不只是毀去鴿塔!”印天藍怒聲道:
“不是毀了鴿塔,還毀了什麼?”
範鳳陽一字字威脅地說道;
“也等於毀了一切!”印天藍嗤笑一聲道:
“在你私建鴿塔時,就已經毀了一切!”範鳳陽猛一跺腳道:
“好,算你夠狠,姓範的走了。你從現在起,你最好多加小心,寄語那‘月魄追魂’和公孫啟,他們已經是姓範的死敵了!”
話聲中,他拉起坐騎的韁繩,飛身上馬而去。印天藍心中突然覺得十分空虛,是恨,是悔,難以分清,她半傾之後,方始能轉身緩慢地回到小樓。
客廳中已經沒有了曉梅的影子,她本想要喊起曉梅來問個明白,但懶懶的,懶得想事,微籲一聲,拖著步子踱回臥房,合衣躺在床上,黎明,她和曉梅又踏上了行程。途中休息時,她仍然不想探問心中所疑的事。反而是曉梅在喝了口水之後,半水袋遞給她道:
“一路上你一言不發,可是有心事?範場主呢?”印天藍看著曉梅,喝了一口水道:
“別管他,我有幾句話要問問你,希望你能夠實話實說!”
曉梅心頭一動,道:
“好呀,你問吧。”印天藍道:
“你認不認識燕南樓?”曉梅心中又是一動,道:
“奇怪,你怎麼突然問我這種話?”印天藍道:
“別管,你真是公孫啟的弟弟?”曉梅笑笑道:
“這還能假麼?”印天藍黛眉一皺道:
“那他真連一點武技不懂?”曉梅又是一笑道:
“他性不近武,勉強不得。”印天藍想了想道:
“昨夜我得到了個消息,有人深夜潛進了範場主錦州的宅子,據說內中就有那燕南樓……”曉梅聞言不由心頭一凜,接口道:
“有這種事?”印天藍冷眼盯著曉梅道:
“聽說是令兄在幕後策動。”曉梅不能不暗敬印天藍的消息靈通,進而也知道公孫啟在自己走後,果然曾有行動。並且是失敗了,他自然不能承認,當下答道:
“大妹信麼?”印天藍搖搖頭道:
“我不知道,不錯,可是我總覺得他怪怪的。”曉梅不懂了,道:
“家兄怪怪的?他什麼地方怪呀?”印天藍又搖了搖頭,沒有答話,曉梅心念一動,又道:
“這些話大概都是範場主告訴你的,可對?”印天藍苦笑了笑,仍然沒有答話。曉梅微籲一聲道:
“看來我已經給賢夫婦增添了麻煩。”印天藍看了曉梅一眼,仍然沒有開口。曉梅突然說道:
“大妹,我認為現在不去貴場的好!”印天藍一楞道:
“不去?為什麼?”曉梅一笑道:
“範場主既然已經對我生嫌,大妹若再堅持要我作客貴場,那不更使範場主不快,所以找……”印天藍接口道:
“這是我和他的事,小哥不必管!”曉梅搖頭道:
“話不是這樣說……”印天藍星眸一轉,道:
“莫非小哥不查失蹤礦工們的事了?”曉梅正色道:
“當然要查,並且我會不避萬難來查!”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這就是了,走吧。”曉梅和印天藍又繼續了行程,不過曉梅卻在思忖不解,她奇怪印天藍究竟是不是嬌作,抑或是當真坦誠。驀地一陣山風,曉梅鼻端嗅到了濃霧,不由皺起眉頭!印天藍星眸色變,抬頭看了看天,道:
“小哥,要下大雪了,趕不到前站啦,必須立刻攏個能避風雪的地方。”曉梅道:
“你路熟,我跟著你!”印天藍嚥了一聲,打馬疾馳而前!曉梅緊隨其後,此時恰是登山路,迎頭風勁,幾乎令人窒息,鐵騎不前,印天藍頭一扭,道:
“勁風已起,不能再前了,小哥,咱們右邊走,不遠處有個山洞。”曉梅逆風難張口,遂不答話只是點首示意。果然,印天藍話罷,撥馬右行,約箭遠到達一座天然的山洞,二人下馬,撥開結草進了洞中。這山洞,洞口就高有丈餘,洞中曲折盤拐,竟不知有扎許深遠,洞外,藤盤草結,將洞口遮掩得十分嚴密,曉梅乍進洞中,心中即猛跑一動,驚兆暗生。瞥目印天藍,卻一面坦城而欣然,曉梅不由地思忖——莫非我推測錯了,她的確是無所知?想歸想,曉梅仍然相試,道:
“大妹,這山洞好大呀?”印天藍一笑道:
“小哥真夠聰明,這山洞岔路無數,像蛛網一般,傳說可通山後,但是卻沒有人敢試探!”曉梅故意笑道:
“以大妹你的心胸,必然早試過了!”印天藍瞟了曉梅一眼,調皮地說道:
“不告訴你!”
這四個字,又勾起曉梅的疑念——她不告訴我,說時看似調皮,其實也許暗藏禍心,我要謹慎!正想著,印天藍又道:“小哥可能猜出,原先這座山洞是個什麼所在?”曉梅早已注意到洞中的一切,此時故作猜測道:
“這山洞絕非天然生成,因為處處有斧鑿的痕跡,大妹又說此洞極深極廣,岔路無數,莫非本來是座礦坑?”印天藍噗哧一笑道:
“猜到牛角尖裡去了!”曉梅頭一搖說道:
“那就難了,不過我卻敢說,這座山洞絕非天然所成,並且是經很多人合力開鑿出來的!”印天藍星眸連連轉動道:
“怎麼見得呢?”曉梅一指石壁道:
“鑿石開路,另有一套學問,每個工人,有他自己不同的手法與習慣,或下而上,或左而右……”話沒說完,印天藍已接口道:
“這有什麼關係?”曉梅道:
“關係大了,此洞開鑿出來的壁牆,非但是不平整,並且雜亂無章,一望即知是很多人同時動手的!”印天藍微呼一聲道:
“我算服了你啦,這正是當年元軍攻佔全國要塞時,開鑿山洞隱藏兵馬的所在,你……”曉梅聞著急忙接口道:
“這就是那有名的‘神兵洞’?”印天藍頭一點道:
“我從小就常在這‘神兵洞’內玩兒,當然非常熟悉,不過有些地方,卻是始終沒有走過。”曉梅哦了一聲道:
“這話應該如何解釋?”印天藍星眸一睜道:
“你想不出來?”曉梅搖搖頭,印天藍才接著道:
“小時候是跟著大人來,有幾條甬道,都有碑記,說明十分危險,所以大人們從不帶我進去,後來大了,已成習慣。所以……”曉梅哦了一聲道:
“你不會沒興起過一試的心意吧?”
印天藍看看曉梅,突然全身一抖,似乎想起了什麼害怕的事情,曉梅在眼裡,不由十分奇怪。印天藍在全身一抖後,嘆了口氣道:
“我試探過!”曉梅忙急問道:
“怎麼樣?”印天藍頭一搖道:
“發生了事情,這事情使我一生難忘!”曉梅啊了一聲道:
“難道當真有鬼有怪?”印天藍低下了頭,幽幽說起那段往事——
那時,印天藍正二九年華,那年,正是範鳳陽帶藝投師,以範鳳陽農場主人的身份,當了印老英雄的弟子,印老英雄有位霍倫,姓霍名棄惡,為一少年俊彥,年正弱冠,隨乃父霍倫,在印老英雄府中作客,印老英雄對霍家父子的那份親切,使老印記上上下下的人,都直覺地能看出兩家交情深厚異常!果然,不出十日,傳出消息,原來印天藍自小就和霍棄惡有婚嫁的約定,霍棄惡這次就為完婚而來。霍家共有三子,印府只此一女,所以從小二老就彼此相約好了,等喜期過後,霍棄惡就永住印府。
印天藍和霍棄惡,是青梅竹馬時玩伴,但十年前分別,至今才又相會,因此二老有心先使他們交遊幾月。事情就發生在他倆共出共進兩個多月之後,這天,印天藍、霍棄惡、範鳳陽,和另一位師兄成擎天一道出外狩獵。陰暗風雨人難測,他們中途遇上了大雨!年輕人,對風雨視作等閒,但雨下得太急了,於是相率找個避雨的地方,當時範鳳陽提議到神兵洞!說到這裡,曉梅忍不住發問道:
“範場主那時也知道這座‘神兵洞’?”印天藍頷首道:
“知道,並且曾隨先父來過一次。”曉梅道:
“大概那次來,也是為了避雨吧?”印天藍搖頭道:
“那倒不是,是鳳陽慕神兵洞之名,可巧那時隨先父到錦州,事畢歸途,他提起想著看神兵洞,先父因為順路,又一時高興,就帶他來了一次。”曉梅哦了一聲,沒再接話,印天藍又接說當年事情。
範鳳陽一提到神兵洞,首先洞名就先引起了霍棄惡的好奇之心,四個人遂一路疾馳,到了此洞。那時四人業已獵得兩隻野兔,又帶有好酒,在範鳳陽提議取柴引火烘衣下,自然而然就借火烤吃野兔。
霍棄惡第一次來神兵洞,點了根火把,要各處走走,範鳳陽一再警告他,遇見有碑的甬道千萬不要進去,否則恐遭危險!霍棄惡笑應著,問印天藍去不。印天藍因衣衫全溼,其感不便,搖頭沒去,並在另一條甬道中,架起柴火一個人先烘烤衣服。
直到野兔已熟,香傳洞中,印天藍衣衫已乾,仍然不見霍棄惡迴轉,大家不由全焦急起來。於是範鳳陽立刻點上火把,去找霍棄惡。印天藍不放心,也要去,範鳳陽遂叫成擎天陪著印天藍,走另外一條甭道,大家分開來找,以免錯失。後來在一條甬道路上,他們三個人碰了面,互問之下,誰也沒找到霍棄惡,他們自不死心,遂又結隊再找!
從近午的時候找起,直到黃昏,洞外面還沒停,洞內霍棄惡也依然無蹤,範鳳陽急了,不顧山路泥濘,大雨傾盆,騎馬趕回老印記礦場。霍倫和印老英雄,聞報失色,攜帶馬燈、繩索、鐵鉤、食物和水袋,率領二十四名壯漢,連夜趕到洞內。曉梅突又接口道:
“恐怕始終沒有找到霍棄惡吧?”印天藍含悲頷首道:
“遍覓此洞大小各個岔路甭道,費時旬日,最後是失望而歸,霍伯父也悲傷的獨自回去了。”曉梅雙眉緊鎖,道:
“直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印天藍含著怨尤地瞥了曉梅一眼道:
“你認為會有麼?”曉梅道:
“事隔多年,自是生死已定,不過人死留骨,總不會霍棄惡當真如幽靈般消失無蹤!”印天藍吁了一聲道:
“但事實如此,又能奈何?”曉梅略加沉思道:
“令尊等多人,以旬日時間窮搜此洞,就算沒有找到霍棄惡,總該有點線索發現吧?”印天藍道:
“本來大家還不死心,是在找到某一甬道中,發現一深不見底之黑崖,崖前那棄惡的火把和那柄斷劍……”曉梅哦了一聲道:
“所以大家才頹然而罷?”印天藍道:
“不作罷又能如何呢?”曉梅道:
“那劍斷了,可是霍棄惡的舊物?”印天藍頷首道:
“當然,那不會有錯!”曉梅冷冷一笑道:
“那劍怎會斷的?”印天藍道:
“據判斷,可能是棄惡手中火把突然熄滅,致失足墜崖,他拔劍插地以圖自救,結果劍斷人落……”曉梅微一拍手道:
“不錯,有此可能!”印天藍才待開口,曉梅已接著說道:
“這是令尊的判斷?”印天藍想了想道:
“不,是鳳陽首先作此判定,先父和霍伯父在經過沉思後,也認為十之八九是這樣的遭遇!”曉梅突作騖人之語,道:
“不可能有人陰謀算計他麼?”印天藍猛地抬頭,道:
“你……你說什麼?你……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曉梅淡談地說道:
“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後,我們應該從各個方面去判斷它的可能性,不論是好的或者是壞的!”印天藍低下頭去,半晌之後,才以懷疑的口氣說道:
“也許小哥說的不錯,可是這件事情卻絕對沒有被害的可能,棄惡沒有仇人,當時他又是一個人離眾探幽……”曉梅接口問道:
“大妹該知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的古訓昭?”印天藍黛眉一挑道:
“匹夫因懷壁而犯罪,棄惡他卻……”曉梅再次接口道:
“他懷有‘明珠’!”印天藍愕然道:
“明珠?你怎能作此判斷?”曉梅冷哼一聲道:
“那是事實,可惜當局者迷!”印天藍越發不解,道:
“霍伯父也沒有說過,棄惡懷有‘明珠’何況……”曉梅突然問道:
“大妹,明珠二字只是比方!”印天藍啊了一聲道:
“小哥究竟何指?”曉梅哈哈一笑道:
“明珠者大妹也,懂了麼?”印天藍卻沒有笑,心頭如遭雷擊般,猛地一震!曉梅接著說道:
“大妹天仙小謫人寰,老印記家財難以計較,以‘明珠’相比,恐怕還不足形容其萬一呢!”印天藍沒有接話,緊皺著黛眉,在沉思往事。往事,一幕幕在她心版地映現出來,輪轉不已!久久之後,她方始長吁一聲道:
“不可能的!”曉梅突然改變了語氣,道:
“我只是偶而想及有此可能,並沒有說,—定如此,當然,失足意外更有可能!”印天藍緩緩抬頭,看著曉梅道:
“小哥既然能想到有這種可能?必然是發現了什麼……”她有心把最後那個“麼”字,拖的老長,靜待曉梅接話。曉梅平淡地說道:
“其實也沒有什麼……”印天藍正色道:
“小哥,這件事雖說已隔多年,人事全非,但是若有可能,我仍該找出究竟,盼小哥助我。”曉梅頭點著說道:
“大妹所說屬於霍棄惡的斷劍,是上中段有把手的一半,抑或是下半段有尖鋒的部份呢?”印天藍道:
“都在,就是中斷成為兩段。”曉梅哦了一聲道:
“那就怪了!”話鋒一頓,又道:
“那無底深淵究有多寬?”印天藍道:
“三丈左右!”曉梅又哦了一聲,沉沉思索著沒有再開口。
印天藍知道曉梅苦思此事,遂不打擾。靜坐而待。移時。曉梅突然說道:
“一時間難以溝通思路,大妹,天更黑了,夜來恐怕會冷,再說衣衫也該烤乾,我們去撿柴進來好不?”印天藍道:
“全溼了,能燃著麼?”曉梅一笑道:
“細枝枯木,多費點事是會燃起來的。”於是她倆冒雨而去,撿拾了不少枯木細枝,和粗柴,開始舉火,費了很多時間,方始點燃了火堆。洞中有火,暖意由心而生,各將外著長衫脫下,就火上烘烤著,印天藍又在追問剛才所談的事情。曉梅鄭重地聲明道:
“大妹,首先我必須聲明,判斷對否難負責任,不過卻自信是從事實中論斷,心平氣和。”印天藍道:
“我相信小哥。”曉梅道:
“大妹不要多心,霍棄惡十之八九,是中了別人的暗算,才墜下那無底的淵崖,至於誰是兇手卻不能妄言了!”印天藍激動地說道:
“小哥快說可疑的地方!”曉梅道:
“要是霍棄惡因火把突滅而失足,並在危急中拔劍自救,實在有些說不通,難道現成在手,粗如人臂的三尺火把,還不如一柄薄劍負擔一個人的重量?”印天藍頷首道:
“不錯,當時我竟沒有想到!”曉梅又道:
“就算拔劍自救是實,那麼劍身不克負荷體重而折,也應該有一半斷在崖邊石內,另一半隨人齊墜才是。”印天藍霍地站起道:
“對!對!我好笨!”曉梅看她一眼道:
“崖寬不足四丈,敢說以霍棄惡當時的技藝而論,一躍飛過是非常可能的事情,何況還曾拔劍自救呢?”印天藍眉深鎖道:
“以劍挺石之力,足可以使他借力拔起飛躍而過,小哥,你判斷得對極了!”曉梅淡然道:
“這也未必,我先前就聲明過,這只是就常理論斷可能和不可能的情形,不能負責對與不對!”印天藍道:
“但事實總是事實!”曉梅沒有反駁她,道:
“不過事實中,也有無法解釋的問題!”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什麼問題?”曉梅道:
“問題不少,首先是誰下的手?”印天藍沒法回答這個問題,曉梅話鋒一頓又接說道:
“你們行獵遇雨,是偶發的事故,臨時決定神兵洞避雨,更無第五人知道,你,範場主和成擎天,又沒離開過原地,那誰是兇手呢?”印天藍悟然道:
“對呀!除非洞中早就隱有惡徒!”曉梅道:
“很有可能,但在後來大隊人馬搜此洞時,相信暗中隱身的惡徒,是很難隱藏不露出形跡來的。”印天藍嘆息一聲道:
“問題越來越多!”曉梅一笑道:
“大妹,事早過去啦,不必空費精神了。”印天藍報之苦笑,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火堆旺了,曉梅提議暫分兩處,各自烘乾裡面的衣衫,此議印天藍自然贊成,遂在互能露出頭部五官的石後各自烘衣。
事畢,略進食物和水,曉梅突然說道:
“大妹,如今天色還早,不忙著歇息,我又沒來過這座神兵洞,好不好多帶幾支火把,到各處走一走看看!”印天藍並不反對,但因有當年前鑑,在說好兩個人絕對相伴而行後,方始各攜兩支火把,點燃其一,其一備用,相偕向洞後走去。印天藍是識途人,走在前面止步,曉梅問道:
“先去哪條甬道?”印天藍道:
“小哥突然提議遊洞,不是想看看當年霍棄惡遭遇不幸的那個深崖麼?是的話,當然就先去那裡。”曉梅笑道:
“大妹聰明,走吧。”印天藍沒再接話,緩步走進右側一處甬道中。曉梅緊隨其後,暗中提聚功力戒備著。
她在進神兵洞時,已有靈兆,提議遊洞,旨在引得禍變單發,並非雅興不淺,這用心自非印天藍所能測知。走著,曉梅突然和印天藍走平了肩,但中間卻相距二尺空當,印天藍看在眼中,不由得發問道:
“這有原因?”曉梅一笑道:
“沒有什麼,防患未然罷了!”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什麼患?”曉梅又一笑道:
“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故,不過間隔開來,若真遭到意外,至少兩支火把不會同時熄滅!”印天藍聽了,暗中點頭。佩服曉梅想得周到。走約茶光景,出了甬道口,在火把照明下,前面竟有五條分岔進路,曉梅讚歎了一聲道:
“真像蛛網!”印天藍隨口答道:
“我們可別成了蚊蠅!”曉梅一笑道:
“難說,碰上個蜘蛛精時……”印天藍接口叱道:
“別說嚇人的胡話。”話聲中,她步向了岔路入口右數第二條,曉梅自是隨行,剛進這分支甬道不足兩丈,面前赫然無底絕崖,失足無救!下面具名的是“九九老人”四字!曉梅止步道:
“大妹稍待。”說著,他左手擎著火把,右手五指輕拂,將石碑的右方拂落下一塊掌大石皮,以火把照著破損的地方。印天藍奇怪地問道:
“你這是作什麼?”曉梅一笑道:
“沒什麼,興之所至罷了!”這話印天藍自然不信,但卻沒有追問下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16:41
第六章 回首當年事
他們步過石碑,仍向前走,曉梅看似無意,實在有心地揚袖拂向石碑下方,突然冷冷地哼一聲,印天藍越發奇怪,道:
“這又是作什麼?”曉梅竟答非所問說道:
“這石碑怕有千斤重量!”印天藍道:
“當年先父也說過這句話。”曉梅哦了一聲道:
“果有千斤麼?”印天藍搖頭道:
“沒人試過,不知道!”曉梅竟動了童心,道:
“我試上一試!”說,轉身而回,將火把插在石碑上,雙臂運力,抱向石碑,石碑被他抱起,但他立刻就鬆手作罷!印天藍贊聲道:
“小哥好臂力!”曉梅一笑,突然說道:
“原來這石碑是活動的!”印天藍道:
“石碑並非開鑿此洞時留石而刻,自然是活動的。”曉梅道:
“若事先不知,卻難注意及此!”印天藍聽出曉梅話中有話,問道:
“小哥有何所指?”曉梅聲調壓低道:
“霍棄惡人如何?”印天藍道:
“誠實,坦爽,沉著!”曉梅突出驚人之悟道:
“如今我更有證據,證明當年霍棄惡是遭人陰謀殺害的了!當年鑿洞者圖碑刻字,標明此處甬道的危險,使人一見而知,但若看不到這石碑的話……”印天藍不由接口道:
“那自然就不知道前面有危險了!”曉梅一笑道:
“正是。”印天藍星眸一轉道:
“是有人在事前將石碑搬開了?我說過,來這座山洞,是臨時決定的事情,就是我們四個人,在事先也不知道會……”
話沒說完,曉梅接口道:
“未必是臨時決定的。”印天藍小嘴一撅說道:
“或是當事人……”曉梅沒理會她,卻接著說道:
“譬如內中有人,先用激將之法,使霍棄惡上當,答應事先不許任何人知道,作出臨時決定的樣子,來一探古洞,不可能麼?”印天藍傻了,道:
“聽小哥分析,棄惡好像真的被人謀害的,可是誰會下這種毒手呢?小哥,你可是認為鳳陽他可疑?”曉梅平靜地說道:
“除了你之外,其餘兩個人都可疑,不過成擎天對‘神兵洞”並不熟悉,因此範場主可疑的成分就大些!”印天藍雙眉深深鎖住了,她在回憶當中種種經過。曉梅接著說道:
“何況提議‘神兵洞’避雨的又是他,再加上他曾多餘地警告霍棄惡,當心甬道內的危險!”印天藍道:
“好心示警也算多餘?”曉梅一笑道:
“我問你,大妹,當時範場主在作什麼?”印天藍想了想道:
“他在烤只野兔。”曉梅又是一笑道:
“他若真心怕霍棄惡遭遇意外,就該叫成擎天烤野兔,自己相伴霍棄惡遊洞,對不對?”印天藍無言可答,不過她總難相信範鳳陽如此陰險。曉梅當然看得出來,道:
“好了,事情發生在多年以前,今日霍棄惡的屍骨已不存,我們還提這些幹什麼。”
印天藍以苦笑為應,心頭卻遮上了一層陰影。別看曉梅話是這樣說,心中卻另有個辦法,她對範鳳陽有說不出究竟是為什麼的厭惡和懷疑。突然她記起身旁帶著的一件東西,立刻試探的說道:
“大妹,究竟這沉黑的絕崖有多深?”印天藍頭一搖道:
“沒有人知道。”曉梅笑道:
“當年沒人下去過?”印天藍頭一搖道:
“先父和霍伯父,都曾以火把拋入其中,直墜不停,火把沒落到崖底就已熄滅,人又怎能下去?”曉梅星眸一轉道:
“我也好奇,到崖邊看看可好?”印天藍無可奈何,微頷著頭,走在前面。她們高擎著火把,走得又慢,因此不慮失足。
當到達那無底的深淵時,印天藍突自心底生出寒意,全身不由地一陣顫抖,火光下,曉梅看到她臉色全變了,曉梅四顧,找了一塊拳大的石頭,扔進深淵!石頭碰撞滾墜,發出怪聲,久久始停。曉梅微籲一聲道:
“好深呀!”印天藍腦海中,時正映現著昔日眾人在此尋覓霍棄惡的往事,一點一滴如在眼前,但那人何在,生死成謎。
曉梅這時探手囊中,取出一隻高三寸長餘寬的金盒,道:
“大妹,你想不想很清楚地看這深淵之底?”印天藍怪笑道:
“當然想,可是誰有這種辦法?”曉梅道:
“我既然問你,自是有辦法可想。”印天藍瞥了曉梅一眼道:
“是什麼辦法?”曉梅不答,只說道:
“有不用的汗巾麼,給我一條?”這句話,說的突如其來,竟使印天藍粉頰泛上桃花。汗巾,等於是今日仕女們用的手帕,極為平常。可是在當時就不同了,女孩子們所用的汗巾,因為它曾貼身收藏,拭過她們的粉頸、雪額、雪膚,又豈能給男人看到。看到已覺可羞,想要,那……那太“那個”了。不過也盡多有以汗巾贈給男子的女子,並且還十之八九並非贈給自己的家人,而是那恩重情深的心上人!就因為如此,在印天藍心目中俊秀恰逸的曉梅,突然向自己討要貼身的汗巾,這是何等的羞人,又何等的情趣。
印天藍半羞半欣喜地,探探手,取出那香噴噴、熱烘烘、軟綿綿、滑溜溜的絲巾,垂著頭,悄悄遞了過去。不解風情反倒大煞風景的曉梅,什麼時候解釋不好,偏偏就在這個空當,一張臉罩著肅穆,道:
“你注意看,我用汗巾,緊裹上這塊石頭,再澆上點怪東西,一點就著,會發出熊熊火焰,風吹不滅,拋下深淵,直墜其底。”他邊說邊作,幾乎把印天藍的肺都氣炸了!
印天藍欲賭氣拖回汗巾來,曉梅業已從身畔取出一隻扁圓銀瓶,將瓶中墨般液汁澆在緊裹石頭的汗巾上,頓時一般奇特的味兒衝入鼻中,印天藍退步不迭,並很快地從右袖中,抽出另一條小些的汗巾,掩住口鼻道:
“這是些什麼東西,好難聞呀?”曉梅一笑,沒加說明,只伸手將汗巾包兒就火把點燃,果如曉梅所言,汗巾發出烈火,並絲絲作響。曉梅沒有看印天藍,道:
“快,注意往上看。”話聲中,曉梅將火把插於就地,拉著印天藍的左臂走近深淵邊沿,將“火汗巾包兒”拋落後,又道:
“可要小心點,否則萬一失足,就是當年霍棄惡的故事重演了。”這話,使印天藍怦然驚心!
她倆小心地注視著那下墜迅捷的火團,因火團的光奇亮,沿途所經,狹谷山內怪壁峭巖,無不看得清楚!啊!好深好怪的絕崖!終於,火團停了,相隔崖頂,約為箭遠深度!曉梅開口了,道:
“大妹,看出了怪異的地方麼?”印天藍喁了一聲道:
“沒想到此崖這樣探法!”曉梅一笑道:
“火團未熄,大妹再清注意,火團停留的地方,並非崖底,而是崖下一段突出的石壁,可對?”印天藍又嗯了一聲這次沒有話說。曉梅語調沉重了,道:
“在看清之後,大妹應該明白,此崖在上面推測似乎極寬,但究其實,卻越下而越窄,始止於火團停處。”印天藍仍沒開口,只見她黛眉深鎖,神情奇特,曉梅不由問道:
“大妹可是在聽?”印天藍不能不開口了,道:
“當然在聽。”於是曉梅接著又道:
“那突出來如同平臺的突石,恰正將窄狹的崖谷堵住,所留空隙不足一尺,我十分奇怪……”印天藍接口道:
“小哥不用說了,我懂!”曉梅卻仍然說下去道:
“若非墜落下去的東西,渾圓或細小,我無法相信有那湊巧,偏偏從尺寬空隙內直墜崖底!”話鋒一頓,曉梅突然問道:
“大妹,當年那麼多人來尋覓霍棄惡的屍骨,總該有人想到,扔個火把到崖底下去照一照吧?”印天藍頭一低道:
“照過的!”曉梅哦了一聲道:
“誰扔的火把?”印天藍道:“是……範鳳陽。”曉梅嚴肅地說道:
“當時的情形什麼樣?”印天藍對當年的事情,印象永生難忘,接話道:
“那火把也許扔得太巧了,竟會從這尺寬空隙中滑過,因此我們在上面注目的人,無不只見一道火閃射入無底深淵下!”曉梅道:
“所以就沒人敢下去探了?”印天藍擺頭道:
“不是,有人下去過。”曉梅哦了聲道:
“大概又是範場主?”印天藍瞥了曉梅一眼,點點頭,沒開口。曉梅沉默了剎那,突又說道:
“大姊,我看到咱們那兩匹馬鞍隨‘上馬環’間,各系著一圈長繩,是……”印天藍錯會了意,接口道:
“那是因為礦場、牧場等處,隨時可能發生意外,所以每匹馬上都備著一圈長繩,鞍旁囊中,並有‘活抓’、‘鋼鉤’和‘匕首’!”曉梅道:
“每圈繩長多少?”這次印天藍明白了,道:
“小哥要下去看看?”曉梅一笑道:
“我這個人,生成的怪毛病,遇上事情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如今身臨其境更是非下去看看不可!”印天藍道:
“要下去我下去……”曉梅不等印天藍把話說完,拔起地上的火把轉身就走。印天藍話鋒頓變,問道:
“小哥要上哪裡去?”說著,追上前面。曉梅邊走邊道:
“去取馬上的繩子。”印天藍道:
“荒唐,小哥又不知道繩子夠用不夠……”曉梅接口道:
“夠,準夠!”印天藍不由問道:
“怎見得準夠?”曉梅一笑道:
“不夠的話,大妹何必搶著要下去?”印天藍語塞,微籲一聲才說道:
“大哥,這件事和我關係太大,不論在哪一方面來說,都該由我下去!”曉梅道:
“不錯,是該大妹下去才對,不過大妹你要明白,現在不是當時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了,所以我……”
印天藍毅然搖頭道:
“不,我一定要下去!”曉梅突然停步不前,道:
“大妹心意已決?”印天藍斷斷地說道:
“不錯,非下去不可!”曉梅一笑道:
“下去作什麼?”印天藍並未深思,道:
“下去……下去……”她接不上話了,對呀,下去作什麼呢?曉梅遂又道:
“霍棄惡的事,是發生在許多年前,當時你若下去,或可發現些什麼,如今怕已無能為力!”印天藍雖然無法答話,但她卻夠聰明,星眸一眨問道:
“你的話很對,不過我問你,你又下去作什麼呢?”曉梅答話夠怪,道:
“下去看看可有線索追查!”印天藍調皮地說道:
“哦?我也是這個打算呀。”曉梅一笑道:
“好,我不再阻攔,大妹你儘管下去,可是我話說在前面,你下去對這件事是百害而無一利!假如當年真的有人在算計霍棄惡,又假如說那人在時間匆忙下,留有線索,而你卻不知道怎麼去查,去找,萬一誤將線索損壞甚或……”印天藍不待曉梅說罷,已接口道:
“好好好,你總有些大道理,你下去,我不下去,這總好了吧?”曉梅微微一笑,兩人並肩快步到了前洞,由馬鞍上摘下兩捆繩索,並多帶上了兩支火把,又回到那絕崖邊。曉梅首先將一支火把,插在崖邊岩石中,然後再將兩捆繩索兩端妥當地結好了,計算了一下長度,足可安抵崖下突出的岩石上,當一切準備就序,卻又遇到了難題。
這無底的深淵絕崖上,並非是山與山之間的斷處,可以有古木巨干係牢線索,無法系牢繩索,又如何下去呢?經曉梅熟思過後,有了辦法,對印天藍道:
“大妹,請你去牽匹馬來可好?”印天藍轉身就走,剎那將馬牽來,曉梅繫繩索於馬腹,對印天藍道:
“大妹在此守候,我下去看看。很快就會上來。”印天藍冷冷地應了一聲,曉梅立即手持火把順索而下。
印天藍在崖頭注目,當她看清曉梅已安抵突出的那塊岩石之上,微微一笑,竟也順索滑了下去。曉梅發現長索抖動,才待阻攔,印天藍已落身石上。曉梅見事已如此,多言無用,反而的笑了,印天藍不由問道:
“小哥笑我?”曉梅本是笑印天藍任性,像個孩子一樣,但印天藍問及自己,當然不好意思承認,頭一搖道:
“大妹覺得自己有什麼可使人笑的麼?”印天藍半嗔半羞惱地說道:
“這要問小哥你?”曉梅肅色道:
“我是笑大妹只顧施弄小計下來,卻忘記後顧有憂!”印天藍愕然道:
“後顧有憂?”曉梅中只是隨口一說,以掩飾過那突然的一笑,如今只好再找道理,道:
“我所以阻攔大妹下來,怕誤毀可能留下的線索,只是原因之一,另外的原因,是必須留個接應在崖上……”話沒說了,印天藍已把星眸一翻,道:
“這時候誰還會拾魂地闖進‘神兵洞’來,你少沒理找理的嚇人了!”曉梅道: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們能想起到‘神兵洞’來避風雪,難道就沒有其他避風雪而來的人?”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沒這種巧事!”曉梅不再多說,又點起一支火把,雙手分舉,矮身在突出的岩石上,極為仔細地檢查起來,印天藍緊隨他的身後。突然!曉梅轉身問印天藍道:
“大妹,有個問題要問你,你在答覆以前,務必仔細想想,想清楚之後再開口,開口之後的答覆,必須肯定!霍棄惡當年失蹤時,是穿的什麼鞋子?”印天藍立刻答道:
“皮底快靴!”曉梅哦了一聲道:
“記得清楚?”印天藍道:
“決不會錯,那種鞋子遼東並不多見,是霍伯父特意用一株人參,自‘白毛人’(白俄)處換來的!”曉梅哦了一聲道:
“範場主當時穿什麼鞋呢?”印天藍話答得也快,道:
“軟底雙粱福字履!”曉梅道:
“也沒有錯?”印天藍頷首道:
“更不會錯了,他只穿這種鞋子,多少年如一日,除了顏色變換外,不穿其他的式樣!”曉梅眨眼道:
“這該有個緣故吧?”印天藍嗯了一聲道:
“他說這種鞋子不但輕便,並且十分舒服,看上去大方而高貴,可能已成了嗜好。”曉梅肅色頷首道:
“不錯,可能是嗜好!”話鋒一頓,突然長吁出聲,接道:
“世上多少人為而毫無線索可尋的奇怪事,往往敗露在‘嗜好’這兩個宇上,說來也許就是‘冥冥因果’了!”印天藍聞言知意,臉色陡變道:
“小哥,莫非……”曉梅接口道:
“大妹,這‘神兵洞’甬道內,難見天光又少人跡,所以灰塵不多,十年曆積,不如洞外一月所存。”印天藍不解道:
“小哥說這些何故?”曉梅將火把照向腳下道:
“大妹請向後退一步!仔細看看,你留下的腳印!”印天藍注目腳下,突出的平滑岩石上,果然清晰地留有自己的腳印,有的已和曉梅所留的腳痕混合!適時,曉梅將火把移前,人卻退向石壁根旁,道:
“大妹再看這裡有幾組腳印,這一組,是皮靴底留下來的,而那一組,卻是軟底男履所留!”印天藍以火把移照循曉梅所解說指示注目,果如曉梅所說,腳印一共是兩組,一組是皮底腳印,一組是軟底腳印!曉梅這時又道:
“腳印雖然有十幾個,但分別起來卻就只兩組,對不?”印天藍道:
“不錯!”曉梅火把再移向前,道:
“大妹,我敢保證,在前面靠近壁根的地方,必然有個奇怪而長大的痕跡!”印天藍星睜一轉,道:
“可是一個倒臥後所留下的!”曉梅頷首道:
“大妹真聰明。”哪知印天藍竟嘆籲出聲道:
“我若真夠聰明,當時就該不顧任何人的勸阻,親自下來了!”曉梅看了她一眼,故意問道:
“你自己下來又如何?”印天藍恨聲道:
“我相信會看到霍棄惡倒臥在石壁旁的。”曉梅暗自頷首,又故意問道:
“何以見得?”印天藍道:
“範鳳陽只有很短的時間,藉口叫霍棄惡回去吃烤兔肉離開我和成師弟,相信他是在那個時候下的手……”曉梅搖頭道:
“大妹,這個想法不通!”印天藍道:
“怎麼不通?”曉梅道:
“霍棄惡獨自持火把遊洞,因為這甬道口的石碑被人事先移去,所以他才不知內情而進,對不?”印天藍頷首道:
“應該是這樣。”曉梅道:
“郎使這種推斷不錯,相信霍棄惡有火把照明下,也絕對不可能看不到深淵絕崖,而失足墜下!”印天藍道:
“這當然,他根中並非失足嘛!難道姓範的他不能早在此備好繩索,騙霍棄惡下來,然後在下面動手麼?”曉梅早已推斷出這個可能,只是她不願自己說出,如今由印天藍口中說出此事,就大不相同了。不過曉梅仍有所疑,道:
“這當然也有可能,只是若果然如此,範場主為何不順便把霍棄惡拋下深淵之底去呢?”印天藍道:
“大哥,你怎見得那姓範的沒這樣作呢?”曉梅道:
“壁根下的痕跡,足證有人倒臥過!這證明霍棄惡身中暗算後,並沒有倒在地上,而是立刻被對方扶住,拖至壁根下才將他放下!”印天藍不相信地說道:
“小哥有證據?”曉梅道:
“當然有,剛才大妹沒注意罷了,現在你看這裡明明有個拖痕,是人的雙腳跟被拖所留,對不?”印天藍仔細看時,立刻發現這一事實,只好點了點頭。於是曉梅又道:
“有這個痕跡,已足證大妹的判斷不全對了!”印天藍沒接話,在沉思不已!突然、印天藍想通了這個問題!她銀牙一咬道:
“好個狠毒萬惡的範鳳陽!”曉梅皺眉道:
“大妹,遇事別下太早的判斷!”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太早?哼,我只恨太晚了?”曉梅慰解地說道:
“大妹別太激動!”印天藍一搖頭,星眸滾下了晶淚,悲澀地說道:
“範鳳陽是借那機會,騙下霍棄惡的,當然,他事前一定早已來這兒動查過,我敢說他並且不只到過此間兩三次!”曉梅道:
“年輕人好奇心重,多來幾次也沒有什麼。”印天藍道:
“不錯,但是他卻不同,他是別有居心,如今我仔細想來,極可能在那天事前他便已巧言說動了霍棄惡!”曉梅道:
“大妹請別忘記,誰又能先知老天的陰雨!”印天藍搖搖頭道:
“不然,久居一地的人,多半會推演今明天氣變化,雖不敢說百算百中,卻十不失九,這一點,先父就有經驗,範鳳陽狡猾聰黠,難不倒地!曉梅道:
“算是如此好了,但移人於壁根……”
印天藍接口道:
“我懂,他騙下霍棄惡後,突下毒手,在時間上,已不允許將人推落尺寬隙縫下,所以……”曉梅笑道:
“大妹這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你該知道,拖一個人到壁根旁,和推一個人到崖底下是一樣要時間的!”印天藍道:
“也許他另外還有打算,所以當時沒有把人推下崖底去!”
曉梅道:
“我不反對你有這個想法,不過既然如此,在我們沒有找出這緣故來以前,就不能確定範場主必然是兇手!”印天藍果斷地說道:
“我會找出這個緣故來的!”曉梅頷首道:
“到那時候,大妹若有用得著小兄的地方,只要是小兄力所能會者,絕對會義不容辭地去完成它。”印天藍搖頭道:
“小哥心意我謝領了,這件事純粹是我個人私事,我一定要用自己的心力雙手去完成它!”曉梅突然說出了驚人之語,道:
“我佩服大妹這個志向,不過假如這件事情一旦要發展成另一局面時,恐怕大妹就無力阻攔天下人管天下事了!”印天藍駭然道:
“另一局面?是哪種局面?”曉梅道:
“很多種,只說最近最切身的一種吧,比如現在就有人在崖上埋伏,並已生心使我倆困死此處……”印天藍聞言有悟,驀地抬頭,只見崖上火把閃得一閃,接著那垂下來的繩索,倏忽中斷直落下來!印天藍恨滿胸膛,仰面沉聲喝道:
“範鳳陽,姑奶奶只要能走出這‘神兵洞’,發誓必把你挫骨揚灰!”曉梅急忙擺手相攔,並悄聲道:
“火種帶著沒有?”印天藍一點頭,曉梅立刻揚掌打滅了那兩支火把!火光一滅,下崖頓成一片漆黑,兩個人互立不出兩步,卻已難見面目,由上下望,自然更看不到半點影子了。適時,曉梅又低低說道:
“大妹千萬禁聲,否則對方聞聲知人之所在,必然陰謀來計算我們了!”印天藍伸手摸到了曉梅的手腕,往身前一拖,悄聲道:
“小哥靠近我一點,我們站到壁根去,看這惡賊還有什麼毒計!”她剛剛移立到石壁根下,驀地頭頂傳來銳厲風聲!聞聲知物,曉梅迅捷地警告印天藍道:
“火速面對石壁,提聚真力,快!”話聲中,曉梅已先一步面壁背外,提聚了防身罡氣,印天藍動作雖較曉梅略遲剎那,但也未誤事!就在她倆防備妥善後的一剎工夫,一聲驚天動地的震響,自起腳下突出的岩石面上,只震得二人搖擺不已!緊隨著這聲震響,碎石飛揚開來,灑了她倆滿頭一身,而震響久久始停,顫動仍未住止!曉梅突然開口低聲道:
“大妹,上面的鼠輩,竟將那巨大石碑拋滾下來,企圖砸死你我,或者將這突出的岩石擊碎!”印天藍低語問道:
“怎見得是那石碑?”曉梅道:
“鼠輩不可能揹著這般沉重的東西前來,因此必須利用此洞原有現成之物,非石碑而為何!”印天藍暗自佩服曉梅的斷事,道:
“對,大概是那石碑了!共有幾塊!”曉梅哦了一聲道:
“不會一樣重吧?”印天藍道:
“以‘風雷峽’口那塊最重!”曉梅又哦了一聲道:
“比此崖入口的那塊重多少?”印天藍奇怪地反問道:
“小哥怎地關心起這些來了?”曉梅語調稍見急燥地說道:
“生死攸關,怎能不問?”印天藍仍是莫名其妙,道:
“我不懂!”曉梅微籲一聲道:
“此崖因有下面這片突出的岩石,我們才能在此立足,但突巖經巨碑砸擊,必將從壁根折斷,那時……”印天藍懂了,道:
“啊,我們要葬身崖底?”曉梅嗯了一聲道:
“崖上鼠輩,就是這個企圖!”印天藍銀牙咬出聲來,恨聲道:
“範鳳陽這匹夫……”曉梅接口道:
“大妹斷語又下早了些,崖上鼠輩,至今一言未發,怎能就憑心中成見,認定準是範場主呢?”印天藍道:
“不是他又是誰?”曉梅一笑道:
“我要知道他是誰,豈不成了神仙?”印天藍語塞,女孩子的任性和嬌嗔習性,使她不願認錯,懼又無法加以反駁,於是她哼了一聲道:
“你真是個怪人,此時此地,竟還能笑得出來?”曉梅又一笑道:
“這就是‘大丈夫之本色’呀。”這話聽到印天藍耳中,不由心內覺得十分舒貼。為什麼呢?也許是因為另外有那句“真英雄自風流”吧!總之,女孩子的心思,的確很難捉摸。對她恭而敬之,從而聽之,事事奉之,壞了,你將落個“沒出息”的“讚語”,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並且極可能對你所估的“分兩(量)”自此銳減!可是當你對她們保持某種距離時,她們也有評語,謂之“不解風情”,於是你將“莫知所從”惶然終日!曉梅那句“大丈夫之本色”,旨在安慰自己和印天藍,使自己心境平靜,想出脫困之策!
又怎料印天藍聽到,會興此遐思呢?印天藍這時正色道:
“你問此洞的五塊石碑,較風雷峽口那一塊重若干,我沒法秤量,不過我卻可以告訴你,此洞的五塊石碑,較風雷峽口那一小塊小一半!”曉梅哦了一聲道:
“另外可還有比此崖入口處石碑大的?”印天藍道:
“沒有了!”曉梅嘆氣道:
“如此說來,我們也許能夠平安了!”印天藍道:
“平安?哼!那塊最重的石碑若拋將下來,在這種高度下,準能把這片突巖砸得粉碎!……”曉梅道:
“你放心,風雷峽那塊石碑,沒人能把它拋下來的!”印天藍星眸轉動著說道:
“我又不懂了?”曉梅一笑道:
“此崖入口處那塊石碑,已重逾千斤,那風雷峽口那塊更大有一倍,大妹認為一個人能移動它麼?”印天藍欣然道:
“對,我瞧我有多笨!”話聲中勁風嘯聲又起自頭頂。
印天藍猛地撲在了曉梅身上,時急事危,曉梅推拒已晚,當又一聲巨震響起和地動山搖時,她倆已緊抱在一起!一樣緊抱,異樣感受!
曉梅是暗自好笑,因為同是女兒身,個卿錯認。印天藍手心出香汗,心撲通通直跳,氣粗乎乎陣喘,臉蛋赤紅紅生春,人軟綿綿舒懶擅口乾而丁香澀!震止,聲停,鬆脫了擁抱。曉梅早已覺出此情,有心地說道:
“第二次了!”你說多怪,印天藍竟似根本沒有聽到適才的巨響和震動般,她道:
“第二次?什麼第二次?”曉梅噗嗤一笑道:
“難道剛才那聲震響你沒聽到?”印天藍羞了,頭一低,臉一側,恰好貼在曉梅胸口上!這一貼,印天藍溫暖舒適,曉梅卻動魄驚心。她,曉梅,忙不迭一側身,推開了印天藍,道:
“我要看看這片岩石,被砸裂墜下去多大的地方,然後要趕快想個脫困的辦法,否則遲早會被上面的鼠輩所算!”話聲中,推印天藍於壁石邊沿,又道:
“你千萬別動,免我分神。”怪事,剛才曉梅一再告訴印天藍不要下來,印天藍左不聽右不依,偷偷溜了下來,結果為人所乘!如今,印天藍竟像正吃著奶的嬰兒般,乖而又乖!
當然,曉梅說這些話,本來的用意只是藉此避免再和印天藍耳鬢廝磨,但話說出口,卻認為此舉確是必須的了!曉梅慢慢地探一腳外試,一步又一步,十分小心。她到了突巖邊沿,順邊沿橫裡再試。如今她一顆心安穩了下來,這突出岩石,不是石質堅固,就是厚度足能抵住砸壓,只崩碎了尺寬一段!照這種情形看,就算再經兩次石碑墜砸,也不會齊根斷落,不過若果那塊最大石碑拋下,那就十分危險了!曉梅回到印天藍身旁,悄然道:
“目前還沒有問題,不過我們必須早想辦法!”印天藍如今一切已唯曉梅是從,道:
“隨你作主就是啦。”曉梅道:
“首先要作萬一的打算,必須想出不憑藉這片突出岩石而立足的辦法來,大妹你可帶著匕首?”印天藍道:
“現成有一柄!”曉梅要過了匕首,提聚真力於左腕,提布匕首之上,在石壁齊腰地方,開始挖掘,約半頓飯光景,挖成了個可容一人坐藏的石洞。接著曉梅向旁邊擴展,使此洞可容兩個人。適時,勁風又自頭頂響起,第三次震動巨響過去了!曉梅掘石洞更加快捷,石洞業能勉強容下兩個人。她停了手,略事休息,摸索著自地上拾起繩索,交給了印天藍,並立刻請印天藍先躲進石洞中!現在,就算整個的突出岩石完全斷落了,她倆也不致危險了!印天藍玉手伸出,恰正攫住了曉梅的脖子,道:
“你累了,也坐下休息休息吧。”曉梅悄聲道:
“沒關係,崖上那個鼠輩……”說到這裡,她突然自動停下了話來,印天藍不由開口問道:
“那鼠輩怎樣?”曉梅急促接口道:
“別說話,上面又有了動靜!”印天藍如言噤聲,曉梅在聚神傾聽!剎那之後,曉梅悄悄對印天藍道:
“崖上不只一個人!”印天藍聞言大感意外,道:
“當真?”曉梅嗯了一聲道:
“我以‘天視’神功默察發覺,上面大概是兩個人,他們先是在搬動重物,接著又走來走去,好像……”話沒說完,崖上已傳下沉喝,道:
“老夫知道你們沒死,躲在壁根下角落裡,也沒有用的,老夫馬上就叫你們知道厲害!”聲音停了下來,曉梅尚未開口,印天藍悄聲道:
“奇怪,這人不是範鳳陽!”曉梅低聲答道:
“所以我說你遇事別太早就下斷語!”印天藍道:
“可是當年霍棄惡的事……”曉梅不待印天藍話罷,接口道:
“那仍然要有證據!”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證據證據,那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當年事情不是範鳳陽乾的?”曉梅一笑道:
“沒有,所以我才說仍須‘存疑’!”印天藍道:
“這就是了嘛,比如現在,崖上的這些鼠輩,那說話的雖然不是範鳳陽,但誰能證明他不在一旁呢?”曉梅接口道:
“是不是範場主主謀,自然必須存疑,不過我卻能夠以事態推斷,現在崖上鼠輩中,絕沒有範場主在!”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我不信你能證明此事!”曉梅道:
“我能,此事十分簡單,他用不著自己來。”印天藍想了想道:
“先前我也曾指說是他在崖上,你為什麼沒反對呢?”曉梅道:
“當時我認為上面只有一個人,那樣的話,是他的成份很大,如今既知道崖上至少有兩個人,我就敢說他不會在了。”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看來你比我還清楚他嘛。”
曉梅感慨地說道:
“但願我是料錯了這件事。”印天藍聽出話裡有話,忙道:
“若你沒料錯呢?這也有證據吧?”曉梅嗯了一聲道:
“有,我們現在的遭遇就是證據!”印天藍越發不解了,道:
“話不能再說得清楚些麼?”曉梅道:
“我問你,你在遼東這多年,可曾有人暗算過你?”印天藍懂了,道:
“那敢情今天他們的目的是在暗算你,而我只是遭到波及,若主謀是他,他竟不惜連妻子也斷送掉,自是太可怕了!”
眉曉沒再接話,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這時,上面有了動靜,並且有許多一堆堆黑黝黝的東西,不停地墜落下來了。曉梅聚神細聽,不由暗驚,悄對印天藍道:
“大妹,恐怕我們逃不出去了!”印天藍也聽到了這種聲音,道:
“有了什麼變化?”曉梅低籲一聲道:
“鼠輩們非常清楚崖下的形勢,竟積集枯枝幹柴為捆,拋落在突出的岩石上,顯然要開始火攻了!”印天藍急了,道:
“那可怎生是好?”曉梅也沒有辦法可想,只有寄望崖上的人,目的不是如此!誰料印天藍話剛說完,崖上沉喝之聲又起,道:
“月魄追魂聽著,你若是真英雄,別連累無辜的印場主!”
曉梅不能不答話道:
“下來的時候,我就告訴過印場主,請她留在崖上……”話沒說完,崖上的人又道:
“這個老夫知道,現在說現在的,你準備如何?”曉梅揚聲道:
“爾等又要如何?”崖上人道:
“下面已堆積了約有三尺高的枯枝幹柴,其中加雜了不少硫黃松香,雖大羅神仙也難逃……”曉梅冷笑出聲道:
“是又如何?”崖上人道:
“不過火起後片刻內,尚不至死,那時老夫會從崖上垂下長繩。一將印場主吊離絕地,你可贊成?”曉梅立即揚聲答道:
“就這麼辦!”崖上人哼了一聲道:
“不過那時老夫若是發覺你也企圖借長繩逃上此崖,老夫便立即斬斷長索,印場主勢必也隨你慘死!”曉梅沉聲道:
“放心,月魄追魂決不由爾等所垂長索出困!”崖上人話聲一頓,轉問印天藍道:
“印場主你……”印天藍早想答話,未得機會,此時沉聲接口說:
“前輩住口,印天藍不聽別人的擺佈!”崖上人警告她道:
“印場主,你莫要自誤!”印天藍怒叱道:
“閉上爾等狗嘴,本場主不聽!”崖上接著起了爭辯,可惜聲音不高,她倆聽不清楚。剎那之後,崖上人喊聲又起,道:
“印場主,老夫善言業已說明,如今即將發令火攻,長索仍將放落,願否上來任由場主了!”話聲乍止,火把飛將下來,一條長索也適時垂下。火把墜於突出岩石上,積堆的枯枝中固有硫黃和松香,“轟”的一聲化成一片火海,黃黑二色的濃煙加雜著令人窒息的味道,滾卷騰昇。
曉梅和印天藍,借火光看清一切,對方果然毒辣陰狠,若不聽從他們從長索而上時,必將葬身火烤煙燻之下!曉梅倏地面對印天藍,肅色道:
“大妹,你必須聽話由長索上去,快!”印天藍頭一搖,斷然地說道:
“我決不!”曉梅道:
“徒然任性無益,未來事必須有人……”印天藍接口道:
“能和所愛共死,強過苟活一生!”曉梅不由色變,古人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憑心論,未必皆善,但卻是發自內心的,因為此時一切已不必再加掩飾了。如今印天藍這句話,就是發於由衷的真誠。驚心色變下的曉梅還沒來得及轉過念頭,印天藍卻已半嬌實羞地從煙燻烤中,投懷送抱過來!曉梅拒也不是,納也不是,急智頓生,道:
“大妹,我有辦法逃出危困了!”印天藍聞言大喜,道:
“什麼辦法?快說?”曉梅道:
“我也是因慌失智,我的功力,足能以雙手抓住任何岩石登臨而上,只是卻沒有能力也帶你上去!”印天藍欣然道:
“那好辦,我就暫時和巖上這些鼠輩‘虛與委蛇’,由長索上去,就這麼辦了,你快些!”她話鋒一停,立刻揚聲向崖上喊道:
“崖上的人聽著,我改了主意,已抓緊長索,你們快些收索吊上我去吧!”當她呼喊時,已抓住了長索,喊聲乍止馬上又悄對曉梅道:
“你快喲,要小心,小心!”頻頻相囑,關懷之情出諸肺腑。
曉梅功力高強,在提足真力施展絕技下,以“金剛指”功是可以綴移而上的,不過卻難防突襲和暗算。
再說,這般高度,又在濃煙騰卷烈火橫飛下,曉梅就算拼卻一身是傷,勉強上去恐怕也逃不過崖上人的毒手。
可是她為了不使印天藍陷死,並避免印天藍“投懷送抱”,毅然決定以一句謊言,促使印天藍循索逃生。此時,崖上人探出頭來下窺,但是因為濃煙一個勁兒地向上直衝,任憑是誰也很難久停崖口,看得清楚。所以崖上人一探頭倏忽即隱,接著傳來話聲道:
“印場主,老夫這就吩咐手中人吊系場主脫險,不過老夫話可說在前面,‘月魄追魂’若也循索而上……”曉梅驀地舌綻春雷怒叱道:
“住口!兩個人的重量和一個人不同,鼠輩你不曾試一試麼,何況本公子要想上去易如反掌,會用你垂下來的長索麼?哼!”這話提醒了崖上人,果然一提長索,試出只有一人,於是長索倏忽吊升上去,升勢十分迅速。當長索上升有三丈多後,印天藍閉住呼吸,強耐著煙火燻烤,低頭注目曉梅,並壓低聲音道:
“小哥,你快呀!”一句話的工夫,長索又升高了一丈,曉梅卻仍然沒有施展功力登臨絕壁的行動,印天藍急了,她本極聰明,目視此情,突然喊出一聲,“小哥”,人已鬆脫長索,飛墜下來!曉梅大驚失色,喊道:
“大妹你這是……”話沒說完,印天藍已墜到頭頂之上,若落於枯木柴堆中,勢將沾染火星而被燙傷,於是曉梅不暇多想,舉臂抱人!
雙臂直舉,勁風香氣嬌軀同時落到,曉梅怕這“投懷送抱”,此刻卻偏偏躲不開去,並且玉軟溫香抱個滿懷!曉梅正要正色相責,印天藍已淚盈雙睫哭喊道:
“小哥你好狠,我好笨,幾乎上當!”曉梅那嚴正的責備言語,說不出口了,只好暗歎一聲!此時崖上人,已因印天藍突然鬆手,而仰倒地上,手中一鬆,頓悟原因,不由一邊爬起,一邊罵出聲來。當印天藍突喊出心語來的時候,崖上人已厲喝說道:
“賤婢無恥,既然她自甘受死,來呀,將所有柴木都推下崖去!”接著枯枝幹柴,象雪片般飛下來。這時候就算印天藍再想上去,也辦不到了,那半垂的長索在火苗薰燒,已由枯而朽,中斷墜落。曉梅嘆了口氣道:
“真是的,偕死何益?”印天藍已毫無顧忌,嬌軀仍伏臥在曉梅懷抱中,雙手環繞著曉梅的脖頸,腮間仍存殘淚,人卻嬌羞帶笑。驀地!在乾柴枯枝燃燒時發出的“叭叭”聲中傳來一聲幽悶的嘆息,如魅魎似幽靈,難辨其聲來處!雖然煙濃火烈爆聲頻,雖然生死一發心憂神急,但這聲幽幽嘆息,卻依然瞞不過功力深厚的曉梅!
印天藍一因抱定必死心,再因正袒心裸情求死前剎那時安慰,三因本身功力較差,所以沒有聽到這聲感嘆!可是她卻發現曉梅神情有異,不由問道:
“你怎麼啦?眉(梅)哥!”由小哥改稱眉(梅)哥,此時並不勉,曉梅頭一搖,神情凝重,她正以“天視神功”搜索這聲突來的長嘆究竟起自何處,發自何人!印天藍沒得回答,本想再問,但當她看出曉梅正嚴肅鄭重似有所待時,把要問的話又咽下肚中!突然!又一聲幽嘆傳來!
“眉(梅)哥,這是從哪兒來的嘆息聲?”曉梅又一搖頭,目光盯住在所存身凹洞右方!這時火勢更猛烈了,松香和硫礦業已燃盡,因此煙已很淡很少,曉梅所立足的枯枝上,亦已被火延及。因此曉梅立刻先將印天藍抱在凹洞中,接著以傳聲發話道:
“在下聽出朋友存身這片岩壁處,相信壁間必有門戶,在下等現在中人暗算,業已危急一發,朋友……”傳聲未了,有人以暗啞的聲調接口道:
“不錯,壁間是有門戶,可以讓你們進來,不過你們必順承諾,事過境遷,不得詢問我的來歷和有關此間的一切!”聽說有了門戶,印天藍大喜過望,竟搶著接話道:
“可以可以,就請開啟門戶吧!”哪知暗中這人卻又說道:
“我要他也答一句話!”曉梅苦笑一聲道:
“此時此地,在下還有選擇嗎?當然答應了。”話剛說完,在相距她所開鑿的凹洞右方約三尺的石禁上,倏忽開裂一道門戶,接著那暗中人說道:
“請快進來!”曉梅和印天藍,此時無暇再想,雙雙一躍而進!她倆雙腳剛剛站穩,身後石門已自動的掩闔。石門乍掩,眼前頓成一片黑暗。剛才曉梅和印天藍雙雙飛躍進來的時候,因有外面的烈火閃光,不覺裡面沉暗,如今是伸手不見五指了。印天藍如驚弓之鳥,本能地緊摟住了曉梅的臂膀,悄聲道:
“眉(梅)哥,我們不會剛出虎穴又入龍潭吧?”曉梅尚未答話,沉暗而遠遠的地方,已傳來話聲道:
“剛才可比虎穴,這裡決非龍潭,只是卻象地獄!”話聲中,遠處現出了燈光,那是盞小燈籠,一人黑袍黑鞋,以黑巾蒙面,手持黑杖,只露出雙目口鼻,緩步而來。有了燈光,曉梅和印天藍看清了此間的一切。她們立足處,是條通道,通道狹長,寬度恰和門戶相等,但兩壁平滑如鏡,地面也平整異常!由這通道和兩壁看來,當年工匠是費了不少心血,開鑿得十分仔細,並且年限也很久遠了。
燈光更近了,那黑袍人已站於丈外。曉梅首先拱手道:
“閣下就是此間主人?”哪知黑袍人理也不理,道:
“我帶你們出去,走!”印天藍黛眉一蹙,道:
“承蒙義助……”黑袍人手一揮,接口道:
“不必言謝,走吧!”曉梅心念一轉,道:
“相約當中諾言,但身受朋友救命之恩,豈能不知朋友尊姓大名……”話沒說完,黑袍人竟哼了一聲道:
“夠了,別忘記我們是怎樣約定的!”曉梅雖遭喝叱,卻不氣惱,道:
“話是不錯……”黑袍人仍然沒容曉梅把話說完,沉聲道:
“年輕人,你可是認為我很好欺負。”曉梅搖頭道:
“在下絕無此心,只是……”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17:22
第七章 絕處出生天
黑袍人哼了一聲,突然說道:
“你是走不走,若不想走,可以開啟身後那道門戶再出去!”印天藍忍不住了道: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的說話呢?”黑袍人竟不答話了,霍地轉過身去道:
“我走了,你們願意留在這裡,只好由你們去,不過再難走出,休怪別人。”說完這句話,黑袍人不再等待,一步步地遠去。
曉梅和印天藍無奈之下,彼此看了一眼,頭一搖,苦笑一聲,緊隨著黑袍人的腳步向前行去,再不開口。好長的通道,左轉右旋走了半天!黑袍人又停下步來,冷冰冰地說道:
“這裡有兩塊厚厚的黑布,你們要自重,自己把雙目包遮起來,然後可以牽著手,走在前面的人,抓住我的黑杖,快!”印天藍不由問道:
“這是幹什麼?”黑袍人道:
“送你們出去!”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那又何必蒙上雙目?”黑袍人冷冷地笑著道:
“不這樣就別想我送你們出去!”曉梅盡已洞悉原因,道:
“大妹,人家是不願意讓我們看明白門戶,免得今後多事,我們聽話吧!”黑袍人哼了一聲道:
“這是你們不守信約,問三問四找出來的麻煩,請快些,我的事很多,不能久候著!”印天藍和曉梅賭氣戴上了面巾,曉梅抓著黑袍人的黑杖在前,印天藍緊握著曉梅左手在後,又開始前行。她倆像瞎子般由黑袍人領著往前走,曉梅固有黑杖憑籍,不必旁顧,於是提聚真力於右足尖,巧施智謀!
突然,耳邊響起話聲,那是有人以“傳音入密”的功力所發,聲調熟悉,正是持杖前導的黑袍人!黑袍人傳聲道:
“她夠可憐的。我看出她對你十分痴情,你該好好地照顧她,別多顧忌那陰狠惡毒的惡賊!”曉梅聞聲心頭一怔,誰是“陰狠惡毒的惡賊”!這黑袍人又是哪一個,此處究竟是何所在?她正思忖間,突然手中一鬆,所握黑杖突然被人抽去,傳聲又起道:
“筆直前行,十步停下,即可摘落面巾!”曉梅心中暗覺奇怪,步履卻沒停下。十步時,曉梅停步,邊解面巾,邊對印天藍道:
“大妹可以解下面巾來了!”話止,她倆幾乎是同時摘落面巾,因此四目相對,雙雙迅即掃視四外,也同時同聲驚咦出來。
原來她倆竟稀裡糊塗地,又回到“神兵洞”進口處廣大石廳之內!她倆在愕愣下,相顧片刻後,印天藍苦笑一聲道:
“眉(梅)哥,這簡直像是作了一場惡夢!”曉梅指著先時在角落上所燃的火堆道:
“嗯,夢!看見了吧,這堆火是我們作夢前親手所燃的,走,咱們再回到那絕崖甬道看看!”印天藍當然不反對,這啞謎是非解開不可的!何況她倆留在石廳中的馬匹已失,包括行囊雜物也沒留絲毫,這種種事端的詭譎怪異,也勢必揭開不可!於是重燃火把,雙雙並肩而行,走向絕崖甬道。走著,曉梅悄聲道:
“大妹可要當心!”印天藍低沉而恨怒地說道:
“我曉得,鼠輩們一定在!要不那黑袍蒙面的怪人也不會帶我們重回石廳了!”曉梅嗯了一聲道:
“我不相信他們走得如此快法!”印天藍道:
“當他們認定我們業已葬身崖下火海中時,還有什麼道理逗留不去,自是越早走越好!”曉梅頭一搖道:
“我的想法偏不同!”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不同,是怎樣不同法?”曉梅一笑道:
“和你的想法恰正相反!”印天藍瞠目道:
“你這想法真怪。”曉梅正色道:
“大妹,我敢斷定,他們若不是在這‘神兵洞’中藏了起來,那就是不顧風雪急急地離此而去!”印天藍撲哧一聲笑了,道:
“瞧,你真聰明!”曉梅雙眉一挑道:
“大妹注意地上,看可有什麼怪異的事?”印天藍黛眉微蹙道:
“沒有什麼怪異的事呀?”曉梅一笑道:
“他們用無法計數的乾柴枯枝引發烈火,在搬動的時候。
不會絲毫無遺落吧?可是現在地上……”印天藍恍然大悟,接口道:
“對,有人打掃過了!”曉梅頷首道:
“正是如此,想這‘神兵洞’是廢置的一座石洞,若無其他必須理由,他們何必如此費事?這就是我們要費心偵索的事了,不過有一點十分明顯,他們不想留下絲毫破綻與痕跡,引人心疑!”印天藍似乎更聰明瞭,接話道:
“就像當年暗算霍棄惡一樣!”曉梅未置可否,舉高火把,低頭向絕崖下探視,發現崖下仍然有火星餘燼,計算了下時間,暗自點點頭。這時印天藍突然問道:
“眉(梅)哥,那黑袍人……”曉梅回顧一笑道:
“是個有心人,很關心你!”印天藍一愣,道:
“這話從何說?”曉梅又一笑道:
“他曾以傳聲對我說,要我好好的照顧你,聽那口氣,不但對你十分關懷.並且還該是個熟人!”印天藍早有所疑,聞言不由說道:
“眉(梅)哥你看,他會不會是霍……”說到這裡,印天藍自動停下話來!曉梅反問道:
“你是說霍棄惡?”印天藍微籲一聲道:
“不會是他的,他早就死了!這多年了,若他還活著,或者黑袍怪人就是他,他又有什麼理由不到礦場去找我呢?”曉梅突作驚人之語道:
“怎知他沒去過?”印天藍愕然道:
“我再沒見到過他,自然他是沒去!”曉梅一搖頭道:
“不一定,就算換上我是他,當意外脫險,重回礦場後,探知佳人已屬別人,也會含悲而退的!”這話對,更合乎霍棄惡的習性,所以印天藍閉口無言了。曉梅瞥了印天藍一眼,道:
“大妹,譬如說這黑袍朋友,果然是霍棄惡,又假設有朝一日,揭發了當年元兇是範場主的話,大妹何去何從?”印天藍垂首搖頭道:
“我心亂得很,沒想過這個問題。”曉梅別有用心地說道:
“現在時間還早,不過總有一天要來的,必然會來,所以我想勸大妹,還是早些想想的好。”印天藍驀地抬頭,雙眸含情地對曉梅說:
“眉(梅)哥,真到那天的話,範鳳陽自然是我的仇家,而霍棄惡形影已沒,我可以另作別的打算嗎?”曉梅不傻,聞言之意,道:
“這怕要看天意了!”印天藍一路道:
“這和天意有什麼關係?眉(梅)哥,人定勝天!”曉梅肅色道:
“不錯,那也是天意!”印天藍著實不解曉梅所指,但她卻沒再詢問。
曉梅本是有話沒能說完,才待接著說將下去,不知何故竟突興其他意念,把話題一改說道:
“大妹我們還是去礦場嗎?”印天藍不傻,該說是十分聰明,何況曉梅這次突破話題,有點牽強,印天藍自更看出端倪,道:
“梅哥你這算什麼意思?”曉梅故作不解道:
“大妹怎麼突然這樣問我呢?”印天藍道:
“梅哥想說的話,是去不去礦場這件事嗎?這件事何必問,有什麼道理不去!”曉梅一笑道:
“說的是,我問多了。”她承認問多了,頓時印天藍再沒有什麼話好說了。於是在整頓妥當一切後,又踏上行程。雖說曉梅突改話題另有原因,但當踏上行程後,對可能再次遭遇上意外之事來說,那就必須有所防範了,因此她邊走邊對印天藍道:
“大妹,我們就這樣走法?”印天藍一愣,道:
“不這樣走,要怎樣走呢?”曉梅正色道:
“馬匹已失,步行雖慢,反而另有益處,只是行蹤若不加掩飾,說不定中途任何一個地方,又會中人暗算……”印天藍對先時曉梅突改話題,堅不承認之事,仍未去懷,所以有些悶悶然,如今經曉梅提及暗算事,不由不重加考慮了。沉思剎那後,印天藍道:
“梅哥,我們可以走那條捷徑!”曉梅笑了,道:
“大妹當我是誰了,‘那條捷徑’究竟是哪一條捷徑呀?難道大妹不知道,這條路我還第一次走麼?”印天藍也笑了,道:
“你不知道最好跟我走就是了。”曉梅看了印天藍一眼,道:
“好是好,只盼別再有問題!”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我保證任何人也不會想到我們走這條捷徑,何況對那群暗算我們的鼠輩來說,早認定我們死在絕崖之下了!”曉梅嗯了一聲,道:
“只怕有人比我們還要聰明!”印天藍正色道:
“任他有多聰明,多狡猾,也想像不到!”曉梅哦了一聲道:
“莫非這條捷徑十分兇險?”印天藍噗地一笑道:
“不是兇險而是絕無人知!”曉梅道:
“十之八九,範場主是知道的!”印天藍沒有現出半絲驚意,道:
“不錯,除我之外只有他知道!”曉梅恍然而悟道:
“大妹的心思我懂了。”印天藍沒接這一句話,卻道:
“那地方也是先父偶而發現的,記得先父曾說:神兵洞的秘密,還不只這條捷徑來處的十之三四……”古人常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又說,講者本無心,聽者巧會意!印天藍在不深談這捷徑的緣故下,隨口說出捷徑中某一件事,用意不外引開曉梅的話題,那知曉梅反因此突會有心!曉梅立即接口問道:
“有意思,大妹可能詳細地說說?”
印天藍道:
“梅哥怎麼象個小孩子似地好奇心重!”曉梅微微一笑道:
“大妹不說?”印天藍也一笑道:
“說是可以說,不過那地方我們走不到的!”曉梅唯恐印天藍藉故不講下去,立刻道:
“怎會走不到呢?”印天藍道:
“那地方先父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絕緣谷’,顧名思義。
你該知道那谷中有多美有多好玩,但世人又多麼無緣了,尤其我們不是在遊玩……”曉梅接口道:
“若真夠美,順便一遊又何妨?”印天藍搖頭道:
“那要多走好幾十裡冰雪山路?”曉梅念頭一轉,道:
“就算去不成,聽你說說也是好的!”印天藍笑了,道:
“這條捷徑,在山區深處,極可能也是昔日‘拔都’破金兵。
和後來進攻的‘白毛’而開的一條軍路……”曉梅接上一句道:
“咱們不談歷史上的可能,如何?”印天藍白了她一眼道:
“梅哥你性子好急!”話鋒一轉,接著又道:
“當走過這條捷徑一半路時,左方有一狹谷,看來谷深而險,使人望而止步,但若仗膽進去,就別有天地了!”曉梅哦了一聲道:
“可能和‘桃花源遊記’一般?”印天藍頷首道:
“其景尤過之,但可沒有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曉梅嘆息出聲道:
“對,世上惟人最俗,無人處自然靜!”這個“靜”字,含有天地自然之律的大道理,而非“幽靜”,“嫻靜”,“安靜”等辭意所能包括!不過印天藍卻能領會這“靜”字的原意,因此她也感嘆地連連頒首,且更另有衷腸地吐訴心聲道:
“山溪水閣煙雲深處,一知己,一琴棋,一襲風起……”曉梅接口道:
“如此豈不是一幅美景妙畫?”印天藍嘆道:
“能作此圖畫中人,又復何求?”曉梅深入一格,道:
“只恐煙塵濁世,清靜不得!”印天藍沒有開口,她似已沉醉在幻夢美景之中。
曉梅也沒接話,卻在為印天藍惋惜,一個好女子,竟貿然配那獨夫,大好青春盡喪,一生抱負難展!誰之咎耶?誰之過耶。
既然前行,前行甚速,突然印天藍止步不前!曉梅不識途徑,當然只有跟著停下道:
“怎麼回事?”印天藍手指不遠處雪地之上道:
“梅哥你看!”曉梅注目,其實,她早就看到了,但是不想說破,如今經印天藍直指相問,不能不答,肅色道:
“是老天幫了我們的忙。”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梅哥你可知道,那是我們在‘神兵洞’中,所丟失的兩匹寶馬留下的蹄痕,這瞞不過我的,哼!”這聲哼,是憤慨,也是冷哂!曉梅不解道:
“由何而知是那兩匹馬的蹄印!”印天藍道:
“凡我老印記的寶馬,馬蹄鐵上所釘鋼釘,釘尾都有個‘印’字暗記,在這些蹄印中,就有八隻刻有印字記。”曉梅一笑道:
“也可能是貴場中人自此而過呀!”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梅哥可知此處是何所在?”曉梅搖頭道:
“從進入山區起,我就成了睜眼瞎子了!”印天藍目光含威,道:
“梅哥,這就是你要的證據!”曉梅搖頭道:
“還早,天下事該目睹才是!”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這捷徑絕無第三人知!”曉梅再次搖頭道:
“只恐未必,昔日令尊既然能在無心中發現這條捷徑,今日就許另外有人也發現了它,所以這是不能據而認定的!”印天藍賭氣道:
“好,反正他們人在裡面,我們進去!”曉梅卻伸手攔道:
“大妹且慢!雖說事不一定,但對方既然走這條捷徑,足證他們有所不欲為人知,所以他們必然設有埋伏……”印天藍沉聲道:
“我無所懼!”曉梅一笑道:
“我亦無所懼,只是我們應該多想一想後果,若是能得天助,巧獲真象,那就必須在事前謀定而動了。”印天藍想了想道:
“也對,梅哥你說我們該怎麼辦?”曉梅道:
“首先要換換衣服!”印天藍噗地笑出聲來,道:
“那兒換去?回錦州?”說著,她又嬌咯咯地笑了。曉梅含笑說道:
“很簡單,我們所穿,都是皮衣,只要翻轉過來,使白色羊毛朝外,就可以和雪色相映,不容易被人發現了。”印天藍一愣,繼之道:
“對,原來還是我傻!”曉梅一笑道:
“大妹不傻,只是沒有用心想而已!”於是她們翻轉衣衫,加了小心,印天藍帶路,進入捷徑。一夕風與雪,已使冰封山路!二人腳步輕靈,踏在冰雪上面,毫無聲息。只是必須提聚些許功力,方始不致滑撲摔倒。曉梅邊行邊道:
“一路走來以這段小路最滑,奇怪!”印天藍一笑道:
“一路行來,未遇風雪,昨夕天氣突變,驟然轉寒,雪水成冰,冰上自然滑足,何況這是一段上行山路。”曉梅也報之一笑道:
“下山時就方便了。”印天藍不解道:
“下山更難,梅哥怎說方便呢?”曉梅有心作弄印天藍道:
“下山時,只要一個溜滑,豈不就可以從山頂一直滑下去,剎那時間,就滑到了山下,自然方便!”印天籃咯咯一笑道:
“要是滑進冰崖下面去呢?”曉梅故意一翻眼道:
“那更是腿登眼閉,天下太平了!”印天藍猛一出拳,打在了曉盾肩頭上道:
“你是存心嘔我!”曉梅搖頭道:
“不是存心是有意!”於是印天藍連打沒完,曉梅就奔跑閃避,一路直上峰腰。
跑的不跑了,追的也追累了,兩個人歇息下來。
別看這一陣奔跑沒有多久,以二人這身功力來說,已自山路入口轉上了七八里路程,這正是曉梅的心意。冰雪封山,無可坐處,尤其是在經過一陣奔跑後,兩個人都覺得腹中有些餓了,可是卻苦無果腹之物。印天藍久居遼東,時走山野,這時道:
“梅哥,你可餓?”曉梅點點頭道:
“早已餓了,只是沒有吃的,奈何……”印天藍接口道:
“目下只有抓松鼠來吃了!”在山居的人來說,不但是常事,並且認為這是美味,但在曉梅講來,卻是寧可餓著也不肯吃的東西。所以她連連搖頭道:
“不不不,我不太餓!”印天藍笑了,道:
“梅哥,生烤松鼠,好吃得很呢!”曉梅不要說吃,一聽就已脹飽了肚皮,頭直搖。印天藍仍然帶笑道:
“我身邊帶著鹽,這是山行必備之物,等我抓到松鼠,烤好之後,包管你吃起來沒有完沒有夠的!”說著,印天藍就要開始尋覓松鼠藏處。曉梅一把拉住了她,道:
“再往前走會兒,可能……”可能二字剛剛說出,下文未繼的空當,突然傳來一陣烤肉香氣,曉梅立即住口,印天藍更是連嗅不已!接著,曉梅悄然道:
“轉過山腰,似有大片平地,可對?”印天藍道:
“不錯,此時正有人在火烤鹿肉!松鼠肉比這種味道香濃得多了!”曉梅不再反駁,道:
“想想看,他們都是誰?”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神兵洞中暗算我們的匹夫!”曉梅雙目一霎,道:
“若真是,那算是老天爺有眼!”印天藍又冷哼一聲道:
“老天爺該瞎了眼睛!”曉梅眼珠一轉,道:
“大妹,咱們小心點摸過去。”印天藍頭一點,提聚功力悄然轉向山腰後。山腰後,果然有片四五十丈的盆地,那是山頭久經風襲雨蝕之後,自然崩落了一段山岩,而成天然盆地!年月一久,樹木自生,因此這片盆地中,巨松蒼柏矗立。
曉梅和印天藍遠眺那烤肉的地方,在一株古松下,圍坐著四個人,內一蒼髯老者,餘為剽悍壯漢!一堆火,火舌高吐尺半,兩端各立一“八”字支架,緊插冰雪地上,架上橫一根四尺鐵棍,細若“核桃”。鐵棍上,穿著一條鹿腿,一名壯漢正將鐵棍轉動不停,就烈火上烤著,陣陣香氣由風吹送了過來。印天藍這時緊鎖著黛眉,頻頻搖頭。曉梅看在眼中,立即會心道:
“大妹,這些人你不認識吧!”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雖不認識,只看他們也會知道這條捷徑,再印證入路上處那馬蹄痕跡,即必是暗算我們的匹夫!”曉梅一笑道:
“還是老話,要有證據,因此我們應該想個最好的辦法,使他們不知道我們的身份,這樣才好暗中偵查明白!”印天藍道:
“梅哥有好辦法?講吧,只要有效沒關係!”曉梅道:
“只是委屈大妹你的名頭,按說在遼東道上是無人不曉的,你一出去,他們立即就會認出來是誰,我卻不然……”印天藍接口道:
“對,你想怎麼樣呢?”曉梅悄聲在印天藍耳邊道:
“大妹要裝病,用衣領包著頭臉,一言別發,他們認不得我,我正好編套說詞向前試他們試一試!”印天藍道:
“可以,梅哥要對他們怎樣說?”曉梅道:
“他們若是神兵洞內那一夥,不論我怎麼說,他們也不會信的,所以說什麼都沒有關係。”印天藍沉思剎那,一點頭道:
“好,隨梅哥你了,不過梅哥你可要聽明白,他們若是那群匹夫的話,我可不能再忍,非動手不行!”曉梅一笑道:
“大妹認為我‘月魄追魂’能饒過他們一群麼?”印天藍也笑了,道:
“一路行來,梅哥好象變了個人,若不是你提起,我真的忘記你是那令人聞名喪膽的‘月魄追魂’了。”曉梅作個鬼臉兒道:
“那大妹當我是什麼人看?”
印天藍故意說道:
“象個大姑娘!”大姑娘”的稱呼,竟使曉梅閉上了嘴巴。
印天藍不知在無心中,恰恰說中了曉梅的身份,錯當這句玩笑話,使曉梅生了氣,立刻惶然道:
“梅哥,我說著玩的。”從這句“不必要”的聲明中,可看出來如今印天藍一顆芳心,是實實在在地纏在了曉梅的身上了。
女孩子真怪,當她們赤誠地愛一個人的時候,那人的一舉一動,甚或無理的舉止,她們都能找出為他開脫的理由來,就算這裡面牽強,欠通,可是她們不管,一心一意地就認為如此,一定如此,誰也更改不得。
但當她們從心中屏除這個人的時候,那這人立刻變作一無是處了,有的姑娘是隻存此意而不說,有的卻唯恐天下人不知。夫子那句“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的話,時至今日仍是至理呀!
曉梅自己身為女子,且常常和公孫啟故嗔相惱,自更體會得出印天藍這句聲明的用意,所以她暗自嘆息。印天藍在聲明過後,自動地將衣領翻起,裝作有病。曉梅遂悄聲道:
“恕我抱著你走了。”這在印天藍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一點頭,一閉眼,身軟無力地被曉梅抱了個滿懷,那份安逸,無法形容。曉梅在抱起印天藍來之後,故意將腳步放重,一聲聲傳到遠處。她們轉過山洞,立刻驚動了那一老三少四個人。
蒼髯老者,目光盯在腳步不穩力似用盡的曉梅身上,那三名壯漢,則唬的一下站將起來。
相隔還有半箭路,所以老者低聲的喝道:
“坐好,別亂動!”三名壯漢好象怕極老者,聞聲立刻又坐了下來。老者目光仍然盯在曉梅身上,道:
“這條路別無人知,何況現在恰是事急風緊的時候,再巧也沒有這種巧事,你們給我留些心!”三名壯漢低聲應著,老者又道:
“冰雪封山,路這樣滑,抱著個人,這小子竟然還能往前挪步,我要用點心機試一試這小子才行。”話聲方止,曉梅抱著印天藍已走近十五六丈之內!
老者右手五指在地上一抓,抓起一塊冰雪,用力一握,頰成冰彈。此人好高明的一身內功,好深厚的“鷹爪”指力!接著,老者右掌一翻,冰彈如雪掣般打向曉梅右足尖處!手法高,內力足,準頭好,一下打個正著。只見曉梅猛一縮足呼痛,致使腳步難穩,抱著印天藍,撲臥地上,因正前行,餘力未歇,身軀向前滑去。恰好此處是個斜坡兒,一滑之下,曉梅和印天藍更滑近了對方。
曉梅一路溜滑間,似是常人,不停喊叫驚呼,雙手將印天藍抱個緊又緊,生怕跑掉似的,直滑出四五丈後,方才止住。
她站不起來了,像受了傷,不停地哼著。印天藍更妙,索興偎在曉梅懷裡,裝作昏迷,一聲不吭!掙扎半天,曉梅好不容易坐起,又隔片刻,才站起身來。印天藍朱唇正當曉梅耳邊,又恰揹著那四個人,遂低聲道:
“梅哥,就憑咱們摔滑到這裡而他們竟動也不動來說,已足證明絕對不是好人,等會兒我要他們好看。”相際對方已近,曉梅只有故作焦急地俯首探視印天藍,借這機會,悄聲悄語把要說的話說出來,道:
“可以,你對付那三名漢子!”因為曉梅已經看出,四人中只那老者是個扎手的人物!印天藍低應著,然後再作昏迷之狀。曉梅抱著印天藍,步近對方,臉上現出苦笑。老者這時開了口,冷冷地問進:
“你們怎會走到這裡來的?”曉梅早就想好措辭,放作可憐的樣子道:
“我們就住在這裡!”
這句話,使老者頓改容顏,愣了半天!半晌之後,老者才奇怪地問道:
“你們就住在這裡,真怪!”曉梅手指前面一座雪峰道:
“我們住了三代了,就在那座山後面,這次和妹子到錦州探親,那知回來的時候,妹子病了,先還有馬……”老者目光一掃曉梅,接口道:
“那你們的馬呢?”曉梅沒答這句話,卻道:
“你們可能先讓我們兄妹烤烤火,吃點什麼,要是有點稀的熟的,那怕是滾水,我妹子喝下去就會好一點。”對方有酒,正在喝,所以內中一名壯漢開口道:
“我們有酒……”曉梅大喜過望,道:
“那……那太好了,太好了。”壯漢遞過酒袋,曉梅用手去接,故意往下一沉,幾乎把酒袋墮落地上,用力方始拿住,並且道:
“這酒袋好重呀!”老者依然注目不懈,看著曉梅給印天藍喝酒。印天藍一連喝了兩大口酒,才呻吟出聲,似極舒適。曉梅也不客氣,自己也喝了幾口,才把酒袋還給大漢。老者心急,又開口問道:
“你們的馬匹是怎樣丟的?”曉梅長嘆出聲道:
“甭提了,叫幾個該死的毛賊給拐走了。”老者哦了一聲道:
“毛賊?沒聽說這條路上有賊呀?”曉梅哼了一聲道:
“當然沒有聽說,要不我們兄妹也不傻,怎麼還會上這種當,有天這些毛賊犯在我哥哥手裡,哼哼!”老者心中一動,道:
“聽你這麼說,令兄很能幹了?”曉梅得意地頭一晃道:
“那當然,我哥哥一身好本領,等閒的潑皮,三五個近不得身,可惜我太窩囊,要不怎會受這個罪。”老者一笑道:
“令兄作何營生?”曉梅嘴角一掀道:
“在‘老印記礦場’當工頭,好厲害喲,那些工人怕得他要死,一提起我哥哥那‘大個兒’外號來,他們臉色都會變了!”老者噗跳出聲來,道:
“老夫還沒有問你貴姓呀?”曉梅也笑著答話說:
“姓‘索’,我哥哥叫‘索人’,我叫‘索命’,妹妹的名字最好聽,她叫‘索魂’,真是人見人怕!”老者惱了,冷哼一聲道:
“老夫這條命你敢‘索’嗎?”曉梅故作不解道:
“你的‘命’要叫我‘索’?這……算什麼意思,我……哦,我明白了,原來你聽錯了字,聽錯話了,起了誤會……”老者接口道:
“怕不是誤會吧?”曉梅道:
“沒錯,這是誤會,我們這姓‘索子’的索,我叫‘索命’,雖不是性命的命,可另有講究,因為幼時難養才……”一名壯漢接了話,道:
“是取扭命‘鎖住’的意思?”曉梅點頭不迭道:
“對了對了,不信你們看,直到現在,我經過難以計數的危險,昨天就幾乎死在賊手,可是如今還是好好地活著!”老者別有居心地說道:
“希望你還能活得長遠些!”曉梅笑謝道:
“多謝老丈吉言,其實是該我來為老丈祝福才對,以老丈這大年紀,風燭殘年,去日無多,應當小心些才是。”這話,說得老者怒無從怒,惱無可惱,悻悻然不再開口。曉梅卻還沒完,又道:
“此處別無通路,老丈和這幾位大哥,怎地會走到這裡來了,是迷途抑或是另外有事,小可願聞其詳。”老者冷冷地說道:
“是探礦來的!”曉梅劍眉一挑道:
“老丈,剛才承蒙這位大哥,慨賜美酒,此情小可感激,因此小可所見到的事,也必須向老丈說個清楚!”老者哦了聲道:
“什麼事?”曉梅正色道:
“就是老丈探礦的這件事!”老者道:
“這件事怎樣?”曉梅鄭重地說道:
“這件事老丈必須作罷!”老者冷哼了一聲道:
“作罷?是為什麼?”曉梅道:
“礦有礦主,山有山主,據小可所知,此處該是‘老印記’礦區,雖未開發,但物已有主,老丈豈能奪人所有?”老者聞言哈哈大笑道:
“老夫認為你弄錯了,此處還不屬於‘老印記’的礦區,而是‘範鳳陽礦場’的山地,因此並不發生……”曉梅揚聲道:
“一樣的是有主之物,何況‘老印記’的女場主,即是‘範鳳陽礦場’的女主人,人家兩家本是一家,老丈……”老者接口道:
“這點不錯,老夫等人正是奉了範場主的諭令,來此勘察礦苗,以備異日開採的,並非竊盜他人之物,你明白了沒有?”
曉梅以懷疑的眼光看著老者,道:
“不瞞老丈說,小可不信!”老者早已不耐,此時怒聲道:
“那由你,老夫不必顧忌!”曉梅似乎已無話可說,道:
“好吧,反正我話已說清楚了,等見到我哥哥,一定會請他去問問印場主,天下事真就是真,假就是假!”老者獰笑一聲道:
“不錯,假的永遠變不成真!”話鋒一頓,老者接著又道:
“小夥子,你妹妹那病怎樣了?”曉梅看了懷抱中的印天藍一眼,道:
“沒什麼,只要能回到家,吃上三五副藥自會好的,只是小可和舍妹,已一天未進食物,餓得發慌!”好可惡的老者,聞言一笑道:
“這是要緊的事,你快些回去吧!”曉梅目光一瞥那即將烤熟的鹿腿道:
“遠水難解近渴,寒家遠在山後,老丈此處有現成的火烤鹿腿,只要分與我兄妹一點,我兄妹就能安抵家園了。”老者頭一搖道:
“這很抱歉,鹿腿只這一條,而我們人多……”曉梅接口道:
“老丈一共才有四個人……”老者冷冷地說道:
“我們是前站,後面還有不少人呢!”曉梅哦了一聲道:
“勘察礦苗,必須是內行才行,有兩三位已經足夠了,老丈現在已有三四位在,不知後面要來的人作些什麼……”老者怒聲接口道:
“你不嫌閒事管得太多了?”曉梅聳肩一笑道:
“老丈,鹿腿熟了吧?”老者冷哼一聲道:
“熟了怎麼樣?”曉梅一聲嘻嘻道:
“老丈總不能見死不救呀,熟了的話,就請給在下兄妹一點吃,老丈放心,在下兄妹恩怨分明,必有所報的!”
老者嘿嘿冷笑著說道:
“我已說得清楚,這件事辦不到!”曉梅也怒目相對道:
“在下剛剛也說過,我兄妹恩怨分明,老丈見死不救,很好,這年頭報應快,說不定很快河東變成河西!”老者獰聲而笑,道:
“哦,會有這種事?”曉梅正色地把頭一點,道:
“這是平常事!”老者沒有答話,卻對那三名壯漢打了個手式,三名壯漢似是突然一愣,繼之一個接一個地藉故站了起來。曉梅看在眼中,笑在心上,明白了老者要採取行動了。於是她輕輕一碰懷中的印天藍,印天藍立刻會意的也輕碰回示。
接著,老者聲調突轉柔和,道:
“你說你姓什麼來的?”曉梅道:
“姓索,我叫索命,舍妹索魂,家兄索人!”老者驀地哈哈狂笑出聲,道:
“很好,老夫這條性命,就等來索命的人拿去了,朋友,老夫認為現在我們該打開天窗說些明亮話了!”曉梅毫無驚慌之色,道:
“隨老丈……之意,只要能分些鹿腿給在下兄妹,別說老丈要打開天窗說亮話,就算想身入地獄講黑話,在下也奉陪!”
老者陡地變了臉,厲叱道:
“小狗,你究竟來自何處?姓什麼?”曉梅更不客氣,道:
“老兒,小爺來自錦州!”老者獰笑聲中站了起來,道:
“這條路除了老夫自己走外,絕無外人知曉,四外山巒,更無人家。說,你們來自何處,意圖何為?”曉梅冷冷一笑,沒有答話,卻將印天藍放下,印天藍乖巧得很,垂頭而立,衣領高遮雙頰,深藏著大半面孔。然後,曉梅也一改剛才神態道:
“你不是一心要問小爺們來自何處,有何企圖嗎?告訴你老兒,小爺沒有說謊,來捉盜馬的狗賊的!”老者殘眉一皺,道:
“光棍跟前夾剪,老夫更是走慣了風險江湖,見多了妖魔鬼怪,咱們大家省省心,賣什麼就吆喝什麼如何?”曉梅冷哼一聲道:
“好得很,小爺是來捉賊,捉那黑心腸的盜馬賊,那些賊不但盜馬,並且還用惡毒詭計放火殺人!”老者聞言色變,殘眉一挑道:
“你報個名姓!”曉梅嘿了一聲道:
“要小爺報出名姓不難,不過,小爺的規矩是報出名姓就不留活口,如今小爺還沒問你們要問的話,報名還早了些!?”
話聲一頓,目光在老者臉上一掃,又道:
“首先小爺要問你,昨天你們到沒到過‘神兵洞’?”老者剛才已經聽出端倪,如今更是料知不借,因之不由沉思未答,曉梅嘿嘿一笑,冷嘲地說道:
“大丈夫敢作敢當,你敢承認嗎?”老者難以下臺,念頭一轉,暗自計算時間,時間差不多了,另一撥高手就快來到,於是狂笑一聲道:
“老夫沒什麼不敢承認的!”曉梅沉聲道:
“昨天去過‘神兵洞’?盜過別的馬沒有?”老者頷首道:
“那不叫盜,是拾了兩匹無主兒的馬?”曉梅反而欣然微笑起來了,道:
“好個‘拾’字,乘人緣索下絕崖,斬斷長索,引發枯枝以火殺人,然後劫馬而遁,說拾你不虧心?”老者厲聲道:
“就算這是事實,又與你何干?”曉梅星眸一掃老者,道:
“這個問題稍等再答覆你,如今我要問你,你把那兩匹馬藏到什麼地方去了,聽明白,我這一問關係你的生死!”
老者明知內情,不能不答,道:
“有人牽走了!”曉梅嗯了一聲道:
“神兵洞中堆柴引火可有你?我相信範鳳陽沒有去。”老者刁滑過人,冷冷一笑道:
“老夫不認識誰叫範鳳陽!”曉梅知道再問也徒然。神色一正道:
“乘人之危,攻人於厄,早已難恕,何況還有投柴放火的事,老兒,現在該報出名姓了!”老者陰森地一笑道:
“老夫常裴慶,你呢?”曉梅對常裴慶冷眼一掃,道:
“原來你就是被江湖中人,稱為‘飛天毒蠍’的常裴慶,不含糊,除了你,別人也想不出那麼損的主意來!”常裴慶怒聲道:
“少廢話,你報名?”曉梅淡然一笑道: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問你,常老賊你聽明白,若能實答我這個問題,我就網開一面,留你這條老命!”常裴慶獰哼一聲道:
“狂言大話,嚇不倒老夫的!”曉梅神色威凌,一字一字如敲金玉般道:
“當你和所率手下,投柴絕崖,準備放火的時候,是什麼原因,使你改變主意,要把印場主吊上崖的?”常裴慶這次答話很快,道:
“印場主是被人所累,老夫等人和她往無怨近無仇,在可能有辦法開脫她的時候,自然會開脫她!”曉梅哦了一聲道:
“恐怕這是別人的命令吧!”常裴慶冷笑道:
“這隨你猜了!”曉梅也冷笑道:
“這答覆並不誠實,所以你難得活命,常裴慶,你也是老江湖了。事到如今,莫非還要我報出名姓來嗎?”
常裴慶雖已猜到十之八九,但他心中總存有幾分僥倖之心,聞言殘眉一皺故作不解地對三名裝漢叱道:
“有什麼大驚小對的,月魄追魂又怎麼樣?他還唬不倒老夫!”一名大漢接話道:
“常老,他竟能從神兵洞絕崖下逃得性命,這……”常裴慶接口叱道:
“住嘴,他若不是逃得活命,現在我們看到的豈不成了鬼魂,現在他又送到此處,我們正好再收拾他!”常裴慶話聲一頓,轉對曉梅道:
“老夫久聞你的名頭了,今天算是彼此碰了頭,在動手較搏以前,老夫要問問,這位是不是印場主?”印天藍蹩了半天的氣和話,現在可得到了發洩的機會了,她一挺胸,翻下了衣領,寒著一張俏臉道:
“正是我,怎麼樣?”一句“怎麼樣”,找來了難堪,常裴慶一雙鷂眼上下打量著印天藍,鼻孔內哼出一聲冷氣,道:
“老夫雖說來遼東還沒多久,可是已經聽人說起過你和範場主夫婦,唉!老夫真替範鳳陽抱屈,哼!”印天藍火了,怒聲道:
“惡賊自然心臟……”常裴慶接口道:
“臥身在一個大男人懷裡,摟之抱之能多幹淨?”印天藍只氣得全身發抖,怒叱一聲,進步出掌,擊向常裴慶臉頰!
常裴慶成名多年,一身功力份屬頂尖高手之列,印天藍出手雖快,仍被常裴慶輕易地一閃避過!常裴慶接著冷嗤一聲道:
“就憑你這兩手三腳貓的功夫,唬唬遼東道上的朋友也許行,想跟老夫伸手還差得遠呢!”話聲中,印天藍二次又揚掌擊到,常裴慶冷哼著,左掌沿體穿過印天藍的右臂,五指伸出作爪形,好萬惡的常裴慶,他竟抓向了印天藍的左胸!這種招法,犯武林大忌,惹惱了曉梅!印天藍功力不低,但在聽到常裴慶那番髒話後,急怒之下出手,失去先機被常裴慶輕易地拔開右臂,攻進“空門”!常裴慶狠爪胡探,羞得印天藍面紅耳赤,她躲不及,銀牙一咬,狠了心腸,單憑這一摸之恥,要一擊而斃老賊!
於是她聚力右掌,倏忽又擊向常裴慶的左頰。常裴慶嘿嘿一笑,道:
“小娘子,別捨不得這個!”“這個”是指什麼,印天藍懂,自是越發憤惱!常裴慶在話聲中,那探出的狼爪倏忽微撤,向左上方一繃,已將印天藍的右臂及手腕鎖住,另一支手探處,探向更可惡的地方!這老賊動作固然可惡,態度和言辭更下流,神色淫迷,嘿嘿地怪笑著,探手時,萬惡地說道:
“老夫摸摸這妙處可妙?”印天藍腕腋被鎖,半身痠麻,人不能動,而惡賊那探出的髒手,已近珍貴之地,竟急得眼淚流出!這時,印天藍突覺身子一輕,定睛處,人已脫出常裴慶的毒手,好端端地站在了曉梅的身後!再看常裴慶,怪呼中支手高舉朝天,式如猴拳,另一支手下探而前伸,若抓取物件狀,滑稽至極!
人更怪了,動也不動,入定後的仙佛,也沒有這樣穩法。
老賊面前,站著曉梅,正冷哼出聲,逼視著對方。印天藍明白了,是曉梅在自己即將蒙辱下,出手救了自己,並將這萬惡的老賊穴道封住,才出現這個景象。
思及適才險遭奇羞,印天藍怒恨不自一處來,大步而前,手指著常裴慶的鼻子,銀牙咬恨道:
“老賊,看我不活剝了你的狗皮!”說著,揚手打下,卻被曉梅抓住了玉腕,道:
“大妹當真要剝他的皮!”印天藍並沒有深思,道:
“難道還不應該?”曉梅一笑道:
“應該,讓我見識見識大妹怎樣來剝人皮,動手吧。”經此一言,印天藍明白了,臉一紅道:
“大哥你壞!”曉梅又是一笑道:
“人家欺侮你,我替你解圍並出氣,到頭來你不但沒有說個謝字,反而捱上了罵,看來是好人難作呀!”印天藍臉一臊,小蠻靴一跺,轉過身去。曉梅明知印天藍氣惱的原因,卻故作不解,道:
“奇怪,好端端的,大妹怎麼突然生起氣來了?”印天藍嗔哼了一聲道:
“這要問你!”曉梅一搖頭道:
“這我可猜不出來了!”話一頓,語調突然一變沉喝道:
“想跑以前,最好是多想想,若是自信兩條狗腿能比我快,我不阻攔,你們快些跑就是!”原來那三名壯漢,目睹常裴慶一招被制,動不能動後,又見曉梅和印天藍只顧說笑,竟想腳底抹油,溜之乎也!
憑他們又怎能瞞過曉梅的神目,因之曉梅提出警告。三名大漢剛剛提起來的腿腳,被曉梅這幾句話給硬壓回來。曉梅頭一點,又道:
“不想跑最好,乖乖地等我發落。”印天藍此時似乎方才想起來,身邊還有三個敵人,黛眉一挑,星眸往三名大漢身上一掃,道:
“神兵洞中陰謀害人的,可有你們?”適才曾將酒袋遞給曉梅的大漢答道:
“有是有我們,不過印場主你老聖明,我們是聽令行事,不敢不遵,何況也只是搬柴引火……”曉梅接口道:
“先各自報上名姓來!”三名大漢各報名姓,答話的叫“王廣”,另外兩個,一個叫“費虎”,一個叫“許忠”,年齡都在三十、四十之間。曉梅盯注王廣道:
“剛才偶動惻隱之心,遞我酒袋的是你?”王廣只當曉梅對他有了好感,慌不迭頷首道:
“正是小的。”曉梅嗯了一聲,突然問道:
“你願意死還是想活?”這一問問傻了王廣,強忍著顫慄道:
“當……當然想……想活。”曉梅道:
“想活簡單,痛快地告訴我,你們是那裡來的,奉誰所使神兵洞害人,現在要到什麼地方去?”王廣一呆,道:
“小的們若說不知道,你老絕對不信,可是小的們卻實實在在的是什麼也不知道,又怎敢胡說八道亂講一陣呢?”曉梅哦了聲道:
“你什麼也不知道?”王廣連連點著頭道:
“是的,小的真不知道。”曉梅嘆了口氣道:
“這真可惜,我本來想起你剛才遞酒袋這件善行事,有心放你一條生路,那知你什麼也不知道,那就死定了!”話一頓,曉梅又問費虎:
“大概你也是什麼都不知道?”費虎尚沒開口,王廣已哭喪著臉喊道:
“你老這不公平!”曉梅眼角一掃王廣道:
“怎麼不公平法?”王廣強仗著膽子說道:
“小的身份不高,只是個聽人喚來喚去的下人,對你老問的事真不知道,不知道就非死不可,怎算公平?”曉梅一笑道:
“聽起來你這話像有些道理嘛?”王廣一聽,認為有了生機,道:
“小的是說實情……”話沒講完,曉梅已接口道:
“你可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害我和印場主?”王廣搖頭道:
“不知道,知道準會告訴你老。”曉梅嗯了一聲道:
“其實,我和印場主也不知道。”這話王廣無法接口,只有聽著,曉梅接著又道:
“我們往日可有仇?”王廣期期地答道。
“沒……沒有。”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18:03
第八章 智勇伏魔王
曉梅突然冷哼一聲道:
“那你為什麼堆柴投火想燒死我們?你只為自己活命,在根本不知道是為什麼以前,叫你殺人,你就殺人,要你放火,你就放火。”王廣道:
“是……是的。”曉梅斷喝道:
“那我殺你是最公平的了,第一,殺了你,你就不會再聽惡徒的命令,去殘害無辜,第二,殺了你,你就再也不用怕那些壞人,第三,這麼大的一個人了,連是非還分不清,好歹不知道,活著豈不可嘆而又可憐,所以說你該死,死了,最好。”王廣傻了,不知該如何答話才好。
曉梅這番怪論,說得印天藍掩口笑個不停。曉梅又轉向費虎道:
“費虎。你大概也願意死是不?”費虎立刻搖手又搖頭道:
“不不不,小的想活,想活。”曉梅哦了一聲道:
“那很好,剛才我問王廣的事,你告訴我!”費虎應了一聲,道:
“你老問的事,小的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曉梅冷冷地說道:
“撿你知道的說。”贊虎說:
“小的從錦州來,是奉了這位現在不能動的常爺的吩咐?埋伏在神兵洞,待機下手。至於到哪裡去,就不知道了。常爺只吩咐小的隨他走,小的不敢多問……”曉梅手一揮道:
“好了,我再問你,除了這個姓常的老兒之外,你還見到什麼人?他們叫什麼名字,是什麼模樣?”費虎想了想道:
“還見到過其他的兩位,一位是年紀很大的白髯老者,另外一位蒙著臉,看不出年紀,他們都沒提名姓。”印天藍接話問道:
“姓常的老鬼,對那兩人的態度如何?”費虎立刻答道:
“對那老者和那蒙面人,都十分恭敬,尤其是對那蒙面人,簡直就象小的們對他一樣,大氣都不敢喘!”曉梅黛眉一挑道:
“那老者對蒙面人呢?”費虎又想了想道:
“也很恭敬,不過老者卻敢說話,而那蒙面人對老者所說的話,則在考慮一下後,或聽或是搖頭。”印天藍不由瞥目曉梅道:
“看來蒙面人是最高的負責人了!”曉梅沒有答話,仍對費虎道:
“你好好地想想,然後再回答我最後助一個問題,在神兵洞中陰謀暗算我們的時候,那老者和蒙面人在否?”費虎道:
“那老者在,沒見到蒙面人!”曉梅點點頭,轉向另一個叫許忠的漢子道:
“我們一視同仁,也留了幾個問題問你,還是那句對他們說過的老話。想要活命,最好實話實答!”許忠在三名大漢中,長的最矮也最胖,外表看來,模樣兒蠢笨並有些忠厚,其實,卻是個陰險淫兇的惡徒!王廣和費虎,雖然也是惡行重大,但他們兩個人,卻是這一集團中名符其實專施殺人的兇手,的確是聽命行事,不解內情。許忠可不然了,他與這個集團的關係不同,儘管地位也高不及參與機密,但已算得是登堂的人物。
許忠的武技,高過王廣和費虎不少,和常裴慶足能相當,不過他善於藏拙掩飾,使王、費等人誤認他只能充個數兒罷了。
如今曉梅問及他,他貌像看來就十分忠厚,再加上有心的矯飾做作,未語之先,身顫語抖道:
“是……是是,我懂……懂。”曉梅黛眉一挑,尚未開口詢問,印天藍已眉頭一皺道:
“你叫什麼名字?”許忠惶恐地答道:
“我姓許,叫許忠。”印天藍冷冷一笑,對曉梅道:
“看他們這幾個人的窩囊樣兒,哼!”曉梅別有用意地說道:
“此一時彼一時也,當他們面對那些可憐蟲似的礦工時,卻像五殿閻羅,拘魂之鬼,兇狠無比!”許忠聞言,心頭暗自一凜,立即思忖著應付的辦法。曉梅話鋒一轉,轉對許忠道:
“許忠,在神兵洞中……”許忠慌不迭地接了口,道:
“有我,我是奉命取柴、掃地……”曉梅嗯了一聲,接話問道:
“你們是從錦州來的?”許忠頷首道:
“不錯,早你老一程路。”曉梅哦了一道:
“那是說,還有人盯在我們的後面了?”許忠搖頭道:
“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不過我們常爺每到一個地方,總是撇開我們三個人單獨出去,回來之後,就諭令我們走,或是等!”曉梅看看印天藍,問許忠道:
“你殺過多少人?”許忠全身一抖,道:
“沒有,一個也沒有!”曉梅怒聲道:
“說老實話,別當我查不出來?”許忠哭喪著臉,手指王廣和費虎道:
“不信你問問他們,我們是早就藏在神兵洞內了。”曉梅哦了一聲道:
“怎敢斷定我們一定會去?”許忠道:
“這我不明白,常爺也許知道。”曉梅嗯了一聲道:
“現在你們要到哪裡去?”許忠道:
“常爺說,前面有個站,能休息,有吃喝,並且說還有我們出乎意料之外的東西;是什麼東西,我們問他,他又只笑不說。”曉梅黛眉緊鎖道:
“這地方你們從前沒來過?”許忠搖頭道:
“沒來過。”印天藍這時說道:
“甭問了,咱們找下去看看就知道。”曉梅掃了許忠等人一眼,道:
“怎麼樣發落他們呢?”印天藍想了想道:
“放了這姓許的,其他……”費虎聽出話兒不對,忙接口道:
“印場主你們行行好,那時候我們奉令行事,又有人監視在一旁,是身不由主,現在我們問什麼答什麼,場主何不開恩……”曉梅接口道:
“住口,我不會殺你們的!”一聽說“不殺”,費虎、王廣臉上都現出了喜色!曉梅沒有開口,凌虛彈指,擊中了王廣和費虎的穴道,然後才說道:
“我已毀了你們的功力,去吧!”費虎和王廣就是么魔小丑,只要得到活命,心願已足,立刻轉身奔向旁拴的馬匹,印天藍適時喝道:
“站住!”王廣和費虎,聞聲停步,王廣道:
“場主,您難道……”印天藍怒目而視,手指冰雪來路上道:
“不準騎馬,可以取些烤熟的鹿腿,帶一袋酒,步行回錦州,否則你們就乾脆不用回去了!”王廣和費虎不用多說,只好割取了約一兩斤重的鹿肉,拿了一皮囊酒,徒步踏著堅滑的冰雪而去。他們業已失去武技和功力,此時更弱過常人,一小段山路,就滑倒了三次,掙扎奔爬行,摔得鼻青臉腫。曉梅此時轉對許忠道:
“你過來!”許忠故作膽寒地顫抖著近前,道:
“我祗有一身笨力氣,所以才得不到重用,你老若是毀了小的手筋腳骨,那小的就只好餓死了。”曉梅一笑道:
“放心,我只是要再問幾句話。”許忠高興了,膽也大了許多,道:
“是是,您老吩咐。”曉梅手指常裴慶道:
“他真的沒多露口風,說是要到什麼就方去?”許忠搖頭道:
“沒有,他一向對我們指頤氣使,不屑多言。”曉梅點點頭道:
“你一向是跟著他作事?”許忠嗯了一聲道:
“有幾年了。”曉梅上下打量著許忠道:
“從前你在哪裡營生?”許忠頭一低道:
“說來慚愧。在些不很正經的地方混日子。”印天藍嫌曉梅嚕嗦,道:
“問這些幹什麼,叫他快點滾多好!”曉梅笑對印天藍道:
“別煩,我只是想多知道點事而已。”話鋒一頓,又轉對許忠道:
“你身體很壯,雖說稍胖一點,矮一點,但總不會沒有辦法謀生,礦場都需要人手,你該去試試才對。”許忠嘆息一聲道:
“就為吃不得苦,所以才……唉!”言下他大有悔恨之意,曉梅嗯了聲道:
“現在能吃苦了?很好,你身邊可還有銀子花用?”印天藍皺起了黛眉,奇怪曉梅會有這麼好的心情。許忠答話坦誠,道:
“有,還有十兩金子,二十多兩銀子。”印天藍聞言一驚,不由問道:
“哪來這麼多錢?”許忠道:
“金子全是幾年來小的積存的,銀子卻是這次常爺所賞,我們每次事情辦好,都會有幾十兩銀子的。”曉梅哦了一聲,道:
“那很好,有這麼多錢,已足夠做點正經生意了,聽明白,今後我若再發現你作惡事,是殺無赦!”許忠恭敬地說道:
“是是,小的決不敢忘。希望您老二位能賞我一匹馬?”印天藍指著一匹灰馬道:
“可以,就騎那一匹,快些滾!”許忠退步應聲,解下馬來,在解馬的時候,曉梅突然掩至其後,故意舉手弄出些響聲,使許忠聽到!可是許忠狀如未聞,像根本不知道曉梅已到身後!於是曉梅悄悄放下手臂,一閃退回。許忠牽馬走約丈遠,再回頭,又對印天藍和曉梅恭敬地一點頭,方始匆匆地跨上馬鞍,又回頭,揚聲道:
“今日恩情,許忠必有一報!”話畢,叩馬提韁疾駛而去。
印天藍看著許忠的背影,道:
“眉(梅)哥剛才是作什麼?”曉梅道:
“這人我總覺有些矯作,所以試了他一試!”印天藍道:
“結果如何?”曉梅若有所思地說道:
“他沒有發覺我到了他身後,我曾故意弄出響聲,他若真是武技平平,那響聲是不可能聽到的!”印天藍一笑道:
“假如他武技功力夠高呢?”曉梅道:
“當然會聽到響聲!”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若他聽到響聲,卻故作未曾聽到……”
話沒說完,曉梅已肅色接了口道:
“那此人就十分可怕了,說不定正是個要緊的人物,並將會作些令人想像不到的事情來,包括給那蒙面人通消息。”印天藍黛眉一挑道:
“追他回來!”曉梅搖頭道:
“不必,我已有成竹在胸,還是快些發落了常賊後動程要緊!”印天藍遂不在多言,曉梅此時轉對常裴慶道:
“我向不欺騙誰,你作惡太多,想活已難,拼卻必死,當然用不著回答我的問話了,不過死和死也有不同,我相信你懂,現在我拍開你的啞穴,使你能夠說話。”常裴慶啞穴解開後,首先卻是慘哼不止,這不怪他,先時那種封穴阻脈的痛苦,他的確消受不了。
另外,他還有個非先哼唉呻吟不可的原因,那是他暗自計算,從被制到現在,已到了另批高手來此的時間了!不過如今還沒看到那些高手來的影子,所以正好借真的痛楚酸苦的必然慘哼,來拖延時刻,此事,自非曉梅和印天藍所能明白,所以她們毫未疑心。曉梅容常裴慶呻吟十數聲後,道:
“你只須回答我一個問題,便可免除一場本該受的酷刑,換得毫無痛苦的一死,願意與否,快說?”常裴慶強提著將散的那口氣,忍痛道:
“什麼……問題?”曉梅沉聲道:
“你先說願是不願?”常裴慶道:
“若問……問我不……不知道……的,我怎能……”曉梅接口道:
“當然是問你一定知道的問題。”常裴慶嗯嗯兩聲,道:
“好……好,我願……願意。”曉梅突然問出驚人的話來,道:
“這條絕少外人知道的秘徑內,可是你們囚禁尚未殺害的傭奴的秘密地方?”此言出口,非只常裴慶心頭一寒,印天藍也不自覺全身一抖!
這條捷徑,也是極端秘密的路徑,雖說世上事先難估定,也這件事應該是能夠計算清楚的,它只有兩個人知道。
從神兵洞變生,到這條秘密突現外人,跡象顯示,箭頭所指,那人已呼之欲出,誰呢?印天藍料定是範鳳陽!神兵洞的事,就算真是出於範鳳陽之謀,那還是可以解釋為範鳳陽因妒生恨,本心是在對付曉梅(眉)。如今曉梅(眉)突然問出有關失蹤傭奴的話來,此事若真,天啊,印天藍暗中狂呼——我該如何?我該如何?常裴慶這時掙扎著抬起了頭,道:
“你這個問題太怪了!怪到使我不知怎樣回答才好。”曉梅道:
“你剛才說過,這條路沒有外人知道,也說過裡面別無人家,那我問你,你帶著三名手下,是到什麼地方去?”常裴慶道:
“只有此處才能找到食物,獵鹿……”曉梅揚掌颳了常裴慶一下,道:
“遠繞秘徑十數里,放著正道上‘天星鎮’有吃的有住的不去,一定要獵鹿生烤,小孩子也不會信!”常裴慶被這一掌,打掉了兩顆牙,吐口血,道:
“不信我就沒辦法了。”曉梅一笑,道:
“沒關係,我有辦法叫你說出實……”最後那個“話”字還沒說出來,驀地聽到異聲,曉梅眼珠一轉,立刻伏身冰上,貼耳細聽。剎那之後,她站起身來,哈哈地對著常裴慶一笑道:
“我聽出來了不少快馬,大約八九匹,那是你的同伴,你拖延時刻的辦法怪不錯,我倒要看看,誰有這個本領能救你不死!”話聲中,曉梅再次出指,一連又在常裴慶身上點了十幾下,然後目光向外一掃,對印天藍道:
“大妹多加些柴在火堆上,快些撕點鹿肉吃,再喝點酒,然後坐在這老賊剛才坐的地方,待會有場夠受的搏鬥!”印天藍聽話而行,曉梅卻施展出罕奇的功力,在火準四外迅捷地佈置了個奇妙的羅網,使得尚能見物的常裴慶,看清後,竟心抖膽顫不已!
常裴慶綠林老奸,一肚皮壞水,目睹曉梅的佈置,立刻明白這是十分厲害毒辣的羅網,接應自己的同伴,非上大當不可,只可惜自己雖然目睹一切,卻有口難言,無法向即將來到的同伴提出警告,並且勢將眼看著他們入伏網慘死!曉梅功力深厚,很快地將一切佈置妥當,和印天藍坐於一處,以常裴慶等人所留的皮氅,披在肩頭,背對來路大吃大喝起來。
冰雪地上蹄聲迅傳,聽來已近,人卻在數里以外。當曉梅和印天藍,吃肉喝酒有七分飽時,蹄聲已如連串的雷雨,由遠而近,止於二三十丈以外。火堆正旺,肉香四溢,酒味隨寒風散薰,情人把盞,好一幅詩中圖畫。
九匹駿馬,一字兒排列開來。馬上人個個剽悍,人人怒目,無比盯注那一雙烤火的食肉、歡飲暢談、時時發出朗朗笑聲的男女背影上。
一名蒼髮老者,坐於正中一匹馬上,看似發號施令之人。
果然,老者揮手示意,剽悍大漢們紛紛下馬。老者最後飛身而下,手一揮,一個漢子會意留守,緊緊牽住了九馬的皮韁,其餘七名漢子,相隨老者大步奔向有火地方。
他們越行越近,可是曉梅和印天藍卻毫不理睬。一身穴道被鎖是時正逆血倒流瀕死的常裴慶,怒瞪著一雙赤紅的眼珠子,焦急地望著越走越近的一行同伴!他身受酷刑,仍然關心同伴!不!同伴的死活,他根中不放在心上,只因他希望自己被救,也許可以不死,所以才暗自焦急。
蒼髮老者,領率手下已接近了火堆,再若往前五尺,就會身陷羅網,這時老者竟然揮手停步不前。這並不是老者命大,更不是老者看出端倪,而是他在中途路上,曾經和許忠相見,知道敵人竟是幸脫大劫沒死的“月魄追魂”,老者自從來到遼東,就聽說了“月魄追魂”的英名,心有不服,早有決定,若能巧遇“月魄追魂”,必然一試身手。不過他卻經驗老到,深知武林之中罕見虛名之徒,“月魄追魂”能名震遼東,自然必有實學,如今狹路相逢,他怎敢大意。止住眾人前進,是有所懼!
他止步後,一雙鷂眼掃向常裴慶身上,眉頭一皺,心膽一凜,他武技超群,功力深厚,看出常裴慶是氣血逆流,人已無救。武林中能以“封穴”之法,逆人氣血的人,必須身具精絕奇技,並須功力超絕,才能得手應心,常裴慶既然是被人逆氣封穴,那“月魄追魂”可能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扎手,因此心頭一寒,格外小心了。他沉思剎那之後,有了主意,沉聲喝道:
“老夫請‘月魄追魂’答話!”曉梅人沒有動,頭沒有抬,冷冷地問道:
“有什麼事?”老者目睹曉梅輕蔑態度,殘眉一挑道:
“老夫要面面相對!”曉梅冷嗤出聲道:
“那是你的事,我喜歡烤著火坐談!”老頭獠牙一咬,道:
“老夫諸葛赫,人稱‘武林屠王’,相信你聽說過,以老夫的聲望想和你面面相對一談,不該是過份吧?”曉梅一聽老者所報名號,霍地轉頭而視,只見老者面色如同蒼煞弔客,雪也似的白,胖臉肥腫,眼光虛浮,果是傳聞中“武林屠王”的模樣。
於是心頭一動,立刻得計,又轉回頭去,道:
“我不認識你!”這話說得更冷,使諸葛赫無法下臺。不過這老兒久經江湖,能忍,一笑道:
“當然你不認得老夫,老夫也不認識你,不過現在情勢所迫,已使我們兩個人非認識不可了!”曉梅冷哼一聲道:
“我沒有這種想法!”諸葛赫也哼了一聲道:
“常裴慶是老夫的手下人,奉命先行在此準備火堆食物,如今他被你所制,所烤鹿肉被劫,你該有所交待吧?”曉梅嘴巴里吃著鹿肉,道:
“這件事你最好問他!”諸葛赫聞聲大怒,道:
“他穴道被封,血氣兩逆,我怎生問法?”曉梅噗哧一笑道:
“你又不是個死人,不會解開他的穴道再問?”諸葛赫語塞,對呀,憑你“武林屠王”諸葛赫,難道怕解不開常裴慶的穴道,那時再問自己的手下又有多好?話雖然是如此,事實卻大謬不然,這種逆氣封穴,各有不同的手法,別人妄而下手,被封穴道的人,十有八九會當時慘死!
別看諸葛赫心中憤恨“月魄追魂”到了頂點,可是他決不只顧那虛偽而不必要的假面子,打腫臉硬充胖了。他壓住怒火,笑了笑道:
“逆穴手法,各家不同,老夫並非天人,所知難通百家,這穴道應該你解,不過你若恐懼老夫手下說不出實情,不救他也可以!”這些話,要在曉梅沒有親身體驗過神兵洞之劫前,曉梅會毫不猶豫地解開常裴慶的穴道,現在,她經驗已多,不再莽撞了。所以她只淡然聳肩一笑,道:
“常裴慶作惡太多,沒人救他!”請葛赫聞言不只心服,並有些膽寒了,先前他只是認定曉梅功力極高,是位罕見的對手,但在心智上,卻自信能勝,這是有利的條件。如今看來,自己錯了,對方和自己一樣,心智功力兩不低!於是諸葛赫改變了辦法,道:
“你本心就想殺他,殺他就是,似乎不必多找藉口。凡我身在綠林道的朋友,恐怕沒有惡行的不多。”曉梅冷冷地說道:
“你就比他的惡行還多,還重,更早就該死,不過你卻比他聰明。不掩飾自己的惡行,這可說是老薑辣!”諸葛赫嘿嘿一笑道:
“聽你這話的意思,老夫今朝是死定嘍?”曉梅俏皮地反問道:
“你說你該不該死呀?”諸葛赫怪笑出聲道:
“想殺老夫的狂妄之徒,多過江鯽河沙,幾十年來,老夫只目睹那些人一個個喪命亡魂,而老夫卻依然故我!”曉梅哦了一聲道:
“有這種事?善惡到頭總有報,只是來早與來遲,從前你的報應未到,時辰未到,今朝不論報應、時辰,全到期!”諸葛赫冷嘲地說道:
“老夫所說屬實,請問誰是那拘魂之鬼?”若是曉梅承認她是,她就成了“鬼”,否認,諸葛赫自然平安,這老兒在言辭上,也想賺些便宜。豈料曉梅一笑道:
“你稱為‘屠王’,當是‘天殺’惡星,只有那降魔金剛,捉妖的羅漢,在今朝索爾之魂,斷爾之魄!”諸葛赫羞恨怒惱一齊湧上心頭,厲聲叱道:
“小狗口利,何不過來一戰?”曉梅仰頭飲了杯酒,竟一拍印天藍香肩道:
“大妹,這酒真不錯,是麼?”印天藍嬌笑出聲道:
“鹿肉也香,該多飲幾杯。”曉梅頷首道:
“不錯,不錯,人生幾何,對酒當歌,大妹若有雅興,何不歌一曲妙韻,也比耳聽狂犬嘵吠的聲音強呀。”印天藍尚未接話,諸葛赫業已怒極,喝道:
“小狗滾起來受死!立即圍殲!”一聲“圍殲”,喚回常裴慶奔向陰曹的遊魂,只急得痛上加痛,苦中加苦,怎奈抑得說不出!七名剽悍大漢,一個“武林屠王”將火堆團團圍起。圈兒二丈,只待令下逼上!
諸葛赫再次揮手,眾惡徒步步前逼,曉梅臂肘一碰印天藍,印天藍早已會意,剛將快刀一連幾斬,刀上沾住七塊鹿肉!肉炙火上,火舌兩尺,頓時烤成焦黑。適時,逼來的惡徒們,已近羅網埋伏,只聽得印天藍揚聲喝道:
“風雪冰寒,爾等遠來送命,無以為敬,吃塊火烤熟肉吧!”
話聲中,割肉快刀一揮,刀鋒上那七塊火炙鹿肉,電掣般分向七名大漢射去,寒光繼之一閃,快刀到了諸葛赫的面門!連聲痛呼,有四名大漢被炙肉擊中,雖然他們都避開了頭臉要緊的地方,但在印天藍透傳真力的投擊下,也傷得不輕!
另外三名大漢,各以手中兵刃格落炙肉,暴喝聲中撲到!投射諸葛赫的快刀,被諸葛赫順手撈住,獰笑一聲反手打向了曉梅,印天藍此時候忽站起,抖落皮氅,探手處“弧形金蛟劍”
出鞘。曉梅更妙,身形不動,只以左掌奇準地向疾射而來的快刀玉柄一拍,快刀挾著電閃,轉奔了左方一名大漢。
這大漢正挺劍而進,料不到禍從側降,等到突見寒光,迅捷躲避,已遲了剎那,尺長利鋒,直插進了小腹,撒手扔劍而撲!諸葛赫忽吼出聲,沉賜傳令道:
“全力撲攻!”令下,他自己目注曉梅,探手雙肩,撇下一對奇門怪異的兵刃。
是一對如同帶有小隔臂的手掌,十指形態極怪,十指尖尖,掌沿為鋒快利刃,拇指內彎鉤圖。曉梅此時已站起,但她仍然披著皮氅,注目諸葛赫那對兵刃。諸葛赫開始緩步逼近,十分小心。
突然,連聲冰裂和驚呼聲揚起,有五名大漢,當踏上將近火堆的冰雪地上時,腳下冰雪裂碎,陷於其中!這就是曉梅剛才作的陷阱,溝雖不深,但人若突然陷腳,必將驚心失機,這剎那間的慌張,已足喪命。果然,印天藍金蛟劍早已準備好。變生,劍虹寒光已到,連聲慘號中,有三名失腳的大漢,亡魂劍下。
諸葛赫不能也不敢接應手下,曉梅既虎視於前,奇絕高手對陣,半絲大意不得,他空白忿恨而無可奈何。所率八大高手,除留一人看守坐騎外,此時已七死其四了。印天藍展劍得手,更不等待,嬌喊道:
“眉(梅)哥,夜長夢多,該動手啦!”說著,寶劍順勢斜刺,逼使那唯一沒有失腳的大漢,猛退三步,劍尖適時收轉再吐,朵朵銀花又壓向了另兩名剛剛躍出冰泡的敵人。印天藍十分聰明,由對方避過“炙肉”的身法上已經看出這些大漢,個個都有一身極不平常的武功。
再一轉念,如今是以一敵三,恐難操勝券。又由於雙方先時不察,一再中伏,現在更個個警惕,人人小心,若想急切取勝,怕是毫無希望。
果然,被她逼退的那人,目睹印天藍攻襲同伴,並不急於馳救,只就原地猛揚手中鬼頭刀,掃砍印天藍的後腦。這辦法,迫使印天藍要先護自己,只有中止傷敵之心,半途收轉劍鋒,身形一轉,刀、劍相抵,又將這名大漢震退。可是經此剎那間的延誤,另兩名大漢已爭得先機,分左、右撲上,正面被格退的漢子,也奮身而前,遂將印天藍圍於正中。合攻已成,印天藍仍不懼怕,緣因印天藍的劍術,在遼東道上,向有不二的威望,自信足可應付得了。
哪知動上手以後,印天藍不能不暗自驚心了。三名看來有些魯莽蠢笨的大漢,竟各懷其學,合攻之陣毫無破綻!不但如此,這三人的內力,竟也是一等之選,印天藍纏鬥下去,沒有奇蹟出現的話,百招內勢將被擒!看清形勢之後的印天藍,當然也立刻打定了主意,她要以奇特的快攻劍法,在二三十招內,再殺傷一人,那時危機自解。
所以在雙方動手到第十招時,印天藍改變了打法,以快劍奇招猛力反撲。她快對方也快,形勢自然越發危險!諸葛赫此時已和曉梅互立丈遠,曉梅肩頭的皮氅,業已脫下,她掌中扣劍,劍閃露光,靜峙如同山岩,神態從容。諸葛赫卻以雙手轉動著他那一對奇門兵刃,光華閃閃,懾人心神。剎那之後,諸葛赫大步而前,一步跨過了那道冰溝。二人相距已只有七尺了,再次目立互視而不動。
諸葛赫手中那對兵刃,轉動的越發快了,曉梅的神態,也漸漸由從容轉為嚴肅,但仍不失寧靜!驀地,諸葛赫一聲怪嘯,全身裹著飛閃的寒光,猛撞而到!這種威勢,若對方換了曉梅的話,必將神志被奪,不敢接招。如今諸葛赫卻碰上了曉梅這個對手,這聲威就毫無用處了。
曉梅身形不動,任由那散發著一身寒光的諸葛赫撲上,當二人即將相接時,只見曉梅長劍突起,刺入了寒光之中!寒光這時翻騰疾掣,傳出一聲金鐵鳴聲,曉梅束髮雲帕突然繃斷,身形猛退一步,諸葛赫卻在她左側七尺外落下!寒光已隱,現出諸葛赫的身形,只見這老怪前胸衣衫已裂,額頭汗淋,右手所握的那支奇形兵刃的拇指已斷!由雙方形態上看來,適才一招相接,諸葛赫是落了下風。
曉梅雖說佔了些勝數,但以雲帕繃斷等情勢看來,毫無疑問,諸葛赫卻是個十分高強的對手!此時,印天藍和三名大漢的攻守,已到了二十招,印天藍的一輪快攻,竟無預期的效果。
她有些兒焦急了。諸葛赫的怪嘯猛撲,和曉梅的揚劍相抵,都沒逃過自身尚在危厄中的印天藍的雙目,她看了個心驚膽寒!她因此微一失神,左肩後被鬼頭刀劃過一道口子,傷雖不重,卻已破皮流血,痛得哎喲出聲!曉梅目光始終注視著諸葛赫,印天藍一聲痛呼,她聽得分明,偶一瞥目,已看清印天藍陷身危境。
她面對生平罕見的強敵,雖明知印天藍大意失慎而危極,也不敢莽撞相救,但她心中卻已有打算。諸葛赫成名數十年,今朝一招而慘遭敗退,不但胸衣裂碎,心愛的兵刃竟也殘壞,驚怒恨生自心底,印天藍的呼痛聲,給了這老怪一個主意,於是他揚聲喝道:
“爾等火速以全力或殺或擒,先將賤婢……”話沒說完,曉梅一聲清嘯,身形拔起,劍氣雲湧攻將上去!諸葛赫被迫中斷了話鋒,因為諭示手下,難免心神微分,又看出曉梅這次反攻,已施出絕技,遂不守反退,向右後方丈二外撲去!豈料卻恰恰上了當,他的疾退,早在曉梅意料之中!
就在曉梅拔身而起,仗劍而攻,諸葛赫不格反避,甩身而退的當空,前失先機的印天藍,已再次受傷!當她目睹曉梅挺劍向諸葛赫飛撲一招時,大意失慎而受傷,痛呼一聲,甩劍回攻身後強敵!
另外兩名大漢,看出破綻,自不猶豫,一鉤一劍到了她後腰。印天藍身形一斜,掌中劍撩處,格開一鉤一劍。她恨極了那用鬼頭刀的漢子,因此,劍勢一轉,直取此人!
當時雖只剎那之際,形勢上卻成了印天藍獨攻用鬼頭刀的大漢。大漢順刀相格,這次印天藍乖巧多了,她倏忽抽劍,使大漢鬼頭鋼刀格空,乘大漢振臂控刀未能收勢的時候,疾又出劍,撩向鬼頭鋼刀,因之鬼頭鋼刀更向上揚起!這一來,使刀漢子的胸腹前身都成了空門。印天藍怎會留情,手中劍閃處,已掃到這大漢的腰肋!就在印天藍寶劍將及大漢腰肋,而大漢躲、格已皆不及時,用鉤的漢子,掌中鉤已收勢而回,金鉤再揚,砍向印天藍的左後肩!
金鉤暴下,遲於印天藍劍掃剎那。假如印天藍寶劍斬殺了那用刀漢子,再想變式或躲或格那金鉤,卻難辦到。如果這在平日,印天藍當然不會不躲金鉤,可是現在印天藍恨極了這用刀漢子,再說形勢上也使她別無選擇。
因為用刀漢子的鬼頭刀,在這時也猛地硬生生地收住,接著他惡狠狠的刀鋒向下,砍向印天藍頭頂!假如印天藍格避金鉤後,勢也難逃這一刀之劫,於是印天藍銀牙一咬,立刻下了堅決的意念。她猛吸一口真氣,首先封死左肩的穴道,這樣就算不幸被後金鉤擊中,則不會因流血過多而昏迷。接著,掌中劍一緊,加快了橫掃之勢!
這種行動,一看就知道,她是打算寧失一條左臂或肩頭受攻重傷,也非把用刀的漢子毀在劍下不可。不錯,印天藍正是這個意思,那使金鉤和鐵劍的兩名大漢,也立刻明白了印天藍的企圖。用劍的漢子,先時動作稍慢,如今人在金鉤大漢身後,休說接應同伴,就算想仗劍攻上都來不及了。
用鉤漢子,目下也只有臂腕加力,使印天藍在殺死同伴後,也絕對逃不過慘死金鉤之下的厄運!
說時遲那時快,這種種動作,在前後不容呼吸的剎那發生了。一聲慘叫,印天藍得手了,用刀漢子胸腹橫開,肝腸斷溢,頓時死去!印天藍卻夠乖巧,不顧鮮血噴身的骯髒,在一劍得手難逃背後金鉤臨體之危下,奮力撲向已死漢子的身上!
這一撲,雖沒能使金鉤落空,卻使之由割變成了削,削開—道長五寸深兩分的口子,鮮血立即湧出。一陣奇痛,使印天藍咬不住牙,慘號出聲!一道長虹飛臨,兩聲慘吼起處,四片殘屍撲倒!印天藍人雖再次受傷,因已早封穴道,非但出血不多,並且沒有昏迷,所以她將這突然的變化看了個清楚。
曉梅由側而飛降,怒使絕招,將使鉤用劍的兩名大漢,斬殺地上!諸葛赫為避曉梅飛身下擊的鋒芒,挺身飛退,當突見曉梅竟橫空飛臨手下人頭項時,始知上了大當。
此時再想警告和接應手下人,已然無及,暴怒之下,他竟提足功力,在怪叫聲中,猛撲印天藍。曉梅早防,豈容諸葛赫得手,掌中神劍一順,身形衝拔而起,迎向飛射而來的諸葛赫撲去!
劍氣千重,寒霧旋飛,一聲金鐵相交的錚響連帶一聲冷哼和一聲闖哼,同時自空中相接的劍氣寒霧中傳出!接著劍氣收,寒霧隱,兩條人影自半空中分而墜,其一墜落於印天藍身側,是曉梅,另一條影子墜於斜側,是那諸葛赫!二人落地之後,相距是一丈四五!曉梅左肩上端,衣衫已裂,印出鮮血,披於腦後的秀髮,越發散亂,額頭鼻尖及鬢下,香汗凝珠,胸口微有起伏。
她那一雙星眸,卻越見明亮,直逼諸葛赫,再看諸葛赫,左手所握的奇形兵刀,拇、食、中三極精鋼所鑄的指頭,皆被斬斷。左腕及肩頭,不但衣衫裂碎,鮮血滴流,並已用不得力!束髮玄帕已碎裂了,左頰上還有道劃傷,雙目怒瞪,紅絲滿布,額頭青筋暴起,神態猙獰,喘息出聲!印天藍傷雖不輕,此時因一心專注曉梅身上,精神所集,忘懷傷痛,看出這第二次的較搏,諸葛赫又吃了虧!並且以本身經驗,和敵我雙方的呼吸及神態上,判斷砌求來的勝負,於是她立刻對曉梅說道:
“老賊內力不濟,眉(梅)哥還不快些動手!”
曉梅自然比印天藍高明,怎會看不出諸葛赫已內力難濟,只因她要想出個一招致勝的辦法,才未急急發動第三次較搏!
印天藍不知奧妙,出聲催促,頓使諸葛赫加了小心!曉梅看在眼中,當即得計,一聲冷哼,手中劍挑出朵朵白蓮,身形隨一聲嘹亮嘯聲拔起,撲向諸葛赫!
諸葛赫明知自己內力因酒色虛耗過甚,不敵對方,但他往日所向無敵,對人生殺由心,養成了剛愎而霸扈的性子。如今明知不敵,仍然不退,自然嘍,他另外還有個想法,就是第三次較搏,曉梅仍舊殺不了他!
殊料這次,曉梅並非只是撲擊,而是另有策謀!在曉梅身形高拔後,諸葛赫怒吼出聲,也高拔疾射迎上!眼看二人即將在空中相遇的剎那,曉梅突然展出駭人聽聞的罕絕神功,整個的人,驀地腳上頭下升高著翻了個跟斗。
空中翻身,算不得出奇,但若升高“雲翻”,卻是手絕奇技!這種身法,名為“沖天雲鷂滾”,為輕功中最罕絕的一種。諸葛赫作夢也想不到,曉梅竟會這種在他只聽人說過,但始終未曾目睹過路輕功身法,自是撲了個空!
他只覺剎那前尚在對面疾射而到的人影,倏忽自空中失去了蹤跡,心頭不由一凜,毫不猶豫地猛將右手兵刃,脫手向身後擲去!兵刃出手,本是武林人的大忌,但諸葛赫這次甩脫兵刃,卻是一招憑經驗閱歷所得的殺手!
他不用多想,當面前突失曉梅身影時,立即知道曉梅使出一種奇特的身法,越過自己而到了自己身後。他全力暴然飛起迎敵,毫無後手的準備,不要說半空旋身,就算現在叫他沉身,他也辦不到!
於是他這脫手向身後甩擊兵刃的一著,就是必須而歷害的殺手了。他兵刃剛剛出手,驀覺後腦及脊骨下達腰間,一陣奇痛,接著從半空中像癱軟般倒摔下來,撲死地上,他那甩出的兵刃,從曉梅身側破空飛過,釘於三丈外一株松木幹上,入木尺半,威勢嚇人!
此時那名奉令看守馬匹的大漢,看出不好,已飛身上馬圖逃。曉梅怎容有人逃回報信,以“穿波雲燕”輕功追上,一劍將大漢斬落馬下。曉梅將惡徒掃數擊斃後,立即去探視印天藍傷勢,印天藍左後半身及一條左臂,已被鮮血染紅。
曉梅首先在火堆上加些柴枝,然後從已死惡徒馬鞍後取下兩張毯子,劈木為架,以毯立帳,以避勁風。最後抱扶起印天藍,坐於火堆旁邊,替她醫傷。哪知印天藍頭一搖,無力的說道:
“不,不用……”曉梅一愣之後,帶著關懷而直爽的怒意道:
“為什麼?”印天藍沒有答話,只是頻頻搖頭。曉梅哼了一聲,道:
“不用?什麼叫不用,你也不看看這傷勢有多重,血都染滿了一身!再不醫治那還了得,快些!”印天藍驀地垂頭,輕聲道:
“快些什麼嘛?”曉梅急了,道:
“快些脫下衣服來治……”
說到這裡,曉梅突然恍悟原因,話鋒立即停下。接著她暗中一笑,有心裝模作樣地仍似不解內情的神態,直楞地看著印天藍,道:
“恐怕你所受刀傷有些邪門……”一句“邪門”嚇得印天藍花容頓變,道:
“當真?”曉梅嗯了一聲道:
“大概不會錯到那裡去。”印天藍急聲問道:
“你……你怎會知道?”曉梅一笑道:
“要不你為什麼不願意趕快醫傷上藥?”印天藍這才知道受了調侃,她滿腹委屈一瞪眼,賭氣一言不發。曉梅收斂笑容,誠懇地說道:
“大妹難處為兄知道,但事要通達,何況這是別無辦法可想的事,就請轉身去,鬆脫肩頭衣衫吧。”印天藍粉面含羞,低著頭道:
“這……這合適嗎?”曉梅實話實說,道:
“除非範場主在,否則難解合適二字!”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他?哼!”一個“他”字後面,接上一聲冷哼,印天藍目下對範場主的感情和看法,已顯示得非常明白了。曉梅明知故作不解道:
“大妹,你我相稱既然是兄妹,就無異於手足同胞,再退一步說嫂溺而不援,古有明訓,別再猶豫了。”印天藍是武林女俠,生性本就豪放,向無小家女兒那種矯揉造作,剛才是她有心如此,再試試曉梅罷了。如今計已試過,曉梅只以人間道理相勸相責,絲毫不涉及男女間情事,使印天藍再難進言了。於是她只好含有些許恨意地瞟著曉梅道:
“恭誠受教。”印天藍在話聲中,背轉過身去,寬解衣釦,露出滑凝香肩。曉梅暗中得意,取出傷藥,將印天藍傷處塗遍,並用印天藍的香巾,作為包紮之物,將傷處裹好。印天藍重整衣衫後,傷處雖因已有奇藥而不成生變,但在經過一場搏戰後,她的精神體力卻再難支持了。
因此當重整衣衫後,她顯出極為疲憊的樣子,亟需休息。
不過此處雖然生著火堆,仍是難避風寒大雪,必須很快地找到個能夠藏身的地方,作適當的睡眠才成。曉梅急在心中,仍是笑在臉上,道:
“大妹,能支持著走嗎?”印天藍連動都不想動,可是她出生於遼東,熟悉遼東的天時,深知此時若不趕快找到安頓地方,入夜則危險至極,遂點點頭道:
“能走,必須走。”曉梅扶她上馬,好在已死惡徒所留的皮氅披風等物很多,挑過了足夠夜間應用的數量,二人便即刻躍上馬背,雙雙策馬而去。
她倆仍是直往前行,印天藍識途,不慮迷路。其實印天藍此時內心的焦急,要勝過曉梅,因為印天藍知道,沿途根本沒有可供暫避風雪的地方。她強忍著傷痛,連連驅策坐騎,疾馳不停!曉梅催馬並進,因路徑不熟,只有隨馳前後。
行行復行行,天色漸沉暗下來,兩匹坐騎奔馳已久,也必須休息了,可是印天藍仍然不停,急壞了曉梅。曉梅猛提絲韁,坐騎停下,道:
“大妹請停一停,我有話說。”印天藍迎風奔馳,開不得口,點點頭一緊韁繩,坐騎停下,道:
“有什麼話?”曉梅劍眉一皺道:
“再走下去,恐怕這兩匹馬就脫力了!”印天藍瞟了曉梅一眼,道:
“你當我不知道?”曉梅眨眨眼道:
“知道你又為什麼……”話沒說完,印天藍已接口道:
“你可知道,這百里地內根本就沒個躲風雨的地方?”
“連個山洞都沒有?”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要有還用得著你問?”曉梅猛一搖頭道:
“我不信,有山必有洞……”印天藍冷冷地說道:
“這就象令人相信古人那句‘有水必有魚’一樣,天下事有時可就是怪,有的泉水溪洞中,就是沒有魚!”曉梅一笑道:
“咱們不抬扛,沒有就沒有,不過當真沒有的話,跑死這兩匹馬恐怕今夜也趕不到地頭,必須想個辦法才是。”印天藍也笑了笑道:
“好話,有辦法我會不想?”曉梅四外盼顧了一遍,道:
“此地距離那谷中桃源還有多遠?”印天藍撲哧笑出了聲來道:
“虧你這美妙的形容,谷中桃源,真虧你想得到。告訴你,還足有五十里路呢,今夜休想能趕到了。”曉梅不答,卻在沉思著,印天藍不由問道:
“你在想些什麼呀?”曉梅皺著眉頭道:
“既然今夜根本找不到山洞以避風雪,就只好退求其次,立刻找個山環或背風的地方,支個帳篷歇息了。”印天藍眼睛瞟在馬鞍後皮氅和毛毯上道:
“這倒是個辦法。”曉梅這時已看中了一個地方,道:
“大妹,我們到那個地方去看看。”印天藍聞聲注目,道:
“好,那塊山岩或可避風。”原來在右山腿處,山壁有一處凹進去的地方,正好可避勁風。她倆策馬而去,等到了該地,目光瞥處,不由大喜。那凹進去的壁根,竟然夠深,雖然容不下兩匹馬,但寬敞得能容下他們兩個人,不僅避風,更能避雪。
曉梅首先下馬,將雙騎拴在禿枯木幹上。她揀了足夠一夜用的柴木,都堆集在一旁。然後用部份細枝,鋪於凹處,覆以兩件皮氅,做成個暫時的臥床。她們一共有四床細而厚的上等毛毯,現在有了大用。曉梅先在凹處頂端及貼地的石壁上,以內力插進了六支二尺木塞,分為左右中及上下,各掛毛毯作為帳篷;再以兩床毛毯穿洞,掛於木塞上,中間兩床毛毯壓縫疊合,人在其內,竟是風雪難進,如同篷賬。
不過天寒地凍,就算真是住在帳篷裡面,也仍是冰涼生寒的,所以曉梅又在裡面生了火堆。她們還帶來了那些烤熟的鹿腿肉,三隻酒袋,於是燻烤鹿肉,吃喝了個飽。火堆上多添些柴木,橫臥在暫時地毽上安適地睡了。一個寒噤,一個抖顫,凍醒了曉梅!
猛睜眼,火堆只剩下些許微紅的火星了,她立刻起身,再看印天藍,身裹兩件毛氅,睡得正熟。曉梅一笑,伸手取柴,重添新火,才有了點兒暖意。在火舌高漲,篷中漸暖下,印天藍睡得更香了,曉梅疲意已去,反而再也無法成眠了,遂跌坐調元運起功來!
其實,她們睡的很早,約在初更稍過就已入睡,現在已近五更,只因天色陰沉,人又是在暫時所搭篷內,故而不覺時久。
印天藍因為身受數傷,失血乏力,靈藥塗治後,已不覺傷痛,所以睡的特別香。
曉梅周身自轉,再次醒來,早已天光大亮,但她不忍喚醒印天藍,遂悄悄起身,穿好衣衫出了帳幕!出帳之後,伸個懶腰,目光瞥處,叫苦不迭!
原來昨夜竟下了一夜雪,當時只顧服侍受傷的印天藍,並搭篷生火烤肉吃喝,忘記了外面的馬匹。現在曉梅方才發現,那兩匹馬,在力乏又飢寒下,早已凍斃僵倒地上,半身都埋在積雪之中!
沒了坐騎,後退路遠自是不能,前進也要多受不少苦困了。曉梅在一陣沉思過後,進帳喚醒了印天藍。
印天藍在靈藥塗治之下,傷是不慮生變了,但卻更疲乏。
她一向養尊處優,根本沒受過這種罪!雖說始終沒放下武技,卻很少與人動手,昨日的那種種生死搏鬥,睡了一夜,反而更覺全身無力並筋骨酸楚!
被曉梅喚醒,臉上帶著一百個不高興的樣子,唔嗯兩聲,她又向裡,又睡了起來,不理曉梅。曉梅一推她的香肩,道:
“快些起來吧,我們的馬……”印天藍又嗯唔了一聲,閉著眼接了話,道:
“讓我多睡會兒,別吵,至於馬……”印天藍神智還沒有全醒。曉梅揚聲說道:
“馬都凍死了!”
她話鋒一頓,印天藍真的醒了。猛然坐起道:
“怎麼,馬凍死了!”曉梅又好氣又好笑,道:
“不信你自己出去看看!”印天藍一個翻身站起,接著卻又哎喲一聲,迅捷鑽進皮毛毯中。
一夜好睡,衣衫早成了亂七扭八的一切,這種形態,怎能被個“男人”看到,於是她才……
曉梅一笑,轉身先出了帳幕,好大一會工夫,才見印天藍走出,誰說不是。兩匹馬都低斃雪地之上!印天藍一跺腳道:
“這可怎麼好!”曉梅接話道:
“所以我才早點叫醒你,好趁早啟程。”印天藍黛眉一揚道:
“眉(梅)哥是說我們步行?”曉梅一笑道:
“莫非大妹還有更好的辦法?”印天藍搖搖頭道:
“沒有,不過冰天雪地,沒有馬……”曉梅慨然道:
“一樣走,五十里路算不得什麼!”印天藍正色道:
“空身上路,又怕萬一,要是帶這些東西,五十里就變成了百多里,恐怕今夜還到不了!”曉梅道:
“那就明天到,東西不能不帶。”印天藍看看四外,無可奈何地說道:
“好吧,咱們走。”於是取了兩床毯子,幾塊鹿肉,一袋酒,兩件皮氅,開始前進。
五十里山路,若以平地計算,也有七十里了,如今是冰雪山路,何異平地百里,她倆今天是到不了目的地啦。一上路,曉梅行走極快,印天藍道:
“眉(梅)哥,前途還很遠呢,若不留些氣力,萬一風雪緊時,就怕要疲極無力,寸步難行了。”印天藍不知道曉梅生長在西域,見過更大的風雪,受過更苦的酷寒,關心之下,由不得含情相勸。曉梅卻一笑道:
“這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印天藍黛眉一揚道:
“那還不稍定慢些?”曉梅手指前途道:
“風雪已歇,我想趁此時多趕些路,就算今天仍難到達目的之地,至少可以從容安排夜間宿處。”印天藍瞟了曉梅一眼,道:
“你總有正大的理由。”曉梅會心,關懷地說道:
“除非大妹傷痛未止,那……”印天藍接口道:
“傷早就不礙事了。”答問間,她倆又下去了數里,腳步越加快捷。
在一片白茫冰雪下,兩點黑影消失於遙遠的盡頭。
一對蒙面人物,高踞在兩匹“烏雲蓋雪”千里寶駒的華丘皮鞍上,寶駒停蹄於橫七豎八慘死的屍體間!這地方,正是印天藍受傷,曉梅奇招殲敵之所在。右旁那寶駒的蒙面人,雙目射出了煞火,左旁的蒙面人,冷冷地哼上了一聲,手一揮道:
“你下去看看,他們傷在哪裡!”右旁蒙面人,一身雪白的熊皮衣,聞言飄身下馬,很仔細地一個個檢查著屍體,屍體皆已被雪平蓋著,變作僵硬。看過一遍後,白衣蒙面人對馬上那一套藍錦衣的蒙面人,恭恭敬敬地先施一禮,然後才道:
“師父,劍傷!”藍衣蒙面人哼了一聲,道:
“沒錯了,是‘月魄追魂’乾的!”白衣蒙面人應了聲道:
“也只有他才能毀得了‘屠叟’!”藍衣人又哼了聲,恨恨地說道:
“許忠的話不錯,這條路,若不是賤婢指點,任隨月魄追魂有多狠,也休想找到,都是那賤婢誤事!”白衣人低下頭去,沒有接話,藍衣人話鋒一頓,接著又道:
“咱們追!諒那賤婢和小冤家尚未走遠,何況他們是有所為而來,遲早會追上他們的,那時看老夫……”白衣人接口道:
“師父您想如何發落印天藍?”藍衣人嘿嘿兩聲道:
“你認為該怎麼發落她?”白衣人半求半請地說道:
“懇求師父交給弟子處置!”藍衣人哦了一聲道:
“怎麼,還留著她嗎?”白衣人道:
“目前還不是殺這賤婢的時候。”藍衣人再次哦了一聲道:
“老夫看不出來!”白衣人道:
“師父有所不知,這賤婢還保留著已死老鬼的那冊奇書和老鬼不傳的奇特暗器,殺了她豈不斷了線索?”藍衣人想了想道:
“好,就饒她這一次。不過你要聽明白,就算施展一切酷刑,老夫也要你儘快獲得那兩件東西,不能再誤!”白衣人恭應一聲道:
“師父放心,弟子這遭一定辦好!”藍衣人嗯了一聲道:
“那好,咱們快追。”話聲中,白衣人飛身上馬,寶駒昂揚,雙雙飛馳而下。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冰天雪地雲空陰霾,沒有夕陽,自更談不上黃昏。天是漸漸的黑了,沉暗從四面八方披下來,印天藍傷雖無礙。曉梅笑指一片松林,道:
“大妹,今夜我們在那裡休歇了,可好?”印天藍看了松林一眼,道:
“眉(梅)哥說好就好。”進了松林,才看清竟是株株高可參天的古樹,雖經狂風,雖歷大雪,卻更顯現出來挺拔蒼勁!曉梅四顧林中,劍眉一皺,道:
“雪地豈能實臥?”印天藍笑指樹問道:
“眉(梅)哥,你看這株古樹,正面枝密繁茂,阻住了冰雪,成為天蓋,巨幹上正好安置臥處,何不……”話未說完,曉梅已拔身而上,道:
“對,是太理想了。”
於是她們將行李安置在古樹巨幹上,然後就在樹下生起火來,重烤鹿肉,以酒為佐,吃了個飽。一整天的奔走,她倆實在太累了,縱身樹上,覆蓋而睡。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18:43
第九章 悄然間強敵臨陣
也不知樹下的火堆,是大意抑或是太累的關係,竟沒有來得及熄滅,本來這沒有什麼,積雪數尺,當然不會成災。她們睡了,卻不知道非但已走近了目的地,更已進入了敵陣。她們睡歇時間,約在初更以前,三更稍過時候,被話聲和步聲驚醒,曉梅先醒,輕輕推醒了身畔的印天藍。話聲尚遠,約在二三十丈外,但因對方已然入林,時在深夜,聲音傳遠,所以聽來十分清楚。再加上腳踏覆雪,吱吱作聲,自更聽得分明。首先是個沙啞的嗓音,道:
“老崔,我說你是活見了鬼不是,咱們走了半座樹林,也沒有一點火星,你他媽的放著好酒不喝……”另一個聲音接了話,是那姓崔的道:
“你這小子遇事就只會嚕嗦,我老崔這兩隻眼,出了名的尖又亮,絕對沒看錯,那是火堆!”
曉梅一聽,暗叫不好,輕輕啟身往下面掃了一眼,睡前忘記熄滅的火堆,這時早已沒了火星。不過曉梅知道,當火堆尚未熄滅的時候,被這姓崔的無心瞥見,才跟同伴搜了過來,萬幸這時火堆全熄,使對方失去了準繩。事實雖然這樣,曉梅仍然不敢大意,暗暗附在印天藍耳邊,以極低的聲音,很慢地說道:
“悄悄起身,準備寶劍應變。”印天藍和曉梅,此時恰是“耳鬢廝磨”,在曉梅來說,毫無感覺,但印天藍就不同了,心波潮湧,生出異樣感受。
她們臥睡的地方,本極窄狹,睡熟後,誰也難保誰的形態不變,你玉臂縱橫,我粉腿緊壓,此乃意中事。
現在她們剛醒,被人聲步聲驚醒,一切形態如睡時相同。
印天藍一條左臂,正在曉梅頭下,曉梅附耳低語,湊得極近,印天藍感受異樣,由不得左臀一曲,恰將曉梅摟個滿懷。
曉梅自知身份,又在如此情形下,除深覺好笑話,別無奈何。
印天藍在緊摟住了曉梅後,情海狂濤,幾難自制!人是世間的奇特動物,所以古人才有那句:
“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的話。現在,印天藍既然已衝破了自己內心的樊籬,當然無法再加收斂,索性臉兒相偎,人兒相依,心靈兒……
曉梅耳語又起,道:
“大敵當前,人已近了,大妹當心!”這十二個字,如同“當頭棒喝”,使印天藍恢復了神智。神智恢復之後,善惡羞恥之心油然而生,她倏然鬆脫了左臂,一張臉兒漲成了紅雲,羞假在毛毯裡面。這時,沙啞的嗓音又說了話,道:
“崔明,也許我老汪人笨,可是眼卻不瞎,這松林內有沒有火亮還看的清楚,你一定說有,那你來找!”崔明哼了一聲,道:
“我當然找,豈有中途而廢!”說著,人聲步聲又近了許多!曉梅此時業已準備妥當了,印天藍也暫時收起羞恥,悄悄坐起,準備崔明和那姓汪的再若走近,立即撲下,剎那,步聲停在兩丈以外,崔明似在顧盼,汪姓漢子汪成,卻哼了一聲,冷嘲地說道:
“說你是活見鬼你不承認,現在呢?”崔明也冷哼一聲道:
“別忘了,還沒搜完這片松林!”汪成呸了聲道:
“現在我們已深入林中二十丈了,什麼也沒發現,再搜下去除非鬼幫你的忙,生上一把天火,否則……”崔明在汪成嚕嗦的時候,又往前走了幾丈,目光瞥處,似有所見,哼了一聲,大踏步奔向印天藍和曉梅存身的樹下。
好個大膽的崔明,他那柄厚背的九環鋼刀,尚未出鞘,竟敢步近了險地,除非他自信武技功力勝人!汪成人粗,遇事可粗中有細,他緊隨崔明身形,但卻探手解下腰插的一對鋒利匕首,嚴加防範。到了,崔明到了那堆火前面,他又哼了一聲,這才探手拔出九環鋼刀,刀尖兒一指已滅火堆的灰燼,道:
“汪成,你過來看看!”汪成也看到了,卻不認錯道:
“這算什麼,說不定是前夜或昨夜自己人留下的……”話未說完,崔明已怒哼出聲,俯身探手撿起火堆中的一塊枯炭,往汪成的臉前猛地一遞,甩一種教訓的口吻道:
“對,凡是你汪成說出的話,總有道理,永遠沒有錯,現在你摸摸這半段枯炭試試,然後再說!”崔明說著,半段枯炭已遞給了汪成。汪成握住了枯炭,立刻試出枯炭尚有微溫,並且十分乾燥,沒有錯,火堆在不久前方才熄滅。於是他尷尬地笑了。這一笑,自是承認錯誤的意思,崔明仍不算完,冷面相對汪成,九環鋼刀指著地上道:
“你再看看地上的腳跡,它……咦?”他話聲突停,發作一聲驚歎!汪成不解,馬上追問道:
“是怎麼回事。”崔明沒有答話,兇眉一挑,倏忽飄退丈外。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汪成一跳,也慌不迭隨之後退。
他倆突然倒縱而退,使樹丫上的曉梅暗暗點頭,別看這兩個大漢外表魯蠢,原來有身很夠分寸的武技!印天藍從對方倒縱的迅捷和輕靈上,也看出汪成和崔明技藝不凡,轉念想到此地已可能是敵者的前陣了。
兩個守於前陣值夜的漢子,已經有如此一身武技和功力,以此推斷,這般人的幕後主腦,豈不是令人可怕!崔明和汪成暴退之後,並未離開,汪成始終如丈二金剛?摸不著崔明因何突然後退,不由問道:
“老崔,究竟是怎麼回子事?”崔明悄聲道:
“剛才你沒有注意地上?”汪成苦笑一聲道:
“還沒有來得及注意,你就突然後縱……”崔明接口道:
“地上腳跡分明,但卻十分奇怪,只有三五丈內來往的跡印,沒有遠去的腳痕,老汪!你看這是什麼道理?”汪成略加思索,道:
“你是說對方並沒有離開?”崔明頷首道:
“不錯,極可能是我們的話聲,已驚醒了對方。”汪成殘眉一挑,目光向四外高處一掃,悄聲道:
“如此說來,人在樹上?”崔明也悄聲道:
“有此可能!”汪成冷笑一聲道:
“咱們是遍搜,抑或發出信號?”崔明想了想道:
“應該先仔細搜上一遍,否則信號發出,老頭兒率人趕到,萬一敵人已去,那我們又怎樣交待?”汪成嗯了一聲,匕首悄指曉梅和印天藍存身的樹頂,向崔明施個眼色,崔明點一點頭,二人倏忽分作兩處。崔明在東,汪成於西,重新逼近了大樹!樹上的曉梅,這時以傳聲對印天藍道:
“你別動,這兩個東西十分刁滑,我要引開他們的視線,然後乘機繞到後面將他們給制住!”印天藍微一頷首,曉梅凌虛出指,向東、西兩方一點,以罕有的“一指撣”功,擊落了崔、汪二人身後松樹上的兩段松枝!
汪成和崔明正向巨樹探行間,突聞身後響聲,焉得不驚。
由不得雙雙霍地轉身,戒備搜視。曉梅乘此時機,飛身向南,已離開了存身的大樹。汪成與崔明在注意良久不聞動靜下,轉身步向了大樹,這時人影一閱,曉梅已立於南方,目射寒光相待!
崔明奸猾,瞥目看到了曉梅,即知是個強敵,話不答,人不前。卻探手囊中去取信號。曉梅冷冷一笑,道:
“崔明、汪成你們聽好,我勸你們最好老實些,乖乖地站在那兒我問什麼你答什麼,想趁空發出信號,是自己找死!”崔明右手握著九環鋼刀,左手已探於囊中,並已摸到那“銀燈火炮”
信號,就差抽出手來施放的這一著。
曉梅距離他約丈二,崔明不認識曉梅,更因為第一拔和第二撥應該回來的人,除許忠逃脫未歸外,餘皆喪命,此事崔明仍然不知,所以他心中並無畏懾,不過卻深知來人功力必高!他沒有立刻抽手而出施放信號的原因,是要等汪成會心的動作,如此則不慮曉梅的截留!果然,汪成細意,右手匕首已交到左手,並探入囊中。他倆動作劃一,崔明已心有成竹,笑對曉梅道:
“你不嫌話大?”曉梅冷哼一聲道:
“不信可以一試!”汪成殘眉一挑道:
“朋友既然能深入腹地,可肯報個名姓?”曉梅冷冷地說道:
“可以,不過我名姓報出,你們就非死不可!”崔明和汪成聞言,彼此互望了一眼,沒有答話。其實,他倆互望,並非不信曉梅之言,或是輕視曉梅,而是別有用意,在準備同時發動信號。曉梅話聲一頓,淡然一笑,又道:
“剛才我已經說得十分明白,誰敢蠢動則必死,你們用不著互相示意,暗動詭詐,這是我最後的警告!”曉梅雖然話語說得令人驚心,可是崔明和汪成,卻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物,竟倏忽於同時發動!所謂同時,也有先後,崔明稍先剎那,汪成晚了些許,但看來是難分先後,他們各自揚掌,兩道銀光在輕爆中飛騰而起!
好個曉梅,更早有預備,但見她雙手同出,凌虛攝物,那兩道銀閃,只在離地三尺處略以掙扎,就自投向曉梅手中。曉梅動作迅捷無論,十指猛向地面一甩,兩支信號插在雪地之上,深入兩尺,銀光頓熄,消滅於無形!這一手罕見的奇技,驚呆了崔明和汪成!他倆還沒能轉過思路,耳邊已聽到曉梅喝聲道:
“月魄追魂言出必行,崔明先汪成一步蠢動,是自願就死,饒你不得,還不給我躺下!”“躺下”二字出口,崔明也想起了應變,可惜心念雖快,動作卻難相繼,驀覺心頭一痛,立即撲臥地上。
汪成傻了,叮噹連聲,手握匕首因驚嚇過度而墜落於地。
曉梅緩緩踱去,逼了上去!汪成想逃,怎奈兩條狗腿像是賣給了人家,自己竟作不得主了,空有逃走的心思,卻寸步難行。
直到曉梅走到他的面前,他才說出話來:
“你……你就是‘月魄追魂’!”曉梅嗯了一聲道:
“是不是你看著不像?”汪成搖頭否認不迭,道:
“不,不,不,像,像,像。”曉梅有心一試汪成的膽子,說聲道:
“告訴你,我不是他!”汪成神智早已嚇酥,連連說道:
“是是是,不是他不是他。”曉梅聲調一沉,道:
“誰說我不是他?我正是他!”汪成被曉梅給繞傻了,不知如何答話才好,呆楞難以出聲。曉梅暗自冷笑,道:
“汪成,你想死還是想活?”汪成這遭答話很快,道:
“想活,當然想活。”曉梅冷冷地說道:
“想活容易,只要實答我所問的就行。”汪成點頭,曉梅目射寒光問道:
“你們是怎麼來的?”這話問得汪成一愣,半晌才會過意來,道:
“我們有馬。”曉梅嗯了一聲道:
“此處相距你們的大寨多遠?”汪成又是一愣,道:
“大寨?沒……沒有什麼大寨呀!”曉梅哦了一聲道:
“也許我問錯了話,告訴我,你們都在做些什麼?”汪成道:
“開礦,裡面是礦區!”印天藍藏在樹上,此時忍不住了,她已將衣衫結束整齊,飄身而下,走到汪成面前,怒哼了一聲道:
“你想騙誰,這裡面哪來的礦區?”汪成急忙接話道:
“我說的是實話,不信可以進去看看!”印天藍冷嘿一聲道。
“你怕我們不進去!”曉梅似已聽出端倪,道:
“是什麼礦區,誰家的礦?”汪成不加思索就回答道:
“是金礦,產量很大,礦主是誰卻不知道。”印天藍聞言一驚,道:
“金礦?竟會是金礦?”汪成嗯了一聲道:
“不錯,我們已經開採有多年了?”曉梅星眸一轉,道:
“你怎會不知道誰是礦主?”汪成苦笑一聲道:
“我只是礦場護勇之一,身份不高……”曉梅抓住了問題中心,道:
“你是由哪裡來的?誰是介紹人?”汪成頗有些猶豫了,沒能馬上回答。曉梅一笑,道:
“你可以放心,不管你從前作過什麼事情,都沒有關係,我一向言出守信,說不殺你就不會殺你!”
汪成放下了懸心,道:
“我出身北地的‘五虎幫’,這次是經好友‘滄州三霸天’的介紹,在三年前到了遼東,進入礦場。”曉梅一邊嗯著一邊點頭,道:
“三霸天也在?”汪成道:
“在,五虎幫的老兄弟們,也有不少人在此。”曉梅一笑,道:
“三霸天在礦場是什麼身份?”汪成頭一低道:
“是內守衛的副領班!”印天藍此時也深信是有其事了,問道:
“你真不知道礦主是誰?”汪成把手一攤道:
“我若知道,沒有不說的道理。”曉梅嗯了一聲道:
“那誰負責礦場,你總該知道了。”汪成苦笑著說道:
“負責人就是礦主……”印天藍沉聲道:
“這不一定,我問你,平日你總會聽到有關負責人的話,想一想,仔細地想一想,別人怎樣稱呼他!”汪成想了想道:
“三霸天曾經以‘老頭子’來稱呼負責人!”曉梅哦了一聲,道:
“你沒見過這個負責人?”汪成搖頭道:
“見不到的,我和崔明根本進不了內守區!”曉梅聞言恍然,點頭道:
“你們是守外區的?”汪成應了聲是,印天藍想起一個問題來道:
“誰負責外區?”汪成道:
“是外區區主,叫‘猛羅漢’尚大空!”印天藍神色一動,道:
“此人可是曾出過家?”汪成頒首道:
“不錯,他頭上有戒火的禿痕。”曉梅不由向印天藍道:
“大妹見過這個姓尚的。”印天藍斜瞟了汪成一眼,曉梅會意,遂不再追問此事。印天藍卻盯著汪成道:
“你們這礦場叫什麼?”汪成道:
“叫金家場!”曉梅星眸一閃,道:
“這可能是你們自己的稱呼吧?”汪成頭一搖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印天藍對曉梅道:
“遼東一地夠份量的礦場,只有老印記、范家和杜家,從來沒聽說過這‘金家場’的名字,十之八九是……”曉梅示意印天藍,道:
“這不關緊要。”印天藍會意。曉梅話鋒一變,對汪成道:
“外區可有歇腳地方?”汪成道:
“有,有二處石屋,緊靠內區的邊沿。”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內外區的劃分,可是以柵牆……”汪成搖頭接口道:
“不是,是以界碑來劃分的!”曉梅接問道:
“界碑和普通地界石碑一樣?”汪成猶豫了剎那,曉梅又警告他道:
“你騙不過我去的!”汪成嘆息一聲道:
“不是想欺騙你,而是我若說出這個秘密,恐怕不但再難立足遼東,並且會有殺身大禍,所以……”印天藍冷哼一聲道:
“就算不說,莫非還能再回金家場?”汪成垂頭無言可答,曉梅接話道:
“外面有你和崔明兩個人騎來的馬匹,當你答覆完畢我所問的事後,我準你原騎上路,平安而去!”汪成無奈喟籲一聲道:
“內外區的界碑,只有我們自己人才能分清,那是一座孤冢,高丈八,寬三丈,冢前石碑色呈深黑。”曉梅不由點著頭道:
“好高明的主意!”印天藍聽汪成說完,似是又有所悟,竟冷哼了一聲!曉梅聽出這聲冷哼是有因而發,不過當著汪成,不便詢問,只看了印天藍一眼,微一沉思又問汪成道:
“就這些事了?”汪成點頭道:
“我只是一個外區巡衛,職責以外的事……”曉梅突然接口問道:
“你到‘金家場’幾年了?”汪成道:
“三年多些。”曉梅嗯了一聲道:
“始終幹這外區的巡衛?”汪成搖搖頭道:
“不,第一年馬不停蹄,從錦州到黑龍江畔跑個沒完。”曉梅笑了,如對方老朋友般說道:
“這樣奔波豈不太苦?”汪成苦笑一聲道:
“有啥法子,唉!”曉梅代為婉惜地說道:“如今好不容易混到外區的巡衙,卻又要棄之而去,你說得不錯,金家場的人,是不會放過你去的!”汪成一楞,竟難以接話。曉梅一拍汪成的肩頭道:
“不過你可以放心,只要能逃到錦州,我就能負責保證你的安全,所以你一路上要多加小心,莫作逗留。”汪成不能不信這話,問道:
“錦州投奔哪個人?”曉梅道:
“可以去‘悅賓棧’找燕棧主,就說是我‘月魄追魂’吩咐你去的,請燕棧主給你間乾淨單間等我回去!”汪成拱手謝道:
“汪成從命,並謝……”曉梅揮手接口道:
“慢慢慢,現在就謝我還太早了,有件事情還要請問你呢,你每年從錦州到黑龍江邊往返奔波,是幹什麼?”汪成道:
“押貨往返。”曉梅哦了一聲,道:
“是金子?”汪成搖頭道:
“不,是人參、貂皮等物。”曉梅神色突地一怔,沉聲道:
“是哪家礦場?”汪成啊了一聲,沒了下文!曉梅冷冷地說道:
“如今不說,還來得及嗎?”汪成色變,竟向後緩緩退步,印天藍冷笑著說道:“說,你跑不了的!”汪成畏懼地直搖頭,期期艾艾地說道:
“別……別逼……逼我,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曉梅雙眉一挑,道:
“汪成,我說過當你答完話後,任你逃生,並且更替你安排好了後路,但是你若不說實話,只怕很難……”話未說完,曉梅突生警兆,尚未來得及應變,汪成已全身一抖,面色頓時死灰,眉目緊擠一處,連連張嘴似有所言,但卻沒來得及出聲,就撲倒地上!變生意外,印天藍不由失色,當看清汪成後心釘著一柄尺二匕首,時始知已有強敵潛抵近處。
在汪成撲臥時,曉梅已掠身而起,捷逾雲燕撲向汪成的後方。印天藍繼之飛縱相繼,雙雙直追出了這片茂林方始止步。
她倆追空了,四外不見半個人影。印天藍黛眉深鎖,道:
“眉(梅)哥哥,這人好快!”曉梅神色怕人,一言不發,迴轉林中。印天藍竟沒敢再說什麼,跟在曉梅的身後,心頭如懷小鹿般,七上八下的直跳,不知如何才好。
當將到達所宿古木數丈外的時候,曉梅突然停步不前,在黑暗中,印天藍仍能看清曉梅閃閃發光的眼神,是那麼凌威傲人!曉梅目光緩緩在移動著,從地上,到樹下,似是一寸一寸地在搜查,直到業已看遍十丈地區後始止。印天藍從曉梅的行動中,會意及一切,知道曉梅是在找尋剛剛暗算汪成那人,來時所隱伏的地方。可是印天藍也注意過,沿路地上,除了自己和曉梅剛才追敵時所留的腳痕外,卻不見其他任何人的腳印!
這一點,至少說明了那名兇手,不是從這條路來的或逃走的!印天藍既然都能看出這件事來,曉梅自更明白,她冷哼一聲,身形再次掠起,在相距所宿古木十丈外,繞飛了一週。印天藍是步起步隨,這一次,她倆仍然毫無所見!曉梅身形平落於地,怒哼一聲自語道:
“我就不信,這個匹夫能當著我的面前,暗殺了人後平安而去,除非他是妖魔鬼狐,否則……”話聲自動停下,怒哼變作冷哂,右手突揚,食指凌射倏忽點向丈二以外的一株巨幹中間,人也隨之而到!
巨幹粗有三抱,怎料卻當不得曉梅的一指,只聽到一聲梢木斷碎聲響,那巨幹平空碎裂出一個洞來!印天藍飛身而到,道:
“眉(梅)哥且慢!”曉梅這時正要伸臂而試樹洞虛實,聞言道:
“有什麼事?”印天藍一指樹洞道:
“莽撞不得,必須小心!”曉梅一點頭,凌空招手,千百松針自枝頭飛集掌中,曉梅接著掌一翻,全部松針投進了樹洞深處!松針投下,杳無消息,曉梅想了想道:
“大妹請在此處等我,我點個火把下去看看,相信下面必然是一條秘密通道,可直達鼠輩巢穴!”印天藍搖頭道:“不,要下去一齊下去!”曉梅正色道:
“大妹,萬一下面是個陷阱呢?”印天藍也穆然道:
“說的是,所以你不能單身犯險!”曉梅一笑道:
“大妹請聽明白,我能夠自保,留大妹在上面,並非清閒,我是要請大妹代我守備此樹,以防萬一之變!”印天藍道:
“這時候會有什麼人來?哼!”曉梅半急半勸的說道:
“剛才有人能來,此時就有人能來,若你我都入此深洞,外面被人包圍,投之以火,灌之以水,那怎麼好?”印天藍稍稍動心,道:
“你總有理。”曉梅不答她這句話,道:
“大妹撿幾塊石頭,備在手邊,若有人來,請投下兩塊,我自會急忙回聚幫你匝敵,千萬大意不得!”印天藍白了曉梅一眼,道:
“我撿兩塊大些的,打破你的頭!”曉梅笑了,道:
“那太好了,我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有人伺候,只是我怕恰當此時,來了強敵,大妹你可就慘了!”印天藍嬌哼一聲道:
“你當你這大妹是軟面捏的人,任人欺侮?哼!我若沒有足以自保的功力,也活不到今天這樣長遠了!”曉梅哦了一聲道:
“那好極了,再遇強敵,請露兩手給我瞧瞧!”印天藍粉臉兒一仰,道:
“好呀,你等著看好了!”曉梅笑了笑,一指樹洞道:
“怎樣,我要進去了!”印天藍眨眨眼,低頭一笑道:
“問我作什麼?”曉梅道:
“不問你可又問哪個?”印天藍頭垂得更低了,悄聲道:
“你還沒拿火把呢!”曉梅故意啊了一聲:
“你看,你看,多虧大妹提醒我。”當曉梅繫好火把並點燃了以後,印天藍再次悄悄囑咐道:
“小心,多小心,就算沒聽到石塊兒響聲,也盼你早些上來,我……我不放心。”曉梅雖同樣也是女兒身,但耳聽印天藍的低聲細語,心感關懷切切之情,也不禁油然而興惺憐之意。
於是她有心地一捏印天藍香肩道:
“我就回來,放心吧!”話聲中,曉梅身形一閃,已消失在樹洞裡面。印天藍心頭甜甜的,瞟了樹洞一眼,接著開始去找石塊。連日鵝毛片般的大雪,地上的石塊早被積雪蓋住,一眼看去,不見影子,印天藍順手拾起一根枯枝,在雪中撥試覓尋。
枯枝探到了一塊石頭,夠大,如同海碗,印天藍俯身撿起它來,突然想起剛才和曉梅所開打破他頭的玩笑,不由忍俊不止。手中的這塊石頭,夠大,她提提力。左掌託舉著石塊,右掌猛拍投下,石塊頓時碎裂開來!有幾塊墜落到雪地上,印天藍並不撿拾,只把掌中石塊兒數了數,還有六粒中已足夠用,遂轉身而回。
詎料身形乍轉,心頭突凜,身後不知何時,已多了個金衣金紗蒙面的武林人,此人屹立如山,一動不動!印天藍驚心動魄下,不由探手背後欲拔寶劍,那知伸手探處,竟摸了個空,這一嚇,頓時冷汗直流!
驀地背後傳來一連串陰森的笑聲,印天藍匝聲回顧,有個瘦長的影子,在三丈外,手中正握著自己的寶劍!印天藍心動魄動,當憶及金衣人還在面前時,已被人以“凌空指力”點中了穴道,立即作聲不得!
一騎赤駒,電掣般飛騰在大道上!
馬是萬萬中選一的寶馬,是目下遼東無出其右的神駒,它是屬於“老印記”主人印天藍所有。馬上人一襲素衫,鞍旁倚劍,正是公孫啟。
原來多日前,他突然接到了“印天藍”的請柬,柬是專人送到,發柬的地點是亂石嶺第一大站。這是印天藍揹著曉梅所作的安排,她是好心,不但專函催行,並囑去人備她存於錦州的寶馬“紅雲”供公孫啟代步!其上寫得簡單,但字字驚心,是——按柬已代備妥代步,請即駕臨“小白山”印記場,切切!
公孫啟接到達封請柬,劍眉緊鎖久久難展!柬文太簡單,簡單到使公孫啟越看越覺驚心!
曾問來人,來人一問三不知,只說奉印場主面諭而行!這沒有頭尾的請柬,可是代表著曉梅遭遇了危厄?若不,印天藍何必來柬相邀,若是她怎不寫明!最後,公孫啟幾經思索,認定是曉梅出了變故,印天藍不便寫明,或許更不能寫明,所以才……
想到這裡,公孫啟一顆心再也安定不下了!他怕的不是印天藍會對曉梅如何,而是那個有點神秘的範鳳陽!夜探范家莊的奇特結局,使公孫啟不安者久久,如今奇柬突降,他無法沉靜,於是在熟慮下,赴約而行。
問明路徑,帶妥一切該帶的東西,悄悄見到“神婆”他給“神婆”留了封錦囊,嚴諭“神婆”在一個月後啟見!更再囑咐,這件事千萬不可叫燕南樓和黃天爵知道,但他卻告訴了馬千里,並有妥善的分派。
“紅雲”奔馳快似飛,這寶駒,果有“日行千里不見月,夜馳八百天不明”的腳程,公孫啟到了亂石嶺站!在這一中途站上,公孫啟得到了較為安心的消息,站中傭工大半來自山東,他問出了印天藍和曉梅那夜的經過!
這經過,證明印天藍面諭專人相邀時,曉梅並未遭遇危厄,不過公孫啟對範鳳陽獨住木屋,黎明即去的事,深有所懼!他只在中途地上歇了一個時辰,這還是為了坐騎,他以“跌坐調元”恢復精神,然後催馬登程。當曉梅和印天藍,形兄妹和常裴慶等人見面時,公孫啟卻因為一個偶然的事故,進入“神兵洞”!
公孫啟並沒有從“神兵洞”正洞進去,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座洞府,再加上這不是必經之路。可是天下奇遇,皆由巧合。“紅雲”飛馳中,正經曉梅和印天藍脫困出口的對山山路,公孫啟偶一瞥目,發現了奇景!
是初更,半月,山徑時明時暗,馬行得快,驀地,遠遠的半山腰上,寒霞一閃一閃,公孫啟不由停騎留心!是劍氣,正縱橫飛舞般盤旋不已!公孫啟是當代無出其右的劍術家,立即看出這練劍的人,懷具不凡身手,而所使劍招,更為奇奧!
念頭一轉!公孫啟立刻繞行過去。他停馬遠處,緊栓馬韁,悄然探行而近。劍氣未消,只見飛丸跳躍,光芒時逾丈二,時化一豆,尤妙者,劍氣當處的藤棘松枝,竟無寸傷!公孫啟暗自頻首,深服此人的功力和胸襟!以此人真力所布透傳青鋒之上的劍罡來說,雖金鐵當之,無不立摧,今藤枝無損,非只證明已能由心展技,更是心懷仁厚德及草木!似此高士,公孫啟豈肯交臂失之!興動念生,頓忘所以,不由舉步而前!豈料舞劍之人,突然一聲怒叱,人劍旋飛而到,劍化“一輪明月照九州”,挾風雷威壓下!
公孫啟能夠解化這一招,化此險那就和誓言相背了,但若不動時,也許會傷在這人凌厲無倫的奇招下!不過公孫啟久經大敵,雖泰山崩於前臉色不改,他心神一靜,面含摯誠的微笑,峙立如同山嶽,一動不動!
劍峰停於頭間,面前多了個黑衣黑鞋以黑巾蒙面的人物!此人曾救曉梅和印天藍,當時若沒有他,她們早就喪命崖穴火攻之中了!
不過,他卻沒有名姓,雖然曉梅曾認定他就是印天藍失蹤的青梅知友,但他並不承認。所以我們只好暫時稱他“黑衣怪人”吧!
黑衣怪人從他只露口眼鼻的蒙面巾上,注視著公孫啟。
公孫啟仍是微笑相待,不言不動。黑衣怪人注視良久目光停在公孫啟的雙手之上,道: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潛進偷窺?”公孫啟坦然問道:
“閣下這話就欠通了!”黑衣怪人怒聲喝問:
“哪點欠通!”公孫啟溫和地說道:
“在下夜行,偶見閣下練劍,只因性近方始靜觀,若閣下練劍不願人知,就該閉室而行,既然光明正大……”黑衣怪人接口此道:
“住口,算你有理,現在你應該去了!”公孫啟一笑道:
“閣下劍法超絕,真力傳透鋒刃,劍罡可斷金石,但對身畔草木不忍斬傷,似此仁厚君子,不該如此待人!”黑衣怪人聞言微微一楞,道:
“你很懂劍嘛!”公孫啟謙虛道:
“不敢,略識皮毛耳!”黑衣怪人突又恢復了剛強,道:
“哼,你說我該怎樣待你才對?”公孫啟正色道:
“至少不該報我於千里之外!”黑衣怪人嘿嘿聲道:
“哪點不該?”公孫啟道:
“閣下留情於草木,何獨非薄於人……”黑衣怪人道:
“草木供我息止,有恩無怨!”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君我今初相會,有怨乎?”黑衣怪人搖頭道:
“現在沒有,將來難說!”公孫啟肅色道:
“在下可以誓言,君我縱輕一生!也非敵者!”黑衣怪人哼了聲道:
“就算這樣,我也不想和人交往!”公孫肩哈哈一笑道:
“原來君是傷心人……”黑衣怪人叱道:
“是又怎樣?告訴你,我一生幸福,箇中歲月,已悄然葬送人手,豈肯再冒天下奇險和那些人面獸心的東西為友!”公孫啟嘆息一聲道:
“一人之惡,怎能報諸天下人的身上?”黑衣怪人嘿嘿獰笑道:
“天下人也都是人!”公孫啟道:
“誠然,君亦在天下人中!”黑衣怪人語塞,半晌之後,方始沉聲說道:
“我不和你多說,你走不走?”公孫啟反問道:
“走如何!不走又如何?”黑衣怪人道:
“走是便宜,否則我要對你不客氣了!”公孫啟哈哈兩聲道:
“敢問君憑什麼逞兇?”黑衣怪人一揚手中劍道:
“三尺龍泉!”公孫啟心頭驀地掠過一個念頭,立刻道:
“準能有效嗎?”黑衣怪人沒有答話.身形倏轉,掌中劍突然對丈二以外一塊大石凌虛輕輕中劃,大石霍然一分為二,如遭鬼斧所斬!公孫啟讚歎出聲道:
“好劍法,好功力,劃石自然已足,對我只怕不夠!”黑衣怪人哦了一聲,公孫啟又接著說道:
“君若不信,可以一試!”黑衣怪人驀地揚劍而起,道:
“試就試,你接我一劍!”話聲中,劍起未落,公孫啟突然接口道:
“且慢!”黑衣怪人停劍不發,道:
“怕了?”公孫啟搖頭含笑道:
“在下何怕之有,是想起了個不傷彼此和氣的試法,願意說將出來,請閣下聽一聽能否可行!”黑衣怪人冷冷地說道:
“那就快講!”公孫啟道:
“我們以十招而分勝負……”黑衣怪人好急的性子,接口道:
“不必,三招已足!”公孫啟擺手說道:
“閣下請先聽在下說完,三招太少,以五指來分輸贏吧,不過我們用不著真刀真劍,‘說搏’已足!”黑衣怪人冷笑出聲道:
“你的怪主意倒不少!”公孫啟一笑道:
“在下若非是對仇敵,印證功力向來如此!”黑衣怪人嗯了一聲道:
“這樣也可以,只可惜難知彼此的真力!”公孫啟正色道:
“劍為百兵之德,以德意劍,鮮有逞真力之短長者,閣下以為然否?”黑衣怪人點點頭道:
“這話我有同感!”他話鋒一頓,突然聲調變為冷酷又道:
“何時‘說’搏?”公孫啟道:
“任憑於君!”黑衣怪人一聲嘿嘿道:
“好!一、日出東海!”公孫啟接話快捷,道:
“一、月隱西天!”
“二、萬叢千株楓葉紅!”
“二、七情六慾萬般空!”
“三、……三、……”
“四、風起雲湧江河變!”
“四、阿彌陀佛一句經!”
“五、心香一縷寰宇靜!”黑衣怪人唔的一聲將寶劍歸鞘,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公孫啟追將上去,攔住去路道:
“朋友留步!”黑衣怪人冷冷地道:
“怎麼,你還有事?”公孫啟微笑著說道:
“有,要和朋友找個地方好好談談!”黑衣怪人頭一搖道:
“抱歉,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可談的!”公孫啟正色道:
“這可不一定!”黑衣怪人雙眉一挑,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公孫啟上下打量著黑衣怪人道:
“在下對朋友你,有些疑問!”黑衣怪人怒哼一聲道:
“你聽著,不要認為剛才研討劍法,我輸你一籌,你就自覺必勝出言狂妄,惱了我,仍能叫你好看!”公孫啟不理黑衣怪人:
“知道在下是因何至此嗎?”黑衣怪人冷冷地說道:
“我沒有必要知道!”公孫啟哼了一聲道:
“我在找一個鉅奸大惡,一個隱身暗處,慘殺了數千個無辜傭奴的兇手,夜行至此,巧見朋友你……”
黑衣怪人沉聲接口道:
“你當我就是那個兇徒?”公孫啟淡然道:
“並不,所以才想和朋友你談談……”黑衣怪人道:
“若我仍然不願意呢?”公孫啟笑道:
“除非你能拔劍斬殺一個不想動手的人,否則你到東,我去東,你向西,我走西,直到你答應一談為止!”黑衣怪人傻了,半晌之後,突然怒聲道:
“你好無賴!”公孫啟頭一搖道:
“恰恰相反,無賴的該是朋友你!”黑衣怪人厲聲道:
“你敢再說一句試試!”公孫啟開朗地一笑,道:
“別說一句,十句八句我都敢說,你論劍敗了,竟想轉身就走,朋友,天下可有如此便當的事?”黑衣怪人道:“那你要如何?”公孫啟道:
“不如何,談談!”黑衣怪人道:
“有什麼好談的?”公孫啟正色道:
“多得很,譬如你這種‘飛龍劍法’,由何處習得?你一個人,何以隱身荒山何故?還有,你究竟是誰?”黑衣怪人雙眉跳動不已,久久之後,道:
“你說我施展的劍法,是‘飛龍劍法’?”公孫啟頷首道:
“這沒有錯,是數十年前,‘牧野飛龍’龍介子龍大俠的獨門劍法,龍大俠一生,肝膽義氣,只惜……”說到這裡,公孫啟突有所悟,話鋒一頓又道:
“奇怪。莫非朋友你自己不知道這劍法的由來!”黑衣怪人苦笑一聲道:
“我若是說不知道,你能信嗎?”公孫啟正色道:
“任何人平生所說的話,未必都是真的,更未必人人能信,只要自己求得這話的誠實,不必去問別人信否。”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領教了,我的確不知這劍法的來由。”公孫啟沉思剎那之後,道:
“令師是哪一位?”黑衣怪人再次苦笑一聲道:
“恕難奉告,不過我可以坦白地告訴兩件事,一是我授業恩師早已仙逝,二是飛龍劍法為無心中所得。”公孫啟聞言沒有絲毫驚異,反而一笑道:
“沒出我的所料。”話鋒微一停頓,又問黑衣怪人道:
“朋友的名姓不願人知?”黑衣怪人點點頭,公孫啟又微然一笑道:
“那麼對‘牧野飛龍’龍大俠一生事蹟,你也不想知道了?”
黑衣怪人這次接話極快,道:
“正相反,我希望知道。”公孫啟嗯了一聲道:
“我知道的不多,你願意聽,我就告訴你,不過這樣一來,你就非和我好好談談不可,並且可能交成朋友了。”黑衣怪人沉思著,雙目不停地在公孫啟身上掃來射去,最後,黑衣怪人有了決定,手指前面道:
“請隨我來。”公孫啟頷首代應,牽過馬匹,雙雙走下。
此處是一間奇特的石室,石室內擺設簡單。室為長方形,長約三丈,寬有兩丈,十分敞大。室門恰好建於長的一端,所以推門進入後,正對著另一端的尺半雲臺,雲臺上,可臥可坐,有幾張毛長而軟的獸皮。
除外,是一張古形去臺書桌,桌上只有三足銅鼎。雲臺下,兩側除各有一隻石凳外,再沒有其他東西了。
現在,有兩個人,坐於雲臺上面,古書桌上,放著兩盞業已沒有熱氣的香茗,他倆因話投機,忘記了飲用。這兩個人,正是公孫啟和那黑衣怪人。只聽到黑衣怪人一聲嘆息道:
“原來如此,這樣說來,此處十有八九,是龍大俠突然失蹤後隱居的地方被我無心中發現。”公孫啟頷首道:
“以吾兄奇遇推斷,大概不會錯了。”黑衣怪人慨然道:
“自從我巧得龍大俠墨寶遺冊,始知往昔所謂武技,僅為皮毛,因此我心中早就將龍大俠當作恩師。現在聽公孫兄明當年之事,我有了個想法,應該找出那個以歹毒手段暗算了龍大俠的元兇來!”公孫啟讚道:
“大丈夫當如是!”黑衣怪人謙虛地一笑,公孫啟卻攀著又道:
“目下遼東,就有件大事,須要吾兄這種豪俠義氣的朋友來作!”
黑衣怪人哦一聲,但並沒有追問下文。公孫啟卻不管這些,聲調一低,侃侃談及失蹤傭奴之事。黑衣怪人,不是性情種子,只緣傷心人別有懷抱,此生對情業已心細淡水,當然對其他事情,更懶得聞問。
也許他和公孫啟,已生出英雄惺惜之意,也許他是還有其他看法,尤其對公孫啟所說,曾夜探範鳳陽錦州巨宅事,十分注意。等聽清一切後,不由恨聲道:
“天下竟有這等喪心病狂之輩?”公孫啟喟嘆一聲道:
“天下事無奇不有,天下人嘛……唉!”
一聲“唉!”有說不完的感慨。這聲“唉”更深烙入黑衣人的肺腑,他頭一低,沉痛地悲澀地,接上一聲嘆息,道:
“不錯,天下事唯情最堅,但那海盟、那山誓,卻抵不住短暫時日的分隔,又何必還其他呢?”話聲一頓,他似是也發現自己此時此地的這一句話,並不合時合適,於是聲調一變,又問道:
“公孫兄可曾有了線索?”公孫啟頭一搖道:
“沒有,不過我始終有個想法,毛病必然是出在老印記、範鳳陽農礦場、杜丹家這三個地方,所以……”黑衣怪人接口道:
“這何以見得?”公孫啟道:
“以期滿傭工來說,十之八九是山東人民.來遼東三日後即去礦山,自無與他人結仇成怨的可能……”黑衣怪人嗯了一聲。再次接口道:
“這也不能證明什麼呀?”公孫啟道:
“不錯,再研討下去,他們期滿之日,除礦山有關方面外,別人難細知,領取全部存銀事,亦然。如此這三家礦場……”黑衣怪人猛一拍手道:
“有道理,就算公孫兄所料仍有偏差,但離事實也不太遠了,好,我反正也閒著沒事,就陪公孫兄一趟!”公孫啟大喜道:
“吾兄大德。深信將為世人仰敬。”黑衣怪人頭一搖道:
“慚愧,今朝若非得遇公孫兄,說不定我會喪神失志自怨自苦以終,此後若有小成,也是公孫兄的德愛!”公孫啟一笑道:
“好了,咱們不說虛套話了,就走如何?”黑衣怪人頷首道:
“可以,只是我卻苦無代步!”公孫啟道:
“這不是問題,我這匹馬,是老印記主人賜借為用的龍駒,兩個人暫時共騎前行,有機會另外購得一匹應用的!”黑衣怪人雙目陡射寒光,道:
“老印記場主賜借……”公孫啟錯會了意,接口道:
“不是那位老場主了,老場主死已多年,現在當家主事,是老場主的獨生女兒,叫印天藍!”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這位女場主是公孫兄的好友?”公孫啟搖頭道:
“不,是舍弟的朋友,前幾天,舍第被邀進長白山印記。”黑衣怪人沉思剎那之後,問道:
“聽說印場主好像已出嫁……”公孫啟接口道:
“不錯,她嫁給了範鳳陽。”黑衣怪人似乎不解地說道:
“那怎會和令弟……”公孫啟一笑,接口道:
“箇中事不是三言五語能說得清楚的,等我們見到印場主和舍弟之後,相信吾兄冷眼一看,就會了然了!”黑衣怪人雙眉一皺道:
“公孫兄,此事在我聽來,已覺深然不解,以公孫兄而料斷令弟,亦必為人中之龍,卻怎會和印場主……”公孫啟這次更笑得厲害,哈哈連聲!黑衣怪人不悅地瞪看公孫啟道:
“有這般好笑?”公孫啟嗯了一聲道:
“正是正是,相信有朝一日,吾兄明白了內情之後,也會由不得哈哈大笑出聲來,不信可以作賭!”黑衣怪人傻了,楞楞地直搖頭!最後還是公孫啟結束了對答,道:
“反正不久吾兄就能見到舍弟和印場主了,這啞謎兒,至時也必然分曉,現在還是動身走吧!”於是一黑一白,離開了山區,奔向前程!
印天藍醒來了,但她穴道被制,挪動不得,出聲不能,只急得星眸噴火!那金衣蒙面人,卻冷哼一聲,伸手輕拍三掌!接著,一條條黑影,從四面八方集中過來,肅立一旁。金衣人掃了這些黑影一眼,揮手道:
“速積枯柴碎木應用!”黑影們躬身為應,四下散開,剎那,已經收集了數堆柴枝,捧抱回來,金衣人一指曉梅進入的枯樹洞道:
“快些放入洞中!”印天藍雖不能挪動,更無法開口,卻看得分明,知道這一群惡徒,要獵狐的辦法,來用煙火生生燻死曉梅。印天藍此時怒恨自己到了家,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大意有的結果,否則此時能將石塊投入樹洞中,何致睜著眼看曉梅慘死!
耳聽金衣人吩咐黑衣人眾,將枯枝斷木投進樹洞,心中不由又生出一線希望,枯枝雖怪,斷木雖短,但落於樹洞時……
就在這個時候,金衣人身旁的那個老頭兒,突然揮手道:
“先將地下六處通道封死!”於是有一名黑衣人,飛身而去,移時而歸道:
“屬下辦好了。”老者嗯了一聲道:
“來呀,先將枯枝點燃,然後投入洞內!”
“完了!”印天藍閉上了星眸,點點瑩珠,滾流下來!她的這一線希望,幻滅了,可恨老賊太以刁猾陰毒,首先封閉了其他可能出入的通道,繼之投火入洞,那……
枯枝點燃了,沒火卻都是煙,這因為地上積雪,雖系枯枝,已被雪溼,一時是不容易燃燒起來的。可是金衣人卻有辦法,抖手打出一粒奇亮火彈,射進了樹洞,帶煙的枯樹繼之投入,瞬即發出熊熊烈火!接著,黑衣人們一個接一個地將枯柴投入,剎那,濃煙騰飛射雲空,間有之絲絲火蛇,竄出洞外!
好厲害的一場大火!這株半空數圍的古木,並未枯死,所以按時仍然茂密,自火由樹腹起後,只見那枝兒垂蕩,葉兒黃落,像殘花敗絮之經狂飆!再片刻,劈聲頻傳,在一聲乾柴極烈爆響下,這株古木,由中一拆為二,狂焰噴出,直衝九天!
這是一片密松及柏木相雜的樹林,大火不止,必將引起野燒,野燒災成,恐怕這整個的半山環,勢將化為火海!此時別說曉梅一個皮骨筋肉的身子,就算是鐵打羅漢,鋼澆金剛,也勢必化作一灘銅鐵原汁,滲入地下!
那老者,目光灼灼注視著已成火口的樹洞,哈哈狂聲笑著,剎時,他認為洞下的曉梅,已成焦骨,遂沉聲喝道:
“爾等聽令!”眾黑衣人,齊聲相應,老者又道:
“各展功力,以地上雪泥,投諸火口,直到火熄為止,不得擅停,不得偷懶,立即給老夫動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19:50
第十章 火劫慶餘生
令下如同山搖動,雪泥合作碗大的溼彈,一丸丸一粒粒,飛射挺進了火口,十粒無功,百粒生效,千粒之後,平下了火蛇!再千粒,封死了柏樹中腹,不見絲毫火星衝冒了。
可是那濃煙雜著雪泥的溼氣,如巨大蒸籠開鍋般,在嗤嗤作響下,散佈於整個密林間,竟似迷天大霧!不錯,是迷天大霧,雲低而沉,天冷而溼,熱氣難向高處竄行,於是萬千河蟹,各伸鉗爪,橫裡展開。老者,金衣蒙面人,一干黑衣人物和印天藍,都已隱身在這人造大霧中,彼此伸手難見五指!
一聲“吭”!接著一聲“哎喲”!老者沉厲的話聲揚起,道:
“速點起火把,快!快!”迭聲催快下,火把一支支點燃起來,可惜熱氣煙霧太大,除看到點點紅星外,仍然看不清其他!老者急惱之下,再次喝道:
“剛才是誰看守姓印的賤婢的?”怪也,竟沒有答話的人!金衣蒙面人已料到有變,又喝道:
“答話,剛才看管印天藍的人,叫什麼名字?”這次有人接話,道:
“是沈琪和周光!”金衣人喝道:
“沈琪,周光何在?”突然,有人答了話道:
“不好了,沈、周兩位兄弟已經死啦!”聲音來自兩丈外,那裡有點紅星,老者和金衣蒙面人,身形好快,聞聲而至,已到了近前。如今煙霧小了許多,人又隔得極近,火把照明,看得分明,地上橫躺著兩具屍體,正是沈琪與周光!老者殘眉猛地一挑,環顧四外的星光紅點道:
“爾等火速散退林外,嚴加防守各處要道,快!”星火紅點隨身散動,剎那遠去,老者雙袖猛地向外拂去,他好高的功力,獨發神功,如同狂風,將煙霧送上樹梢!煙霧一淡,看清了一切,哪裡還有印天藍人在!老者連連跺腳,金衣蒙面人卻道:
“她走了就走了吧,您老人家也別生氣了,反正她跑不掉的,什麼時候抓她回來都沒有問題,如今……”老者怒哼了一聲道:
“住口!都是你,早宰了她豈不太平了?”金衣人陪著小心道:
“不是弟子敢有私心,若不是想從她的身上,一網打盡公孫兄弟和其他能人的接應,弟子又何必這樣費心。”老者消了些氣,道:
“反正你總有話說,現在這秘密地方,已經被她和那‘月魄追魂’公孫梅(眉)發現了,看你該怎麼辦?”金衣人一笑道:
“您老人家萬安,她們既然來了,還跑得了嗎?”老者掃了金衣人一眼,道:
“跑不了,哼,人呢?”這老兒真是蠻橫到了家,印天藍在煙霧中突然失蹤,他也在場,現在竟把責任完全放到金衣人身上了。可是金衣人並不著惱,道:
“現在人雖然逃掉,但卻沒有關係,他們要是一去不回,根本毫無所得,反之,那就還會飛蛾撲火!”老者想了想,嗯了聲道:
“有道理,那就吩咐他們小心點戒備著,別耽誤了老夫的大事,而功虧一簣,現在叫他們備馬!”金衣人忙應了一聲,立即吩咐下去,稍待馬備好,老者和那金衣人胯馬揚鞭而去,竟沒再搜索失蹤的印天藍。
自老者和金衣人走後,其餘一干黑衣高手,也沒再出現,相信他們除有些人迴轉該守防地外,仍有幾個隱在暗處。不過這片密林中,卻是再沒了他們密密的影子了。
當煙霧起時,印天藍觸動靈機,想起逃走!但是她穴道被封,無能為力,空自憤恨!煙霧由淡轉濃,並開始向四處擴展,漫過了印天藍和押監她的那兩個黑衣人,印天藍耳聰未失,突有所覺!隨即聽到發覺那兩名黑衣人,身形抖顫時的衣袂聲,接著背後有人以掌力託著自己的腰,低低地說道:
“場主請莫出聲!”印天藍果然沒出聲響,其實她也無法作出聲響來。她知道,有人救了她,不過話聲陌生,想不出這人是誰。她不能動,心中有些焦急,莫非救自己的這人,想抱著自己逃生嗎?否則又怎樣能救自己突出重重包圍呢?正思忖間,耳邊話聲又起,道:
“場主,我的功力有限,只能拍開場主的麻穴,但場主被封的經脈仍然不通,因此還以不動真力為是!”話聲中,印天藍突覺腰際一陣奇疼,要不是早就有防,急咬著牙關,幾乎忍不住出聲呼痛!麻穴被解開了,手腳已能挪動,但因經脈仍然不通,渾身無法使力!
印天藍由於解穴人手法的拙笨,瞭然果是一個武技平平的人物,不過她暗中有些奇怪,以此人武技,又怎會被列入對方黑衣高手隊中的!
印天藍大膽假設,這人是黑衣高手,並沒有錯,因為目下除了那老者和金衣人外,所餘盡皆黑衣人物。
她人雖已自由,卻不知躲向何處是好,這時,右臂被人挽住,拖向一側,煙霧中,印天藍只有悄悄隨行,不敢出聲!走未多久,耳邊輕語又起,道:
“這樹也是空的,場主可以暫時藏身,相信他們不會再搜索這些已經搜過的地方了,我要走啦。”印天藍一著急由不得悄聲道:
“慢走慢走!”那人急忙壓低語調道:
“場主別叫,這不是鬧著玩的。”印天藍道:
“我有話問你,你是誰?怎會認得我?和我一起來的那位公孫公子,會不會逃出這場大火?告訴我,告訴我!”那人猶豫了一下,道:
“場主,現在我實在不便告訴你我是誰,說出來場主也不會知道,至於公孫公子,我看十有八九是活不了了!”印天藍明知這是事實,卻偏不相信道:
“為什麼?為什麼?下面可還有通道,要有都是通往何處,請指點我,我永不會忘記你的恩德!”那人似乎沉思著,剎那之後,才開口道:
“下面有通路,通到很多地方,也通場主這藏身的大樹,等一會兒我拚著危險,把通道開關打開,希望公孫公子命夠大,能逃過此劫,場主,我非走不可了!”印天藍在濃霧中要拉住這人,哪想被這人一掙掙脫,印天藍又不敢出聲,只好悄悄爬進樹幹裡。過了久久!人去了,煙霧散了,平靜過去!還虧蓋板開後,煙霧寬廣了許多,不久後印天藍仍然動不敢動!移時,突然自腳下冒起絲絲煙霧,印天藍不由大驚失色!她深藏樹腹之中,無法視物,直到絲絲濃煙,由足下冒起,順著氣流向上湧,她突感呼吸困難,始行發覺,她無法忍耐那種氣味,不能呼吸並且直想咳嗽,逼使她冒險從樹洞中爬出,出洞之後,視力自比洞中好得多了。
她看清四外一切,證明林中果然再無半個人影子,此時那被雪塞住的樹孔,仍在蒸發熱氣煙霧,不過淡了許多。奇怪的是另外在不少地方,有遠有近,仍是在株株巨樹的樹幹間,也正置若絲絲煙霧,這情形楞住了印天藍!半晌之後,印天藍才恍然大悟!
她記起那個仗義冒險救自己的人來,那人曾經說過,為了自己稍待他要找個機會,將樹洞下各處通道開啟!此時大概是那人得空開啟了通道,火穴口兒業已封閉,深煙遂自各通道中順氣流而出!印天藍想通了這一點,立刻靜下心神,仔細注意煙霧流出的地方,她一邊數了五遍,其計有八處通道,一一記在心中。
八處通道俱開,悶閉在地穴中的煙和霧,很快地散發出來,天幸通道深而長,否則地穴中餘燼,必將復燃!
印天藍一身無力,但當她伸手摸到背後寶劍依然存在後,不由安心地笑了,而勇氣也適時倍增,不必捨近求遠,就從剛剛自己存身的樹幹下手!
手探囊中,火摺子也在,越發高興,找了些細長的柘枝,合在一處當起火把,不過現在她可不敢點燃,準備摸進樹洞深處後應用!
再次她爬進樹洞,慢慢俯身,以手相試,難怪剛才自己能站在裡面,原來有塊蓋板,揭開蓋板,濃煙迎面撲到,幾乎窒息過去!還虧蓋板開後,煙道寬廣了許多,不久便由濃轉淡,勉強可以呼吸,印天藍由於這陣濃煙,想到一事,立即又爬出樹洞。
好不容易找到一隻水袋,萬幸還有一小半水在,背在身上,重下樹洞,這次一滑到底,計算深有丈二。
印天藍明白,除非自己找到曉梅,並且曉梅還沒有死,否則自己真力難濟,恐怕無法爬上這丈二洞頂了!滑落之後,頓覺下面潮溼,呼吸不暢,立刻以水將汗巾溼透,包紮於口鼻上,然後點燃了火把!
她十分小心地先約計好地勢,然後才注意通道!
注意之下,放了心,原來八處通道,都是旁支,皆須走過曉梅下去的那一面,然後始能再轉他處!於是印天藍大步而行,走到了敵方設置枯柴的洞下。那裡,餘燼尚在,煙霧仍濃,相隔三尺,已覺炙烤。
她高舉火把,仔細搜索,不見人蹤,更無屍體,稍覺安心。
她深知殘灰餘燼易燃,不敢使火把接近,但又必須越過這堆火灰,於是以水溼透了鞋襪,熄滅了火把。
鼓著勇氣,踏上火灰,在一片嗤嗤嘶嘶聲響中,她通過了險地。偉大的愛情,果能使懦夫弱婦成為強者,但也能使強者變成懦夫。千古以來,誰又能清楚地知道,愛情究竟有多大的力量呀?走過了火灰,前面橫縱著八道通路。
印天藍明白,只有一條是通往某個緊要所在的,另外七條,是七道通路,不過曉梅究竟走的那條路,卻難預料,她別無辦法,只有一條條路都試過,她重又點燃了火把,開始試探,為免重複,以劍在壁上刻劃為記,試行其一。
這條走了空,無功而返!當走到第四條時,遠遠就發現了曉梅!她禁不住喊叫了了一聲“小哥”,猛地撲向前去!撲近,她楞在那裡,只見曉梅神色靜穆地跌坐一旁,動也不動!她明白了,當曉梅發現烈火投下,出困已難時,竟以罕絕的“靜禪神功”,自動封閉百穴,以圖避難!
假如那個時候,有人下來搜索,曉梅非死不可,可是曉梅斷定大火之下,對方決想不到也不敢再派人下來,所以出此險著。
虧得對方恐怕引起野火燒山,暴露了根本重地,以雪泥封塞了火穴,否則大火不熄,曉梅已無知覺,勢將被活生生烤焦!現在真是般般湊巧,吉人天相,危厄盡去,大難不死!
印天藍懸心一放,壞了。只覺得腰也酸,頭也疼,心中犯嘔,眼前金星飛舞,人一軟,昏倒在地上!
是雨!又溼又涼!
涼溼的雨珠兒,淋醒了印天藍,啟星眸,臉羞紅,她竟被曉梅抱個滿懷,這……這是由何說起……掙扎欲起,哪知曉梅抱得更緊,道:
“別動,你動不得!”印天藍笑嗔道:
“為什麼?”曉梅喟籲一聲道:
“是哪個混賬東西給你拍開的穴道,你經脈封閉,勉強行動,氣血已將逆行,尚幸倒的是時候,否則……”印天藍雖苦實甜,嫣然一道:
“小哥別冤枉了好人,若沒有人家,你這個大妹,此時怕不早已魂歸離恨之天了,又怎能活到現在?”曉梅也一笑道:
“難道他這麼笨?”印天藍搖頭道:
“不,人家說得明白,功力差,解不了經脈禁制!誰說不是。”曉梅搖搖頭道:
“我剛剛給你解通經脈,推宮過穴一遍,此時你最好是不要亂動,就這樣好好地閉下眼睛休息著!”印天藍星眸是閉上了,卻接話道:
“小哥叫我就這樣別動?”曉梅嗯了一聲道:
“不錯,難道這……這不可以?”說到“這”字的時候,曉梅才懂了印天藍之意,事已至此,多解釋反而糟糕,只好裝作不解地把話說完。印天藍睡臥曉梅懷抱中,安適無比,嗯了一聲道:
“不,不是不可以,是……是……嗯……我好想睡喲!”曉梅雙目一皺,但卻答道:
“那就好好睡上一會兒!”印天藍竟又拉長了嗯聲,道:
“不,怕小哥你累著。”小哥,眉(梅)哥,大哥,印天藍是想起怎樣叫就怎樣叫,覺得怎樣叫才親的時候,她就怎樣叫。
曉梅心裡有數,反正同是女兒身,任她了!
印天藍真的睡了,雖只剎那,甜蜜無比。醒後談及脫險事,使曉梅暗自駭凜!
誰!誰是那金衣蒙面客?誰!那老者又是誰?
金家場,金家場,先時聽那賊兒說起,一百個不信,如今思之忖之,恍惚有些記憶,有些記憶……
啊!莫非是這個老兒?這個老兒?
不,不可能,義父說過,這老兒肝已毀,心已傷,難能活命!不對,義父也曾說過,除非老兒百天之內,能找到那“牧野飛龍”昔日保有的“九轉玉龍丹”,就非死不可!
莫非老兒這般命大,果然找到了龍大俠仗以保命的玉龍丹?不會的,設若龍大俠玉龍丹仍在身畔,昔日又怎會在遭遇暗算後,無法自救,至今了無消息呢?不錯,對於龍大俠無法自救一事,固然出乎她的想像,不過亦有這個想法,固非無固。
因為,設若龍大俠能夠自救,斷不會從那個時候就失去蹤跡,再未在武林中出現。
曉梅越想越怕,越怕卻又越去想,萬一,萬一果是這個老兒,天啊,義父的慘死,怕和這老兒有關了!不成,不管如何?我不能逗留在此地了,固然此地有種種可疑的事情,但遲日子重來偵索仍然可以!
目下最最要緊的,是必須早些和啟哥見面,把心中偶然所想到的這些事,對啟哥說明,否則難以放心。曉梅只顧全神思索此事,印天藍連叫幾聲眉(梅)哥,她都沒有聽到,印天籃著急帶氣下,雙腳連跺道:
“你是怎麼了嘛!”曉梅唔唔連聲道:
“大妹有事?”印天藍嗔哼了一聲,白了曉梅一眼,竟不開口!
曉梅正滿腹心事!況她自己也是女兒之身,那嬌嗔,小性,矯情,在在勝過印天藍多多,心情好的時候,也許會將就印天藍些,現在她正心煩,見印天藍這般模樣,不由眉頭一皺也不再開口!剎那之後,還是印天藍改了笑容,這難怪,女人家在她一心愛上某個男人的時候,就算你是賊,是匪,她也毫無所顧,只覺得你什麼都好!
反之,當她恨上你的時候,你那一千個一萬個好,她早忘了,所剩下,是這也不對,那也不對,你就是全不對了。
至於她們對自己的作為,卻從來沒想過有所不對,古老的俗語曾經說過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如今改了,天下無不是的女人!如今,印天藍正在一心一意地愛著曉梅,所以她有的是辦法,自己轉換這尷尬的局面,於是一笑道:
“怎麼,你真生氣了?”曉梅笑了笑,沒開口。印天藍星眸閃過曉梅的臉,道:
“剛才你在想什麼呀?”曉梅此時已有了決定,突然道:
“我想走回頭路……”印天藍一楞,不解地問道:
“走回頭路?你是想……”曉梅接口道:
“嗯,走回頭路,我要回錦州!”印天藍傻了眼,道:
“這是為什麼?”曉梅無法說出內情,只好推託地說道:
“想起一件非常要緊的事情,必須很快地和家兄商量一下,所以一定要立刻回錦州才行。”印天藍笑了,道:
“很好,我早有預感了!”曉梅暗中一驚,道:
“你早有預感!這話怎麼講?”印天藍道:
“實話告訴你吧,在‘亂石嶺’站上,我就暗中吩咐手下,持柬前往邀請令兄移駕至我那老印記礦場,此時怕已啟程多日了。”曉梅黛眉一挑,道:
“當真?”印天藍道:
“我可曾有事騙過你!”曉梅沉思有頃,道:
“好,那就仍走這條捷徑,不過我料想對方必還埋伏林外各處,所以我們要先養足精神,以備應變!”印天藍點首道:
“好,只是我有些餓了……”曉梅一笑,接口道:
“盡知現在會餓,剛才你用炙肉打賊的時候,就該留下一塊二塊放在囊中,如今豈不就有得吃了?”印天藍嬌嗔道:
“這是什麼時候,虧你有興致玩笑!”曉梅收斂笑容,道:
“大妹,讓我來教你一個暫時止渴解飢的辦法,用這個方法,還有速捷恢復精神而去疲勞的功效!”印天藍自是高興,急急追問是何辦法,曉梅卻又一笑道:
“好,靜坐行功,周天運轉!”印天藍猛地擂了曉梅一拳,道:
“全是廢話!”話雖這樣說,但也是事實,兩個人遂不再答對,立即跌坐調息用功。
兩騎神駒,連夜疾馳,這天更深時,停蹄一條山徑旁邊。
左邊那匹萬中選一的龍駒上,坐著公孫啟,右邊當然是那黑衣怪客。只因公孫啟突然有了發現,故勒韁停蹄。
黑衣怪人也看到了,立即飛身下馬,俯身仔細察看地上!原來雪地上,有兩行深深的蹄跡,自所經的山徑上,轉向另外一條荒路,這荒路,看來該難以通行。公孫啟還在馬上,道:
“黑兄可曾看出這是怎麼回事?”黑衣怪人想了想,道:
“奇怪,這是在半個時辰以前留下的蹄痕,馬雖然是一匹,不過馬上的人卻不見得是一個,怪!”公孫啟一笑道:
“黑兄由何處看出來,馬上人並非一位?”黑衣怪人道:
“從馬蹄印上。”公孫啟哦了一聲,再次注目地上的馬蹄痕跡。黑衣人接著解釋道:
“蹄印是在雪止而尚未結冰時留下的,此處不比關內,雪厚而軟,蹄跡陷深,若馬上僅僅一個人的話……”公孫啟懂了,點首接口道:
“有道理。”但他在話說完之後,突興他疑,又道:
“不過也可能馬上載有重物呀?”黑衣怪人搖頭道:
“不,是人!”公孫啟瞪了黑衣怪人一眼,道:
“那就要請教所以了!”黑衣怪人道:
“馬上若是載著重物,騎者沒有理由這樣謹慎小心地趕路,甚至連削陡或稍陡的地方也避開了!”公孫啟為當代第一高手,學究天人,並非不懂,而是別有用心地在試探自己的這同伴見解,聞言故作恍然道:
“經黑兄指明才知……”黑衣怪人不待公孫啟話罷,接口道:
“馬上另外的那個人,假如不是位女子,那就是個受了傷的人,經不得顛沛,傷勢大概不輕。”公孫啟道:
“如此說來,他們必定走不遠的!”黑衣怪人嗯了一聲道:
“兩個時辰之內,準可以追上他們!”公孫啟再次瞥了黑衣怪人一眼,笑著道:
“我們追?”黑衣怪人只是嗯了一聲,提韁就要催馬。公孫啟在馬上伸手一攔道:
“當真追他們?”黑衣怪人眉頭一挑,道:
“公孫兄究竟存何心意?”公孫啟坦然一笑道:
“小弟是問,追他們要緊,抑或是……”黑衣怪人接口道:
“追他們要緊!”公孫啟暗中佩服,仍故意問道:
“道理何在?”黑衣怪人道:
“此路根本不通,如今竟有人走,此可疑者一,其二,內中一人受重傷,姑不論他們是誰,也該追上去看看……”公孫啟笑了,點首道:
“原來黑兄也是性情中人,好,追!”黑衣怪人沒有答話,緊緊一叩馬腹,當先馳去。公孫啟默然一笑,緊緊追上。這條所謂不通的野徑,果然難行,越走越窄,奔馳約有十里,前面巖峰阻隔,眼前是沒有路了。
黑衣怪人輕咦一聲,收住絲韁,注目地上。此時夜已深,不像適才那般容易見物了,不過黑衣怪人似乎另有神奇之處,越在暗處他越能看得清楚。他注目剎那,冷冷哼一聲,對公孫啟道:
“我們沒有虛此一行!”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怎見得?”黑衣怪人手指地面道:
“公孫兄請看,這是他們的蹄痕,止於前面阻路的峰巖下,由此推斷,這不是一條走不通的絕徑?”公孫啟這時早已提聚神功,以“天慧目”看清一切,耳聞黑衣怪人之言,不由心中一驚!接著念頭一轉,苦笑一聲道:
“黑兄可是在說玩笑話?”黑衣怪人道:
“怎是玩笑語!”公孫啟道:
“既非玩笑話,如此深夜,小弟怎能看清地上事物?”
黑衣怪人哦了一聲,笑著道:
“是小弟忘了,小弟因在極暗之處居留甚久,練成夜眼,能和日間一樣視物,而公孫兄卻沒有……”公孫啟接口道:
“如此說來,黑兄是真有所見了?”黑衣怪人道:
“當然,來,我們小心前行。”公孫啟嗯著,相與下馬,緩緩而前,來至峰巖腳壁下。黑衣怪人左右顧盼剎那,悄聲道:
“公孫兄,我們從現在起,可能已步入危險之地了,說不定隨時隨處會遭遇到狠毒的暗算!”公孫啟只有裝傻到底,道:
“這怎會?”黑衣怪人道:
“我們無心中踏入別人的隱密地區了。”公孫啟啊了一聲道:
“不對吧,此處別說人了,路都不通……”黑衣怪人擺擺手,一指峰巖壁道:
“不,有路,在裡面!”公孫啟故作驚愕不信之態,道:
“這不可能!”黑衣怪人一笑道:
“公孫兄武技劍法雖高,只惜閱歷稍差,再加上夜深看不清楚,難怪如此說法了,其實這很簡單……”公孫啟不服氣地接口道:
“莫非有人在巖壁上開了門戶?”黑衣怪人道:
“正是如此。”話鋒一頓,接著又道:
“公孫兄為我守護,待我聽上一聽。”公孫啟聞言正覺不解,黑衣怪人卻已將韁繩交還過來,人走近巖壁,側身將右耳緊貼在石壁之上,並緩緩移動著傾聽起來。半晌,黑衣怪人已有所得,指著石壁一處悄聲道,
“在這裡。”公孫啟笑道:
“黑兄是指門戶?”黑衣怪人點首道:
“不錯。”公孫啟道:
“聽就能聽得出來?”黑衣怪人道:
“能?這與敲擊聽聲音不完全是一樣,敲擊危險,會驚動裡面的人,測聽卻不會,並且十分準確。”公孫啟略加思索,已明所以,道:
“小弟真佩服黑兄的聰明。”黑衣怪人自謙地說道:
“這沒有什麼,只沾光在山洞住過多年。壁石後面若是空的,聽來其聲如金鐘回鳴,實的就沒有這種聲音了。”公孫啟點著頭,他又由這黑衣怪人方面,得了個寶貴的經驗,進而對黑衣怪人的身世,就越發想要查明。適時,黑衣怪人已找出了門戶確切所在。
原來巖峰凸凹不平,並積有雪凍,黑衣怪人就是在積雪冰蹦上,十分容易地找出了破綻痕跡。想必前面那一馬雙人,進入山腹不久,因此門戶在經過開關後,凍雪表面露出隙縫,黑衣怪人就這樣發現了。公孫啟也聚力看端倪,道:
“能開啟嗎?”黑衣怪人道:
“應該能,讓我找找開關地方。”他沒費多少事,就找到了這消息機關的樞鈕所在,原來是左則兩尺外的一塊凸巖,以手按之,石門立即自動滑開。黑衣怪人手按在凸石上,對公孫啟道:
“咱們進去是不進去?”公孫啟道:
“已入寶山,焉肯空回?”黑衣怪人手腕加力,按下凸石……
驀地,大蓬烏絲,自凸石上方斜射而出,疾如石火!門戶也適時洞開。黑衣怪人手在凸石上面,人距石壁不足一步,要想躲過這大蓬烏絲的射襲,如登天般難!公孫啟,早有所防,烏絲射出,他掌力恰好捲到,大蓬烏絲如同擊于堅鋼之上,紛紛拆落於地!黑衣怪人在相距尺遠下,竟毫無所傷。
這險而又險、生死呼吸之間的變故,楞住了黑衣怪人,當他發覺危厄已解,死裡得生後,他只對公孫啟露齒一笑,接著,他小心地俯下身來,撿拾起幾支斷芒,謹慎地用囊中皮紙裹好,然後接過馬韁,首先大步進了這裂開的山縫。
進去之後,才看清楚,並非想像中的秘穴或山腹洞府,而是一條通道,這十丈山岩,以及門戶,竟是經人工開築而成。
再留心,發覺這本來是條雙峰間的狹谷,抬頭處,如一線之天,其一端,雙峰相接,只餘十丈谷徑互通往來。發現此狹谷的人,存了私心,當然更是另有所為,才不惜以巧思人工,將十丈谷徑堵死,另開一秘門戶只供自己人通過。看清一切之後,黑衣怪人搖頭說道:
“公孫兄,先前預言,小弟並無自信,如今卻足可證明,我們的確是走進他人的秘密中來了!”公孫啟頷首道:
“不會錯了,小弟並敢斷言,此非善地!”黑衣怪人嗯了一聲道:
“堵山阻路,並設歹毒埋伏,又看中這極為偏僻的地方,此人所謀和此人的心術,也就不問而知了!”公孫啟道:
“不過此處只是他們的一條秘密通道路,離巢穴尚早。”黑衣怪人道:
“對,所以此人才真的陰險可怕!”話聲一頓,想了想又道:
“公孫兄,我們是前往一探呢,抑或是暫時放過,等將來有暇……”公孫啟笑著接口道:
“黑兄肯就此回程嗎?”黑衣怪人坦然而誠肯的說道:
“當然是不肯,不過若以門戶上方,所設歹毒埋伏暗器一節來說,此行兇險至極,願公孫兄三思。”公孫啟一笑道:
“那我們就多加小心好了!”黑衣怪人也笑了,道:
“好,事已決定,那就走吧!”於是先將石門重掩,雙雙上馬,向前深入,這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狹谷幽長,舉目望處,雪蓋峰巒,雪壓古樹,雪鋪山腰,地上雪深盈尺,天上人間一片白!是深夜,更無明月,但在一片淨白之下,視界反而清晰。
他倆為了小心,間隔開來,平行向前,互距丈八,萬一有變,彼此可以十分容易的避讓或接應。
催動坐騎,風馳電掣,不大一會的功夫,已到狹谷盡頭。
出谷,豁然開朗,前面斜橫著一條寬廣小道,他倆勒馬停蹄。
公孫啟首先開口,道:
“黑兄請看,約數里外……”黑衣怪人接口道:
“是一片莊院!”公孫啟一笑道:
“不錯,這種地方有這片莊院,黑兄作何感想?”黑衣怪人道:
“大概就是虎穴龍潭了!”公孫啟沉思剎那道:
“我們就這樣前往?”黑衣怪人沒有答話,卻在此時從囊中取出了那包著毒芒暗器的紙包,小心打開,仔細注目。半晌,黑衣怪人哼了一聲,道:
“公孫兄可懂毒藥暗器?”公孫啟搖頭道:
“懂得不多。”黑衣怪人道:
“請看看這些斷了的毒芒!”公孫啟早在掌斷毒芒時,已知是何物,當時沒有說出,如今只有再裝糊塗,看了看說道:
“不知道是什麼名稱。”黑衣怪人咬一咬牙道:
“此物名叫‘天蠍螫’,為近三百年來,武林中最毒的五大暗器之一,乍看毒芒如針尖,仔細注意就能看出,芒尖實有兩個,像毒蠍的螫兒,所以有此名稱。”公孫啟哦了一聲,別有用心的地道:
“黑兄懂得好多?”黑衣怪人搖頭道:
“若在十幾年前,我也不懂,是巧緣,讓我明白了不少武林奇特的事情,包括各派各家所用兵刃和暗器!”公孫啟早有所疑,但不願動問,所以現在仍然沒有接話。黑衣怪人話鋒一停,又道:
“這是武林世家‘北紀’一門之物,據說此物只傳長房長子,如今究有人在那秘門之上設此埋伏……”公孫啟接了話:
“和‘北紀’是有關係了?”然黑衣怪人聞言突長嘆一聲,道:
“怕很難找到箇中的關係!”公孫啟愕然問道:
“這是何道理?”黑衣怪人道:
“北紀一家,據說在龍大俠遭遇不測之後,深夜之間被一群蒙面高手,圍宅火攻,死了個乾淨!”公孫啟心頭一動,道:
“有此‘據說’?”黑衣怪人嚥了一聲道:
“的確有的!”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請問黑兄,是聽何人說過這件事情?”黑衣怪人突然把頭一低道:
“既然是‘據說’怎能找得出說這話的人來呢?”公孫啟搖頭正色道:
“應該是能,至少,小弟能夠!”黑衣怪人猛地抬頭,驚聲道:
“公孫兄你能?”公孫啟嗯了一聲道:
“我能。”黑衣怪人不得不接話道:
“那小弟倒要請教高明瞭。”公孫啟道:
“簡單,小弟是從黑兄口中聽來的這個‘傳說’。”黑衣怪人恍然而悟,一笑道:
“原來如此!”公孫啟並不算完,道:
“本來如此,黑兄又是聽誰說的呢?”黑衣怪人隨口道:
“此人,公孫兄不會認識的!”公孫啟不知存何心意,出口便道:
“不然,也許小弟正巧識得此人!”黑衣怪人無奈說道:
“小弟是聽先父一位老友所說,此人姓姜字子卿,彼時他已是古稀之年,今日嘛……怕是早已作古了!”這到好,很像“秦”之天下,傳至“二世”而折,任憑公孫啟有多少辦法,也難再追導這個消息的來源了。豈料公孫啟固執得很,竟一笑道:
“姜老英雄小弟聽說過,作古多年更是不假,但是我猜當年姜老英雄說這話的時候,必然還另有……”黑衣怪人也不傻,未容公孫啟把話說完,已接口道:
“公孫兄猜錯了,彼時就只有小弟和姜老英雄兩個人。”公孫啟笑了笑,未在進說此事。黑衣怪人也不再開口,兩個人默默然悄悄的催馬往前走著。雖然他倆不再議論此事,可是公孫啟對黑衣怪人的出身,卻有了進一步的瞭解,正在沉思著如何再加試探。公孫啟經過剎那間的思考,有了主意,道:
“這事不對呀!”他突如其來的說出這樣一句話,黑衣怪人不由問道:
“哪件事?”公孫啟道:
“就是天蠍螫的事情!”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這事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公孫啟道:
“黑兄認出這‘天蠍螫’,是‘北紀’家的獨門暗器,又講聽姜老英雄說道,北紀一家早已死絕,如此說來……”話沒說完,黑衣怪人已接口道:
“小弟也正為此事煩心呢!”公孫啟點著頭道:
“其實此事也容易找到解釋!”黑衣怪人卻搖著頭道:
“只怕很難。”公孫啟一笑道:
“小弟姑且胡亂推斷一番給黑兄聽,若有不當或不合的地方,黑兄不要客氣,隨時提出疑問如何?”黑衣怪人嗯了一聲道:
“很好,就請講吧。”公孫啟略加沉思,道:
“首先假定,‘北紀’一家當年的確死絕,或多或少,留下了嫡世的後代,所以今日這種暗器才……”黑衣怪人接口道:
“不會,‘北紀’一家的確是死絕了!”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那這個假定就不能成立了,換個想法,當年‘北紀’一身所學,除了他嫡系本支外,必還傳了外姓的門人……”黑衣怪人一笑,以堅決的語氣道:
“不可能!”公孫啟劍眉一挑道:
“怎說不可能呢?”黑衣怪人道:
“公孫兄不知道‘北紀’一門的禁規,自然會作如此推斷。
‘北紀’傳宗五代,禁規首條就是所有技藝,不傳外姓!”公孫啟似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道:
“黑兄對‘北紀’家的事,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黑衣怪人正要答話,公孫啟卻接著又道:
“大概又是聽姜老英雄說的。”黑衣怪人一語錯出,正感傍徨,聞言竟順之而下道:
“正是!”這樣一來,公孫啟就只能淡淡一笑了。他們沉默了剎那之後,公孫啟才又開口道:
“既然不傳外姓,這個假定又推翻了,不過這樣更好,更有利於我們作最可靠的推斷了!”黑衣怪人不解地說道:
“公孫兄還認為能找出答案嗎?”公孫啟頷首道:
“當然能!”黑衣怪人一笑道:
“這真要洗耳恭聽了。”公孫啟也報之一笑道:
“北紀一家死絕,又決不傳外姓,那今日‘天蠍螫’重現江湖,其可能的成份就只有一種了!”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是哪一種?”公孫啟道:
“一種出身‘北紀’或與‘北紀’家有過關係的人!”黑衣怪人越發不解,道:
“這句話該怎樣解釋?”公孫啟道:
“有幾種不同的解釋,譬如有人早有二志,平日曾經留心,暗中得到了此物的練造方法,或紀家兒孫,私下與外人發生戀情而……”黑衣怪人笑了,道:
“公孫兄,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紀家的藝物藝典,全由紀老頭兒一人掌管,放置的地方,別無人知……”公孫啟接口道:
“就算如此,他的子孫們也可能……”黑衣怪人搖頭道:
“公孫兄請聽小弟把話說完,紀家的家規嚴厲萬分,有關藝典藝物部份,只傳長子,並須在娶妻生子後才開始傳授!”公孫啟沒話好說了,一賭氣道:
“算了,不必為這件事費心啦,反正現在‘天蠍螫’又出現於江湖不假,相信遲早總會找出原因來的!”黑衣怪人沒有接話,但是公孫啟卻看得出來,他在想著心事。公孫啟此時遠望前方,突有所見,道:
“黑兄注意,有人來了。”黑衣怪人聞言抬頭,立刻說道:
“公孫兄,此處沒有躲藏的地方,對方又是迎面而來,我看……”公孫啟接口道:
“沒辦法,只好留下他們!”既然是“他們”,想必來者不會是一個人,果然,前面路上起了塵土,捲起灰龍,是兩騎快馬!黑衣怪人又看了迎面的來騎一眼,道:
“公孫兄說得對,留下他們!”公孫啟一笑道:
“小弟似乎看出,後面還有第二撥人馬!”黑衣怪人哦了一聲,再次遠眺道:
“小弟沒有看到呀?”公孫啟又是一笑道:
“有的,因為迎面而來的馬上人,曾不時回顧,以此推測,他們是分撥而出?一為小心,也為便於接應!”黑衣怪人神色現出了驚愕,道:
“在塵土散空,無法見物之下,公孫兄能夠看到馬上人回顧?”公孫啟神秘地說道:
“莫非黑兄不信?”黑衣怪人眨眨眼睛,笑了笑,沒有答話。
公孫啟接著又道:
“黑兄一人對付前來的兩個可成?”黑衣怪人一楞,道:
“公孫兄之意是……”公孫啟道:
“小弟讓過這兩個人後,去對付另外一撥!”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好,小弟自信可以辦到。”公孫啟道:
“不過只能生擒,不能殺傷!”黑衣怪人笑笑,一點頭道:
“這個放心,小弟理會得。”公孫啟不再接話,卻有心地緊了緊韁繩,本是齊頭並進的兩匹馬,如今黑衣怪人搶前了半個馬身子。黑衣怪人哈哈一笑道:
“公孫兄可以說深知人性!”話罷,黑衣怪人猛地一踢跨下馬,右手對箭外停蹄的兩個人揮動著,公孫啟暗自一笑,道:
“黑兄,乾脆來個‘攻其不備’吧!”黑衣怪人答一聲“當然”
,口中同時揚聲高喊——喂!“喂”字繚亮,馬如飛龍,直迎上去!公孫啟也揮著手,催馬隨後。
那兩名馬上人,果然上了當,他們本來已動疑念,在作商量,都不認識迎面來的這一白一黑兩人,正要喝問,突然看到對方揮手招呼,並揚聲高喊,更已催馬接近,由不得發生了錯覺,竟也迎上前來。黑衣怪人在他們兩人中間停馬,對他們笑了笑,道:
“兩位是不是不認識我?”左邊那人,是個清秀的中年漢子,接話道:
“恕我眼拙,你是……”話沒說完,黑衣怪人已接口道:
“我是偷著進來的!”這句話,竟猛然間使對方二人微微一楞!
黑衣怪人以竟功之力,目眺前方,仍未看到公孫啟所說的第二撥人馬,再看公孫啟時,公孫啟正面帶笑容而對。黑衣怪人深覺不解,道:
“公孫兄,他們沒有接應嘛?”公孫啟嗯了一聲道:
“是小弟看錯了。”黑衣怪人無法相信,面色一正道:
“公孫兄,你究竟存何心意?”公孫啟無奈之下,道:
“黑兄請多原諒,小弟另有難言之隱,很久很久以前,已立有重誓,不到某個時間,不能施展功力……”黑衣怪人聞言恍然,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搖著頭道:
“可是公孫兄業已施展過功力了!”公孫啟聞言一楞,道:
“絕對沒有,黑兄可還記得你我初見面時的情形吧,小弟就為誓言,才要求黑兄以口述招法較搏……”黑衣怪人道:
“不錯,但是適才進那巖壁秘門的時候,石巖上突然射出‘天蠍螫’公孫兄你不是曾以掌力拯我於不死嗎?”公孫啟傻了,這是事實,當時只顧拯救黑衣怪人,頓將誓言忘懷,如今黑衣怪人問及此事,自無話答。黑衣怪人這時已看出端倪,道:
“公孫兄,你我相交時日雖短,恕我高攀的說,實已如兄如弟,因此小弟對公孫兄所謂誓言事,不以為然……”公孫啟喟籲一聲道:
“黑兄,小弟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呀!”黑衣怪人正色道:
“這個小弟深信不疑,只是請問公孫兄,你不施展功力,就能有益你那隱衷或那苦衷麼?公孫兄,這是不可能的!”公孫啟沒有答話,卻垂下了頭。黑衣怪人接著又應聲說道:
“這正像小弟幽居古洞深穴十數年一樣,非但無補於既往,並且有害於未來。小弟幸蒙公孫兄開我茅塞,如今事臨公孫兄頭上,公孫兄卻怎地又如此執著,敢請公孫兄再仔細的想想。”公孫啟驀地抬頭,以感激的目光,看著黑衣怪人!他,公孫啟,現在想明白了,那誓言太遷、太笨,正如黑衣怪人所說,非但無補既往,並有害於未來!
曉梅曾苦勸過他,他沒接納,原因是勸的人不得其法,聽的人自然就不能感受到是非利害之分。黑衣怪人從公孫啟的目光中,會意一切,遂一變話題道:
“公孫兄,如何發落他們?”公孫啟已恢復了自然,道:
“自是應該先問上一問!”黑衣怪人嗯了一聲,出手拍好那清秀漢子的穴道,但迅捷的又封了對方的兩處經脈,看著這漢子,但不開口。清秀漢子這時已可以出聲,立即怒聲道:
“你們是哪裡來的?”黑衣怪人冷冷地道:
“朋友開口以前,請先看清自己的處境,如今朋友你變成了階下囚,沒有吹鬍子瞪眼睛的份了!”清秀漢子哼了一聲,道:
“別認為朱老子被擒,就會骨頭髮軟,更別當作此地你們能來就也能去,告訴你們,你們已投進了羅網!”黑衣怪人一笑道:
“朋友你可曾見過這種自投羅網的事?”清秀漢子道:
“飛蛾撲火,你們……”公孫啟開了口,道:
“我承認是飛蛾撲火,只是你們這燈火太小了些,而我們這兩雙飛蛾,偏偏又太大了,結果是燈翻火滅……”清秀漢子接口道:
“你要怎麼說隨便,反正此處你們是來得去不得,不信你們就試試看!”公孫啟頷首道:
“這話對,我們是要試試看的,不過在沒試之前,卻有幾句閒話請問朋友,希望朋友你能夠明確的答覆!”清秀漢子呸了一聲道:
“那是作夢!”黑衣怪人冷冷一笑,右手食指抵在清秀漢子的肩井穴上,道:
“朋友你不妨先試上一試,看我們是作夢否?”話聲中,食指加力,清秀漢子頓覺半身痠疼難當,不由得呻吟出聲,並且聲音越來越大。公孫啟並不阻勸,對清秀漢子道:
“朱朋友,請問這是什麼地方?”清秀漢子自稱“朱老子”,所以公孫啟就以“朱朋友”相稱。“朱朋友”此時肩井疼楚至極,但仍然不答所問。公孫啟一笑道:
“朱朋友,在下勸你最好有問必答,須知我這位黑同伴,耐性有限,你們人是兩個,似乎少了一個沒有關係!”朱姓漢子一因痛楚難熬,再者對公孫啟的“警語”有些膽寒,於是在考慮剎那之後,說道:
“你叫他先鬆了手指頭。”黑衣怪人不用公孫啟示意,鬆脫手指道:
“這個簡單。”公孫啟接著發問道:
“現在請說吧?”朱姓漢子喘了口粗氣,道:
“這地方叫‘隱廬’!”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這地方作什麼用?”
漢子眉頭一皺,道:
“那是為了宵小而設!”公孫啟淡談一笑道:
“再請問,此間主人尊稱大名?”朱姓漢子搖頭道:
“抱歉,這個問題我無法答覆。”黑衣怪人聞言,右手又搭到他肩井穴上,他一著急,接著說道:
“慢著,慢著,你就算殺了我也沒有用,不知道的事你叫我怎麼回答?”黑衣怪人哼了一聲道:
“你不知道,莫非我們知道,快講!”朱姓漢子苦笑著對公孫啟道:
“這位朋友,請你拍開我這同伴的穴道,也問他這個問題,就相信我說不知道是老實話了。”公孫啟嗯了一聲,換了個題目道:
“你這同伴叫什麼名字?”朱姓漢子道:
“他姓孔,叫孔遂志,我叫朱大山!”公孫啟一笑,道:
“好名字!再問個問題,前面那座莊子,可就是‘隱廬’?”
朱大山道:
“不錯,正是‘隱廬’。”公孫啟突然問道:
“你們做何營生?”朱大山答話很快,道:
“這個問題又是我們不知道的!”黑衣怪人火了,道:
“那你知道什麼?”公孫啟向黑衣怪人搖搖手,將孔遂志抱向近處,才回來對朱大山道:
“這樣好了,有關隱廬中的事情,包括誰負責一切,要緊人物名姓,隱廬中約計男女人數若干,怎樣運送食糧物品等等,請朱朋友自己說上一遍。”朱大山不敢不說,於是簡略但撿重要的說了個大概,其間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都曾迫問過,逼使朱大山不敢輕描而過。公孫啟細心,暗示黑衣怪人重封了朱大山的穴道,然回孔遂志,拍開穴道,照樣的問過。
孔、朱二人的話,差不多,看來是可以相信的。於是黑衣怪人和公孫啟,以特殊手法,將孔、朱二人重加禁制,放置一旁,開始商量起來。
他倆三言兩語就談好了策略,然後催馬直奔“隱廬”。
冬!冬!冬!冬!隱廬中傳來鼓聲,時正黑衣怪人和公孫啟催馬踏進隱廬莊門之際!公孫啟停馬悄聲道:
“黑兄,看來此間主人十分高明。”黑衣怪人冷哼一聲道:
“諒他還留不下我們!”公孫啟劍眉一皺道:
“黑兄忘記小弟曾立誓言……”黑衣怪人接口極快,道:
“那就等萬一我不幸失手後,公孫兄弟也認命偕亡就是,不過公孫兄,這樣做似乎有些愚蠢!”公孫啟正色道:
“黑兄不知小弟緣何立誓,……莫批評!”黑衣怪人聳肩一笑道:
“小弟也沒有再批評的時間了,公孫兄請看。”公孫啟雖和黑衣怪人說著話,但眼觀四路,已見來人。來人一行五人,一英挺但帶有傲氣的少年為首,少年身後,是四名打扮不同的中年漢子,他們步腰整齊,剎那而到。黑衣怪人乘這時間,悄聲對公孫啟道:
“咱們兩個誰答話?”公孫啟隨聲答道:
“小弟只能論武,該由黑兄主理一切。”黑衣怪人也不客氣,道:
“好,小弟若是失著,公孫兄可要承接下去!順便再提公孫兄個醒兒,三寸氣在萬般用,所以……”公孫啟明白黑衣怪人言下所指,接口道:
“小弟理會得!”此時,那身著“玄狐”勁衣的英挺少年,業已走到他們面前,少年沒有開口,只是在停步之後,緊盯著他們一瞬不瞬。公孫啟厚道知禮,笑著對黑衣怪人說道:
“黑兄,我們應該下馬!”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對,不能失禮。”英挺少年仍未開口,靜待他倆緩緩下馬。
少年身後四名中年漢子的左邊那個,卻以奇特的目光,盯著公孫啟所乘的寶馬,由頭至尾,仔細看過!
接著,這漢子步到少年身邊,低低說了幾句,重又退後。
少年目光從公孫啟和黑衣怪人身上,轉向那匹龍駒,略以盍目後,劍眉微微一皺,向剛才那名漢子道:
“黃仁,你沒看錯?”被稱為黃仁的中年漢子,躬身答道:
“少主,屬下保證沒有錯。”少年喁了一聲,驀地轉對公孫啟道:
“朋友貴姓大名?”公孫啟毫不猶豫的朗朗答道:
“公孫啟,敬問朋友你?”少年沒答這句反問,卻指著那匹馬道:
“這匹馬可是公孫朋友的?”公孫啟答了話,但話很妙,道:
“公孫啟敬問朋友貴姓大名?”少年劍眉又是一皺,道:
“我是此廬的少主人!”黑衣怪人接了話:
“少主人三個字不像是姓名!”少年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
“目下我還沒有問到你,你少接話!”少年狂妄得可以,哪知今朝卻碰見了更狂妄的主兒。黑衣怪人吟吟笑了,笑聲乍止,震聲說道:
“聽明白,小娃兒,剛才是我問你!”少年面色變了,嘿嘿兩聲道:
“不知死活的東西,混進隱廬,本少主還沒施罰,如今竟敢出言侮我,好,就先打發了你再說!”話聲一停,少年好快的身手,左手食中二指,已點到黑衣怪人的咽喉!黑衣怪人哈哈一笑,人未動,身不搖,右手五指候忽化作“巧彈琵琶”,斜裡相彈到少年手背上!少年出手雖快,收勢更疾,倏地撤回,道:
“不含乎!”話聲中,音調一變道:
“再接這一指!”這一招,怪也!
少年換了右手,只以一個食指,緩緩遞出,指向依然是黑衣怪人的咽喉死穴,這招式令人不解!黑衣怪人因為看不出這一招的玄妙何在,不敢冒險,身軀突的電掣般向左旋飛三尺耳邊響過一絲勁風,少年這一指點空!黑衣怪人神色微變,沉聲道:
“往日無怨,今亦非仇,少少年紀,與人動手即起毒心,竟以陰狠的指力暴下殺手,諒你不是什麼好東西……”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20:33
第十一章 奇功逢絕技
他話還沒講完,少年厲聲接口道:
“私闖隱廬,已犯死禁,本少主對敵手法一向如此。你不是說陰狠嗎,不錯,還有更狠的呢,你接著吧!”聲音一落,少年食指迅捷三點,依然攻向黑衣怪人咽喉死穴,並在第三指點下後,左掌豎立,斜斜凌空猛地斬下!黑衣怪人也已怒生心頭,五指虛握,凌虛暴彈,恰和少年那三指勁風真力途遇,春色平分,互無勝負!但此時,少年左掌業已凌空斬下,黑衣怪人才待也凌虛出掌為抵,耳邊突然傳來公孫啟的傳聲道:
“天斬手,黑兄速退!”
“天斬手”三字入耳,黑衣怪人全身一抖,來不及多想,驀地雙掌合十,一揉一擦,左掌橫著一倒,右掌以陰陽力擊向少年!少年在眼看黑衣怪人就要死在“天斬手”下的當際,嘿嘿地笑出聲來,突然他目睹黑衣怪人的怪招式,倏地斜飛而避!飛身時,揚聲向立於身後不遠處的四名手下喊道:
“爾等速退,這是‘雲龍掌’力!”黃仁等四名中年漢子,聞警而驚,慌不迭暴退閃避。
不過他們仍然慢了一步,無聲的勁力已然襲到,所幸業已避過極鋒,就這樣也被那無聲無息的勁力卷出去了八尺!少年站定之後,臉上那種狠傲之色已失,代之而起的是沉重小心。他目注黑衣怪人,一字字的問道:
“你可是牧野飛龍的門下?”黑衣怪人不但不答此問,反而說道:
“你先回答我公孫兄剛才的問話!”少年咬了咬牙,猛地搖頭,道:
“聽著,就算你們是‘牧野飛龍’的門下,就算你們的‘雲龍掌’練到十分火候,甚至就算你們能騎著這匹馬來,若太過份,隱廬仍有留下你們的能力!”公孫啟聞言心頭一動,黑衣怪人已現聲說道:
“那就留留看!”少年又一咬牙,揮手向黃仁等四人道:
“退後去!”黃仁等聞言而退,少年雙目暴射殺氣,一步步逼近黑衣怪人!走到相距黑衣怪人丈二時,他停立不再向前,接著,他面色平常的紅潤,變作逐漸蒼煞,那雙目,竟成了綠色!
黑衣怪人雙掌又如老僧般合十相待,少年卻冷冷而笑,公孫啟此時神色,竟也有些嚴肅起來,當少年雙目碧芒暴然閃射時,公孫啟掃了黑衣怪人一眼,道:
“黑兄可曾看出,少廬主要以絕跡江湖數十年的‘碧陰摧魂功’,來領教你那‘聖禪慧力’!”黑衣怪人聞言大驚,“碧陰摧魂功”,他聽說過,“聖禪慧力”卻聞所未聞,自然更談不到會或能了。可是公孫啟卻直指自己不但會,而且精,何也?
何也?他很快的就明白了原因,公孫啟雖和自己相交日淺,卻已深知自己的能耐,怕自己無法對抗那“碧陰摧魂功”,所以故出驚敵之語!果然,少年在公孫啟語鋒停後,楞在當場!黑衣怪人不明白箇中原由,可是少年卻明白,“碧陰摧魂功”力,剋星正是佛門的“聖禪慧力”!
假如此事當真,少年的“碧陰摧魂功”勢將反撲,逆血而死,有如此重大的顧忌,少年焉得不楞立如痴!不過少年也是個極為厲害的腳色,痴楞剎那之後,冷酷的哼出聲來,接著揮手向黃仁等四個人喝道:
“擊警鐘,請三殘,快!”黃仁等四人,聞令而動,並且分向四個方向疾縱而去。
公孫啟若非早有誓言,是能夠阻止他們的,雖然他們非常聰明的分由四方報警,可惜公孫啟不能動手!少年目睹公孫啟竟不攔截手下,大出意外,不由愕然看著公孫啟,公孫啟淡然對他一笑,道:
“假如我們想走,就不會來了!”少年目光連閃,對公孫啟的此一番話,會悟出兩個用意來,一是告訴自己,他們就為了要一會隱廬高手,才任憑黃仁等退下。另一個原因呢……?少年想到這裡,第三次皺起了劍眉。
皺眉間,目光瞥向黑衣怪人,只見黑衣怪人雙手仍合十之狀,心中不由一動,接著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必須加以試探,否則今後隱廬恐無寧日了。於是他首先對著公孫啟陰陰一笑道:
“古人說‘言多必失’,公孫朋友你,剛才就忘記了這個古訓,說多了話,而露出來破綻!”公孫啟神態寧靜而沉著,一笑道:
“哦,請教我多說了什麼?”少年冷酷目光,一掃黑衣怪人,道:
“我十分佩服公孫朋友對天下絕傳之技的博知。”公孫啟淡然一笑道:
“不敢當這般謬讚。”少年接話極快,冷哼一聲道:
“只可惜有了錯誤!”公孫啟神色安閒,道: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很平常。”少年嘿嘿兩聲道:
“也許,不過這錯失若不平常的時地發生,卻能亡魂喪身!”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如此嚴重?”少年怒哼了一聲說道:
“公孫朋友,那‘牧野飛龍’,藝出‘三豐’真傳,是三清一派,而‘聖禪慧力’是‘雲老人’不傳之秘……”公孫啟接口道:
“你知道的也不少,十分佩服!”少年陰笑一聲道:
“雲老人藝出‘佛門’,為‘聖僧’俗家師兄,和‘牧野飛龍’毫無淵源,公孫兄這位朋友,又怎能集天下兩大絕學呢?”公孫啟坦然而笑,道:
“萬朵桃花一樹開,僧、俗、三清本一家,我沒想到,堂堂隱廬少主人,竟也是管豹井蛙一流之物!”少年怒不可耐,沉聲道:
“好!我就試他一試而以斷真假!”說著,少年提聚起“碧陰摧魂功”逼視著黑衣怪人!如今,黑衣怪人己得公孫啟點醒,知道少年施展的是獨步天下的歹毒功力,料難敵抵,但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了。這時,耳內送到公孫啟的“傳聲”,道:
“黑兄火速收轉‘雲龍掌’,聽清楚,左手掌心朝天,右手掌心壓地,雙肘平起,手放胸前,互距一尺,靜心沉氣,別開口,逼視對方,快!”傳聲剛止,少年正好揚起左手!黑衣怪人不敢怠慢,在少年左手揚起時,變更了自己的招式,如同公孫啟所教,目射寒光逼視著少年,少年在即將下擊的剎那,目睹黑衣怪人突然變式,他是個識貨的行家,神色一變,沒有擊出。
當!當!當!當!當!……
警鐘鳴聲,響徹雲霄!
錯鳴聲中,三條人影如雲鵬般自半空疾射而來,落身少年一旁!公孫啟由三個人的輕身功力,業已看出來了罕見的高手,當這三個人出現身面前時,公孫啟心波暴揚,雙目射出了神光!但他很快的就恢復了平靜,並傳音黑衣怪人道:
“黑兄小心,請即收勢到小弟身側,這三個人,是絕跡江湖已數十年的三個老魔頭,茲後答對請由小弟出面。”黑衣怪人聞言收勢,坦步到達公孫啟身側,對剛來的這三個老者,竟連個正眼也不看,視若無睹!三名老者,衣著一樣,在這寒冬天氣,全穿著一身黃布的短衫褲,極普通的雙皮涼鞋子,白襪。
不普通的,是他們的模樣。
左邊一位,失去了一條左臂,因之左袖空垂,甩來甩去。
正中這位,一支右眼似被老鷹啄去,致使面孔十分難看。右邊那位,右腿自膝斷掉,代替的是一支鋼錐!少年雖狂雖傲,見了這三位老者,卻十分客氣,失臂老者,目光始終盯在黑衣怪人身上,這時向少年道:
“少主人,還沒過招吧?”少年目光一掃黑衣怪人,道:
“過了一招,穿黑衣的這位朋友,施展出‘雲龍掌’!”失臂老者哦了一聲,又上下一打量黑衣怪人,嘿嘿一笑,目光一順瞥向了公孫啟,才又向少年道:
“就為這個,少主才施展出‘碧陰摧魂功’?”少年把頭一低,道:
“我本想可以早作了斷的。”失臂老者哼了一聲道:
“結果呢小主人?”少年語塞,無言可答,失臂老者長唉一聲道:
“少主人,老主人適才面諭老夫兄弟,代傳命令,要少主人立即去‘雪屋’領罰,少主人請吧。”少年頭沒抬,話沒答,更沒有看公孫啟和黑衣怪人。轉身而去。公孫啟心中有事,必須問明,立刻喊道:
“少廬主留步。”少年聞言,止步回顧,失臂老者卻接話道:
“老弟,有話老夫兄弟可以回答。”公孫啟根本不睬老者,面對少年道:
“適才少廬主對小可坐騎……”失臂老者這時揮手道:
“少主人請退,這件事老夫可代答覆。”少年猛地扭回頭去,悻悻然去了。失目老者,殘眉一皺,對失臂老者道:“大哥,你這是何必!”失臂老者哼了一聲道:
“何必?他也太狂妄了,今天這種事,本來很簡單就能解決,他卻輕浮的妄施摧魂功,若有萬一……”失目老者那支左眼,在公孫啟二人身上一轉,道:
“不可能有萬一的!”失臂老者掃了失目老者一眼,道:
“二弟你敢說不可能有萬一?!”失目老者尚未答話,那斷去一條右腿的老者已接口道:
“大哥,我也認為老三沒有說錯,這怎會有萬一呢?”從他們的稱呼上,可以明確的分出長幼之序!老大冷眼橫掃過兩個兄弟,沙聲道:
“老三少了隻眼睛,看不清人分不清事,情有可原,老二你竟然也會失了眼,真正是糊塗蛋!”老二,那失去一條右腿的老者,竟有不服,道:
“我怎麼……”話沒說完,老大接口道:
“你怎麼也不服氣,對吧?”老二頷首道:
“不錯,不能服氣!”老大哼了一聲道:
“那你就多用心和眼,好好的看看!”話鋒一頓,老大轉對黑衣怪人道:
“朋友可是‘牧野飛龍’龍介子龍大俠門下!”黑衣怪人答道:
“也可以這麼說!”他這樣回答的原因,是為了本身並沒拜列龍氏門下,但卻巧得龍氏劍典遺寶,而今日的處境,衷心自承應算龍氏弟子。不料這種回答,竟使失去一臂的“三殘”老大,錯為了意,誤會到一種使黑衣怪人想像不到的事情了。
緣因“三殘”來時,恰正趕上那少廬主施展“碧陰摧魂功”,而且黑衣怪人,也以佛門“聖禪慧力”相對。雖說雙方並未發招,但“三殘”卻看得清楚,如今黑衣怪人奇特的答覆,無心中巧合了一種玄妙身份。所以老大哈哈一笑道:
“說的是,朋友一身能集道、佛兩家絕技,自然並不只是‘龍氏’的門下,老夫多謝朋友坦誠相告。”黑衣怪人聞言恍然,事到如今,他仍不願意以假作真,於是揚聲道:
“閣下也許料錯了事,我只是……”公孫啟明白黑衣怪人的心性,立即接話道:
“如今還何必多言!”黑衣怪人果然住口不言,這情形看在“三殘”眼中,心裡都有了數,老大暗自思忖了剎那開口向黑衣怪人道:
“朋友貴姓?”黑衣怪人冷冷地說道:
“恕難奉告。”老大沒惱,只淡然一笑,轉向公孫啟道:
“這位老弟你呢?”公孫啟也淡笑相對,道:
“剛才告訴過貴少廬主了!”老大連碰了兩個釘子,他好修養,好耐性,依然不帶半絲火氣,反而哈哈的笑了起來。笑聲乍止,他溫和的說道:
“好氣慨,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老夫兄弟昔日也是這般,如今大概是老而無用!”這些話,此時說出必有用意!公孫啟心頭雪亮,微然笑道:
“老人家是太客氣了。”老大頭一搖,道:
“不是,而是由衷之言。”他聲調一變,神色稍微鄭重了些,又道:
“兩位是同門?”公孫啟搖頭道:
“不,是朋友!”老大哦了一聲,道:
“這位黑衣朋友,似乎是以老弟你的話是聽,但若論年紀,黑衣朋友卻比老弟你長一些,這道理……”公孫啟一笑,接口道:
“老人家又料錯了事,武林中道義之交,以禮讓為先,忠信為本,黑朋友和在下,對人對事看法相同!”老大嘻嘻兩聲,道:
“不管兩位願不願意說出姓名,老兄弟仍按武林規矩相待,首先報出我們自己的名姓來……”話沒說完,公孫啟已含笑接口道:
“在下認為沒有這個必要。”
老大哦了一聲道:
“老弟這話我有些不懂!”公孫啟有心暗中指點黑衣怪人,因此哈哈一笑道:
“老人家,在下雖然年幼,但對名震武林的‘刁氏三殘’,卻久已聞名!”刁老大一楞,道:
“老夫不信咱們見過!”公孫啟坦然答道:
“在下說的明白,只是聞名。”刁老大眼珠一轉,道:
“老弟可是由我兄弟們殘缺方面……”公孫啟頭一搖道:
“天下殘缺部份肢體的人太多了,很難憑這點特徵就認定來歷,說實話,是剛才少廬主無心以‘三殘’相稱……”刁老大刁震宇,目光一掃老二和老三道:
“聽到了沒有,只說這件事,就十足證明少廬主狂傲得可恨,你兩個還怪我對他嚴厲嗎?”刁老二刁震雄和老三刁震東,都把頭一低沒有掇話。刁震宇這才又轉對公孫啟道:
“老弟,現在咱們該打開天窗說句亮話了,老夫首先要請教的,是老弟們怎會找到這個地方……”公孫啟坦然答道:
“在下是隨著一行馬蹄痕跡來的!”此言出口,刁氏三殘面色陡變,並且彼此互望一眼。接著,刁震宇冷下臉來道:
“你們的來意呢?”公孫啟道:
“好奇而至,別無來意。”刁震宇嘿嘿冷笑兩聲道:
“老弟們,老夫今年六十八歲了!”公孫啟故作不解刁震宇自報年紀的用意,道:
“老人家不顯年紀,看來不過才五十多點兒。”刁震宇眉頭一皺道:
“老弟,我再請問來意!”公孫啟笑答道:
“在下說過了,巧隨蹄痕而至,別無用意!”刁震宇嘿嘿兩聲道:
“老弟,事不過三,我第三次請問實情!”公孫啟神色依然從容不迫,才要答話,刁震宇大手一擺,目光掃視了黑衣怪人一眼,接著又說道:
“老弟們,咱們醜話說在前面,隱廬既然曰‘隱廬’;顧名思意,是不願外人知道,如今老弟突然光降……”話沒說完,黑衣怪人已接口道:
“難道就等於犯了死罪?”刁震宇冷冷地說道:
“武林中論及是非,談不到什麼‘罪’與‘不罪’,不過老弟們如果說不出能使老夫安心的話來,要走……”黑衣怪人又接了口,道:
“要走可就難了,是不?”刁震宇一笑道:
“怕是如此!”公孫啟搶先一步說道:
“老人家這是要以威勢迫留我們了?”刁震宇揚聲道:
“這在老弟你們了,若能實講來意,老夫或可作得幾分主,好好送老弟們走,否則就怨老夫無能為力了!”黑衣怪人哼了一聲道:
“抱歉的很,來由我,去也由我……”刁震雄刁老二,一旁怒聲答話:
“怕由不了你!”公孫啟冷靜的雙手一擺道:
“刁二俠要是如此待客,那就錯了,我們既有敢進險地探奇之心,自然也有遇上事故自保之能!”刁老三刁震東嘿嘿一笑道:
“那好嘛,省點廢話動手就是!”刁震字目光一瞪三弟,道:
“老三少說幾句!”話鋒一頓,接著轉對公孫啟道:
“老弟,老夫相信你的話,不過老夫也要請你們相信隱廬,隱廬若無留客的能力,老夫也就不會那樣聲明瞭!”公孫啟微微一笑道:
“老人家,我看咱們是話難投機了。”刁霍宇哦了一聲道:
“不至於吧?”公孫啟道:
“這是事實,我一再說明,是因無心中發現蹄痕,追跡而至,別無用意,只是老人家決不相信……”刁震宇笑了,接口道:
“好好,老夫相信就是。”聲調一頓,轉為冷漠,接著又道:
“現在呢?”黑衣怪人似乎聽不懂這話的用意,道:
“現在是指什麼而言?”公孫啟笑著說道:
“黑兄,刁大俠是在問我們,現在作何打算。”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是指這個呀……”習震宇嗯了一聲道:
“正是指著這個問題問的。”黑衣怪人道:
“想煩勞通報一聲,求見貴廬主一面。”刁震宇嘿嘿一笑道:
“可是有事?”黑衣怪人一點頭道:
“有所拜懇。”刁震宇冷冷地說道:
“就請言明,老夫可以代答!”黑衣怪人看了公孫啟一眼,公孫啟道:
“黑兄要問那些斷鐵碎釘的事?”黑衣怪人道:
“不錯,要問個明白。”刁震宇雙眉緊鎖道:
“有話請講,老夫必有滿意的答覆!”黑衣怪人早己想妥話語,道:
“我要見一見‘北紀’的傳人!”這是一句平常話,豈料卻引起了不平常的反應,刁氏三殘神色皆變,那刁震東一聲冷笑,向老大刁震宇道:
“大哥你聽到了沒有?人家是有所為而來,大哥,早作乾脆了斷吧!”刁震宇揮手道: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事嗎?”黑衣怪人搖頭道:
“就這件事請教。”公孫啟卻道:
“要見‘北紀’傳人,是在下黑兄要求的事,至於在下,因已入寶山,不想空手而返,所以另有所懇!”刁震宇目光如炬,直瞪著公孫啟道:
“老弟想問些什麼?”公孫啟道:
“在下所要拜問的事,恐非貴廬金廬主不能作答。”這又是一句平常話,但聽入三殘耳中,其恢駭情形,卻又勝過適才黑衣怪人所問的那句多多!三殘這種神變色改的樣子,自然瞞不過公孫啟,於是公孫啟暗下決心,再作深一步的試探,道:
“老人家何時能代在下通報?”刁震宇變色間,已有所決定,道:
“老弟要見廬主?”公孫啟嗯了一聲道:
“不錯,但願金廬主能賜此光榮!”刁震宇一笑道:
“老夫認為老弟走錯了地方!”公孫啟淡然一笑道:
“這話在下不懂?”刁震宇道:
“我們廬主並不姓金!”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那貴廬主尊姓呀?”刁震宇哈哈的笑了,道:
“老夫佩服老弟用的這個方法,只可惜老夫不是三歲孩童,也不會上老弟的當,輕易說出廬主的姓氏!”公孫啟也報之兩聲哈哈,道:
“如此愈發使在下深信所料不錯!”刁震宇道:
“老弟,你是料錯了。”
“不會,‘碧陰摧魂功’是‘天門金氏’獨步武林的絕技,此技金氏不傳徒,不傳女,為天下人人皆知之事!”刁震於心頭一緊,道:
“老夫知道老弟誤會的原因,只是……”公孫啟怎肯叫刁震於說出推託的話來,哈哈一笑,很快的接上話鋒道:
“老人家明白的話,請即代為通報如何?”刁震宇老奸巨猾,頭一搖道:
“老夫說過,是老弟誤會了,我們廬主不姓金,隱於此地是別有原因,至於那‘碧陰摧魂功’……”公孫啟正色接口道:
“老人家任憑說什麼,在下也難以相信,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代在下通報,拜褐貴廬廬主一次,則百誤自解!”習震宇也肅色答道:
“我們廬主不見外客,老夫無能為力!”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這樣說,和掩耳盜鈴何異?”刁震宇沉聲喝道:
“老弟,你說話要留些分寸才好!”公孫啟朗聲說道:“刁大俠,在下行事,一向留有餘地,此次不願貿然大動干戈,堅請一拜貴廬廬主,就是留有地步分寸的證明!”刁震宇耐不住在一旁開了口,道:
“不照你的意思,是不行了?”公孫啟道:
“不錯!”刁震宇嘿嘿兩聲道:
“憑什麼?”公孫啟坦然道:
“俗話說有理走遍天下,在下憑著這個‘理’字。”刁震東怒聲道:
“爾等妄窺本廬隱秘,不報姓名出身和來歷,竟敢大言不慚說是以‘理’而行,未免也太小瞧老夫兄弟了!”公孫啟一笑道:
“恰恰相反,在下自見到尊駕兄弟,不能在行動上或稱呼上,自信未失‘禮’和‘理’,反之……”刁震宇接口道:
“探人隱私也有道理!”公孫啟又是一笑道:
“在下並非探人隱私而來,只因與舍弟有的行經此處突見意外蹄痕,找尋門戶時,不料幾乎喪命在‘天蠍螫’下……”刁震宇不待公孫啟話罷,接口道:
“這事難以責怪我們。”黑衣怪人嘿嘿兩聲道:
“暗設埋伏,幾乎殺人,不怪你們莫非還怪我們!”刁震宇頷首道:
“正是該怪兩位,假如不想探人私隱,又怎會觸及機關埋伏,不觸及埋伏,自無上述之險……”黑衣怪人揚聲道:
“好話,若照你們所說,這座山別人就來不得了!”刁震宇道:
“以石塞路,再設阻敵埋伏,正是謝絕訪客……”公孫啟微微一笑道:
“在下並非訪客!”刁震宇殘眉一皺,道:
“那老夫要直言相問,老弟可是生事來的?”公孫啟從容答道:
“恰恰相反,是為赴舍弟之約順便一遊山川。”刁震宇哦了聲,公孫啟接著又道:
“沒想到山本無主今有主,為遊山水幾乎喪命,懊喪氣惱之下,要見見這位朋友,才坦然而進……”黑衣怪人接著話鋒道:
“俗話說,沒作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貴廬若是不容人訪,就該明立文約,詔告天下,設人故犯自應仇對……”刁震宇把手一擺道:
“說來說去,是我們隱廬的不對了?”公孫啟笑道:
“刁大俠,如今己不是誰不對的問題了。”刁震宇獰笑一聲道:
“哦,還有其他的問題?”
公孫啟頷首道:
“不錯,我們黑兄如今要一見‘北紀’傳人,而在下卻要一拜貴廬主人,並且是非見不可,不見不行!”刁震東沉喝一聲道:
“好狂妄的小子!”聲調一變,轉向刁震宇道:
“大哥,人家話都說絕了,再談無益,反正遲早難免一戰,就請大哥下令,擒住這兩個犯境的娃娃!”刁震字聞言殘眉微微一皺,轉向公孫啟道:
“老弟們可曾聽到?”黑衣怪人冷冷地說道:
“聽到了,怎麼樣呢?”刁震宇故意的嘆息出聲道:
“老夫本意,只要問明老弟們是無心而至,然後拼卻廬主見責,恭送兩位出去,如今違我初衷……”公孫啟揚聲接口道:
“刁大俠,何必說這些虛假的話,在下當發覺貴少廬主施展‘碧陰摧魂功’後,就沒再打算安然走出此地!”黑衣怪人說道:
“我是不見那‘北紀’傳人,此心不死!”刁震宇冷冷地說道:
“你們和‘北紀’有仇?”黑衣怪人道:
“這是我的事,除非此廬和‘北紀’有關,否則你問不著我。”刁震宇聳肩一笑,轉向公孫啟道:
“老弟堅欲見見我們廬主,並且也不理先談原因,如今老夫再詳問一聲,此事還可另有商量?”公孫啟道:
“抱歉,無法商量。”刁震宇長嘆一聲道:
“好吧,那麼沒有什麼話好說了,現在老夫作個總答,兩位的要求,礙難從命,除非能憑本領闖將進去。”黑衣怪人哈哈一笑道:
“痛快,早該如此!”公孫啟以目示意黑衣怪人,然後說道:
“刁大俠,此事本可和氣解決,只要煩勞代為通報即可,若刁大俠必欲干戈相見,在下有一句話就不能不預作聲明瞭。”
刁震宇冷下臉來道:
“老弟還有什麼可聲明的呀!”公孫啟道:
“有,既然非戰不可,則恐後果難料……”刁震東冷哼出聲,接話道:
“娃兒,你若真有本領能耐,儘管下毒手施絕招,老夫兄弟早就活膩了,很想有人能成全一下!”公孫啟沉聲道:
“刁三俠,‘毒臂神魔’金星石的‘碧陰摧魂功’,未必是天下無敵的絕招,‘狂花’一門,更不足恃!”刁震東嘿嘿獰笑著說道:
“娃兒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刁老子就不信‘羊能上樹’。有什麼本事,來,來,老夫試試!”話聲中止,才待舉步逼前,突然傳來威嚴而高昂的話聲,道:
“不得留難公孫少俠和同行朋友,引路直上‘七星樓’,老夫在彼處接待公孫少俠!”刁氏三殘聞言大出意外,但卻也不敢抗命,立即恭應。公孫啟怎肯放過這大好機會,揚聲道:
“公孫啟多謝金廬主!”傳聲哈哈笑了,繼之道:
“公孫少俠,請莫誤把馮京而作馬涼,老夫並非是那萬魔之魔的‘毒臂神魔’金星石,不信一見即知!”公孫啟也報之一聲哈哈道:
“對,公孫啟但願誤認!”傳聲變作冷酷,道:
“不過相見之後,怕難生出我這隱廬了……”公孫啟道:
“這話言之過早!”傳聲沒再接口,刁震宇此時肅嚷道:
“公孫老弟請!”公孫啟微一拱手為謝,和黑衣怪人並肩相隨刁震宇之後,坦然而行,剎那間,走進了“隱廬”的出門。
明窗淨几,佈置古雅,是公孫啟踏進“七星樓”頭的第一個印象!
在正中主座太師椅上,端然正坐著一位貌相清逸的老者,白髮白髯,以坐姿來看,老者身量甚高。老者身後,站著四個年皆超過六旬的怪人,看模樣,懼皆粗獷驃悍,穿著長衫愈發不倫不類。
三殘首先進入,向老者躬身為禮,然後左一右二立於老者身側。老者並未站起相迎公孫啟和黑衣怪人,但卻面帶笑容對二人點點頭,並揮手示以左側客位道:
“公孫少俠請坐。”公孫啟不失禮儀,拱拱手,和黑衣怪人大方的坐下。剛剛坐定,老者即輕輕說道:
“吩咐下去,獻茶!”茶到人退後,老者笑道:
“少俠請看仔細,老夫可是那金星石?”公孫啟也微笑相對,道:
“金星石人稱‘神魔’,易容之術天下無雙,除他那條格外粗長的雙臂外,能一日三變面目,是故……”老者哈哈一笑,伸出雙臂道:
“公孫少俠請再看看老夫雙臂!”黑衣怪人早已注意及此,見那雙臂並無奇特地方,正忖念公孫啟是錯認了人,那知公孫啟已開口道:
“在下適才說的特徵,是當年的事,如今據說老魔業已習成‘萬世魔功’雙臂早已無異常人!”老者哈哈大笑起來,道:
“照少俠的說法,老夫縱跳到黃河,怕也說不清此事了,那隻好任憑少俠報老夫當誰是誰,不過……”公孫啟突然接口道:
“廬主過去見過在下?”老者搖頭道:
“從未謀面!”公孫啟一笑道:
“如此又怎會一口道出在下姓名?”老者一聲哈哈道:
“蠢子曾請教過少俠姓名,可對?”公孫啟依然一笑道:
“不錯,再問廬主是怎知在下的事情?”老者矯作不解道:
“少俠,這怕是你自己的想像了!”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在下錯認為如此?”老者嗯了一聲道:
“這是事實。”公孫啟神色一正,道:
“在下斗膽,再請問廬主是否姓金?”老者也正色答道:
“老夫‘上官逸’!”公孫啟冷笑一聲道:
“上官大俠,不,上官廬主,恕在下不得不追問一句,廬主既然不是那‘毒臂神魔’金星石,令郎卻又怎會身懷那老魔頭的獨門絕技?”上官逸眉頭一皺道:
“少俠此問,老夫不解!”公孫啟道:
“在下是指那‘碧陰摧魂功’而言!”上宮逸哦了一聲道:
“原來是這件事,公孫少俠,此事非常容易解釋,怕只怕公孫少俠成見太深,對老夫話未必相信!”公孫啟道:
“黑白豈容顛倒,是非由事而明,請講!”上官逸微一擺手道:
“不忙,老夫相信,少俠及尊友既然來了我的隱廬,是不會就此而去的,所以我們有不少時間……”公孫啟揮頭接口道:
“廬主這次也料錯了事,在下這位黑兄,另有急務,無暇久留,只待廬主釋疑之後也立即告辭。”上官逸哈哈一笑道:
“稍坐片刻還可以吧?”公孫啟劍眉微微一挑道:
“廬主既然這樣說,在下只好遵命。”上官逸微然頷首而笑道:
“首先老夫代在場的七名部下,引介紹少俠及貴友,不過老夫知道‘大漠三殘’刁氏兄弟,少俠已認識了……”公孫啟點頭道:
“剛才在廬外庭中見過。”上官逸嗯了一聲,手指身後四人道:
“這四位少俠還不熟,但是老夫相信只要說出他們的稱謂,少俠必然也會覺得似曾相識。”公孫啟以乾脆的“請教”這兩個字,當作答覆。上官逸目光盯注著公孫啟道:
“他們和三殘兄弟不同,非同胞手足但情逾骨肉,以排行論,是張、王、李、趙,少俠由這種種提示上,可能猜出他們是誰嗎?”公孫啟頭一搖道:
“張、王、李、趙普通姓氏,在下無從推測。”上官逸嘿嘿兩聲道:
“張鐵、王治、李斌,趙羽……”黑衣怪人突然接口道:
“原來是‘雲海四絕’!”上官逸雙目陡射寒光,道:“沒有想到這位少俠,對武林中人物也如此熟悉,恕老夫適才失禮,還沒請教這位少俠的姓名……”黑衣怪人接口道:
“我以衣為姓。”上官逸眼珠一轉,道:
“如此說來,黑少俠是別有隱衷了?”黑衣怪人冷冷地說道:
“廬主既知我必有隱衷,又何必多問?”上官逸好耐性,好深的城府,一笑道:
“說的是,說的是!”話鋒一頓,又道:
“黑少俠可是龍介子龍大俠的傳人?”黑衣怪人道:
“這問題我曾回答過三殘兄弟。”刁震宇這時接話道:
“屬下問過這位黑少俠,他不否認。”上官逸嗯了一聲,刁震宇接著又道:
“不過黑少俠似乎緣多機巧,不只已得龍介子神髓,並且還學得‘雲老人’的一身罕絕技藝。”公孫啟目光注視著上官逸,冷冷的看有什麼反應。上官逸竟然神色未變,道:
“真的是緣巧。”聲調停了,但在剎那之後,上官逸又轉向公孫啟道:
“公孫少俠,老夫隱廬自承地僻難覓,所以深信少俠在廬外所說好奇誤人的話,不過這份好奇之心,如今卻……”
公孫啟接口答道:
“如今卻愈發地濃厚了!”上官逸拍手大笑,道:
“對對,這才對,這才是性情中人所應有的表示,假如少俠答我說現在業已淡然,老夫就大失所望了。”話聲微頓,接著以柔和隨聲調道:
“所謂因好奇而誤人,聽說是由那一行‘蹄痕’引起的,可對?”公孫啟頷首道:
“不錯!”上官逸面含微笑,道:
“自蹄痕起處到這隱廬前門的‘活石谷’,有裡許路程,老夫深信少俠必有所見,才陡興追查到底的好奇心!”
公孫啟目光一掃黑衣怪人道:
“是鄙友黑兄有所發現!”上官逸哦了一聲,轉向黑衣怪人道:
“不過是一行奇怪的馬蹄痕跡罷了!”上官逸雙目一皺道:
“單騎孤驥行路,自古有之。”黑衣怪人冷冷地說道:
“單騎和單騎不同。”上官逸哦了一聲道:
“請教所以!”黑衣怪人道:
“這匹單騎之上,並非一人……”話還沒有說完,三殘四絕竟不約而同驚啊出聲!上官逸目光寒俊的橫掃過三殘四絕身上,三殘四絕不由低下頭去,上官逸恢復了笑臉,對黑衣怪人道:
“黑少俠又何判斷馬上並非一人?”黑衣怪人道:
“蹄痕所顯!”上官逸反問道:
“難道不會因為馬上載有重物……”黑衣怪人接口道:
“蹄痕有些許零亂,證明馬上另外一人,掙扎的緊……”刁震宇接了話,道:
“不善騎者,也有此現象!”黑衣怪人冷哼了一聲道:
“馬蹄挺力,非千鈞不足旁移,現在蹄痕所示,有些移開半寸,有此現象,騎者若非高明,早已摔將下來!”刁震宇語為之塞,上官逸哈哈一笑道:
“黑少俠請講下去。”黑衣怪人道:
“沒什麼再好講的了。”
上官逸卻含笑道:
“老夫認為少俠還言有未盡。”黑衣怪人雙眉一挑,道:
“當真廬主要問?好,只怕話不好聽。”上官逸淡然一笑道:
“忠言自逆耳,良藥必苦口,請講!”黑衣怪人冷哼一聲,公孫啟卻暗自心中一凜,對這位城府極深,喜怒不現形色的可疑主人加深了警惕。適時,黑衣怪人已開口道:
“我判斷那馬上的另一個人,是失去了自由,被捆綁著橫擔於馬鞍上,騎者部位變作移前於馬頸!”這次三殘四絕沒有出聲,但形色已可見驚駭之意!只有上官逸,若無其事的說道:
“老夫再問何以所見?”黑衣怪人道:
“蹄痕所以橫挪及所觀怪亂,除那人掙扎得十分厲害外,還有那人故意以雙腳踢動馬腿所致,所以……”上官逸突然頷首嘆息一聲道:
“事情是這樣的,老夫有一門下,因年輕氣浮,不耐這隱居之苦,竟乘人不覺私自潛逃而去……”公孫啟笑了笑道:
“當真!”這話問的刁鑽而厲害,使老奸巨猾的上官逸都臉色一變。接著,黑衣怪人的話語,道:
“所以廬主派人擒他回來!”上官逸恰好藉機下臺,道:
“正是如此。”豈料黑衣怪人也不是盞省油的燈,接著道:
“能請出這一位來見一見?”上宮逸聞言一楞,刁震宇在旁答話道:
“本來是沒什麼不可以的,只是他身犯規法,現正禁於本廬秘室之中悔過,所以有些不便。”公孫啟笑吟吟的說道:
“這真不巧。”上官逸此時恢復了自然,道:
“不過仍然可以見到的。”黑衣怪人道:
“當然,廬主下令自無見不到的道理。”上官逸卻正色道:
“黑少俠這句話說錯了,規自老夫立,豈容老夫毀之,老夫所謂能夠見到,是說我們可以去秘室……”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在下懂了。”上官逸目光掃過兩位訪客,道:
“請教少俠們可還有什麼事?”公孫啟竟反問道:
“廬主可是有逐客之意!”上官逸哈哈大笑道:
“笑話,敝廬自建成日起,從無外來訪客,況兩位少俠是當代俊傑,老夫怎肯失之交臂,更不會就此逐客。”公孫啟一笑道:
“在下也料到不會這樣走的。”上官逸明知公孫啟言下之意,故作不解道:
“公孫少俠適才不是曾對蠢子所習武技功過疑念嗎,如今老夫要給少俠作一個圓滿的答覆。”公孫啟道: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上官逸一笑而起座,道:
“兩位少俠若不多心,請隨老夫來。”公孫啟坦然而答道:
“廬主若存惡意留客之心,隨時隨地皆可,又何必另外換個地方,是故在下及鄙友不會多什麼心的。”上官逸哈哈的笑了,道:
“好,不愧是少年英雄人物,請!”
一聲“請”字,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雙雙起座,三殘四絕互退於兩旁,上官逸肅手相讓,正欲揖行時,忽然鐘聲暴鳴不止!上官逸聞聲揚起眉頭,沉聲向四絕說道:
“今朝怪事甚多,你們兄弟去看看,記住,不論來者是友或敵,一概請到此處和老夫相見?”四絕應聲而去,上官逸又轉向三殘道:
“吩咐設宴,後面準備!”三殘除老大刁震宇只應聲而未退外,震雄震東轉身走下。上官逸最後轉對公孫啟和黑衣怪人,正色道:
“老夫必須請問兩位少俠一件事。”公孫啟淡然說道:
“廬主請講。”上官逸道:
“兩位可還有朋友留在‘活石谷’外?”公孫啟先作不答,卻道:
“活石谷在哪裡?”上官逸道:
“就是那看似峰壁而暗藏門戶的谷口。”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在下和鄙友來此,無人知曉!”他不答谷外面有沒有朋友而只說來此別無人知,含有深意。
上官逸哦了一聲,緊鎖起雙眉沉思起來。適時,三殘中老二老三由後面回到廳中,恰好警鐘二次聲鳴,這次鳴聲極急,聲聲相接震人魂魄!上官逸如此沉穩的一個人,聞聲竟出現出了焦急,雙目陡射寒煞,盯注著三殘兄弟低沉的說道:
“你們再去看看,是什麼人?”三殘聞令欲行,公孫啟即接話道:
“廬主,在下由適才警雨急鳴聲中,判斷來者是廬主之敵,而功力技藝極高,四絕竟難阻止……”刁震宇哼了一聲接口道:
“少俠何必耽心?”公孫啟正色道:
“緣因廬主相伴在下及鄙友,不便前往,所以在下有心提議廬主,若無其他不便,在下很想出外觀戰!”上官逸早已暗驚來敵之強,聞言答道:
“少俠有此心意,老夫自當奉陪,請。”刁震東首先推開了廳門,禮讓中魚貫而出。廬外,在箭遠地方,四絕正圍戰一位不速之客。那人的一身黑衣打扮,使黑衣怪人暗驚不已,餘者無不面露疑容。
原來那人也是一身黑,黑衣黑褲黑鞋黑襪,加上一條黑絹蒙著面孔,乍看起來,是一個活脫脫的黑衣怪人!上官逸目睹此事,瞥望著身側的公孫啟道:
“公孫少俠這該怎麼說?”公孫啟坦然道:
“天下巧合之事不少,這很平常。”上官逸轉註黑衣怪人道:
“黑少俠也認為這是巧合?”黑衣怪人竟沒答話,原來他正全神貫注在另外那位黑衣不速客的身上,此時這位不速客唯一不同的,是不速客多了條蒙面黑絹。上官逸見黑衣怪人沒有答話,又叮問道:
“黑少俠認識來者!”黑衣怪人仍沒開口,但他卻一臉的駭愕之色!上官逸看著奇怪,公孫啟也深覺不解。上官逸第三次追問,這遭黑衣怪人聽清了,他驀地抬頭道:
“廬主,我要說這是巧合,廬主能信嗎?”刁震宇冷冷地接上話道:
“可信的事,我們廬主自然信!”黑衣怪人哼了一聲,沒有接話。公孫啟適才以極低的聲音道:
“黑兄,這人你認識?”黑衣怪人搖搖頭道:
“小弟除去公孫兄外,別無朋友!”公孫啟一邊頷首一邊說道:
“那真是巧人巧遇!”上官逸在旁冷笑出聲道:
“應該是巧人巧事巧相逢才對!”黑衣怪人沒理會上官逸,對公孫啟道:
“公孫兄,我們再走近些如何?”上官逸這時沉聲吩咐三殘道:
“相助四絕,擒下這人!”三殘頭一點,六腳一頓,三條人影已箭疾般射向遠處。上官逸目光突然盯注著黑衣怪人道:
“黑少俠可曾看清,這位不速之客的衣著?”黑衣怪人沒好氣地說道:
“我又不瞎,怎會看不清楚!”上官逸哼了兩聲道:
“對不速之客的這身技藝,黑少俠有何所見?”黑衣怪人坦然答道:
“此人的劍法,也是龍大俠……”上官逸不待黑衣怪人話罷,接口道:
“正是,他所施展的是龍介子震驚武林的‘天龍神劍’,奇怪的是,似乎比當年龍介子的火候還深!”公孫啟聽出端兒,不由問道:
“廬主當年和龍大俠較量過?”上官逸話說出口,突然懊悔不迭,公孫啟突地叮問,上官逸怎會實答,但他業已想好話語,搖頭道:
“這卻沒有。”黑衣怪人冷冰冰地問道,
“那廬主又怎說來人的火候深過……”話沒說完,上官逸接口道:
“是當年有個湊巧的機會,以旁觀者的立場,曾親眼目睹過龍大俠與人較搏,故而知道他的深淺火候!”黑衣怪人和公孫啟,沒有接話,一邊往前走著,一邊注目和四絕動手的黑衣不速客的手法。相隔近了,約有五丈,上官逸又開口道:
“兩位請莫再前。”黑衣怪人哼了一聲道:
“為什麼?”上官逸道:
“免遭池魚之殃!”黑衣怪人還他一句道:
“未必,人若犯我,我則……”公孫啟不願此時雙方鬧僵,接口道:
“黑兄請注意這位朋友!”說時,三殘早已到場,和四絕分作一個圈兒,將黑衣不速客包圍正中,不過如今皆停手未攻,正在答問。暫止搏戰的是黑衣不速客,當三殘飛臨,即將與四絕合手而攻的剎那,黑衣不速客驀地收劍喝道:
“且慢動手,聽老夫一言!”三殘四絕合手,敢說普天下無人能放,因此當黑衣不速客收劍喊止時,刁震宇哈哈大笑道:
“識時務者為俊傑,閣下棄劍吧!”黑衣不速客哼了一聲,正要答話,正好公孫啟上官逸及黑衣怪人,步近了戰場,停身不遠地方。黑衣不速客看清來人後,竟咦了一聲,他為什麼突然,驚呼,是對何人而發,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白了。不過這聲驚歎,聽入三殘四絕耳中,卻錯會了意,於是刁震宇目光掃過黑衣不速客後,得意的說道:
“那是我們廬主!”黑衣不速客頭一轉,目光在玄巾中看不出來,但足證明是在仔細打量上官逸,刁震宇適時又道:
“我們廬主為天下第一高手……”黑衣不速客擺手接口道:
“那要讓天下武林朋友來說才行,吹擂無用,刁震宇,老夫問你件事,其餘兩個後生是你們的什麼人?”刁震宇瞥目看了看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道:
“他們來的湊巧,只比閣下早到片刻,因以禮見,所以我們廬主待以客禮而未動干戈!”黑衣不速客聞言恍然道:“如此說來,他們不是你們的人了?”刁震宇嘿嘿兩聲道:
“這不一定!”黑衣不速客道:
“此言怎講?”刁震宇一笑道:
“本廬有本廬神聖不可侵犯的規戒,凡闖進本廬的人,設若經解勸而仍不應諾為本廬效力外,則難生出……”話沒說完,上官逸突然沉聲喝道:
“還不住口!”一聲怒喝,使刁震宇倏地住聲,黑衣不速客卻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上官逸沉著一張臉緩步而來,三殘四絕即讓出進路,公孫啟暗中以肘輕碰黑衣怪人,傳聲道:
“黑兄留心,若是上官逸和黑衣不速客言語失和,動手人孤而有險時,莫忘立即出手助他!”
黑衣怪人也以傳聲答道:
“正合小弟心意!”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21:14
第十二章 藝出天山絕情嶺
適時,刁震宇老臉上現出一片紅雲,是被喝斥的羞愧,也是自覺失言的不安,那黑衣不速客,在笑聲過後,看著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道:
“原來如此,老夫向有自信,這雙老眼識人,不會看錯,這兩個娃兒是龍非馬,豈能與爾等同流!”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上官逸已經到達三殘四絕的包圍圈中,就站在他身前不足八尺的地方。當他把話說完,上官逸微微一笑,回顧立於包圍圈外的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點了點頭,問他道:
“閣下,他們是你的朋友?”黑衣不速客頭一搖道:
“不是,不過老夫高興你能拿老夫當成他們的朋友看。”上官逸眉頭一皺,道:
“這話很費老夫的思考。”黑衣不速客道:
“很簡單,能作兩位小友的朋友,是份光榮。”上官逸哦一聲道:
“老夫也和閣下有相同的信心,就是自信有識人之明,因此老夫無法相信,閣下你不如這兩位年輕朋友。”黑衣不速客一笑道:
“長江浪,後催前,人看少年!”上官逸也一笑道:“好話,然則閣下高壽?”黑衣不速客道:
“你何不猜上一猜?”上官逸以笑為答,話題一改道:
“閣下,貴姓大名?”黑衣不速客道:
“無姓無名,自稱‘黑叟!’上宮逸正色道:
‘閣下,人有父母,則有姓名!如此閣下是羞提家世了!’
黑衣不速客道:
‘忘記姓氏,以求心靈得安,只為昔日交友不慎,後來落入圈套之中,終因識破其詐,直指被惡,竟為暗箭所傷,故而羞提名姓!’上官逸才要答話,黑衣不速客又接著說道:
‘還有一種人,背信忘義無惡不作,卻直道祖宗姓氏,不知羞恥為何物,老夫真不知道他們算不算人!’上官逸明明聽出話中含意,故作不解道:
‘老夫該怎樣稱呼閣下呢?’黑衣不速客道:
‘黑叟!黑叟!’上官逸嗯了一聲道:
‘好,黑朋友……’‘住口,老夫雖然不肖,卻還不想交你們這種朋友,請莫汙了“朋友”這兩個字,要喊就直喊老夫“黑叟”。’
上官逸冷睥著道:
‘黑叟,你闖進老夫這隱廬,意欲何為?’黑叟坦然說道:
‘來找位很老很老的朋友!’上官逸哦了一聲道:
‘是誰?他叫什麼名字?’黑叟一笑道:
‘姓金,叫金星石!’上官逸神色不變,哈哈地笑道:
‘這真是太湊巧了哪!這兩位年輕朋友,竟也是找一個名叫金星石的人而來,可是老夫隱廬之中,偏偏沒有姓金的!’黑叟嘿嘿一笑道:
‘聽你的口氣,可是廬主?’上官逸頷首道:
‘老夫上官逸,正是這隱廬的主人!’黑叟突然手指三殘四絕道:
‘他們七個人呢?’上官逸道:
‘是本廬的武師。’黑叟驀地仰而大笑,聲震如同春雷。
笑聲過後,黑叟肅色沉聲道:
‘刁氏兄弟,名列三殘,而張、王、李、趙,為江湖巨惡四絕,他們今朝竟會當了武師,這真是奇談!’上官逸面不改色,道:
‘十年風水輪流轉,彼一時此一時!’黑叟哼了一聲道:
‘不過老夫深知,三殘正是那“獨臂神魔”金星石的死黨,而四絕也是那金老魔的鷹犬,這又怎麼解釋?’上官逸嘿了聲不答此問,道:
‘黑叟,如今老夫已經明白了一切,此處並無金某其人,現在老夫要問問閣下這擅入本廬的事了!’黑叟哦了聲道:
‘怎麼,還犯死罪?’上官逸道:
‘適才刁武師己然說明,閣下是留在老夫隱廬,也當個武師呢,抑或作次困獸之鬥,死於此地呢?’黑叟嘿嘿一笑道:
‘不瞞你說,就算你三跪九叩,拜請老夫來作這隱廬的廬主,老夫也未必答應,看來打定這場架了!’上官逸冷冷地說道:
‘黑叟,你雖然有一身“龍氏”絕技,但在三殘四絕合攻之下,卻休想活命,是故老夫勸你好好的想想!’黑叟答得很快,道:
‘想個屁,老夫早就想宰了他們了!’上官逸聞言不由一楞,道:
‘莫非你和他們有仇?’黑叟一笑道,
‘說對了,仇深似海!’刁家三殘四絕,聞言相瞥了一眼,嘿嘿的全發出來了怪笑,四絕中的老大張鐵,開口問道:
‘喂,我說沒名沒姓的小子,我們三殘四絕在江湖上,恩怨多了,小子報仇而來那很歡迎,可能先提咱個醒兒,咱們這仇是怎麼結的,事在什麼地方?還有些什麼人?’這番話聽在上官逸耳中,不由暗自點頭讚許張鐵的聰明,假如這黑叟說出結仇經過,何異自報姓名來歷。黑叟似乎少個心眼,一笑道:
‘可以,張鐵你仔細聽著,結仇的日子在三十一年前,地點是距此不遠的“天絕谷”,時為中秋夜!’聽黑叟詳說這些話的人,不只張鐵,三殘四絕和上官逸是無不靜聽,並且更都在暗中推算那天的事情。誰料推算之下,懼都色變,沉不住氣的四絕中老三李斌和三殘中的老三刁震東,突然不約而同叫道:
‘胡說八道,那天……’黑叟不容他們把話說完,已接口道:
‘那天夜初更,爾等誘使老夫進入“天絕谷”,群戰不勝,敗退後谷,狹道中,暗施百毒的天……’張鐵接口喝道:
‘住口,那是老子們對付龍介子……’上官逸適時沉聲叱道:
‘張鐵閉嘴!’張鐵並不傻,只是上了當,話說出口後,已知鑄九州鐵而成大錯,但收已不及,就算上官逸不出聲喝令他住口,他也不會再講下去了,上官逸喝止張鐵後,手一揮,食指虛劃個圈圈,三殘四絕俱皆理會得箇中之意,立即重圍成包圍圈,圈內,是黑叟和上官逸,他倆彼此眈眈虎視著!半晌之後,上官逸當先開口道:
‘你很聰明!’黑叟聳聳肩一笑道:
‘彼此彼此!’上官逸哈哈笑了,道:
‘黑叟,老夫必須再次鄭重的告訴你件事情,三殘四絕今昔不同,現在他們都是老夫禮聘的守廬武師。’黑叟嘿了嘿一聲道:
‘這件事我記下了。’上官逸冷冷地說道:
‘記下就好,從前的恩怨,不論孰是孰非,那都是過去的了。談也無益,計較起來的話,更覺無味……’黑叟冷冷地接口道:
‘老夫卻是深覺這味道不錯!’上官逸仍說他的,道:
‘何況昔日恩怨是非,老夫未曾目睹,不能在今日妄下判斷,所以老夫認為那些事不談最好,過去就算了。’黑叟哈哈笑了兩聲道:
‘老夫卻和你的看法不同,要追究下去!’上官逸道:
‘黑叟,你一定要追究下去?’黑叟揚聲道:
‘不錯,追究到底!’上官逸嘿嘿笑道:
‘除非你就是龍大俠,否則沒有這個資格……’黑叟剛要開口,上官逸接著又道:
‘就算你自承龍介子龍大俠,仍難作數,沒別的話說,必須摘下這蒙面紗巾來讓老夫看看!’黑叟突然手指上官逸道:
‘你認識龍某?’上官逸冷笑著說道:
‘黑叟,用這種方法自承是龍大俠沒有用的,請別忘記,若你所說三十一年前的事是實,三殘四絕就都認識他。’黑叟哦了一聲道:
‘非摘下蒙面紗巾不可?’上官逸頷首道:
‘別無商量!’黑叟一笑道:
‘假如我戴著個活像龍大俠的面具呢?’上官逸雙眉一皺道:
‘那休想瞞過老夫!’黑叟嘿嘿的笑了,驀地沉聲說道:
‘對,面具瞞不過你,可是你戴著現在這張叫什麼上官逸的面具,也休想能瞞過我龍介子去!’此言出口,公孫啟和黑衣怪人俱皆一驚,三殘四絕亦然,神色變了幾變。可是上官逸卻十分從容的接話道:
‘夠了,先前老夫還拿你當作武林朋友來看,誰知道你竟然是個瘋子,硬說我臉上戴著面具,哼!’他冷哼一聲,聲調轉厲,喝道:
‘老夫雖說和那“牧野飛龍”龍介子只一面相識,卻知其為人,賃你也配假借龍大俠的名號?’黑叟哈哈兩聲道:
‘金星石,你跟龍某少來這一套,別人不知道,我卻知道“醫魔”巫無影是你三盟弟,手術易容是他的絕活!’一旁細聽端倪,冷眼旁觀的公孫啟,此時點了點頭。黑衣怪人不明究竟,悄聲問道:
‘公孫兄可曾聽說過這姓巫的?’公孫啟道:
‘有這個人,這人也有像黑叟所說的這種專長。’黑衣怪人哦了聲道:
‘這位黑叟會不會真是龍大俠?’公孫啟沉思未答,這問題實在很難答覆,此時,上官逸也一聲冷笑揚聲向黑叟喝道:
‘老夫沒有這多工夫和你鬥嘴,說你的來意和門戶師承?’
黑叟一笑道:
‘老夫龍介子,報過名了!’上官逸雙眉一挑道:
‘龍大俠是名震遼東,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你既然一再說是他,可不一揭那蒙面之物讓老夫看看?’黑叟搖頭道:
‘天生只有一個人能叫老夫揭下面紗!就是那“狠絕秀士”又名,“獨臂神魔”的金星石!’上官逸嘿嘿獰笑著,但卻沒有答話,黑叟叮上一句道:
‘眼前那老兒若敢承認他就是金星石,老夫立刻摘下蒙面紗巾,和他面面相對一算未了的恩怨!’上官逸好耐性,頭一搖道:
‘老夫雖然堅信你不是那龍介子,可惜眼前無法找出那金星石來,好在今朝你遲早被擒,那時不怕……’黑叟沉聲接口道:
‘你聽明白,再若搏戰,龍某耐性有限,掌中劍不再留情,三殘四絕非我對手,最好你是自己來!’上官逸冷冷地笑,倏忽揚聲道:
‘三殘四絕聽命,圍而滅之!’
三殘四絕聞令即動,他們挪步前進,上官逸這時後退,進退間配合巧,上官逸脫身出圈,黑叟被緊圍正中。黑叟哼了兩聲,右腕微抖,一柄劍顫出嗡嗡聲音,揚聲道:
‘老夫已然下過警告,再若搏戰,爾等必死!’三殘四絕沒人答話,卻一齊舉步向正中逼來,這時黑衣怪人看了公孫啟一眼,公孫啟搖搖頭,黑衣怪人皺皺眉,這情形,沒能逃過上官逸的注意,因此上官逸緩步踱近他倆,含笑說道:
‘兩位可是想要出手?’
黑衣怪人哼了一聲,才待開口,公孫啟已搶先一步冷冷地說道:
‘也許會,也許不會!’上官逸仍然面含笑容道:
‘以老夫看來,兩位最好是放聰明些,說實話,三殘四絕不過是老夫手下的一部分,何況兩位是朋友……’公孫啟接口道:
‘現在廬主就認定我們是朋友,不嫌早了些吧?’上官逸搖頭道:
‘老夫自信甚深,認定我們是友非敵。’公孫啟笑道:
‘在下卻十分奇怪廬主這種自信的來由!’上官逸沒有接話,只含笑不言。
黑衣怪人這時突然對公孫啟道:
‘怪,公孫兄快看黑叟的劍法!’其實公孫啟雖在和上官逸答問,但目光卻一直注視著搏戰雙方,三殘四絕向來不用兵刃,因為他們都練就一種百毒掌力!其中以三殘四絕中老大刁震宇的功力最高,並且那身掌力也非他人所能妄窺,若以三殘四絕合攻之威來說,目下武林中還實在罕見能夠不懼而可抗的人物?此時三殘四絕早已各取有利方位,各以罕絕掌法指力同時進攻,可是黑叟身形動也不動,只把右腕一震一抖,劍飛光閃,竟將七人逼退一步,黑衣怪人叫公孫啟看的,正是這一招。公孫啟劍眉一挑,點著頭道:
‘是怪!’豈料上官逸在旁也答了話道:
‘龍介子七十二式天龍飛劍,就沒這一招,只從這一招上來說,此人就絕對不是龍介子龍大俠!’不錯,這話有道理的,像龍介子那等成名並已立派的一代絕頂高手,在任何情形下,都不會施展不屬於自己門戶中的劍法的!可是公孫啟另有見地,冷冷地說道:
‘這判斷未必中肯!’上宮逸哦了一聲道:
‘難道他會施展其他派門的劍法對敵!’公孫啟道:
‘廬主經閱廣矣,可知剛才這一招的出處?’上官逸一楞,搖頭道:
‘老夫不知,請公孫少俠指點。’公孫啟正色道:
‘在下生晚,只知這招劍法,是在下生平所初見的一招,不知其出處,更不知從前還有什麼人曾施展過!’上官逸本來對黑叟這奇特的一招,已然生疑而微懼,如今聞言更連畏懼的神色也現諸臉上!因之未加多想就開口說道:
‘少俠此話當真?’公孫啟肅色道:
‘在下向無慌言!’上官逸驚哦失聲道:
‘若是少俠也不識此招,那這一招就是從前根本沒人施展過的,這種情形使老夫不能不對此人重新估價了!’公孫啟似乎就等上官逸言多必失的機會,聞言立刻目射寒光逼視著上官逸,一字字如敲金石地般問道:
‘廬主這樣看得起我公孫啟?’上官逸話說出口,頓時生悔,已知公孫啟將有是問,早已思妥答覆的話語,於是故作輕鬆的一笑道:
‘老夫說過,自信甚深,更自信這雙老眼不花,以少俠氣度風範來說,贊以人中之龍恐尚未盡……’公孫啟依然鄭重地問道:
‘廬主這是由衷之言?如此說來,廬主拿在下當作朋友了?’上官逸正色道:
‘少俠及令友,是敝廬的貴客。’公孫啟突然問道:
‘然則在下若要向廬主告辭呢?’上官逸楞了楞,才勉強的答道:
‘老夫當然恭送。’公孫啟目光一掃戰場,道:
‘在下若是向廬主要求,約同這位自稱黑叟的人一起離開呢?’上官逸聞言皺眉變色,但他瞬即展眉而笑道:
‘只怕這位黑叟,沒有就此離去的打算。’黑衣怪人在旁接話道:
‘我看只怕是有人不放他走!’上官逸掃了黑衣怪人一眼道:
‘黑少俠是指老夫而言?’黑衣怪人道:
‘我剛才聽得明白,貴廬規矩森嚴,說什麼凡是不請而至的武林朋友,除降順者外則死,難道不是!’上官逸頷首道:
‘不錯,的是如此,但仍應因人而施……’公孫啟突然接口道:
‘在下有這大的面子?’上官逸暗中緊咬著牙,心內恨之若切,表面上卻不能不大方地一笑道:
‘老夫說過,雙目不花,有識人之明,誠意結交少俠作為朋友。’公孫啟微微而笑道:
‘在下真是受寵若驚了!’話聲一頓,接著正色問道:
‘在下若能勸得黑叟停手,廬主……’上官逸不待公孫啟話罷,接口道:
‘老夫則任他離去!’公孫啟一點頭,剛待出聲勸止動手的雙方,上官逸突然驚呼出聲,身形閃處撲到了戰圈旁,揚聲喝道:
‘爾等速退!’一聲速退,三殘四絕捷逾雲燕四散倒旋退下,適時一處劍光,萬縷劍氣,緊緊迫躡三殘四絕身後射到!上官逸人在空中,一聲尖嘯,只見他右手一翻,一道赤虹飛出,迎上了萬縷劍氣,一聲清脆震響,赤虹碎斷而暴斂,被劍氣蓋下!接著,半截赤虹自上官逸手中飛出,直射入那萬縷劍氣中。劍氣霞光更盛,半截赤虹化作星點碎芒,飛上半天。經此微微一停,當劍氣橫卷如羅網般再次壓罩而下時,上官逸業已頓腳疾射出去了六丈。劍氣追蹤而到,只差剎那!
但這剎那之隔,上官逸業已由急退慌亂變作從容,劍氣迫臨時,他猛揚右臂,五道金虹伸縮不已,硬生生抓向劍氣之中。
劍氣竟然不願和那五道金虹接觸,在空中倏忽一頓,暴然而隱,黑叟已穩落地上,發出震天的狂笑!笑聲止住,黑叟厲聲喝道:
‘金老賊,你上了龍某的當啦!’黑叟話聲一頓,劍氣探處,竟又多了一柄奇光閃閃的寶刃,長只尺許,其形類刀,映射著水紋波痕?上官逸目睹此刃,神色一變,不由失聲道:
‘錕吾神刀!’黑叟冷哼著,大步沉著的逼了上來!
上官逸雙眉一挑,道:
‘左錕吾,右天龍,你果然是龍介子!’深知自己不合為一時怒火,撒露出天下無雙的獨奇兵刃,已被黑叟和公孫啟看破底細!
黑叟左右雙手的寶刃,正是昔日龍介子成名天下的一對神劍,適才更已領教過黑叟的劍術,就算他不是龍介子,也是生平罕見的強敵。公孫啟的神技和功力,上官逸更為深知,目下三殘四絕人數雖多,卻非公孫啟的敵手,若不早作打算,必將後悔莫及。
想到這裡,上官逸暴聲下令道:
‘三殘四絕聽令,阻住他們!’話聲中,上官逸迅捷旋身,以無與倫比迅疾至極的身法,撲向廬門,閃得一閃,就逃了進去!他逃入廬中,竟連三殘四絕都不顧了,廬門立即緊緊闔閉!黑叟料不到上官逸會有退志,想追已遲,公孫啟卻是追晚了一步,因為他仍本前誓,沒有提聚輕身功夫,而是快步奔前。在廬門緊閉時,公孫啟只相差了半步,不知何故,他能夠碎門而入卻不此圖,只搖頭苦笑一聲。黑叟沒有辦法再向前了,因為三殘四絕已再次將他團團圍住。黑衣怪人一聲怒喝,道:
‘匹夫們依多為勝,好生無恥!’說看,他飄身而前,站於黑叟右側,手中劍早已撤出,眈眈虎視著三殘四絕,不必多問,他已決定和黑叟聯手對敵了。豈料黑叟把頭一搖道:
‘你站遠些,別礙事!’黑衣怪人當然不退,道:
‘你只一人,我願意幫忙!你這個人怎麼這樣不識好歹?’
黑叟哼了一聲道:
‘這是你該對我說的話!’奇怪,黑衣怪人聽了這句訓斥的言語,反而沒有了火氣,只皺了皺眉頭,看了黑叟一眼,沒有接話。黑叟哼了口氣,接著說道:
‘好了,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的事不需你幫忙,並且動上手之後,多了你要去掉我不少精神。’黑衣怪人又盯了黑叟一眼,道:
‘我是這樣無用!’黑叟有些不耐煩了,道:
‘正是這樣無用!’俗語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黑衣怪人脾性本就高傲,何況黑叟的直言,傷人自尊,於是黑衣怪人猛一跺腳,退向一旁,黑叟看出黑衣怪人動了真火,似乎想再說什麼,但適時三殘四絕已飛撲近前,顧不得解釋,揚劍而搏。這時公孫啟已緩步自廬門走向戰場,黑衣怪人迎上前去道:
‘公孫兄追遲了……’公孫啟似有無限心事,沒開口,步履未停,仍然向前走著,黑衣怪人眉頭一皺又道:
‘公孫兄不能再往前走了,就站在此地給那位黑朋友壓陣吧,此人比小弟還怪,不許別人插手的。’那知公孫啟又只是把頭一搖,照走不誤!黑衣怪人急了,再向前丈許,就是搏戰的地方,而這時那黑叟已和三殘四絕打成一堆,風勢狂猛,劍氣森人!黑衣怪人在無奈之下,閃身走到公孫啟前認劍護胸口,意思是深怕公孫啟受傷,為他開路!公孫啟如今停下步來,感激地說道:
‘黑兄道義千秋,使小弟感愧,小弟不再往前走了,就站在這裡,黑兄也請退後兩步免遭誤傷。’黑衣怪人頷首退立在公孫啟左側,但仍全神貫注在公孫啟身上。公孫啟暗中點頭,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沒有交錯了朋友!戰場上,就這剎那之隔,形勢大變!以七人合力群搏黑叟的三殘四絕,現在竟全被無邊劍氣和千萬道劍鋒,給圍在一片劍網中,除拼死力搏外,想退亦不能了!驀地,黑叟發出一聲劃空龍吟,左手劍,變作一輪飛旋的光影,右手劍挑出朵朵蓮花,壓臨三殘四絕的頭頂!
三殘四絕七人,已在無形中被黑叟迫成一切,此時看出這招的厲害,但已逃散不得,無奈之下,各以全力擊出拳掌!七人拼死前的真力,合而為一,成了一團威力至大的罡風,迎上黑叟的下壓劍勢,作護命之一搏!那知黑叟左手錕吾神力所展劍法,竟具牽引之能,光輪旋處,三殘四絕全力所發出之風威,消失於無形之中,如泥牛之沉海!黑叟右手‘天龍劍’在錕吾神刀透傳‘牽引神功’,卸卻三殘四絕掌力後,挾雷霆之勢,朵朵蓮花灑向七名強敵的頭頂,三殘四絕功力再高,此時也只有木然待斃的份子了!適時,公孫啟突然揚聲喊道:
‘龍大俠劍下留情!’話傳入黑叟的耳中時,朵朵寒蓮已壓於三殘四絕的頭頂,只見黑叟劍勢一頓,寒光迅如閃電般由三殘四絕身側一旋而過,沒於三丈以外!三丈外,黑叟已將雙劍歸鞘,而三殘四絕,卻皆萎頓於地!黑衣怪人驚呼一聲道:
‘神劍!神劍!’公孫啟卻大步走近黑叟,拱手說道:
‘在下向龍大俠致謝。’黑叟冷冷地說道:
‘你若再遲說片刻,他們就無一得能活命了,我來問你,你突然高呼劍下留人,莫非偶興隱之心?’公孫啟微微一笑道:
‘在下怎敢,而是別有原因。’黑叟嘿了一聲道:‘我想不通!’公孫啟正色道:
‘在下必須問明他們一件大事!’黑叟冷冷地說道:
‘問吧,他們現在是平常人了!’
黑衣怪人聞言,心頭一凜,再次注目萎頓地上的三殘四絕,這才看清他們七個人的‘氣穴’已破,各有蠶豆般大的傷口,看清一切,黑衣怪人不由寒自心底生,這是什麼功力,竟能毀人一生修為於剎那間!他正思忖間,公孫啟已轉到三殘四絕身畔,道:
‘在下有件事情,必須問個明白,至盼實告。’三殘中的老大刁震宇,苦笑一聲道:
‘問吧,如今老夫兄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沒有什麼再可畏懼的事了,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了!’公孫啟道:
‘請問你們廬主上官逸,可就是“金星石”?’刁震宇把頭一搖,道:
‘不是。’公孫啟一楞,道:
‘當真?’刁震宇再次以苦笑出聲道:
‘老夫兄弟,落得這般下場,實已萬念俱灰,是就說是,非就是非,用不著再說什麼違心的話了。’黑叟在旁冷哼一聲,道:
‘他若不是那“獨臂老鬼”又怎會身懷老鬼的“十絕獨臂魔爪”?刁震宇,你想騙哪一個?’刁震宇把頭一仰,怒聲道:
‘朋友,士可殺不可辱,不錯,你朋友的劍術功力,高仰難測,但刁某兄弟的人格,未必低於……’黑叟接口道:
‘那請問你,上官逸他怎會懷有老鬼的奇絕兵刃?’刁震宇頭一搖道:
‘這不是老夫兄弟們能回答的了。’公孫啟劍眉一皺道:
‘再請問你,隱廬中共有多少高手?’刁震宇道:
‘抱歉,老夫不能回答此問!’黑叟哦了一聲道:
‘這是你們的道義?’刁震宇冷冷地回答道:
‘談不到這個,只是老夫兄弟雖然不肖,目下雖已功力盡失,為人刀下殘鬼,但還不會作出賣友之事!’公孫啟頷首道:
‘那在下就不強人所難,詢問這個問題,不過另外有件事情,卻要請諸位勉為其難地來回答我。’三殘四絕由刁震宇一人作答,道:
‘是什麼事情?’公孫啟道:
‘隱廬中大小事務,可是全由上官逸作主?’刁震宇遲疑未答,公孫啟叮問一問道:
‘在下必須知道,誰才是能號令隱廬上下的真正主人;為了這個問題,在下不惜任何犧牲!’刁震宇掃視著公孫啟及黑叟道:
‘這個問題要看怎樣說了……’黑叟接話道:
‘奇怪,這還有兩種說法嗎?’刁震宇冷笑一聲道:
‘當然有,只以隱廬來說,是廬主上官逸作全主而發號令,但若以另外一種關聯來說,廬主也是聽令之人!’公孫啟聞言大喜,道:
‘聽何人之令?’刁震宇答話很快,道:
‘一隻怪鳥!’這種答覆,使黑叟和黑衣怪人懼皆一楞!
黑叟哼了一聲道:
‘你可是說“一隻怪鳥”!’刁震宇嗯了一聲說道:
‘半點不錯!’公孫啟劍眉緊鎖道:
‘上官逸聽令於“一隻怪鳥”!’黑衣怪人似乎想明白了經緯,道:
‘大概有一隻怪鳥,來傳達某人的命令給上官逸,而上官逸對怪鳥所傳命令,則嚴守遵行,可對?’刁震宇嗯著,但沒開口。
黑叟道:
‘是隻什麼怪鳥,雕?鵬?抑或是……’話沒說完,刁震宇已搖頭接口道:
‘抱歉,老夫並非“公冶辰”(相傳此人懂鳥獸語),不知道那是一隻什麼怪鳥,只知它夠怪……’黑叟冷哼一聲道:
‘是怎樣怪法?’刁震宇道:
‘此鳥通體碧翠,紅嘴玉爪,肚子上一條金線……’黑叟不屑的說道:
‘這也平常!’刁震宇話沒有說完,此時接著說道:
‘有四隻眼睛。’黑叟傻了,他聽都沒聽說過,自然更談不到見過了!公孫啟似乎見聞十分廣博,道:
‘有一種鳥,出在雲南,名為“四眼畫眉”,通體也是碧翠色,紅嘴玉爪,但肚間卻沒有金線!’刁震宇十分佩服公孫啟的博知,道:
‘不錯,世間的確有“四眼畫眉”鳥,產於雲南,只是這怪鳥並非真有四隻眼,而是在雙眼下天然生有兩個白點,看似眼而實非眼……’黑叟不耐煩的接口道:
‘什麼似又非的,你說的究竟是什麼鳥?’刁震宇瞪了黑叟一眼道:
‘我早有聲明,不識此鳥!’公孫啟含笑對黑叟說道:
‘龍大俠,關於鳥的事,現在不必多問了,那不是問題,如今我要請問刁老大,可知這鳥從哪裡來的?’刁震宇皺眉道:
‘恐怕你是要問,以鳥通訊的人在哪裡……’公孫啟接口道:
‘這樣說當然更合適。’刁震宇冷冷地說道:
‘還是那句老話,抱歉,不知道。’黑叟怒喝道:
‘你究竟還有知道的事情沒有?’刁震宇正要抗聲相對,公孫啟搶先一步道:
‘龍大俠,有這些話已經很夠了。’話鋒一頓,他轉對三殘四絕又道:
‘七位今後是如何打算?’刁震宇苦笑一聲道:
‘最好是再麻煩龍朋友一次,成全我們。’公孫啟正色道:
‘七位,若以昔日你們的作為來說,百死何惜,可是龍大俠依然劍下存仁,我想七位不會連這一點都不懂吧!’刁震宇道:
‘話是不錯,但毀了我們這身功力,還不如殺了……’公孫啟沉聲接口道:
‘七位,龍大俠劍下留情,是他個人的仁念,設若再留七位的功力和武技在,哪個敢擔保七位能安份守己!’刁震宇無言可答,低下頭去。公孫啟不再是詢問的語調,以吩咐的口吻道:
‘七位請吧!’刁震宇看了公孫啟一眼,冷冷一笑,揮揮手,三殘四絕多時調息,已能舉步,於是默然無言的魚貫而去。走約數丈,刁震宇突然回步向黑叟道:
‘請問閣下一句話。’黑叟冷冷的嗯了一聲道:
‘說吧!’刁震宇道:
‘閣下當真是那“牧野飛龍”龍介子?’黑叟不答,反問道:
‘你認為不是?’刁震宇低沉的說道:
‘我不必猜測,是請問閣下。’黑叟哈哈兩聲道:
‘只怕你是非猜測不可了!’刁震宇假聲道:
‘閣下如此成全我三殘四絕,難道連廬山真面目,都不想叫我兄弟見識見識?’黑叟聳肩道:
‘我若是說“不錯”,你們又能怎樣?’刁震宇苦澀地一笑,道:
‘敗軍之將,況功力盡失,又怎能奈何得了閣下,只在我兄弟及諸友,十分遺憾,並將為閣下祈福!’‘祈福’二字在此時說出,絕非善意,那是刁震宇在無奈之下所用的激將之法,若黑叟生怒,就上了大當!
哪知黑叟比他還沉得任氣,笑了笑沒有答話。刁震宇知道所望成空,猛地轉身而去。公孫啟直待目送三殘四絕的身影,在遠處消失後,才轉身面對黑叟,臉上帶著微笑,拱手說道:
‘閣下何不動怒,在下想問問……’話沒說完,黑叟已接口道:
‘和刁震宇所問的一樣?’公孫啟頷首道:
‘不錯,請教尊姓大名。’黑叟聲調仍是一慣的冰冷,道:
‘你剛才不是稱呼過我了嗎?’公孫啟一笑,道:
‘不錯,那是因為有三殘四絕在場,在下自不願使彼輩偵得虛實,所以故意有心的以“龍大俠”相稱。’黑叟冷哂一聲道:
‘我本來就是……’公孫啟正色接口道:
‘在下敢請以誠信相待!’”黑叟哼了一聲道:
“你好嚕嗦!”公孫啟手指黑衣怪人對黑叟道:
“為了我這位黑兄,閣下也該示下尊姓大名。”黑叟哈哈一笑道:
“你這黑兄姓黑。”公孫啟報之微笑道:
“恐怕不……是……”黑叟越發大笑不已,久久始停道:
“我明明有個姓名叫龍介子,你偏偏不信,他根本就不姓黑你卻並不追問,何以厚彼而薄此!”公孫啟笑答道:
“這不同的,龍大俠是前輩高賢……”黑叟接口道:
“高貴二字我也許不敢自承,但年齡的閱歷,確實越過你們多多。”公孫啟搖頭道:
“不同的並非一件,請容在了說完可好?”黑叟哦了一聲道:
“好哇,你說吧!”公孫啟道:
“黑兄雖不姓黑,但相逢時就早已說明,以衣為姓不談其他,閣下若只說是叫黑叟在下也決不強人所難,但閣下冒龍大俠名,那就……”話沒說完,黑叟已接口問道:
“你怎敢如此妄下判斷?”公孫啟正色道:
“自然是有確據!”黑叟啊了一聲說道:
“確據?哈哈,說說來聽聽!”公孫啟道:
“只說兩件事好了,一件是閣下所用第一招劍法,它失傳已久,乃三百年前,‘玉龍劍影’宗大先生的絕技……”黑叟全身猛地一顫,道:
“看不出你小小年紀,竟知此事!”公孫啟沒有理他,接著說道:
“最後那招,使三殘四絕氣穴俱毀,功力盡失,上官逸自知不敵,卻又是佛門的‘慧劍斷情’……”黑叟嘆息一聲,接口讚道:
“我只當天下再無第二個人識得這兩劍的來處,不解竟會遇上了知音,小朋友,你是哪門戶的弟子?”公孫啟道:
“在下藝出天山絕情峰,家師雲老人!”黑叟這次驚得一呆,半晌才道:
“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了!”公孫啟笑問道:
“以這兩式劍招來說,在下能相信閣下是龍太俠嗎?”黑叟道:
“信否在你,我正是龍介子。”公孫啟道:
“龍大俠丰儀,師曾予詳示,閣下可行使在下一見廬山真目?”黑叟搖頭道:
“你太強人所難了!”公孫啟似是被迫無奈,正色說道:
“閣下假冒龍大俠,在下自懇聞問不著,也可以不管,但閣下所用那兩招劍法來處,卻必須問明!”黑叟道:
“莫非‘玉龍劍影’宗大先生,和貴門有什麼關係?”公孫啟揚聲道:
“閣下豈非明知故問?”黑叟裝假到底,道:
“我若知道,自然不會多問!”公孫啟哼了一聲道:
“大先生昔日曾蒙不白之冤,失性向天涯訪仇,武林朋友以‘痴人’稱之,創‘迷劍七十二式’,成為天下第一高手……”
黑叟一笑道:
“這又如何?”
公孫啟正色道:
“大先生傳藝弟古永,古大俠弟子石誠,石大俠傳子石人傑,再傳於郭震川,又傳於家師雲老人!”黑叟笑了,道:
“說來說去,你是認定我偷了貴門的絕藝呀?”公孫啟搖頭道:
“我相信閣下乃正人君子,得此藝不會為禍江湖,因此我之所以問及閣下真正的姓名,和閣下所想象的原因不同!”黑叟道:
“那就好了,我勸你一句,不必多問!”公孫啟道:
“師門奇技,不容來源不明,在下必須問個清楚!”黑叟已被迫到了無奈的地步,頭一低,聲調沉重的說道:
“宗大先生還有位知己好友,你可曾聽說過?”公孫啟一楞,道:
“可是那位使窮家幫名震天下的卓前輩?”黑叟頷首道:
“不錯,我的話也只能說到這裡,再問……”公孫啟笑著接口道:
“在下也不會多問了!”黑叟聲調也緩和了許多,道:
“如今相信是龍介子了嗎?”公孫啟依然答道:
“是或否,對在下已沒有關係了!”一旁黑衣怪人卻正色接口道:
“公孫兄且慢,我還有話說!”黑叟一笑道:
“難道你也非問我究竟是誰不可?恐怕你這非問不可的原因,也難對人說吧?”黑衣怪人點頭道:
“是的,你要原諒。”黑叟道:
“古人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卻……”話沒說完,黑衣怪人已接口道:
“這不同的,我所以暫時不能說明內情,並非為己,而是為人,否則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黑叟嗯了一聲道:
“我相信你,只是我也正是為人呀!”黑衣怪人無言以應,狀極不愉。黑叟哈哈一笑,伸手輕拍著黑衣怪人的肩頭道:
“我知道你所謂‘為人’是指些什麼而言,放心,那人不會怪罪你的!”黑衣怪人低著頭,在深沉思忖著什麼。半晌之後,他才霍地正色問道:
“你說你是龍大俠,當真?”黑叟頷首道:
“不假。”黑衣怪人神色越發鄭重,道:
“恕我嘮叼,再問一句是真?”黑叟再次頷首道:
“是真!”黑衣怪人道:
“您在‘神兵洞’中‘仙軍石室’內,留了些什麼?”黑叟一笑道:
“我那‘天龍劍訣’和一部內功寶典!”黑衣怪人毫無表情的說道:
“寶典封面上,寫有何字?”黑叟道:
“留待有緣!”黑衣怪人有些激動了,道:
“那石床上的枯骨,究是何人?”黑叟坦然道:
“老僕龍騰!”黑衣怪人道:
“枯骨端坐而化,身前之香,臺中跪墊已碎,顯系經年累月跪拜而致,請問世上,焉有主人跪僕之事?”黑叟感激地說道:
“自古至今,主人跪僕之事,不勝例舉,龍騰護主受傷,又不惜奔波千里,取藥活主,跪之猶不足以表心意哩。”黑衣怪人全身一抖,道:
“枯骨後,有一烏木盒,盒內存放何物?”黑叟低低地答道:
“盆中是我親筆所書‘義僕身世’……”黑衣怪人接口道:
“開頭第一句是怎樣寫的?”黑叟道:
“義僕龍騰,長白小揚寨人氏,約喪雙親……”黑衣怪人道:
“最後一句呢?”黑叟道:
“最後一句詩,為‘千秋忠義存’。”黑衣怪人搖頭道:
“不,我問的是最後的一句!”黑叟哦了一聲道:
“那該是‘鳳嶺玉室龍介中志’八個字了!”黑衣怪人臉上現露出無比的歡愉顏色,一整衣衫,肅然說道:
“我遭人暗算,幸能不死,發現‘仙軍石室’而得大俠所留劍訣寶典,習而化之,始有今日成就,衷心早有誓言,以師事大俠……”黑叟接口道:
“那是你的緣份,談不到師事二字!”黑衣怪人畢恭畢敬地說道:
“誓言在耳,焉敢欺天,容我跪拜!”話聲中就待拜將下去,黑叟慌不迭的閃身一旁,而公孫啟卻適時上步托住了黑衣怪人,使他拜不下去。黑衣怪人怒聲對公孫啟叱道:
“公孫兄這是什麼意思?”公孫啟一笑道:
“黑兄且息雷霆,容小弟解釋。這位黑叟和黑兄一樣,只是黑叟而不是龍大俠,若黑兄金山拜倒,就使他愧無置身之地了!”黑衣怪人聞言先楞而後怒生,道:
“真的!”公孫啟道:
“黑兄不能責怪黑叟,他說的明白,談不到師事二字,並非以此矇騙黑兄,這已等於是聲明他非龍大俠了!”黑衣怪人皺眉道:
“奇怪啦,他若非龍大俠,對我所問的種種問題,又怎能絲毫不錯全答覆上來呢?何況那盒中志文……”公孫啟接口道:
“別急,容小弟分析個明白!”黑叟這時冷冷地接話道:
“公孫啟,你莫自作聰明,我所以不受他的大禮者,只為也有誓言,今生不再收徒,而不是不敢承受……”公孫啟哈哈兩聲道:
“好了朋友,矯作要看對誰呀!”話聲一頓,轉對黑衣怪人道:
“黑兄注意聽,首先小弟恭喜黑兄……”黑衣怪人瞠目道:
“喜從何來?”黑叟也以奇特的聲調問道:
“對呀,這真是從哪裡說起呀?”公孫啟笑哈哈的說道:
“這喜嘛,是出在龍大俠身上。”黑叟和黑衣怪人,不約而同地問道:
“這話怎麼講?”公孫啟說出了驚人的話來,道:“龍大俠果然還活在世上!”此言出口,黑衣怪人高興得一笑,而黑叟卻暗自驚心!因此黑叟接話道:
“我本人在此,你這話豈非多餘?”公孫啟淡淡一笑道:
“你並非龍大俠!”黑叟想了想,道:
“好,我們姑且來次以真作假,公孫啟,那我就要反問你件事了,若我不是龍介子,你又由什麼地方證明龍介子還活在世上呢!”黑衣怪人也頷首道:
“對呀,公孫兄你說?”公孫啟不慌不忙地說道:
“當然是有道理,有來處,黑兄,在你巧得奇遇,進入龍大俠那間清修的‘仙軍石室’前,已有人先去過了!”黑衣怪人一驚道:
“哦,公孫兄是指這位黑叟……”公孫啟道:
“不錯,正是他,他比黑兄早發現石室若干時日!”黑叟哈哈大笑出聲,道:
“痴人說夢。”黑衣怪人卻道:
“這並非不可能,只是公孫兄怎能從這一點可能性?就推斷龍大俠還活在世上呢?我想不明白!”黑叟又哈哈大笑起來,對黑衣怪人道:
“對,問的好!”公孫啟卻心有成竹地說道:
“聽小弟說完,就不難明白一切了,黑叟比黑兄你早發現了那石室,那志文,黑兄呀,你沒有他聰明,他沒有你的緣厚,他從那志文上看出了破綻……”黑衣怪人不由接口道:
“破綻,什麼破綻?”公孫啟道:
“就是志文的最後一句!”黑衣怪人默想著,並以口唸道:
“鳳嶺石室龍介子志……這……我說公孫兄,這句志文很普通呀,又怎會有什麼破綻呢?”黑叟此時已不再接話,他有紗巾蒙面,看不出內心的表情,不過他的驚恐,卻勝過黑衣怪人的愕然!公孫啟先掃了黑叟一眼,才開口道:
“小弟對遼東地形地勢都不熟,有個地方要拜問黑兄,就是‘神兵洞’該是在什麼山中?”黑衣怪人道:
“那是‘積石山’!”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積石山可還有座鳳嶺?”黑衣怪人搖頭道:
“沒有!”公孫啟叮問一句道:
“黑兄記得清楚?”黑衣怪人道:
“那裡我很熟,只有神兵洞,卻始終沒發現過……”公孫啟接口道:
“好了,既然積石山沒有鳳嶺,龍大俠那志文上又怎會寫著‘鳳嶺玉室龍介子志’呢?”黑衣怪人經公孫啟畫龍點睛後,才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黑叟又答了話,道:
“我生於鳳嶺,住屋以玉室二字為名……”公孫啟噗哧一笑道:
“算了吧朋友,鳳嶺在天下之幽的‘青城山’,玉室為青城金鞭崖上的一座古洞府,而龍大俠是出生在西北草原!”黑叟語為之塞,無言可答了。公孫啟接著又道:
“昔日龍大俠身中暗算,義僕龍騰亦受重傷,但不顧本身生死,奔波萬里,取到龍大俠存於玉室之‘玉龍丹’……”黑叟哼了一聲道:
“丹存三粒,若如你所說,龍騰又怎會死?”公孫啟不答此問,仍接著說道:
“玉龍丹使龍大俠得以不死,而龍騰卻在重物失心痺之下爽命,龍大俠遂出志文以記念這忠誠仁勇的老僕。”黑叟道:
“公孫啟,你答我所問!”公孫啟依然不理,又道:
“龍大俠雖幸不死,功力卻已失去,復仇無望,乃在志文上作了手腳,留待有緣人發現志文後,追到青城……”黑衣怪人全明白了,接口道:
“結果黑叟他聰明,見到了龍大俠,得到龍大俠的指點,與另一人的義助,有了今日的奇絕成就。”黑叟暗中幾乎歎服出聲,但不論公孫啟推測分析得有多確實,黑叟皆難承認,遂冷哼一聲道:
“公孫啟,你憑一點小小聰明,就妄斷天下事,龍某一生精研各派劍法,況曾言明昔日宗大先生……”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22:10
第十三章 爾奸難測
公孫啟笑著接口道:
“朋友不願此時以真面目示人,必然深懷苦衷,在下不敢強人所而欲聞問,但也不希望受人欺詐!”黑叟沉聲道:“欺詐二字當作何解。”公孫啟依然面帶笑容說道:
“欺者輕蔑也,詐者蔽而騙也。”黑叟叱道:
“公孫啟,你有多大膽量,敢對龍某如此放肆?”公孫啟不答此問,道:
“朋友你雖以紗巾蒙面,卻仍難掩本身年齡,自你展劍對敵時起,在下已知你決非龍大俠了……”黑叟哼了聲,接口道:
“一派胡言!”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朋友明知自己是誰,而堅承是另外一人,這是對在下的輕蔑,在下一再點醒朋友,而朋友你卻硬充到底……”黑叟揚聲喝道:
“公孫啟,龍某忍耐有限度,你當自重!”公孫啟不睬黑叟,轉對黑衣怪人道:
“黑兄,自從行道江湖,無奇不遇,小弟告訴黑兄鑑別蒙面人的年齡長幼的辦法可好?”黑衣怪人頷首道:
“當然好啦。”公孫啟道:
“遇上這種人物,只要注意他臂、腕露出皮膚的地方,就能知道他年齡的大小,老年人皮鬆而粗,少年人恰正相反……”
說到這裡,公孫啟話聲一頓,手指黑叟右腕道:
“喏,就象這位黑叟朋友,自稱為‘叟’,其實年紀大不過四十……”話沒說完,黑叟笑了,在哈哈大笑聲中,黑叟把蒙面紗巾順手摘下,露出廬山真面目道:
“你很聰明,所以非給你個證據不可!”原來黑叟紗巾摘落,果真是那失蹤已數十年的龍介子!當然,黑衣怪人和公孫啟,昔日都沒有遇到過龍介子,不過公孫啟卻聽乃師形容過此人,而黑衣怪人更曾朝夕相對過龍大俠的畫像!龍介子,不,黑叟,他露出真正面目後,黑衣怪人立刻歡呼一聲道:
“果然是龍大俠,弟子……”說著又待拜倒,公孫啟上步架住了黑衣怪人,而黑叟和先時一樣,飄身讓向一旁,仍不受禮。
黑衣怪人愣了,有些不滿於公孫啟的阻攔,瞪著眼問道:
“公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公孫啟微笑著說道:
“黑兄指著什麼事問小弟?”黑衣怪人道:
“面對龍大俠,小弟當行大禮,可是公孫兄一而再的橫加阻攔,使小弟莫名其妙,不知公孫兄究存何意?”公孫啟瞟了黑叟一眼,道:
“這個問題,黑兄何不問他?”黑衣怪人緊皺雙眉,以奇怪而懷疑的口吻道:
“問他?”意思似說:你竟以“他”字,來稱呼龍大俠?公孫啟一笑,道:
“有何不對?”黑衣怪人正色道:
“公孫兄,小弟自昔日被難不死,覓得龍大俠隱居之處,得劍訣經典,心中即以恩師敬事龍大俠,公孫兄竟對龍大俠如此無禮。”公孫啟業已明白,黑衣怪人想說些什麼,先一步接口道:
“黑兄請保留些可好,小弟並非不敬重龍大俠,而是難以敬重當前這位冒名的西貝朋友,所以……”黑衣怪人沉聲接口道:
“公孫啟,你還能說龍大俠是假的。”
公孫啟驀地轉身,好快的身法,好妙的奇技,只見他右手疾向前一伸,已到了龍介子黑叟的面前!龍介子黑叟初時不防有變,等發覺有變再想應付已然無及。“噗”的一聲輕響,龍介子黑叟的臉被公孫啟抓了下來!怎麼會?臉只能抓破,又怎能被人抓下來呢?
能?能!這是事實,原來這位自稱龍介子的黑叟,有兩張不同的臉,一張是真正面目,另一張是人皮面具!被公孫啟以一招如來拈花揭下來的那人皮面具,如今龍介子固然不是龍介子,就是黑叟也不是黑叟了!公孫啟揭落黑叟面具後,奇怪!竟木訥訥的愣在了一旁。就是黑衣怪人,也為之呆住了!
原來這位自稱龍介子的黑叟,當然不是龍介子,卻也不是什麼黑叟,竟是一位如假包換嬌滴滴的美嬌娘!
由於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傻了,木呆呆愣在當場,黑叟,不,那位嬌美姑娘,星眸怒射威芒,有怨,更有些兒羞澀,瞪著公孫啟。接著,一跺雙腳道:
“算你狠,告訴你,說他們把杜丹家的公子虜了,你本領高,鬼心墳多,這件事就交給你辦!”話聲一頓,她飛身而起,電掣般投向來時的路上!公孫啟剛要喊止,話到唇邊,又咽了回去,緣由此時,並無敵方人在,若自己高喊姑娘留步,豈不更惹得這位姑娘恨怨,所以公孫啟嘆息一聲作罷。黑衣怪人竟也不前不後,嘆息嘆聲,於是兩個人互視一眼,彼此俱皆苦笑著。
黑衣怪人頭一搖道:
“當真是天下事,無所不有了!”公孫啟沒有接話,他這時正心事重重。黑衣怪人卻又說道:
“看上去這位姑娘只有十九二十的樣子,沒想到竟已身懷罕奇我敵的絕技,更加一身兼兩派所長,公孫兄……”公孫啟這次接了口,說道:
“黑兄想要問的,也正是小弟想知道的!”黑衣怪人又嘆息一聲道:
“看來又是一個難解的啞謎!”公孫啟搖著頭道:
“容易解,只是目下很難有此空暇!”話聲一頓,接著又道:
“黑兄可曾聽清姑娘臨走時的言語?”黑衣怪人正色道:
“怕已不容不進去了!”公孫啟有心的問道:
“似已到了應該解禁的時候了?”黑衣怪人冷冷地說道:
“為這姑娘?”公孫啟劍眉一皺道:
“不,是為了上官逸!箇中緣由,恕小弟不便奉告,不過小弟深信這次絕對不會有錯,等事過之後,黑兄也就明白了。”黑衣怪人不再問這件事,道:
“小弟自是聽公孫兄安排,不過小弟的話先說在前面,只憑一人之力,是沒有辦法功成身退的!”公孫啟不再作答,道:
“黑兄請,我們破門而進!”黑衣怪人嗯了一聲,大踏步奔向了“隱廬”樓門!
公孫啟緊隨於後,到達樓門,黑衣怪人更不多話,掌中劍起,劈向門戶,一道星火爆閃,樓門動都沒動。公孫啟冷哼一聲道:
“原來竟是鐵門,黑兄且退,讓小弟來試試!”黑衣怪人側身退向一旁,公孫啟劍眉一挑,右掌已貼在鐵門上面,只見他右腕一震,冷哼一聲,一聲巨響,鐵門被生生震開。門開時,公孫啟毫不猶豫,飛身而進,無人阻攔。公孫啟孫對黑衣怪人道:
“黑兄,我們分開來搜!”黑衣怪人答應一聲,奔向左廓,公孫啟則飛步向右,結果他倆搜遍了整個的“隱廬”,怪也,竟不見一人!適才要門已閉,樓中人絕難學遁,如今竟無人蹤,顯然樓內另有秘道或藏身之地,搜!搜!再他細地搜上一次,他倆終於發現了一處秘密道,是在先時上官逸所坐的主座椅下,揭開地道秘密掩蓋的鐵板,一條石道呈現眼前,公孫啟沉思剎那後,悄聲道:
“黑兄,請嚴守於此處,小弟下去勘查一番……”話沒說完,黑衣怪人已搖頭道:
“不行,小弟雖然自知功力武技淺劣,但卻當仁不讓,要下去就兩個人全下去,否則就作罷論!”公孫啟笑道:
“黑兄,守住通道並不是件容易事!”黑衣怪人也笑答道:
“既然如此,難的事情該由公孫兄……”公孫啟接口道:
“好好,就一道下去!”黑衣怪人聞言舉步,走下石階,公孫啟怕他有失,緊隨而下。石階上並無埋伏,他倆在小心戒備下,直下無阻。那知當他們腳步離開了長長石階,步履平地向前走路逾丈時,身後突傳異聲,驀地回頭,長階竟然隱去無蹤。
抬頭看,入口亦失,不見天光,設非二人一個功力深厚,黑暗中仍能見物,一個是久居暗室,練成夜眼,此時早分不清方向了!公孫啟這時開口道:
“黑兄,我說的如何?”黑衣怪人答話更絕,道:
“公孫兄料事如神,不過假如留小弟一人在上面的話,將也無法可想,還不如現在,咱們禍福同事!”公孫啟道:
“現在要想不同當禍福,也辦不到了!”答對間,兩個人依然向深處走著,突然,公孫啟阻住黑衣怪人前進,並以低低的聲音說道:
“黑兄請快些和我躲向左旁巨柱後面。”黑衣怪人尚未有何發現,但在公孫啟警告下,身不由己躲了起來。人雖躲好,卻有所疑,不由傳聲道:
“公孫兄有何發現?”公孫啟也以傳聲音:
“小弟嗅出有奇特的味道,並有輕微聲響!”黑衣怪人又問道:
“是人聲?步聲?”公孫啟道:
“是步聲,卻不象是人!”黑衣怪人驚奇道:
“那會是什麼?”傳聲剛完,已然發現了來物的身影,不由雙眉一挑,又傳聲道:
“黑兄我們一時不察,上了大當,此處竟是‘熊穴’,至少在十隻以上,此物力大無窮,要多加外心!”黑衣怪人並無懼意,道:
“十隻笨然,容易打發!”公孫啟立刻又警告道:
“黑兄千萬不能大意,老賊斷不會笨到這種地步,以小弟判斷,這些熊恐非普通深山野物,極可能……”話沒說完,連連有巨影閃移近前,巨影步聲也加重了許多,剎那,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已被十隻巨熊包圍起來。巨熊竟解困人之術,它們包圍成圈,連那支巨柱也包在了裡面。公孫啟適時一把將黑衣怪人拉在柱旁,道:
“黑兄,這些熊並非普通野熊,竟是‘天山’雪頂的‘銀線人熊’,爪下奇毒力大無窮!”黑衣怪人竟也識貨,道:
“小弟識得厲害!”公孫啟嗯了一聲道:
“黑兄可知道它們要害所在?”黑衣怪人道:
“知道,是那喉間通達胸腹的長長銀線!”公孫啟又嗯了一聲道:
“不錯,但真正的要害,是小腹近陰處的一塊脆骨,此骨一斷則必死,是故下手時黑兄要又穩又準!”答對間,十隻巨熊已人立走到相距他們七尺地方。怪!巨熊們竟不再前進,也不撲擊,只一隻只以右爪搭扶右側同頰肩頭,人立著,露出森森白牙!黑衣怪人這時對公孫啟道:
“看來這群畜牲,是在等待命令撲擊!”公孫啟不答這句話,卻道:
“黑兄能一舉擊殺幾隻?”黑衣怪人道:
“大概可以照顧三隻!”公孫啟趁此抬頭看了看石頭,道:
“頂高三丈,必要時黑兄請飛登石頂,以劍貫注力,使身懸不墜,容小弟打發了這些畜牲之後……”黑衣怪人接口道:
“小弟還不至於這般不濟事!”公孫啟正色道:
“對付畜牲不是對人,我們涉險而入,萬一有失,只有死路一條,就算受了毒爪所傷,也休想有良藥救治……”黑衣怪人接口道:
“公孫兄放心,小弟會十分謹慎的!”公孫啟一笑道:
“那就是了。”話鋒一頓,公孫啟目光掃向那群巨熊,傳聲又道:
“對付這種畜牲,不能和對付人一樣,黑兄請聽小弟傳聲計數,說到‘動手’時,請即以全力施展!”
黑衣怪人嗯了一聲,暗中已將功力提聚相待。這時,突聞人聲傳自室頂,道:
“公孫啟聽清楚,老夫身奉廬主之令,在‘巨熊大陣’尚未發動以前,問你句話,並要得到回答……”公孫啟未容這人把話說完,已接口道:
“可以,說吧!”並乘間傳聲對黑衣怪人道:
“黑兄注意,等暗中人話說完時,也就是你我一齊動手擊斃群熊的時間,千萬莫誤!”黑衣怪人不便答話,只點了點頭,這時室頂話聲又起,道:
“廬主問你,願否聽從本廬所立規矩,自即時起,為隱廬效命,若願,非但職高位尊,並有意想不到的好處,當然也能馬上恢復自由,現在你給老夫答覆!”答覆二字才落,黑衣怪人劍已展動,公孫啟更快過好友一步,只見寒光閃飛,隨即發出巨熊連聲慘吼,已十去其七!巨熊的怒狂慘吼聲音和接連“砰!砰!”殘死仆倒聲,惹惱了室頂上的傳話人,一聲怒喝道:
“傷我神獸,已算答覆,公孫啟,還有那黑衣小子,這是你們自尋慘死,莫怪老夫心狠手辣!”話罷,突起鈴聲,所剩的三隻巨熊,聽得鈐聲,一起滾臥地上,身軀縮成球狀,飛快地滾向遠處!接著室頂話聲又起,道:
“你們計算錯了,此處不但是‘熊牢’,也是‘百毒地獄’,現在老夫先叫你們嚐嚐群熊攻擊的滋味!”鈴聲又響了,這次連續響鳴不絕!緊隨著不絕的鈴聲,石室各處出現了團團粗大而滾動的影子,一個,又一個,再一個,啊?竟有十三四個之多!
這一個個滾動不停的粗大影子,不用說,都是雪頂人熊。
鈴聲又變,由單調的串響,改為叮噹叮噹之聲後,開始攻擊!好怪的人熊,好巧的辦法,好妙的攻擊戰術!它們看似雜亂無章的圍攻同上,其實在雜亂中卻隱含陣式,滾近之後,突探前爪的有之,以後爪登抓的有之!
它們並且分向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幾個部位下手,有取上身的,有抓雙腿的,更有以血盆大口暴齧人身的。公孫啟和黑衣怪人,施展開劍法,將最先攻到的兩隻雪頂人熊斬殺當場,非但未將其餘人熊駭退,群熊反而攻擊更快。黑衣怪人在斬殺當先攻到的一隻人熊後,心頭一凜,立刻提醒公孫啟道:
“小弟劍鋒透傳七成功力,方始斬殺了一隻人熊……”
公孫啟早有感覺,接口道:
“這些畜牲久經訓練,本身毛厚皮堅,普通人以普通刀劍,根本休想傷得了它們,黑兄請看,它們滾動來攻,用意就在隱藏腹下死處,是故要特別小心!”答對間,黑衣怪人又劍傷了一隻人熊,這次卻只斬下了人熊的一隻前爪,巨熊受傷,竟厲吼一聲人立而起,繼續撲將上來!公孫啟在一劍斬卻另一隻人熊的頭頸後,瞥目看到了黑衣怪人正臨危境,手中劍猛的一砍,巨熊一顆大頭撈著半條肩膀,斷落地上。就因解救黑衣怪人的微一遲延,有六隻人熊滾到近前,俱都猛地立而起,張牙舞爪,撲抓胸肩各處!
此時二人再想揮劍,業已太遲,公孫啟驀地一聲長嘯,身形倏然而起,掌中劍突然發出丈二奇光,奇光過處,巨熊一隻只體裂骨碎而死!公孫啟更不怠慢,式法連變,奇光更盛,所餘人熊這次逢到剋星,知道厲害,竟不顧鈴聲之令,開始東奔西逃!怎奈公孫啟已存斬絕之心,散逃的幾隻人熊,沒能逃出幾丈就被斬殺於地,而公孫啟也收劍歸鞘,低頭木立不動,這一場人獸之鬥,和招奇妙式,看得黑衣怪人心服口服,上步道:
“今天小弟才算開了跟界,公孫啟可當‘天下第一奇劍’之譽而無愧!”公孫啟卻沒有答話,依然垂頭木立不動。黑衣怪人看出不對,道:
“公孫兄在想些什麼?”公孫啟微微抬頭,看了黑衣怪人譽而無愧,嘆息一聲,黑衣怪人突有所悟,劍眉一挑低沉的問道:
“可是因為那誓言……”公孫啟又一聲吁嘆,接口道:
“上官逸就算仍非巨魔金星石,但和金星石必有極深的淵源,誓言雖在,小弟卻已無愧於心,只是……”黑衣怪人不解的接口道:
“只是什麼?”公孫啟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令小弟一時不忍,屢下殺手……”黑衣怪人恍然,瞪著公孫啟道:
“公孫兄,你這個想法就有些迂了,試問對付這種罕見的猛獸,除斬盡殺絕外,還有別的辦法嗎?”公孫啟正色道:
“當然有,小弟可以震昏它們……”黑衣怪人很快地接口道:
“好留下它們來再傷別人?公孫兄,不是小弟心狠手辣,只就事論事,敢說這些畜牲已害過不少人……”這話不會錯的,仔細想來,死在這些人熊毒爪下的無辜,必然不少,於是公孫啟臉上恢復了笑容,道:
“也許小弟是真迂了些。”黑衣怪人笑了,道:
“由此也可證明,公孫兄的為人和心性。”人有謬讚,當事者怎能答言,只好以微笑報之。片刻之後,黑衣怪人又開口道:
“公孫兄,我們怎樣出困?”公孫啟一笑道:
“小弟自有辦法。”話聲一頓,接著又道:
“不過還是先以禮數問問對方。”黑衣怪人皺眉道:
“禮數?這……這如何解釋?”公孫啟沒有答話,一笑之後,突然揚聲道:
“上面的朋友你聽著,寄語金星石,莫要自誤,設能開啟門戶與在下兄弟一談,或可不致成敵,否則在下若破門出困,這隱廬自此恐將難存於世!”聲調非但不高,在對面咫尺的黑衣怪人聽來,反而覺得細若蚊哼!可是熊牢外卻不然了,字字如同春雷乍展,天鼓震耳!上官逸,如今正端坐在隱廬後方秘室之中,相距熊牢遠有三二十丈,其閣樓廈層隔卻也聽了個字字清晰。這時,上官逸身旁圍坐著四名老者,他們聞聲竟懼皆色動而神驚,內中一葛衫老者,白眉一動道:
“大哥,事當如何應付?”所謂大哥,自是上官逸這個老兒,他也緊鎖著眉尖,頻頻搖頭道:
“難!難!難!”葛衣老者哼了一聲道:
“莫非以我兄弟五人之力,也難?”上官逸苦笑一聲道:
“若有把握,我焉有遲疑之理?”另一灰衫老者開口道:
“小弟不信,此子還比雲老兒厲害!”上官逸掃了灰衣老者一眼道:
“我可以告訴你們,適才和那自稱為龍介子的黑叟,曾有一場搏戰,我竟非其敵因而三殘四絕落入彼等手中,而公孫啟的身手功力,還高過黑叟多多……”灰衣老者聞言似出意外,接口道:
“要這樣說,只有主上才能擒下此子了?”上官逸苦笑著說道:
“主上也許能,也許……”葛衣老者揚聲道:
“大哥,憑主上之能,會有也許之說?”上官逸聲調憂低,道:
“有件事情,我始終沒對你們說,現在不能不講了,主上曾經派出‘金童’和‘玉女’,相試公孫啟……”又一位雪衫老者接了話,道:
“結果如何?”上官逸嘆息一聲道:
“金童不戰而屈退,玉女狼狽而歸!”四老者聞言,不由俱皆咋舌無聲!上宮逸又接著,說道:
“以玉女的功力,已與賢弟不分上下,而金童只略遜小兄,竟雙雙敗歸,據主上說,公孫啟並未出手……”雪衫老者皺眉道:
“這怎麼可能?”上官逸道:“怎不可能?功力若達某一境界,即可以氣服人,金童玉女的感觸,和小兄一樣,見其人已識遠非對手了!”葛衣老者不由問道:
“那……那我們該怎麼辦?”上官逸驀地起座道:
“只說剛才此子的‘天雷傳音’好了,由此一端,即可識其他,動上手的話,隱廬勢將不保!”灰衣老者道:
“不動手行嗎?”上官逸道:
“有個辦法,本是主上準備在十分必要時才用的,現在事已緊急,沒辦法,我只有通權達變,先應付過目下再說了!”雪衫老者有些懂了,道:
“以那人質來解隱廬之憂?”上官逸頷首道:
“除此之外,再無良策!”雪衣老人焦慮地說道:
“沒得主上允諾,此事太冒險了吧?”上官逸道:
“剛才我已經用神禽傳信過去,就算主上怪罪,罪也不大,再說眼下急事,若不用這個方法,絕難解決!”雪衣老者嘆了口氣道:
“由大哥吧,反正我們五個人是禍福相共的!”上官逸苦笑了一下,道:
“兄弟們準備好,我去安排。”灰衣老者道:
“大哥,此子當真能脫出熊牢?”上官逸看了灰衣老者一眼道:
“先時三弟你將他們引下熊牢,我就知道壞了,毒爪人熊雖猛,怎是此子對手,如今果然全都斷送了它們,此子有云老兒的‘震天神功’在身,手中又有一柄奇劍,熊牢怎能困得住他?”話聲一頓,聲調一低又道:
“三弟沒和人質見過面,由你去最好,用當年對龍老兒的辦法,越快越好,我會叫人暫時穩住公孫啟!”灰衣老者嗯了一聲,轉身離席而去。上官逸對其餘三名老者道:
“我們仍要預備萬一之變,先安排好應變的一班,候三弟有了消息,那時候再定最後的決策,走。”於是他們俱皆離開了秘室,各行各事而去。熊牢中,黑衣怪人在公孫啟對隱廬中人喊聲停後,以奇特的目光看著公孫啟,試探的問道:
“公孫兄剛才低聲警告彼等……”話還沒有說完,公孫啟已接口道:
“他們會聽到的。”黑衣怪人尷尬地問道:
“不是小弟不信,只是本身功力不足,總不解公孫兄以如此低沉的話聲傳語,彼等怎能聽得清楚?”公孫啟一笑道:
“黑兄可曾聽說過‘天龍禪唱’?”黑衣怪人駭然道:
“剛才你就是以‘天龍禪唱’……”公孫啟接口道:
“小弟功力太差,只能將話送達三里以內,不過應該已經很夠了,相信上官逸等人都會聽到。”黑衣怪人讚歎一聲道:
“登泰山而小天下,今朝始解其理。”公孫啟再次微笑著說道:
“未必,此文人之形容語耳。”黑衣怪人自然明白這是公孫啟的謙虛,遂亦報之微笑,片刻之後,仍無動靜,黑衣怪人又開口道:
“公孫兄,設若彼輩如井蛙窺天,不識厲害,我們怎生脫困?”公孫啟一揚手中劍道:
“破石而出!”黑衣怪人以指敲彈熊牢石牆,道:
“厚足丈餘,能嗎?”公孫啟笑道:
“黑兄當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之言!”黑衣怪人笑著道:
“那是對人而言……”公孫啟頷首接口道:
“今亦對人!”黑衣怪人瞠目道:
“這是石牢,所對為丈厚石牆……”公孫啟道:
“牆在人為,小弟相信剎那之後,就會有人來拆牆的!”果然當公孫啟話聲剛剛停下後,牢頂上已傳來了人聲,道:
“老夫奉廬主面要和公孫少俠交談幾句。”公孫啟接話道:
“公孫啟在此,有話請講。”牢頂上那人道:
“廬主問公孫少俠,以‘天龍功力’傳聲入耳莫非有所請求,抑或是仍以敵對相視而存威脅之意?”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閣下何人,請示名姓?”牢項上的傳聲人道:
“老夫‘灰衣叟’辛艮辰!”黑衣怪人冷哼一聲道:
“報你的真實名姓!”公孫啟接口低聲道:
“黑兄,這就是他的真實名姓。”話聲一頓,不顧黑衣怪人的驚愕,向牢頂上揚聲道:
“原來是‘人寰五老’中的辛大俠,幸會。”辛艮辰嘿嘿兩聲道:
“公孫少俠不愧是雲老人門下,好見識。”公孫啟接著道:
“過謬讚了,辛大俠威名震天下,公孫啟自然知曉,只是不解以‘人寰五老’之尊,怎會臣服隱廬主人之下!”辛艮辰又兩聲嘿嘿道:
“那是公孫少俠你少見多怪了。”
公孫啟哼了一聲道:
“也許。”不過由此更叫公孫啟相信,上官逸就是那“毒臂神魔”金星石了,否則五老怎會鐵心聽令呢?辛艮辰道:
“目下老夫若說隱廬主絕非金星石,少俠你也未必會信,所以我們大可不談此事,只說說目下要緊的……”公孫啟接口道:
“說的是,辛大俠請講吧!”辛艮辰哈哈一笑道:
“少俠的話叫老夫摸不著頭腦了,以禪唱奇功傳聲求告的是少俠,老夫奉令至此,就是一聽少俠何求……”公孫啟冷冷地接口道:
“公孫啟一生無求於人,何況小小隱廬,傳聲喚人,是要通知爾等,若再不開啟牢門,莫怪放肆!”辛艮辰哦了一聲道:
“少俠自陷熊牢,守牢人曾有警告?而少俠不聽,今憑功力武技,殺我神獸,試問就此罷了不成?”公孫啟道:
“就此作罷,在爾等或求之不得,但公孫啟來說,卻難辦到,除非上官逸和我面面相對,答我幾句話……”辛艮辰道:
“若是不呢?”公孫啟沉聲道:
“若不,隱廬便將化為灰燼!”辛艮辰也沉聲喝道:
“少俠如此自信?”公孫啟坦然道:
“舉手間即可出困!”辛艮辰哦了聲道:
“廬主也是這樣說,可見少俠所說並非空言虛話,不過老夫要請少俠三思,三思之後再作脫困的打算也不遲!”公孫啟哈哈兩聲道:
“我不必三思……”辛艮辰冷聲笑了,笑聲聽來猙獰可怖!公孫啟聞聲而心動,自忖著——
“怪!莫非這老兒另有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把握,能逼使我俯身聽命而不能相抗?否則這笑聲怎會……”思忖間,辛艮辰已開口道:
“公孫少俠,老夫想請教一個問題。”公孫啟冷冷地說道:
“你好嚕嗦!”辛艮辰嘻嘻的笑著道:
“聽聽老夫要請教什麼不好嗎?”公孫啟不耐煩地說了個“講”字,但暗中卻在推測辛艮辰想問些什麼,因為公孫啟已感覺到有了蹊蹺,對方似乎掌握著勝券?此時李艮辰不慌不忙地說道:
“少俠功力高超,但熊牢牆厚丈三,少俠寶劍雖利,神功驚人,恐怕也非盞茶光景就能打通石牆吧?”公孫啟道:
“是又如何?”辛艮辰再次嘻嘻兩聲道:
“是的話,老夫奉勸少俠最好不要妄動!”黑衣怪人怒聲接口道:
“鼠輩把話說清楚點!”辛艮辰諷嘲的說道:
“黑衣小兒你聽著,你小子不過是兔子跟著月亮走,沾了光,最好安份些,別自認為夠份人物,哼!”冷哼後,接著對公孫啟又道:
“公孫少俠,老夫只能提少俠個醒兒,我們握有‘人質’,若少俠能在剎那間,破牆出困,並能救下那人質的話,老夫贊成少俠一試!”這番話聽入公孫啟耳中,如同五雷轟頂,傻在牆邊作聲不得!
並非公孫啟不夠沉著,修養不足,而“人質”二字的是叫他驚心動魄,他不能立時想到這“人質”是誰!黑衣怪人亦不同,立刻沉聲道:
“空言威脅何用,說出那‘人質’的名字來!”辛艮辰冷哼一聲道:
“黑衣小兒,閉上你的狗嘴,象你這種孤獨小子,自然不會有親故惦念著,這‘人質’和你無關!”黑衣怪人心性本極平和,只因被屈多年,雖說一切都看得開,但要看對誰和對什麼事情,辛艮辰一口一個小兒小子,他可忍不住了。無奈人在“熊牢”矮簷下,不忍又能如何,況事關公孫啟,若那“人質”果然緊要,自己因怒憤事豈不愧對好友,所以他還是強捺下怒火!老奸巨滑的辛艮辰,此時轉對公孫啟道:“公孫少俠可想知道這‘人質’是誰?”公孫啟在轉瞬間,已能平靜下激動的心情,以一種極端安然的口吻,絲毫不帶火氣的話語道:
“你要是願意說,我會聽。”辛艮辰再作試探道:
“少俠不急?”公孫啟一笑道:
“所謂‘人質’絕非本人,本人何急之有?”辛艮辰叮下一句話道:
“若這人是少俠最關心的人呢?”公孫啟坦然道:
“就是這人是我最關心的,如今人在爾等手中,我急有何用?”
辛艮辰暗伸拇指,心服了公孫啟的沉著。於是他反而不忍再加戲弄,也坦然說道:
“公孫少俠可認識錦州城內一家客棧的主人?”公孫啟依然平靜作答道:
“認識。”當然他認識,並且已經知道辛艮辰指的哪一家。
辛艮辰接著又道:
“那很好,客棧主人夫婦,如今是敝廬的貴客,當然嘍,這是因為少俠的關係,我們愛烏及屋,假如……”黑衣怪人雖不知道這客棧主人夫婦,和公孫啟是什麼關係,但以對方據為人質而判斷,已料到十之七八,於是接口道:
“假如怎樣?”辛艮辰沉聲道:
“假如公孫少俠和你這小子,不能安份守己,乖乖的在熊牢中作幾天客人的話,人質的貴客身份就要發生變化了!”黑衣怪人厲聲喝罵道:
“匹夫!鼠輩……”公孫啟揮手止住了他的話,揚聲道:
“姓辛的話說完了沒有?”熊牢頂上沒有了聲息,黑衣怪人立即說道:
“如今辛老賊已離去,公孫兄若當真能夠破牢而出,此正其時,就請快些動手破壁……”話沒說完,公孫啟已經微笑道:
“黑兄你上了辛老兒的當了,他故作遠去,然後閉息悄掩回來,現在人正在這熊牢頂上偷窺聽著呢!”黑衣怪人聞言,不由臉上一紅,深悔自己太不小心,自然他也有些自慚功力不足,始被辛艮辰所欺。
此時牢頂上的辛艮辰,業已聽到黑衣怪人所說的話,冷冷一笑,以威脅的口吻揚聲道:
“少俠是想破牢硬闖,抑或仍按前議?”公孫啟沉聲叫道:
“哪來的這多廢話,去請人質來!”辛艮辰高聲道:
“老夫尊重少俠的人格,咱們稍時再見。”
這次,他話罷當真的坦然去了。黑衣怪人嘆息一聲道:
“小弟無能,使公孫兄坐失良機。”公孫啟一笑道:
“沒什麼,現在仍然可以破牆而出。”哪知黑衣怪人正色道:
“這使不得?”公孫啟故作不解道:
“目前使不得,何時才使得?”黑衣怪人道:
“人無信不立,何況是對這些鼠輩。”公孫啟爽朗的笑了,道:
“這憑黑兄的這一句話,小弟已有知己之感,古人說,得一知己雖死無撼,小弟敬領黑兄教益。”黑衣怪人這才知道,公孫啟旨在一試自己的作為。
沉默片刻之後,黑衣怪人才開口道:
“公孫兄,稍待人質來時,作何打算?”公孫啟從容地說道:
“見機行事,脫困不難。”黑衣怪人嗯了一聲道:
“小弟有一事不解,公孫兄……”話沒說完,公孫啟已接口道:
“敢是要問那店主夫婦和小弟……”黑衣怪人含笑道:
“瞞不了公孫兄,正是此事。”公孫啟道:
“那店主,曾是一代梟雄,乃妻為寒家內宅總管,先父母待之如妹妹,他夫婦在遼東落戶設店,是奉家師之諭而行,所以……”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所以公孫兄是非救他夫婦脫險不可?”公孫啟道:
“是,弟義不容辭。”黑衣怪人正待接話,牢頂那小小方孔中,傳來了步聲。步聲有輕有重,並有噹啷啷的鐵鏈拖地聲!黑衣怪人雙目一挑,低聲對公孫啟道:
“嘿,來了,竟然……”公孫啟知道黑衣怪人要說些什麼,微微一笑道:
“黑兄不必為這枷鎖的事動怒,這算不了什麼。”黑衣怪人道:
“小弟是為公孫兄著想。”公孫啟又是一笑道:
“盛情心感,小弟自有主意。”答對間,步聲已止於熊牢頂端,公孫啟示意黑衣怪人冷靜相待,然從從容容坐於牢中牆角,牢頂上傳來了辛艮辰的話聲,道:
“公孫少俠請答話。”公孫啟頭都不抬,平靜的說道:
“有什麼好回答的?”辛艮辰哈哈大笑道:
“是老夫的錯,沒有說明原故,兩位人質俱皆不信少俠人在熊牢之中,並且意圖反抗,因之迫使廬主……”公孫啟接口說聲道:
“因之就以枷鎖鐵鏈拴住他們,辛艮辰你仔細的聽著,立刻將枷鎖鐵鏈摘下,否則你我所立約定無效!”辛艮辰揚聲道:
“少俠請聽我一言……”公孫啟接口喝道:
“住口!先答覆我的話!”辛艮辰被迫無奈,道:
“這事老夫作不得主。”公孫啟冷哼一聲道:
“那就快和金星石商量去!”李艮辰半晌沒有答話,而熊牢頂上也沒有傳下步聲。公孫啟笑了,是爽朗的大笑,接著道:
“金星石,我公孫啟相信你如今在熊牢頂上,除非你已不是當年的你,否則就快些答話!”有人答話了,是上官逸,他道:
“公孫少俠稍安匆躁,老夫上官逸,一再聲明此間並無金某人在,可是少俠堅不相信,令人失望……”公孫啟怒喝道:
“解除人質的鏈鎖,再和本俠答話!”上官逸也怒聲道:
“公孫啟,你莫當老夫怕定了你,你身在牢禁之中,無異釜中之物,老夫一聲令下,引發烈火埋伏……”公孫啟以一聲長笑,打斷了上官逸的話鋒,道:
“上官逸,本少俠說句狡話,烈火起時,即本少俠脫困之時!”上官逸道:
“只怕彼時神婆夫婦已然慘死!”公孫啟道:
“有上上下下這多狗命,用祭英靈!”上官逸沒有答話,當然,是在沉思對策!公孫啟也不進逼,因為他已胸有成竹。
半晌之後,上官逸開口道:
“公孫少俠,我們先談談釋放人質的事如何?”公孫啟話答的很妙,道:
“不將人質的枷鎖解除,一切休談!”上官逸空自憤恨,但目下卻必須忍耐,道:
“好,就依你!”他話鋒一停,斷鎖落鏈聲已傳入熊牢,接著話聲又起道:
“公孫啟,你的事老夫辦好了!”公孫啟冷靜的說道:
“這要神婆自己對我說!”上官逸強壓下激怒,道:
“神婆性暴,口沒遮攔,老夫若是拍開她的啞穴,誰保她不狂吼亂罵,不過老夫可以請另外一位……”公孫啟接口道:
“我只聽神婆一言,你多說無用!”上宮逸沉聲道:
“公孫啟,那是作夢!”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上官逸,狂言何補於事,再多想想吧!”牢頂上又開始沉默下來,而熊牢中,也悄靜無聲。久久之後,上官逸恨呼一聲開口道:
“公孫啟,你與神婆答話吧。”他這句話剛剛說完,已傳到神婆的怒罵聲!公孫啟揚聲喊道:
“神婆不要動怒,我有話問你。”上官逸這時說道:
“公孫啟,你們只能答對三句,有話快說!”牢頂上傳來神婆的罵聲道:
“老狗賊,這筆賬……”話沒說完,公孫啟已高聲道:
“神婆你一切可好?可有曉梅的消息?”神婆在牢頂上喊道:
“我很好,就是沒有你要問的消息,啟哥兒你是怎樣落在老賊手中的?”公孫啟不答此問卻反問道:
“神婆,你們都還好吧?”神婆道:
“我們生死沒有關係,啟哥兒你一身系……”公孫啟知道神婆要說什麼,接口道:
“好了,神婆,你安心的等著,不會太久我們就要見面了,現在什麼也不必再說,忍些兒氣……”神婆怒哼一聲道:
“不是我不能忍氣,是老狗賊他們的手段下流,用下五門的藥物,把我們蒙倒了,劫來此地,這老狗賊……”話沒說完,突然中斷,換上了上官逸的聲音,道:
“公孫啟,人質不會有錯了吧?”公孫啟冷冷地說道:
“不會錯了。”上官逸道:
“你不想再和那個男的談幾句?”公孫啟一笑道:
“不用了。”上官逸也一笑道:
“好了,那麼老夫請教,咱們是怎樣交易?”公孫啟道:
“沒什麼好交易的。”上官逸聞言一楞,道:
“莫非你不想要老夫釋放他們夫婦?”公孫啟哈哈兩聲道:
“一點也不錯!”上官逸不解道:
“公孫啟,釋放神婆夫婦不是你提出的條件嗎?”公孫啟坦然答道:
“對!但我旨在證實神婆夫婦是否真的被擒!”上官逸哦了一聲道:
“如今證實了,你又怎麼說?”公孫啟淡然答道:
“證實了就好,再沒有別的事啦。”上官逸刁猾老奸,靜心沉思下,恍悟上了公孫啟的當!於是他恨恨說道:
“公孫啟,原來你是別有用意!”公孫啟笑答道:
“這是你太多心了,你說你擒擄了神婆夫婦,我若不和她們答對幾句,怎能信你,現在我相信這是事實了!”上官逸加以誘惑道:
“老夫是可以釋放他們的!”公孫啟突然大笑不已,上官逸喝道:
“這有什麼好笑?”公孫啟道:
“神婆功力武技雖然了得,我卻知道非你敵手,因此釋放與否,結果相同,你當我傻瓜,我自然覺得好笑!”上官逸知道計已難行,恨聲道:
“公孫啟,你一再戲弄老夫,認為老夫不敢玉碎!”公孫啟沉聲道:
“就憑你這‘玉碎’二字,已可見你此時心情,上官逸,你聽我鄭重的警告一句,莫要企盼僥倖,快將此間一切,通知那金星石吧!”上官逸厲聲喝道:
“公孫啟,老夫也警告你一句話,握在老夫手中的人質,不只神婆夫婦,你若敢蠢動,別怪老夫無情!”適時,就在上官逸說話的同時,公孫啟已以傳聲向神婆道:
“神婆忍耐,我隨時可以脫困!”接著又道:
“你穴道被制,開不得口,若只是麻、啞二穴被制,就請猛跺兩次腳,使熊牢震動迴響,我可以告訴你自解之策。”果然,在上官逸話說完的剎那,神婆一連跺了兩次腳。
上官逸十分精靈,叱道:
“老賊婆你在搗什麼鬼?”公孫啟接話道:
“上官逸,對個目下無力相抗的人發威,不算英雄。”
上官逸哼了一聲道:
“是她自找,好沒來由的跺腳……”下面的話,公孫啟根本沒有心聽,已用傳聲向神婆指點自解的功訣,並一再警告神婆,此事莫向第三者洩露。雲老人的奇功,非比尋常,神婆擒卻剎那奇痛,終於衝破了被封的穴道。但她果守公孫啟之諭,仍然裝作無法自主。這時上官逸正好把話說完,公孫啟也恰好以傳聲問明瞭神婆被禁所在,於是故作無奈地對上官逸道:
“上官逸,我公孫啟答應你考慮這個問題,不過你要記住,我隨時隨地都會試探著脫困而出和你一戰!”上官逸哼了一聲道:
“你最好別試,否則不論有何結果,你要負全責!”公孫啟沒有答話了,上官逸在話說完後,即令人重將神婆夫婦帶走,公孫啟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上官逸嘲諷的說道:
“當真這樣開心?”公孫啟聞言越發大笑不止,上宮逸不由得疑神疑鬼,可是任憑用盡了辦法,仍然無法得到公孫啟半句回話。因之上官逸由疑神疑鬼,而終於堅信個中有了問題,他幾經思考,卻怎樣都無法推料問題出在何處!
他焦煩了起來,強忍著憤怒,直待公孫啟笑聲停止後,才又開口問道:
“公孫少俠可願和老丈一談?”公孫啟很怪,這次竟答話道:
“公孫啟身為廬主階下之囚,敢不有問必答?”上官逸被挑逗的急惱不得,道:
“老夫始終以客禮招待少俠。”公孫啟淡然一笑道:
“不錯,以人質為脅,以熊牢為禁,迫使公孫啟作客貴廬,似這般隆重厚誼,公孫啟只有受寵若驚,終生難忘。”
上官逸十分地勉強哈哈一笑道:
“這是老夫在被迫之下,萬不得已的措施,相信只要少俠能平靜下來和老夫一談,一切問題都可迎刃而解。”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平靜?你在牢外,我在禁中,叫我平靜?”上官逸以激動的語調道:
“這要怪那自稱是龍介子的黑叟!”公孫啟冷哼一聲道:
“身份洩露,作賊心虛,怪得誰來?”上官逸道:
“少俠若認老夫就是金星石,那多說也沒有用了,老夫最後再告訴少俠一句話,少俠你錯了!”公孫啟冷笑出聲道:
“是的,我錯了,錯在不應該目睹令郎施展‘碧陰摧魂功’,更錯在見到你那獨門的百毒兵刃。”上官逸長嘆一聲道:
“老人並不否認和金星石淵源甚深,犬子更是他門下弟子,不過如今來往早絕,彼此絲毫無關……”公孫啟冷冷地接口道:
“你話該說完了吧?”上官逸又長吁一聲道:
“公孫少俠,你疑心太甚了!”公孫啟一笑道:
“也許,但又怎麼樣呢?”上官逸沉默未答,公孫啟接著又道:
“其實你並沒有必要對我解釋,我現在是你的牢中囚,只要下令水攻火攻殺之滅口,就可太平無事了!”上官逸道:
“設若老夫就是金星石,又何懼於少俠?焉有苦田婆心和少俠解釋不已之理,早就下令處置少俠了!”公孫啟嗯了聲道:
“說的是,看來是我疑心大了些。”上官逸道:
“少俠若能發誓不與老夫為仇,老夫立即下令釋放神婆夫婦,並願負荊請罪於少俠面前,恭送至谷口!”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這怎敢當。”趁話鋒微停,話題頓改,道:
“適才廬主說,設若廬主即是金星石的話,早就下令處置我公孫啟了,這話不知廬主由哪裡想起來的?”上官逸一笑道:
“少俠這話問得太奇怪了……”公孫啟哼了一聲道:
“我所問的話,絲毫沒有奇怪的地方,反之,廬主的話卻耐人尋味,我找金星石是事實,卻從未談及找他尋仇,而廬主……”上官逸接口道:
“金星石惡名在外,仇家遍及四海,少俠不遠關山萬里來到遼東找他,請問不是尋仇又為何來?所以……”公孫啟沉聲接口道:
“好辯才,上官廬主,你想和我談到幾時方休?”上官逸故作不解道:
“自是想談到少俠同意彼此息爭……”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恐怕是要談到‘四眼翠雀’帶來指示以後吧?”上官逸聞言暗自心驚,他當然不能承認,於是改變話題道:
“少俠能否給我個答覆,是兩息仇爭,抑或是堅持為敵?”
公孫啟冷冷地說道:
“上官廬主,這話似乎該是我來問你才對!”上官逸道:
“少俠矯辯……”公孫啟怒聲叱道:
“住口,我與黑兄本無心至此,先是令郎無禮索鬥,繼之你將我們困於熊牢,如今更發現將神婆夫婦擄為人質……”上官逸接口道:
“錦州距此千里,老夫請到神婆夫婦之時,少俠與貴友尚未駕臨,足證這是兩件事,事前毫無關聯的。”公孫啟就等他的這句話,道:
“不錯,所以現在我要請問廬主,你擄劫神婆夫婦前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又怎知他們是我的朋友?”上官逸嘿嘿笑了兩聲道:
“事關秘密,怨難奉告,不過假如少俠能當眾立誓,今生不與隱廬為敵的話,老夫保證連她夫婦也一併釋放。”公孫啟淡然一笑道:
“廬主要聽老實話?”上官逸道:
“那是自然?”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當我能夠證明,你並非金星石,而隱廬亦非金星石秘穴之一時,你我雙方自然談不到仇對二字,倘若……”上官逸接口道:
“少俠明知隱廬和金星石曾有淵源……”公孫啟沉聲道:
“我話還沒有說完,你聽下去,剛才只是我和黑兄的答覆,至於神婆夫婦,肯否罷休,恕我難以其承諾!”黑衣怪人始終沒有開口,此時揚聲道:
“還有,那被你以馬擄載此處之人,我要看看是哪一個!”上官逸正要答話,驀地傳來一陣奔跑步聲,接著是低沉的說話聲,話聲久久始停,上官逸開口道:
“公孫少俠,老夫有事去去就來,少俠設若認為有十成把握能破牢而出,可以放手施為,老夫恭候。”話罷,破風聲起,上官逸去了。
黑衣怪人正要開口,牢頂上換了辛艮辰的話聲,道:
“兩位,有位朋友要和兩位談幾句話。”接著,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到,道:
“老夫‘紀秉南’,今奉廬主之令,放下身邊任何重大事務,真誠伺候和照顧兩位貴賓,所以先自我招見一下。”黑衣怪人還沒會過意來,公孫啟已笑道:
“那多辛苦你了。”紀秉南嘿嘿一笑道:
“談不到辛苦二字,俗話說的好,吃人家的拿人家的,可就得給人家幹,沒說的,兩位多擔待些兒。”黑衣怪人這時以傳聲道:
“公孫兄,匹夫們可能要下手了!”公孫啟嗯了一聲,也以傳聲道:
“不錯,黑兄準備出困了罷。”傳聲罷,公孫啟立刻揚聲道:
“我們沒有什麼好擔待的,只是奇怪‘北紀’怎會還有人留在世上,並且竟甘為他人鷹犬!”紀秉南一聲怪笑道:
“不錯,有時我自己也想不通這一點,不過誰叫當年人家救過我呢,所以現在聽人家的就沒什麼好埋怨的了!”話聲一頓復起,道:
“老夫剛回,聽說兩位的功力很高,不但沒有被老夫那‘天蠍螯’射中,並且破禁闖入……”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22:55
第十四章 翻手為雲覆手雨
紀秉南話聲無故突然中止。公孫啟道:
“黑兄,情況或已有了變化,且聽上官老兒有何說詞?”
傳聲甫畢,上邊果然傳來上官逸話聲道:
“公孫少俠,穩重可喜,此時猶未破石出困,料必已經澄清此中誤會。”公孫啟道:
“本俠敬候廬主發落,從未想過什麼。”上官逸道:
“少俠言重了,自始至終,老夫並未存絲毫敵意,一誤豈堪再誤,三弟還不快去開門。”公孫啟立即攔阻道:
“且慢!是否四眼翠雀帶來消息,教你如此?”上官逸似是無可奈何地一聲長嘆,道:
“少俠何以如此不能信人?”公孫啟道:
“廬主適才離去何事?”上官逸道:
“適接屬下傳報,印場主從山前經過……”公孫啟接口道:
“僅印場主一人?”上官逸道:
“一馬雙乘,與一雪衣少年,狀極親戚,而非範鳳陽,原欲請進莊來,就便一了當前事件,不料趕去,始知傳報延誤,印場主與那少年,過去已有半個時辰了。”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這倒很巧,不知處理當前事件,為何必須借重印場主?”
上官逸道:
“實不相瞞,開採之初,此處原是一片荒山,無人問津,最近始知實系印家所有,奈何開採已久,深恐招致印場主不快,以致遲遲未敢明言。現在俠駕蒞止,正好作魯仲連,只要公平合理,任何罰款,老夫均願接受,可惜傳報偏又遲誤了。”公孫啟譏諷道:
“何妨稍待,等到有了適當時機再談。”上官逸道:
“不,時機容易等,魯仲連難求……”公孫啟接口道:
“廬主莫非仍有強留我弟兄之意?”上官逸道:
“少俠錯了,老夫正要負荊,如此交談,殊多不便,兩位請移玉上來如何?”
此時穴門早經辛艮辰打開了,故上官逸始能肅客。黑衣怪人接口道:
“公孫兄,小弟教人暗算怕了,要上去,你一個人上去吧。”
一語雙關,即諷刺上官逸,也提醒了好友。公孫啟微微一笑,也附和道:
“黑兄言之有理,就這麼上去,也教別人看著我們太無能了,何況也還未到該上去的時候。”上官逸哈哈兩聲,強笑道:
“兩位如此相責,老夫實感置身無地,現在為了釋疑,老夫親自入穴相迎,以表誠意。”黑衣怪人傳聲道:
“公孫兄意下如何?”他因為上官逸前倔後恭,表現得過份軟弱,總覺得其中有詐,卻又不能明白指出詐在何處。是以向好友問主意。公孫啟道:
“看事行事。”由於上官逸已走下熊穴,他無法多作說明。
上官逸到達近前,歉然說道:
“二位受驚了,老夫深表歉意。”公孫啟道:
“傷了廬主護主神獸,該道歉的,是我和黑兄。”上官逸道:
“幾頭野獸,豢養不易,二位能代除去,省卻老夫一樁心事。”一指隨行二人,又道:
“這位是紀大俠,這是我三弟,四位多親近親近。”紀秉南身材碩長,削腮無肉,一望而知是個工於心計、難纏難斗的角色,黑衣怪人對他沒有好印象,冷冰冰地問道:
“尊駕真是北紀的後人?”紀秉南陰陰笑道:
“江湖上傳聞不確,當年幸逃不死的,尚不僅老朽一人,但如不遇人寰五老中的追雲摘星二老,此時當真絕後了!”黑衣怪人道:
“可喜,難得……”上官逸怕他說出更難聽的話來,忙亂以他語,道:
“此間敘談不便,二位少俠請。”公孫啟寸步未動,道:
“廬主適才言未盡意,可否先予示知?”上官逸道:
“如蒙概允,擬請二位追上印場主,先代關說,老夫另外再託人婉商範鳳陽,居中斡旋,可期大事化小,彼此相安。只要能給老夫留一地步,任何條件,均可接受。”公孫啟道:
“廬主確具誠意?”上官逸道:
“人寰五老江湖薄有微名,豈能言而無信。”公孫啟聽出口鋒,道:
“廬主確非金星石?”上官逸正色道:
“拙名少俠容或陌生,追雲叟當有耳聞。”公孫啟仍有所疑,正欲說出,靈機一動,頓又變計改口,道:
“廬主原來是五老之首,這確是一場誤會了。尊意當可代為轉達,但須廬主答我數事。”上官逸道:
“少俠請講,老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公孫啟道:
“此間如與金星石無關,何必冠以金姓?”上官逸道:
“開採之初,因地主不詳,慮及以後糾紛,故預留退步,又因系金礦,即以名之,實非金姓。”公孫啟道:
“開採正確時日,廬主可還記得?”上官逸道:
“截至目前,共為八年零十個月,最初兩年,毫無所得,從第三年起,始有純金,有帳冊可查,少俠應該過一次目,也好使印場主有所依據。”公孫啟道:
“這件事留給印場主自己辦好了,此間礦工如何招募,為數若干?”上官逸道:
“連同灑掃炊事共六百七十餘人,俱系從三家礦場期滿回籍的工人中,取得同意來的。”公孫啟哦了一聲,恍然大悟,道:
“也就是近來盛傳,下落不明的那些工人了?”上官逸微顯愧色,道:
“熟練礦工求之不易,但待遇比三家礦場加倍,亦系以五年為期,期滿續延,再加二成,彼等貪圖厚利,純出自願,絕未絲毫勉強,不願續約者,已全返籍,約為兩百餘人稍待去至礦坑,少俠親自問訊,便知梗概了。”公孫啟未表示可否,另轉話題問道:
“小可另有一項不情之情,不知廬主能否見允?”上官逸似在料算之中,並無奇詫神色,道:
“少俠已為老夫之友,但有所命,必盡力而為,不知何事?”
公孫啟道:
“據悉松丹公子,亦在此間作客,可否容小可一見?”上官逸故作憤怒神情,道:
“事誠有之,但非作客,是老夫命人擒來此間的。少俠如何知道?”公孫啟至感驚詫,道:
“杜丹公子何事開罪廬主,命人將他擒來?”上官逸嘆道:
“一步錯,步步錯,開採之初,如先將地主打聽清楚,高價買到手中,就不會有今天種種糾紛了!事情都緣返籍工人而起,被他發現了,益以近日謠傳,便借題發揮,劫我礦金,殺我護車人員。老夫得訊之後,派人前去相請,以便當面解釋苦衷,此子不該情強,又將去人打傷。是以演變成目前局面。少俠莫非與他知交?”公孫啟道:
“素未謀面,何來知交,實黑叟臨行囑託耳。廬主如有礙難,即作罷論。”上官逸緊皺眉頭,道:
“老夫痴長几年,事情還能想得開,難處不在老夫。杜丹年少氣盛,經此折辱,怕不肯干休,少俠何以教我?”公孫啟道:
“廬主如能不咎既往,小可願竭盡綿薄,試予勸說。”上官逸喜溢眉宇,道:
“少俠一言九鼎,必能化干戈為玉帛,老夫唯命是從,請不必顧慮。此處不宜接待杜丹,請移玉客室一敘如何?”公孫啟對於上官逸的各項答覆,似甚滿意,不再堅持己見,略一謙讓,黑衣怪人在前,公孫啟徐步相隨,主人在後,陸續走出熊穴。上邊即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初來時被接待的那間大廳。
太師椅雖已移回原位,將熊穴口遮掩得絲毫不見痕跡,上官逸似為表示謙虛,未再升座,即在兩旁雁翅般排列的座位中,左右相對,分賓主就座。辛艮辰出去了片刻,不僅將杜丹公子約來,連悅賓棧東主夫婦與黃天爵,也一起約到,主人這邊,也增加了三個人,即人寰五老中,未曾露面的三老,依次是步月、摘星、換鬥三叟。
杜丹約莫二十三、四,氣概軒昂,俊逸瀟灑,衣衫零亂,目有血汙,絲毫無損勃勃英氣。為了便於說話,黑衣怪人已將座位讓給杜丹,自己移下一位,再下便是悅賓棧的三個首要人物。坐定之後,杜丹問道:
“公孫大俠,何時與黑叟論交?”公孫啟道:
“原系師門至交,適才方始相見。”杜丹至感驚愕,道:
“適才?在此處?人何以不見?”公孫啟道:
“是在此處,因另有急事,已先走了,臨行相囑,伴隨吾兄一同迴轉錦州。”杜丹道:
“大俠盛情心領,在下還不能走。”公孫啟道:
“這是何故?”杜丹憤慨異常,道:
“期滿工人,陸續無故失蹤,在下最近方始發現,是被人扣留住了,這件事必須查清,方能實枕。”公孫啟道:
“上官廬主適才已坦誠相告,所有各場期滿礦工,俱被此間以高資留用,杜兄無須再查。”杜丹劍眉一挑,道:
“大俠與老賊相識?”公孫啟道:
“杜兄先莫激動,其間曲折頗多。小弟因踐舍弟之約,路過山外,是這位黑兄發現蹄跡可疑,循蹤探索,無意闖入此間來的,幾至兵戎相見,後經上官廬主,說明苦衷,方始洞明一切。實因熟練礦工難求,不得已而出此下策……”杜丹道:
“好個不得已,此處是老印記的礦區,難道偷採別人的礦藏,也是不得已?”公孫啟道:
“這一點,上官廬主適才也提到了,確是不得已。開採之初,疑是荒山,一年之前,始知是印家產業,又因開採已久,解釋很難,以致遲遲未能採取行動。”杜丹道:
“這是印家的礦產,自有印家的人,出頭找他們理論,用不著我越俎代庖。至於失蹤礦工,也非在下多事,月魄追魂這個人,公孫大俠以前可曾聽說過?”公孫啟道:
“杜兄的意思,是說此人在追究?”杜丹道:
“正是如此,據聞此人武功高不可測,手下從無活口,在下怎能為這件事,招引煞星上門。”公孫啟道:
“就我所知,此人疾惡如仇,所殺俱是十惡不赦之徒,並非不好說話。小弟見到他時,必代解釋明白。”杜丹道:
“此人行蹤無定,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大俠哪裡去找他?”公孫啟道:
“他如追究此事,行蹤當未離開遼東,稍假時日,必能見得到他。”杜丹道:
“大俠既然一力承擔,在下也非好事之徒,那就鄭重拜託了。”公孫啟道:
“小弟悉力以赴,必不使杜兄失望,現在我給杜兄重新引薦幾位高人。”一指對方,又道:
“上官大俠,江湖賀號追雲叟。雁行五人,並稱人寰五老,俠譽極隆。那一位是紀大俠,亦系武林世家。同在一地,日後難免相遇,至望兩家盡釋前嫌,和好相處。”人寰五老,過去聲譽的確不壞,杜丹聞悉之下,先極是詫愕,再聽公孫啟所作解釋,不由信了幾分,道:
“原來是五老,在下有眼不識泰山,適才失言,望多擔待。”
杜丹適才連罵兩聲老賊,言語之間,又多侮慢,上官逸居然全都忍下了,現見杜丹致歉,微微一笑,道:
“千錯萬錯,都是老夫的錯,當年不該操切從事,以致鑄下目前大錯,諸多誤會,有口難言,萬幸天降公孫少俠,代為剖陳苦衷,杜公子胸懷海闊,不咎既往,無以伸謝,聊借水酒,藉表微忱,各位請。”公孫啟道:
“廬主效否誠意相交?”上官逸詫悶道:
“少俠莫非仍然懷疑老夫有假,或在酒中下毒?”公孫啟笑道:
“全不是,印場主過去不過一個多時辰,且容小可把他追回,屆時再從明擾,豈不更好。”上官逸皺眉道:
“少俠,這條路你大概沒走過,百里之內,毫無人煙,大雪封山,馬行難快,肚子裡再不吃點東西,這一天你怎麼過?”公孫啟道:
“這好辦,廬主只須賜些乾糧,路上食用就行了。”上官逸道:
“少俠原來也是急性人,愈發合了老夫的脾胃;恭敬不如認命,二弟速去準備。”現成的燻臘,切碎包裝,用不了多少時間。片刻之後,步月叟即已回來,道:
“乾糧馬匹,俱已備好,至盼少俠速去速回。”公孫啟道:
“那是自然,少不得還要回擾幾杯呢。”起身告辭,步出廬門,不僅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騎來的馬,已經備好,另外還由隱廬給杜丹等四人,備了四匹快馬,乾糧食水,一人一份,全掛在鞍旁。人寰五老與紀秉南,親自送到活石谷口,方始依依惜別。
表面看來,賓主雙方的臉上,全都展露著一絲滿意的微笑,一場疾風暴雨,似已完全揭去。
但是,誰也看得出來,那一絲微笑,實甚勉強,並非出自真心,由衷而發。事情透著詭譎難解,尤其是上官逸,心裡既無點滴誠意,分明已經掌握了絕對有利形勢,何以反而將人放走,甚至連擄劫來的兩處人也一併放走?難道拼著付出重大代價集隱廬全部力量,尚不能制服公孫啟與黑衣怪人?如今縱虎歸山,一旦真相揭穿,又將何以善其後呢?不智之極!難解之極!
木屋樓後三十丈,有一座同一形式,同樣大小的三層建築,頂樓門稠之上,懸著一方黑底金宇匾額,上題“頤隱樓”三個篆書大宇,是為隱廬機密重地,除人寰五老心腹死士,外人不得涉足。兩樓之間,有一圓亭,石桌面縱橫成格,刻劃著一個棋盤,想系消鬧納涼之所,此外別無惹人注目之處。二樓正面較大的一個房間之中,除了蒲團,再無其他陳設。
關東有三寶:人參、貂皮、烏拉草。所有蒲團,俱系烏拉草編織而成,週三尺,厚足五寸,居中三個,較高較大。這時三個蒲團上,全都有人合目跌坐,中為藍衣老人,白衣人在左,蒙面紗巾仍未去掉,右邊是上官逸那個寶貝兒子上宮玉。不時眯眼偷覷中座老者,狀極惶恐不安,顯因妄用武功,洩露師門來歷,惟恐將受重責。
送走公孫啟,關好密門,上官逸率領諸弟,直奔頤隱樓,但在半途,步月叟卻離眾而去。進入了二樓靜室,各覓蒲團就座。藍衣老人道:
“全放走了?”上官逸道:
“全放走了,如今機密已洩,月魄追魂又已葬身地穴,勢難相安,弟子不解何以仍將彼輩放走?”藍衣老人道:
“你以為黑叟走了?”上官逸心絃驀感一震,駭然道:
“主上發現了他?”藍衣老人嗯了一聲,沒作正面回答,卻道:
“如今縱虎歸山,必將捲土重來,但那須在數日之後,趁此有限時日,迅速將現有礦金運出。”上官逸恍悟老人志在礦金,未必真已發現黑叟,懸心大定,道:
“現有車輛不敷應用,奈何?”藍衣老人道:
“成色好的用馬馱載,其餘裝車,最遲天黑啟程,選派熟悉道路的手下押運,你我弟兄別全閒著,誰護車,誰留守?由你決定。玉兒功力尚淺,不足以當大敵,跟隨老夫行定,午飯後動身,屆時馱載應已備好,分頭準備去吧。”上官逸道:
“公孫啟與黑叟如再……”藍衣老人已知他要說什麼,即時接口道;
“老夫另有安排,如果他們手不夠長,嘿嘿……”一陣冷笑,截然而止,未盡之意,不言可知。
上官逸這才放心,立率諸弟,下樓而去。藍衣老人側顧白衣人道:
“月魄追魂死訊,如果傳在公孫啟的耳中,禍發必速,你打算怎麼辦?”白衣人微一躊躇,道:
“師父的意思是——”尾音施得很長,話亦未能盡意,似乎猶有不忍之心。藍衣老人面色一沉,道:
“老夫是在問你!”白衣人道:
“徒兒明白,印天藍為唯一活口,只有殺了她,才能杜絕消息外洩……”藍衣老人接口道:
“你還捨不得?”白衣人恨哼一聲,道:
“看月魄追魂生前,賤婢對他那份親暱醜態,徒兒恨不得把她碎屍萬段!”藍衣老人道:
“那你還猶豫什麼?”白衣人道:
“為了那捲奇書與那種奇特暗器。”藍衣老人沉聲斥責道:
“你好教老夫失望!”白衣人強辨道:
“不是徒兒不曾盡力,軟語套問,暗中搜查,能夠想得到的辦法,全已用盡了,結果全是徒勞無功。”藍衣老人道:
“還有一個辦法你沒有想到。”白衣人一徵,旋即恍然老人之意,道:
“果然還有一個辦法,徒兒過去沒有想到,這次回到錦州,一定準能到手。”藍衣老人又再叮問道:
“老夫怎知彼此想法一樣?”白衣人似已決心,斬釘截鐵地說道:
“她既移情別戀,不能怪我無義,宰了賤婢,光明正大地找尋何愁東西不能到手!”一把放下蒙面紗巾,赫然是範鳳陽!其實,他縱然不扯下蒙面紗巾,從歷次對話中,已能判知他的身份,這樣一來,不過更使事件趨於明朗化罷了。金衣人自然也是他,只是那件金衣,此時覆在熊皮外衣裡邊,在炫惑敵人耳目時,才偶一顯露罷了。藍衣老人的用意,就在逼他自毀禁約,現在見他已表明心跡,語氣立轉溫和,道:
“大丈夫做事,理該當機立斷,不是老夫逼你,如今情況已變,留她活口,此處立即招致血腥之災,不能姑息一人,預使此間老少,遭受屠戮之苦,而無所防範。這件事辦妥之後,老夫另外給你物色一房佳麗,一定會教你稱心滿意就是了。”範鳳陽道:
“踩探的人至今未歸,不知賤婢去了何處?”藍衣老人道:
“月魄追魂一死,她已無再去礦場的興趣,縱因事業關係,就近一轉,回頭也必極快,且待踩探回報,再作定奪。”上官玉接口道:
“公孫啟騎的是印天藍的紅雲寶馬,賤婢多半會在前站等他。”藍衣老人對於上官玉,似乎非常喜愛,聞言嘉勉道:
“你很細心,這消息也很要,不過你來之前,老夫已經派人假造蹄印,公孫啟十九要走上岔道,為了慎重起見,趕快把你父親請來。”上官玉出去不久,即把父親匆匆請來。上官逸已得乃子詳報,入座之後,即道:
“公孫啟確是乘騎紅雲而來,老馬識途,假蹄印未必準能有效,主上如何定奪?”藍衣老人道:
“公孫啟一行六人,是否全去了白礦場?”上官逸道:
“公孫啟僅與黑衣人去了礦場,另外四人已回錦州,黑叟未見影蹤。”沉思半晌,藍衣老人從蒲團上站了起來,道:
“先發制人,後發被制於人,隨老夫來。”不知他究竟想出了什麼高明的主意,如何先發制人?
公孫啟一行六人,離開活石谷口,已是辰未時分,這時雪已止,天已晴,太陽重新顯露出耀眼光芒。常言說得好,風后暖,雪後寒,雪後的晨風吹在臉上。就愈發的覺得嚴寒刺骨,刮面如削廠。六個人的心頭更冷,更沉重,似乎是全都有一肚子的心事,默默的走著,誰也沒說一句話。前行五六里,方才到達昨夜的分岐點。黑衣怪人勒馬停蹄,回顧身後無人跟蹤,神情極不愉快地說道:
“公孫大俠,黑某不能跟你一路了。”稱呼與自稱,全都改變了,不滿情緒,溢於言表。公孫啟微微一怔,道:
“杜公子與龍大俠淵源極深,黑兄理應伴送同行。”黑衣怪人道:
“我不是為了這個原故。”公孫啟接問道:
“那為了什麼?”黑衣怪人憤憤然道:
“金星石何許人以前做什麼惡事?黑某全不知道,但就一夜所經所見,此人必與大俠結有深仇大怨,則可確證不虛。”微微一頓,又道:
“上官逸縱非金星石本人化裝,亦必系金星石心腹羽翼,面對強仇,大俠遲不出手,而上官逸分明有詐,大俠竟深信不疑,黑某魯鈍,百思難解!”公孫啟啞然失笑,道:
“原來是為這個原故,這該小弟請教黑兄了。”黑衣怪人道:
“請教不敢當,有什麼話直截了當地說吧。”公孫啟道:
“上官父子以三殘四絕的武功,黑兄俱曾親見,據此衡量步月等人,應介於兩者之間,次要黨羽,尚未計列,虛實亦未盡得,黑兄應記得,彼時熊穴上方,僅有三人,破石出困,縱能將彼等立即誅除,步月、摘星等人,必不出而應戰,倘如憑險固守,施展鬼蜮伎倆,便非短時間所能得手了。”一指杜丹等與燕老夫婦四人,又道:
“一旦形成這種局面,這四位穴道受制,無力抵抗,勢必先遭毒手,黑兄與我縱有……”黑衣怪人頓悟利害,不待公孫啟把話說完,立即接口說道:
“公孫兄恕罪,小弟知錯,如此明顯事實,竟未慮及,實在該死。”公孫啟道:
“黑兄心昭日月,氣直長虹,見不得匹夫們那種奸險嘴臉,當時必已怒滿胸臆,事實縱再明顯,怕也難以顧及了。”黑衣怪人道:
“別再往我臉上貼金了,小弟昔年遭受歹徒暗算,困居洞穴七載,毛躁脾氣,依然未改,當時險些忍耐不住,儔成大錯,現經公孫兄明教,猶覺不寒而凜。”公孫啟道:
“小弟亦然,久受折磨,僅能較為冷靜罷了。”黑衣怪人氣壯地說道:
“現在人已脫困,何不殺將回去?”公孫啟道:
“不忙,愚意先將印場主追上。”黑衣怪人詫問道:
“這麼說,公孫兄還是信了匹夫們的話了?”公孫兄道:
“並不盡然,按照時間推算,舍弟與印場主,恰巧也該在那個時候經過,故不妨相信。但以上官逸那種低聲下氣恨不得立刻就把我們打發走的情形觀察,似乎別有權謀,是又不能深信。同時人寰五老,過去名聲不錯,與三殘四絕那等窮兇極惡之徒,似亦不可等量齊觀,這件便是一個極好的考驗,以便確定應付的方法。因此縱然有詐,小弟也寧願上一次當,用事實求得證明。”黑衣怪人道:
“好罷,小弟今後唯公孫兄馬首是瞻,現在是否可以上路了?”公孫啟道:
“容我給各位引薦……”適時黑叟清晰入耳,道:
“別儘自嚕嗦沒完了,時間寶貴,你和黑俠只管走你們的,動必成功,千萬不能再把老賊驚走!”公孫啟也以傳聲答道:
“謹遵臺教,路上亦請小心。”霹靂神婆從小看他長大,知道他的脾氣,非常固執,甚不放心,道:
“啟哥兒,我還是跟你一道去。”公孫啟道:
“仇蹤既現,誓言已解,神婆還有什麼不放心?”霹靂神婆又再殷勤叮囑道:
“你可不能騙我!”關切之情,流露無遺。
公孫啟甚受感動,正色道:
“神婆當也知道我從不說謊。”又再關注燕、黃二人數語,並與杜丹話別,一行六人,方才揚策馬,各自東西。
層巒疊嶂中,兩道幾乎是並行的長嶺蜿蜓曲折,把大地劃分出三條路,長嶺是東西向的,因而三條道路,也是東西向的。
介於兩道長嶺中間的道路,是為中路,兩邊山嶺聳峙,形勢至為險惡。北嶺北緣的道路,是為北路,一向荒寒,殊少有人問津,嚴寒季節,風雪載途,往往由早到晚,也著不到一個人影。
南嶺南緣的道路,是為南路,也是東西往來的正式官道。往常客商往來,車馬輻輳,路不絕人,沿條道路,運送出去,老印記的參揚水場,自然也要靠這條道路,為唯一動脈。
因此,中間站也都設置在這條路的沿線上。站與站相距是一天路程,沿線雖然少不了行臺客棧,總不如住在自己的站裡,舒適與方便,尤其在遇到大批採購的富商時,招待起來,就更顯得資財雄厚,而氣派恢宏。作買賣嘛,為廣招徠,這種排場最是講究。曉梅和印天藍,在神兵洞脫險後。由於坐騎己失,為了抄近路,所走的捷徑,就是中路,通達前站,中路有如弓弦,南路則是弓背,遠近相差,自可料知,也許是樁卡已撤,也許是曉梅和印天藍加了小心,總之,二人從枯樹洞穴出來,絲毫未現警兆,安然地上了路。歷經患難,幾死還生,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已在無形中,愈發的接近了。
儘管肩並著肩,手攜著手,兩個人幾乎擠成了一個人,但很奇怪的卻是誰也沒說一句話。
是享受寧靜的溫馨,無言勝似有言?抑是有想不完的心事?前者是屬於印老闆的一廂情願。而後者,曉梅的思緒,卻完全沉浸在目前所發現的情況之中。以她的年紀,以她的性格,都該深入虎穴,一探究竟,她也一度很想這麼做。但是,幾經深入的思考,終於作了明智的選擇。不錯,此行目的,在找一個人,並查究失蹤礦工的下落。
而擺在面前的事實,此人已呼之欲出,就是這家金礦的主人,失蹤礦工,也非如前所料,而是被這家金礦的主人秘密地扣留下來了。並且,還不僅僅如此。跡象預示這家金礦,背後似乎還有大力支援。
從金家礦場的“金”字,想到牧野飛龍和他的玉龍丹,進而聯想到義父的蛛絲馬跡,脈絡相承,愈覺所料不差。並且,她還能料定,老少二魔當年是探索某種奧秘,來到此處,奧秘未得,反而先發現了金苗,而開辦的這家金礦,也就是說,開採金礦,還是幌子,霸佔這一地區,阻塞外人再來涉足,真正的目的,仍有奧秘。
礦工失蹤將近十年,說明金礦開辦的時間,已有這麼久,而二魔在這一地區活動的時間,應該還早,尤其是老魔。再從偷設站鴿,竊據礦產,嗯,不對,應該從謀害霍棄惡起,進而與印家連姻,都是一連串有計劃的陰謀和行徑!
還有……
她覺得事情太複雜,問題也太嚴重了。萬一老魔就在此間,憑自己一人之力,未必便能討好,與其打草驚蛇。不如先與公孫啟從長商議,謀定而動,才是上策,如此一想,曉梅這才按捺住剛強好勝的脾性,和印天藍奔了前站,偷瞥印天藍,不料印天藍妙目含情,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對,粲然而笑。曉梅問道:
“大妹,你的傷不妨事了?”印天藍道:
“小哥的藥真靈,一點都不覺痛了,我看了你半天,發現你目光呆呆的,眉頭時聚時展,也不敢驚動,你都想到一些什麼?”曉梅道:
“想得很多,有關我和大哥的,也有關係你的……”印天藍目光一亮,接口道:
“關係我什麼事?”曉梅道:
“到前站慢慢談,路還有多遠?”印天藍望了一下天色,道:
“天黑以前,準可以到。”曉梅道:
“走快一點好不好?”印天藍道:
“雪後路滑,怎麼快得了。”曉梅道:
“我教你一種走法,包準能快。”仰手摟住印天藍的細腰,又道:
“你也這樣摟住我,全身放鬆,先別用力,我出左腳,你也出左腳,我出右腳,你也出右腳,等你領會竅門,步法熟練以後,再自己走。”容她準備妥貼,又道:
“我要開始了。”右腳一蹬,雪面已凍結成冰,左腳自然滑出,一滑就是十來丈,衝力一緩,右腳前伸踏地,再蹬左腳。就這樣,雙腳交替滑行,既省力,又快速。遇到上坡時候,點足騰身,施展輕功,下坡只要拿穩,就更好走了。印天藍芳心深處,有說不出來的舒適,道:
“這比騎馬都快,昨天……”想到昨天情況,起初因追躡賊蹤,須隱秘行跡,後來又受了傷,又不便滑行,便自動住了口,滑行了一陣,曉梅摟住印天藍的左臂,逐漸感覺出,愈走愈輕鬆,知道印天藍已能自己滑行,便道:
“大妹,你自己試試看。”印天藍道:
“不行,我沒把握。”曉梅知道她並非不能滑行,而是不願意離開自己,會心一笑,道:
“這樣我太吃力了,得換個方法走。”印天藍佯裝嬌嗔,道:
“這點虧都不吃,將來還能仰仗你幫我大忙麼?”曉梅道: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為你著想啊。”印天藍赦作不解道:
“怎麼是為我著想?”曉梅道:
“我希望你就這個機會,認真學會,將來單獨遇到這種情況,免得受困,難道這也不對?”印天藍生長遼東,滑冰滑雪,司空見慣,實在難不住她,只是從未如此長距離滑行罷了,聞笑道:
“總是你有理,怎麼個換法?”曉梅道:
“你在我左邊,左腳滑行我帶你,反之,右腳滑行你帶我。”
印天藍道:
“我背後的刀傷……”曉梅頓感一絲愧意,忙接口道:
“真對不起,大妹我真把這件事忘了,該罰,還是我帶你。”
印天藍咯咯笑了,道:
“你也有被問住的時候呀,告訴你,小哥,我的傷的確沒事了,生長北國,如果不會滑雪,豈不成了笑話,讓我帶你一陣。”
曉梅道:
“使不得,大妹,別勉強,大敵當前,隨時都會發生劇變,千萬不能牽動傷口,趕快松卸力量,還是由我帶你,不然我就不走了。”印天藍芳心愈覺溫馨,立刻松卸勁力,道:
“看你急成這個樣子,我是嚇唬你,怎麼認真起來。”
曉梅道:
“這不是鬧著玩的事情,牽動傷口,治療起來就麻煩了。”
笑語滑行中,不知不覺,長嶺盡頭,已經在望,適時一隻白鴿,自頂飛翔而過。曉梅咦了一聲,收勢止步,道:“大妹,你看!”印天藍道:
“我早看見了,還不是範鳳陽在搞鬼,管他幹什麼,我們還是走我們的。”曉梅道:
“不忙,前站諒已不遠,有幾件要緊的事,希望大妹詳細告訴我。”印天藍見她神色十分嚴肅,很不高興,詫問道:
“小哥現在還不相信我?”曉梅道:
“大妹可別誤會,事關重要,就因為相信你,所以我說‘詳告’,不說‘實告’大妹應該瞭解我的心境。”印天藍道:
“這還差不多,什麼事如此緊要?”曉梅道:
“深龍江參場的場主是誰,大妹知不知道?”印天藍道:“就是範鳳陽。”曉梅道:
“尚大空這個人,大妹好像也知道可對?”印天藍道:
“他是半路出家的野和尚,出家之前,是個江洋大盜,無惡不作,在範鳳陽的家裡,我見過他兩面,一次是在結婚那天,他去吃這喜酒,那天還是僧裝,由於特別給他開了一桌素席,所以我記得很清楚;一次是在結婚以後不久,他有急事去求範鳳陽。什麼事我沒注意,範鳳陽當天卻跟他走了,一去三天才回頭,我曾問過範鳳陽,這個惡徒卻支吾其辭,只說尚大空有了麻煩,請他去調解。當時我還是新嫁娘,自不便深問,如今人在礦揚出現,還有什麼話好說。”
“佔我礦山,偷設鴿站,還有……”她愈說愈傷心,說到後來,已是哽咽難繼,想到黑衣怪人的話,曉梅也不禁代她難過,順口問道:
“大妹可是指霍棄惡而言?”印天藍恨道:
“霍棄惡一定是這個賊子害死的,還不止這一件!”曉梅道:
“還有什麼?”印天藍銀牙咬得脆響,切齒道:
“先父死因可疑,必然也與他有關,這次回去,我一定要追查清楚!”曉梅聞言,心絃猛震,驚問道:
“令尊得何病症亡故?”印天藍道:
“不是病死的,是死於一種陰毒掌力,死後屍身隱隱有一層綠色……”曉梅脫口說道:
“那是碧陰摧魂功……”話出口,警覺說得早了一點,立即住口。印天藍怎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即追問道:
“小哥既知毒掌名稱,必也知道出處,這是哪一家的獨門武功?告訴我,告訴我!”曉梅斷然說道:
“不僅知道,並且十分清楚,我和大哥這次來遼東,找的就是這個人,前面還有多遠?”她把話題,突然拉過了。印天藍也非常怕,就日來經過,微一忖思,已有所悟,駭然道:
“小哥是說範鳳陽就會?”曉梅道:
“指證必須有據,我沒這麼說過,且先應付眼前的事要緊。”印天藍也不再問,卻針對最後一句,漫不經意道:
“大不了是查詢我們的行蹤,有什麼要緊。”曉梅肅色道:
“不然,是查詢你的行蹤,以及我的生命。”印天藍笑了,笑得前仰後合,捂著肚子直叫痛。曉梅道:
“有這麼好笑?”印天藍忍住笑道:
“我聽不懂你的話,跟我說的有什麼不一樣!”曉梅道:
“意思完全不一樣。”印天藍真的不懂了,收斂笑容,詫問道:
“我倒真要聽聽其中究竟有什麼不同?”曉梅道:
“大妹想必忘了,你是被人救走的,而我已葬身地穴,起碼在當時,救走你的人絕不可能是我。當濃煙消散,金衣人與那老者,發覺你已遇救,窮搜沒有結果,必又認為你已遠離,怎會想到救我的反而是你,又怎會想到我們還有一起?據我料斷,不僅前站已有鴿信,即來時經過的最後一站,必然也有信鴿,這是查詢你的行蹤,更重要的是追查那個救你的第三者,到底是誰?”
“金衣人與那老者,料定你遇救後,必然婉求第三者的協助,再去救我,必也守伺在側,以期一網成擒,斬草除根,直到料定我絕無活命後,縱然再救出,也是個死的,再不足對他們構成威脅,才肯撤離。我只奇怪,以他們那種狠毒毒辣的作風,何以連個樁卡都不留下?”印天藍道:
“也許留下過,天亮以後,雪地再難存身,才撤走的。我的一顆心,當時全貫注在你的身上,煙又濃,看不清,問過他,怕被發覺,他就匆忙地離開了,不過,以後再我會找得出來的。”
曉梅語含深意地說道:
“他們恐怕不會讓你再去了。”印天藍眉騰煞氣,道:
“我不信他能奈何得了我!”曉梅道:
“大妹不信,到了前站就可能有個譜兒了。”印天藍道:
“出了山口,約莫十里有個小鎮,即以山口為名,前站就在山口鎮外,現在就去。”曉梅道:
“從現在起,靠得住的人,大妹也得當心,我們先找個地方,我再給你查看一下傷勢,再去不遲。”言外之意,在脅威利誘下,自信靠得住的人,也未必準能靠得住。
印天藍已經會意,道:
“小哥的意思,是否等天黑了再去?”曉梅道:
“大妹真聰明,我的意思,是大妹明著去,我暗中去,未去之前,我們還得好好地商量商量,這裡風大,再說嘛,肚子也有點不答應了。”印天藍道:
“這好辦,出了山口,就是大道,沿線商民,不認識老印記場主的人,還不太多,借個地方,絕對不成問題,走吧。”繼續前行,片刻之後,二人身影,即消逝在山口以外。
傍晚時分,山口鎮外,老印記礦場場主印天藍,拖著疲乏的身子,到達中途站的門口,柵欄緊閉,業已上栓落鎖,裡外不見一個人影,肚子裡的火可就大了,她本想一腳把門踹開,轉念一想,風雪載途,貨運己停,站中無事,手下人圍爐取暖,也無可厚非,氣便消下去不少,暗道:
“我何不暗中進去,先看看這群小子在幹什麼?”輕身一越,翻過院牆,悄悄地往管事房掩去,這個站比亂石嶺的那個站規模大,格局卻是差不少,迎門十丈一列瓦房,居中三楹是管事房,左邊住家,右邊是客房,在這列房子的兩旁,是馬廄和車棚,盡頭是夥計們住宿的地方,後邊是倉庫,印天藍來進下榻的地方,還在倉庫的後邊,印天藍剛剛翻過院牆,一陣犬吠,就撲過來十幾條狗,道地蒙古種,個個兇猛肥壯。
這樣一來,她想隱秘行動也辦不到了,雙腳一頓,又翻了出去,房門大開,夥計們全都出來查看究竟,發現群犬都擁擠在柵欄門邊,一邊狂吠,一邊往門上猛撲不已,好惡的狗,似乎非把來人生吞下肚不可。夥計們的反應雖快,行動卻不及印天藍,透過寬闊的柵門縫隙,僅能看出她翻進翻出,慌忙跑了過來,把狗趕開,陪著笑臉說道:
“原來是……”發現她衣衫不整,渾身是血,左肩右肋還扎著幾道破布條,顯系受了傷,立又改口驚呼道:
“場主你遇上什麼事了?”印天藍那有好氣,怒喝道:
“還不開門!”夥計才待開口,發現門已落鎖,惶恐說道:
“門已上了鎖,場主請等等等,小的去取鑰匙。”轉身便向管事房跑去,印天藍靈機一動,抬腳便踹,不僅未能把門踹開,且被反震之力,震退數步,似乎牽動了傷勢,手撫右胸,連聲痛哼,彎腰蹲了下去,臉色也全變成鐵青,門栓是杉木做的,粗約半尺,她佯裝重傷,未貫注真力,怎能踹得開。
自然,那撫胸,那呼痛,蹲身,變色,也全是假的,但因她確曾受傷,身上有泥有血,再經薄暮昏暗的天色一襯托,絲毫看不出來破綻。夥計們可慌了,立有兩個翻過院牆,急忙把印天藍扶了起來,另有一個用石頭把鎖砸斷,這才把她半攙半扶,攙扶進去。
印天藍住的那個小樓,在最後邊,須從正面那排房子,繞越過去,但也可從管事房穿越過去。她是場主,除了騎馬,進出一向都要經過管事房,此時受傷,急須休息,自然更要走近路。那個取鑰匙的夥計,進房略有耽擱,方才出來。印天藍已到近前,瞟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問道:
“關管事的不在?”那個夥計囁嚅說地道:
“在,酒喝多了,怎麼也叫不醒。”印天藍冷哼一聲道:
“人老了,該給他一點清閒的事情做了。”那個夥計道:
“關管事雖然上了幾歲年紀,身子骨可還健壯,實在是因為大雪斷了路,沒有想到場主會來。”印天藍道:
“你很會說話嘛,是不是關管事平日待你好,叫什麼名字?”那個夥計道:
“小的叫韓章,不會說話,場主多擔待。關管事對待全站的弟兄都很好。”說著話,已到管事房門前,韓章緊上一步,挑起棉門簾,房子裡生著一爐火,很旺,爐口壓著一壺水,已經沸騰,正從壺嘴滾滾冒著蒸汽,瀰漫充塞,整間屋子裡,就像蒙著一層霧。八仙桌上,杯盤狼藉,還沒來得及收拾。門簾一起,熱氣、蒸汽、還混雜著薰人的酒氣,迎面湧騰撲出。印天藍一皺眉,立即止步道:
“簡直不成話,管事房成了酒館,關洪簡直老糊塗了,從右邊繞過去,韓章,你也跟著過來一趟。”夥計攙扶著她,送到後樓,韓章跟在後面,進入後樓,夥計扶著印天藍坐好,立即告退。韓章肅立一旁,聽候吩咐。印天藍指著迎接她的一個村姑娘問道:
“她是誰,小環哪裡去了?”韓章道:
“小環快要臨盆了,她叫胡二姑,是臨時找來伺候場主的。”印天藍聽出語病,立刻追問道:
“小環還沒嫁人,怎麼會生起孩子來了?”韓章道:
“她跟少管事相好已經很久了。”印天接道:
“我夏天來的時候,怎麼不跟我講?”韓章道:
“這個小的怎能知道,也許是怕場主不準。”印天藍道:
“胡說,小環是我近身的丫環,只要她中意,我怎會不準,她現在在什麼地方?”韓章道:
“在鎮裡租了兩間房子,就這幾天就要生產了,少管事親身在照顧她。場主遇上什麼事了,後邊還有沒有人?”
他想把話題拉過。印天藍道:
“就我和一個朋友,原想去參場,不料遇上雪,為了抄近路,反而出了事,那個朋友為了掩護我,已經遭了毒手,也幸虧他奮不顧身,才能使我逃得活命,唉!”一嘆又起,道:
“你們怎會知道我要來,胡二姑是誰的主意找來的?”韓章道:
“站裡要是知道場主要來,就不會鬧得烏煙瘴氣了。胡二姑是少管事找來的,是怕場主隨時會來,不能沒人伺候,也並不是知道場主要來。”印天藍道:
“我累得很,要躺一會,站裡的事暫時由你負責,派個人去把關洪那個寶貝兒子給我要好好地教訓他一頓,他老子倚老賣老,他也膽大包天,簡直要造反!”說到後來,聲色俱厲,韓章肅容告退,印天藍吩咐二姑道:
“給我熬一點粥準備著,先休息一會。”胡二姑道:
“我來攙扶場主。”說著已經往前走來,印天藍道:
“不用,我不是紙紮的,歇這一會已經好多了,你只管去做你的事情。”
扶著桌子,勉強站了起來,逕向睡房走去。胡二姑似已聽說過她的脾氣十分剛強,不敢違撤,領命也走出樓房。適時,印天藍聽到曉梅傳聲示警,道:
“大妹,胡二姑是歹徒偽裝,武功極有要底,大妹務必多加小心,飲食也要留意,一絲疏忽不得。關家父子與小環,不知情況如何?我要跟隨韓章那個匹夫,一探究竟,須暫時離開,你要自己保重,我走了。”語畢寂然,料已走了。
這是預定的計劃,由印天藍先來,藉著查問站中事務,拖到天黑,以便利曉梅的行動。韓章即範鳳陽安置的暗樁之一,印天藍佯裝把他忘了,寄予重任,穩住他的心,以免禍變提早暴發,傷了關家父子和小環的性命,這是印天藍來了以後,發覺可疑,隨機應變的措施。另外一個名叫崔士豪,不在站中,不知何往?
印天藍臆測,叛徒在站中,必有密窟,急中生智,向韓章要人,等於攤牌,話可說得很技巧。她要罰問關洪之子關兆祥不問而私通小環的罪名,神色且表現出極端的憤怒,裝作得極是自然。盛怒是真的,但非關家父子而發,偷窺韓章,似未覺察。
進入睡房,把門閂死,斜倚床上,念及所適非人,再也難禁傷心痛淚,倘如事實,俱如所料,那將是人世間最為悽慘的遭遇了!然則蒼天,果如此不仁乎?
韓章辭出後樓,在管事房徘徊了一陣,雙眉時皺時揚,不知想了些什麼,終於一跺腳,挑簾衝了出去。他自己去了山口鎮。這顯然有了問題。如果沒有私弊,隨便派個人,誰敢不去?又如所言俱真,只消一句話,關兆祥又怎敢不回來。他這一親身去,立刻暴露出,事情大有蹊蹺。遠處一條飄忽人影,緊密躡蹤其後,是曉梅,韓章懵然無覺。這時天黑不久,但因雪後嚴寒,鄉人又習於早睡,故已路靜人稀,除了北風呼呼地颳著,連聲犬吠都聽不到。山口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約莫五六百戶人家,官道從鎮中貫穿而過,把一個鎮,分割成南北兩處。
韓章進入鎮中,約莫百步,轉進道北一條小巷子,越牆翻進一家民宅,公然登堂入室,招呼都不打,就推門走進了上房。
上房一明兩暗,東里間的熱炕上,正有一個四旬左右的驃悍漢子,摟著一個妖豔婦人,在調情飲酒。韓章挑簾進了東里間,看見這種惹火的鏡頭,豔羨地說道:
“你們倒快活,老子可受了罪了。”搶過一杯酒,灌入口中,便在炕桌空著的一邊,自願自地坐了下去。那一對狗男女,仍舊擁抱著,也不避諱韓章,驃悍漢子道:
“今天你當班,該你小子倒黴,是不是那話兒到了?”不言可知,他就是崔士豪。韓章道:
“誰說不是,身上似乎還帶了重傷。”崔士豪道:
“就她一個人?”韓章正在啃著一支雞腿,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崔士豪嘴對嘴餵了那婦人一口酒,自己也灌了一杯,滿不在意地說道:
“這還不好辦,照諭行事,能敷衍,就等礦主,敷衍不了,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縛交礦主,不就成了。”韓章道:
“你說的倒輕鬆,她現在就要關兆祥,怎麼個敷衍法?”崔士豪道:
“軟的不成,就用硬的,有胡二姑幫忙,還弄不翻她?”韓章道:
“礦主要的是活口,那婆娘也不是省油燈,萬一弄巧成拙,腦袋就得搬家,你一向主意多,看有什麼好辦法!”崔士豪道:
“你小子怎這麼窩囊,諭令口氣很活動,活的不成,死的還不成?”韓章不服,道:
“究竟是我窩囊,還是你糊塗?”崔士豪道:
“我哪點糊塗了!”韓章道:
“人家到底是夫妻,軟硬都不會討好,你曾否想清楚?”崔士豪沉思片刻,賊眼一亮,道:
“這次算你小子有理,但也說對一半。你不止窩囊,還膽小如鼠。”韓章仍舊不懂,道:
“你說清楚一點好不?”崔士豪道:
“你還說我糊塗,你才真正的糊塗。留下活口,將來他們夫妻重修舊好,一本枕頭狀,就夠剝我們的皮。不如一刀兩段,一死百了,再無後患!”韓章道:
“你把我還沒看透,我不止膽小,還著實感到害怕,寒心。
連老婆都要算計,說宰就宰,我們跟著這種主兒,將來能有好結果麼?……”崔士豪臉孔一板,沉喝道:
“住口!你還要說什麼?”韓章長嘆一聲,道:
“老崔,我們可不是一兩年的交情,所以我才來找你商量。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錯,我們過去也曾幹過沒本錢的生意,多少還有一點道義,取財有之,可沒傷過人命。就因為心理不安,時刻怕失手死人,才來到礦上的,哪知現在的主兒,比強盜還厲害,老婆的產業,不就是他的產業,好話商量,未必就辦不通……”崔士豪臉都嚇白了,這次居然容許韓章說了這麼多,揮手製止,道: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這道理我懂,我也知道,為了一個月五兩金子,犯不上冒這麼大的險,但是我要問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不?”韓章反問道:
“怎麼來不及?”崔士豪又再反問道:
“怎麼來得及,關家父子和那個丫頭,你沒照諭令處置?”
韓章道:
“沒有,我把他們灌醉之後,點了睡穴,放在後邊的倉庫裡,隨時可以救醒,這不成問題。”崔士豪道:
“合你我之力,也對付不了胡二姑……”韓章接口道:
“密告印場主,教印場主收拾她。”崔士豪提醒韓豪道:
“你忘了,她受了重傷。”韓章道:
“放掉關家父子去幫助她。我們另投明主。”崔士豪道:
“將來礦主豈會饒了我們?”韓章道:
“有公孫兄弟。”崔士豪道:
“你簡直油蒙了心,月魄追魂已死,他哥哥再強,也是孤家寡人一個,如何與礦主相抗?”韓章道:
“怎知人家沒有知交好友!”崔士豪道:
“鴿信已發,礦主可能率領高手趕來,遠水難濟近渴,你到哪裡去找公孫兄弟?”韓章道:
“那就只有碰運氣,走一步說一步了。”沉思剎那,崔士豪道:
“你來的時候,印場主在作什麼?”韓章道:
“她說要休息,也許已經睡了。”崔士豪道:
“時間還很充裕,你先回去,我吃過飯就來,等我到了之後,再一起行動。”這話說得很含糊,韓章似乎沒聽出來,道:
“你別儘自耽誤,我等你到二更。”灌了一杯酒,便下地走了。妖豔婦人詫問道:
“你們說的都是什麼呀,我聽了都覺得冒冷氣。”崔士豪把她推開,道:
“我出去辦點事,馬上就回來,再溫兩斤酒等我。”哪知這一去,竟再不回頭。印記中途站,緊接著也發生了大變動!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23:43
第十五章 躡賊蹤探尋詭秘
崔士豪離開那妖豔女人,並非追趕韓章回站,卻奔了鎮西。反道而行,顯示另有文章。
曉梅本想把他制住,追問究竟,轉念一思,胡二姑武功雖然不俗,尚非印天藍之敵,韓章回去,縱不等待崔士豪,也不會立即採取行動,時間仍有餘裕,何不暗躡此賊之後,親眼看他到底想搞什麼鬼?
將抵鎮口,崔士豪止步在一家店鋪門口,作勢似要開門。
但他並非真要開門,而是用這個勢子作幌子,查看身後動靜。
確定無人跟蹤,方才展開身法,飛縱出鎮。曉梅暗罵:
“好狡猾的東西,姑娘要教你逃出掌心,從此退出江湖,不再談武事。”
繼續跟蹤,行動愈發加了小心。
崔士豪故技重施,又連續隱身觀察了兩次,方才離開官道,轉向正北,道北是一條小山崗,擋風,稀稀落落還有人家,崔士豪越牆而入,進入一家獨立農戶。敢情他在這家還租了兩間房子。這家農戶跟他似乎極熟,所以門都不鎖。進屋掌亮了燈,屋子裡的佈置,立刻展現在眼前。兩間屋房子,一明一暗,明間是書房,暗間睡覺。開門的聲音,驚動了主人,房門一開一合,跑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親熱地喚道:
“師父回來了,吃沒吃過飯!”崔士豪道:
“吃過了,城裡有事,我拿件東西就走,你不要過來……”
小孩子已經推門走了進去,燈光照耀下,虎虎有生氣,看得極是清楚。崔士豪已知他的來意,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
“是不是最近數你的那兩招很難練?先回去自己揣揣,等會走的時候,再給你校正。”小孩子道:
“師父臉好紅啊,一定喝了不少酒,我去給您泡壺茶來。”開門自顧走去。明間說它是書房,是因為除桌椅之外,文房四寶俱全,卻看不見一本書。靠牆的一個水架子上,卻有兩籠鴿子。原來路站設在此處,顯因關洪是印記參場的老人,精明幹練,一切鬼祟,須得避著他。
小孩子走後,崔士豪振筆疾書,先寫了一封信,然後取出特製的紙條,寫了就撕,撕了又寫,先後四次,才算寫好,裝在一個特製的信管裡,縛在一支鴿子的腿上。小孩子恰好把茶砌好,送了過來。崔士豪道:
“興兒,天一亮,就把這支信鴿放走,桌上的信,仍照上次,叫你爸爸辛苦一趟,替我送回家去。走,我看你那兩招,哪個地方練得不對勁?”熄了燈火,領著興兒在院子裡比劃了一陣,才走。哪知越過院牆,腳還沒有站穩,就被人點了暈穴。曉梅制住崔士豪,重又提回農家。翻越院牆,發現崔士豪房中,竟又有燈光人影,至為驚詫,暗道:
“莫非還另有鬼祟?”略一顧盼,迅速崔士豪藏在房解,潛身掩近,點破窗紙窺看,發現興兒正解鴿腿信管,手法甚是熟練,料必已非一次。旁一四旬壯漢,代他掌燈,農人裝束,像貌酷似,度系興兒之父。片刻之後,興兒即將信管取下,抽出其中紙條。壯漢似不識字,問興兒道:
“條子上寫的都是什麼?先念給我聽一聽。”興兒就著燈下,先看了一遍,道:
“爹,關管事果沒料錯,他們是想害人!”未成熟的稚嫩小臉,已經佈滿驚容。壯漢急道:
“想害誰,怎不念?”興兒這才念道:
“印主黑到,已受重傷,屬下與二姑合力,必能制服,即押解回礦,關家父子已就擒,惟韓章已生死叛離,擬一併除去。”
壯漢義形於色,憤然說道:
“印一定是場主,想不到姓崔的是這種人,來不及再抄了,趕快還原睡覺,我去給張師傅送個信,馬上就回來,注意熄燈,裝睡著了,誰來也別理,這種人我們惹不起。”興兒急道:
“他剛走不久,您在路上要小心。”一幅天倫圖,父慈子孝,躍然紙上。壯漢把燈放好,轉身就去開門。曉梅聽至此處,已瞭然真相,知道壯漢就要出來,即時接口道:
“草野中不乏義士,難得,難得,不用去了。”推門走了進來,左手裡還提著崔士豪。壯漢聞聲止步,駭然呆在當地。興兒臉全嚇白了,壯著膽子問道:
“你……你是誰,他……他……怎麼樣了?”曉梅和顏說道:
“不要怕,我是印場主的朋友,這種吃裡扒外,賣主求榮的東西,我不會教他活著再去害人。不過,我想借你們這個地方,問他幾句話,再處置他。”壯漢魂已歸竅,忙道:
“我叫賀誠,種莊稼的,只因印記參場上的人,對我們鎮上全有照應,所以姓崔的來借房……”曉梅見他心裡仍存俱意,急作剖白,接口道:
“你不用解釋了,我全明白,不會連累你們,問他幾句話就走。那張條子給我,放心睡覺去吧。”興兒忙把信管和字條,給了曉梅,仍不放心,道:
“天亮不把鴿子放出去就壞了,我能幫你什麼忙,不會有事麼?”曉梅道:
“那麼寫張假的,把強盜頭誘到站上去,一起除掉,你們鎮上就不會再有事了。”興兒喜道:
“我願意……”賀誠接口喝道:
“小孩子家,懂得什麼,認識幾個字……”曉梅笑道:
“我是試試他的膽量,不會真叫他寫。你們父子如願睡覺,請便,否則,聽我問他口供,多知道一些有關的事情也好。”
說完,不再管賀家父子去留,拍開崔士豪暈穴,點破氣海,往地下一慣,自顧自地在椅子上坐了下去。崔士豪發覺武功已廢,心已涼透,翻身坐在地上,目光怨毒地一掃屋中三人,定在曉眉臉上去,恨道:
“是誰,老子與你何仇何恨,廢了大爺的武功?”曉梅雙目暴射粗光,威嚴地斥責道:
“死到臨頭,還敢惡言相問,是不是還想多吃一點苦頭?”
崔士豪哪會想到煞星照命,獨自恨毒地說道:
“除死無大難,老子怕什麼,有種的先報一個萬兒?”曉梅冷哼一聲,道:
“你反正死定了,告訴你,也好叫你到閻王那裡去告狀,月魄追魂聽說過不?”崔士豪如遭雷殲,全身一顫,駭然說道:
“你沒死?”曉梅恨哼道:
“小爺命長,火窟其奈我何?”崔士豪兇威盡斂,頹然說道:
“你乾脆把我殺了算啦。”話已無力,頭更是抬不起來了,宛如耗子見了貓,再也兇不起來;這情形,看在賀家父子眼中,納罕異常。曉梅道:
“沒那麼簡單,死與死不同,我問你答,如果實在,死便毫無痛苦,如敢謊言欺騙,哼哼,你該知道我的厲害。”崔士豪道:
“我知道得不多,看你問什麼了,可不能故意為難我。”曉梅道:
“這你儘可放心,你不知道的,我也不問,你知道的,如想推託,也瞞不了我。首光我要問你,絕緣谷金礦礦主,究竟是誰?”崔士豪苦著臉道:
“你何必明知故問,算你狠。範鳳陽,你該滿意了吧?”曉梅道:
“不滿意,範鳳陽只能算個傀儡,真正的主兒另有其人,你應該知道。”崔士豪道:
“我只聽外區頭領說,好象是個老頭子,背後也那麼稱呼他,我沒見過,無法形容。”曉梅道:
“今天信鴿帶來的令諭,拿出來給我。”崔士豪道:
“已經燒了。”曉梅道:
“誰署名?分派了些什麼?”崔士豪道:
“署名只有一個‘金’字,口氣似是範鳳陽,諭令先將關洪父子除掉,收服餘眾,等他老婆一到,或殺或捉,均解送金礦。”
曉梅道:
“你很肯合作,把你給我的問答,寫在紙上。”崔士豪斷然說道:
“辦不到!”曉梅詫問道:
“可有理由?”崔士豪道:
“我之死乃咎由自取,絕不怪你,妻兒何辜?”曉梅道:
“就你這句話,還算受聽,韓章分明指給你一條生路,你卻連他也要出賣,用心也太狠毒了。桌上這封信,可是家信?”賀誠接口代答道:
“是家信。我這裡還替崔兄,存著幾十兩金子,道路一通,我親自送去。話一定帶到,力之所及,小弟必照顧他們母子的。”崔士豪臨死之前,良心發現,故而道:
“興兒,這位公孫公子,武功當代數一數二,你要學,跟他學。我教你那幾招,只能送死,不準再練。”興兒哭道:
“師父……”生離死別最傷情,但他也只喚了一聲師父,底下的話,已是哽咽難繼。曉梅出來已久,惟怨站中另生變故,惻然說道:
“身後事我會替你安排,放心去吧!”凌虛出指,點了崔士豪的死穴,屍身立即撲倒。興兒何曾見過隔空點穴,神色上流露出極端的驚奇與羨慕。曉梅道:
“小兄弟,幫個忙,看他懷裡有沒有白天的諭令。”興兒道:
“要有也在二姑身邊。”但他還是細細搜了一遍,果然沒有。
曉梅道:
“你很聰明嘛,等眼前的事情過去以後,如想找我,去問關洪。”又向賀誠說道:
“令郎資質不錯,練武可望有所成就,今天多打攪了,改日再來道謝。”挾起崔士豪屍身,出屋一晃而杳。賀誠父子追出,哪裡還見得影蹤。
悲傷與憤怒,象兩把無形的火炬,煎熬著印天藍。
她很想靜下心來,把當前的事情,再客觀而深入地想一想。但是,用盡了一切剋制功夫,結果全無功效。紊亂的思緒就象開了鍋的水,翻翻滾滾,一波接著一波,湧蕩不停。
首先,她便想到霍棄惡的被害。關於這一點,她勉強替範鳳陽找一個理由。那就為了得到自己。現在結婚已經七年,可說如願以償,達到了目的。然而事實說明,並非如此。那麼又為了什麼?
難道他另有所歡?抑成為了財產?仔細一想,又覺全都不象。
關於前者,他對自己用情很專,最低限度,直到目前,自己還沒發現他有這種傾向,一點可疑的跡象也沒有。關於後者更不可能了。自己又無兄弟妹妹,誰經管還不是一樣,他並不是一個糊塗人,不信他連這個道理想不通。
其次,想到父親的死。那夜得到噩耗,他仍睡在自己身邊,匆忙趕去,父親已近彌留,僅模糊說出“扮裝”兩字,即已含恨而死。他當時曾說:
“什麼秘笈?是不是已被別人偷走了?還不快去檢查一下?”自己當時正悲慟萬分,又恨他只重秘笈不重人,全無悲容,所以沒有理他。也許他警覺操之過急,已經引起自己的懷疑,過了半年,才再在閒談中,重複問起。最近一年,問得更勤。殊不知在許婚之後,父親即曾懇切地叮囑過,武功與暗器,絕對不準傳人,連他也不準傳授。為什麼不準傳他?
如因霍棄惡的失蹤,他涉有重嫌,或是發覺他不可靠,何以又把自己嫁給他?莫非暗中受著極大的威脅,縱然不願意,也不敢答應?嗯!這一料想,比較接近事實。
否則,父親只有自己這麼一個獨生女,偌大財產,何以陪嫁的裝奩極其有限?顯而易見,這件婚事,並非心願,也可以說,給自己保留一個後退的餘地,或是,還要觀察他一個時候,再作決定。總之,父親是不喜歡他的,父親的死,他脫不掉嫌疑,兇手自然另有其人,焉知不是他本人在背後策動?
現在就更明顯了。他急切需要這種秘笈和暗器,來對付公孫兄。他們之間,究竟結有什麼深仇大恨?這種秘笈和暗器,是否真對付得了公孫兄?
問題一個接連一個,愈想愈多,突然,“篤篤篤”三次叩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胡二孃輕聲問道:
“場主,粥熬好了,您是現在吃還是等會吃?”印天藍佯裝著已睡熟,沒有理她。胡二孃略微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仍然沒有得到答覆。
印天藍已得曉梅警告,知道胡二孃武功不弱,不由凝神專注,聆聽她的動靜。椅子輕微動了一下,料系胡二孃已經坐下。隔不一剎,即聽胡二孃喃喃自語道:
“這一睡不知什麼時候才醒,我還是把這粥靠在火上的好。”接著,椅子移動,腳步聲起。同一時間,印天藍耳中傳入一絲衣袂破風聲,輕微之極,顯示輕功甚高,如非專注,恐怕還聽不到。破風聲止於門前,印天藍以為曉梅回來了,不禁暗自責道:
“小哥怎如此大……”哪知想還未已,來人已開門進入樓中。胡二孃似乎亦感到意外,道:
“主……”話聲輕如蚊蚋,隨即被一聲更輕的“噓”聲,給止住了。印天藍心中暗驚,知道來了敵人,而非曉梅。更要聽個仔細了。全神貫注,窮極耳力,反而一個字也沒有聽到。不用說,兩個人是在傳聲問答。印天藍立即作了必要的準備。
片刻之後步履聲再起,胡二孃下了樓,來人卻向睡房走來。“卡”的一聲,來人竟敢大膽推門。印天藍早已把門閂死,來人沒用力,自然推不開。
“除了範鳳陽,誰敢這麼大膽?”印天藍立刻有了這個想法,暗道:
“如真是他,再好不過,當面把事情弄個清楚。”來人沒推開,即揚聲喚道:
“藍妹醒醒,藍妹醒醒!”果然是範鳳陽,一聲比一聲大。
印天藍“唔”了一聲,佯裝還沒有完全清醒,翻了一個身,借勢把被子拉開,又蓋在身上。範鳳陽等了剎那,沒見開門,料知印天藍未醒,似已不耐煩,重重的敲了幾下門,道:
“藍妹,開門!”印天藍佯裝被敲門中驚醒,沒有好氣地說道:
“你不是說過,不再見我了麼,又來幹什麼?”範鳳陽道:
“氣話怎能認真,我聽說你受了傷,快開門,讓我看看傷勢如何?”印天藍早已想好對付他的辦法,認為曉梅說的對,範鳳陽雖涉重嫌,還得真憑實據,才能叫他心服口服,俯首認罪。
現在見他還在佯裝,將計就計,道:
“我還死不了,用不作假殷勤。”範鳳陽道:
“這不是鬧著玩的事情,別留下後患。”一副丈夫關懷妻子的神情,體貼入微。印天藍不領這份情,道:
“快滾,我現在困得要死,讓我好好地睡一覺,明天再說。”
欲拒還留,亦煞有情。範鳳陽道:
“我只看一眼就走,絕不打攪你的睡眠。”印天藍故意唉聲一嘆,道:
“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告訴你,傷處業經救我那人包紮好了,只要不用力,幾天就好,還不滾?”範鳳陽道:
“是不是月魄追魂給你包紮的?”印天藍佯怒道:
“你當真不知道他已經葬身火窟了麼?”範鳳陽似是非常驚愕,道:
“他死了?真是難以想象,怪不得你會受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印天藍冷哼一聲,道:
“你該比我清楚。”範鳳陽似是無可奈何,道:
“自從月魄追魂一現身,藍妹便對我發生了極大的誤解,我又沒有跟你們一路,怎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印天藍道:
“何須你親自露面,派幾個亡命徒就夠了。”範鳳陽道:
“藍妹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手下的人,你全認識,是哪一個,我非徹底追究不可。”印天藍道:
“不見得吧,常斐慶與諸葛赫,過去我就沒見過。”範鳳陽道:
“藍妹怕是中了月魄追魂的毒,我怎會跟這些江湖末流為伍。”印天藍冷哼一聲,道:
“尚大空你也不認識?”範鳳陽似是一怔,道:
“他到我們家裡去過,我怎不認識,只是從那次走後,一別六年,再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你在什麼地方見到他的?”印天藍再沒理他。範鳳陽等了半天,見她沒回答,詫問道:
“藍妹怎不說話?”印天藍冷漠地道:
“還有什麼好說的?”範鳳陽道:
“你不說我也能知道。”印天藍心裡一動,暗問自己:
“莫非昨夜救我的那個黑衣人就是尚大空?”不好,此賊顯已起疑,不管是否,先將尚大空保全住,將來也是一個活口。
如此一想,哪敢怠慢,立即反問道:
“你有多聰明,究竟能知道什麼?”範鳳陽道:
“昨夜就是他把你救走的,可對?”印天藍連聲冷笑,半晌笑止,譏誚道:
“真不含糊!”她知道範鳳陽多疑,故此模稜兩可地說。範鳳陽果然中計,道:
“難道不是?救人還有什麼配不配?”印天藍道:
“憑他那種三腳貓的功夫,也能在金星石手下救我?”範鳳陽哈哈狂笑,道:
“你愈說愈奇了,也可見你中毒之深,月魄追魂還跟你說過什麼?”印天藍道:
“難道那金衣人不是金星石?”範鳳陽道:
“三十年前,江湖上果有這麼一個人,武功天下無敵,但那早就成了過去,現在嘛……”言講中,大有睥睨天下,不作第二人之想,卻又不把話說完。印天藍道:
“今日天下,該輪到你了是不?”範鳳陽道:
“我雖不敢小覷天下,放眼遼東,月魄追魂不死,若他兄弟聯手,尚足教我懼怯三分,今日嘛,嘿嘿……”印天藍暗吃一驚,始知此賊平日深藏不露,所言縱嫌誇大,亦必有幾分實學,靈機一動,道:
“除開公孫兄弟,現在就有一人,足以教你枕蓆難安。”範鳳陽不假思索,即道:
“可是龍介子?”印天藍詫問道:
“龍介子是誰?”範鳳陽道:
“就是救你那人。我想過了,你說的是,尚大空的確不配。”印天藍道:
“這次你仍舊猜錯了。龍介子我沒見過,這個人我卻極熟……”她也故意不把話說完,以見範鳳陽反應。範鳳陽似是極感意外,道:
“遼東地面居然還有我不知道奇人?”印天藍道:
“你不知道的人和事還多著呢!”微微一頓,方始說道:
“不過這個人,你不僅知道,而且很熟。”範鳳陽一怔,道:
“是誰?他還……我不信。我不信他能教我難安枕蓆。”
印天藍道:
“是霍棄惡,你不信他還活著?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句話你可懂?”範鳳陽道:
“三尺之童都懂,我怎不懂?”印天藍見還問不出真情,率性開門見山,直接挑明問道:
“你設計害他,又霸佔了他的妻子,難道不怕他找你報仇?”範鳳陽不答反問道:
“是他親口告訴你的?”印天藍道:
“一點不錯。”範鳳陽再次放聲狂笑。印天藍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詫問道:
“你笑霍棄惡奈何不了?”範鳳陽道:
“我笑你!笑你說謊都不能騙人!”印天藍恍悟所以,道:
“反正這是事實,信不信在你。”話已出口,她只好堅持下去了。範鳳陽道:
“霍棄惡失蹤以後,我還親自找過他。彼此至交,無怨死仇,至於跟你結婚,也是在確定他已無生還希望以後,問心無愧。他縱已獲得奇緣,學會了通天本領,又與我何干?”他似乎真沒把霍棄惡放在心上,問都沒問。印天藍估計時間,曉梅應已迴轉,縱然翻臉動手,也無所懼,便道:
“你如果是好人,便不該再在這裡打攪我,如果想趁我現在受傷,一總把我也除掉,也是該動手的時候了。”一陣床被響動聲,想是又已睡下了。範鳳陽道:
“你這是什麼話,難道你真已聽信月魄追魂讒言,再無夫妻之情?”印天藍怒斥道:
“你好陰險惡毒,要殺便殺,何必還找藉口,關洪父子和小環,都已經遭了胡二孃的毒手,你又如何交代?”範鳳陽嘿嘿兩聲,道:
“印天藍,你太不知好歹了,你跟月魄追魂同行同宿,我都忍了又忍,如非我暗中維護,依著恩師諭令,你已早死多時!不錯,我這次來,是奉有嚴諭,取你性命,七載恩情,我實在不忍下手,如肯獻出秘笈暗器,今後再無二心,我拼著回去受責,也要保全你的性命,希望你不要叫我為難。”
“我說的都是實話,如有一字虛假,願遭天譴。”他這一實話,反而使印天藍柔腸百結,傷心欲絕,痛哭失聲,良久,良久,印天藍忍淚說道:
“月魄追魂已成過去,我跟他言情止禮,無愧天地。你對我好,我也知道但這也已成為過去,再續前緣,已無可能,勢逼處此,非我絕情。總而一句話,你投錯了師父,我嫁錯了人,情天已鑄恨,孽海再難平,現在萬念懼灰,情願一死來成全你。
秘簇暗器是父親的,老人家生前即有嚴諭,不傳外人,何況也不在我身邊,我死之後,你可以去找,找得到,是你緣份,找不到也只好從此絕傳。”開啟房門,徐步走了出來,往客堂一站,又道:
“令師是誰?何以如此狠絕,如肯相告,也好叫我作個明白鬼,如有礙難,也就算了,動手吧!”雙眼一閉,大有視死如歸之概。範鳳陽臉色難看之極,揹負著雙手,在客堂中來回的蹀踱著。從急驟而沉重的腳步聲,反映出他的心情,有如波濤起伏,不得寧靜,與印天藍的莊嚴肅穆,恰成強烈的對比。屋子裡的氣氛,彷彿象凝結了一樣,逼得人呼吸都感到嚴重的窒息。半晌,範鳳陽已經有了決定,道:
“我對你的一片心,惟天可表,天亮以後,火速離開此地,如果別人再來,我就愛莫能助了。”衝出樓門,一晃無蹤。兩行傷心痛淚,尤如江河決堤,這時才從印天藍的面頰上,滾滾流了下來。從此一別,蕭郎陌路,再相逢,已經成了冤家。
更叫印天藍悲傷難已的,是父親的慘死,霍棄惡的失蹤,以及自己逝去的青春,即使有回天之力,也無法再予挽回。樓門再啟,胡二孃悄步走進,道:
“場主,範場主已經走了,身子要緊,我扶您回房休息去吧!”咦!她怎還不走?印天藍彷彿沒聽見,不言亦不動,如非還在流淚,幾疑是一具石刻的塑像。胡二孃一步一步地走近,又重複說了一遍。印天藍好象已經失去了知覺,仍舊毫無反應。胡二孃走得更近了,已經到了印天藍的身邊。
回顧無人,一指猝然點下!好狠毒的婆娘!好狠毒的手段!痛哼聲中,一人倒在地上。
倒下去的不是印天藍,而是胡二孃。曉梅早就回來了,雖不如印天藍估計的那麼早,但範鳳陽那段自供,卻是一字不遺,全都聽到了。出之範鳳陽之口,而入印天藍之耳,這比曉梅冒著嚴寒,所得到的證據,為更直接,更有力。
鐵案如山,再無可疑。當印天藍出房就死之前,曾與曉梅傳聲交換過意見。依著曉梅的意思,實不贊成印天藍冒此大險。印天藍卻堅持非這麼辦不可,並且阻止曉梅,萬勿現身阻撓。她的理由,是要冒生命之險,換取:
一、範鳳陽的真心到底如何?
二、各案之真正的主謀究竟誰屬?
自然,在一個女人來說,嫁了這麼樣的一個丈夫,實在是生不如死,她對曉梅說是行險探求隱秘,實際卻已暗萌死志。
心都碎了,生復何歡?不過,她也不是平白送死。
範鳳陽如下毒手,她也不會放範鳳陽獨生,手裡暗藏獨門暗器,有絕對把握能致範鳳陽於死命。這一點,她卻沒告訴曉梅。曉梅勸阻無效,自無坐視之理,自也作了必要的搶救準備。這時曉梅的位置,已從印天藍睡房後窗外,移到客堂的後房外,範鳳陽的一舉一動,俱在嚴密監視之下。
範鳳陽那猶豫難決,那徘徊卻顧,以及那臨走留言,表現得真摯而感人,一望即知,種種惡行,俱是懾於惡師兇威,出於被動,重要關頭,似乎猶存人性。這種情形,不僅印天藍當場者迷,即曉梅以比較超然的立場,冷靜觀察,也難辨真假。範鳳陽終於決定,甘願回去受責,也網開一面,放了印天藍,這種果斷精神,尤其難得。自然,他縱然下絕情,是否便能得手,猶未可知,放了印天藍,也不啻救了自己,當更非他所能想象。
總之,他走了,留給印天藍一個美好的印象和回憶。範鳳陽一走,於情於理,胡二孃也應該跟著走。然而人事無常,人心難測,不旋踵,胡二孃就跟著進了樓。曉梅警覺不對,立即傳聲警告印天藍注意。胡二孃果然沒存好心,藉口服侍休養,欺近印天藍身邊,暴施暗算。曉梅怎能容她得逞,粒米洞金,隔空打穴,適時彈進一顆細沙,擊中胡二孃腕脈。震開後窗,人也飛身而入,還想捉個活的追問口供。
但她身在窗外,又怎及印天藍快。七載結離,一旦慘中劇變,範鳳陽臨走留下這最後一個好印象縱是假的,在印天藍心中,也是無比珍貴。胡二孃進樓暗算,便把這個彌足珍貴的好印象,立即粉碎無餘,這對印天藍,又是如何殘忍的而無情。
因此,印天藍的一腔怨毒,便完全發洩在胡二孃身上了。
一縷毒絕天下的七步斷魂砂,完全彈在胡二孃的臉上,七步之內,中者無救,胡二孃聲都未出,屍身即已撲倒地上,那聲哼,卻是印天藍恨極而發。曉梅甫經進樓,見狀急道:
“大妹……唉!”人到近旁,發覺胡二孃已死,一嘆而止。
印天藍已知其意,道:
“問不出什麼來的,與其聽她胡說八道,徒增心煩,不如干脆處置了事。小環可有消息?”曉梅扼要把經過情形告訴了她,最後說道:
“人現在全埋伏在兩旁倉庫裡,候令行動,我把他們叫來。”出樓連拍三掌,剎那人全到齊,一個不曾死傷,小環猶是處女之身,根本就沒有生孩子那麼一回事。印天藍略覺寬慰,勉勵了大家幾句,吩咐把胡二孃的屍首抬走埋掉,又叫小環去重整備飲食,單獨把韓章一人留下,這才說道:
“你能夠懸崖勒馬,足見本性善良,這裡你已不能再耽下去……”覺得語句不妥,立又補充說道:
“你別誤會,不是我不留你,而是關洪自保都有問題,我和公孫公子又都有事,無法分身照顧你,一旦被惡人發覺你已背叛,隨時都有性命危險,你可有適當的去處?”韓章沉忖片刻,毅然說道:
“屬下假作逃亡,仍回金礦,將來如能探到什麼消息,設法稟知場主,以報今日不殺之恩。”印天藍猶豫道:
“這不太危險了麼?”韓章道:
“胡二孃和崔士豪已死,現在就回礦,沒有人會懷疑我,遍地都是他們的人,逃不掉,躲不了,這樣反而更安全,將來萬一探到重要消息,怎麼傳遞法?”印天藍道:
“你有這份心,我已經很高興了。你沒有取死之道,我們沒有理由要殺你,談不到恩,千萬保重自己,不要為我涉險,等到眼前的事情過去以後,印家場只要有一天,就有你一天的飯吃。”隨手從耳朵上摘下一支金耳環,遞給韓章,道:
“好好何管這支耳環,將來遇到我們的人,可以護身保命,放心去吧,記住,千萬別胡來。”韓章接過耳環,稱謝再三,告退出樓,乘夜離去。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哪知後來,居然被他在無意中,獲到了一項極其重要的消息,派了大用。韓章走後,曉梅讚道:
“真看不出,強盜群裡,居然也有血性漢子。”印天藍道:
“小哥怎能這麼說,誰是天生的賊骨頭,多半都是環境所迫,逼上梁山的!一般自命正人君子之流,又有多少沽名釣譽,背地裡盡做不可告人之事哩!”曉梅道:
“大妹說得極是,適才用的暗器可是……”底下的話,不好出口,是以中途停止。印天藍微顯不悅,道:
“可是什麼?”曉梅強辯道:
“範鳳陽想要的東西?”印天藍沉哼一聲,道:
“直到現在,小哥對我還用心機,真叫人太傷心失望了,何不直問可是我家的獨門暗器?”曉梅道:
“小兄失言,大妹原諒。”印天藍又哼了一聲,道:
“這種暗器叫七步斷魂砂……”曉梅接口道:“我知道出處了,南齊北紀,並稱雙毒,這是毒叟齊翎之物,何以落到伯父手中?”印天藍嘆道: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齊翎還有一本毒經,就是為了這本東西,被人到處追奪,終於送掉老命。先父見到他的時候,他已奄奄一息,重傷瀕死,臨終託以後事,即將這兩樣東西,贈予先父。”
“如果先父肯看上一遍,就不會慘遭……”說到傷心處,又不禁痛淚披流。曉梅道:
“既成事實,徒悲何益,大妹正該勉節哀思,替伯父設法報仇才對。”她怕再惹印天藍不快,故不用空泛言辭勸慰,而以大義相責、相激、相勉。印天藍忍住辛酸,道:
“不錯,我要報仇,害了我的父親,毀了我的一生,此仇非報不可!只是……”似是想到什麼,話聲截然而止。曉梅道:
“只是怕力量不夠?德不孤,必有鄰。”印天藍愁眉盡掃,道:
“我再狠,也只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女流輩,小哥真肯幫助我?”曉梅道:
“除我和大哥外,另外還有一位高人。”印天藍忖思,道:
“你們兄弟的同門?”曉梅道:
“不,我是說霍棄惡。”印天藍已有所悟,道:
“小哥怎能確定那個黑衣人就是他?”曉梅道:
“他還跟我說過一句話,以前怕你懷疑我從中挑你們夫妻間的感情,沒有對你說。”印天藍追問道:
“他還說過什麼?”曉梅道:
“他說你遭遇可憐,教我好好地照應你,並且還說‘不要顧忌那個陰險狠毒的匹夫!’想想看,離開的時候,他為什麼不讓我們回頭?”印天藍強辯道:
“可能是不願意洩露秘密門戶。”曉梅知她迷戀自己,仍未看出自己也是女兒身,有心吐露真情,又覺時機不對,怕她受不了雙重打擊,暗暗一嘆,道:
“就不會怕你識出真面目?”印天藍道:
“他一定連我也恨上了,怎肯再幫我的忙?”曉梅道:
“大妹不能嬌情,這又不是你的錯,他怎會恨你,否則,就不會那樣關懷你了。這兩天的經過,如果教他知道了,你就是想攔,怕也攔不住,他非找範鳳陽結一次總賬不可。”印天藍顯得很不耐煩,道:
“這事以後再說,我們先談一談現在的事情好麼?”曉梅明瞭她接著以大小族娶和自己談論無法答應她的事,忙道:
“現在的事情嘛,吃點東西睡覺,天亮走路。”印天藍道:
“人家要和你說點正經的事嘛。”曉梅道:
“難道我說的不正經?”印天藍一賭氣,從貼身處掏出一個絹包,往曉梅面前一擲,道:
“拿去好好地看一看。”從包裝形式,曉梅已經看出裡邊似是一本書,心裡早已料定八成是毒經,打開一看,果然不錯,道:
“我不想看。”印天藍一撇嘴,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的大英雄,別裝正經了,書無正邪,亦猶武功,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關鍵在人而不在書。範鳳陽跟我要了多年,我都沒給他,你不想看,我卻非教你看不可,你很聰明,應該體會得出我的用意。”曉梅重又包好。納入懷中,道:
“我暫時替大妹保管好了。”印天藍正色道:
“小哥,你錯了。為這本東西,如果因為單純無力保管,我可以把它燒掉,免得夜長夢多,留為後患。實因裡邊有不少防毒治毒的訣竅,濟世救人實有大用,尤其是今天,對付那對惡師徒,更是少不了它。據聞北紀一家,半夜遭人洗劫,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我懷疑就與那對惡師徒大有關聯,你和大哥,功力精湛,容或不怕。象悅賓棧,馬家店,你那些知交故舊,一旦捲入旋渦,何能自保?凡事有經有權,別象大哥那樣固執,得空的時候,煉製一些成藥,備為緊急之需,免得將來後悔莫及。”她說得義正辭嚴,精闢入微。曉梅宛如醍醐灌頂,由衷起敬道:
“聽君一席言,勝讀十年書,大妹,你真了不起。”小環重整飲食,適時送了進來。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談,時而蹙眉,時而淺笑,究竟所談何事?由於談聲甚低,已無法聽到內容。
僅知次日凌晨,關兆祥帶著一名精細站丁,冒著雪後寒風,騎馬走了,奔向了長白山。曉梅和印天藍。在關洪前導下,卻進了山口鎮,敲開一家酒館店門,進去即沒再出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行蹄印,順著山腳,往前延伸。兩騎人馬,銜枚疾行,不時卻在注視這行蹄印。這是兩道長嶺所隔成三條道路之中的北路。寒風捲起冰屑積雪,瀰漫如霧,嚴寒之外,更給這兩騎人馬,平添了無限旅途艱辛。
人似乎有急事,不斷用腳根磕著馬鞍,希望走快。馬馱著人,逆著風,阻力太大,想快也快不了。幸而風是一陣陣歇颳著的,否則眼都睜不開,如何能趕路!雪霧冰屑散盡,人馬的影子,已由模糊而清晰。人的衣著,一黑一白,馬的毛色,一紅一黑。白衣人書生打扮,騎在紅馬上,經積雪一襯比分外鮮明。黑衣人想是多年沒有梳理了,長髮披拂,連鬢於腮,再經風一刮,一張國字臉,幾乎被鬚髮完全遮住了。
只有兩道冷電也似的目光,不時從發隙中閃射寒芒,給予人一種冷煞的感覺。其實,他的年紀並不大,從細緻光潤的皮膚觀察,最多不會超過三十,只因不修邊幅,活賽當年虯髯公,騎在馬上,反而愈見威武。行進中,白衣人道:
“黑兄,蹄跡漸為冰屑淹沒,愈發不易辨識了。”黑衣人道:
“公孫兄說的是,不過,最初辨識不會大錯,小弟總認為我們上了匹夫的當。”原來是公孫啟和黑衣怪人,為了急於找到曉梅和印天藍,這就難怪不顧惡劣天氣,也非急著上路不可。
公孫啟道:
“小弟也有同感……”黑衣怪人接口道:
“還不回去找匹夫們要人?”公孫啟道:
“不,小弟想法與黑兄不同。小弟長思之後,大膽作此假定。”黑衣怪人道:
“莫非公孫兄斷定令弟沒有落在匹夫之手?敢問判斷如何?”公孫啟道:
“正反假設各一,仔細比較,正的成分居多,參場礦場,印場主年必經常往返,道路縱為大雪遮覆,亦不虞迷失,舍弟與她同行,十九必走官道,從何與匹夫們相遇?又如何會落入匹夫們的手中?”似望紅日,已上嶺巔,黑衣怪人恍然若悟,道:
“官道在嶺南,我們走的是嶺北,是我們走錯了。”公孫啟頷首道:
“正是如此,小弟初到遼東,黑兄又多年自固山腹,只知沿著車馬痕跡行進,無意中走上了匹夫們偷運礦金的密道,反而揭破了匹夫們的隱私,雖然略有耽誤,所得足償所失。”黑衣怪人道:
“反面假設又如何?”公孫啟道:
“遼東除印、範、杜三家,尚未聞有第四家礦主,若然,此礦必系偷採。然則業主究為誰何?杜丹被擒,應非盡如上官老兒所說理由,此可疑者一也。杜丹否認,是否由衷?亦有待查證。但如果為印家產業,印場主發現雪上車馬痕跡,亦必追究。舍弟必同來。”
“但舍弟性情剛烈,疾惡如仇,如被發現三殘四絕等窮兇極惡之徒,深藏此處,必難善了。一經交搏,三殘四絕窮難全屍。黑兄親眼目睹,彼輩可有傷缺?”
“彼時,杜丹猶未被擒,自無可疑蹄痕指引,甚至活石谷口秘門,亦無從窺破,黑夜至此,無宿無食,風雪拙之策。”公孫啟不知尚有中路,故如此判斷。黑衣怪人道:
“萬一被困奈何?”公孫啟斷然說道:
“不瞞黑兄,設有萬一,舍弟必遭毒手,亦不可能被困,此時回頭,徒貽笑柄,亦無法查到任何證據,又奈之何?”黑衣怪人道:
“蹄印已不可憑,公孫兄意下如何?”公孫啟道:
“巡有可以穿越之處,折往嶺南,到達前站,真相自明,否則繞山而過,多耽誤兩三天罷了。”黑衣怪人道:
“但憑公孫兄,小弟沒有意見。”兄弟是公孫啟的,說破嘴唇,公孫啟執意不聽,他亦無可如何!太陽愈升愈高,朔風漸次轉弱,默默前行,不禁叫聲“苦也”!人在嶺腳,仰望山高無限,曲折蜿蜒,即無漳谷可供穿越,亦不知究長几許?兩道長嶺,雖然並行,並非等長。
南嶺較短,約二十里,即已勢盡,故曉梅和印天藍,中時即已走出山口。北嶺既長且高。曉梅和印天藍,行徑中路,有北嶺阻擋,所承受的風力不大,而且假鳳虛凰,一個盤算心事,一個正在熱火勁上,縱有寒風,也視為季節使然,不覺其苦。公孫啟和黑衣怪人,走的是北嶺北緣,直接遭受朔風侵襲,人既沒有那股熱和勁,風中卷帶著冰屑積雪,有時眼睛都睜不開,罪可就受大了。幸而兩個人,功力都很高,還能夠承受得了。
馬可就不行了,尤其是黑衣怪人騎的那匹馬,身上馱著不亞一具黑金剛,蹄底下冰雪又滑,上邊重壓,底下滑溜,雙重的費力,竟是渾身汗溼,口吐白沫子,愈走愈慢,過午不久,一個失蹄,摔倒雪地上,黑衣怪人在馬將倒未倒的時候,一提韁繩,沒有挽住跌勢,業已飛身飄離馬鞍。馬已疲極,再加驚愕,腿上支撐乏力,這一摔很重,掙扎半天,也沒有爬起來。黑衣怪人見狀,皺眉說道:
“公孫兄,馬已脫力,不能再騎,丟在這裡,準死無疑,令弟和印場主的事情要緊,你先走吧。”公孫啟與黑衣怪人幾乎同時,甩鐙離鞍,一晝夜相處,已經摸透黑衣怪人性格,忖知勸他一馬雙乘,必不接受,便道:
“實不相瞞,小弟不慣騎馬,如非紅雲老馬識途,小弟絕不乘用,現在所經已非熟路,此馬業已無用,且先找個人家,寄存起來,步行必能更快。”黑衣怪人這時正代坐騎解除鞍轡,發覺肚帶已斷,仔細一檢查,看到有刀削痕跡,憤然說道:
“公孫兄你看,匹夫們果然沒存好心,肚帶上作了手腳,前途說不一定還會有事,你不妨也檢查一下那匹馬。”公孫啟道:
“早在預料之中,用不著再檢查。寄好馬匹,正好隱去行藏,匹夫們又其奈何?”大概冰雪地上,滋味不好受,鞍轡卸下以後,黑馬終於掙扎著站了起來。黑衣怪人道:
“公孫兄這是何苦,馬怎可與人比,你快上馬,我走慣了山路,絕對跟得上,這匹黑馬已能行動,由它去吧。”公孫啟未即置答,取下鞍旁酒壺,打開壺塞,便往地上倒去。“滋滋”聲中,騰起團團蒸氣,雪地上也黑了一片。黑衣怪人昨舌道:
“酒裡有毒,乾糧必然也不能吃!”公孫啟道:
“今夜或許還有好戲看,朔風一起,腹中無食,飢寒交迫,鞍馬勞頓,再來幾個狠手,匹夫們早就替我們安排好了。照小弟的話辦吧。”取過黑馬鞍轡,放在紅雲背上扎牢,又道:
“寄好馬匹,吃頓飽的,打架也好有力氣。”黑衣怪人似乎也認清公孫兄的為人,知道撇不過他,無可奈何地說道:
“公孫兄,你這個朋友,我算交定,走,一切由你,就便也好打聽一下道路,看這道嶺究有多長?”展目北望,丘陵起伏,不見人煙,嘆道:
“匹夫們好毒,作風一如範鳳陽……唉!”似是還有話要說,卻又一嘆而止。兩個人一面前行,一面留意嶺北形勢,公外啟細味話意,忖料黑衣怪人,必有沉痛隱衷,不由問道:
“黑兄認識範鳳陽!”黑衣怪人道:
“前塵如夢,不談也罷!”公孫啟暗道:
“不會錯了,此人與範鳳陽,必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恩怨,最低限度,也必深知範鳳陽的為人。”見他不願再說,乃別轉話題問道:
“上官逸如何知道此處有金礦,又如何肯自毀清譽,效鼠宵之輩,暗中開採,令人齒冷?”黑衣人沉哼一聲,道:
“物以類聚,縱有好朋友指點,如果真是正人君子,也必不屑為之,試看毒酒,當可思過半矣。”公孫啟道:
“這個好朋友會是誰?”黑衣怪人道:
“這就難說了。”他已有了警覺,話鋒轉緊,公孫啟自不便再問。又前進了一段,嶺北地勢忽然開朗,有了農田,顯在皚皚白雪覆蓋之下,田坎則依稀可辨。公孫啟道:
“有種田的人家,黑兄,我們得救了。”順著田坎,折向北行,兩三里外,即有人家,由於地勢起伏不平,隔得遠了,便看不見。兩個人趨前叩門,直陳來意。只求一餐,便即上路。這家農戶,主人姓葛名顧,看出確是實情,又因所求不苛,便答應了。臘盡冬殘,年事將近,哪一家都準備得有年貨,故這一餐,招待得還相當豐盛。黑馬循著紅雲蹄印。
飯後詢明途向,立即告辭並將兩匹馬託代保管,說明馬是印場主的,將來即由印場主著人領回。公孫啟取出二十兩銀子,作為酒飯酬勞,及草料費用。葛順聽了之後,面有喜色,道:
“兩位原來是印場主的朋友,怎不早說,害我嘀咕了半天,招待也很簡慢,錢請收回去,我不能收。嶺北荒涼,一向沒有人走,兩位怎麼會在大雪天,走到這裡來?”公孫啟奇道:
“葛兄也與印場主有舊?”葛順道:
“高攀不上,早年我在老印記參場上作過事,期滿之後,討了一房妻子,既在這裡落了戶。老場主待人寬厚。是以懸念不忘。”微一忖度時間,又道:
“冬天黑得早,兩位絕難繞過前邊山嘴,如果不嫌蝸舍簡陋,委屈一夜,明天再走怎麼樣?”公孫啟不答反問道:
“葛兄是什麼時候離開參場的?”葛順屈指一算,道:
“約二十年了,最大的孩子都已經十六歲了。”公孫啟道:
“離開參場,一直再沒來往?”葛順道:
“早幾年得空還給老場主拜過年,以後田地漸多,孩子又小,分不好身,就日漸疏遠了。今年過年,我還打算帶著大孩子,再去一趟,就便請老場主賞他一碗飯吃。”察顏觀色,判知事,公孫啟道:
“老場主已經去世了……”葛順接口道:
“這是哪一年的事?小姐出閣的時候,我得信趕去道過喜,那時老場主的身子,還非常硬朗,怎麼會呢?”公孫啟略一忖度,據實告道:
“老場主是給人害死的,礦山也被佔,我和這位黑兄,就是受印姑娘之託,前來查看虛實的,所以才會在大雪天,走到這裡來,紅馬叫紅雲,就是印姑娘的坐騎,希望葛兄妥為照料。”
葛順憤憤然道:
“媽巴子的,這比紅鬍子還兇,兩位密探得可有眉目?”公孫啟道:
“我們追蹤一行蹄印,不料被風雪掩蓋,已失蹤跡,葛兄曾否看到一對青年男女,從附近經過?”葛順正欲作答,適時一精壯少年,開門走進,立即改口喝斥少年道:
“從吃過早飯,就沒見你的影子,到哪裡去?”少年即葛順之子大熊,道:
“到鎮上去了,爹,鎮上來了一個吊死鬼!”葛順斥道:
“胡說,看見吊死鬼,你還能回得來,一點沒規沒矩,還不快過去見過兩位大叔,這位姓公孫,那位姓賀,都是場主的好朋友。”天下姓黑的,絕無絕有,他以為黑衣怪人姓賀。大熊聽說兩位客人是印場主的朋友,忙即上前見禮,公孫啟微一額首,叫他在身旁坐下,含笑問道:
“吊死鬼是什麼長相?”大熊微一倨,道:
“吊死鬼不是鬼,是一個人,比我足高一個頭,兩道八字眉,一張死人臉,膽子小的,一定要叫他嚇死。”公孫啟道:
“你回來的時候,他走了沒有?”大熊道:
“沒有,他還在劉大叔館子裡,殺雞殺鴨,要酒要菜,一個人哪會吃得那多?好像還請客哩!”公孫啟道:
“最近一兩天內,有沒有一對青年男女經過?”大熊道:
“沒有,要有劉大叔一定會知道,他沒跟我提起過。”公孫啟又問了一下鎮名和方向,然後方轉註葛順道:
“葛兄,我們得走了,令郎的事情,我見著印姑娘,一定對她說,大概不成問題,得等場裡的事情消停以後再去,不要太急。馬就託付你了,銀子算孩子們的壓歲錢。你如果嫌少,就別收。”招呼黑衣怪人,起身就走。葛順邊追邊道:
“眼看天就黑了,兩位怎能再走?”公孫啟道:
“印姑娘就在前站,惡人已銜尾追至,我們非走不可。”他自不願給善良人家,帶來災禍,又不便明言,只好託故離去。
葛順料知情況甚急,亦不便再行挽留。翻過一道崗阜,回顧已不見葛家房舍,黑衣怪人止步問道:
“公孫兄,吊死鬼是什麼人,我們抖手一走,萬一匹夫找到葛家來,如何是好?”公孫啟道:
“吊死鬼名家命無常魯衡,乃陰山五鬼老二,自是服侍你我弟兄來的,或許還有別人。五鬼掌蘊奇毒,向不單獨出手,陰風陣一經合圍,甚少敗績,實比三殘四絕,尤為難惹勇猛非常。
三鬼病判楊青,五鬼笑面鬼朱小涵,兵器中俱飆有暗器,對敵之際,每能驟出不意,傷人於不覺中,手狠心黑,實是萬惡。”
“四鬼大頭鬼吳祿,骷髏鞭一經展動,能發銳嘯,雖無別的鬼祟,亦有追魂攝魄之威。五人中也以吳祿事母至孝,稍有可取。今夜將有一場狠戰。似這等妖邪巨擘,怎容他們欺近葛家?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歇去。”黑衣怪人由外一望,愕然道:
“歇歇?到處冰雪,哪裡去歇?”公孫啟道:
“黑兄請隨我來。”重至高處,展望葛家父子已不見人影,大門亦已關嚴。他倆就大熊適才所說位置方向,飛縱而去。
暮靄蒼茫中,五個面目猙獰,形態詭異的江湖人物,帶著七分酒意,步履虛浮,走出太平鎮。甫離鎮口不遠,一陣寒風,挾積雪冰屑,拂面吹過。其中一個微帶冷傲笑意,突然唔了一聲,撲倒在雪地上。領頭的是個青面老者,聞聲回顧,發現一個頭顱特大的,正在扶持那個撲倒的,沉聲斥道:
“教你們少灌點,偏不聽,強敵猶未……”大頭人接口驚呼道:
“大哥,老五沒醉,是中了暗算!”青面老者一掠而回,喝問道:
“傷在何處?有沒有……”似是發現了什麼,側顧左側弔客模樣的人,怒喝道:
“老二,你洩露行蹤何以不講?這是龍介子的獨門手法,老五已無救!”驀地挺身站了起來,鷹眼中暴射煞威,左右絡一顧盼,凝注一處雪崗,震聲喝道:
“朋友!還不現身受縛!”雙手左右一分,示意餘人散開,領先撲了過去,形貌,淡吐,不問即知是陰山五鬼,適時,一個清朗聲音倏起,突從右前一株枯樹後,現身走出一個青年書生,譏諷說道:
“人言陰山五鬼,何等了得,今天一見,不過爾爾,小爺……”四鬼聞聲反撲,已到近前,書生已不能暢所欲言。一場兇搏,繼之展了開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24:48
第十六章 力誅五鬼
朱小涵突遭伏擊斃命,五鬼雁行折翼,悲痛萬分。公孫啟適時現身,出言譏諷,又極輕藐,何啻火上燒油。青面鬼王李五,明細拜弟系死於龍介子的獨門暗器龍麟甲之下,並非公孫啟所為,奈因滿腔羞怒,急圖發洩,是以聞聲便即反撲。相距數丈,騰身即到,手中白骨鎖心錘,以泰山壓頂之勢。
錘重一百二十斤,純鋼打造,錘頭鑄成一骷髏形,漆以淡青,七竅深陷,乍看渾似人頭枯骨,因而得名。李玉力大無窮,白骨鎖心錘頭砸下,七竅破風發出鳴鳴噓嘯,有如鬼哭,愈增猙獰與恐怖。二三兩鬼,勢在意先,亦從左右,夾擊而上。
二鬼魯衡的哭喪棒,通體遍佈寸許銅椎,形似蒺藜盤,亦是一件重兵器,魯衡斜肩劈下,破空呼呼生風。三鬼楊青的判官雙筆,尺寸短,不到近身,不能返招。但是,筆身中空,各藏一支追魂釘,有機括控制,十步取準,百發百中,對敵之際,突出不意,尤屬難防。這時筆尖向前,公孫啟右側胸腹要害,盡在追魂釘威力籠罩之下,楊青蓄勢不吐,威脅尤大。
三鬼旋身反撲,迅疾猛惡。公孫啟屹立如山,視如未見,不為所動。三鬼人到招到,三種兵器,以雷霆萬鈞之勢,各取致命部位。公孫啟覷準來勢將及未及一剎,驟展佛門大挪移,間不容髮,脫出李玉魯衡兩種外門兵器的重擊,一晃卻已逼近楊青身側。
三鬼楊青雖知公孫啟武功甚高,卻未料到高得出於想像,比及警覺小煞星竟先找上了自己,立按機括,發出追魂釘。殊不知公孫啟就因為他在兵器中隱藏暗器,防不勝防,極是惹厭,存心要除去他,有備而來,怎能容他狡謀得逞。追魂釘的機括,在判官筆握手處上方,按動時須將拇指上移。公孫啟對於著名妖邪巨擘,所擅長的武功與兵器,曾聽恩師詳細指點過,故閃移之際,銳利雙眸即已註定楊青十指。
因此,楊青拇指甫動,公孫啟煞手已出。寒光倏起即斂,楊青雙手已齊腕被利劍斬斷。但,公孫啟身法再快,終不及楊青移動拇指快,而斬折雙腕,時間亦自有先後,拔劍出招,順勢又是自右而左。故楊青不及按鈕,左腕已先被斬斷,右筆所藏追魂釘卻又在先一瞬發出。幸而楊青企圖保全右腕,向外移動了一下,公孫啟始僥倖避去一釘之厄。儘管如此,左臂仍被擦破一層油皮,汨汨滲出鮮血。這一釘,使公孫啟驀生警惕,暗暗自責道:
“對付這般窮兇極惡之徒,怎可如此託大!”他如先將寶劍掣在手中,如何會有這次驚險!李玉一錘砸空,嘿的一聲,猶想挫腕收勢。他縱然臂力過人,武功已到收發出心地步,奈何錘不比刀劍輕巧,容易撤招換式。錘頭大而重,再加上他貫力下砸的力量,其勢何止千鈞!自然,他敢用這種笨重的兵器,自必有他的巧妙獨到處。換在以往,他也沒有這麼失過招。
五鬼縱橫江湖,垂二十年,很少吃過虧,養成了他們驕狂與自大。今天,連敵人的影子還沒有見到,就先倒下去一個,這種骨肉傷折般的慘痛,第一次輪的他的身上,心靈上自然負荷不了。公孫啟現身譏諷,更嚴重的打擊了他的狂妄與自尊。
羞、恨、痛、怒,驟然之間,集於一身,使他昏了頭,除了想一錘把公孫啟砸死、砸爛,腦子裡再沒有別的東西。否則,公孫啟不避,不架,不撤劍,不出招,他就該想到,一定有煞招,不會呆在那裡等死。
就這麼簡單的事情,他竟然沒想到,不,他根本就什麼都不想,招式自然難免用老,力量自然難免用濁,但當一切砸空,嚇出一身冷汗,靈智也頓時恢復過來了。那挫腕一壓,只是卸力綴勢,然後一提一掄,又撲向公孫啟。然而就這霎那失誤,又一個拜弟楊青,獨攖鋒芒,業已雙腕齊折,被公孫啟一腳踢飛,連痛帶摔,暈絕於地。李玉雙目盡紅,切齒恨道:
“小畜牲,你好狠!照打!”揮動白骨鎖心錘,又已掄砸下去。公孫啟冷哼道:
“客氣,客氣,彼此,彼此!”李玉愈怒,他愈從容。振腕出劍,避實擊虛。魯衡這時,也已搶撲過來,配合李玉,左右夾擊。
四鬼吳祿,把朱小涵的屍首,輕輕放平,有了剎那耽延。
黑衣怪人適時從崗後躍出,把他截住,打在一起。骷髏鞭長十尺八寸,利於遠戰,配合身手遊動,威力可籠罩三丈。黑衣怪人用劍,利害倏關,自不容吳祿把鞭勢展開。甫一接手,黑衣怪人即以閃電行動,欺身進招,朵朵劍花,波披銀浪,吞、吐、擻、放,綿密如幕。四鬼吳祿被迫,縮長為短,橫執骷髏中段,雙手齊出,纏、打、崩、砸,簇長忽短,變化玄齊難測。七載幽居,不僅把黑衣怪人的性情,磨鍊得沉穩而冷靜,武功更已升堂入室,得窺精奧,龍介子所遺武功劍法,俱已悟澈神髓,深入化境。
四鬼吳祿此刻所施展的短打鞭法,似乎是專為近身搏鬥所研創,時如三截棍,時像鏈子錘,精熟狠辣,威力極強。兩個人鞭劍交揮,互爭先機,打得甚是激烈。另一邊,公孫啟左訣右劍,以一敵二,卻是以巧打,遊刃有餘。
公孫啟所用的劍,乃天山鎮山之寶,系宗大先生歸隱之後,偶遊北天山,於一古洞中,得前人遺留鋼母一箱,託由當時制劍名家知非子,精心煉鑄,得兩劍一匕,雖非前古仙兵,卻有削金斷玉之利,宗大先生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作絕情劍,一如所居之峰,定名為絕情峰,許系傷心人別有懷抱。
雙劍一在公孫啟手,一為曉眉所用,至於那柄匕首,鑄成之後,宗大先生即贈與知非子,年久淹遠,迄今下落不明。公孫啟雖有鋒利寶劍,對付李玉魯衡的一錘一棒惟恐有所傷損,卻不敢妄用。李玉和魯衡,鑑於適才的失招,再也不敢把力量用濁。
左磕、右碰、上崩、下砸,俱是小幅度的搶甩,攻守配合,嚴謹異常,遠比適才慎重得多了。三個人全有成心,全不敢把式用老,稍沾即走,近似遊鬥。在這種情形下,公孫啟的劍輕,綽在手中,輕如無物,出招變式,運用尤見靈活自如。相形之下,李玉和魯衡卻吃了大虧。
錘棒都重,運用起來,耗損的真力也大,時間愈長,耗損愈多,歷時一久,不須公孫啟費事,自己就可能被自己的兵器累垮。這道理公孫啟心中雪亮,用不著冒師門重寶被傷損的危險,急於求功,故內心坦蕩而平靜。這道理,李玉和魯衡更清楚,快打猛攻,還綽有餘力,對手乃平生所遇唯一勁敵,萬一快攻無效,耗力更多,稍生空隙,便要為敵所乘!豈非加速敗績?但如就像目前這樣投瑕抵隙,奈何對手是靈活矯健,並無瑕疵可乘!猶豫、焦灼、悲傷與恐懼,且有與時具增之感。僵持不過二十多招,天已完全黑了下來。公孫啟身形陡然加快,絕情劍點點被被,密如驟雨,環繞李玉和魯衡,實施佯攻,十招倒有八招是虛式。
二鬼以為他要施手,亦抖擻精神,展開還擊。錘風、棒影,呼轟如雷,積雪亦被捲起,瀰漫如霧,聲威煞星嚇人。公孫啟待二鬼招式展開,趁瀰漫積雪掩蔽,倏又將身形穩去,以便窺察他們的夜視能力。
他實在太重視師門珍物,不願有點滴傷損,故雖幾次看破空隙,亦不肯冒然下手,否則早已結束戰局。李魯二鬼,怎知就裡,揮錘舞捧,還擊愈猛,雪霧瀰漫愈重,雖有夜視能力,終不及白天清晰顯著。公孫啟施展天慧目,透視二鬼,猶自捕風捉影,錘棒亂揮,不知自己早已離開,勝算知已拿穩。展望黑衣怪人,也已掌握優勢,但發現劍招點到即收,又不覺深感詫異。觀察片刻,若有所悟,暗道:
“如非受了自己先入之言,憐念四鬼吳祿孝行可敬,不忍行誅,便是因為實戰經驗缺乏,在用吳祿試招。”想來大致不錯,立即傳聲道:
“黑兄,我們還要趕路,吳祿孝行雖可嘉尚,但惡行亦擢髮難數,廢其一肢,斷其為惡……”忽聽魯衡揮動哭喪棒,狠厲撲來,立即住口,原來公孫啟只顧了猶在縛鬥中的二鬼,卻忘了雙腕齊折的病判楊青,這時已經甦醒過來。此賊雖已不能再戰,但雙眼未盲,看清場中的情況,亦傳聲喚醒了二鬼,道:
“大哥二哥住手,小賊早已脫身圈外,四弟瀕危,拼著一人阻擋小賊,另一人火速搶救救四弟逃走,想辦法替我們報仇,否則今夜便全得留下。”楊青旁觀者清,適時提出警告。未等楊青辭畢,魯衡已決定,道:
“我拼命諒可阻擋小賊十招,大哥功力較高,當能掩護四弟逃走,來生再見!”語音悲澀,語意壯烈,不容李玉分說,已搶先撲了出去,厲聲吼道;
“小賊,你好狡猾,二爺跟你拼了!”人到,棒到,傾盡全力遞招,再無保存。公孫啟未能即時料到賊人有詐,冷哂道:
“兵不厭詐,你長眼睛幹什麼用的?”揮劍迎上,這才發覺李玉未曾跟來,卻奔了另一邊,忽哼一聲,自己剛剛說出的“兵不厭詐”,現在發現賊人出有詐,自是再也說不出口來,只把一腔怒氣,發洩在劍招上。他無從確知黑衣怪人武功到底如何,擔心黑衣怪人,難敵李吳二鬼聯手,急出一劍把魯衡刺翻,好去支援良友。常言道得好:
“一夫拼命,萬夫難當。”魯衡現在橫了心,豁出死命,貫注全力,施展絕招。那兇猛,那狠厲,確也有驚天地而泣鬼神之煞威。公孫啟凝睜注視,哭喪棒長約五尺,鴿卵粗細,密佈鋼椎映雪閃灼寒光,隨著前撲之勢,在頭頂刮一小弧,藉勢斜揮而下,帶起沉重勁風與尖銳嘶嘯,較適才與李玉聯手時,兇威何止增加一倍。暗暗嘆道:
“五鬼藝業果非尋常,即此可見一斑,錯不正用,死後還得落個罵名!實不能再留禍根!”覷準來勢切近,遊身一閃,讓過哭喪棒,反腕挺劍便刺,魯衡明相差甚多,這一棒未用實,公孫啟遊身閃避,似在料中,故雙腳點地便起,向前竄出兩步,旋身揮棒,照準寶劍便砸。
儘管他料敵無誤,應變亦極快速,無如技差一著,僅僅避開要害,肩前部位仍被點破一洞,血已如箭噴出。公孫啟見他不顧傷痛,旋身猶作困獸之鬥,惟恐寶劍受損,迅疾撤劍,飄開一丈。
空有利器,反而礙腳,“卡”的一聲,索性將絕情劍納入鞘中。一個墊步,魯衡如影隨形追到,應腕掄棒下砸。適時,另一斗場陡然傳來一聲金鐵交鳴巨響,公孫啟心絃驀的一緊,智珠亦突告活潑,暗暗自責道:
“我真糊塗!”不理來招,反身便向另一斗場奔去,突的,一條人影橫裡躍來,截在前面,赫然是病判楊青,此賊兇狠的是嚇人,不顧重傷失血,揚起兩個斷腕的血臂,迎胸便打,鮮紅的血亦從傷口掄出,這劃螳臂當車?事情偏就有那麼怪,公孫啟竟被這兇狠的景象,嚇得一抖,居然劃身而過,沒有出招。
他宅心仁厚,怎忍再對一個無力抵抗的人下手,並且,看清前邊的情況。黑衣怪人寶劍已失,正用左手,揉搓左腕,顯然吃了虧,青面鬼王李玉,左右雙臂各挾著一個人,騰縱如飛,循來路竄逃而去,已在五六十丈開外。
回顧身後,魯衡也已背起楊青,向另一方向縱逃,兩邊的賊人,逃走都不遠,公孫啟隨便追誅哪一邊,都能辦得到。但他似被楊青的突出行動所感,哪一邊也不追,幾步掠到黑衣人身側,關懷地回道:
“黑兄腕脈有無妨得?”黑衣怪人道:
“震動了一下,現在已不妨事,公孫兄怎不去追?”公孫啟嘆道:
“五鬼的行為雖然可惡,兄弟間的義氣卻甚感人,但望經此打擊,能知悔改,由他們去吧!”黑衣怪人搖頭道:
“恐怕很難,我們現在怎麼辦?”公孫啟道:
“找回黑兄寶劍,就此趕路如何?”黑衣人道:
“寶劍已斷,用不著找了,暫時我先用吳祿這條鞭。”拾起骷髏鞭,纏在腰間。公孫啟驀觸靈機,道:
“黑兄如果不慣用鞭,楊青的雙筆大概也沒帶走,我去找來。”黑衣怪人道:
“一起過去好了。”魯衡只顧救人逃走,果然沒把雙筆帶上。
楊青的兩支手,還牢牢地握在判官筆的把柄上。兩個人剎時找到,黑衣怪人除掉楊青兩支斷手,就地用雪試去血跡,掂了掂份量,道:
“兩種兵器,都沒用過,不過,必要的時候,筆可當劍用。”
撩起衣襟,拭乾雪水,插在腰間。公孫啟含有深意地說道:
“判官筆的尺寸短,黑兄乍用,務請當心。”隨時可能遇敵,是以特別提醒注意。兩個人邊走邊說,不久即為夜色遮沒。
黑暗的天空上,嵌滿了星斗,夜已深沉。朔風捲揚著積雪,一陣比一陣勁厲。天寒地凍,大白天都很少看得見人影,如此深夜,卻偏偏會有人踏雪飛行。咦!敢情還是兩個人,肩並肩緊緊地倚靠在一起。這方法,只有曉梅和印天藍使用過。
莫非印天藍的的傷已痊癒,變更了計劃,又和曉梅在趕夜路。
可能。不對!山口鎮有馬,曉梅和印天藍如果決定離開,為什麼不騎馬?再說,前站已派關兆祥去打過招呼,萬一公孫啟走過了站頭,得到消息,也會往回趕,曉眉和印天藍。有什麼理由離開山口鎮?行中,忽聽中其一人說道:
“公孫兄,小弟學會了。”原來是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這就不足為奇了。公孫啟和曉眉,從小在天山一起長大,曉眉會的玩意兒,公孫啟只有更精。深夜趕路,為了求快,自然而然會想到這個辦法。公孫啟道:
“不行,這條路,我們誰都沒走過,前邊是否一直坦平?有無坑窟?你我全都不知道。黑兄還得全神貫注,腳下放輕,遇有意外,才好應變。”黑衣怪人道:
“公孫兄可是因為那行可疑的足印,起了戒心?”公孫啟道:
“有備始能無患,天然的坑窟,人為的陷阱,全都得加意提防,尤其是後者,更不可忽視。經行足印,並非一人造成,輕功更已高達爐火純青地步,如是敵人,比較五鬼只強不弱。黑兄一覺腳下虛浮,務請全身放鬆,任由小弟施為,否則將我用力不一致,反而會害無益。”黑衣人道:
“小弟遵命,道路兩旁潛伏暗算,公孫兄也須留意。”公孫啟道:
“這是自然,兄左我右各自專注一邊,遇有可疑跡象,以手示警。”攬在黑衣怪人腰際的左手,微微一緊。黑衣人已經會意。交談亦到此中止。又走了一陣,天體運行,北斗七星與天后星,業已上下移位,估計時間,三更已經向盡。公孫啟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
“黑叟先到神兵洞,何以未將龍鱗甲取走,反而落到黑兄手中?”黑衣怪人詫道:
“小弟並未見到龍鱗甲,公孫兄何所擔而云然?”公孫啟亦詫異,道:
“若然,五鬼朱小涵死於何人之手?”黑衣怪人始悟所由,道:
“當時小弟還以為是公孫兄射殺的呢,這樣說來,莫非黑叟另有發現,已隨後追來?”公孫啟沉思剎那,道:
“不像。”
“第一、那黑叟極是關懷杜丹,淵源自非尋常,明知路上未必安靜,斷不會不予照拂前來追趕我們。”
“第二、果有重大發現,必須追來,也必共同行止。別人我不敢說,霹雷神婆如果來了,絕對不會不露面,與我們會合。
可能另有第三者。”黑衣怪人訝道:
“那是誰呢?”一頓,又道:
“那也不該見首不見尾呀?”公孫啟道:
“這份事應不難解。首先,龍鱗甲乃龍大俠獨門暗器,持用此物之人,必與龍大俠淵源極深,黑叟應該知道。”
“其次,龍大俠受害是在三十一年前,黑兄得到遺策,至今才只七年,黑叟年紀不大,發現龍大俠遺策,縱比黑兄早,年紀所限,也不會早多久。再次,縱龍大俠遇難未死,勤黑叟找到青城,其間還有二十多年,龍大俠不是神仙,黑叟未去青城之前,龍大俠無法預知黑叟必去。依我料想,龍大俠得義僕之助,幸而未死,並無把握必能逃出魔掌,惟恐所學淹沒,始將武功圖譜,留贈有緣。”
“但當到達青城,安全獲得確切保障,必又不甘坐視妖邪囂張,含恨以殘。在這段期間內,龍大俠或已另行物色情人和後代,或許早在黑叟之前,就已到了遼東。黑兄以為如何?”黑衣怪人道:
“但願如此,這樣我們又可以多得一個幫手,公孫兄,停一停。”公孫啟不知黑衣怪人何故喊停,但他腳下未再用力,待衡勢一緩,丁字步一立,方才站穩,詫問道:
“黑兄有何不適?”黑衣怪人指著前面一座突出山峰道:
“公孫兄請看,那座峰可是壽仙峰?”公孫啟略一打量,前面那座峰,突出的部份,果然近乎葛順前所形容的南極仙翁的頭,道:
“不錯,再有一個時辰,我們就可以到達前站了,黑兄如無……”黑衣怪人截口道:
“小弟累了,公孫兄也該休息一下。”公孫啟已知其意,並非真累,而是顧慮自己,腳下用力滑行,耳目同時還得兼顧敵情,一心數用,心力交瘁,甚是感動,道:
“休息一下也好。”略一顧盼,拉著黑衣怪人,移過山麓,拂石上積雪坐了下去,又道:
“一路行來,始終未見敵人蹤影,據葛順說,一過壽仙峰,再無險要可以利用,敵人如果設伏,壽仙峰該是最好,也是最後的一個地方了。等會再上路,黑兄不妨改了裝,裡面倒過來,距離稍遠,便不易被髮觀,兵器最好也準備在手邊。”黑衣怪人道:
“何必等上路,現在就改裝。”挺身站起,立刻把皮袍翻轉過來穿好,重複坐下,道:
“公孫兄現在對於人寰五老的看法如何?”公孫啟道:
“言行俱悸,縱有隱哀,亦不足原諒。”“公孫兄……”黑衣怪人似欲有言,但只喊了一聲公孫兄,就沒了下文,神情顯得是猶豫,話聲也很低。公孫啟看了他一眼,見他眉頭深鎖,似有無限憂慮,不禁詫問道:
“黑兄想說什麼?”黑衣怪人道:
“看匹夫們的意圖,除想阻截我們,乃至幹掉我們,小弟懷疑……懷疑……小弟魯鈍,想不透其中道理,胡亂猜測,未必準能靠得住,還是不說的好。”公孫啟表面力持鎮靜,內心其實也甚長焦,現見黑衣怪人不願談,正合心意,便淡漠地說道:
“好在天亮前後,就可趕到地頭,不論吉凶禍福,立可澄清,略作調息,我們還是趕路要緊。”微合雙目,作勢調息起來。
黑衣怪人見狀,不願干擾他,沒有再接話。公孫啟何曾認真調息,他只是就葛順描述的形勢,默默忖度敵人可能伏擊的各種情況,以及應付的方法。片刻之後,已有計較,睜眼發現黑衣怪人正在望四周動靜,知是在替自己防護,愈覺此人篤實可敬。
再次提醒遇事鎮靜,便繼續上路。壽仙峰高約兩千尺,突出的部分,探出一截,形似懸崖。峰壁陡直,正當北風,經年累月,山石多被風化殘蝕,現出無數剝落洞孔,峰麓且有部分向內凹進,極似高樓大廈底部的騎樓。
這一帶雖非官道,但居民販賣農作物,購買日用品,自然形成一條大車道。這條車道,緊沿峰麓,由下上望,壽仙峰似欲壓頂塌倒,膽小的人,從底下經過,心裡頭還真擔驚害怕。
公孫啟估量,可供敵人設伏的地方,應在峰麓五丈以下的部分,尤其是那近似騎樓的地方,如潛伏暗算,驟出不意,當真防不勝防。
但就所見可疑足印,應是功力極高的兇邪巨擘。這一類人,往往具極自負,現身攔截,容有可能,暗算成份不大。從歇息的地方,到達壽仙峰麓,還有兩三里地,在路上,公孫啟便把自己的想法,傳聲告訴了黑衣怪人。五丈以上,縱有鬼祟,聞聲知警,容易趨避,便不足慮了。接近壽仙峰,公孫啟暗運神功,耳目並用,默察峰麓景況,並無任何瞥捻,心裡不由暗詫:
“莫非賊人也是去了印記參場前站?”一念及此,攬在黑衣怪人腰際的左手,驀地一緊,身形陡然加快。黑衣怪人以為他發了賊蹤,立將判筆官取到手中,哪知溜行數十丈遠,並無點風吹草動,不由又暗覺奇詫。就在這個時候,一排響箭,突從背後鑽射而來。黑衣怪人急道:
“公孫兄,放開我。”公孫啟的手,反而攬得更緊,傳聲道:
“我們已經過來很遠,箭力難達,這是信號,留神前邊和左邊。”他的判斷,果然沒錯,嗤嗤連聲,身後的箭果已落空,射進積雪地面。山石地面,積雪堅滑,身後的箭雖然沒有射中人,箭上綁的銅鈴,震得卻愈發響亮。
鈴聲猶未全歇,前邊果然間續又射出幾批箭。公孫啟這時已將寶劍取到手中,抱定主意,左手攬緊黑衣怪人,右手舞劍如輪,雙腳交替,滑行如電,既不停身索戰,亦不出聲賜罵,傾盡全力,往前闖越。賊人在這裡,不但有埋伏,而且埋伏的人還不在少數。
匹夫們原本估計,公孫啟和黑衣怪人是騎著馬的,靜夜山行,鐵蹄踏在冰凍的雪地上,很遠便能夠聽得到,用不著冒風監視,全都儘量躲在稍避風寒的地方。作夢也沒想到,兩個人是踏雪飛行,黑衣怪人又把皮袍翻過來穿,不到近前看不到,也聽不到那雪上滑行輕微的聲響。
但當聽到了也看到了,人已一晃而過,出去很遠。這種情形,也只是最初幾處,如此輕鬆地闖過去了。壽仙峰很大,峰麓蜿蜒不下七八里,每隔百十來丈,便埋伏著一批箭手。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如此闖越僅約裡把路。
六亭不過剛闖越一亭,鈴聲連續震響,前邊的匪徒,可有了警惕。在警覺注視下,箭的來路,已從後側,逐漸變成了迎擊。公孫啟也怪,離開峰麓遠一點,從弓箭射不到的地方,繞越過去,不就沒事了麼?
但他偏不,方向不變,方法也不變,仍就按著既定方針,往前硬闖!他既非狂妄,也不是逞強,聞勉五門處,已約略判斷出,箭手相距的位置與地形,人數及功力。並且,他還能肯定,左邊必然也有埋伏,如果繞越,照樣不會平靜無事。
如果伏擊來自左邊,何異把危險往黑衣怪人身上推!他不願意這麼做,而且也不放心。調換位置,左手用劍,也不如右手熟練而便利。一樣得闖,何必移此就彼?
這就是他寧願獨當艱鉅,也不願改變方針的原因,根據判斷,他也有自信,可以勝任。黑衣怪人怎知箇中道理,惟恐分了公孫啟的心,既不敢掙動,也不敢出聲,空自急得直冒燥汗。
又闖過了三四處,黑衣怪人終於也看出一點苗頭來了。
每一處埋伏的箭手,多則三人,少也有兩個,這可從射出來的箭數,得到證明。由於公孫啟滑行得快,每一處頂多僅能發射三次箭,迎射,側射,以及追射。大車道說是在峰麓,其實最近的地方,距離峰壁,也有二十三丈,絃聲一響,公孫啟即已有備,兩三枝箭,一個劍花,便已撥落,百不一失。從無失誤。
從而他了解了公孫啟的心理,更對良友的精微觀察,與勇歿果斷,佩服得五體投地。換了自己,黑衣怪人有自知之明,就腦筋這份快,就先不靈光。公孫啟滑行迅速,眨眼即已闖過一半路了。驀的,山壁上陡然傳來“隆隆”的巨響。公孫啟微一仰望,幾塊磨盤般的岩石,已被埋伏的賊子掘開,順著山壁,滾落下來。估計砸落處,正當進路。那麼大的石頭,任何一塊,少說都有六七百斤重,縱是鋼筋鐵肋,如被砸中,也非被砸爛不可,何況血肉之軀。
這不同於弓箭,功力再高,用劍也撥不開。除了立即離開大車道,似已無可選擇,一聲一忽極嘯,裂空而起,黑衣怪人驀覺身子一輕,已被公孫啟攔腰抱起,如電向前穿刺而去。公孫啟彷彿鐵了心,砸死也不離開大車道。幾乎撩著三塊大石的底部,險險地穿越了過去。黑衣怪人猶覺勁風壓頂,落地嚇出一身冷汗!
“砰!砰1砰!”三塊大石落了地,崩濺起來一片冰雪碎石。這還不算完,峰壁上帶落的碎石,以及震落的積雪,又是一處一處的罩落下來。公孫啟毫不為所動,看都不看一般,依舊向前滑行,速度似乎更快了,這後邊的一半路,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就是在這樣情況下,一陣弓箭,一陣掘落的隕石,衝了過去的,危機間不容一發,驚險到了家,緊張也高達頂峰。闖過壽仙峰,公孫啟功力再是精湛,也不禁緊出一身大汗。黑衣怪人甚是過意不去,道:
“公孫兄獨當艱鉅,小弟愧煞,歇會再走如何?”公孫啟一邊擦汗,一邊說道:
“歇會也好。”但卻藉著汗的手,遮住頭面,立即又傳聲說道:
“黑兄先莫鬆懈,大敵猶未現身。”黑衣怪人聞言大震,目光到處,不由一驚!
壽仙峰並非長盡頭,越過壽仙峰,還有一道蠍子嶺,峰嶺之間,峽峙一谷,每年二三月間,積雪消融,雪水便從這道谷口,向外潛瀉,口外天然形成一條幹河。這時河床已為積雪填塞,惟兩岸地勢較高,故清晰可見。橫跨兩樣,有一座石橋,長約二十餘丈,寬僅供兩輛大車,並肩驅駛,正當進路,但距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停身之處,還有不足一箭之地。
黑衣怪人練就夜眼,聞言凝眸展視,昏沉沉夜色中,僅能看到橋欄往前延伸,以及對岸岸沿幾條寬窄不等的黑線,除了朔風偶爾捲起陣陣雪霧,隨風急掃過,此外,再無可疑跡象。
至於幹河這邊岸沿以下,是否有賊埋伏?更是目力難達,無法知道。公孫啟雖具天慧目,亦不能透視山石背後與堤岸以下死角,僅能憑藉天耳通,默察四周動靜。
當他闖過最後一處隕石,即已聽到幾聲驚啊。儘管聲音極是隱約,但也沒有逃過他敏銳的聽覺,不過,當時全神貫注在安全逃避隕石,聽是聽到了,卻不曾辨清正確的位置和人數。現在默察,只是作進一步精確的判斷。碎石落盡,雪崩亦止,除了夜風,一切恢復死一般的寂靜,仍未見賊人現身。黑衣怪人禁不住死寂的重壓,傳聲問道:
“公孫兄可是發現橋下有鬼?”公孫啟神情凝重地說道:
“橋頭兩旁,堤岸以下,左右各伏有十名以上的箭手,身後和身左的賊子們,亦陸續圍攏過來,總數不下七八十個。右邊壽仙峰絕難攀越。匹夫們的意圖,顯然是欲迫使我們,闖過蠍子谷。”黑衣怪人至明,道:
“蠍子谷積雪甚厚,地形亦不熟悉,匹夫們縱無埋伏,亦無法穿越,這條路應不考慮。此處亦不宜久停,如容箭手逼近,亂箭齊發,實足防不勝防,依小弟之見,不如冒險仍從橋上硬闖。”公孫啟道:
“小弟亦具同感。匹夫們也必料定我們必行險僥倖,走這條路。此處已是最後一道障礙,一過此處,匹夫們即無險可恃,意料除箭手外,應尚有其他惡毒設施,硬闖斷非容易。稍時行動,務請黑兄屈從小弟之見,由此至橋前十步,分別誘敵發箭,待小弟說起,仍照前法施為。”黑衣怪人道:
“這樣公孫兄負擔太重了。”公孫啟道:
“黑兄錯了,這樣小弟精神始可專注,不動則已,動必出敵之外,不及發出第二箭,方可望順利通過。”黑衣怪人本不願公孫啟再帶滑行,但又慮自己行動遲緩,反叫公孫啟分神策應,微一猶豫,便道:
“小弟遵命就是。”答應得甚是勉強。公孫啟聽到身後賊人已漸迫近,不及解說,道:
“黑兄留意左後敵人,走!”立即舉步,往前行走。身後與身左賊人,俱已逼近四五十丈以內,懾於公孫啟神威,趄趔不前,惟恐招致反擊,連箭都不敢發。
公孫啟與黑衣怪人一動,賊人顧慮大減,立即隨後追來,箭也如蝗紛紛射到。公孫啟計定而動,招呼黑衣怪人加速前進,聽風辨位,近身之箭,始予格擊,偏失的便不加理會。情勢所限,舍此別無更好的方法,如停身格拒,勢必導到腹背受敵。
橋頭面側埋伏,果不出公孫啟所料,俱是精選高手。當公孫啟和黑衣怪人,近距橋頭三十步,弓箭手方首先發難。
“刷!刷!刷!”密如串珠,一枚接連一枚?顯有高手指點,並非無的放矢,而是算準距離和部位的精確鑽射。心狠,箭勁,力足!公孫啟劍點銀星,撥飛、削落、不失分寸。黑衣怪人揮舞雙筆,上磕、下打、激起簇簇火花與“吧吧”巨響。近距二十步,間有梭、鏢、疾藜、鐵彈,各種不同暗器。箭更疲,力更足,撥打聲響也更大。近距十步,公孫啟陡發朗喝:
“起!”聲如春雷乍發,震撼心絃,激盪耳鼓,弓箭暗器,為之一頓。絕情劍亦突發奇光,耀眼難睜,聲威更是驚人。黑衣怪人驀覺腰上一緊,已被公孫啟攔腰抱起,在劍罡護持下,有如騰雲駕霧,已向橋上落去,點地處,已在石橋中央。適時,石橋忽然中斷。但見公孫啟矯健身形,如有神助,隨著斷橋,向下微一沉落,便又騰縱而起。黑衣怪人既盡驚又奇,始知公孫啟一再叮囑,實含有深意。起初,他還有些心不服,情不願。
至此,再無話說。
七載潛修,自許已是一流身手,如今與公孫啟一比較,實在渺不足道,這一手換了他,縱然不致跌死,要想騰身再起,勢比登天還難。轟的一聲巨響,斷橋落實幹河河底,激起漫天雪霧。公孫啟一落再起,已縱落對岸。數丈外,已有三人攔住去路。
居中一人,金衣蒙面,應是此次事件首惡元兇。左右各一老人,左邊老人,環眼濃眉,臉色黑如鍋底,右首老人,大耳招風,雙眼如睜似閉,臉色自中透著青煞。公孫啟一落,即收回左手,納劍歸鞘,傳聲道:
“黑兄,我們遇上了勁敵,金衣人可能就是我與舍弟所要找尋的正主兒,左右二老,自號常山二聖,左名鄧七,右名李弼,武功聲望猶在人寰五老之上,稍時怕有一番苦戰。”“想不到堂堂常山二聖,也似肖小行徑,行此鬼蜮伎倆,令人齒冷。”鄧七道:
“娃兒說話當心,老夫兄弟找你,另有事故。”公孫啟道:
“跟姓金的如非同路,何故同行?”鄧七道:
“橋歸橋,路歸路,風馬牛,不相干,偶然相逢,看個熱鬧何妨?”公孫啟道:
“既不相干,請置身事外,站過一旁,等我跟姓金清舊賬,再談我們的。”鄧七道:
“先把老夫兄弟打發走,豈不更省心?”公孫啟道:
“先談後談都一樣,素昧生平,找我何事?”鄧七道:
“借件東西。”公孫啟道:
“項上人頭抑胸中熱血?”鄧七道:
“沒那麼嚴重,身外之物,一件小東西。”公孫啟不由一怔,旋有所悟,道:
“東西與東西不問,有時價值連城,不屑一顧,有時一文不值,卻重愈性命,到底是什麼?”鄧七道:
“這話倒也說的是,老夫兄弟要借的東西,在不過是件玩物,如蒙慨允,一月之後,即行送還,並略致薄酬。”公孫啟更能肯定老匹夫的用心了,但仍佯裝不知,道:
“吞吞吐吐,有失名家風度,我還有事,沒功夫多耽誤。”鄧七道:
“年青人何如此性急,聽說你有一枚半月錢,老夫就借這件東西,一件小玩物,料無推辭的了?”公孫啟嘿聲冷笑道:
“你找錯了對象。”鄧七道:
“難道傳言不確?”公孫啟道:
“並非傳言,確有此物,持有之人已在遼東道上出觀,小爺也正在訪尋這個人。”至此,公孫啟已明兩個老怪物的意圖,以及與金星石勾搭在一起的原委,從而也極震驚,不知金星石還邀請了什麼難惹的人物?敵意既明,用不著再虛偽敷衍,同時二怪在此時此地出觀,也不知是否業與曉眉先碰過頭,放出言試探。鄧七縱聲狂笑,道:
“志向道合,有意思,可惜你晚了一步。”笑聲宏烈,震動四野,最後一句,尤其驚人。公孫啟道:
“一點不晚。”鄧七故意一歪頭,用眼睛斜睨著公孫啟,道:
“如此有把握?”公孫啟毫不遲疑,反問道:
“你不是我,怎能就知沒把握?”鄧七詭秘一笑,道:
“因為月魄追魂那枚中月錢,已不在他手中。”公孫啟心頭有如被人擊了一錘,但面對強敵,不敢形之於色,微一尋思,即道:
“想是在你手中嘍?”鄧七道:
“果然秀出群倫,不僅劍術已得神髓,才思亦頗敏捷,佩服,佩服!”公孫啟見他居然一口承認,不祥之念,油然而起,恨哼一聲,道:
“三人聯手,強取豪奪,何不故技重施?”鄧七臉上顯出一絲得意神色,道:
“錯了,是他心甘情願借給老夫的,期間也是一個月,屆期在錦州悅賓棧交還。”公孫啟已知是詐,率直說道:
“我不信!”原因是這對半月玉壁,關係一件武林秘辛,非雙錢合壁,不能打開這件秘辛,雲老人賜給他和曉梅,一人一半,即是一種防患未然的謹慎措施,並曾再三叮囑,慎藏勿失。
試想這樣重要的東西,曉梅怎會心甘情願地借給鄧七?鄧七道:
“但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不容你不信。”微微一頓,覺得說得不夠清楚,續又補充道:
“日之前,他被一夥蒙面人圍毆,老夫兄弟恰巧路遇,替他解的圍,救了他同行女友,也許是情不可卻,才答應老夫的請求。如非他親口相告,老夫從何知道你身上也有一枚同式的錢?又如老夫兄弟果有意強搶豪奪。適才你立足未穩,豈不正好下手?”公孫啟自仍不信,一時之間,又未能立即想透鄧七所提兩個問題,一伸右手道:
“拿來!”鄧七道:
“看一眼可以,但得先答覆老夫的要求。”公孫啟斷然說道:
“在未驗明真假之前,不能答覆你。”鄧七微一沉忖道:
“也罷,就先給你一個便宜。”伸手懷中,取出一枚半月錢,用拇食二指夾住,豎在空中,道:
“看仔細點。”闖關與交談,耗去足有一個多時辰,這時天色已近黎明。公孫啟默運天慧目,凝神注視,看到鄧七拇食二指之間,夾的確是一枚半月錢,形式、大小、色澤、質地、確似曉梅之物。似是受不住這一沉重打擊,身形一晃,彷彿就要摔倒。李弼見狀,電疾撲來。黑衣怪人大驚,邊扶邊問:
“公孫兄……”公孫啟幾乎同時,傳聲接口道:
“小弟無妨,退……”相距六七丈,以李弼身手之高,自是起步便到,巨靈魔掌,挾雷霆萬鉤之勢,已隨勢凌厲劈下。但聽一聲厲號,一具屍身,即已隨聲倒下。
曙色未透,光線猶極昏暗,相隔六七丈,半月錢直徑不足一寸,以黑衣怪人夜視能力之強,也僅僅看出形象,無從分辯真假。但公孫啟運展天慧目,又有積雪微光襯托,卻看了個清清楚楚,絲毫無隱。半月錢是假的!
尺寸、形式、色澤、質地,縱當全能偽造,但錢上的賕刻,與割剖的斷面,卻非外人所能盡知。當公孫啟攜帶黑衣怪人飛渡過橋之際,常山二怪和金衣人,並非不想乘勢截擊,誅除心腹大敵,就便奪寶。而是懾於公孫啟的神威,與強烈的劍風,慮有不敵,不敢輕攖其峰。於是,乃藉天色昏暗,實施詐騙。
預計之中,公孫啟見到半月錢,必然激動,悲傷,甚至吐血、暈厥。公孫啟已辯出真假,立即洞燭奸謀,佯裝不勝刺激,暈眩欲倒,實將機就計,以便誘敵入殼。
李弼不知弄巧成拙,還認為有機可乘首先發難。人到掌到,凌厲無儔。公孫啟見其來勢猛惡,殺機陡盛,“退”字聲中,一掌把黑衣怪人揮出丈外,就勢閃身拔劍。李弼自恃過甚,大意輕敵,警覺不妙,為時已晚,人未落地,即被公孫啟一劍揮成兩段。鄧七收起半月錢,隨後追來,遲了一步。不僅未能搶救老友,如非閃避迅速,也得敗上一條老命,儘管如此,仍被劍罡劃破胸衣,開了尺長一道血口,肋骨也被擦傷,雖未傷及內腑,鮮血卻已湧泉分灑。
金衣人詭詐心虛,有意落後,竟未遭受波及。一招未滿,仗以作為護符的常山二怪,即告一死一傷。這神威,這變化,金衣人膽都嚇破了,哪裡還敢再留分秒。
他顧不得翼護鄧七,即向橋上逃去。黑衣怪人被公孫啟揮出丈外,腳甫站穩,李弼即已分屍,鄧七亦已負傷。看見金衣人要逃,哪裡容得,撤出判官筆,便從橫裡截去。鄧七負傷在前,憤恨金衣人狡猾卑鄙,佯裝未見,腳下且更加快。金衣人迫於形勢,不得不斷後拒敵。黑衣怪人筆挾勁風點刺右脅。
金衣人側身迎拒,劍長筆短,更已看出對方手法笨拙,疾展身形,避筆刺人。眼看劍尖即將刺中黑衣怪人右腕,遊目瞥見公孫啟業已仗劍趕到,有如觸電,身軀一抖,不戰傷敵,撤劍便逃。驀覺臉上一涼,蒙面紗巾,卻已被人摘去。誰摘去的?魂都嚇飛了,哪裡還敢回頭查看?近似麻木的神經,僅僅聽到兩聲驚呼:
“怎會是他?”公孫啟去摘金衣人面紗,發覺竟是範鳳陽,不由一怔,腳躇沒再出手。黑衣怪人更是悲痛、憤怒,感觸萬千!兩個人眼睜睜地看著範鳳陽亡命般地縱上橋頭,消失蹤影,似是誰都沒有想到該捉人!
繞過蠍子嶺,便長壽鎮。印記參場在鎮外,也有一箇中間站。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到達長壽站,已是辰末光景。從站門到官道,還有一截路,兩個站丁正在清除路上的積雪,發現公孫啟和黑衣怪人轉入小路,不由停止工作,奇詫地望著他們。
等到臨近,其中一人說道:
“這條路,是我們站上自己開出來的,你們走錯了。”公孫啟道:
“沒走錯,我們就是到站上來的,你們場主到了沒有?”那人殷情說道:
“您大概是公孫公子嘍,小的李六,我們場主已經過去了。”另外那個始終沒有吭聲的站丁,忽然接口喝道:
“誰說場主過去了,我怎沒看見?”這人名叫張厚,長像甚是憨厚。李六道:
“場主過去的時候,你還在睡大覺,怎麼會知道。”張厚道:
“放屁,哪一天我不比你起得早?”李六道:
“不信去問管事。”張厚道:
“當然要問,別聽他胡說,跟我去見管事。”後邊的話,是對公孫啟說的,坦率直爽,也不大注意禮貌小節。管事劉德,聽到吵鬧,出來查看,發現公孫啟和黑衣怪人,立刻趕了過來,吒問李六張厚,把公孫啟迎了進去,準備酒飯,招待甚是周到。
聞談中,舊事重提,公孫啟又再追問印天藍的行蹤。劉德的說法,也和李六一致,說印天藍是前夜四更到的,身上有傷,行色匆匆,略微吃了一點東西,天沒亮就走了。臨行留下話,公孫啟一到,便即速趕往長白。公孫啟見他沒有提到曉梅,不由暗自心驚,也沒再問,吃過東西,立即就走。
劉德倒是很會伺侯人,見他們沒馬,就從站中現有的馬挑選了兩匹,供他們代步。上了官道,黑衣怪人禁不住問道:
“公孫兄,劉德言辭閃爍,未必靠得住,還有令弟也沒消息,我們現在似乎不該走。”公孫啟道:
“我想走比不走好一點。”黑衣怪人未能立即會意,詫問道:
“為什麼?”公孫啟道:
“劉德雖是印家老人,範鳳陽卻是印天藍丈夫,範鳳陽陰謀作祟,直待揭開面紗我們才知道,劉德何從得知內情,又怎敢不聽他的話?自偷開金礦到現在,已將十年,在範鳳陽處心積慮之下,巧語花言,威脅利誘,不僅劉德,印家所有場站的人,怕都有了問題。這是說印天藍也被矇在鼓裡,尚不知情,情形是這樣的。但印天藍是否真不知情?必須等到見了舍弟之後,才能洞明真相。我們不走,劉德必更加提防,問題……”
黑衣怪人已知其意,接口道:
“公孫兄的意思,是明著走,暗中回去?”公孫啟道:
“除了這樣,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黑衣怪人似對印天藍知之甚深,但因目前情況,愈演愈為複雜,故不願代她申辯。
官道兩旁,不時可見農戶,三五聚居,守望相助。不久之後,兩騎人馬,使岔入一條小道,失去了蹤影。
關兆祥帶著站丁,到達長壽站,天已黑了很久。繼蹄踏地聲,驚動了劉德,親自趕了出去,見是關兆祥,詫問道:
“冰天雪地,你小子跑來幹什麼?”關兆祥道:
“給三叔來拜早年。”劉德笑罵道:
“媽巴子的,離過年還有七八天,拜的什麼早年,到底是幹什麼來的?”關兆祥道:
“等我拴好了馬,到屋裡再說成不?”劉德道:
“到我這裡來,還用你自己拴馬,交給他們,進屋陪三叔喝幾杯去。”張厚過來要接馬。關兆祥道:
“這是一匹烈馬,剛調教好,認生,還是我自己拴的穩靠,三叔先請回屋,我拴好馬就來。”牽著馬走向馬廄。張厚卻把站丁的馬掇了過去,劉德自顧自地回屋了。
關兆祥自己拴馬是藉口,實際是看馬廄裡,有沒有紅雲?如果有,騎馬的人還沒有走,他這趟便是大功一件。到了馬廄,一面拴馬,一面查看,哪有紅雲的蹤影,十分失望,轉念一想,也許拴在別處,不由問道:
“張厚,場主的馬怎沒拴在這裡?”彼此常來常往,知道張厚老實,故出言詐問。張厚道:
“場主沒來,馬怎會來?”關兆祥道:
“場主把馬借給人了。就這一兩天準來,你……”張厚道:
“今天倒是來了兩個人,可沒騎馬。”關兆祥詫道:
“兩個,是什麼人?”張厚道:
“都是場主的朋友,一個姓公孫……”關兆祥截口問道:
“公孫公子是不是還在站裡?”張厚道:
“給劉管事騙走了,去了參場。”關兆祥怕耽擱太久,劉管事會起疑,忙道:
“先別睡覺,等會我去找你。”匆匆拴好馬匹,一直去了管事房。現成的凍雞蠟肉,劉德已經準備好,賓主二人入座,便開懷暢飲起來。酒過三巡,劉德再次問道:
“大年底下,沒有急事,你不會趕著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外事件?”關兆祥慢慢地呷了一口酒,已經想好了說辭,道:
“場主給人打傷了……”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長,不再往下說,暗中觀察劉德的反應。劉德聽了,似極震驚,臉色也變了道:
“是誰下的手,場主現在何處?”關兆祥道:
“是範鳳陽派人暗算的……”劉德接口斥道:
“這樣大的事情,沒憑沒據,你可不要胡說。”關兆祥道:
“胡說,爹跟我都差點被人給宰了,怎會是胡說。”劉德驚問道:
“小兩口感情一向很融合,這事很難教人相信,你把經過情形詳細說給我聽。”關兆祥遂把經過,扼要說了出來,固有張厚先入之見,故把曉梅印天藍的行蹤隱去。最後結語道:
“場主捱了兩刀,背後一刀最重,幾乎連左邊的膀子都給卸了。昨天傍晚,逃到山口鎮,範鳳陽緊跟著就親自追來了,如非一個黑衣人,適時現身相救,後果簡直不堪設想。今天天一亮,就跟那人回去錦州。最可憐是最初跟場主一路同行的朋友,卻生生被埋葬在火窟!爹和我,還有小環姑娘,是被範鳳陽預布的暗樁給點穴制住,也是黑衣人解救的。他們夫妻反目,我們是局外人,幫誰都不好,爹慌了神,這才叫我來,向三叔討主意,您有什麼好辦法?”劉德一拍桌子,怒道:
“你爹好糊塗,是不是酒灌多了?我們都是吃印家的飯長大的,你說該幫誰?”適時,門外突然傳入一個低沉的聲音,問道:
“你說該幫誰?”隨聲挑簾進來一個四旬漢子,目光陰森,滿面兇惡之相。劉德喝道:
“你是什麼人,無故闖進這長壽站,想要幹什麼?”惡漢道:
“先答我所問,再談別的。”劉德愈怒,道:
“朋友再不說身份和來意,莫怪劉某要逐客了。”惡漢哼了一聲,道:
“我要是印場主請來的朋友呢?”劉德道:
“我們場主雖是女流,結交亦分品類,就憑朋友這份像貌,大概高攀不上。”意料中,惡漢必怒,殊料並不引以為忤,道:
“如果我是範場主的朋友呢?”劉德道:
“在是非真相未明朗前,請朋友即刻走。”惡漢道:
“是非真相已極明朗,印天藍背夫與人奸宿……”喝住惡漢,劉德斥道:
“住口!我們場主不是這種人,請你趕快給我走。”惡漢嘿聲冷笑道:
“事實如此,不信去問你們亂石崗站上的人。”劉德不由一怔,暗察惡漢,語氣極是肯定,暗忖:
“莫非真有其事?”但一轉念,又覺與印天藍素行不符,道:
“劉德不信,朋友請走。”惡漢道:
“姦夫業已飲誅,姦婦亦難逃死,此處行將易主,該走的不是在下,火速決定態度,以定去留。”劉德道:
“一面之辭,不足憑信,亂石崗往返需時六日,待劉某親往查明,如系事實,留也留不住我,如系栽誣,朋友,這筆賬有得算,可敢留個萬兒?”惡漢道:
“有何不敢,在下餘平,範場主座前四侍之一,六天之後,聽你回信,這兩個人蓄意鼓動是非,得交我帶走。”話中之意,自是指關兆祥與隨行站丁而言。劉德斷然回絕,道:
“辦不到,你擅闖我這長壽站,劉某尚未追究,莫得寸進尺,自討無趣!”餘平嘿嘿連聲,道:
“範場主仁義為懷,臨來之前,一再叮囑,對於你們這些老人,多加屈全,以免外人物議。你一再憐犯,餘某均已容忍,莫不知進退。這兩個人……”關兆祥因有張厚先入之見,故始終默不作聲,以觀劉德應對,現見餘平已將箭頭指向自己,再難緘默,接口說:
“務必殺以滅口,以免揭穿範鳳陽的陰謀對不?”餘平道:
“隨你怎麼說,你們兩個今天是死定了。劉管事,是你動手,還是要我費事?”這傢伙,好陰險,硬要劉德攤牌。劉德道:
“殺雞何用牛刀,看我的。”雙掌提足功力,卻向餘平狠厲擊去。他看出餘平,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估量未必能敵,故聲東擊西,期能僥倖一逞。關兆祥與站丁,怎知他的用心,立向一旁閃去,借勢已將兵器取手中。餘平狂笑道:
“劉德,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他居心就想殺劉德,只不過要製造一個冠冕的藉口,也換拿樁作勢,信手一揮,便已勁風潮湧,燈火俱熄。
關兆祥發覺判斷錯誤,再想揮刀策應,業已嫌遲。轟然一聲大震,屋搖、窗裂房瓦飛、塵土簌簌下落,沒有聽到有人受傷倒地,也沒有再接戰第二招。
這種情形似乎不合理。片刻之後,燈火重燃,屋中景象,頓時明朗。屋子裡除了原有四人,多了一個公孫啟。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到的正是時候,制住了餘平,救了劉德。黑衣怪人則在外邊巡風,沒有進來。劉德見救了自己的人,竟是公孫啟,無限愧悔,道:
“小的實是該死,竟不知範鳳陽人面獸心,萬幸公子業已迴轉,敝場主實已回了……”關兆祥即時接口道:
“場主沒回錦州,實因身受重傷,懼範鳳陽爪牙侵襲,不見公子,不準洩露行蹤。二公子身陷火窟,為一金衣人堵塞出路,幾遭不測,亦已遇救,現均匿隱秘之處,等候公子駕臨,小的即是奉命促駕的。”公孫啟甚是賞識他的機警謹慎,道:
“她們現在隱身何處?”關兆祥覷了一眼劉德,道:
“明天一早起身,小的給公子帶路。”仍不相信劉德,故不敢把匿處說出。公孫啟道:
“那太慢了,範鳳陽網羅妖邪巨擘甚多,她們擋不住,我現在就得趕去,你只管直說,不妨事的。”關兆祥道:
“小的換匹馬,現在跟公子走。”公孫啟若有所悟,轉註劉德道:
“劉管事,我以前從未謀面,何以晨間一到,你便認出我來?”劉德道:
“沿線各站,範鳳陽均置有信鴿,不準告知敝場場主,小的初還以為他們夫妻捉迷藏;不料範鳳陽兇藏禍心已久。公子到此之前,小的恰好授到他的鴿令,一切俱是照令行事,望公子恕罪,以後絕對不敢再犯。”公孫啟道:
“範鳳陽偷開印記金礦,已有十年,失蹤礦工,也全被他暗中截留下來,在做苦工。他的惡行,還不只這一件,最近始被印場主發覺,是以他才想把印場主除去,並虜杜丹公子,以圖獨霸遼東。以往的事情,不知者不罪,今後望勿再犯。”轉註關兆祥,又道:
“騎馬也慢,劉管事不會洩秘,但說不妨。”關兆祥微一猶豫,始把曉梅和印天藍藏身之處,說了出來。公孫啟道:
“你不用去,天亮回去不遲,劉管事,一錯不再錯你要當心了,馬在劉六家,天亮自己去取。”挾起餘平,出屋招呼黑衣怪人,越牆而去。劉德緊隨追出,哪裡還能看得到人影,換回一命,不禁暗呼僥倖!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25:36
第十七章 計斃惡寇
一覺醒來,日已偏西,印天藍覺得傷處,痛楚全消,只是身子反而有一些軟綿綿的發懶。她知道自己一向養尊處優慣了,如今驟遇強敵,失血甚多,連夜又沒得好好體息的原故,已無大礙。睜眼。一看,曉梅正在炕的另一頭,閉目行功,被褥根本就沒有動過,前邊面鋪,也是靜悄悄的不聞一點聲息。
她的目光,呆呆地定在曉梅的面頰上,一眨也不眨,愈看愈捨不得移開。除了面色發黃,似是久病初愈,曉梅的確是無處不美。高鼻粱、小嘴巴、兩道彎的長眉,一對大而有神的眼睛,儘管現在是閉著的,也不難想見睜開時的神采,五官部位,配合勻稱,皮膚也極是細膩光潤,如果將病黃變成白裡透紅,終是女子,也堪稱絕色,何況他不是。早怎麼沒有遇著他?他肯要我麼?會不會嫌我已是敗柳殘花?我該怎麼辦?看樣子他比我還小,即使改嫁,我能再嫁給他麼?問題一個接連一個,起伏不停,像開了鍋的水,在煎熬著她。既不甘受命運的播弄,想得到曉梅,以求補償,又怕曉梅已有婚約,或是看不起自己,難以如願。
“唉!”她嘆了一口氣。這是感懷七載青春年華的虛擲,與憤恨當前環境的無情變化,發自內心,情難自己,想藉這一嘆,排遣無餘。最後,她終於作出了明智的抉擇,暗暗警惕自己道:
“印天藍啊,印天藍!你不是賤女人,在目前的事情還沒有澄清以前,談這個問題,未免太早!”紊亂而煩燥的心境也經這一嘆,輕鬆了很多。這一聲嘆,雖然很輕,聽在曉梅的耳朵裡,卻不亞九天響雷,心絃驀感一震。曉梅並沒入定,只因是面鋪後院,前邊的客人,進進出出,身份相當複雜,既要隱秘,便不能暴露行蹤,不能行動,只好靜坐養息精神。
印天藍的心境,他現在已經完全瞭解,並且,也正設身處地,代印天藍暗中謀劃。幾天來的演變,敵情雖然仍未摸清,但已有了一個大致的輪廓,同仇敵愾,已無庸置疑。難處理的,還是印天藍未來的歸宿問題。相處已經好幾天了,她怎麼還沒有看出來我是女扮男裝?和她一樣,同是女兒身啊!
最要命的是,一片痴情,傾注自己,愈來竟愈認真,這怎麼成?我得跟她說清楚,免得將來揭穿真相,她要怪我玩弄她的感情,今天愛我有多深,將來恨我也必有多深。馬上就說……
不成!她受得了這雙重打擊麼?一念及此,曉梅睜開了眼睛。當她發現印天藍正在深情地凝眸自己時,心裡又是一驚,道:
“傷還痛?”覺得時機不對,到口的話,終於又咽了回去。
印天藍道:
“小哥的藥真靈,已經不妨事了,只是身子還有點軟,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曉梅道:
“大妹失血過多,這是必然的現象,現在不過來未申初光景,離天黑還早,最好再睡一會,等藥力完全行開,就可大為好轉了。”印天藍道:
“我睡不著,談會好不?”曉梅道:
“等你完全好了之後,有多少話不能談,現在乖乖地聽話,把精神養好,天一黑我們就得離開這裡。”印天藍一翻身,擁被坐了起來,詫問道:
“可有什麼發現?”曉梅道:
“別緊張,沒什麼,我只是懷疑,這裡並不隱秘,關洪如果細心,昨天就不會著道兒了,別把那張胖子也給拖進旋渦。”印天藍道:
“那麼小哥也得睡一會。”曉梅道:
“我打坐慣了,在家也很少睡覺。”印天藍道:
“怕是嫌被褥不乾淨吧?我也起來陪你打坐。”推開被子,就穿衣服。曉梅忙攔阻道:
“快不要胡來,你身子還未復原,沒傷以前可以,乍醒打坐容易著涼,趕快躺下,我也睡一會兒就是。”印天藍見她這麼說,果又聽話睡下了。曉梅除去皮袍,也合衣躺下了。
北方天寒,現在仍有很多人家睡炕。炕是磚砌的,十有八九,都砌在臨窗的一面,房間有多寬,炕就有多寬,像一張大床,可以並排睡上五六個人,不管家庭大小,一對夫妻都帶著三四個小孩子,一個炕儘夠用的。
自然,孩子大了,男女有別,就得分房安睡。炕跟床的不同處,炕有炕道,冬天可以生火取暖。如今曉梅和印天藍,共同睡一個炕上,頭並頭,儼然一對小夫妻。印天藍的希望,原就是如此,躺在炕上,仍舊睜著眼,凝望著曉梅不想睡。曉梅佯裝不知,暗暗警惕自己道:
“我必須儘快設法,在不增加她的刺激下,打破她的痴情幻想。否則,失望之餘,怕要把她逼得走上極端,消極會尋短見,過激尤恐闖出禍來,愛之豈非適以害之!什麼才是適當的時機呢?”
初更過後,路人絕跡,山口鎮僅有的幾家小店鋪,也全陸續打了烊。除了北風不時呼嘯而過,夜像死一般的寂靜。驀的,十幾條夜行人影,恍如幽靈鬼魅,突然出現在張胖子麵店四周,把麵店團團圍住。星月微光下,依稀可見,俱都蒙著面紗,不問可知,意圖何在。一個金衣人似為此行之首,掠落麵店房脊,揚聲喝道:
“姦夫淫婦,還不出來愛死!”無人應聲。金衣人似已不耐,又再喝道:
“張熙出來答話。”隔了剎那,張胖子推門走了出來,微一顧盼,詫道:
“是人是鬼,怎麼不見影兒?”他一邊問,一邊扣紐扣,顧系聞變才起來。金衣人斥道:
“你少跟本座裝佯,火速叫姦夫淫婦出來,免受池魚之殃。”張胖子道:
“你是誰,怎麼像個賊也似地在房上,老子的名字很久沒用了,你怎麼會知道?”金衣人怒道:
“本座耐性有限,你是掩護不住他們的,再不叫姦夫淫婦滾出來,莫怪本座心黑手狠,連你一家全宰,雞犬不留。”張胖子道:
“看你用布蒙著臉,又不通姓名,顯然不是地道的朋友,要錢只管說,三兩五兩,十兩八兩,姓張的作得了這份人情,用不著製造藉口。姓張的將來求利,做的是小買賣,一不偷開別人家的金礦,二不與姦盜邪淫之徒為伍,家裡除了老婆孩子,就是夥計。全都給我出來,叫他指認,誰是姦夫?哪個又是淫婦?如果指證不出來,姓張的也不是好惹的,無端夜入民宅,造謠生事,這場官司夠你打的。”夜靜更深,他大聲疾呼,硬把金衣人當成毛賊看待。上房和廂房的燈全亮了,人影晃動,在忙著穿衣服。接著,先後出來七八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個沒外賓,全是張胖子家人和夥計。張胖子等人到齊,又道:
“人全在這裡了,你有膽下來指認,再不放心,進屋去搜,哼哼,如果是無事生非,朋友就別想走了。”金衣人要殺他,當真易如反掌,但因另有顧忌,故雖怒極,卻不便發作。適時,一黑衣蒙面人,掠落金衣人身側,伏低聲音,不知說了什麼,便又翻房飛走了。金衣人道:
“張熙,你給我記住,搬得了和尚,搬不了廟,今後的日子,有你好過的!點溜了,走!”招呼隨行人眾,向東飛逝而去,
印記參場山口站,傲風凌雪,獨立在夜色中。印天藍那座小樓,後窗已經修補完好,屋子裡燈火輝煌,由於門窗關得很嚴,無從知道里邊是否有人?
管事房也是關著門窗,裡邊點著燈。其餘的地方,一片黑,不見人影,也聽不到響動。一切俱如往常,只是出奇的靜。
金衣人到達站外,略一觀望,率領人眾,長驅直入,便奔了站後印天藍的那座小樓。
他是被燈光吸引來的,意料中,樓窗修好以後,印天藍又搬回來了。怪的是,沒人攔阻,也沒人喝問,整個山口站,彷彿像一座空站,人在事前已經全都躲開了。有的時候,意外的靜,也能令人發生恐懼。金衣人現在就是如此,到達樓前,他腳躊了。
就他所知,月魄追魂亦已遇救,連同印天藍以及救走印天藍那人,強敵共為三個,而據伏樁密報,早晨至張胖子麵店隱匿的,亦為三人。當時因天尚未亮,伏樁又不敢欺近,僅就形體輪廓,除月魄追魂與印天藍辯識無誤,另外那個第三者,並未看清是誰?依據日內現身強敵判斷,自稱黑叟的成份居多。
如憑真才實學,對付這三個人,這次調來的高手,足可勝任。但到現在,自己業已逼臨樓下,敵人竟不露面,顯示已有佈置,企圖以巧補拙,暗罵伏樁無能,事前竟末探出。點手招近左側一人,密商數語,待那人縱離後,始揚聲喝道:
“印天藍,裝神弄鬼全沒用,火速出來受縛,本座眷念舊情,還有商量。”樓裡點著燈,分明有人,竟未置答。等了片刻,再次重複了一遍,仍未得到只宇答覆,勃然大怒,道:
“你既蓄意為敵,就不要怪本座無義了!”飛身樓廊,抬腳便將樓門踹開。“砰砰”兩聲,後窗同時也被人從外邊震碎,金衣人的喝聲似是信號,三處動作,幾乎不差先後,同時完成。
木屑紛飛,勁風湧灌,聲勢猛惡之極。燈光微一撼搖,即告熄滅。
但在燈火熄滅前一剎,樓裡樓外情景,業已清晰展現無遺。樓外,金衣人當門而立,兩個黑衣蒙面人,一個撲入起坐間,一個撲入臥室,復又臥室衝入起坐間。樓內,查無一人,但在書桌上,卻明顯放著一封信,用鎮尺壓著,封面上似乎還有字,不知寫給誰的?
黑衣人晃燃火,重行把燈點亮。金衣人略一顧盼,邁步走進樓來,先將客室的門推開,看了一眼,始移步走到書桌前面。
挪開鎮尺,信封上赫然寫著:
“留陳範揚主鳳陽親啟。名內肅”信已封口。金衣人微一猶豫,便將信封拆開,裡面只有一張八行紙,寥寥寫著:
字示範鳳陽知悉: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從此夫妻恩斷義絕,再見之日,即索報之時,爾其延頸待誅可也。
印天藍泣血揮筆
字不多,但很工整,具見極是鄭重。金衣人收好信箋,正待出樓。適時,一黑衣蒙面人,先一步走了進來,手裡也拿著一封信,道:
“啟稟場主,站內各處,俱已搜遍,不見一人,馬匹仍在廄中,似在近處藏著,並未遠離。這封信是在管事房中發現的,因已封口,屬下未敢擅專,不知內容有何玄虛?請場主過目。”
金衣人接過信件,臉上佈滿怒容道:
“朱祿這個渾蛋,兩雙眼都是幹什麼的?月魄追魂的行蹤,他看不見,還情有可原,站裡這麼多廢物的行動,怎麼也不知道?把他給我立刻找來。”黑衣蒙面人應諾告退,轉身走了。
金衣人這才展視第二封信,封面字跡略有不同,仍是印天藍親筆,寫的是:
留待為首人親拆。
知名不具
金衣人因須等待朱祿,便在書桌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這才拆開信口,甫將信紙取出,尚未展閱,身子一歪,便栽到地上,即寂然不動。信也帶落到地上了。旁立兩個黑衣蒙面人,匆促之間,尚未看出端倪,一個扶人,一個便去撿信。
扶人的沒有把人扶起來,自己跟著也倒下去了。撿信的,手甭接觸信紙,心裡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可惜明白的時間太晚,仍舊著了道兒,中了劇毒,立告斃命。適時,天花板右前角的一塊方形木板,忽然自動移開,先後飄落下來兩個人,赫然是曉梅和印天藍。
印天藍搶先掠到金衣人身側,一把扯落蒙面紗巾,驚啊一聲,怔在當地,兩行珠淚,也情不自禁的順頰流下。曉梅接踵到達,發現金衣人正是範鳳陽,瞥目看到印天藍吞聲飲泣,自能揣知她此刻的心情,溫言慰解道:
“多行不義,死有餘辜,大妹何傷之有?”印天藍切齒恨道:
“我恨不得再把他亂刀分屍,會有眼淚哭他,我是哭我父親,哭我自己!”悽惻哀傷語,悲慟撼人心!恩愛夫妻,變成冤家,此情此景,的是堪憐!曉梅也不禁為她流下兩滴同情之淚。驀的,一聲慘號,裂空而起,頓時把二人從悲慟中。引回現實。印天藍止淚詫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兩個人天黑才回到站裡來,應變之記,雖是在張胖子家裡想好的,行動卻得回到站裡才能開始。
站裡這些人,除了關洪勉強可以算個數,其餘的只有送命的份兒,萬般無奈,這才把人全藏到倉庫的頂棚上去,賊人不放火。
一個不準出來,外邊沒有自己的人,這聲慘號,豈非奇怪?
曉梅亦極詫疑,暗道:
“莫非大哥來了?”正待向印天藍說出,耳際忽然傳入一絲蚊蚋語聲道:
“蒙面紗巾復原,趕快藏到原來的地方去。”語聲慈藹,印天藍也聽到了,毫不遲疑,便把紗巾仍在範鳳陽臉上掇好。曉梅聽出是年老婦人語聲,似無惡意,不禁大奇,揚聲亦用心語傳聲問道:
“前輩是哪一位?”老婦聲音又起,道:
“此刻無暇多說,日月牌消息不蹬而走,來了一個大魔頭,如非必要,最好不要和他朝相,趕快聽話躲起來,老身設法把他引走。”她也自稱老身,果然是個老婆婆。曉梅聞言大震,日月牌系她和公孫啟所持有之古幣,日月合熙,是一正圓,分開來,分裂處日牌微凸,月牌微凹。
雲老人賜給他們的時候,告訴他們,這是一對武林至寶,得之於垂危傷者之手,由於五腑離位,經輸功喂藥,亦未挽救其性命,彌留之際,因感救治之德,始以此寶相贈,並斷斷續續,告訴他四句話。但因那時他氣如遊絲,語音極是難辯,經多年參悟,似是:
“避木客,訪蘭娘,日月合壁,武術其昌。”木客是誰?是不是由於語音不清,尚有誰誤?教他們師兄妹繼續探索研悟,並嚴囑慎藏勿露,以免招致不虞之禍。曉梅年輕氣傲,不知天高地厚,此次下山尋仇,覺得義父窮多年探索,都沒有揭開這個謎底,主要的原因,就壞在“慎藏勿露”四個字上。因此,行道以來,每做一件事,就有意地顯露一次半月錢。
她的原意,認為與其像以前那樣,暗中摸索,不如明以示人,叫知道這件寶物原委的人,來找自己,這樣一來,自己再從這些來人身上,累積聽聞,便不難得窺全豹,完成義父未完成的心願。
這樣做,未常不是一個有效的辦法。但是,所含危險,就非她所想像的那麼輕鬆了。現在,她聽到無名老嫗,傳聲告誡,心裡不由一動,暗道:
“她莫非就是蘭娘?”正待再問,外邊的情況,已經大變。
慘號與厲嘯,此起彼落。掌風,掌勁,與兵器揮舞碰撞聲,亦震耳驚心。方位似在站與鎮之間,時遠時近。人數顯然也非所見到的十幾個。印天藍適時一拉曉梅衣袖,焦急地說道:
“情況複雜,敵友難辨,老婆婆似是武林長者,對我們絕無惡意,不妨聽她的話,先隱起身來,靜以觀變。”曉梅道:
“我擔心大哥到了,你先藏起來,我出去看看。”印天藍拉著曉梅衣袖不放,道:
“交搏雙方,顯然不是一人,怎會是大哥。這些人,一部份是我們的敵人,一部份是為覬你那枚日月錢來的,正好教他們狗咬狗。你此時出去,將成為眾矢之的,反把他們勸開合力來對付你,有多不聰明。你先上,快,有人來了,看是誰再說。”言為心聲,關愛之切,流露無遺。曉梅在印天藍解說的時候,已把事情想清,覺得她說的極為合理,並且來人已近,急道:
“一起上去吧。”攔腰一抱,仍從方洞躍上頂棚。甫將木塊蓋好,來人已推門進了樓。是兩個黑衣蒙面人,只聽其中一人驚呼道:
“老餘,這是怎麼回事”老餘名棋,即適才離去那人,道:
“我怎麼知道,場主叫找你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瞧,那封信……”
“別動!”另外那人自是黑樁朱祿,業已看出蹊蹺,喝住餘棋,自鳴得意地說道:
“你還沒看出來,信上有毒,要不是我即時阻止,你小子此刻還不是一樣躺下了,怎麼樣?”餘棋道:
“你先別臭美,咆一頓不算什麼,現在怎麼辦?”朱祿道:
“常言說得好,最毒婦人心,一旦變了臉,就謀殺親夫!怎麼辦?照實往上回。”餘棋道:
“好在場主早就防到這一手,死的不……”
“住口!”喝住餘棋,朱祿叱道:
“隔牆有耳,你小子不想活了?”餘棋嘆道:
“可憐印天藍,還不知道跟誰睡過覺!”朱祿道:
“這怪她死鬼老子窩囊。別替古人擔憂了,往上回得帶著這封信,你拿還是我拿?”遲疑剎那,餘祺道:
“老朱,你看出來沒有?”朱祿詫道:
“牛頭不對馬嘴,我問你誰拿信,你卻反問我看出來沒有,你是什麼意思?”餘祺道:
“你剛才阻止我拿信,等於救了我一命,我把你調離鬥場,也不啻免了你一劫。我們等於都死過一次了。現在的情形,更為複雜了,又加上一夥奪寶,就看今天來的人,一個比一個狠,論真才實學,恐怕不比月魄追魂兄弟倆弱多少,我們夾在當中,遲早會送命。連對老婆都這麼陰損毒辣的主兒,我們替他賣命,又能落到什麼好結果?”朱祿道:
“依你之見怎麼辦?對得起正在苦戰中的兄弟麼?”餘祺道:
“乘著,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們加上去,也挽救不了今天的頹勢,乾脆假傳聖旨,發令撤兵,能夠逃得幾個是幾個,總比留在這兒強!”朱祿道:
“你發令,我就聽你的。”餘棋道:
“就這麼辦,我負全責,萬一逃不掉,你只管往我身上報。
走!”轉身出樓,置假範鳳陽屍體於不顧,就這麼溜了。兩人對話,曉梅和印天藍一字不遺,全都聽到了。印天藍聽到難堪處,真是痛不欲生!
她真沒有楊到,範鳳陽竟是如此的人面獸心,卑鄙惡毒,何曾把自己認真當作妻子看待!七年了,自己也太疏忽,何以竟沒有發覺範鳳陽還有替身?縱然像貌經過高明的化裝,不易看得出來,聲音、舉止,難道就無點滴差別?這是不可原諒的疏忽,也是無法洗刷的奇恥大辱!替身究竟有幾個?當時她就想下來,追問清楚。曉梅忖度這是高度機密,朱祿餘棋未必盡悉其詳,又怕印天藍羞愧難當,作出傻事來,已先一剎那點了她的麻啞諸穴,使她聽得到,說不出,也動不得。待朱祿餘棋走後,曉梅仍未立即解開印天藍的穴道,坦誠而憤慨地說道:
“大妹,我有幾句話要勸你:首先,我怕你一時想不開,作出恨事來,不得已點了你的麻啞穴,請原諒我的魯莽。其次,替身究竟有幾個?除惡賊範鳳陽和替身本人外,別人無從知道,這事一定要追究,但須追究本人與替身,今後見一個,捉一個,問一個,問完之後,立即處死,絕不容他幸逃誅戮。”
“第二,前在神兵洞裡所遇黑衣人,我敢確定他就是霍棄惡,原先我還想撮合你們,破鏡重圓。現在,我改變了主意,決定和你永相廝守,終身不渝,從此刻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再也不分彼此,大妹務必答應我。”她說的斬釘截鐵,以示決心,消除印天藍的羞愧,宣洩印天藍心頭的憤怒,給以熱愛,鼓勵印天藍向上奮發的生趣,用心可謂良苦,這才隨手解開印天藍的穴道。在極端需要慰籍的時候,印天藍得到了曉梅充分的熱愛與鼓勵,心頭上的恨、怒、悲羞,一古腦兒被制壓了下去。穴道一解,伏在曉梅肩上,熱淚有如江河決了堤,流個沒完。曉梅把她攬得更緊,任她儘性地流淚,不說多餘的話。良久,印天藍心頭的鬱結,得到適當的渲洩,情緒也漸趨穩定,方才止住眼淚,低低的哽咽說道:
“小哥,我真沒臉再活下去了,有你這句出自肺腑的話,我死也瞑目了!”曉梅正色說道:
“這是什麼話,你沒一點過錯,為什麼要叫惡賊稱心如意?令尊,不,我該稱岳父了,老人家當年所受的威脅與迫害,從這件事上,也不難推想而知,否則,斷不會答應他的婚事。忍讓的結果,換來的仍然是慘死和蹂躪,範鳳陽已經完全喪失了人性,此獠不除,老人家何能瞑目於九泉,將來受害的人,也還不知要有多少?你怎能還有這種不通的想法?”他把稱呼也明顯地改變,並且,還有意地予以強調。現在,他已經獲得了初步的成功。印天藍在曉梅柔情撫慰和大義勸勉之下,驀地抬起頭來,神情莊肅地說道:
“小哥說得對,為了父親和我自己,我要手刃此衣冠禽獸,為了武林和道義,更非除此人間敗類不可!”曉梅芳心大慰,道:
“這樣才對,咦!我們只顧說話,打鬥停止了,還不知道。
我們出去看看。”甫將木板開一縫,忽又發生變故!
晚梅甫將木板移開一縫,忽然聽到一絲極其輕微的衣挾風聲,似已落在右首倉庫房脊。警覺來人武功極高,立又將木板輕轉復原。適時,前聽老婦聲音突過,道:
“雪山魈,你來晚了,東西已被別人得手而去!”話聲起時,似在樓簷,聲落業已西去甚遠。雪山魈一落即起,似已隨後追去,傳來蒼沉話聲,清晰異常,道:
“老婆婆,少弄玄虛,留下東西再走!”曉梅暗吃一驚,悄諾印天藍道:
“大妹可知雪山魈其人?”印天藍道:
“迄未前聞,想來似是山水客之流,跡近妖異,厲害可知!”曉梅道:
“大妹忖度不差,雪山魈是人非妖,天生異稟,力大無窮,幼年為一黃冠羽土,帶往雪山,授以絕藝,渾身刀槍不入,寒冰掌可以凝入骨髓血液,他的厲害,迥與金星石不同,金星石鬼計多端,陰險難測,專以施放暗箭為能,防不勝防,惡跡擢髮難數,範鳳陽即以他為靠山。雪山魈向不離開雪山,故無甚惡跡,但一經為敵,即如附骨之蛆,終生鍥而不捨,非把仇家斬盡殺絕,永不罷手。此次亦來遼東,奪取日月牌,實甚惹厭。老婆婆不知何人?潛身簷際,竟未覺察,武功之高可知。她引開雪山魈,似有翼護我等之意,是否有此心?尚不可知。看來今後問題尚多,先出去看看外邊情景,以後有空再詳說吧!”移開木板,飄落樓中。印天藍先將那封附有俱毒的信件拾起,用火焚化,再把紙灰毀去,不留點滴痕跡。這樣一來,三具死屍,便成了不知為何人毒殺的了。
臆度附近,或尚有人窺伺,留下屍體,暫不過問,供人猜測,以為疑陣。悄然出樓,暗中細會關洪,仍須隱伏,候彼歸來,免遭意外,這才離開山口站。鬥場殘跡零亂,遺屍二三十具,除範鳳陽手下黨徒外,餘人不知是何來歷?服飾亦無特徵。再至麵店,僅張熙和兩個夥計,守在店中,忐忑難安,不敢就睡,家人已按預計,避往鄰家,以策安全。張熙見二人到來,問知概況,吩咐夥計,挑開灶門,熱了一些滷菜,陪伴二人宵夜。
事情就有這麼巧,就在曉梅和印天藍在麵店宿夜的時候,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已經悄然趕到山口鎮。
鬥場的位置,就在參場自闢小道右側不遠。零亂的足跡,與東倒西歪殘缺不全的遺屍,自難逃過公孫啟的天慧目和黑衣怪人的銳利夜眼,慘象入目,二人心頭大駭,黑衣怪人道:
“我們仍舊來晚了!”公孫啟細辨殘屍,惶惑道:
“奇怪,沒有一個是站裡的人,莫非印天藍還豢養著一批死士不成?”黑衣怪人道:
“猜測無用,先到站裡去看看,就能知道了。”公孫啟道:
“黑兄說的是,小弟默察,附近似乎有人潛伏,敵友難知,黑兄請留意。”為免站中人誤會,兩個人並未隱密身形,仍循小道,安步前進,心念曉梅和印天藍安危,速度自然極快。剎眼進入站中,二人已經覺出出靜悄得有異。因為管事房尚有燈光,便先奔了過去。哪知進入管事房,雖有燈光,卻無一人。
黑衣怪人原待出聲呼喚,公孫啟立用手勢阻止,向後指了指。黑衣怪人如果發出聲來,自可驚動關洪,立明真相,便可與曉梅印天藍會合。公孫啟這一慎,反而出了差錯。甫出管事房後門,即見一人自樓門衝出。公孫啟在前,目力又強,在樓中燈光襯托下,一眼便巳看出那人像貌,是一清癯老者,銀鬚飄灑,目光銳利如電。
老者先一步到達山口站,確知管事房中無人,公孫啟驟然挑簾現身本極出意外。他到山口站來,似是不欲人知,故一發現公孫啟,即騰身上房,飛躍而去。他這樣走法,極似逃逸,引起公孫啟懷疑,起步便追。老者身法不俗,等到公孫啟騰上樓頂,他已縱落樓下,遠在數十丈外。公孫啟見他竟意圖逸,又未見曉梅和印天藍從樓中出來,疑慮愈深,朗聲喝道:
“來人止步,以免誤會。”喝聲中並未停步,已稽尾追了下去。老者恍如未聞,縱逃更急。關洪聞聲追出,騰上樓頂,僅見黑衣人較為落後身影,亂髮隨風飄拂,也已在百十丈外。他急了,陡提丹田之力,揚聲喚道:
“公子回來!公子回來!”連喚數聲,未見反應,又不知曉梅和印天藍,此刻行蹤何在?無處去找,怔在樓頂,沒了主意。
夜靜聲可及遠,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都聽到了他的呼喚。但因老者逃走可疑,不能放過,故未置理。
曉梅顧慮印天藍傷勢猶未完全復原,勉強吃了一點東西,耽誤已有半個時辰,已是坐立難安。關洪終於想通,坐等不是辦法,趕來麵店查問,原是聊盡人事。他是翻房進來的,落地猶未站穩,曉梅已經覺察,扇息燈火,沉聲問道:
“來者何人?”關洪低聲答道:
“是我,關洪,大公子來過了。”印天藍聽出話意不對接口叱道:
“話都不會說,什麼叫來過了,難道又走了不成?”這時燈已重新點燃,關洪也已進了屋,忙道:
“不知發現了什麼人,腳都未停就追下了。屬下聽到大公子的喝聲,追出呼喚,不料行動遲緩,僅見銜尾三條人影,已在百丈開外。大公子追人,應是居中,身後尚有一魁梧人影,亂髮飄拂,好象又在追趕大公子。屬下連喚數聲,幾晃即已去遠不見,料系沒有聽到,故特趕來稟報。”印天藍道:
“方向也沒看清?”關洪道:
“屬下站在場主臥樓頂,看清三人是循小道,奔向官道去的。”曉梅接口道:
“去必不遠,我們隨後追去,或許能夠趕得上。”相攜出屋,越房而去。上了官道,兩個人作了難:官道是東西向的,既不知公孫啟是從哪一邊來的,更不知追人又往哪一邊去的怔在官道上,不知往東抑是往西好?微一猶豫,曉梅道:
“我們現在是在小道的西邊,毫無點滴徵兆,應該是往東追查的對。”印天藍哪有主見,曉梅說東她便東。於是,展開身形,兩個人便往東飛而去。其實,公孫啟和黑衣怪人是往西去的,只一個重要的關鍵,他們忽略了,所以才發生這種南轅而北轍的分歧。這個關鍵,就是時間。相差了半個時辰,少說也出去了一二十里,他們在官道上,哪能還發覺得出來什麼徵兆。關洪怕受責備沒敢說。曉梅和印天藍急於追人,也沒想到問。這一分歧,使得雙方都遇到了強敵,俱無後援,平添了不少險難。
朔風凜冽,拂面如割,兩條電疾人影,一逃一追,快速得不可想像,甫一入眼,即到面前,再一閃晃,又已去遠,其快速超出人類體能之極限,但這境界,這兩個人,畢竟做到了。
前逃的,是個矮小而窈窕的身影,輕靈美妙,點塵不驚。
後追的,魁梧壯碩,行動如風。積雪經過兩天的車馬踐踏,路面早已堅實,入夜氣溫驟降,更已凍結成冰,人行其上,滑不留腳。但這兩人,卻現如康莊大道,了無阻礙。追逃之間,路聞魁梧人影喝道:
“老婆婆,你給我站住,我有話要問你。”前逃人影聞聲止步,赫然是一白髮老婦,道:
“雪山魈,你說吧,等會老身也有話問你。”敢情是這兩個人,修為已有一甲子,俱已高達化境,雪山魈止步丈外,道:
“你是誰?何以識得老夫?”白髮老婦道:
“老身上官蘭。你相貌奇特,一望即知。”雪山魈身高八尺,頭如麥鬥,膀闊腰圓,鬚髮赭黃,雙眼澈如水,隱泛碧綠,紅涸的面頰上,周邊又密佈一卷白色乳毛,像貌獨一無二,的是奇特出眾。他聽了上官蘭的話,宏然笑道:
“猜出來的?憑你的白髮仙姬也說這種揣測之辭?”上官蘭道:
“如要細問,老身還詳知你出身一切,你本姓穆……”雪山魈出手阻止道:
“夠了,夠了,這也不枉我萬里奔波,追蹤你一場。”
上官蘭被他說糊塗了,訝問道:
“你無故追蹤老身何事?”雪山魈斂去笑容,正色說道:
“老夫從不求人,如今遇上了一個疑難問題,除你之外,無人能夠解答,非求教你不可。”上官蘭深知雪山魈的為人,像貌極惡,人並不惡,只因離群索居,性情難免倔激,說一不二。如今既已鄭重說出口來,料必不假。醞忖剎那,便道:
“你如此看重老身,倒叫我為難了,先說說看是什麼事?江湖譭譽,每因成見所左右,不足盡信,也許我並不一定幫得上忙呢!”雪山魈道:
“這件事並非傳言,我早就知道你能,只因當時並無需要,一直沒有找你,現在情勢已變,只有你幫得上忙,事成老夫願以珍藏雪蓮實為酬。”上官蘭道:
“雪蓮實並不重要,到底是一件什麼事,你還沒有說出來呀?”雪山魈道:
“日月合壁如何解釋?”上官蘭道:
“你世外清修,自由自在有何不好,何以也生貪念,捲入目前糾紛中?我不能助紂為虐。”語聲未落,人已縱走。雪山魈邊追邊道:
“你跑不了,非幫忙不可,我的話還沒說完……”說到此處,人已無蹤,話聲亦含混不清。
一鉤殘月,黯淡西斜,滿天星斗,俱已隱沒,東方已露出色白色,眼看著另一天又將開始。曉梅和印天藍,一邊沿官道往前搜尋,一邊耳目並用,注視兩傍景物。距離山口鎮,已有十多里,始終未見可疑跡象。印天藍悄聲說道:“小哥,恐怕方問弄錯了?”曉梅止步,猶豫片刻:“大概是錯了,大哥既然確知我們在山口鎮等他,不論能否追到那人,都必定要回頭,我們本不該離開太遠,說不定此刻他已在鎮中等我們,我仍也趕緊回去吧。”邊說邊已執原路折回。
晴了兩天,路面上的積雪,白天融化,入夜結冰,堅實異常,曉梅和印天藍急於折還,故伎重施,滑行若飛。滑冰與滑雪,景況全然不同,官道與峽道亦不一樣。積雪松軟而富阻力,冰面堅實而平滑,官道經過人工修整,路面坦平,峽道天然生就,容或尚有坎坷。是以現在滑行速度,實比前天在峽道時,快了何止一倍。走了已有一半,天色愈見明朗,山口鎮已隱約在望。曉梅突然發覺有人,急忙傳聲道:
“路旁有人,大妹留意!”左手攬緊印天藍,腳上驀地加力,希望一衝而過。說時遲,那時快,如同電光石火,幾種不同暗器,已分從左右,迎面交叉射來。閃亮寒芒與破風嘶嘯,交織成一面恐布的網,狠厲無比,鉤魂攝魄。奇光倏閃,湧布三丈,叮叮噹噹,射來喑器俱被絕情劍絞飛打落。曉梅抱緊印天藍,如飛一衝而過。
印天藍被曉梅用臂緊束得幾乎透不過氣,卻是不敢掙扎。
哪知衝出不到十丈,第二批暗器又起,這一次不只前邊有,後邊也有,形成腹背受敵,上、中、下,三路襲襲擊,陰毒而險惡,曉梅功力再高,抱著一個人,單憑一把劍,如想避格前後六路暗器,不受點滴之傷,怕也很難辦到。
形危勢迫,曉梅想到了這一點,估量也是辦不到。但她定力過人,臨危不亂,電光石火間,靈機一閃,立下決心,挺而走險!以全力前衝,以全速躲後邊。這是一個危險的決定,置後邊襲來暗器於不顧!
奇光再起,尤勝於前,迅疾一衝,險險地又過去了。從後邊射來暗器,由於距離遠,曉梅沒停,竟也被她行險僥倖,完全躲開了。印天藍不能動,也不敢動,提心吊膽,嚇出一身冷汗來。衝過兩道暗器網,曉梅火冒三千丈,展眼前望,官道上一字橫排,三個人攔住道路。居中是一狐裘,手橫鑌鐵棍,猙獰威猛,像貌酷似孿生弟兄。曉梅急煞去勢,丁字步一立,已距三人不足兩丈,左手鬆開印天藍,傳聲說道:
“此為赤峰三狼,劫殺行旅,傷人無算,手下無一善類,大妹留意身後,待我搏殺他們。”然後劍尖一指,厲聲叱道:
“麼魔小鬼,也敢跳梁,讓路者生,擋路者死!”更不多言,揮劍便上。狐襲老者飄身後退丈地,左首壯漢,泰山壓頂,右首壯漢,橫掃千鈞,兩條鑌鐵棍,一豎一橫,揩著呼呼風聲,以攻為守,急架相迎,棍長劍短,兩壯漢又比曉梅高大,如容招式展開,絕情劍縱然鋒利,遇上重兵器,曉梅亦非受制不可。身後賊人亦紛紛現身,圍逼上來。印天藍已將佩劍取出,凝神待搏,情況立呈緊張。
曉梅知己知彼,料敵應戰,成竹在胸。棍勢初起,曉梅身影如電,已欺近二狼李豹面前,這時李豹左手下壓,右手左推,剛剛把鑌鐵棍扶直舉起,猶未劈下。曉梅人到劍到。絕情劍一吐,即已刺進李豹心坎。李豹臨死之前,業已變式,收右手,起左手,思以棍尾,斜磕劍身,兼以傷敵。但只是郝甫胡夢熊一流人物,怎及曉梅身手靈巧快速,棍勢格起,已先中劍,勁力自弱。曉梅這才撤劍,左手握住棍梢,藉勢一領,即用李豹的屍身,迎著黑麵狼的棍勢,送了過去。
這先後變化,寫來雖有層次,但在當時,卻快同閃電一瞬。
黑麵狼徐彪的橫掃千鉤,這時已遞到半途,發覺情勢已變,如不撤招,這一棍勢必打在李豹的屍身,無傷敵人毫髮。這是他不心願的。凡是有利就有弊。重兵器打擊敵人,雖然威厲而勢猛,但如變式,尤其是被迫變式,可就顯得笨拙而遲緩了。
這時他右腳在前,身子已向內半斜,雙順手橫握棍身,右手用力橫揮,勢已半老,硬撤誰也沒有這麼大的力量。急切間,只有上左腳,左手用力前推,右手鬆動,這才把棍勢收住,身子則已恢復面向前方。曉梅似乎算定他得這麼變式,送出李豹屍首,身形一劃,正好到了徐彪的側背,絕情劍驟起倏落,已斜肩帶背斬了下來。
徐彪變式未穩,要想逃過這一劫,勢比登天。適時,一雙鋼鏢已挾破風銳嘯,疾如電掣,已向曉梅右肩背鑽射而來。鏢是赤峰三狼老大,笑面狼方虎發射的。適才曉梅前撲,方虎飄身後退,立足未穩,李豹業已中劍斃命,變化之快,出於想像,搶救已是不及。
現在曉梅斬殺徐彪,右側背正暴露在方虎面前。徐彪如再被斬殺,緊接著,曉梅的劍鋒便要輪到他的頭上來,為朋友,為自己,方虎都沒有坐視的道理。無奈晚梅的寶劍已起,方虎猶在丈外,縱身搶撲,為時已遲。難得曉梅只顧斬殺徐彪,呈現出破綻來。這是千截難逢的機會,方虎豈肯錯過,鏢出手,方才喝道:
“小子招打!”好歹他是個強盜頭兒,多少總得維持一點顏面。其實,不用他放馬後炮,曉梅在刺殺李豹之後,已經看好他的位置和距離,估量他頂多只能放冷箭,如今聽風辨位,更已算出暗器的來路和種類。
方虎這一鏢,是為拚命,傾全力發射出來的,其快速狠厲,也使曉梅暗吃一驚,如不變式,固可斬殺徐彪,自己也必難逃這一鏢之厄,但如變式,固可躲開這一鏢,而方虎徐彪聯手之後,又須多費一番事。靈明一閃,縱然費事,也比中鏢受傷,任人宰割要強得多。
念動身行,縮肩撤劍,一個箭步,橫躍兩丈。說時遲,那時快,僅差寸許,鋼鏢一劃而過。但聽一聲痛嗥,徐彪撒手扔棍,痛倒在官道上。無巧不巧,這一鏢他捱了。如照鋼鏢來路,徐彪不動,原本是打不著他的。但是,他怎知曉梅撤劍,又怎能不躲?
並且,他避劍猶不忘傷敵,穩住棍勢,又已向後搗來。曉梅縮肩撤劍,即可躲開那一鏢,臨陣料敵機先,也是極為重要的著,那橫躍兩丈,就是防備徐彪可能會有這一手。那時雙腿左弓右繃,身形矮塌,寶劍又輕,鐵棍搗來,無法接架,再閃已遲,方虎如再撲來,形勢尤為不利,故先一步躲開,攻守俱能掌握主動。徐彪沒有長後眼,曉梅的動作,又僅僅比他早一刻,等到矮身遞棍,方才側過頭。
看是看清楚了,但也正好補上曉梅的空缺,冤枉地接上那一鏢。同一時間,印天藍也與湧來群賊,展開了激烈的較搏。
這批賊人一共是十一個。
連番刺激,創劇痛深,印天藍一腔恨火,已經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如今賊子人多勢眾,兩次暗器偷襲,事先都沒打過一次招呼,處心的陰險,手段的惡毒,新仇舊恨,一古腦兒地全被激發了出來。她要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大大地,狠狠地,痛痛快快地殺一陣,一個不留,並且,還不叫匹夫們好死。
憑劍精,以一敵十一,她沒有這份把握,於是,她只有施展獨家絕技,狠絕人寰的列形之毒。當李豹伏誅,群賊欲圖策應之際,她即決定先發制人,振脈揮劍,閃電虛劃一個半弧,厲聲斥道:
“倚眾行劫,厚顏無恥,誰先上來納命?”那虛劃一弧,看似虛擬作勢,示威的成份居多,實際卻已藉勢,散佈出一道無形毒氣。
時當嚴冬,北風恰又幫了她的忙。人是東西相向。面對面對立的,距離不過兩三丈,那一弧,正好把群賊籠罩在毒氣之內。群賊不知就理,自有那頭上生瘡,腳底流膿,壞透了的傢伙,猶自聳眉訕笑道:
“大場主,範夫人,誰不知道你……”話還沒有說完,已自翻身栽倒,究竟想說什麼,只有去問閻老五了。倒下去的,還不止這個壞蛋一個人。接看,一個……兩個……一下子就倒下去六個,去了多一半。賊子品類不齊,所知亦雜,一人駭呼道:
“毒!不能讓她再施展,一起上,剁上她!”餘賊如斯響應,沒有倒下去的,全都攻了下來。五種不同兵器分從不同角度,攻向不同部位,形同瘋狂,聲威極是駭人。這時,也正是徐彪,變式攻擊曉梅不成,中鏢倒地的時候。曉梅斜飄兩丈,剛剛站穩樁步,猶未轉身。方虎見勢不過,再也顧不得頭領的尊嚴,惟恐驚動曉梅,聲都未出,便腳底抹油,自顧自地逃走了!
曉梅警覺轉身。方虎已逃出十丈。曉梅猶待追誅,一聲厲吼,嚇得她心絃一震,火急回顧,又一個賊人倒了下去。餘下四賊,更是招如寸雨發,狠厲絕倫,不容印天藍緩勢。
印天藍一支精鋼長劍,點點波波,前遮,後擋,左劈,右刺,驚險中兀自有攻有守,威勢不凡,曉梅目睹這種情況,又知印開藍負傷猶未痊癒,眼睜睜看著方虎逃走,不敢去追。在瘋狂狠厲的攻勢下,印天藍終於負了一處傷。但那幸逞一劍的賊人,立刻就被印天藍厲指一彈,倒地翻滾哀號不已。這顯然又是另外一種毒。曉梅看了直皺眉,暗暗忖道:
“看來我一番苦心,仍無大用,仍無法感動她不用毒,如果易地而處,換了是我,像她這不幸的遭遇,不瘋已是萬幸,報復起來,怕也很難不用毒,唉!”警覺一生,深恐異日印天藍刺激過甚,一旦用毒濫殺起來,制服不易,便也決定,得空非研習一下毒經不可。這時天已大亮,路上難免行人,曉梅惟恐被人撞見,驚世駭俗,諸多不便,乃傳聲說道:
“大妹,你腿上流血過多,實不相宜,及早處死三賊,我們也該回去了。”他看出印天藍已握絕對優勢,逗弄殘存三賊,志在洩憤,故出言勸告。印天藍聞言警悟,劍指並用,片刻即將三賊誅絕。曉梅也隔空出指,把中毒慘嚎三賊,點了死穴。
印天藍腿傷不重,僅被劍尖剝破一道寸許裂口,但因惡戰未休,劇烈閃移,傷處無法封口,血流的仍是不少。曉梅急忙在賊人的屍體上,撕下兩塊衣襟,代印天藍敷藥裹傷,一邊動手,一邊問道:
“心裡好過一點了吧?”印天藍道:
“再不讓我發洩發洩,我真要發瘋了!”曉梅道:
“是的嘛,所以沒敢伸手。”印天藍甜蜜而嫵媚地一笑,道:
“貧嘴!”敷裹完畢,曉梅一指地上死屍,問道:
“這些東西怎麼處理?”印天藍道:
“別讓讓大哥久等,回去叫小環事人前來清除就是了。”曉梅愕然問道:
“她也懂得……”印天籃會意,接口道:
“我貼身幾個女侍都懂。範鳳陽如此對待我,我也叫他知道我的厲害!”說時面色狠厲異常。曉梅暗感一震,愈加堅定從速研悟毒經之心。匆匆就道,飛速往山口站趕了回去。
曉梅迷離中,山坡上突然出現雪山魈魁梧人影。左右一陣顧盼,頓腳道:
“終於還是讓老虔婆藉霧溜掉!哼,她太小看我了,看她如何逃得掉老夫的追蹤!”身後突然傳來冰冷話聲,道:
“是不是想打架?”雪山魈電疾轉身,見是上官蘭,喜形於色道:
“你沒逃?”上官蘭不悅道:
“老身又不怕你,為什麼要逃?”“唉”聲一嘆,雪山魈道:
“算老夫失言,找個清靜的地方談談好不?”上官蘭道:
“沒什麼好談的,叫我幫你作惡辦不到。”雪山魈道:
“老夫對天發誓,如蓄意作惡,教我不得好死。”上官蘭見其意誠,不覺詫道:
“你問那句話,究竟什麼意思?”雪山魈道:
“非三言兩語可盡,此處風寒甚重,不宜長談。”上官蘭道:
“我還有事,不能久留,你不會簡單一些說?”雪山魈道:
“老夫也有一枚半月錢……”上官蘭道:
“這我知道,你只說什麼事好了。”雪山魈道:
“老夫孫女現已長成,急欲代她選婿,那知物色幾個,她都看不中意,竟乘我不備,留書偷下雪山,聲言要找那月魄追魂之人合籍雙修……”上官蘭截口道:
“她現在何處?”雪山魈道:
“老夫以為她來了遼東,那知至今還沒有找到她的蹤影。”
上官蘭道:
“她叫什麼名字,模樣如何?”雪山魈道:
“她叫姍姍,十分秀美,不像老夫這麼醜。”上官蘭微微一笑,道:
“你找到她,帶她來見我,屆時我再對你們祖孫,一起詳加解釋。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這日月牌,有真,有假,有正,有副,共是三對,式樣,大小,質地全都一樣,功用卻絕不相同,也只有我能加以鑑定,知道如何使用。”雪山魈眉頭高聳,道:
“想不到這麼麻煩,這到哪裡去找?”上官蘭道:
“據我料斷,消息已經傳佈了出去,持有人可能都要前來遼東,你那枚半月錢是否在身上?”雪山魈道:
“被姍兒要去了。”上官蘭道:
“不好,趕快去找她,如果落在金星石手中,小命都要不保!”雪山魈綠眼陡射寒芒,道:
“敢!一根毫髮一條命,金星石是什麼人?”鬚髮蝟張,煞威甚是可怖。上宮蘭道:
“金星石別號毒臂神魔,一名狠絕秀士,一身毒功,無惡不作,三十年前為正道群雄圍殲,為雲大俠擊成重傷,據聞未死,種種跡象,似乎也到了遼東,必然也是為日月牌來的。你趕快走罷,如等你孫女吃了大虧,縱是把金星石和他的羽翼全殺絕,也是彌補不過來的了。”雪山魈道:
“老夫找到孫女,又到哪裡去找你?”上官蘭道:
“我現在也正找人,哪有一定去處?”沉忖剎那,又道:
“錦州有家悅賓棧,半個月後,我在那裡留下去處,你去一問就知道了。”雪山魈道:
“一言為定,再行相見。”長身一掠,去如飛矢。上官蘭喃喃道:
“六枚半月錢已知其三,我還是及早試試運氣,再找找另外的,否則,重寶埋沒,未免可惜。”身形晃處,卻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一山之隔,在山的另一面,公孫啟終於追到了那個陰沉老者。上官蘭與雪山魈晤話的那一邊,面臨官道。因此,公孫啟追上陰沉老者這一邊,毫無疑問,應是南北二路之間的中路。
陰沉老者身法極快,且又領先數十丈,但竭盡全力,眼看天就要亮了,仍無法甩脫公孫啟,是自動停下來的。
公孫啟雖不算是追上的,但距離已大為縮短,相距已不足二十丈。因之,老者止步轉身立穩,公孫啟始相距兩丈停下。
老者面含驚怒,打量公孫啟片刻,詫問道:
“乍此素昧平生,你追趕老朽何故?”近距離面面相對,天又將明,公孫啟自把老者,看得更為清楚,削腮、無肉、鷂眼、鷹鼻,青煞的面龐上,嵌著幾根鼠須,一望而知,心機深沉難鬥,冷哂道:
“問得好,你為什麼要逃?”老者道:
“老朽不願捲入是非圈中。”公孫啟道:
“你現在已經擺脫不了啦。”老者道:
“你是參場中人?”公孫啟道:
“雖非參場中人,卻是印場主的朋友!”老者又再打量公孫啟一眼,道:
“這麼說你是月魄追魂了?”公孫啟不由一怔,細味老者之言,似是沒有見到曉梅,驀悟曉梅和印天藍隱身張胖子麵店,自己一時情急,竟然忘了,暗暗自責:
“真是情急多忘事,該死!”正自孜激,轉念一想,又覺老者所問,似有用意,便道:
“是又如何?”老者道:
“老夫就是去找你的,不料甫進樓,卻發現三具屍體,惟恐惹火燒身,火急撤身,早知是你,就不白跑這陣冤枉路了。”公孫啟愈聽愈糊塗,凡是曉梅認識的人,自己就認識,而面前老者,卻又極是陌生,不禁奇道:
“尊駕何人,找我何事?”老者道:
“老朽何益三,風聞少俠有一枚半月形古錢可對?”公孫啟道:
“尊駕莫非有染指……”話猶未晚,驀聽一個嬌脆聲音喝道:
“誰要搶你的半月錢?”聲落,人現,從積雪山壁上,如風掠落下來一個少女,奇裝異服,但卻美絕人寰。
“茉蓉如面柳如眉,玉為精神雪為骨。”堪可形容她的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秀美氣質之中,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野。她到了場中,既不待公孫啟把話說完,自更不容何益三申辯,略一顧盼,便指著何益三叱道:
“看你的樣子,就不象好人,快滾!”信手一擄,挾出一般奇寒勁氣。何益三功力不弱,竟也受了那股奇寒的侵襲,身上一抖,臉色驟變,一個字也沒向公孫啟交待,火急轉身,便騰縱而去。公孫啟道:
“此人似是另有隱情,姑娘也許錯怪了她。”少女自信極強,道:
“才不會呢,想奪你日魂牌的人太多了,昨夜就有幾起自相火拼,要不然,你現在哪能這麼自由自在,幸虧還沒人知道,我也有一枚月魄牌哩!”她似是有意地特別表白一番。公孫啟至為驚駭,道:
“姑娘尊姓,那枚月魄牌得自何處?”少女道:
“我叫姍姍,姓穆,那枚月魄牌,是我週歲時,奶奶給我的。”公孫啟不知日月牌,計有正副真假共三對,自然不信,道:
“令祖母是哪一位高人?”姍姍悽然道:
“奶奶死了快十年了,臨終的時候告訴我,日月合璧,可以同參大道,你看我這枚,跟你那枚是不是一對?”既無心機,也無羞澀神態,落落大方,一邊說,一邊已將月魄牌取了出來。
她穿的是對襟短襖褂,腳上是一雙長統皮靴,月魄牌鑲了一個金邊,接在一條珍珠項鍊上,故摘取極便。
公孫啟甫一入目,不禁驚奇。驚的是姍姍這枚月魄牌,跟曉梅那枚,毫無二致。奇的是金邊,鑲嵌需要精工與時日,從在亂石崗站上得到曉梅的消息,至今不過四天,這一帶又沒有高明的首飾店,更重要的,是沒有足夠的時間,想作假也作不來,情不自禁,接在手中,也把自己那枚日魂取出,合在一起,嚴絲合縫,色澤,紋路,竟也毫釐不差。姍姍興高采烈,拍手笑道:
“正是一對,完全一樣!”公孫啟卻象呆的出了神。適時,驀聽黑衣怪人急聲示警,道:
“公孫兄嚴防……”話猶盡,兩縷寒光已從山壁上射到。
暗器手法獨特,發射腕力尤強,破風疾嘯中,一襲公孫啟左太陽穴,一擊姍姍靈臺。
緊隨暗器,一條電疾人影,亦已隨勢撲了下來。姍姍首先警覺,側身便將襲擊公孫啟太陽穴的暗器,抓在手中。由於她業已側身移位,擊向她靈臺大穴的那雙暗器,擦身而過,幸而落空。來人好快,就這剎那,已距二人身邊不足一丈。姍姍大怒,喝道:
“還你!找死!”右手把接住的暗器,還敬了出去,左手迎著來人,也拍出一掌。公孫啟稍遲一剎驚醒,姍姍恰正擋在前面,無法出招。來人似極狂傲,絲毫未把姍姍看在眼中,速度不減,右掌亦已隨勢擊出。
“米粒之珠,也……”狂言未畢,掌已接實。轟然一聲大震,寒飆四溢,冰雪漫天飛舞。姍姍嚶嚀一聲,嬌軀往後倒去,被公孫啟右手攬在懷中,旋出三丈。來人卻倒在冰地上,竟未再動。黑衣怪人方始趕到近前。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26:21
第十八章 尋兄遇賊
一掌之威,甚是強勁。山上積雪,也被震得滑落下來不少。交搏二人,落了個兩敗俱傷。黑衣怪人咋舌道:
“好厲害,這位姑娘大概傷得不輕!”姍姍嘴角溢血,人已暈迷,靠在公孫啟懷中,軟得像一灘泥。公孫啟左手猶握著項鍊和兩枚半月錢,嘆道:
“可能很重,都怪我疏神,如有不測,我將終生負疚,黑兄幫個忙,暫時扶她一下,等我收好東西,好替她檢查治療。”黑衣怪人極是拘謹,嚴格重視男女之分,道:
“公孫兄原諒,這件事小弟不能幫忙,我去看那倒地老賊是否裝死,就便負責防護,救人如救火,別耽誤了。”話聲中,反而走開了。公孫啟聞言知意,無可奈何,只好把姍姍嬌軀,微向左移,用左臂環抱著,騰出右手,先將日月牌和項鍊,妥慎放入自己懷中,就便取出一粒師門療傷聖藥,交到左手中,這才著手代姍姍檢查傷勢。
兩個人的身子,緊貼在一起,公孫啟已經感覺出來,姍姍心臟跳動得極是微弱。但這種感覺,不能作準,仍是診脈象,以定療法,男左女右,這是診脈的規矩。當公孫啟甫將姍姍的右腕翻轉過來,便已發現姍姍細膩柔潤的掌心.黑紫一片,再一按脈,綴而且弱,不禁駭呼道:
“黑兄不得了,姍姍內腑重傷?並且暗器有毒,她還中了毒!”黑衣怪人旋身一掠而到,看到姍姍黑紫的掌心,驀觸靈機,道:
“我真笨,老賊身上必定有解藥,我去找來。”他思路的確遲頓,但並非笨。
老賊適才已經被他用腳翻轉,仰面朝天,臉也摔傷,仰在倒地之前,即已斃命,故黑衣怪人這次往返甚快,手裡拿著三個小瓶,道:
“不知哪個瓶裡是解藥?”公孫啟緊皺眉頭,道:
“小弟亦無法鑑別,不能妄用,只好先阻毒勢蔓延,唉!心臟如此微弱,怎能再封穴!”急將左手藥丸,納入嘴中嚼爛,撬開姍姍緊閉的牙關,用真氣強行灌進姍姍腹中,道:“黑兄請隨後來,小弟急須趕回山口站,另行設法。”背起姍姍,不顧而去。
黑衣怪人邊追邊道:
“公孫兄但請放心,小弟適才因另有發現,故略有耽擱,這次不會太慢,”公孫啟竭力奔馳,聽在耳中,亦不追問。
曉眉和印天藍,趕回山口站,關洪張熙正在督率手下人,清理鬥場,掩埋死屍。印天藍迎面說道:
“一個人照料儘夠了,關管事隨我回站。”進入後樓,發現假範鳳陽等屍骨已被移走,小環已把房子裡,整理得乾乾淨淨,不見公孫啟,不由問道:
“關管事,你沒見過大公子,怎知那人就是大公子?”關洪道:
“口音與二公子相似,不敢說一定準是。”印天藍道:
“你是隨先父的老人,我才派你負責這個重要的地方,這次如非二公子跟來,試問你的老命還有不?”關洪含愧道:
“屬下知發誓從此不再飲酒。”印天藍道:
“東邊官道上,還有十幾具賊屍,多半都是有毒的,挑選幾個精幹的人,火速去埋掉,小環也跟去。”關洪道:
“屬下已經學會了,環姑娘留下伺候場主,無須跟去了。”
印天藍道:
“與樓中三尸一樣,小心別出事。”關洪道:
“誤不了事。”小環忖度場主或許回來,已把早餐準備好,這時送了上來。曉梅真還有點餓了,一邊吃,一邊問道:
“傷口恐怕又震動了吧?”印天藍心裡感到一陣溫暖,道:
“我在路上就已試過了,不礙事,小哥,我有一句話想問你,不知道能不能老實回答我?”曉梅神秘一笑,道:
“不用你問,我就能答覆你,娥皇女英這個千古流傳遍香豔事蹟,你想必知道,滿不滿意?”印天藍還疑剎那,道:
“小哥,我很感謝你,這件事以後再談!”曉眉是冒牌貨,怎能不懂得印天藍的心理,但她此刻還不願意立揭破自己的身份,道: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這個人很好說話,絕對沒有問題。”
印天藍道:
“等我見到了人以後再說吧。”曉梅道:
“相信我,絕對不會教你吃一點虧,這個人不久你就可以見得到。”
印天藍沒再接話。飯後,曉梅代印天藍重新檢查傷勢,上衣已經半解,忽聽小環急聲喊道:
“你是誰?怎麼……”印天藍還沒搞好衣服,樓門已經被人推開,衝進來一個人,不,兩個人,另外一個人是被進來這人揹著的。曉梅見是公孫啟,揹著的是一個很美的姑娘,不覺一怔。公孫啟額暴青筋,氣急敗壞,道:
“梅妹,快接過去,她為救我,內腑重傷,手上還中了毒藥鏢,火速設法急救。”
曉梅翻了他一對白眼,似是怪他情急之下,無意地揭開了底牌,但卻很快地就把姍姍接了過去。抱進客房。印天藍救過公孫啟,還把他帶到家裡去過,自然不會陌生,忙道:
“大公子請寬心體息,毒傷妾身或能效勞。”緊跟著也進了客房。這聲“梅妹”,使她初時一怔,繼而恍然,再看公孫啟和曉梅的表情,一個責怪,一個歉意盎然,從而細一玩昧曉梅那句“娥皇女英”,以及那堅決的保證,她完全明白了。
小環沒有攔住公孫啟,緊跟著也進了樓,知道了公孫啟的身份,待曉梅和印天藍相繼進入客房後,忙即上前襝衽一福,道:
“婢子不知公子駕到,請恕適才冒昧。”公孫啟道:
“不知者不罪,快別多禮,我還有一個朋友……”瞥見黑衣怪人,已推門走了進來,立即起身相迎道:
“黑兄來得好快,小弟也才到。”黑衣怪人道:
“公孫兄真會替我遮蓋,那位姑娘何以不見?”公孫啟道:
“舍妹和印場主正在急救。”黑衣怪人腦筋還沒轉過來,愕然道:
“令妹也來了,令弟可有消息?”公孫啟道:
“舍妹即舍弟,一而二,二而一也。”黑衣怪人頓悟真相,道:
“小弟有目如盲,思路亦極遲頓,早該想到這一點。唉,沒用的人,終歸無用!”小環先送進客房一壺白水,撤去殘席,重整杯盤,又已代二人,送上早餐。公孫啟揚聲問道:
“梅妹,那位姑娘傷勢,有無轉機?”曉梅大發嬌嗔道:
“儘自叫個沒完,討厭,不相信自己進來!”公孫啟道:
“梅妹何苦激動,這件事遲早要揭穿的,對付範鳳陽那個惡毒的匹夫,尤其不能給他製造藉口,更非及早揭穿不可。”曉梅並非真怒,聞言,道:
“你也遇見了那個匹夫?”公孫啟沉哼了一聲,道:
“豈止遇見,還到過他的巢穴,發現他不少陰謀,十里埋伏,不下百數十次,一陣雷石,一陣箭雨,如非黑兄通力合作,今天你恐怕就再也見不了我了!”微頓又道:
“這個匹夫,陰險至極,惡毒萬分。先派陰山五鬼邀截,幸得高人暗助,予以誅除,闖過那陣埋伏之後,已是筋疲力盡,卻發現一金衣人和常山二怪,擋夜前面。也許是天奪其魄,常山那兩個老怪物,目中無人,過分自負,才被我和黑兄,用計誘殺李弼,重創鄭七。匹夫那時身著金衣,面蒙金紗,當時我還以為是金星石,擔驚一陣子。哪知常山二怪一倒,他竟膽怯回逃,被我們看出蹊蹺。
‘黑兄橫裡一劍,首先把他攔住,我乘隙揭下他的面紗,發現居然是……唉!’一嘆住口,似有無限感觸,不忍往下再說。
印天藍重又勾起胸中怒火,忍不住說道:
‘大哥想必因為妾身關係,又把賊子放了可是?’公孫啟聞言知意,料定她親身的感受,必較關兆祥所形容的尤為甚,對於未來事情的進行,極是有利,便道:
‘也不盡然,當時發現是他,我與黑兄都極感意外,微一呆怔,給他造成了逃走的機會。’曉梅道:
‘這是哪一天的事情?’公孫啟道:
‘前天夜裡,在壽仙峰麓。’曉梅哼了一聲,道:
‘前夜,這應該是第四個了,一連三夜,我們遇著了三個不同的範鳳陽,只有前天夜裡,到這裡來謀殺印場主的那個,相比之下是匹夫本人的成份居多,昨天宰了一個是假的,不知替身究竟有多少?’公孫啟道:
‘金星石計有三子四徒,大概不會超過這個數目。’曉梅道:
‘大哥見著金星石了,賊窟是否就在壽仙峰?’公孫啟道:
‘賊窟在印場主的金礦,老賊偷著開採藏金,已將十年……’曉梅接口道:
‘我就是在金礦外邊密道中,被老賊堵住,先投燒著了的溼松枝,然後用雪泥把出口填死。印場主則是被範鳳陽親手擒捉,點住穴道的。這是大前天夜裡的事情,大哥是怎會發觀賊窟?搭救印場主的那個黑衣人,是否就是和大哥同行的那位黑朋友?’公孫啟道:
‘不是,我們走的不是一條路,我和黑兄走的是嶺北,循著一條可疑的馬跡,找到金礦一道密門,黑兄不僅夜視能力極強,且能辨別馬跡,斷定那條馬跡,是有人已被生擒,還在馬上掙扎的結果。日子倒是同一天,也是大前天夜裡,開啟密門,黑兄幾為北紀毒蠍螯所傷……’曉梅又接了口,道:
‘北紀不是已經遭了滅門之禍,怎麼會有這種惡毒暗器出現,沒有認錯麼?’公孫啟道:
‘黑兄對於北紀世家知之甚深,我們在賊窟窿遇著了北紀後人紀秉南,怎會認錯。除了紀秉南,還見著了人寰五老,三殘、四絕,並且還親跟看到上官逸父子,施展天南金氏的獨門藝業。上官逸施展的是十絕魔爪,小賊是用碧陰摧魂功,被黑兄擺了一個架式給嚇住了。’曉梅道:
‘大哥跟上官逸動手情形如何?’公孫啟:
‘我沒和他動手,是黑叟逼得他施展那一招,才逃了命。’
曉梅奇道:
‘黑叟是誰?怎麼也找到賊窟去了?’公孫啟道:
‘黑叟臉蒙黑紗,冒充龍介子龍前輩,用的也是龍前輩的兩件成名兵器,實則與黑兄同是龍前輩的傳人。那行可疑馬跡,果被黑兄料對,有人被擒,初疑是你或印場主其中之一,黑叟到後,始知是杜丹。黑叟就是為營救杜丹才去的,一場惡戰,廢了三殘四絕的武功,上官逸親身出戰,亦不敵逃走。我因黑叟曾用過本門兩招劍法,事後退問根由,他不肯講,我不得已乘其不備,摘下他的面紗,你猜是誰?’曉梅訝道:
‘是熟人?’公孫啟道:
‘不曾見過。’曉梅嗔道:
‘這不是廢話,教我從何猜起?’公孫啟道:
‘跟你一樣,是位女扮男裝的奇女子,比你還小個兩三歲呢。’曉梅道:
‘她武功那麼好,又比我年輕,你還來找我幹什麼?’公孫啟道:
‘你先別吃醋,我們雖沒見過她,淵源卻是極深,劍法是卓師叔傳給她的,但當我摘掉她的面紗後,她卻一怒而去,臨走把救杜丹的事情,也交給我了。’曉梅道:
‘活該,誰叫你不老實,其實賊都跑了,救人還不是舉手拆枝的事情。’公孫啟道:
‘像你說的這麼輕鬆就好了,走的只是武功已廢的三殘四絕,上宮逸卻逃進石堡,我和黑兄破門進去,卻被誘進熊穴,裡面養的都是北山白極熊,幾乎餵了熊吻。’曉梅道:
‘直到這個時候,你還要死守你那誓言?’公孫啟道:
‘破牢出困不難,你知道匹夫們有多毒?’曉梅道:
‘怎麼個毒法?’公孫啟道:
‘敢情他把霹雷神婆一家人,也都用計騙去了,用他們作人質,跟我談條件。’曉梅道:
‘什麼條件,你答應了沒有?’公孫啟道:
‘石堡機關密佈,除了人寰五老和紀秉南外,不知還隱藏著什麼妖邪巨寇,破困乃至搏戰,斷非剎那可辦。試問那時神婆與杜丹的安全,誰能保證?’接著,他便把如何虛與委蛇的經過,說了出來,最後結語道:
‘黑叟候在礦外,並沒真走,和我約定,由我與黑兄來找你和印場主,她護送神婆和杜丹,先回錦州等我們。那位姑娘的傷勢怎麼樣了?’曉梅道:
‘劇毒已由藍妹去淨,內傷也已穩住,我已點了她的睡穴,讓她先充分休養一陣,午後再看情形而定,今天怕是不能動身了。’邊說邊已和印天藍走出客房。其實,療治姍姍毒傷,早已告一段落,只因隔簾窺看,印天藍已能確定,除亂髮披拂,遮住面目,無從知道,輪廓、語調,依稀俱似霍棄惡,既怕舊情復熾,又覺對不起他,心懷忐忑,是以遲遲不願意出來。
現知要去錦州,須長途結伴,欲避無從,才被曉梅硬逼了出來的。曉梅雖然仍著男裝,但女兒身已被公孫啟揭穿,再也無法掩飾,敘年論齒,印天藍比她大四歲,故也改了稱呼。前在神兵洞,黑衣怪人救助他們脫險,這份恩情,還沒報答過,故姊妹倆一出來,先向黑衣怪人施了一禮,曉梅道:
‘日前一別,幾疑再見無由,不路又與家兄結成莫逆,引後得親教益,實屬一大快事。’黑衣怪人起座還了一禮,道:
‘賢兄妹人中龍鳳,印場主亦女中巾幗,在下何幸,得附驥尾,妨娘太謙虛了。’印天藍道:
‘妾身乃一庸俗女流,怎能與公孫兄妹媲美,謬讚實不數當。’她見霍棄惡如此折磨自己,心裡實甚難過,但又無法予以慰藉,只好暫時不言。公孫啟道:
‘你們全認識,倒免得我再介紹了,請坐。’就座之後,曉梅道:
‘放這幾天,範鳳陽直接間接,已向印場主下過四次毒手,離開神兵洞後,我們也先後遇上了常裴慶與諸葛赫,印場主就在那時受過刀傷,左臂幾廢,至今仍未痊癒,昨夜一場惡鬥又受了一處劍傷,流了不少血。看匹夫步步緊逼,手下網羅的爪牙,又盡是些極惡窮兇的妖邪巨寇,今彼不走,就難顧目前。
妥籌良策,那是以後的事。大哥和黑兄,有何高見?’黑衣怪人氣得鬚髮懼在顫動,道:
‘想獨佔遼東,倒也像個梟雄霸主的作風,還勉強說得過去,千方百計毒害發妻,算個什麼人物,今夜如果再來,我非把他的狗雜碎掏出來不可,難道就為了一座金礦?’曉梅道:
‘黑兄有所不知,那個地方名叫絕緣谷。’黑衣怪人詫道:
‘絕緣谷怎麼樣?’一言提醒夢中人,公孫啟道:
‘我明白了,梅妹先看看,你那枚半月錢,是否還在?’曉梅極為詫異,道:
‘發生了什麼事?’公孫啟微顯急燥,道:
‘你先看看在不在,我再告訴你。’曉梅見他問得極是鄭重,立刻取了出來,道:
‘這不是麼,看你那大驚小怪的樣子!’公孫啟見愛侶月魄完好無恙,不由大奇!”
曉梅伸手懷中,取出月魄牌,完好無恙。公孫啟見面奇道:
“這就怪了!”馬上也將姍姍的月魄牌,以及自己的日魂牌取了出來,一齊遞給曉梅,道:
“我也被弄糊塗了,你自己看吧!”曉梅亦極為驚奇,接過手來,先用自己的月魄牌和姍姍的月魄牌仔細比對,點滴差別也分不出來,如非姍姍的那枚月魄牌,鑲著金邊,掛在珍珠項鍊上,此刻恐怕連她自己,也分不清那枚是姍姍的,那枚是自己的了。然後又用兩枚月魄牌,逐個地與日魂牌拼對,自然也都嚴絲合縫,毫廛不差,不由問道:
“大哥是從哪裡得來的?”公孫啟道:
“不是得來的,是姍姍送給我看的。”便將如何追趕何益三,如何遇著姍姍,以及遇襲經過,說了一遍,結語道:
“當時我還懷疑你的東西,已經失落,是以接了過來,審慎查驗,但又想不通,附近既無精工巧匠,又無充分時間,這金邊是怎麼鑲上去的?當然除此之外,那就是這日月牌,應該有兩對,乃至三對四對或更多,因為鄭七手中也有一個月魄牌,梅妹剛才曾說,金星石偷著開採的那座金礦,位置就是絕緣谷,可對?是聽誰告訴你的?”曉梅道:
“是藍姊聽印伯父說的。”公孫啟道:
“這就不難明白真相了。金星石手裡,可能也有。從算計龍介子龍大俠到現在,已有三十一年,老賊可能一直沒有離開遼東,直到十年前,才被他找對了地方。巨寶未得,反而先掘到了藏金。”
“偷開金礦真正的目的,還不重在吞沒礦金,更重要的用意,在霸佔那塊地方,再不容外人涉足。但是,礦山是印家的,拒絕任何人前去都可以,卻無法拒絕印家的人?甚至還怕被印家的人獲悉,他們都站不住腳。最好的辦法,是和印家聯姻,縱被發現,也好說話了。”曉梅哼了一聲,道:
“陰謀不止此。印伯父僅有藍姊唯一骨肉,但已名花有主,已字未婚,未婚夫名霍棄惡,在這一有計劃的陰謀安排下,首先作了犧牲,被範鳳陽設計陷害。三年之前,印伯父復死於碧陰摧魂功之下,當與此事有所關聯。結縭七年,藍姊至今猶被矇在鼓裡,未曾與聞機密,足證這項婚姻,自始即缺之誠意。
我們不來,藍姊或尚有幸生機會,如今勢成水火,已難兩立,我們應該對藍姊負責。”公孫啟尚未了解愛侶用心,慨然說道:
“這是義不容辭的事情。目前遼東道上,風聞日月牌出現,聞訊而來的人,正邪都有,為免範鳳陽製造藉口,多樹強敵,梅妹最好及早恢復女裝。”曉梅道:
“我不同意:
第一、這批貪婪之徒,遠來遼東何事,即無藉口,又如何保他們不向我們生事?
第二、你說晚了,昨天匹夫就派了一個替身,用這種藉口,帶人來殺藍姊,結果反而與覬覦日月牌的人發生過一場火併。
第三、要幹索性就痛痛快快地幹一場,匹夫們既然也有日月牌,乾脆就把真相,全透露出去,也給他們分去一部份敵人。
我還告訴你,昨天竊聽敵人背後私語,範鳳陽不在的時候,就由替身陪伴藍姊……”“砰!嘩啦啦!”一陣亂響。桌子被黑衣人一拳擂垮,盤碗碎了一地,恨聲道:
“我不殺這衣冠禽獸,誓不為人!”公孫啟涵養那麼好的人,臉上也不由佈滿了殺機!曉梅道:
“兄,小妹有一件事,想請教你,至望據實作答。”黑衣怪人道:
“二妹請講,小兄知無不言,言無不實。”曉梅道:
“小妹先謝了,請問黑兄,你在神兵洞中,隱居有多久了。”
黑衣怪人道:
“將近十年了。”曉梅道:
“傷心遁世,抑另有目的?”黑衣怪人已知其意,道:
“令伺仇蹤,代師復仇。”曉梅道:
“令師何人?”黑衣怪人道:
“牧野飛龍。”曉梅道:
“仇人是誰?”黑衣怪人道:
“金星石師徒父子。”曉梅道:
“彼此同仇敵愾,今後更須共歷艱險,能否以真面目見示?”
黑衣怪人道:
“小兄已發過重誓,師仇未復,絕不以真面目見人。亦不用真姓氏。”曉梅道:
“黑兄如是霍棄惡,在印場主目前處境極端險惡時,能否重續前緣,代她出面索仇?”黑衣怪人道:
“範鳳陽枉披人皮,行同禽獸,小兄如是霍棄惡,寧願作個負心人,也非殺範鳳陽不可!”曉梅道:
“所持理由若何!”黑衣怪人道: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印範兩家,俱富有資產,殺其夫而婚其婦,知者諒有前緣,不知者將謂用心不正。數年以來,小兄暗中窺伺,範鳳陽之罪惡,尚不止二妹所知,故霍棄惡縱前情難忘,亦當取義效死,方不愧生於天地之間。”曉梅道:
“黑兄明教,令人拜服,小妹正有意代藍姊另擇佳偶,以彌補其慘痛遭遇。”黑衣怪人道:
“令師當代奇人,賢兄殊亦後起俊彥,所交必非凡俗,小兄預為印場主賀。”曉梅道:
“此刻尚無正當人選,須待此間事了,回到中原之後再議。
不過,小妹已與藍姊義結金蘭,誓效娥皇女英,同進共退,永矢弗離。回到錦州,即先以月魄追魂名義,先與藍姊結為名義夫婦,代出面承擔一切……”至此,公孫啟始知黑衣怪人就是霍棄惡,及其土居神兵洞,隱遁不出的原因。聽了曉梅後邊的話,不禁大吃一驚,忍不住口說道:
“梅妹……”但當他看到曉梅秀目之中,威稜暴射,到口的話,不由又咽了回去。他和曉梅從小一起長大,怎能不知曉梅的脾氣,說到做到,永不更改,雖是女兒身,卻頗有豪俠肝膽。
他也不是不同情印天藍的遭遇,無奈業與霍棄惡訂交於前,這麼做便對不起朋友了。
但這種話,又怎能當面表白?得罪曉梅事小,將印天藍於何地?警覺一生,不由住口。曉梅道:
“怎麼樣?”聲調冰冷,態度嚴肅至極,大有瀕臨絕裂邊緣之勢。公孫啟和緩說道:
“這種大事,應從長計議。”曉梅恁的聰明,又怎不知他的心情與處境,道:
“腐儒之見,霍棄惡生死難知,而匹夫步步緊逼,禍已迫臨眉睫,我和藍姊昨天就被他那替身,罵過姦夫淫婦,既巳捲入旋渦,想不挺身而出,於勢已不可能。匹夫陰險卑鄙,始終龜縮不出,到處唆使替身興風作浪,惟有這麼做,才能迫他親自現身,屆時當眾揭破他的真面目,向他討還公道,是非自在人心,我不相信那批貪婺之徒,會全聽他的攝布。”侃侃而談,理直氣壯。黑衣怪人鼓掌道:
“好!匹夫縱再無恥,這樣直接挑戰,再不能龜縮不出,否則,莽莽江湖,再無他立足之處!公孫兄,這辦法高明之極!”
公孫啟不接這個碴,卻道:
“連日疲於奔命,小弟已感不支,晚間或許還要有事,大妹二妹,姍姍拜託你們照拂,我和黑兄暫去前邊客房,略作休息,午後再談談吧。”招呼黑衣怪人,起身便待離去。
“大哥慢走!”曉梅急聲喚住了他,公孫啟訝道:
“還有……”見她把姍姍項鍊與自己的日魂牌取了出來,立即改口說道:
“你把項鍊留下,稍時代姍姍掛在項間就成了。”伸手便去接取月魄牌,曉梅纖掌一合,又把日魂牌和項鍊握住,道:
“這樣不妥,如此重寶,理應等她醒來,大哥當面璧還本人,金邊上不刻得有字,也望大哥看個仔細。”這才又把纖掌放開。原來適才黑衣怪人那一掌,把桌子擂垮,兄妹四人惟恐油膩濺到身上,俱已冰峰閃避。
那時三件重寶,均在曉梅手中?惟恐失閃,已隨手收入懷中,待小環把桌椅整理好,重行歸座,她就忘了個乾淨,這時想起,才取了出來還給公孫啟,公孫啟喚了一聲,收回雙寶,未再多言,便與黑衣怪人開門走了,敢情金邊上還刻著數行小字:
“日月相配。
合籍雙修。”
他早看過了,知道又是一件頭痛的事,只覺姍姍不好打發,是以嘆息出聲。那句由“場主”改了稱呼的“大妹”,出之於公孫啟之口,卻給了印天藍無限興奮和幸福的遠景。由於霍棄惡的態度,表現得異常絕決,也使她心裡的歉疚與不安,也大為減輕。喚來小環,吩咐她去代公孫啟兄弟整理床被,準備茶水,就便關照關洪張熙,注意內外四角動靜,又和曉梅查看了一下姍姍的傷勢,姊妹倆聯床共話,不知不覺睡著了。
午後,隱廬以內,頤養軒二樓那間靜室之中,正有老少八人,成一半弧形,圍坐在一起。似在議論機密。八個人計有藍衣老人,鄭七,分左右坐在上首,此外,除李玉,上官逸,尚有三個不知名老人與一碩壯青年。每人面前一張矮桌,八張矮桌也形成半弧形連在一起,每張矮桌上,都有一張長方形的地形圖,遠看圖形,似乎完全一樣。上官逸解說甫經告一段落,樓中忽然傳來三陣急驟而清脆的銅鈴聲。藍衣人臉色微變,側顧碩壯青年道:
“遜兒去看一下,發生了什麼緊急事故?”藍衣老人確係狠絕秀士金星石,奪得牧野飛龍的玉龍丹,終於未死。被喚作遜兒的碩壯青年,乃其次子。金遜領命去後片刻回來,臉上淚痕猶未全乾道:
“啟稟父親,五師弟不知死於何人之手,遺體已被餘平帶回來了,孩兒驗不出致命之由。”金星石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神色,道:
“餘平?不是跟著遠兒在一起麼,他怎不親自上來稟報?”
金遜道:
“七弟也遭了毒手,去了十二個人,連餘平算上,只逃回來三個,也都帶著輕重傷。”金星石暴騰怒煞,道:
“遠兒死於何人之手,明兒屍首在何處發現的?”金遜道:
“七弟是身中劇毒,死在印天藍繡樓之中,據餘平說,暗樁確曾發現月魄追魂行蹤,與賤婢匿居鎮中另一窩巢,隨行的人,則是與覬覦日月牌的人發生衝突致死,故七弟究遭何人毒手?無法判明。五弟遺體則是在距此不足十里的峽道中發現的。”金星石起座道:
“依時間,位置和武功判斷,似與雲老兒孽徒無關,又出了什麼高明人物?實有查明的必要。各位稍候老夫去去就來。”
語畢率領金遜匆匆離去。上官逸是隱廬主人,也是金魔的部屬,自也跟著一同走了。死者名賈明,乃老魔之徒,屍首停在七星樓中,金星石所知極博,略一瞥視,即已瞭然於心,道:
“把範鳳陽給我立即叫來!”範鳳陽正在監督運金砂,上官逸親去把他找來,一見死屍,駭然問道:
“師父,五弟被何人所算?”金星石陰森說道:
“是你一再抗命,害死了!遠兒屍首還在賤婢繡樓之中。”
範鳳陽憤然作色道:
“這次徒兒必將賤婢人頭帶回,給師弟祭靈。”金星石沉哼一震,道:
“老夫記下了,人由你選派,還告訴你,我要的東西,就在賤婢身上,遠兒即系賤婢毒斃,公孫兄弟俱都未死,你估量著去辦吧,老夫等候你的佳音。”側顧上官逸,又道:
“遺骨備棺裝殮,暫置此間。”再也沒看範鳳陽一眼,便自走了。師兄弟情誼深長,金遜留下未走,協助範鳳陽策劃一切。金星石回到靜室,展眉說道:
“報告各位一個喜訊,另一個持有日月牌的人,也到了遼東。”鄭七道:
“是哪一個?”金星石道:
“拙徒死於玄陰寒煞之下。”鄭七道:
“玄陰妖婆抑雪山老怪?”金星石道:
“此刻尚難確實斷定,出事地點距此不遠,諸位如若有興,何不一同前往實地勘察?”鄭七道:
“理應陪金兄一行。”餘人亦皆附合。
也許藥靈,也許是體質特異,傍晚時分,姍姍一覺醒來,傷勢已經好了大半。
其實,她是一半傷,一半裝。賈明由上下撲,奪人的僅是聲勢,實際掌招甫發,即為寒煞僵斃,無形之中,勁力已大為消減。
皆因公孫啟那攔腰一抱,姍姍宛如觸電,感覺上是痠軟麻瘁,既舒服,又羞怯,率性雙眼一閉,就賴在公孫啟懷中,不想離開了。怎麼樣延長這溫馨的亭受呢?裝傷!公孫啟的感受,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他和曉梅雖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山間馳騁,月下漫遊,兩情款洽,促膝清談的經驗是有的,如象當時那樣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情景,卻還是破題兒第一遭。再加上對於自己的武功,頗具自信,當時由於疏抑,卻須一個陌生的少女相救,而少女為了救他,本身卻受了傷,中了毒,那嘴邊的血那掌心的毒,都使他觸目驚心,惶恐萬狀!
整個心靈,全被驚慌、慚愧自疚所佔據了,哪裡還有多餘的精神,注意姍姍傷勢的輕重,是以被這個小丫頭騙了,還措然未覺。現在姍姍自醒了,睜眼一看,屋子裡沒有人,她不禁得意地抿嘴微微一笑。從公孫啟攬住她欲倒的嬌軀起,一直到曉梅點了她的睡穴為止,其間經過,所有接觸過的四個人,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言語,她都知道,並且聽得一字不遺。她對於公孫啟那種出自真誠的關切,感到十分滿意,尤其是喂藥的時候,公孫啟的嘴唇和她的嘴唇吻接在一起,她只覺得如觸電似的,渾身輕微一顫,無比的輕鬆與暢快。
曉梅給她第二次喂藥,方法也一樣,就沒有那種舒適的感覺了。不過,曉梅給她通關過穴,掌力運行全身,催動藥力發散,又是另一種清涼而暢順的感受。到達山口站時,中毒的右掌,已經發腫,有如火燒針刺一般脹痛,比所受輕微的內傷,使她覺得還要痛苦,幾乎忍不住就要哼出聲來。但經印天藍雙手夾住,那麼輕輕的一陣揉搓,不到一個時辰,便已痛止腫消完全復原。曉梅通關活穴的手法,她也會,印天藍療毒特技,她不懂,就不禁感到新奇了。
她對黑衣怪人的印象不深。
從談話中,她聽出來曉梅和公孫啟的關係最深,究是胞兄妹?師兄妹?抑或未婚夫婦?沒有弄清。黑衣怪人和印天藍,似乎是原夫婦,中間經過一個叫範鳳陽的壞蛋破壞,再難重圓舊夢。
她不知道誰是誰非?只覺黑衣怪人,尚不失為是一個血性漢子,卻絕對不是一個理想的丈夫。而印天藍的遭遇,則甚可憐,曉梅十分同情她。重新回味一遍,所得印象,大致如此,試一行功,除左胸還有些微作痛,內傷幾乎已經完全好了,再看左掌,點滴痕跡都已不得存在,翻身坐起,著好長靴,挑起簾子便走了出來,發現外面無人,故意嘆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道:
“這是什麼地方,救我的那個人哪裡去了?”她聽出印天藍的臥房裡有人,說這句話的用意,就是希望裡邊的人出來,是以兩隻大眼,緊緊地盯在門口。曉梅和印天藍聽到響動,就已起床,因為穿外衣,有了剎那耽誤,這時方才走出。見到姍姍容光煥發,了無病態,不禁奇道:
“姑娘的傷完全復原了?”姍姍故作訝容,不答反問道:
“你們是誰,這是什麼地方,救我的那個人呢?”她怕剛見面就給人留下壞印象,既已裝了假,索性裝到底。曉梅道:
“這裡是印記參場的一個站,藍姊就是此間的主人,救你那人是我大哥,正在前邊休息。”姍姍道:
“我去找他。”轉身就走。
“姑娘不要忙。”喚住姍姍,曉梅問道:
“大哥正在睡覺,醒了一定會來,我們在這裡等他,姑娘可是不放心你那枚月魄牌?”姍姍道:
“如不放心,就不給他看了。我是肚子餓了,找他去想辦法。”印天藍覺得她,明快,爽直,還有些微孩子氣,含笑說道:
“這件事用不著大哥,姑娘請坐,容我著人準備。”喚來小環,吩咐立刻準備飲食。坐定之後,姍姍說道:
“藍姊真好!”望著曉梅,猶豫問道:
“小哥,藍姊,我叫你小哥好不?”曉梅也是個刁鑽鬼,覺得姍姍很合她的脾胃,笑道:
“你怎知我比你大?”姍姍道:
“在家就數我小,逢人就喊哥哥姊姊,倒真想有小弟弟,這麼辦,我們比歲數,你先說,可不能騙我。”曉梅道:
“就由你,我今年二十一,你多大?”姍姍小嘴一嘟,道:
“倒黴,我十八,還得叫你小哥。”她雖是有意討好,表現得卻極自然,絲毫不著痕跡,這似乎是天才,就因為心靈嘴巧,極得長輩歡心,雪山魈尤其把她看成一寶,加意傳授,武功成就也在諸兄姊之上。
曉梅和印天藍都被她逗笑了。天已不早,菜飯都已準備就緒,故小環很快就給她們三姊妹,先開上來。名份已定,話才轉入正題,曉梅問道:
“小妹貴姓,仙鄉何處,家裡還有什麼人?”姍姍道:
“我叫姍姍,姓穆,住峨後山,家裡人很多,爺爺,爸媽,叔嬸,哥哥和姊姊一大堆。”曉梅道:
“姍妹真幸福,有這麼多人照顧你,真數人羨煞。令祖料必是武林前輩,不知怎麼稱呼?”姍姍道:
“爺爺就是爺爺嘛,從我懂事起,就這麼叫,名字沒人告訴我,我也沒有想到問,怎麼知道?”她聽祖母說過,爺爺的名號很嚇人,深恐把剛締結成的友誼搞散,尤其怕失去公孫啟,所以不敢實說。曉梅雖有所疑,又覺得說甚是合理,便忽略了過去,道:
“這次東來,令祖想必也在一起,下榻何處,也好派人給老人家去送個信,免得到處找你。”姍姍道:
“我是偷著出來的,家裡的人不知道,爺爺最疼我,一定會追來。”頑皮,大膽,愈加合了曉梅的脾胃。印天藍卻不以為然,道:
“姍妹這就不對了,怎能教老人家替你擔憂,幾千里長途跋涉來找你。”姍姍道:
“別替爺爺擔心,老人家身體健壯得很呢。哥姊也早想出來見見世面,只是爺爺不準,這次我給他們開了頭,以後……
不……這次也許就有人,跟著爺爺一起來。”當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不知江湖風險的雛兒,印天藍暗暗一嘆,不便再說什麼。
曉梅道:
“你跟大哥是怎麼遇到一起的?”姍姍道:
“一個糟老頭子,要搶大哥的日魂牌,被我……”適時,樓門開處,公孫啟和黑衣怪人,相偕而入,截口問道:“姑娘的傷全好了麼?”三女起身讓座,小環重整杯盤,一切剎那就序。姍姍指著左胸,道:
“這裡還有一點不舒適,已不妨事了,大哥的藥真靈。”公孫啟道:
“不是我的藥靈,是姑娘的體質特異。所以才能好得這麼快。”姍姍道:
“藍姊小哥都叫我姍妹,大哥也叫我姍妹好不?”說時一臉企盼神色。公孫啟不忍過拂其意,道:
“小兄遵命就是,月魄牌武林至寶,覬覦之人甚多,姍妹務須妥善收好,以防意外。”邊說邊將姍姍那枚月魄牌取出,還給了她。姍姍接了過來,道:
“誰搶我就打誰,大哥仔細驗過沒有?”公孫啟道:
“比對過了,紋絡全銜接得起來,不知姍妹如何得到的?”
曉梅接口代答道:
“姍妹峨望望族,武林世家,這是傳家之寶,此次風聞日魂牌在遼東出現,特意揹著家人,偷著跑出來的,大哥務須特別照拂才是。”公孫啟聞言一震,以為曉梅盡知姍姍底細,便沒再問,道:
“適才我和黑兄,出去轉了一圈,鎮中已有可疑人跡,晚上難免有事。姍妹傷勢猶未痊癒,暫時就由你負責保護,如無必要,不要離開此樓,站上的人,也請大妹分派一下才是。”印天藍道:
“既是這樣,大家請趕快吃飯,也好作一準備。”姍姍似是還想有所表示,被曉梅暗中拉了一把,兩個人交頭接耳,不知說了些什麼。公孫啟看在眼中,不由暗皺眉頭。
夜已深沉,寒風勁嘯,滿天星斗似乎也禁不住嚴冬的侵逼,不停地在抖戰顫慄。印記參場山口站,早已不見燈火。黝黑夜色中,無數人影,紛紛出現,逐漸向站前逼來,四面都有。
這次人數,遠較昨夜為多,也許事前有了默契,未再發生火併。瑟縮在避風角落的蒙古狗,耳朵豎起來了,對對狗眼,也迸射嚇人的兇芒,頸毛森立,塌腰躡足,悄悄地,悄悄地,也往可疑聲響爬了過去,竟是一點聲息都沒出。一般人常常這麼說:
“好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看起來大概不錯。隔著圍牆,外來的人,站裡的狗,不期然地全往一處湊……湊……湊……
驀的,一聲口哨,劃空而起。人飛越進站。狗暴起猛撲。
一陣警呼,低吼與嚎叫,交替而作,序幕戰竟是這樣地展了開來。狗再兇,也不是人的敵手。何況來的人,全都是一身的武功,不消片刻,即被殺光。
但是,這批狗,全是蒙古狗的純種,經過訓練,還有人暗中操縱指揮,因此,進來的人出其不意,也被咬傷了好幾個。最大的失敗,是行蹤暴露,再也沒有辦法偷偷摸摸地暗中行事了。
管事房突然亮起了燈光,關洪大步而出,宏聲喝道:
“是哪路的朋友光顧,想幹什麼,領頭的是哪一位?”暗影中一人陰笑道:
“狗仗人勢的東西,想活命,閉上你那張臭嘴,爺們是……”狂言未畢,突轉哀號,翻滾聲嘶,淒厲如鬼,似是受了極痛的創傷,又未即刻死去,號叫不絕。聲聲哀號,鎮住了所有的來人,呆在當地,不敢再擅進一步。關洪喝聲又起,道:
“參場雖是印家的,山口站卻由老夫負責,知趣的立刻退出去,否則就到前邊來,如敢妄動,死者即是前車之鑑!”又一人道:
“老子就不信邪!”適才死者是從右側發難,這個人則是從左側,騰身往倉庫頂上縱擊,勁疾巧快,身手頗不庸俗。眼看即將落實,不知何故,發出一聲悶哼,直線摔落地面,除落地所發震響,再也不聞聲息。關洪第三次發言,道:“事不過三,老夫最後忠告朋友們,如果不是替範鳳陽那個衣冠禽獸……”
話聲被一雙暗鏢打斷。暗鏢從左側偷襲來的,勁疾勢猛,距離關洪身前約莫尺餘,被暗中飛出一物打落,發出一聲金屬墜地聲響。關洪怒道:
“老夫言盡於此,鼠竊狗偷之輩,不足與語,退出者免死!”人轉身進入管事房,燈光立刻熄火。公孫啟不願多所殺傷,這是預定計劃的一部分,首予勸告,效果顯然甚微。在關洪第二次發話同時,卻有三人,從後窗進入印天藍那專用小樓。
樓中空無一人,姍姍也不在,計劃無疑也有了改變。這三人身手高絕,震開後窗,並未損傷窗棚,亦未發出多大音響,左右兩面恰正先後發生事故,致亦未為公孫兄妹所發覺。三人一為金衣人,一為紀秉南,一為不知姓名老者。金衣人雖為此行之首,但無名老人輩份,甚高,故金衣人一見屋中無人,亦不敢過份專斷,道:
“雷老,照第二計安排如何?”雷老名登,渾號毒蜂,與金星石臭味相投,故結成莫逆,此次亦為覬覦日月牌前來遼東,恰在隱廬作客,由於公孫兄妹較預計扎手,擱金星石之請,前來相助,故金衣人對他極是尊重。雷登也懷有私心,故一拍即合。現在聞問,僅點了點頭,道:
“要快!”第二計是何毒謀?
金衣人獲得毒蜂雷登同意,也向紀秉南點了點頭。北紀以毒成名,紀秉南為北紀倖存有數後代之一,現在金衣人教他施為,除了毒,還能有什麼第二法寶?
果不其然,紀秉南得到令諭,立即取出一個寸許小瓶,打開瓶塞,用指甲挑出少許淡青色粉末,逐一彈在座椅之上,即將瓶塞關好,納入懷中。紀秉南似乎非常珍貴這瓶藥粉,六把椅子上,統共用了不過一二分,收好小瓶,又用雙掌透傳真力,懸空揉晃了一陣。藥粉稍沾熱力即化,有如固體油質,熔化後即向四周擴散,剎那功夫,整張椅面俱被渲染殆遍,紀秉南方才收掌。
藥粉渲染所致之處俱呈淡青色,待紀秉南撇去掌心熱力,即消失不見,椅面仍如原狀,點滴不著痕跡,與其他毒藥不同,無侵觸作用。性質也與印天藍的那種無形劇毒不同。
印天藍的無形劇毒,中者立斃,紀秉南這種藥粉,是慢性的,侵入人體,逐漸使各部機能去作用,變成一個白痴,最快也得拖上一年半載,體質好的,甚至可拖個三五年,才能麻痺而死。六把椅子,用了足有盞茶功夫,方才把毒布好,三個人仍從後窗退走。侵入院心的群賊,經過兩次打擊,似知公孫啟兄妹,已有妥善準備,再沒有人敢冒生命之險,輕舉妄動,似有所待,亦不撤走。等待什麼呢?山口站迤南里許,一處崗陵下,新添一座新墳。這時正有一個三旬上下青年,帶著八名精壯漢子,在挖這座新墳。新墳土很鬆,故挖掘並不費力,積土飛揚中忽聽一人說道:
“輕一點,我這裡已經見到了屍首,奶奶的沒用棺材就這麼浮埋在一起,留神別再在死鬼身上添窟窿。”敢情昨已死的人,全都埋在這裡了。經這一喝,挖掘果然慢了下來。不久,土淨屍現,臭味與血腥,也隨著洋溢出來。青年提著風燈,站在坑沿,適時說道:
“小心有毒,別用手碰觸!”他的裝束,和挖屍人一樣,卻能發號施令,身份顯然不同。不能用手,只好用鍬往上挑。
坑約兩丈見方。出於內中三具屍首有毒,關洪惟恐劇毒外溢,傷及人畜,故挖很深,足有兩丈。兩丈深的坑,加上挖上去的積土,恐怕三丈都不止,用鍬往上挑,雖非直上直下,角度可就不算太大了。八個人分班輪流,這時正有四個在坑裡,雖是在冬天,地底溫度高,屍臭血腥已極薰人。其中一人,還算有點腦筋,道:
“你們三個全上去,就挖七爺,我一個人就成。輕著點,別把屍首踩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另三人覺得有理,不約而同,騰身上縱。
這幾個人的功夫,不過二流貨,兩三丈高度,腳下又拍踩爛死屍,可就要命了。
三個人中,只有一個平穩地上去了,一個身子還差著半截,就已力盡,雙手一撲,希望扳住坑沿。可惜他忘了,最上邊是剛挖上去的浮土,那能藉得上力,扳是扳住了,卻連浮土都給扳下去了。力已用濁,那裡還有挽救的餘地。另一個,縱得根本就不夠高,已先一剎墜落下來。坑底的那一個自然想接先墜下來的那一個。哪知人還沒有接住,又一個緊跟著也墜下來了。他唉地嘆了一聲,兩個墜下來的人,又不在一邊,他只能接一個。但因這一分神一個也沒接好。
“噗噗!噗噗”血漿四溢,三個人全倒在腐屍上了。青年提燈晃了晃,似是沒有看得怎麼清楚,不由問道:
“笨蛋,砸著七爺沒有?”坑底根本就沒人答腔。青年不由大駭,已知所有屍首,全都染了毒,這三個也完了蛋!
他倒是不笨,敢下去麼?
震吭一聲長嘯,除了搬救兵,能有什麼辦法?
回答他的,是遠處殺伐聲。殺伐聲一起,他又是一驚。原來這個青年,才是範鳳陽本人。以他的狡詐,怎能不知公孫兄妹和印天藍,是如何地恨他,如去山口站,十成倒有九成難逃活命!他怕死,不敢面對公孫兄妹和印天藍,便藉口金星石的令諭,親自帶人來挖掘金遠的屍首。但是,他是此行之首,奪取日月牌,他不能不露面。於是,他又規定兩種信號:
第一種信號,是表示挖掘金遠屍身,已經得手,即刻就到山口站,攻搏不必等他到達,即可開始。第二種信號,是表示挖掘金遠工作有困難,劇毒無法應付,需要紀秉南前去處理,嘯聲是一短一長,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驚駭之下慌了神,自己規定的信號,居然會發錯了。殺伐一起,他似乎方才警覺,接著才又發出了第二種信號,在規定信號的時候,極可能就給自己,製造出空隙,預留下退步,等了半晌,方見紀秉南縱躍而來,身上業已見血,狼狽不堪。範鳳陽道:
“本來已可得手,不料上來的人不小心,又掉下去兩個,腐屍俱已染毒,秉南兄有何妙策?”他不承認他有錯,的是狡詐得可怕。
紀秉南打量一眼坑的深度,微一皺眉,道:
“屬下只有自己去一趟才成。”範鳳陽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拜煩你了,站中劇戰已起,我得過去看一下,七弟遺體取上,即請先護送回去,免得路上再出差錯。”話完不等紀秉南開口,即飛縱而去。
紀秉南這時已經準備就緒,先服了一顆丹丸,行功片刻,待藥力行開,才戴特製手套,堵上鼻孔,飛身而下。他果然有一手,剎那即將金遠屍身,提了上來,坑也不填,便帶著殘餘五賊先走了。
山口站中,這時已亂成一片。車棚,馬廄,管事房那一排房子,全被搗得稀爛,放火燒了起來。公孫兄妹,印天藍,姍姍,黑衣怪人,與關洪張熙,被層層賊人,圍在管事房前邊的廣場上,實施群毆。
這一次,範鳳陽計定而動,著實不可輕視。第一,人,金星石授權由他選,他自然要選狠辣的角色。並且,區分四撥,一撥交戰數合,即撤退下去,另一撥再來接替,不僅是群毆,外帶還用車輪戰法。
第二,兵器,公孫兄妹的寶劍,削金斷鐵,他便教這些人,儘量換用兵器。予以剋制。這是得力於青面鬼王李玉的情報,公孫啟愛師門鎮山之寶,不敢輕率使用,也削不勝削。就群賊使用的,即有雙戟,雙斧,雙鐧,雙柺及雙懷杖一類的兵器,說輕可比刀劍重,說重又比錘棍輕而靈活。知己知彼,這一點範鳳陽算計的非常周到。自然五六個的賊人,並非人人如此。
中午奉命,教他找不出這麼多而是臨時拚那麼十來對,第一撥下去,交給第三撥,第三撥下去,交給第四撥,這麼輪替著使用,指定專門對付公孫兄妹那把,另指定一部份人,負責掩護與配合攻防。金衣人自為另一人,與他關係至為密切,代他與雷登,指揮調度全局,這是範鳳陽一廂情願的如意算盤。公孫兄妹自然不會這麼老實,依照範鳳陽的佈署,等著捱打。最初的部置,也是選定管事房前的廣場,為拚搏場所,故幾個人都靜靜的守在管事房裡,準備應變。另就站丁中,選了四個精明幹練的,帶著蒙古狗,在外圍警戒,叮囑他們,妥善穩藏,不準露面,以免招致殺身之禍。狗聲一起,發覺四面俱都有警,而且來人之多,出於想象,乃又將人分開,曉梅姍姍在左,印天藍帶著小環在右,暫時隱身倉庫,監視賊人動靜,如非必要,先勿出手,要打也要一起打,切忌單獨應戰,絕不能教賊人分割開來,彼此不能相顧。
黑衣怪人帶著張熙,守在管事房後門,準備左右支援,就便監視印天藍那座小樓。人力分佈好,公孫啟這才著關洪出面,希望說服範鳳陽部屬以外的敵人.藉分敵勢,也免得徒多死傷。是一番好意,也是因為來人過多,不知是否一路,藉以探詢敵情的一種手段,得到的回答,是兩個莽漢的蠢動,結果一箇中了印天藍的毒蒺藜,一箇中了姍姍的玄陰指。
群賊遠隔四五丈外,不知真情,尤其是那個中毒蒺藜的,淒厲哀號,聲撼人心絃,立被鎮住,金衣人等進出小樓,俱從後窗,聲響又極輕微,黑衣怪人未能發覺。關洪勸說無效,退入管事房,公孫啟認定,縱有外路江湖,也已與範鳳陽取得默契,一致行動,除了準備應戰,已別無選擇,乃又將人重新聚到一起,悄聲說道:
“範鳳陽至今猶未露面,尚不知還有什麼厲害人物,跟他在一起,今夜情勢,甚是切險,彼眾我寡,久戰必定吃虧。大妹,姍妹,既能勉強應戰,不知能否勝任長途跋涉?”印天藍道:
“小妹亦主張速去錦州,與黑叟會合,跟賊子作一徹底了斷,我是表皮之傷,原無大礙,不知姍妹如何?”姍姍道:
“爺爺給我洗髓伐毛,吃過很多雪蓮實,小哥那陣推拿,已把潛藏體能,激發起來,傷早好了。這群壞人以多為勝,真不要臉,等一會由我開路,非要給他們一個厲害不可。”雄心勃勃,大有睥睨群賊,視同土雞惡狗之慨,公孫啟道:
“內傷非可兒戲,如非必要,切切不可妄用真力,等會隨在愚兄身側,不要離得太遠,大妹亦然。突圍時,黑兄和曉梅斷後。現在……”
就這個時候,傳來範鳳陽第一次嘯聲。
群賊不知範鳳陽有心弄鬼,改意把信號發錯立照預計蠢動起來。草料房,首先就被放了一把火。接著,車棚,馬廄,以及管事房兩旁的房子,也被投進了燃著的樹枝和草柬,相繼燒了起來。
“別放走了姦夫淫婦啊!別放走了姦淫婦啊!”群賊一面放火,一個呼喊,一面向前逼攏過來,氣勢洶洶,聲震四野,整個山口鎮,都被驚動了!印天藍氣得臉色鐵青,黑衣怪人鬚髮蓬豎,曉梅和姍姍,更是殺機湧騰。關洪張熙以及小環,無不怒極根極。公孫啟沉聲警告道:
“心浮氣燥,為對敵大忌,各位靜守靈臺,不要上匹夫們的惡當,曉梅保護大妹,黑兄照顧姍姍,我們出去!”當先步出管事房,面凝寒霜,神態卻是雍容之極。餘人陸續跟了出去。賊人這時已聚集廣場,圍成一個半弧形,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姦夫淫婦出來了,殺啊!”站在前列的賊人,不容公孫啟開口,便各揮舞兵刃,攻了上來。直到這時,範鳳陽以及假冒範鳳陽的金衣人,仍未露面。公孫啟涵養再好,也不由怒衝鬥中,道:
“匹夫卑恥,殺!”印天藍和姍姍不約而同已搶先迎了上去。公孫啟兄妹與黑衣怪人,惟恐二人有失,更是後發先至。
奇光倏閃,絕情劍含怒出鞘。杖斧齊揮,打劍尤勝打人。雙方甫經接觸,即聞慘號連天!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27:05
第十九章 大顯雌威
群賊倚仗人多,鼓譟而進,聲勢甚是駭人。但惡意漫罵,已激起公孫啟兄妹無邊怒火,猶自以為得計。印天藍受不了如此汙辱,姍姍原就膽大好事,現在激於義憤,一左一右,不約而同,首先撲了出去。印天藍右手仗劍,原是幌子,左手扣了一把毒蒺藜,才是要命的玩藝兒,姍姍的寶劍,猶別在腰間,根本就沒取用,兩支粉藕柔荑,卻已卯足了冰魄神功。
公孫兄妹和黑衣怪人,惟恐二人有失,亦急步趕上。相隔不足兩丈,雙方動作都快,眼看即將接觸。姍姍搶先出去的目的,為的就是想在公孫啟的前面露一手,故不待雙方接實,冰魄神掌已裨告出手。
幾乎是在同時,印天藍扣在左手中的毒蒺黎,亦發了出去。第一撥攻過來的賊人,共計十二個,俱是一方之霸,就連公孫啟和曉梅,全都沒有在心上,哪裡會把姍姍和印天藍放在眼中。其中一賊,看到姍姍嬌憨模樣,掌勢又不如何驚人,猶自狂聲笑道:
“妞兒……”大概還想說兩句俏皮話,哪知剛剛喊出“妞兒”二字,就已無聲地倒了下去。冰魄神掌寒威所及,一下子倒下去五個,還不只想說俏皮話的那一個,中了毒蒺藜的賊人,更是暴揚厲吼,翻滾哀叫,淒厲撼人心絃。
僥倖沒有被二女所傷的,還有四個,膽都嚇破了,哪裡還有鬥志,掉轉身形,猶想逃走。
公孫兄妹和黑衣怪人,人到劍到,不費吹灰之力,立予誅除。甫經接手,十二個賊人,便死傷六對整。後隊賊人陣容大亂,逃命要緊,謾罵聲無形中止。適時,賊隊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暴喝:
“不要慌,不準亂!”隨聲出現金衣人與雷登、紀秉南,穩住群賊,迎上前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黑衣怪人罵道:
“範鳳陽,你這衣冠禽獸,納命來吧!”喝罵聲中,搶先撲向金衣人。公孫啟不曾見過金星石,以為雷登就是金星石,更不多言,截住雷登,便打在一起。
曉梅迎戰紀秉南,曉梅用劍,紀秉南用的也是劍,但是,劍與劍不同,曉梅的絕情劍,削金斷玉,紀秉南用的劍,卻是一把普通的金銅劍。只兩招,紀秉南便劍折人傷,心寒膽裂,如非群賊中,有人用重兵器搶救,紀秉南不死也得重傷。就是這個時候,罪魁禍首,如假包換的真正範鳳陽,即時傳來第二次嘯聲,恰給紀秉南造成了溜走的好機會。印天藍、關洪、張熙被十幾個賊人,圍在左邊,打得天昏地暗。姍姍和小環,被困在右邊,圍住她們的賊人,比較左邊還要多。賊就是賊,天生的就沒有好心腸,欺二女年輕,說不定還有那麼一點歪心思,想搶個現成的便宜。殊不知玫瑰多刺,好看卻偏扎手。紀秉南籍嘯聲遁走,搶救他的兩個賊,卻遭了大殃。
兩對重兵器,一是雙懷杖,一是短戟,掄圓砸打,呼呼生風,兵器本身的重量,加上二賊貫注內力掄動,每隻都在百斤以上。絕情劍再是鋒利,如被砸著,也非斷折不可。無奈他們時運不濟,選錯了對象,換了公孫啟,珍惜師門寶物,這一手或者有用。但是,他們現在的對手,是曉梅,刁鑽潑辣,對付惡人,從來不留活口,她腦子裡,只有盤算怎麼樣才能把兩個賊人殺死,根本就沒有想到寶劍被毀的可能性。習武雖須專精,但各種兵器的長處短處,以及相互間的制約,也是習武的人,所必須知道的事情。
劍以輕靈巧快見長,柺杖與短戟,不僅可以力勝,對於刀劍一類輕兵器,尤具鎖拿奪擄作用。二賊甫一參戰,曉梅即已發覺兵器受制,基於本能,出乎自然,動似閃電,滑若游魚,穿梭在四件兵器之中,便已加了小心。精徽而熟練的劍招,在閃展騰挪中,迭連遞出。
二賊亦非弱者,四件兵器,揮舞如搶,映著火光,閃耀著懼人的寒芒,展盡所能,亦未能沾著曉梅一片衣角,遑論絕情劍了,朵朵銀星,波披劍浪,竟致難辨孰虛孰實。曉梅憑藉靈巧而快速的身法,與精徽的劍招,僅略佔上風,急切間未能予二賊致命的打擊,偷眼全場,公孫啟與黑衣怪人,分戰雷登和金衣人,銖兩悉稱,一時難見勝負,關洪和張熙,奮勇掩護印天藍,俱已帶傷,猶自苦戰為休,印天藍則藉關張二人掩護,連下煞手,發出毒蒺藜,已傷斃圍著姍姍與小環一邊攻擊,一邊戲以汙詞穢語還有人偷放冷箭,最是下流而無恥。
姍姍氣,小環羞,背背相倚,以防暗器,不敢分開出擊,由於二女,一個冰魄神掌,一個擅用劇毒,中者難於倖免,群賊惜命,亦不取過分逼近,認真說來,如非群賊心存邪念,二女處境,將更不利,看清全場情勢,曉梅忖度,只有自己壓力較輕,必須速戰速決,將二賊誅除,方能打破僵局,扭轉頹勢。
此念一生,立刻收攝心神,注意二賊招式,又纏戰了十多招,終於被她看準機會,一劍刺傷持杖者左肘,右臂失靈左手強杖自也脫手落地,唇亡齒寒,另一賊立刻揮動雙戟,撲來搶救。
殊不料恰中曉梅算計。這原是剎那間,靈機閃動,臨時的決定。曉梅原可順勢一劍,將持杖賊人斃,但靈機一動,算準持戟賊人,必來搶救,故微微一頓,絕情劍含而未吐,眼角卻覷來勢,以便決定出招部位,救人如救火,持戟人來勢絕速,雙戟挾帶無比勁風,已掄圓砸下,這一著,是迫曉梅撤招,倉卒間,他只看到同伴險裡逃生,居然脫出曉梅劍尖威力所及,向旁邊竄了出去,還以為是自己策應及時,收到了預期的效果。作夢也沒料到,自己抬臂掄戟,胸腹空門大開,而同伴又已逃命竄開,被曉梅看出破綻,把握時機,晃身一劍,來了個大開膛。曉梅一劍奏功,更不理持杖賊去留,晃身便已到了鄰近鬥場,手起劍落,連傷二賊,鬆緩了印天藍的壓力。由於她是以有備算計無備,動作又過於快速。
持戟人臨死之前,或已有所警覺,但也另見曉梅倩影一晃,即失蹤跡,自己的屍身,即已順勢撲倒,鮮紅的血,噴濺一地,持杖賊人,幸逃誅戳,腳甫站穩,同伴業已陳屍濺血。
試探摸,左肘已碎,忖度留此無益,幸而這時,沒有人注意到他,忍著劇痛,便乘黑溜走了。曉梅連斬二賊,印天藍壓力驟輕,道:
“我這裡已能應付,快去接應姍妹。”曉梅這時又已被賊人分人截住,道:
“宰掉這……”突然一聲厲吼打斷,立即改口道:
“火速結束戰鬥,替關、張二人包紮,我走了。”又連刀帶人,斬了一賊,方才縱走,敢情圍攻天藍的賊人,己不足十個,曉梅一到,除去兩個,分擊兩個印天藍的壓力大為輕,綴手取出一把毒蒺藜,射傷了一個,曉梅臨走,又宰了一個。
剩餘還有四賊,業已心虛膽寒,一聲呼嘯,分頭竄逃而去。
印天藍恨透了這群為虎作倀的東西,握在手裡的毒蒺,掃數打了出去,由於賊人是分開來逃竄的,故僅傷了兩個倒黴的。印天藍這才檢查傷勢,自己又中了一刀一劍,刀砍在右胯,開了一個小口,劍刺傷了左肋,刮傷半尺多長一道血槽,僥倖全都沒有傷筋動骨。關洪張熙,卻已渾身浴血,每個人少說都有十多處輕重傷。印天藍無限感動,道:“今天多虧兩位,先互相包紮一下,我得過去看看。”
關張二人異口同聲道:
“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老場主的恩德,這點皮肉之傷,算得了什麼!”主僕三人,全都不顧自己的傷勢,一邊說,一邊往另一群毆鬥場,急步縱了過去。曉梅這時已被三賊截住,廝殺起來。餘賊眼見獸慾難逞,再無憐香惜玉之心,又因二女難以近身,各種暗器,已如冰雹驟雨,自不同方向,紛紛向二女鑽射而到。
姍姍鑑於前次中毒,很是痛苦,吃一次虧,學一次乖,這時已早把軟劍取到手中。她顧慮小環,到底是印天藍的一個侍女,縱得傳授,也未必如何高強。因此,她叫小環,僅管護住正面,側面由她負責。軟劍貫注真力,不啻嬌天神龍,遮左擋右,護住頭腦胸腹要害,但聽叮叮咚咚,射來暗器,俱被二女雙劍擊飛打落,幸而時間不久,印天藍即應援趕到,毒蒺藜傷二賊,餘賊亦被驚走。雷登見勢不佳,奮力三拐,把公孫啟逼退丈遠,掩護金衣人倉忙遁逃,老賊用的指手拐,亦系特造,較常見者尺寸分量都大,分孫啟不敢用劍格招,才被老賊僥倖得逞。
最可憐也最倒黴的還是圍攻曉梅三賊,同伴俱已逃盡,周圍俱是強敵,勝已無望,逃亦不能,終於作了犧牲。
檢點結果,除印天藍主僕三人負傷,黑衣怪人也在雷登臨走之際,被老賊打了一掌,雖沒打實,也傷得不輕,這時,火勢已成燎原,傷者又急須救治,只好舍了山口站,重到麵店辦理善後。
狡獪的範鳳陽,隱身場外,既未露面,也未逃走,暗中偷窺虛實,把心目中的強仇大欲,公孫兄妹劍法長短優劣之處看了個清清楚楚。這也就是他的陰險厲害處,除非捨棄遼東這片基業,隻身遠飄,遲早終要和公孫兄妹碰面,一搏生死,現在卻用別人性命,來換取他異日爭勝的本錢,可鄙亦復可怕。
一連晴了半個多月,道路上的積雪,禁不住風吹日曬,早已消失無蹤。官道上的車馬,又已恢復了往來。今天是正月初十,新年已過,燈節未到,往年這時,還很少有人離家遠行。
今年卻是極為例外,官道上車馬特別多。
如果稍稍注意,便可看出,車馬上的人,都是雄糾糾,氣昂昂的外鄉容,大半也都到山口鎮為止,就已回了頭。一批人來過之後走了,又一批新人到達。來的人也都是先到外面上溜一眼,再到鎮裡問一問經過。
鄉人怕事,也怕麻煩,好在燈節還沒過,已經開了張的,反又把門關上,樂得躲在家裡過年。因此,先來的人,還可以問個大概,後來的連個人影都見不到,只好乘興而來,怏怏而返。
隨著這批外鄉客的來往,兩個不同的消息,傳出去了,不消多久,就傳遍了整個遼東。
一個消息是,範記參場主人範鳳陽,想吞併兩家參場獨霸遼東,為了這個目的,將丈人暗害了,以致夫妻反目。一個消息是,印天藍不守婦道,背夫偷人,範鳳陽不甘戴綠帽子,才引起仇殺的。
孰是孰非?言者紛紜,莫衷一是。外鄉客打聽到的消息,只是這個,但是,只有熟知內情的人,知道他們並不是為了這個,才不辭跋涉,跑到遼東來的。照理說,不管那個消息對,範鳳陽都該出頭,向印天藍找場,把事情擺平。
可是自從山口鎮那次事件以後,竟是風平浪靜,沒有再聽到進一步的消息。
難道夫妻業已和好如初?不過,一個重要的跡象,就是絡繹而來的外鄉容,一天竟比一天多,並且大多雲集錦州,逗留不走。山雨欲來風滿樓!或許是雙方約來助拳的吧?好事之徒,希望看熱鬧,愈熱鬧就愈夠刺激。
安善商民,深恐遭受池魚之殃,可就擔了心,尤其是經營酒樓和客棧的,就更加恐慌起來,弄不好,說不定還要陷上幾條人命!這天傍午,悅賓棧來了一個怪客,身高八尺,膀闊腰圓,蓬髮虯髯,碧眼重瞳,閃灼如電,除了雪山魈再沒人有這對怪眼。這時正是午飯的時候,悅賓棧並不兼營酒飯,是以夥計甚是清閒。
雪山魈一進店門,夥計就嚇了一哆嗦,硬著頭皮迎了上來,伴笑問道:
“老爺子住店還是找人?”雪山魈道:
“找人,找一個老太婆。”夥計道:
“您來得真巧,老婆婆剛來不久,此刻大概還在屋裡。您跟我來。”他覺得山魈好像還不難纏,興高采烈地領先走了進去,雪山魈也很高興,一到就把人找著了,自然很開心夥計在五號門前停下,輕輕了一下門,道:
“老婆婆,有客人來……”雪山魈沒待夥計說完,就開門走進去了。哪知兩隻腳剛跨進房門,即聽一聲怒叱道:
“哪兒來的野人,出去!”雪山魈也看清楚了,老婆婆不假,但非上官蘭。雖覺自已有些魯莽,但也甚惱老婆婆盛氣凌人,轉身就走,回手把門關合,但聽“砰!啦!”兩聲,房門竟然碎裂在地上了。
這是無心的過失,無端接了一頓罵,肚子裡難免有氣手上不由用了一點力,不料又闖了禍。腳下微一停頓,本待陪個禮,又不情願,於是,邁步又走。身後傳來怒喝道:
“回來!”雪山魈脾氣有多暴,那經得住老婆婆這麼呼來喝去的,霍的止步回頭,目射威稜道:
“你想怎麼樣?”老婆婆道:
“把門給我修好再走!”夥計早已嚇傻了,真沒想到這個老婆婆,已經七老八十,瘦得只剩皮包骨,火氣居然還是這麼大!他深怕把雪山魈激怒,那蒲扇般的大手,只消一巴掌,就可把老婆婆送回西天,鬧出人命,忙施一禮,搶先說道:
“婆婆息怒,這件事都怪小的疏忽,沒有問清姓名,就把這位老爺子領來找您,才鬧出來誤會。大人不計小人過,請您多擔待,我這就去找人來修門。”轉身又給雪山魈作了一揖,陪笑說道:
“老爺子,小店就只這一位婆婆,您要找的人,恐怕落在別家客棧,您再到旁邊處問問看。好不?”雪山魈警覺自己也有疏忽,不能全怪夥計,道:
“我們事先約好,在你們這家客棧見面,她大概有事情耽誤住了,過一兩天我再來,喏,這錠銀子拿去修門,多餘的賞給你了。”隨手取出一錠銀子,約莫二三兩重,扔給夥計,轉身大步而去,老婆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自言自語道:
“這麼粗心,待人找到怕早死了!”她是用束氣傳聲一類的功夫,把話送出去的,看來似是個有心人,奈何雪山魈是個寧折不彎的脾氣,分明一字不遺,全都聽到了,就是不願回頭,再向老婆婆請教。
一條人影,雷疾掠入印家宅院,靜伏暗處,似是有所圖謀。
由於他身法太快,清冷月光下,依稀僅見長髮飄拂,未能辨清面貌。
值此風聲鶴唳,印範兩家已形同水火,勢難並立之際,印家似是全無防備,此人侵入,竟未見喝問攔截,相隔不過盞茶光景,又有二人,循蹤來到,直落前廳房脊,攏目四向顧盼,不知在看什麼?兩個人一老一少,面目酷似,體形均甚粗壯。月光下,錦州城內沉睡如死,再無其他動靜,青年人道:
“爹,兩家何以均如此冷清,我們是否來晚了?”老夫道:
“才只開始,怎會來晚,這種外弛內張情景,顯示雙方正在暗中準備,猶未成熟,我們明天以禮求見,必須見到任何一方,始可明瞭真相,決定進退。”聽口氣,這父子似與雙方都有交情,猶想居間調和。青年道:
“爹,我看這樣不妥,如果雙方各執一辭,你是聽信誰的好?不如……”老人阻止道:
“不用說了,我自有主張,為免引起誤會,我們走。”他們來明去白,話聲亦極響亮,印家如果有人必能聽得到,縱不能確知其人為誰,最低限度,當能然其來意。這父子去後很久,先到那人才藉暗影隱蔽,逐漸向廳前移去。這人行動,極是機警,一面前移,一面留心四周,以防突襲暗算。接近房角,一掠躍入廊下暗影。好大的膽,居然敢把耳朵,緊貼夜窗棍上,諦聽屋內是否有人?半晌似有所得,悄聲問道:
“屋子裡是哪一位?老朽何益三,有緊急要事,求見公孫公子,能否代為轉達?”原來是他,隱秘身形,應以預防外人的成份居多。廳內傳出一女人悄細語聲,道:
“公孫公子不在,有什麼事,能通告訴我?”何益三道:
“芳駕可是印場主?”廳內女聲道:
“我是丫環,自山口站事變至今,場主與公孫公子,迄無消息,我們還在分頭探訪呢。尊駕究竟何人?以前沒有聽說過,恕不便接待。”何益三深長一嘆,道:
“事機緊迫,再見緣唉,唉!”微頓又道:“這裡有書信一封,略道始末,拜煩姑娘,異日轉交公孫公子可好?”廳內女聲道:
“姑娘辦得到,放在窗臺上,我自會去取。”何益三道:
“姑娘很好,這件機密……”忽有所覺,轉身揮出一掌。
“砰”的一聲,窗欞被震碎一片,何益三翻身栽倒,左手被來人搶去一大半。來人也已受傷。留下一口鮮血,連何益三手中另外半封信,亦不敢再取,即倉惶逃去。
廳內人聞警趕出,何益三已奄奄一息,僅揚了揚手中殘信,來人追他費了一個時辰,才把他追上,從而反證來人,武功亦至絕頂,覺察稍遲,倉促應變,反身揮掌,力又不足,致遭不測,廳內人果是一個丫環裝束少女狀既悔又怒,飛身房頂查看,但見風拂樹動,除料裡還有賊人蹤影!印天藍與公孫兄妹,的確不在府中,守家的自也不止這個丫環,餘人聞警到,自然更遲,除料理善後,妥慎保管殘信外,再就是對於範鳳陽的仇恨,愈發的加重加深。
霎時之間,燈節又已過去了,殘餘年景,再也不見點滴痕跡。這天凌晨,范家的大門上,不知何時被人貼上了一張大紅紙。不是空白的,上面還有字,寫的是:
二月二日龍抬頭。
月魄追魂娶媳婦。
新娘印記女場主。
絕代姿容百花蓋。
新郎人品如玉樹。
武功蓋世文風流。
賓客只請獨一位。
席設天池釣龜頭。
這不是別的,是請帖也是挑戰書。
娶範鳳陽的老婆,還要請範鳳陽前去觀禮,賀新居。請帖就帖在範鳳陽的大門上,實在是人世間無比重大的侮辱!也不知是誰惡作劇,還把消息,在半夜裡就散播了出去。因此,天剛矇矇亮,就三三兩兩,前來實地勘察。一批人看過之後走了。又一批新人來到,清一色都是江湖客。
有的人惟恐天下不亂,愈亂愈有好戲上臺,才好滿足變態心理,指指點點,縱聲說笑,有的人甚是憤慨,暗代範鳳陽不平,大罵月魄追魂不是人,自然,一部份別有用心企圖奪取日月牌的人,更有了藉口,藉題大勢發揮起來,以便殺人,從中取利。
曉梅這種做法,固可洩憤,範鳳陽臉皮再厚,也無法再龜縮不出。但這種做法,明暗著,給自己招來多少敵人。她任性,姍姍好事,印天藍為了雪恥復仇,乃是黑衣怪人為了某種原因,都會支持她。公孫啟那麼冷靜的人,難道也看不出這種不利的發展,所以也不阻止她?噪雜的聲浪,驚動了范家的人,開門出來查看。當看清挑戰書的字句,臉色陣青陣紅,心頭又羞又怒,伸手就得撕毀。群眾中一人義形於色,道:
“撕不得!”開門人目閃兇光,註定喝阻人道:
“朋友怎麼稱呼,該有個解釋吧?”此人魁梧頓壯,左眉有一刀疤,像貌甚是猙獰威猛,邊說邊已走下臺階,向前逼了過去,大有一言不合,即動手傷人之概,喝阻人四旬上下年紀,大眼隆鼻,卓卓不群,一臉正氣,威立當地,絲毫不為對方兇威所屈,侃侃說道:
“解釋倒有,尊駕如能稍加思考,亦必能洞悉其中道理,如此咄咄逼人,意欲為何?”開門人一怔止步按壓怒火,微一冷靜思索,豁然頓悟,抱拳一拱,道:
“在下賀剛,忝為范家參場總管,一時怒令智昏,幾生誤會,多承提醒,感佩之至,魯莽之處,兄臺勿罪,這門上塗鴉,看似對敝場侮辱,實則無異狗男女自供罪狀,最好普請天下英雄過目,一辨是非,兄臺以為如何?”喝阻人道:
“蕭天一介草莽,所見正是如此,是非自在人心,得道必將多助。一得之愚,不居功,總管亦怨妄加擔當。”賀剛佯笑道:
“蕭兄特謙了,肺腑之言,獲益良多,請府內待茶,正好多求明教。”移注餘人,又道:
“列位如不見棄,亦請一併入府待茶。”蕭天道:“久聞範場主英名,正好一瞻風采。”當先舉步,走進範莊。餘人異口同聲道:
“我等沾光,正好藉此一親範場主英澤。”各有所求,欲能一拍即合。賀剛延請群雄入莊,瞥目發現對街影壁上,亦有一張大紅紙,寫的是:
不用慌來不用忙。佳期定在二月望。
信馬由韁從容去。包你準能趕得上。
沉哼一聲,重重將門關合,門上字紙,仍然保留,任人觀看,不再過問。約莫末時,方見賀剛把群雄送出,停步階沿,抱拳環拱道:
“拜託蕭兄和各位,恕不遠送了。”群雄個個臉上滿布著濃重的酒意。蕭天義憤填膺代答道:
“不勞總管叮囑,前途再會。”轉身各自散去。賀剛望著兩張大紅字紙,臉上泛出一絲得意而猙獰的冷笑,待群雄背影消失陸陸續續,策馬狂奔而去,全奔向長白山的天池。
在可預見的將來,長白山皚皚積雪,將被這一場空前的大屠殺,濺滿了腥紅的鮮血?很顯然,在未來的這一場大屠殺中,蕭天將成為一個重要的角色,極可能形成另一個大勢力左右全局。
二月初上,天剛破曉,迷離晨霧,尚未消盡,一騎人馬,如飛趕至絕緣谷,馬上人,是大力神掌賀剛,坐下青聰,亦異常神駿,當抵達絕緣谷後,已累得人困馬乏,通體大汗頭溼,賀剛不顧勞累,直驅頤養軒,拉動響鈴,緊急報警。
其時,二樓室正有九個老人,一邊進吃早餐,一邊敘話,旁邊四個少女,以供呼喚,侍應酒食,笑語從容,氣氛甚是祥和而寧謐。九老金星石、鄭七、雷登、李玉,餘五個人不曾露面。金星石聞得鈴聲,微微笑道:
“大概有消息了。”側顧左右一女,又道:
“看誰回來了,叫他上來。”侍女領命去後,剎那即將大力神掌賀剛帶了上來。金星石見是賀剛,並非派出去的弟子。
就是一怔,又問道:
“公孫兄弟已在錦州出現?”原來自年前山口站以後公孫啟一行諾小,即隱去形跡,金星石派人分頭探索,至今未獲影,是以有此一問,賀剛分向九老行過禮後,道:
“啟稟恩主,印杜兩家,俱是空宅,僅少數僕婦守門,並不無公孫兄弟等人的蹤影,屬下這次趕來,是為了這件事,請恩主定奪。”隨手取出一個封套,雙手呈上。
封套裡是他用白紙,把主門及影壁上的兩首歪詩,謄錄下來,並另紙詳述處理經過,金星石看過之後,思沉良久,道:
“蕭天武功比你如何?”賀剛道:
“試過百招,蕭天一字慧劍,使得毫無疏漏,久戰勝負難知。”金星石道:
“友誼印證,他自然有所保留,久戰你恐非其敵,不過,這件事你處理得很好,錦州老夫另外派人去主持,你先下去休息,午後另有差遣。”賀剛施禮告退。金星石道:
“玫兒去練功房,把少主與各執事喚來。”一名侍女領命走了。金星石這才對諸老說道:
“小畜牲們敢情去了天池,設下張網待魚之計,誘使我們前去上當,各位老友請看。”隨手把文件,遞給了鄭七。片刻之後,諸老傳閱殆遍,鄭七道:
“小畜牲狂妄無知,多樹強敵,無異自掘墳墓,為免重寶落於別人之手,金兄有何對策?”金星石道:
“倉卒之間,兄弟尚未能想出,彼究竟有何厲害仗恃?賤婢之毒公孫兄弟之劍?抑尚別有奧援?故無從定策,各位有何高見?”一瘦削老人道:
“北紀南齊,難分軒輊,賤婢所得南齊秘譜,印飛鵬在世之日,嚴禁不準學習,印飛鵬去世之後,短暫三年,賤婢養尊處優已綴,縱然有心,也未必肯用功勞學,即有所得,料紀秉南父子叔侄,當可應付裕如,小弟的意思,著他們混在群雄中,先去作一番測探,大哥以為如何?”此人即巫無影,乃金星石之三盟弟,故稱老魔為大哥。金星石道:
“隔行如隔山,北紀南齊各有所長,稍時等紀秉南到來,看他有何意見,再作決定。各位還有何意見?”毒蜂雷登道:
“公孫兄弟寶劍鋒利,功力亦頗不弱,非我們老兄弟持用較重兵器,不能剋制。”鄭七亦道:
“兄弟同意雷兄看法,為雪盟弟殺身之仇,極願獻醜一試其鋒,惜無趁手兵器。”說得冠冕,實以心懷懼怯,青面鬼王李玉道:
“兄弟和我們老二聯手,可纏戰其一百招,何人接替?”比較具體,但無必勝把握。沉默半晌,無人接話。
金星石心細諸老,多半不用兵器,肉掌無法剋制利劍,是以不答,便接口說道。
“為剋制公孫兄弟利劍,兄弟已著人趕造鐵手二十隻,俱系純鋼,即可竣工,稍時……”恰在這時,金遜、範鳳陽、劉衝、彭化、上官逸、孫新、呂邁、紀秉南,已隨侍女來到。金星石待眾人就座,先把抄件,遞交範鳳陽,道:
“你自己先看看。”又著金遜去將已成鐵手取來:“除了公孫兄弟,尚有一人自名黑叟,不殊當年牧野飛龍,亦一勁敵,以我們現有……”話尚未完,驀聽範鳳陽厲聲說道:
“月魄追魂欺我太甚,我不手刃姦夫淫婦,誓不為人!”金星石沉哼一聲,冷冷說道:
“盡聽為師之言,何來今日之辱,你有這個狗膽,又有這個力量麼?”範鳳陽道:
“絕情劍法,弟子已揣摸經月,益以新制兵器,縱不能穩操勝算,亦必能與小賊同歸於盡。”金星石臉色稍霽,道:“賤婢之毒,你如何剋制?”範鳳陽道:
“先殺小賊,再死賤婢之手,也瞑目了。”金星石道:
“把信先繪他們看看,為師自有主張。”轉向紀秉南,又道:“秉南,北紀南齊,一向並稱,究竟有無軒輊,你能否作一確爭的解說?”紀秉南已報信件,匆看匆看過,想與公孫兄弟,已成死敵,難並立,慎重說道:
“南齊之毒,得自毒經,北組之毒,得自祖傳,究竟有無軒輊,屬下亦不敢妄加論斷。不過,南齊之毒,除無形之毒,屬下大半能解,祖傳黑毒,亦為南齊所懼,尤其是賤婢,學練不久,絕難有效抗禦。所幸無形之毒,提練不易,南齊僅製成一瓶,歷年消耗,所餘亦必不多,賤婢縱仍保有些許,不敢輕用。屬下現有濾青粉半瓶,可以稍加消解……”取出隨帶瓶藥,又道:
“喏,就是這種粉末”金星石道:
“有效防禦,一人需要多少?可保持若干時間?如何用法?”紀秉南端詳瓶藥,估算片刻,道:
“約可供二十人使用,有效時間一個對時,內服外敷並重,惜此物遇風即化,如不預知布毒地帶,妄用徒增消耗。但如不事前服用,一經誤踏布毒地帶,即又無救,是以使用時機亦難確定。”金星石深皺眉頭,沉思良久,始作決定,道:
“老夫有十數極小玉瓶,稍時你和遜兒把藥分開,九老每人一份,鳳陽給他兩份,你自己酌留一部份,以備其他緊急用途,如果還能勻出……唉,此物必極珍貴,用途料想必甚廣,老夫不作硬性決定,多餘的由你自己斟酌去辦好了。”紀秉南道:
“此物能御百毒,屬下亦能配製,惜採藥提煉時間甚久,目前無法應急罷了。”金星石道:
“可惜珍……唉!”驀覺失言,一嘆住口。適時金遜將鐵手取來,眾人爭著新兵器,似也無人注意,便將這事岔開了。所謂鐵手,形狀略似佛手掇,僅缺掌心那道橫樑,全長三尺二寸,食中二指,依舊前仰,拇指橫出,無名指與小指卷涵如鉤,似具錘、筆、鉤、拐諸般兵器之長。鄭七拿在手中,比劃了幾下子,覺得甚是合用,便道:
“有了這個,盟弟之仇可報了,我留下一隻。”金星石道:
“這種兵器,純粹是針對公孫弟那兩把劍設計的,鄭兄儘管留用,還有那位合手,也只管留下。”這件事例沒費什麼事,金遜一共拿來七隻,除雷登固有佛手拐,金星石身為地主,理應謙讓,其餘七老,人各一隻,剎那分光,上官逸適時說道:
“被困二人,拒不進食奈何?”金星石道:“秘密移往總舵,由二老親自辦理,你不用管了。老夫即日會同諸友前往天池,這裡仍由你們弟兄坐鎮,照日前指示,應付一切,儘量避免爭煞。遜兒速去督造鐵手,為父一隻,秉南一隻,你們弟兄各一隻,務希在日落前完成。劉衝、彭化,準備行囊馬匹。鳳陽留下,餘人各按指示,分頭辦事去吧。”
上官逸等人走後,金星石師徒與幾個老賊,便秘密計議匝敵對策,以及如何細密分工,直到午時,方才獲得結果。從老少諸賊臉上洋溢的笑容,似已穩操勝券,再加上正邪群雄,業已形成一股可抗拒的逆流。曉眉一時任性,恐怕要鑄成大錯,實在不能不替他們兄妹擔憂了!
陣陣人馬,絕塵東馳。笑聲喧譁,驅走了寒冷的北風,這股人潮熱浪,使得螫伏的遼東城鎮,陡然之間,呈現短暫而畸形的繁榮,驚喜之外,也意識到血腥與恐怖。
這麼多江湖豪客,都往一個方向趕,總不是一件好事!瀋陽的客棧和酒樓,突然被人全包了。凡是經過瀋陽的江湖豪客,不論走單或結夥,也不問名門與邪派,一律招待,免費吃住,誰有這麼大的氣派?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被接待的人,全都不知道。不過,酒樓也好,全都張貼著一則啟事,內容一樣簡單而明瞭,寫的是:
“請於二更,各路指派代表一人,移玉迎賓客棧一敘。
苦心人謹啟”
主人有了,還不肯明白透露姓名,也不是勸請食宿,有話商談,署名苦心人是什麼意思?苦口婆心,勸大家回頭?這是辦不到的。難道別有苦衷,請求支援或幫助?近似,但也不會太容易。二更準時,先後到了不足三十人。代表嘛,一個人也許代表很多人。會談的地點,是主人寄居的上房,二十幾個人,已經擠了一屋子。賓客來時,主人親迎,有的認識他,原來是熱河大豪,朝陽牧場場主,單掌開山劉永泰,也就是幾天之前,帶著兒子,曾在錦州印家房脊,一度露過面的那個老人。
劉永泰身七尺,黑紫臉膛,環眼濃眉,極是威武,為人疏財好客,甚得黑白兩道敬重,賓客坐定,劉永泰即席致辭道:“煩努各位移玉,永泰由衷不安,但永泰即此舉,實有不得已的苦衷。永泰經營牧場,與印範兩傢俱有來往,兩家親事,即系由范家挽託為媒,由永泰撮合而成。現兩家長輩,俱已亡故,忽生婚變,實出意料。得信之初,猶以為是小夫妻一時意氣之爭,故漏夜趕來,以求化解,不料到來已遲,至今仍未見到二人之面。數日來道路傳聞,或責天藍不貞,或責鳳陽不義,究竟孰是孰非?難得確論。不知哪位仁兄,較悉內情?敢煩賜告,無如進退。”夫妻仇殺,的確難為了媒人,群雄在知悉主人,乃有朔北孟嘗之譽的劉永泰自然不好意思隱瞞他,無如群雄亦是局外人,僅是比劉永泰早到遼東一兩個月,道聽途說,所得消息比他所知的多不了多少。陸續補充,綜合歸納,劉永泰整理出來幾個要點:
一、月魄追魂,手段極辣,但非淫妄之人,所殺亦系十惡不赦之徒;年紀很輕,武功卻高,師承來歷不詳。他到遼東,追查係為十年來失蹤礦工下落。
二、範鳳陽本身倘無顯著惡跡,但手下收納不少亡命之徒。他娶印天藍,並非純出愛情,真實企圖,在人財兩得後,合併印家礦場,參場。印記老場主之死,據傳與他有關,這該是夫妻反目的主要原因。
三、月魂追魄系由持有月魄牌而得名,據傳範鳳陽即有日魂牌,這兩個人之間的衝突,似是由於雙方,俱想掠奪對方重寶而起。料想就是因為這種原因,促成月魄追魂與印天藍的結合,以對抗範鳳陽。
送走群雄,劉永泰父子就所得三點較為具體的消息,仔細推敲,以媒人的立場,只有一點,值得重視。那就是印飛鵬的死,劉永泰認為這件事,必須追查清楚,才能確定是非誰屬?也才能夠決定有無化解可能,以及該管不該管。於是,決定要期前,趕到天池。剛剛朦朧入睡,劉永泰忽被一聲輕微音響驚醒,睜眼一看,後窗猶在微微晃動,似乎已經有人進來過。幼子劉信業已翻身坐起,目光正註定桌子上。小兒子能有此高度警覺,劉永泰心中甚是高興,不由問道:
“桌子上有什麼?”桌子比炕高,他沒起來,是以看不見。
劉信道:
“不知誰寄柬留刀?”劉永泰推被而起,見是一封小柬,用匕首訂在桌面上,撥亮燈光,拔下匕首,展開只見一張八行紙上,寥寥地寫著八個字:
“欲保老命,火速回頭!”沒有上下款,僅於字尾,划著一個月牙,劉永泰沉哼一聲,怒道:
“月魄追魂居然敢對老夫施此鬼蜮伎倆!”父子倆打開大門,在客棧四周,搜尋一遍。寄柬人早已鴻飛冥冥,不知去向。
回到屋中,劉信悄聲道:
“爹,月魄追魂只有一個,現在天池。這封小柬,來路甚是可疑。”劉永泰沉思片刻,道:
“寄柬人如下毒手,你我父子早已喪命多時,從此刻起,必須特別小心,提防暗算。”劉信道:
“爹,孩兒有一個不祥想法,印記老場主如果確是被害死的,我們再往前走,必定有事。當然,為了日月牌,群雄之中,恐怕也有人不大喜歡我們爺兒倆哩!”劉永泰道:
“天亮我帶陶廣先走,你在這裡等你二哥四哥,不相信誰有這大狗膽,改動我們爺們一根毫髮,又有這大勢力,能動得了我們爺們一根毫髮?”劉信道:
“爹,我們的馬快,何不如此這般……”附在乃父耳旁,不知說了一些什麼?劉永泰似是不同意道:
“這樣做,未免示怯了。”劉信道:“爹爹心如日月,別人可不這麼想,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就示一回怯,又與爹爹英名何傷?”劉永泰是個寧拆不彎的脾氣,不知乃子說出一番什麼大道理來,居然把他給說服了。
次日凌晨,爺兒倆帶著四名牧場武師,反而折向西行,似被夜來柬刀嚇阻,不敢再過問這件事了。
經過撫順,走大道可以直到通化,這裡是遼東東部的一個最大城市,食宿均極方便。但也有一條捷徑,直趨天池,大道好走,可是得往南繞上幾十裡。
走捷徑,便須經向陽鎮,小城子,八道江,再往前就是長白山麓了,雖然上幾十裡,卻須攀山,涉水,食宿的地方也有,總比不上通化舒服,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假如人多了,飲食縱然可以買得到,住宿可就成了大問題。俗話說得好: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群雄這次前來長白山,並不是為了遊覽。為了不憤月魄追魂強奪人妻,打算伸張正義,也還藉口。實際的目的,乃在妄圖染指武林至寶日月雙璧。老實不客氣地說,真正抱著這個目的自信也有幾分能力的人並不多。
因為,究竟有多大道行,只有自己最清楚。
大多數人,都是想混水摸魚,希圖僥倖,最好所有參與這場事的人,都打傷死絕,就留他一個,來撿現成的便宜。就是乘人不備,暗中下手,要不就是施展鬼蜮陰謀,甚至自己得不到,也要千方百計,不讓別人得到。
天地之大,偏偏就是這種人最多,也就是這種人,最最無恥,最最可怕。也正由於這種種原因,有走通化的,就有人走向陽鎮的,想搶先一步,去試試運氣。二月初八,正邪群雄,經過七天的漫長跋涉,分別到了這兩個地方。就在這天夜裡,群雄又遇到了第二宗岔事。這次再沒有冤大頭,白請吃住了。
而是每一路人,都接到了一封警告信。不管是在通化,抑是在向陽鎮,也不管各路的人,有多大來頭,全都是神不知,鬼不覺,被人在屋子裡,送到這麼一封信。這一次,只是信,沒有刀。但是,信的內容,卻比留刀,還要令人震驚!信的內容是這樣寫的:
“聽說過毒臂神魔麼?自信能夠抵擋得了十絕魔爪與萬世魔功麼?範鳳陽就是毒臂神魔的衣缽傳人,魔功魔爪雖然僅具八成火候,但碧陰摧魂功,卻已登峰造極,當者絕難幸生!毒臂神魔的兵器,是金黃色的佛手拐,小魔範鳳陽的兵器是鐵手,形狀略似佛手拐,自然持有鐵手的,不分老少,均是老少雙魔的心腹羽翼,就目前發現,已不下十人,朋友信,挹附雙魔,供其驅策,抑潔身自好,急流勇退?良言盡此,至盼英明抉擇。”也沒具上下款,循文辨意,不難知為公孫兄妹所為,從而可知雙魔行動,俱在公孫兄妹密切監視之中,唯一遺憾的,是把毒蜂雷登,誤認為金星石了!這是一個最嚴重的失誤,但公孫兄妹,人數有限,能夠探知這麼多,並且即時警告群雄,已經難能而可貴了,這封警告信,是群雄一夜酣眠,在第二天醒來之後,才發現的,看過內容,群雄傻了!三十年前,毒臂神魔金星石,禍亂中原,造成滿地血腥,無論黑白兩道,俱都耳熟能詳,但是親身經歷,受過迫害,當過兇威的人,最少也得五六十歲以上的人,才有這個資格。現在來的人,老年人雖也有,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年紀都在三四十歲之間,金星石的的兇威,雖也聽說過,到底隔了一代,印象不深,微一震撼之後,又鎮定上來。
不過,信裡寫得這麼清楚,歷歷如繪,彷彿金星石和範鳳陽的老少魔影,就在面前,卻揮之不去。
好在今天才初九,距離十五,還有六天。從通化到天池。
以群雄腳程,三天足夠,觀望兩三天,看一看風色,再決定進退,也不算遲。閒中無事,便不免到處走動走動,聽一聽別人的意見,或是找個年紀大一點的,問一問當年的情形,也好作一個參考。於是,便互相走動,稍微有點面,就坐下來展開話題。上了年紀的人,經歷多了,深知利害,推恐言語不慎,招來殺身之禍?見乎不約而同。全都躲在屋子裡,不敢出來。
走來,訪去,終於在通化日升容棧。集聚了四五十號人,談論的焦點,自然就是這封信。大力神掌賀剛和蕭天,赫然俱都在座,賀剛已經五十出了頭,是奉命追躡蕭天,監視蕭天,進而利用蕭天的,前天才把蕭天追上,結成了一路,別的老人都能躲,賀剛不能躲,並且,還非出來闢謠不可。
那是因為蕭天和少數幾個人,知道他的底細,如不闢謠,何異自實罪狀,蕭天所行成的這一部份力量,無法再加利用。
蕭天果是特具組織天才,就這七天中,被他有意無意之中,結合了二十多個人,數目雖不算多,內中都有五六個,看起來頗為扎手,足堪利用打頭陣,是以賀剛頗為重視這一股力量。大談這一陣子,忽又衝進來十多個年輕人,其中一人說道:
“賀老英雄,晚輩這幾個朋友,都聽一聽當年事蹟,請老英雄再從頭講一通如何?”賀剛看著這十幾個人,三十上下年紀,英挺驃悍,一臉渴望神色,不忍俊拒,深長一嘆,道:
“老朽雖然痴長几歲,當年事蹟,也不曾親身經歷,道聽途說,也未必可靠,再從頭說起,殊覺乏味。在座朋友,彼此俱未前知,萬一語言失誤,豈不是得罪人,現在僅就目前情勢,提供幾點意見:
第一、據說毒臂神魔,當年系因一位美女,而與天山雲老人結怨,雲老人劍術雖高,卻非毒臂神魔之敵。但云老人俠名極著,知交不乏名流,又因毒臂神魔練的是毒功,乃假公濟私,給毒臂神魔冠上了不少惡名,激起武林公憤,終於在黃山,把毒臂神魔圍住,想群毆致死。當然輾轉追擊,也被毒臂神魔,傷了不少人,因而也更坐實了殺人千里,無法洗刷的惡名,那位美女,原是毒臂神魔首先結識的,雲老人結識較晚。如論是非,那位美女,應負大部份責任,既不該喜新厭舊,尤不該與毒臂神魔,藕斷絲連,這就是三角相戀,猶豫不決,所造成的悲慘結果!事後,那位美女,悟澈前非,也出了家,青燈貝葉,以示懺悔,但數百精英,徒然枉死,又如何再召魂於地下?前車可鑑,年輕的朋友,尤宜記取這一教訓!”他還一本正經,說起法來。座中群雄,也被他說得如痴如迷,難辨是非真相了。呷了一口茶,他又再說道:
“這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毒臂神魔墓木已拱,範鳳陽年僅二十七,師徒關係,何由奠定?謠言止於智者,各位朋友不乏明達之士,這種無稽之談,非別有用心,故入人罪而何?”
他反駁的極是有理,二十七歲的人,怎麼能拜三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的人為師?當真人不可以貌象,蕭天也不能不由衷佩服賀剛的口才。座中一人問道:
“範鳳陽到底會不會魔功?”賀剛道:“老朽曾經受過他的救命之恩,現在還蒙他收留在家裡,吃一碗閒飯,本不該背後談他的是非,但幾年來冷眼觀察,覺得他除了有點少年得志,驕矜自負外,確確實實還沒有看到過其他的短處。就那滿紙讒言,就那上門欺人行徑,是非曲直,各位有目共睹。可嘆印記老場主,英雄一世,卻生了這麼一個敗門之女,三個月來,她與月魄追魂,同行同止,雙宿雙飛,為了掩護自己罪行,反誣範場主弒嶽,人心不古,一至於止,實堪浩嘆!”說至此處,徐徐站起身來,道:
“事情演變到這一步,已成水火難容,再往前去,兇險無比,老朽身受大恩,義難坐視,各位如何抉擇?至望慎重考慮。
再有,晚來的朋友,請代為解說,老朽甚感疲乏,請恕失陪了。”
帶著一副憤慨神情,自顧回房去了。
在座群雄,除了血氣方剛的年青人,便是膽大氣豪的粗胚子,而三個月來,曉梅與印天藍行止與共,又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不用賀剛再激將,就已有人主張,立刻便要殺上天池去!同一時間,向陽鎮也同時發生了類似的事件,解說的是一個更老的老人,身上就帶著一把鐵手,他索性就把那隻鐵手,展示群雄道:
“這就是新做的鐵手,老夫與范家是世交,不能坐視晚輩,如此受辱,就用這隻鐵手,攫取姦夫淫婦心肝下酒!”他說得更加激動,更加有聲有色,當天他就離開了向陽鎮,上了長白山。
正當群雄湧上天池,毒臂神魔金星石,亦已率眾出動,絕緣谷突然來了不速客。
積雪峰頭,並肩聯袂,迎風凝立著兩個老婆婆。左首的容光煥發,除了眼角魚紋,額頭微皺,輪廓依稀尚有年輕時丰韻,這位老婆婆,正是上官蘭。右首的骨瘦如柴,即在悅賓客棧,戲耍雪山魈的那一位,閨名珍娘,後稱毒娘子、老稱毒婆。
珍娘年輕時,姿容秀美,不遜蘭娘,風騷成性,聲名甚是狼藉,初為金星石情婦,後因北紀掌門紀永年元配亡故,極思續絃,事為金星石偵知,乃與珍娘定計,由珍娘佯嫁紀永年,以便竊取北紀絕技。不料珍娘過門之後,紀永年待她恩愛有加,不殊元配,而珍娘年僅三十,亦有美人退暮之感,於是,假夫妻便成了真夫妻,且代紀永年生育了兩個兒子。
但她深知金星石的狠毒殘酷,不能不虛以委蛇,揹著紀永年,暗中透給了金星石一部份機密。金星石不滿意,遂造成當年北紀滅門慘劇,珍娘當時恰正歸寧,得以倖免,但所生二子,則與父同遭大難,珍娘固是痛恨金星石入骨,而金星石遍搜不見珍娘,猶不肯放過,窮搜遍索,務期活捉珍娘,逼出全部毒技不可。
珍娘彼時又已懷孕,逃亡途中,幸遇上官蘭,因而得救。
上官蘭帶她遠走邊荒,方才逃過金星石的追逐,卻連累紀家,亦同遭浩劫。珍娘因感蘭娘活命之德,又已無家可歸,矢志為奴,終身招伴,蘭娘不允,乃結為姊妹。
表面看來,她比蘭娘還大,實際遠比蘭娘小十一歲,只因兩家滅門,心懷愁苦,是以格外見老,這次姊妹聯袂來到遼東,原為玉成日月合壁,為武林留下一段佳話。蘭娘因與雪山魈有約,一時另有事故羈絆,分不開身久等,珍娘因去錦州,代她踐約。
不料雪山魈高興過了頭,開門過於莽撞,激起這位心神變態的珍娘不滿,乃生出日前院賓棧那場誤會。雪山魈甩手一走,珍娘大為後悔,惟恐誤事,稍後追出,雪山魈已不知去向,等了一天。也沒見來,只好把那個夥計喚去,告以實情,給那夥計一錠銀子,託他特別留意,等雪山魈再去,各必將話帶到。
這次姊妹倆來到絕緣谷,計有三件事。
一、勘察寶藏位置,是否已被掘開?
二、查證金星石是否確實未死。
三、營救雪山魈的一對孫兒女。
第一件,山形滿布積雪,無法勘察,於是,便進行第二件,珍娘為了生存與安全,三十多年,刻苦精練,武功已今非昔比,蘭娘更是早已高達化境,是以二人到了頤養軒前,不僅明暗樁未曾發現,即樓中的上官逸,亦未察覺,想到金星石,三十年往事,不由齊上心頭,兩家大小百十餘口,尤其是兩個親生骨肉,生生地被火燒死,珍娘怒發狂,揚手一掌,震碎樓門,便待衝將進去,殺個痛快。
那知樓門甫碎,一蓬暗器,已兜頭罩射而下,勁疾勢猛,密如驟雨。蘭娘是女人,自能體會得到,珍娘此時的心境,毀家之仇,喪子之痛,任憑是誰,都忍受不了。何況是珍娘,紀家滿門,無異完全因她而死!也正因為她,已悟澈前非,良知復甦,就更加難以忍受心靈的內疚。蘭娘怕她怒極心昏,遭受暗算,故珍娘一動,蘭娘已如影隨形,緊隨而至。金星石乃積年老魔,武功之高,心計之毒,珍娘如何不知,故當破門而入之際,業已行動護身。
暗器如雨罩下,老姊妹揮掌震飛,夷然無損,但身後樓門,卻因觸動機括,已如電關闔,適時,暗中傳來陰森語聲,道:
“爾等何人,擅覷本廬,意圖何在?”珍娘聽出非老魔聲音,怒斥道:
“你不配問,教金星石滾出來納命!”暗中連聲嘿嘿冷笑,道:
“口氣不小,老夫乃隱廬主人,不配問,誰還配問?火速說明來意,免受烈火焚身之苦。”珍娘頓頓笑道:
“上官逸,少跟老孃充字號,金星石見了我們姊妹,也不敢說這種狂話,你不過是個走狗,也敢賣狂!火速叫金星石滾出來,免受池魚之殃!”上官逸道:
“本廬並無金星石其人,稍待老夫穿好衣服,再接待爾等。”語畢寂然,但從四壁設置暗孔,已源源湧入毒煙。時當深夜,珍娘那一掌,有如石破天驚,整座頤養軒,均被掌力搖撼,搖搖欲倒,上官逸從夢中驚醒,倉率應變,的確沒穿好衣服。
他說整衣,自是不假,但也忖度出,二老來頭,似比公孫兄弟還大,也比公孫兄弟難鬥,故在臨走時,已放出毒煙,希望能先將二老迷倒,再追問情由。
念動而行,絲毫沒有考慮後果。他怎知班門弄斧,放毒放到祖宗的頭上來了。珍娘聞到煙昧,急道:
“蘭姊,我們得趕快出去……”她已辨出煙毒性質,厲害無比,不及說完,即與蘭娘破門而出。上官蘭雖不解毒性,卻精擅八卦,五行等奇門變化,以及機關消息一類設施,破困而出,易如反掌折枝。退出頤養軒,珍娘立即取出一顆綠色丹丸,納入蘭娘口中,自己也服食一顆,恨聲說道:
“這是北紀醉仙香,兼南齊散功粉與化骨丹之毒,霸道之極,尚幸發覺得早,受害不深。蘭姊服下這顆解藥,當可無事。
此香紀秉南知道製法,不料這畜牲,認賊作父,竟將這種厲害的東西配製出來,實是可恨。”
“上官逸居然用來對付我姊妹,足見陷溺已深,稍時必須予以重懲,不能再……”蘭娘接口說道:
“珍妹留神,我們已經被圍!”適時,上宮逸已在樓門出現,故珍娘未再接話。伴隨上官逸出來的,一共四個人,分左右侍立兩旁,年紀雖然不大,但神態驃悍異常。
上官逸仔細凝視二老,眼神如電,並無中毒跡象,既驚且詫,搜逝記憶,也想不出武林中何時出了這樣厲害的老太婆?珍娘冷哂道:
“準備好了,金星石怎不出來?”上宮逸道:
“老夫即此間主人,兩位無故闖入我這隱廬,意欲為何?”
珍娘見他避不作正面回答,怒道:
“上官逸,少在我姊妹面前裝蒜,擺字號你還差得遠,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金星石不敢出來抑是去了天池?”上官逸道:
“老夫已經一再聲明,即此間主……”“人”字尚未出口,驀見人影一晃,但聽“啪”的一聲脆響,已經被珍娘賞了一個鍋貼。人寰五老享譽江湖三四十年,當非幸致上官逸身為五老之首,武功亦以他為最高,相隔三丈,珍娘人到掌到,那份快,那份準,竟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就被一掌摑實!那份難堪,怎能忍受得了!
“寧教人亡,也要名在。”凡是在江湖上混的人,都極重視這句話。上官逸當著四周部眾,受此奇恥大辱,明知非珍娘對手,也非拼命不可。“倉郎”一聲,寒光閃處,寶劍已抽到手中,身側四人,亦已刀劍齊舉。五件不同兵器,已自不同角度,攻向珍娘不同部位。
“住手,二妹回來!”蘭娘即時喝止,聲音不大,卻具懾人之威。儘管她制止得快,場中六人業已交換過一招,上官逸寶劍折斷,左側一人中掌吐血,右側一人被珍娘一腳踢翻丈外。慌忙站起,猶自跟踮不穩。
珍娘一掠回到蘭娘身側,衣袖破裂,已見血痕,似被刀劍劃傷,並不嚴重。四周蠢動匪徒,亦已止步,不敢再進。蘭娘目光冷電一招,沉聲斥道:
“上官逸,老身念你過去尚無大惡,復不忍這五六十個人,陪著你一起送死,是以喚回二妹,也教你冷靜地再想一想,金星石罪惡如山,是年幸逃誅戮,這次再沒有玉龍丹給他僥倖了,把他抓到的那青年人,立刻釋放出來,交給姊妹帶走,否則,是自絕於武林,話我就說到這裡為止,如何抉擇,由你自己決定!”上官逸道:
“我經營礦產,作的是正經生意,絕對不敢拘禁好人,不信可以搜查。”蘭娘修養那麼好的人,也不禁有了怒意,道:
“上官逸,你太不知自量了。這裡老身已進出數次,一切俱耳聞目睹,你還要花言巧語搪塞?人在什麼地方,立刻釋放出來!”說到最後,已是聲色俱厲!上官逸道:
“誰都有個三朋四友,作生意更難免客人上門。不錯,固日月牌出現,這裡來過不少人,但是,這裡不是他們的家,自然不能長期賴著不走,毒臂神魔金星石,我聽說過,可沒見過,來人之中,就沒一個自稱是金星石號,是不像貌近似,有所誤會,抑是確有其人,而改了名號,我無從知道。至於去了何處,我更不便過問,教你們援以此持技凌人……”
“住口!”珍娘性情偏激,愈聽愈氣,喝住上官逸,怒責道:
“雪山那兩個孩子,你交不出來,是否已經遭了毒手?說!”說時殺機已透眉宇。上官逸猶想狡辯,尚未開口。突的,左側舉頭,已傳來一聲悲嘯,攝魄勾魂,宛如狼嗥狗,靜夜聽來,令人不寒而慄?緊隨悲嘯,撲下一條高大人影,捲揚積雪凍屑,勢威嚇人至極!上官逸臉色陡變,顫聲喝道:“退!”勢在意先,聲出人杳,業已竄進頤養軒中。“堂”的一聲,已將樓門關閉。身側四人,僅跟著逃進去兩個。另二人後退無路,猶思揮劍自保,蘭娘、珍娘緊跟而到。蘭娘宅心仁厚,手起指落,點翻其一,留住活口,另一賊則被珍娘抓中後心,立斃當場。雪山魈鬚髮怒張,也已到達樓前!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27:54
第二十章 搜兇窟歷經兇險
雪山魈還未落穩,巨靈大掌已向門上掣去。這是憤怒的極至,也是畢生功力的彙集。蘭娘甫將匪徒點倒,欲待攔阻,為時已遲。但聽一聲鋼鐵震響,與“嘩啦!轟隆!”之聲不絕。
整座頤養軒系是鋼鐵樑架,焊接得極是牢固,也僅被震動起了一陣劇烈的晃搖,並無多大影響。但表層堆砌的磚石和頂上的瓦,卻經不住這一震,業已紛紛倒塌下來,塵土瀰漫如霧。
一掌之威,石破天驚,聲勢之猛,駭人至極。三人無法立足,電疾暴退。蘭娘且順勢,把制住的活口帶了過來。雪山魈側顧二老,愕然道:
“鐵房子?”蘭娘嘹他的心境,不忍再埋怨他,嘆道:
“誰說不是!”珍娘且已取出解藥,遞給他道:
“金星石的厲害處,還不止這一點,先把這顆藥吃下去再說。”雪山魈詫問道:
“好好的吃藥幹什麼?”蘭娘道:
“樓裡有醉仙香,聞多了可以令人骨化形消,我姊妹這才進去過一次,幸虧發覺得早,立刻就退出來了。珍妹深知金星石的惡毒,這是她特製的解藥,我們已先服過了,救你孫兒女要緊,還遲疑什麼?”雪山魈接過解藥,一口吞下,道:
“多謝珍姊,前在錦州諸多失禮,望一併見諒。”珍娘道:
“蘭姊告訴過我,你性情直率,我不該再試驗你。萬幸你適時趕來,否則誤了大事,我的過失才不可原諒哩。”蘭娘接口道:
“都別婆婆媽媽的了,先把人救出來,有話再談也不遲。話不能這麼說,姍兒是你的骨肉,別的孩子一樣是你的骨肉,孩子大了,應該讓他們出來磨練磨練,長一長見識,否則,一輩子都要吃別人的虧。就以這次件事來說,孩子們心地誠意,便以為別人個個也都城實,結果,被金星石的弟子,幾句甜言蜜語,就給騙到這裡來,上了大當,又不是武功不濟給你丟的人,要怪也要怪你教導孩子,不得其法,怎麼能怪孩子。我和珍妹路上聽到消息,晚了兩天,珍妹的脾氣,跟你差不多,又吃過金星石的大虧,一旦發現老魔,我怕她忍不住,打草驚蛇,反為不美,所以我才叫她去找你,我自己來探聽實際情況。你那兩個孫兒女,發覺受騙,拒絕賊子一切招待,已然捱了兩天餓了,非把他們找著不可。”雪山魈怒道:
“金星石不是早死了嗎?怎又會出現?除了姍兒,還有誰落在他的手中,待我把賊窩拆了。我們分頭進去搜!”蘭娘道:
“進去不難,難在屋子裡機關密佈,還有毒藥暗器,稍一疏忽,救不成人,別把自己也困在裡邊。”雪山魈道:“那怎麼辦?”
蘭娘一指擒住活口,道:
“先問問這個東西。”解開賊子暈穴,道:
“雪山那兩個弟子,現在何處?實話實說,饒你一條狗命。”賊人卻恨上官逸只顧自己逃命,道:
“這樣我不能說。”蘭娘道:
“怎樣你才能說?你明白什麼,如肯改邢歸還正,當保你身家性命安全。”賊人道:
“我說出實話,你們抖手一走,他們非把我大卸八塊不可。
我叫雷朋,先謝謝三位。雪山弟子前天已被九老帶走,據聞是準備當作人質,要挾雪山老少,全部退出遼東,並把月魄牌獻出。”雪山魈氣得鬚髮蝟張,道:
“九老都是些什麼人,還說過什麼?”雷朋道:
“九老都是什麼人,我挨不到邊,得問此間廬主。還說道什麼,也得問他。”雪山魈道:
“你帶路,把他掏出來!”一指涼亭,雷朋道:“亭內石泉左旋,就可現出地道。不過,地道四通八達到處都有出路,廬主進去已有相當時間了,是不是還有膽留在裡邊,我可不能保險。”
相距不足十丈,幾步便到,雷朋毫不猶豫,舉步便待入亭。蘭娘這時阻止道:
“先別忙!”待雷朋止步,又道:
“機關如果倒轉,將會發生什麼變化?”雷朋道:
“我知道。”蘭娘見他說得十分肯定,似乎極有把握,便沒再問。雷朋舉步進亭,面南背北,先看了一眼石桌面上所刻的棋盤,道:
“棋盤方向沒變,證明機關沒有倒轉。”拿穩樁步,雙手把住桌沿,向左便轉。石桌經雷朋推動,從桌面上的棋盤觀察北、西、東、四邊,正好依次向下移動了一方位,發出了一聲“卡”的輕響。即見整個石桌,緩緩向下落去。約莫落到地平面下八尺,即靜止不動。
這時南北兩面,各現出一個門戶,門內石級宛然如梯依方向判斷,南邊的門戶,似通往七星樓,北邊的門戶,則通頤養軒。雷朋道:
“門戶已現,三位誰下去誰守路口?”三老略一瞥望,蘭娘道:
“穆老,你帶雷壯士守住出口,我和珍妹下去,即刻就上來。”雪山魈道:
“這不好,你們老姊妹隨便留下一人守出口,我帶雷壯士下去,我要親自捉住剛才逃的那個老小子。”蘭娘道:
“現在還分什麼彼此,門戶這麼小,你怎麼進得去。”再不多言,示意珍娘先下,自己緊跟著也跳下去了。雪山魈凝睜注視,門戶高約六尺,寬僅三尺,除會縮骨功,的確進不去,可惜他不會這門功夫,只好望門興嘆,道:
“小心鬼祟!”這時二姬早已消逝門內,故未接話。珍娘先下,進的是北門。
時在深夜,門內光線黝黑如漆,珍娘內功精湛,雖能辨識路徑,卻難辨視細微末節。
何處有機關?何處有陷阱,因為看不清楚,即無從趨避唯一的辦法,只有一步一步地,試探著往前走,耳目更是貫注全神,稍有響動或可疑之處,即停步觀察,行功戒備,必待證實確無險阻,才再前進。
頤養軒在七星樓後三十丈,涼亭位在二樓之間,故從涼亭到頤養軒,應為十五丈。珍娘走還不到十丈,甬道即已到頭,再進無路。她深知金星石的陰險與狠毒,意識在第一道關口,必極兇險。她帶著火種,這時不得不取出來一用。晃燃火折,仔細查看,擋住進路的是一個門,屈指一彈,原在試探門的質料,故未如何用力。門戶應指發出金屬脆響,鐵的!
心方一喜,不料奇變猝生。她那一指,僅管用力極輕,無奈那道密門,卻是點滴力量都不能承受,伴隨脆響傳出的同時,密門己急向下沉落,珍娘把握時機少分秒本失,即已竄了進去。身後卻傳來一聲巨石相撞震響。敢情甬道石壁是活的,如果稍一猶豫,勢非被擠成肉醬不可。這一變化,震驚了守在洞口的雪山魈。
“珍妹……”他自是想探問珍孃的情況,哪知剛喚了一聲“珍妹”,石桌即已如電上升,恢復原狀,堵塞住洞口,也隔絕了響聲。雪山魈既驚且怒,如電咆哮道:
“裡面發生了什麼事,你怎不對她們說明白?”他擔心珍娘遇險,也怪雷朋事前沒提警告。雪山魈生得那種怪像貌,不發威,雷朋都有點心虛,這一吼,更是嚇得一哆嗦,囁嚅地說道:
“這是破除第一道門戶必然的現象,不礙事,珍老必已進去了。”雪山魈道:
“你沒看見,怎知她已進去了,門內情況如何,南邊有沒有影響?”雷朋打從心裡害怕,正眼都不敢看他,道:
“晚輩雖然沒看見,但從反應,可以斷知,門戶一開,珍老必定進去,故石門封鎖,料無妨礙。蘭老走的似乎是偏門,所以沒生變化。兩邊的機關,沒有關聯,誰也影響不到誰?”雪山魈聽出蹊蹺,怒道:
“偏門?珍娘走的必定是正門,正門裡邊的情形怎麼樣?”
啪!給了雷朋一個大耳括。雷朋道:
“南邊正門似是熊穴……北邊是蛇窟。不過……”雪山魈道:
“別在不過了,趕快……”他本欲著雷朋再把石桌移開,自己也下去,但在說出“趕快”二字,才想到何不自己動手。伸手便去旋轉石桌。雷朋急忙攔阻,道:
“快停手,動不得!”雪山魈一旋沒動,詫問道:
“為什麼動不得?”雷朋已經看清他沒轉動,長吁一口氣,道:
“幸虧沒轉動,否則前輩此時已被毒針射成刺蝟!”
雪山魈哪裡肯信,道:
“老小子會有這份好心?”雷朋道:
“上官逸怎會有這份好心,必是以為我們全下去了,所以把退路封死,前輩隨我來!”雪山魈詫道:
“到哪裡去?”雷朋已漸摸出他的脾氣,悄聲道:“上官逸已知二老通曉機關埋伏,不足恃以護身,堵塞出口,料已從密道逃走。晚輩知道他從何處逃走,前輩去捉活的不好?”雪山魈道:
“不管他了,先設法救出二老要緊。”雷朋道:
“那就光先去蛇窟。”他雖捱過一巴掌,也對雪山魈的篤實坦率,深為敬服。雪山魈跟著雷朋,從另一道門戶,蹬去蛇窟,發覺蘭娘業已把蛇窟門戶打開,奇道:
“蘭娘怎比我們還快,珍妹怎麼樣了?”蘭娘道:
“密道多如蛛網,四通八達,我是抄近路來的。珍妹發現蛇窟之中,有兩條罕見的毒蛇,在想辦法活捉哩!”雪山魈道:
“早知她不怕蛇,我該去捉上官逸。”蘭娘道:
“他早逃走了,留下一封,你看。”立從懷中取出上官逸留信。雪山魈接過留信,展開一看,寥寥數語,寫的是:“冤有頭,債有主,有本事,去天池,趁人不在,偷空摸來,算什麼英雄?”
雪山魈吼道:
“上官逸也敢小覷老夫,先把賊窟燒了,等天池回來,再找他算賬。”轉註雷朋,又道:
“雷朋友幫個忙,去找個火把來!”珍娘這時從蛇窟中走出,道:
“燒掉房子,還到哪裡去找他們算賬?十有八九會回來。”
蘭娘道: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狡兔三窟,我疑附近還有賊窩,雷壯士可對?”雷朋道:
“前輩說的不錯,久運金砂的工頭,或者有人知道。”蘭娘訝問道:
“工頭都能知道,何以你反而不知道?”雷朋道:
“晚輩地位低微,還沒有資格押運金砂。”蘭娘料他或有顧忌,不敢實說,也不點破。在雷朋前導下,到了礦場,召來熟練工頭一問。果不其然,有人知道,但不敢說。原因是,上官逸逃走時,在礦場留下了話,只要有一個人洩底。便殺害全體。
蘭娘至此,也沒了主意。她不能為救雪山魈的一對兒女,而以更多礦工性命作抵注。目前她必須去天池,還無法分身保護他們。雪山魈道:
“也許老魔已經把人帶往天池,與其在此徒耗時間,不如趕往天池,即或不然,擒住他弟子門徒,走馬換將,也是一樣。
我不相信他敢隨便動我孫兒女一根毫髮。”
想到老魔業已動身,不能顧此失彼,只有暫時先把這件事擱下。不過,三位絕頂高手,徒勞往返,沒有救成人,自是難免怏怏於懷。
臨江縣在通化以東,瀕臨鴨綠江,隔江已是高麗。長白山即從這裡為起點,迭趑東北行,婉蜒千里,層巒疊嶂,險峻聳拔。主峰白頭山,高拔萬仞,終年積雪不化,因而得名,天池即位於其下,乃四山環拱,冰雪溶化,無法傾瀉,所自然形成。
長白盛產人參,據傳也以這一帶為最多,最好。但這一帶產權,則為杜丹所有。自臨江入山,以迄白頭山,每隔二三十里,杜家都設得有站,以備果參工人往返食宿之間。正當群雄在通化和小城子一帶,猶豫觀望之際,杜丹參場已有不速之客光顧。
這一天,是初九,上弦月業已半圓,冷魄寒輝映照下,杜家參場大門外,豎立著兩塊揭示牌。牌高六尺,寬三尺,斗大的字,一共八個,寫的是:
“參場重地,非請莫入!”
兩塊揭示牌上,寫的都一樣,白底黑字,極為醒目。不速客共是三人,乃陰山五鬼中,劫餘的三鬼,老大,老二,和老四。
稍微念過幾天書的人,都不會不認識這八個宇,三鬼竟然熟視無睹,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越牆進去了。
時當深夜,場中人似已睡熟,三鬼又非普通身手,輕登巧縱,閃電如飛,把所有的房子,全已查遍。得到的,僅是均勻的鼾睡聲,似乎連個守夜人都沒有,要不然,就是連守夜人也睡著了。總之是,任憑三鬼來去,都沒人理睬。
杜丹這個參場,又在天池迤東,距離天池還有一二十里,建築的形勢,也與過去所見的印家場站不同。這裡地勢很高,車馬已無法上下,故無車房和馬廄,但場房和倉庫,則較多。
因為這裡採集的人參,是原參,須經過整理、分類和包裝,再用人工背下山去,才能在山下的場站運送出去。場房是整理、分類和包裝的工作地方,與工人宿舍,連接一起。在參場的最後邊。
場房前邊是倉庫,再前即是房櫃及重要執事人員起居的地方。杜丹沒有印天藍那種排場,每次來時,都住櫃房。三鬼踏遍全場,也沒人出面喝問,反而感覺到非常不自在。原來從絕緣谷來的九個老魔頭,已經到達天池三天了,他們極願在期前,把事情作一了斷。
哪知三天以來,搜遍天池方圓十里,也沒見到月魄追魂與印天藍的影蹤,甚至約會的地方,也沒有找到。自然,吊龜頭不比白山頭,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個地方,但,不管約談或約鬥,總得有個敵寨的位置。再退一步說,就算月魄追魂和印天藍,沒再另外納人,就只兩個人,也得有個棲止的位置呀。茅屋抑是山洞?就連這麼一個位置,九個老魔以及無數親信,也沒有找到。
他們不相信這是一個騙局。因為雙方已成水火難容,無法並立,曉梅和印天藍,沒有理由騙他們,何況騙並不能解決問題。
因此,九個魔頭聚到一起一研討,認為有兩種可能:
一、月魄追魂與印天藍,到時候才來。
二、潛伏在杜家參場,與杜丹聯合一起,共同來對付他們。
兩者之中,以第二項的可能性為最大。因為印、杜兩家首要,同時失蹤,蛛絲馬跡,脈絡可循。於是,他們便以杜家場站為眼點,分頭踩探。這就是三鬼突然夜入杜家參場的目的所在。不管他們推斷得對或不對。
杜家參場應對的手段,可也真絕。任憑來去,相應不理。
三鬼探不出所以然,最後聚到一起,吳祿道:
“跡象預示,我們沒料錯,乾脆叫醒人,進屋摸!”魯衡道:
“別自討無趣,不如等到夫亮,挑明瞭拜訪。怎麼不會,人家要罵你兩句,還不是得聽著。”吳祿道:
“他們敢罵,老子就敢宰人!”青面鬼王李玉道:
“老二的辦法比較好,別讓這種三流角色,把我弟兄當成明火執仗。天亮拜慶,來明去白,走!”吳祿這才算明白,三流角色,殺之不武,如再陰溝裡翻船,就更窩囊。參場佔地不過數十畝,三鬼撤身退走,自極容易。也許是天快亮了,起了霧。
山形起伏,跑了一陣,霧更大,伸手幾乎難辨五指。魯衡道:
“怎麼搞的,天變得怎麼這樣快?”吳祿道:
“這是山風,我們已到低窪處了,再翻一個山頭,就天池了。”又跑了一陣,李玉漸覺不對,道:
“停一停,停一停!”魯衡吳祿沒有接話。李玉大驚,揚聲喚道:
“老二!老四!怎不答我?”依然沒有聽到魯吳二人話聲。
李玉知已中伏,唉聲一嘆,止步再不多言,這時,一個陌生口音,突然接口,道:
“青面鬼王果非尋常,令友業已暈迷被執。”李玉道:“尊駕何人,老夫盟弟準備如何處置?尊意如何?”陌生人道:
“三流角色,不值一提,如何處置須視鬼王而定,毒臂神魔伏誅在即,賢兄弟如能悔悟前非,即刻返回陰山,尚可保全首領,倘仍執迷不悟,可自行破陣。如何抉擇,但聽一言。”李玉道:
“破陣之後再議。”他似乎還不甘接受城下之盟。陌生人道:
“也好,暫時失陪。”即此,可知杜丹參場,非無能者。
午正時分,天池北岸一個山洞中,九魔僅缺李玉。金星石道:
“李賢弟至時未歸,料已凶多吉少。雲老兒未聞通曉奇門變化,公孫小兒何以如此扎手?”鄭七道:
“上官逸目前急報,犯山三個老東西,金兄可曾想起是誰?”金星石道:
“據急報形容,應是雪山老魈及其至交,人質在手,不難應對。目前急務,一是陰山三友,如未遇害,必失陷陣中,即須救援;二是這弄鬼的人,尤須先行除去,否則,門下弟子才步難行,將是一大阻礙。就昨夜情況觀察,沿路各站俱是疑兵,公孫兄弟與賤婢,十九是在杜家總場,今夜我等一同前去,如能一舉把問題解決,免得屆期眾雄礙事,諸兄以為如何?”雷登道:
“如此甚好,如待雪山老魈與公孫兄弟等合成一路,必將更費手腳,夜長夢多,要去現在就去,白天對於我們,也許比較有利。”幾個老魔微一思忖,感覺雷登的意見甚好,一致表示贊同。金星石喚來金遜、金邈、範鳳陽,略作交代,立刻啟程。時當午正,炎陽高照,白雪藍天,相映成趣。
八魔極目所之,遠山近樹,歷歷如繪,也覺與黑夜景色,模糊不清,大不相同,不禁意暢心舒。反正這次來,已準備硬幹,故也不再隱秘行蹤。大約走了半個時辰,估計已該到達杜家參場。但展望前途,廣闊視界中,何嘗有場房的影子?金星石停步說道:
“就手下人描述的形勢,參場就在這附近,怎麼看不見啊?”雷登道:
“也許在低窪處,再往前找找看。”八魔早年全都來過,但那是遊覽性質,僅及天池而止。天池以東,以迄白頭山,可就沒人到過了。地形究竟是什麼樣子,全不知道,是以沒人接話。又前進裡把路,上了一個小山頭,金星石看了看前邊又回顧一下來路,道:
“諸兄請看,松柏環烘中,雙舉對峙,渾似兩座高塔處,杜家參場就在那下邊,我們走過了頭。”鄭七循著手勢望去,道:
“來時路徑略微偏南,近了樹木又多,這還是在白天,陰山三友是夜裡來的,說不定迷了路。長白山除了人參,也產木材,直古未開的原始森林,隨處可見,看準方向,別再重蹈前轍!”回到適才起步處,金星石登高眺望一陣,指著一條小道,慎重說道:
“從這條小道斜奔西北,大致不錯,諸兄記準方向,慢一點走,不會再錯。”此處已接近白頭山,人跡罕至,哪裡來的小道?金星石手指處,只是山壁較為狹長,較為突出的一段,積雪依然,未經踐踏過,看來像是一條小道罷了。
好在諸魔也已記清,方向大致沒錯。八魔慎重舉步,魚貫而行,不敢走散。循路至一谷口,赫然發現一塊揭示牌,白底紅字,鮮明奪目,上邊只有三個大字,寫的是:
“絕魔谷!”谷寬數里,松柏密佈,枝幹參天,似未經採伐。
金星石凝注多時,松柏中山峰隱約,似有若無,皺眉說道:
“杜家參場據報建在空曠之處,料必在谷那端,我們繞過去看一看。”深覺谷中隱含殺機,望而卻步。他現在是頭領,他不敢進去,其餘幾個老魔,一個比一個奸猾,自更不願意冒這無謂的險。正待轉身,谷中突然傳出一陣悶雷似的聲響。驚惶回顧,一陣煙霧轉身,驀聽青面鬼王李玉話聲道:“五行迷蹤,端的高明,日月雙璧,有德者居之,陰山兄弟仍願一試機緣,再行相見。”另一清朗話聲道:
“執迷不悟,誠堪浩嘆,貴友現在左邊谷口相候,拜煩寄語,事不可再,期前再來,便無如此僥倖了!”煙霧斂,景物畢現,陰山三鬼,狼狽從林緣出現。鄭七揚聲喊道:
“李賢弟,我們全在此處。”李玉聞聲,抬頭髮現幾魔,偕同兩個拜弟,匆忙奔了過來。金星石悄聲問道:
“三位受驚了,適才對話何人?”李玉道:
“聞聲而不見人,年紀似乎不大,不知是誰。”金星石甚是不安,道:
“聲音是否近似公孫弟兄?”李玉尚未啟齒,谷底已經傳來清晰話聲道:
“井底之蛙,所見何其淺薄?本公子杜丹,如念在你那顆狗頭,已經是別人的定貨,馬上就要你好看,還不快滾!”金星石色厲內荏道:
“乳毛未褪,也敢猖狂!月魄追魂與印家賤婢,是否息隱爾處?”杜丹聲音道:
“老匹夫聽清,本公子一向主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年前無故凌辱,猶未還以顏色,此刻一再窺探參場,是否欺我年輕?也罷,捉住你,交給公孫兄弟祭靈,也是一樣!”
語畢。煙風閃變,雷聲隱約,已向谷口湧來!李玉急道:
“快走!”群魔本已心怯,聞催愈覺驚慌,急循原路侖惶遁走!另一女聲笑道:
“經此一嚇,老魔狗膽已破,再不敢輕視你我,今後可以高枕無憂了。”杜丹聲音道:
“虛張聲勢,可一而不可再,如被老魔識出,大禍立至,待蘭老回來,我們非得好好地用番功夫不可。”話聲至此而止,敢情這套法寶,是蘭娘佈置的,臨時授以操縱運用之方,不足久恃,而諸小各有所司,又未聚在一起,老魔如非心虛,林中三人,實甚危險!經過這一次虛聲恫嚇,再加上陰山三鬼,為了遮醜,形容得又誇大了一點,老少諸魔,果然沒敢再來。這並不是說,他們真的怕了。
至寶當前,他們怎肯知難而退!相反的,也正因這一嚇,迫使諸魔,不得不改弦更張,另籌更為毒辣及更有把握的致勝之策。短暫的四五天,已經無暇分心旁務。
在敵對雙方,加緊準備之中,旁徨的群雄,得到另一個有力的鼓舞,浩浩蕩蕩,竟已湧上長白山。二月十三日,傍晚時分,杜家參場設在山麓的第一站,結夥來了兩百多號人。站門外的揭示牌上,張貼著一則啟事,言簡意駭,寫的是:
“印範兩家爭端,原與本場無涉,第念身為地主,同屬武林一脈,不忍眼見兇危,默不一言。自古宴無好宴,會無好會。
至望同道,三省斯語,至此回頭,以免波及,實所幸盼。山上夜寒風勁,本站基於道義,提供一夜食宿,願者請進,不用之處,尤望見諒。”
“參場主人杜丹謹啟”
不列二十句話,一眼即可看清。群雄剎那看畢,其中一人道:
“無獨有偶,揍他一頓。”說這話的人是蕭天,不知有何用意?二百多號人,雖是說說笑笑,一起來的,卻不是一路。就目前形勢,大致區分,可分兩路:
一路是朝陽牧場的父子兵,以劉永泰為人用意單純,是來調解紛爭。自然,本請道義,以尊長兼媒人的身份,也有義務查明是非。這路父子兵,部份帶傷,路上料已出過事。
另一路,是以蕭天和賀剛為首的群雄,人數比劉永泰的父子兵多三倍,份外卻相當這邊心裡各懷鬼胎,目前的結合,也是暫時性的,一旦遇事,怕也很難之致。現在,蕭天一倡議,群雄自無不附合。於是一窩蜂也似的,湧進杜家參場第一站。
負責接待的,是個中年人,姓管名烈,四十歲上下,很透著精明幹練。他問好幾路負責人,先分房子,杜丹有參場,也有木場,現成的材料,因陋就簡,大大小小,釘了不少床,光板床,沒鋪蓋,不過,有煤,有柴,可以生火取暖。
酒飯也很簡單,八個人一桌,四大盤,一大碗,燻、煮、蒸、醃卻很豐富可口。飯後一壺茶,不夠,自己燒,銅壺茶葉,準備的都很齊全。兩百多人,沒有那麼大的飯廳,院子裡又冷,是以都分別開到各自的房間裡去。對於幾個負責人,管烈單獨開了一桌,招待他們。席間,又再重申杜丹的意思,勸告群雄,及早回頭,勿涉兇險。自然,他也知道,群雄已經上了山,是不到黃河,不會死心的。劉永泰更即席表明了他的立場和來意。
管烈肅然起敬道:
“原來是劉前輩,在下失敬了,現在雙方已成水火,勢難並立,前輩一番苦心,只怕很難化解得了。”劉永泰道:
“老弟這麼說,料必熟知內情,到底誰是誰非?能否據實相告。”管烈道:
“在下自蒙杜場主見重,即被委此間掌管發貨,從未下過山,所知恐怕還不及前輩多,不過有一件事,外邊的人知道的不多,在下卻幸而與聞,雖與目前的紛急,沒有直接關係,前輩倒不妨作個參考。”劉永泰急問道:
“到底是件什麼事?”管烈瞟了一眼賀剛,道:
“本場場主杜公子,年前曾被範大場主,綁架過一次,幸遇高人搭救,僥倖得保生命,便已是遍體鱗傷,現在連家都不敢再回去了!”劉永泰朝賀剛問道:
“總管知道這件事麼?”他和賀剛是在臨江縣客棧裡遇到的,曾經交談過,是以知道賀剛的身份。賀剛道:
“有,不過,是非卻不像管兄形容的那麼不近人情。事情是由於杜公子先劫敝場貨車,殺死護車人員而起,敝場亦派人去請杜公子洽商善後,又被打傷,惹翻礦場主管,瞞著敝場場主,私下裡乾的,事後還受了敝場場主一頓責備。管兄不常下山,聽信杜公子一面之辭,難免就大有出入了。”管烈含笑問道:
“賀兄料必也知道敝場主因何劫車,何不也向劉前輩說個明白。”賀剛道:
“事無不可對人言,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天日的。”接著,他極不心願地,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截留礦工的事件,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當然,他不會用“截留”字樣,而說是高價僱用,滿口苦衷,一如年前上官逸對公孫啟解釋的口吻。管烈怎能任他斷章取義,曲解事實,立予反擊,道:
“姑不論高價僱用,或是強迫截留,十年以來,這上千礦工,音訊斷絕,宛如失蹤。誰無父母?誰無妻子?他們的家人,憂急盼望,情況該是如何的悽慘?”
“月魄追魂就是為查究這件事,來到遼東,並因其兄被南北二霸天綁劫,欲加殺害,而為印場主所救,才先找印場主,從印家礦場查起。印場主心同日月,為示無他,於勢也不能不接受,月魄追魂嫉惡如仇,對於為非作歹之徒,處置極是嚴厲,尤其是對十惡不赦之徒,從沒聽說留過活口。貴公子自不願煞星上門,乃自動留意,事有湊巧,竟發現本場退休礦工,代范家運送金砂,上前查問,為押車惡徒所拒。立予重懲,因而深招範場主之忌,始發生以後的綁架,如非五行有救,此刻骸骨已寒!偌大一片產業,恐怕也非易主不可了!”賀剛幾聲嘿嘿強笑,道:
“管兄從不下山,知道的好像比我還清楚,不能不教兄弟由衷佩服。”
“月魄追魂既以俠士自居,自去年初冬到現在,四五個月之中,與敝主母同行宿止,雙宿雙飛,近更公然宣佈,欲與敝主母締結婚姻。兄弟活了五十多,還沒聽說過強娶別人妻子作老婆的怪事!管兄莫非也有解釋?”管烈道:
“在下雖然不下山,但吃的是杜公子的飯,有關杜公子的吉凶禍福,自然不能不知道,這並不奇怪。至於印範兩家力移,與本場無關,雖也有個耳聞,也懶得過問。好在只隔明天一天,後天就是正日子了,月魄追魂如果命長,到時候看他親自向天下人交代,豈不比我這個局外人,說的清達。”座中一青年沉哼道:
“什麼懶得過問,似此敗德喪行,不好啟齒罷了!”這一桌,除了管烈、劉永泰、蕭天和賀剛外,還有劉永泰四子劉智,與群雄中幾個代表人物。發話的人名李彤,是群雄代表之一,身份不詳,但他的話,對於管、賀二人爭取劉永泰這夥父子兵,卻頗具左右的力量,管烈看了他一眼,語含深意說道:
“事後退悔,何如慎言?”管烈對劉智又道:“老弟,論年紀我比你大不了幾歲,千萬別這麼稱呼。其實,這只是我的看法,詳情我也不知道,有幾個人,老弟可曾聽說過?”劉智道:
“不知是哪幾個人?黑叟和三殘四絕為何?”管烈道:
“常斐慶……”劉智立即接口道:
“飛天毒蠍,殺人越貨,罪如山。一丘之貉,管叔問這人作什麼?”管烈道:
“這些人都是範場主網羅的好朋友,也都得了應得的懲處。但這些人,還只是馬前小卒,真正大力背景,如毒臂神魔,如常山二怪,如陰山五鬼,如……”賀剛截口道:“管兄,這些人你都見過誰?”管烈道:
“這些人任遇其一,在下也早沒命了。”賀剛道:
“那又何必惡意中傷?”管烈冷笑道:
“賀兄辯才委實高人一等。印場主接受月魄追魂的邀請,去年初冬從錦州出發,一直就在這些人不斷的追殺之中,何曾有過一日安寧,印場主受過三次傷,左臂幾乎殘斷,月魄追魂也遇過兩次險,難道這不都是事實?本月初九,這裡都來人搜查過……”賀剛再次截口道:
“愈說愈像真事了,莫非貴場場主,懷恨上次被擒之仇,已與姦夫淫婦合流,杜丹教你這麼編造的?”管烈道:
“如非劉老前輩父子,猶想息事寧人,從中化解,在下還真懶得多費長舌。”轉向劉智,又道:
“對不起,劉老弟,瓜田李下,在下不能不為敝場主遠嫌避禍,總之,月魄追魂是打算在後天,當眾宣佈真相,有人不准他這麼做,要在期前,把他除掉。連日以來,說不定已經發生過接觸,所以我剛才說,月魄追魂能不能活到後天,就是這個意思。敝場主惟恐群雄不知利害,前去涉險,才著在下竭力稟止。賢父子一番苦心,是不是會受歡迎,也請再從長考慮一下。僅顧說話,酒菜都涼了,大家就著火上吃如何?”劉永泰道:
“老朽業已酒足飯飽,請代向貴場主致謝,就便向老弟辭行了。”管烈驚道:
“夜間山嵐甚重,路不好走!”劉永泰道:
“兩家長輩,俱已故世,老朽義不容辭,不能不管,必須要在期前,找到他們,盡一盡人事!”豪邁襟懷,溢於言表。賀剛道:
“一道來,一道走,我們仍和劉老同行,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杜場主的勸告,也是一番好意,再往上,吉凶難料,誰也不能保險,膽怯的,請自己斟酌。”他明勸暗激,用心可惡。眾目睽睽之下,誰肯首先示怯?二百多號人,只吃了一頓飯,就連夜上了山。從山麓,到天池,還有百多里,愈往上,積雪堅冰愈厚,這些人儘管武功都有相當根底,到達第二站,已是累得氣喘吁吁,很想有個地方歇一歇。展望第二站大門,揭示牌上寫著:
“此時回頭,猶未為晚。”劉永泰父子,連看也不看,照舊前進。群雄之中,可就有人後了侮,卻是苦在心裡,有口難言。
山路不比平地,尤其是現在的情況,節節往上爬,偏又滑不留腳,就更加倍的費力,群雄不禁暗暗叫苦。勉強到了第三站,多已汗透重衣,天也快亮了。站門前揭示牌,無情地寫著:
“不聽良言,謝絕招待。”此時,劉永泰父子,在一股無形的浩氣支持下,已經走得不見影蹤。瞥視群雄那種狼狽的樣兒,蕭天意有不忍,道:
“賀總管,劉老前輩父子有事,我們沒事,何必急著趕?”賀剛道:
“我也這麼想,最好有個地方歇一歇,偏巧人家又不招待了,哼,虛情假意,狐狸尾巴終了露出來了。”蕭天道:“我去碰碰運氣,要點熱水喝,暖暖肚子也是好的。”賀剛道:
“我就不去碰這個釘子,現成的乾糧,何必去仰人鼻息,自討無趣。”蕭天也不理他,自去敲門。“砰砰砰!砰砰砰!”連續敲了幾次,愈敲愈重。半晌,有了步履聲,一個人隔門問道:
“是誰這麼不近人情,天還沒亮,就來敲門,什麼事?”蕭天道:
“在下蕭天,跟著朋友,走到這裡,有點口喝了,煩勞朋友,賞點熱水怎麼樣?”門內人道:
“替人助拳賣命,還怕沒有好待承,對不起,還沒有升火呢。”蕭天耐著性子道:
“我們是來看熱鬧,跟兩家都不相干,朋友別誤會。”門內人語氣稍見緩和,道:
“換在往日,吃住都沒問題,現在情形特殊,場主下有言論,不准我們捲入兩家事,我作不了主,等我去問一問管事。”蕭天道:
“多謝朋友你了。”門內人道:
“先別謝,管事敢不敢當家,還不知道呢。”話聲由近而遠,自己進去請示去了。良久,才見轉回,道:
“管事被我從熱被窩裡叫起來,很不高興,教你們進去親自問話。”邊說邊將大門打開,驚道:
“這麼多人啊,你說話可得小心,別把事情弄糟,連帶我也要捱罵。”蕭天甚是感激,道:
“在下自知小心。”隨著那人進去,門又關上了。管事姓嚴名和,見蕭天進去,起身相迎,悄聲道:
“怎麼樣,摸清楚了沒有?”敢情蕭天也是杜丹派譴出去的,頭一搖,道:
“進是進去過了,時間很短,沒有機會。”嚴和道:
“這是不怪你,燕南天帶人進去,都沒摸清,還教小賊給捉住了,你時間短,自更不成。”蕭天道:
“這裡情況怎麼樣?”嚴和神情凝重地說道:
“賊勢強大,老魔己傾巢而至,未來變化,尚難測斷,不過,二姥已回,還約來雪山穆老前輩,也不見得準能吃虧。外邊那群東西,都是幹什麼的?”蕭天道:“一部分是小賊爪牙,一部份是來撿便宜,我也結識了十來個,必要時可以和我同進共退。”
嚴和道:
“場主教你特別小心,不能暴露身份,就先跟他們混在一起,萬一不能,火速回來,這種下三流的角色,不值得計較。”蕭天道:
“這我知道,朝陽牧場老場主帶人剛過去,火速派個精細人,把他引見場主,他是印範兩家的大媒,這次來想化解兩家嫌怨,勢力不弱,是個關鍵人物,如能教他洞悉真相,將是一大助力,千萬不能教小賊先拉過去。為免群雄起疑,我得出去了,準備一點稀飯饅頭,喂喂他們,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值得得罪他們。”嚴和道:
“你說的倒輕鬆,這兒哪有人侍候他們。材料現成,叫他們自己進來弄。”蕭天出去片刻,引進來十幾個,自己動手,準備吃喝,忙亂了一個多時辰,才把他們打發走。過了第三站,陸陸續續,先後發現了幾批死屍,有的認識,都是自作聰明,抄著小路溜上山來的,結果是先來先送命。誰幹的好事?無從知道。群雄這才覺出事態的嚴重來!趕到天池,杳無人蹤。
吊龜頭究在何處?
二月十五,凌晨時分,天池西岸,隨處可見箭形指標。由於位置的不同,箭尖所指的方向亦略有差異,但是,不論循著哪個指標走,最後都會歸趨一點,這是一塊較為平坦的山地,方圓約莫二三十畝,用作鬥場,寬廣裕如。
曉霧迷離中,在這塊平地上,面西背湖,突然出現兩列房子,似是倉促動工,僅把架子豎起,牆壁門窗還未裝修房頂也是略用粉枝掩蓋,故一眼即可透穿,裡邊什麼也沒有。
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任何陳設。有人想在這裡蓋房子,毫無奇異之處。令人納罕的,是這兩列房架子,出現得十分突然,似從平地突然長出來的一樣。因為這個地方,老少諸魔在勘察行蹤時到過,認為可疑,卻未發現任何具體的象徵。先後到達的群雄也來過,同樣的什麼也沒有看到。
當然,這是月魄追魂和印天藍弄的鬼。即使就是這麼兩排房架子,簡單得無以復加;但是,什麼時候弄來的,安裝也要有聲響啊!卻是沒有一個人,能在事前發現。儘管這點玄虛,沒有什麼了不起,但在老少諸魔的心理上,卻蒙上了一層陰影。他們日夜派人密切監視這個地方,居然依舊被人作了手腳,在整體的較量上,不能不算先輸了一著。
這個地方,原是天池西岸的一角,並無名稱。如今卻被人定名為“吊龜頭!”礦地四周有名牌,每一個指標上,也都清晰寫著有。江湖人的消息真是快,不對一個時辰,就來了兩三百,還在繼續增加之中。明著暗著,覬覦日月雙璧的人,究竟有多少?誰也無法斷定。
當群雄經過一番細密觀察,對於這兩排空房架子,除了感覺出現得極是突然,認為準備似尚未完成,此外,再看不出其他的奇處,目光便逐漸向四周移轉。於是,又發現第二個目標。房架子的左前方,約莫七八丈處,有一堆大小不等的岩石,這是原來就有的,其中最大的一塊,此刻已被人把正面削平,刻石為字,刻的是:
“百處佳偶,良緣天定,大禮準於西正舉行,由來好事多磨,難免宵小放肆,未經柬邀高朋貴友,務請不要入場,並望各自保重,以策安全!”群雄中一人沉哼道:
“無恥之極!”另一人陰笑道:
“入石徑寸,指力均勻雄渾,要打不平的朋友,得先掂一掂自己的份量!”群雄中連續傳來幾聲不憤的冷哼!情勢發展,愈對月魄追魄和印天藍不利了。蕭天和賀剛那一夥從也雜在群雄中。賀剛暗暗得意,道:
“時候還早,各位先找個地方休息休息,老朽得看一看敝場主來了沒有?暫時失陪。”直到這時,他才離開群雄去會範鳳陽,一路行來,蕭天暗中留意,發現有十多個人揹著自己,都和賀剛有接觸,沿路聯絡,有這十多個正已經很夠了,實在用不著賀剛親自出動,這時見賀剛折向西行,知道範鳳陽,必也在西方,記在心中,覷便通知自己這一方面的人。他的視察,一點不錯,範鳳陽確在湖西五里處,狡兔三窟,九個老魔也移到湖西來了,這裡距離杜家參場第四站不遠,地勢較高,居高臨下,第四站有人進,俱在密切監視之中,賀剛甫接近這個臨時秘窟的外圍,金星石即已得到報告,罵道:
“這個笨蛋,此時還來,無異給敵人帶路,鳳陽把他趕回去,守在場邊,不準妄動,用著他的時候,自會派人告訴他。”範鳳陽去後不久,回來報道:
“他也發現了場中變化,特意趕來報告,弟子已經教他繞道回去了。”金星石沉哼道:
“他也不想想,這裡這麼多人,又不是死的,何須他獻殷勤,真蠢!”移目諸老魔,又道:
“穿越五行迷蹤陣,哪位還沒把握?”原來這幾天按兵不動,是在研習陣法,諸魔俱未應聲,自是已無問題,金星石續道:
“情況顯示,小畜牲們是藉濃霧,掩蔽從湖面上來往。酉正天早黑透,料必故技重施。屆時,待其就位,鳳陽親自出面,和他們理論,如能發動群雄,先攪他一陣天翻地覆最好。萬一不能,即按預計,封鎖四面,剪草必須除根,務期一網打盡,永絕後患。群雄自是為覬覦日月雙璧而來,烏合之眾,利害關頭,各自為謀,不足成事。劉衝,彭化,暗中分化,其不能為我所用者,亦一併誅殺。如非必要,切忌施展本門神功,以免暴露身份。遜兒率領十二神煞,專責支援鳳陽,不得貽誤。老夫與諸友,自會分頭策應,放膽施為,不必顧忌。如此調配,諸兄看還有什麼疏漏的地方?”座中一碩長老者答道:
“定法不是法,大體上不妨如此調配,一切須視情況發展,貴能臨機應變,靈活運用。金兄統籌全局,不宜遠離中樞位置。截斷小畜牲們的退路,老朽願意代勞,不知當否?”金星石道:
“能得諸葛兄代勞,實屬至善。哪位還有高見?”碩長老者名昌,精擅奇門數術與機關設施,魔窟諸般設計,與陣法演練,此魔出力最多。金星石斷定曉梅和印天藍,系由天池冰上而來,原定待彼等進入廣場,自行斷彼退路,諸葛昌是其心腹,毛遂自薦,願意代勞,正合金星石心意,故一口便答應了。等了剎那,諸魔再無異議,金星石又道:
“諸兄再無異議,即分頭出發,自覓有利地形,申末就位,遇變如不能獨立應付請火速以信號聯繫。未時以前,我仍在此處,未時以後,即移中樞位置。群雄人多善變,如有不利發展,劉衝、彭化須把握時間,即時稟,不得失錯。”群雄除隨同賀剛、蕭天結夥而來的一部份,連同各秘密入山的總數已不下三百人,故老魔異常重視這一部份力量,加以利用,老少諸魔聞令而行,剎那走淨,這時,一瘦老人走進洞來,肩頭上停著一隻翠鳥,大如鸛鶴,身體細長,雙眼以上,有兩個白色圓點。
翠鳥進洞,一聲悅耳歡鳴,即離開瘦長老人肩頭,振翅向金星石飛去。金星石極是珍愛這隻翠鳥,輕輕拍了兩下自己的膝頭。翠鳥似解人意,確也靈慧可愛,繞著金星石頭頂,一個盤旋,即授落老魔指定的位置。金星石先餵了翠鳥一顆丹丸,這才一面鬆解腿上的信筒,一面問道:
“辛吉,四眼翠雀剛到?”辛吉道:
“到有半個時辰了,當時洞中人多,我沒讓它進來。”金星石哦了一聲,沒有立即接話。信筒內是一張小紙條,字句不多,不知寫的是什麼?金星石剎那看完,臉上先是泛起一條笑容,旋又眉頭深結,沉思良久,道:
“此間情況,你瞭解多少?”辛吉道:
“洞悉無遺,大哥莫非另有要事?”他居然喊金星石為大哥!金星石道:
“狂花峒主來了,立等見我,不能不去,你代我主持全局,有幾分把握?”辛吉道:
“除非雲老兒親來,餘老碌碌,尚不在天南四極八秀眼中!”好狂,原來這四極八秀,與護衛範鳳陽的十二神煞,才是金星石的基本主力,一身魔功,已有老魔八成火候,辛吉乃四極之首,尤為箇中翹楚,是以他敢賣狂,金星石道:
“先知會老三一聲,申末他在生門附近,屆時我如果還趕不回來,先叫諸葛昌破陣。雲老兒已被我幽冥所傷,這輩子再也來不了啦,公孫兄弟此次前來遼東,這該是主要的目的,就中公孫啟已得雲老兒真傳,千萬大意不得!”辛吉道:
“大哥放心,我會給三哥商量著辦。”金星石道:
“朝陽牧場劉老兒父子現在情況如何?”辛石道:
“仍在原處東衝西突,大罵印天藍不止。”金星石道:
“暫時就這樣關牢他們,群雄如果表現得不夠理想,他們或許還有用處,事後看情形再行處置。”辛吉道:
“小弟懂得,大哥還有什麼吩咐?”沉思剎那,金星石道:
“一時難以想得周全,總之,日月璧能否得手,就在其次,公孫兄弟必須盡全力予以殲除!我還是馬上走,儘快趕回來好,換裝。”兩個人立刻著手化起裝來,片刻事畢,兩個人全都變了樣。
金星石化裝成辛吉,帶著一絲猙獰的惡笑,離洞而去,不知何往?辛吉化裝成金星石,坐鎮洞中,神情舉止,惟妙惟肖,縱是鄭七等老魔回來,恐怕也難分辨得出來。
狂花峒主究是何人?金星石的離去,是借抑或另有陰謀?可嘆劉永泰父子,懷抱滿腔熱望而來,竟落到老魔手中,獨懵然不知到底是誰在搗鬼!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28:36
第二十一章 父子兵遇困受阻
天池迤北,約二十里處一片亂石堆中,四十多條人影,往來馳突。從外內望,清晰可見,除開亂石堆,別無阻攔。不明內情的人,定然奇怪,這四十幾個人,何以有路不走,在這堆亂石叢裡,足不停趾的跑個什麼勁呢?但如深悉內情,便知這一片亂石堆,並非天然生就,而是經過人工,加以巧妙佈置而成的,蘊含極深易理,變化無窮。
想當年諸葛亮在巴東困住陸遜的八陣圖,不就是有如現在這麼一片亂石堆麼!現在的佈置,並非八陣圖,但其作用,並無二致。困在裡邊的人,左衝右突無效,忽聞其中一人說道:
“爹,這既非五行,亦非八卦,別枉費氣力了!”奔馳停止了,現出朝陽牧場父子兵。雖然已是二月中旬了,長白山冰雪猶未消融,天還冷得很。但這四十多個人,卻已累得氣喘吁吁,揮汗如雨。劉永泰喘息稍定,怒氣衝衝地吼道:
“難道我們就困在這裡,任由畜牲們擺佈不成?”適時,場外一人接口道:
“老英雄,別負我們場主一番好意,印範兩家的事,已無法和解,怕您去了為難,不得已出此下策,人全不在這裡,罵有什麼用?”劉永泰怒道:
“印天藍和範鳳陽,老夫都罵得,你是什麼東西,敢幹預老夫,不願意聽滾遠點!”陣外人道:
“真是好人難做,唉!”似是受了無限委屈,一嘆而止。劉智接口道:
“家父憤怒已極,朋友別見怪,怎麼稱呼?能否見告?”陣外人道:
“無名小卒,不值一提。”劉智道:
“朋友真會客氣,貴場主是哪一位?”陣外人道:
“印天藍。”劉智道:
“朋友適才曾說,困住我父子,乃是貴場主一番好意對不?這麼說,貴場主對我父子似乎還沒絕情?”陣外人道:
“在下也曾說過,這是不得已,怎能談到絕情二字。”劉智道:
“朋友說的如是真心話,我有個不情之求。”陣外人道:
“除了不會開放陣門,此外但憑公子吩咐。”劉智道:
“我現在是階下囚,朋友別太客氣,此刻是什麼時候了?”
陣外人道:
“快午時了。”劉智道:
“從昨夜三更到現在,我父子粒米尚未沾牙,朋友可否發發慈悲,請求貴場主賞賜點東西吃?”陣外人哦了一聲道:
“在下還以為賢父子帶著乾糧,這點小事,我還辦得到,請稍待。”他嘴甜心狠,屁股根本就沒挪窩。無奈從陣內往外看,迷濛一片,什麼也看不到。等待復等待,良久毫無消息,劉智似是等得不耐煩,埋怨道:
“爹,我們受騙了,一定是範鳳陽搞的鬼,路上偷聽,也是他支使手下人乾的,看來外傳消息不假,印家妹子如非忍受不了,絕不會跟他公然決裂。”劉智由於無法透視陣外情景,話聲很大,原是試探性質。哪知話聲甫落,陣外人嘿嘿笑道:
“公子真聰明,這話可是說給在下聽的?”劉智暗感一震,道:
“朋友根本沒動?”陣外人道:
“在下原本想去,轉念一想,縱然取來食物,也打不開陣門,所以就沒去。屆時,不管誰生誰死,賢父子可以恢復自由。”劉智道:
“朋友怎能當得了範鳳陽的家?”陣外人道:
“我是男人,所以知道男人的心理。大丈夫難免……”
警覺失言,住口已遲。劉智接口道:
“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對不?”陣外人強辯道:
“在下覺得這話,不該出我之口。”劉智還要再問,劉永泰喝道:
“儘自嘮叨沒完,還有什麼好說的?”陣外人卻不肯就此住口,道:
“老英雄莫非已有所悟?”劉永泰沒答理他。陣外人道:
“不說在下也聽得出來……”他究竟聽出來了什麼,卻又不說明白,自是希望從劉永泰的嘴裡,得到更為肯定的答案。
劉永泰儘管氣得要死,卻是不肯上當。陣外人連碰兩次無趣,也沒再開口。適時,一絲蚊蚋聲音,傳入劉智耳中,道:
“孩子,別出聲,也別回頭,仔細聽著。老身上官蘭,令尊大概知道。陣外匪徒乃天南金氏俊極高手,此時晴空萬里,深恐一擊不成,反而誤事,故老身亦不敢貿然接近,毒臂神魔金星石,暗算牧野飛龍,奪得玉龍丹,不僅未死,且已練成萬世魔功,並還約有常山老怪鄭七,毒蜂雷登,陰山五鬼等妖邪巨擘十餘人,俱在天池。”
“範鳳陽滅絕人性,已拜金星石為師,手下網羅窮兇極惡之徒,難以數計。亦散佈天池四周。殺嶽,奪嚴,逼妻,無一不真。印天藍得雲老人之徒公孫兄妹相助,幸逃追殺,得以不死,實屬僥倖。今夜雙方定在酉正會面,一場血搏,勢所難免了。公孫兄妹以及龍大俠子弟門徒,總共不過十多個人,武功再高,奈何眾寡懸殊,今夜處境,至為惡劣。此外,尚有黑白兩道人物,志在奪取公孫兄妹日月雙璧,亦可能為虎作倀,助長兇威。老少諸魔俱擅魔功,且有北紀殘餘子孫劇毒助陣,非你父子所能力敵。群雄之中,令尊或有熟人,如能勸止彼輩蠢動,化除這一部份壓力,即無異幫了大忙。鬥場在天池西岸,去此約二十里,竭力趕去,亦非半個時辰不可,此刻務須養息體力,稍待天黑,老身再設法救你們父子脫困,至時趕路要緊,已無暇詳說,故先告訴你。令尊脾氣火爆,你斟酌情形,婉轉對他說吧,千萬不能形之於色,你們看不見匪徒,匪徒卻看得到你們,如被警覺,老身就要多費手腳了。”語聲至此而止,劉智至感震驚,忖思良久,方才傳聲說道:
“爹,上官蘭是什麼人?”劉永泰雖然火爆,江湖歷練甚久,經驗卻極豐富,現聽愛子突然問起這麼一個問題,神情又極慎重,詫問道:
“前輩奇人,比為父輩份尤尊,問她作甚?”劉智道:
“她適才傳聲指示孩兒幾件事。”劉永泰亦傳聲問道:
“她指示你幾件什麼事?為父何以沒聽見?”劉智道:
“她怕爹忍耐不住,不敢對你講。比那聽聞還翔實而嚴重,並請爹聽了之後,千萬不能形之於色,以免被陣外的匪徒看破,影響全局。”劉永泰嘆道:
“從連日見聞,為父已經參詳過了。在路上邀截我們的賊子,必然就是範鳳陽派遣的爪牙,而非月魄追魂,幾年不見,這畜牲已壞到如此地步?我已想通了,你但說不妨。”劉智道:
“範鳳陽根本就不是好東西,以前善於掩飾故未先知其惡,他早拜毒臂神魔金星石為師,還能好到哪裡去?蘭姥指示孩兒,金星石奪得牧野飛龍的玉龍丹,不僅未死,且已練成萬世魔功,現在就在天池,還約有常山二怪、毒蜂雷登等老號魔頭十多個,以及魔子魔孫和北紀餘孽百餘個,實力之大,駭人聽聞,對付這幹老少諸魔的魔功、毒功另有專人,無須我父子插手。蘭姥天黑破陣,救我父子脫困,交代我們的任務,是勸住群雄,不要趁火打劫,助長兇焰。現在教我們多休息,培養精神體力,破陣之後,立刻就得趕去。”他如何不知父親的脾氣,是以僅說要點,不敢多所形容。劉永泰聽了之後,仍不禁駭然變色,道:
“對付魔功毒功,非一般武功所能勝任,我父子的確插不上手。除蘭姥外,還有什麼高人,在天藍這一邊?”他亦覺事態嚴重,臉色倏變即隱。劉智道:
“蘭姥說只有雲老人和牧野飛龍的弟子十來個人。”劉永泰喟唉輕嘆,心情至為沉重,道:
“休息要緊,到時候再說吧!”也不知過了多久,劉家父子突被一聲厲喝驚醒。但聽:
“什麼人?”接著便是幾次對掌聲音,與淒厲吼叫,耳中即又傳來蘭姥聲,道:
“此陣已破,匪徒亦己伏誅,謹記我言,火速趕去,孩子們人單勢孤老身得先走一步了。”話聲由近而遠,去勢甚速。
劉永泰率領子弟門人,隨聲追出陣外,但見暮色四合,天已入夜,地上遺屍數具,蘭姥蹤影已杳。劉智道:
“爹,蘭姥說,鬥場在天池西岸,雙方酉正對陣,此時趕去,還來得及。”劉永泰那裡還有耐性聽愛子說完,早已揮手示意,領先飛縱而去。
祟山峻嶺中,落日餘輝,易被遮斷,申末光景,天色即已顯得昏沉暗淡,極看起來彷彿黑得比較早。二月十五,開春已經一個半月了,由於積雪未消,天池地勢又高,寒風依舊凜冽刺骨。吊龜頭那塊新近命名的特殊地帶,除了沿著天池那一邊,無處存身,其餘三面,早已擠滿了人。暮色愈聚愈濃,殺氣也隨之洋溢瀰漫。那片可能成為血搏的礦場,也許是由於地勢特低,景物也逐漸的由模糊,而混沌,終於被煙嵐完全遮沒。
入眼一片迷濛,什麼也看不見了。再是劇烈刺激的場面,看不見,還有什麼熱鬧之可言!人群逐漸煩燥不安了,終於有人埋怨道:
“這簡直是尋大家的開心嘛!”一唱百合:
“騙子!”
“騙局!”最後,更有人罵出口來:
“奶奶的,根本就沒種,熟知此地氣候,還要來上這麼一手,用以遮醜,見不得人就……”有人不高興了,接口問道:
“朋友,是誰用大紅帖子,把尊駕你給請來的?”罵人的人惱羞成怒,道:
“老子愛說,幹你孃的……嗯!”一聲悶哼,沒了下文,這樣一來,立刻激起了一片怒潮,紛責問道:
“是誰下的毒手,有種報個萬兒!臨近的朋友,把他指出來!”你一言,他一語,氣勢兇兇,卻又找不到對象,空自怒喝連聲,無從發洩。漸漸的,這股浪潮平靜下去了。另一般不祥的預感,卻又代之而起,瀰漫,擴張,無形的襲擊著每一個人,使得人人岌岌自危。
再沒有人敢於輕言惹禍了。道理很明確。這是印範兩家的爭端,除了雙方邀約助拳的人,局外人根本就不歡迎,並且還一再明白直示危機,善意阻駕。不聽勸阻,冒昧闖來,已犯禁忌。如是激於義憤,想打抱不平,也該冷靜思考,先探求真相。霸佔人妻,並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惟恐人知,遭受物議,掩蓋還來不及,怎麼還敢公然向丈夫挑戰?再是強橫狂妄的人,也不敢於犯天下人的眾怒。
何況月魄追魂以俠義自居,所誅盡是十惡不赦之徒,而道途之間,也有種種不利範鳳陽的傳聞。在真相未明以前,輕易發言,偏袒一方,便得罪另一方,如非別有用心,實是不智之極。從這個倒黴的人被殺觀察,人群之中,傾向雙方的人都有,一言不慎,便足殺身。有冤都無處訴,豈非不值?群雄這一冷靜下來,事理便逐漸清晰而明朗。誰會嫌命長?
明哲保身之道,只有效金人三緘其口。這個被殺的,雖然死得不明不白,卻不啻做了一件功德。無形之中,警惕了群雄,也拯救了群雄。
從申末到酉正,還有半個多時辰。等!在凜冽的寒風裡等,滋味可不好受!冷靜地想一想,這也是自討的。沒有誰饋你來嘛,相反的,還有人勸你不要來!為了親觀日月雙璧,輕身涉險,死了都活該,何況等!落日餘輝,完全消散,天色愈見黑暗,而凜冽的罡風,反而愈來愈刺骨難耐!
在煩燥與企盼的等待中,月亮萌了芽!驀的,迷濛的礦場上,突然傳來連串沉悶響,如雷,如鼓,不知是什麼東西響!凝結不動的煙嵐,也如開了鍋的蒸氣,翻騰,釀湧,捲揚不停。所有圍在場邊人的眼,也都睜大了,驚疑,駭汗,凝視不瞬。怎麼一回事?群疑莫解!難道印範兩家,在這種情形下,業已展開了爭搏?滾騰煙嵐,隨著翻湧,逐漸稀薄……稀薄……稀薄……終於完全消散。
一輪明月,已在天池東岸湧現。礦場上背湖面山,並肩肅立著四個青年人,左邊兩個是男的,右邊兩個是女的,一如新婚夫婦與男女儐相。但身上穿的並非吉服,一律白色勁裝,背背寶劍。
居中男女二人。左為月魄追魂,右是印天藍,部份人見過,認識,外首男女二人,陌生之極,不知是誰。四個人並肩站在房架子前五丈處,月魄追魂道:
“範鳳陽進場答話。”一聲沉哼,分開群雄,從正西魚貫入場五個金衣蒙面人,約蹬十丈,也成一列站定,身材高矮,體態肥瘦,相差極微。居中金衣蒙面人道:
“本場主親臨觀禮,姦夫淫婦是否還須本場主主婚?”月魄追魂道:
“聽口氣,你很象是範鳳陽了?!毒臂神魔金星石,計有三子四徒,除一人伏誅,還有一人何故未到?”範鳳陽道:
“毒臂神魔早在三十年前作古,本場主今年二十八歲,無緣得見,你以俠義標榜,殺傷無數,如今誘裼我妻,並公然登門示辱,如何向本場主以及天下英雄交代?”場外旋即揚起一片鼓譟聲:
“殺死姦夫綴姻,為武林申張正義!”
“範場主修養太好了,何必還跟他們廢話!”
“要這個沽名釣譽之徒,先作交代,也好死而無怨!”
“殺呀!殺呀!當天下英雄,把姦夫淫婦明理典刑,也好教後世知所炯戒!”範鳳陽大方地轉身作了一個羅圈揖,道:
“常言說得好,德不孤,必有鄰,各位盛情,範鳳陽拜謝了!請靜肅,請靜肅,縱然不必再聽他們胡說八道,也該教他們後事交代一下,也好九泉瞑目。”人群又是一陣鼓譟:
“範場主舊情難忘,還有點依戀不捨呢!”“不對,越是範場主的仁慈寬厚處。”
“別嚼咀了,聽一聽狗男女還有什麼好說的?”群雄以為這次又要將發生流血事件,不禁移目望去,哪知竟平安無事。範鳳陽正頭面,森厲的說道:
“有話快說,本場主不耐久等!”印天藍聲冷笑道:
“自吹自唱,扼不盡天下的耳目,你是誰,為何前來替死?範鳳陽現在場外何處,何以自己不敢入場?”此言一問,群雄譁然,為首金衣蒙面人斥道:
“賤婢莫非連我都不敢認識了,節外生枝,企圖拖延時刻,那是作夢!如無遺言,火速自裁,免得汙手腳!”印天藍切齒恨道:
“餘平,別以為蒙著臉,我就認不出你來,去年偷襲山口鎮,我就隱身在你們近旁,你和朱祿交談的話,我一字不遺全部聽到了,你們說,範鳳陽有替身,不僅在作惡時用替身,有時陪我睡覺也用替身……”為首金衣蒙面大喝道:
“胡說,故意栽誣,哪裡容得,納命來吧”圓手掣出鐵手,便向印天藍撲了過去。身側四金衣人,亦同時配合行動,分別選擇對手。適時場外傳來一聲怒喝:
“住手!”
隨聲撲入朝陽牧場父子兵。此時,金星石尚未趕回,辛吉暫代主持全局,惟恐五金衣匪徒吃虧,立命金遜率領十二神煞,衝入支援。十丈距離,並非甚遠,眼看五金衣人即將與印天藍接觸。突聞一聲禪唱,起自夜空: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尼適逢其會,不能不管,雙方暫止爭端,有話何妨說個明白,冤怨相報,何時得了!”聲音不大,宛具無邊法力,所有在場的人,俱如醍醐灌頂,燥止妄消,佇立當地,有如泥塑木雕。老尼聲音又起,道:“印施主有何委曲,請為老尼一道。”聞聲而不見人,不知隱於何處,印天藍望空一福,悽惋說道:
“難婦原與霍棄惡訂有婚約,業已迎娶有日。不料婚事驟變:
事因毒臂神魔金星石,發現絕緣谷藏寶,劫留期滿礦工,從事挖掘,藏寶未得,卻挖出金砂,自更不肯罷手。但絕緣谷乃難婦祖遺礦山,深恐為時過久,被難婦發覺無法立足,遂唆使其徒範鳳陽,設計渡騙霍棄惡神兵洞探險,墜入無底深淵。
復挽請劉伯父為媒,結成秦晉,用意無非在藉重這層關係,永霸絕緣谷,不再歸還。結髮七載,範鳳陽並未視難婦為妻,經常著替身代替伴宿,生有四個子女,面目俱不相似,難婦雖有所疑,苦無證據。金星石師弟巫無影,精擅化裝,替身舉止亦經摩仿,真假亦難辨認。場中五人,即是鐵證,神尼除去彼等面紗,不難一望而知。”
五金衣人面紗,忽然無風自起,凌空飛去,現出五張相閱面目,鐵證如山,不容再事狡辯。老尼聲音嘆道:
“冤孽!冤孽!施主何由得知其中一人為餘平?”印天藍道:
“去年年底,難婦在知範鳳陽替身伴宿事,痛苦回溯,始行發覺先父遇害之夜,枕邊人實即餘平。範鳳陽藉此脫身,往盜秘策,被先父發覺,遂遭毒手,死於賊子碧陰摧魂毒功之下。
二子即彼時受孕,像貌酷似餘平,非他而誰?”老尼聲音道:
“餘施主有何辯解?”餘平如夢初醒,試一行功,發覺真氣阻塞難通,欲抗無力,俯首不語。老尼沉聲一嘆,道:
“豺狼之性,勢難相處,別覓佳偶,應無不宜。”印天藍雙膝一屈,跪在當地,道:
“月魄追魂實女扮男裝,激於義憤,欲代雪不平,是以同行無忌,祈神尼明鑑。”月魄追魂亦將頭巾摘下,散露滿頭青絲,復莊肅說道:
“弟子郭曉梅,參見神尼。”老尼慈藹聲音說道:
“施主不須多禮,老尼看得出來,看得出來。那位施主也是一位姑娘可對?”另一個女扮男裝的是姍姍,童心未泯,覺得改裝好玩,因而也改了裝。這時被老尼指出,莞爾一笑,也把頭巾換掉,道:
“老神仙看我扮得可像?”老尼道:
“施主純樸未鑿,希善保天真,像!像!像!”姍姍喜道:
“我扮不好,是二姊幫我改扮的哩。”老尼道:
“施主四姊妹,殺機透華蓋,除印施主事故外,莫非還有其他恩怨?”另一少女道:
“弟子杜芸,家師牧野飛龍……”老尼截口說道:
“原來你就是杜丹胞妹,年前化裝黑叟的那位姑娘,你們和公孫兄妹的事情,老尼已有耳聞。不須再說。我受人之託,就是為金星石來,且待我先跟他見上一面,再作決定。”姍姍急忙接口道:
“老神仙,先別忙,還有珍姥樹家滅門血案,我哥哥姊姊仍被老魔扣留,當作人質呢!”老尼哦了一聲,道:
“還有這等事,待我一併向他問個明白。”聲音陡轉蒼沉,道:
“金星石金施主,請現身答話。”自老尼到達,群雄即如醉如痴,聽的清,看得見,就是不能動,老少諸魔尤甚,恍如夢魔。
老尼聲音如春雷乍展,群雄與諸魔亦被震醒,不由連聲驚歎。
辛吉如電掠入場中,獰厲喝道:
“老夫來了,妖尼怎不現身?”老尼聲音叱道:
“你兩手血腥,一身臭氣,死裡逃生,猶未省悟前非,老尼不用見你。不過,有幾件事,要你親口答覆我。第一件……”
“住口!”辛吉身為四極之首,萬世魔功僅差金星石一籌,就這幾句話的功夫,業已測出老尼隱身位置,截口說道:
“妖法可以欺世騙俗,卻嚇不了老夫,你躲在空房頂上,裝神扮鬼,便以為可妖言惑眾,為所欲為,簡直是作夢!朋友們,這是姦夫淫婦的詭計,莫被障眼法所騙,妖尼由老夫親自對付,誰殺死姦夫淫婦,日月牌便歸誰所有!”混跡在群雄行列中的魔子魔孫,立刻隨聲附和,道:
“月魄追魂卑鄙無恥,印天藍一定是被妖法所迷,才背叛丈夫,失身受騙,武林中容不得這種害群之馬!”
“他說範鳳陽有替身,他現在不就是用替身麼?不知又是哪家的好女子,受了他的騙,不得不跟著他共誠!月魄追魂,武林重寶,有德者居之,他怎配!”
“什麼重寶不重寶,殺死姦夫淫婦,為武林仰正義,為後世立楷模!”
“殺啊!”
“殺啊!”
“當仁不讓,莫落後啊!”好聽的話,都被這群魔子魔孫說盡了。並且還派出來一部份人,發起帶頭作用,領先往場中跑,一邊跑,一邊還揚聲說道:
“與其等人賞,何如自己去取!”
“朋友慢點,算我一份!”
挑撥,激將,還裝出一副正義凜然、當仁不讓的樣子。所有想得到的壞主意,全都被他們做完了!人群本來就是盲目的,再加上日月雙璧的誘惑,惟恐彼人捷足先得,血在沸騰,心在浮動,情不由己的,也跟著盲動起來。當然,也有定力高,智慧深,看出情勢不對,暫存觀望的,就這剎那功夫,擁進場中的人就有兩三百。
這是場外的動態。原在場中的敵對雙方,更已短兵相接。
餘平等五金衣人,距離四女最近,劍光倏起落,已有四賊頭顱和身體分了家。印天藍恨餘平入骨,賞了他一顆毒蒺藜,痛得賊子翻滾哀號,淒厲有如鬼哭。印天藍親口所述的種種血淚遭遇,較之傳聞,尤其十倍,劉永泰肺都氣炸,他所率領的朝陽牧場子弟兵,是從北邊入場的,禁制一解,即向場中心奔來。
辛吉話落未久,老英雄率眾即已到了四女面前,老臉含羞帶恨地說道:
“藍兒,伯父對不起你們父女,這群衣冠禽獸,由伯父來打發他們!”劉義叔便兄弟,不待吩咐,即已成扇面形,布成了一圈。印天藍還沒來得及接話。辛吉,金遜,帶著十二神煞,也已接踵到達。眼看血戰即起。
忽見一片白光,從空陡然降落,疾如閃電,一現即又隱去形跡。曉梅等四女與朝陽牧場子弟兵,恍加被一幢無形的氣罩所遮蔽,衝突不出。辛吉,金遜,以及匪幫徒眾,亦無法突入。雙方隔著這層無形氣罩,怒目相向,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幾個老魔,帶著匪幫大隊,混在群雄行列中,亦已接踵到達近前。直到這時,老尼聲音始再揚起,嘆息說道:
“老尼原欲人定勝天,緩和這次劫運,奈何怨毒所積,暴戾之氣過重!金星石,你師徒是罪魁禍首,死難全屍……”辛吉厲聲截口道:
“妖尼,你光吹大氣,有什麼用!老夫偏不信邪,你可敢不用妖法,與老夫一戰?”老尼道:
“你想死不難,退後十丈,自有人代替老尼,超渡於你。”辛吉道:
“老夫不慣聽人擺佈,就在此處等你。”劉永泰站在最前,幾乎就和辛吉面面相對,只見老魔嘴唇翕動,卻是聽不到一個字,不覺暗暗納罕。老尼聲音再起,道:
“話聲已被老尼隔絕,各位施主請留神細聽。萬世魔功與禪門不壞金剛身法,一正一邪,異曲同工。老尼默察群眾之中,精擅魔功者,約計不下二十人,修為火候不一,成就亦有高下。即此,已非刀劍掌力輕易能敵。老尼許身佛門,不便擅開殺戒,惟所習禪門心法,尚可卻魔防身,願以相贈,童身俱可學至,頓飯功夫,即可應用,期得十人,始可避免今日一場大劫。
請速至四位姑娘立身處,以便爭取時間。印施主與劉老英雄,為當事人,須面對大敵,稍後另有相贈。”為了爭取時間,剎那已選足十人,除曉梅、杜芸、姍姍外,計尚有公孫啟,杜丹,黑衣怪人,劉智,劉信,嚴和,呂冰。人很多,童身者難得,呂冰年紀最輕,修為較差,為了湊數,只好找他。公孫啟等老少群俠,俱隱身在空房內,固有陣法施蔽,故從室外,無法看到。待十人聚齊,老尼又道:
“圍成一丈許圓圈,面向裡,抱元守一,跌坐行功。”十人甫經依命坐好,一團丈許白光,即從房頂騰越,罩落,恰將十人包沒。辛吉隔著無形氣障,看得分明,知道老尼在搗鬼,攻撲叫囂,大肆干擾,卻難越雷池一步。頓飯過後,白光一隱重現,走出十人,換進印天藍與劉永泰。老尼聲音再起,道:
“印施主和劉老英雄,晦紋畢現,不宜出戰,由老尼暫時保護,佛說:
‘殺惡人,即善念。’如何誅魔衛道。善保天和?諸俠可自行區處,恕老尼不再安參末議,片刻之後,佛光即可出難入,希謹記勿忘。”
佛光?說明老尼禪修已高深莫測。善保天和?更無異提示群俠,少造殺孽。公孫啟十分感動,警惕至深,道:
“神尼惠然肯來,不啻得天之助,除首惡當誅,餘可酌情寬免。為了不負神尼一番苦心與期望,愚意出戰之人,不宜過多,各位前輩,以為如何?”雪山魈性急,搶先問道:
“你必已有腹案,都誰出去?”公孫啟道:
“神尼選擇十人,必有深意,除冰弟過於年輕,其餘九人出戰足矣。”雪山魈吼道:
“那怎麼成?”公孫啟心知此老,並非真嫌出戰人少,而是因為沒他的份才吼,肅色說道:
“九九歸元,乃生生不息,大吉大利的數字此其一。哥姊俱在賊手,爺爺神儀特殊易認,不能無所顧忌,此其二。孫兒等出去,只索戰元兇,避免混戰,儘量減少誅連無辜,萬一不如預期,爺爺再和二姥與神婆酌情支援。此其三。神尼適才有指示,金星石似繫爪牙偽裝,此戰主旨,在鎮壓群雄,促彼等知難而退,兼以試探魔黨實力。犁庭掃穴,期諸異日,待救出哥姊,爺爺還怕沒有出氣的機會麼?”蘭姥深覺如此措置。進退均可掌握主動,避開群雄,尤可減少傷亡,首先表示贊成。雪山魈也因孫兒女仍陷身魔掌,不無顧慮而情況若有變化,仍可隨時出戰,也沒再堅持。
霹靂神婆只叮囑諸小謹慎當心,勿妄存僥倖,先求自保,再伺隙擊敵,語意殷切,情見於辭,公孫啟率眾走出佛光,取了兩顆御毒丹丸,給劉智劉信即時服下,這才率眾走出佛光覆翼範圍,辛吉正自等得不耐,忽覺股無形潛力,湧上身來,竟然抗拒不住,駭然暴退,比及站穩,九人以分孫啟為首,己從容橫列面前,辛吉狂聲笑道:
“那幾個老不死的,支使你們先來送死?”公孫啟道:“殺雞焉用牛刀?就我兄弟姊妹,已經夠收拾你們的了,群毆?還是一個一個的較量?”辛吉道:
“乳臭未乾,也敢賣狡,給你一個便宜,怎麼打法?由你們決定,免得天下人恥笑老夫,以大欺小。”公孫啟暗施激將計,見老魔已經上當,道:
“你雖狂妄,倒也薄有風度,少俠不佔這個便宜,三陣抑或陣定輸贏,如何抉擇,由你決定。”他雖知面前強敵可能並非金星石,也不予以點破,僅稱“你”,辛吉道:
“你出題目,老夫決定,一人作一半主,兩不吃虧,五陣定輸贏!勝如何?敗又如何?”公孫啟道:
“此非較技,敗者非殘即死。此外,你們這次來,忿念之外,還有貪念。據悉你有一枚日魂牌,常山老怪鄭七有一塊月魄牌。少俠與舍妹,亦各有其一。三勝為贏,就以此物為注,你可敢賭?”他一語雙關,明著在雙寶,暗中卻明示群雄,老魔手中也有一對,以分撤群雄敵對心和注意力。辛吉道:
“此寶何來雙份?”公孫啟道:
“你先後謀害印老英雄和霍少俠,霸佔絕緣谷印家金礦,截留礦工,屈指已有十年,何以徒勞無功?可見所知不廣。就我所知,此寶實有三對,缺一不可。你與鄭七有一對,我兄妹有一對,另外一對,至今尚不知在誰手中。或許群雄之,有人能解答這一問題,倘如有興,歡迎參與角逐。”目光遊移,遍掃群雄,重複說道:
“哪幾位同道有興趣?”群雄情不自禁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視察,猜疑,揣測,也在自己的行列中,激起了騷動。這是實情,因為除姍姍那枚月魄錢外,另外一枚日魂,至今仍不知在誰手中。這也是對群雄的反擊,最低限度,猜疑一起,群雄再想團結成一個完整的力量,就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這樣就再不易構成威脅,便可以較多的精神和力量,來對付金星石那一夥。群雄之中,自也有人驚疑這是公孫啟的離間之計。但是,誰敢出頭?誰願意出頭指出這一點?!因為,誰先出頭,誰便先涉嫌疑,樹敵結怨,那是最不智的,辛吉的目光,很快就從群雄的行列中,收了回來,奸滑一笑,道:
“小子,別把話題扯遠,先談我們的,老夫和你賭了,誰先出場?”公孫啟道:
“就憑你一句空話可不成,得先把東西拿出來驗過,才能賭。”辛吉道:
“老夫的東西不在身上。”公孫啟道:
“你不敢賭,就實話實說,鄭七怎麼樣,是不是也不敢賭?”
常山老怪鄭七一聲虎吼,排開群雄,飛躍入場道:
“老夫不僅和你賭寶,還要跟你賭命!”取出月魄牌,當眾一晃,又道:
“喏,看清楚了,就是這一件!究竟是否真有三對,老夫不清楚,真假亦不敢擔保,怎麼樣?”他再不濟,年齡、輩份,總比公孫啟高得多,如今當眾被公孫啟指名道姓,被看成毒留神魔一流窮兇極惡之徒,實在不是滋味,深悔這次出山,弄不好就要落個身敗名裂,是以非常氣惱。公孫啟也把日魂牌取了出來,當眾晃了一晃!道:
“一件賭一件,你不敢賭作罷。”
“你”字自是指辛吉而言,從這件事,愈加認定他不是金魔本人了。辛吉道:
“老夫有何不敢,只是今天沒帶在身上,我們可以換個方法賭。你不是說共有三對,還有一對不知下落麼?我們就以那一對不知下落的作賭,誰先找到,誰便贏到另外一對,你認為可公平?”公孫啟心裡一動,道:
“莫非你現在所有的,並不只一件?”辛吉道:
“老夫以人格擔保,就只有一件。”公孫啟又再叮問一句,道:
“你可是以毒臂神魔金星石的招牌擔保?”辛吉不假思索,便道:
“當然!”話出口,後悔上當,就這兩個字,不啻證明金星石確實未死。這在群雄的心理上,造成一個非常不利的陰影。
警覺之後,怒由心生,陰陰笑道:
“小子,你倒是很工心計,再不派人出場,老夫可要搶先了。”話聲中已蘊含無比濃重的殺機。黑衣怪人不待指派,已當先入場,宏聲說道:
“各位道上的朋友,可聽過有人姓黑?在下就姓黑,但這並不是祖姓,而是至交好友所贈賜的……”辛吉截口喝道:
“你姓什麼無關緊要,指名……”黑衣怪人亦截口道:
“我要指名索戰,姓什麼,叫什麼,關係重要得很,你不用急,最後才輪得到你,想逃也逃不了……”辛吉怒道:
“遜兒出去宰了他!”金遜飛躍入場,一亮鐵手,道:
“報名領死!”黑衣怪人喝道:
“回去,我索戰範鳳陽,七年之前,他把我誘下無底深淵,乘我不備,點我死穴……”金遜斥道:
“一派胡言,點你死穴,你還能活到現在?”黑衣怪人今天除已脫去長袍,一切仍如舊樣。這時一拂長髮,露出本來面目,切齒恨道:
“我叫霍棄惡,印天藍本是我未婚妻,只因你們要霸佔絕緣谷印家金礦,才唆使那個人面獸……”金遜道:
“亮兵刃,看打!”搶鐵手,已當頭碰下。霍棄惡雙眼一閉,不迎不拒。金遜本欲迫他出手,看了這種樣子,只好撤招問道:
“少爺不打死狗,亮你的兵刃。”霍棄惡睜眼喝道:
“他叫你遜兒,當是金遜了,有你這麼一個不夠狠的兒子,他恐怕要抱屈終天了。告訴你,你跟你那兩個弟弟,並非同母所生,令堂現猶健在人間,為何棄他而去?你先去弄清楚。現在我不跟你打,回去!”金遜乃珍娘所生,金星石,自不肯把往日陰謀告訴他,是以至今仍不知這段隱秘,乍聞此言,不覺側顧辛吉。辛吉斥道:
“你這沒用的東西,怎能被他妖言所惑?”旁立十二神煞之首韋威,見金邀內心已生動搖,戰必不利,疾掠上前,道:
“此等草莽之夫,何勞少主汙手,待屬下會他。”更不待金遜有所表示,兵器業已迎招出手。他用的鐵手,招沉力猛,狠厲絕倫。霍棄惡再不還手,勢必喪生惡毒兵器之下。適時,寒光倏閃,暴出一聲雷鳴,韋威被震退三步,兵器幾乎脫手,定眼看時,不由一驚。霍棄惡並未取用佩劍,雙手之中,各握著一隻鐵手,道:
“你還不配本俠用劍,我就用你們打造的兵器,來取你的狗命!”這對鐵手是餘平等五匪死後所遺,他倒取了一對,掂一掂,比判官筆還趁手,便取而代之。韋威虎口遑未震裂,腕臂掌指卻被震得麻木生痛,略一喘息,已恢復大半,忖度霍棄惡初得鐵手,未必盡窺運用巧妙,便又攻了上去。
鐵手原即具有判官筆的招式,霍棄惡遑未能領會鐵手的妙用,在這三四個月隱派的時間內,卻把判宮筆的招式,揣摸研練,業已熟透,一經展開,呼呼生風,點滴不顯笨拙,韋威名列十二神煞之首,武功自非泛泛,一招受挫,試出霍棄惡的掌力,比他只高不低,便不敢再用猛攻砸打的招式,粘、點、鉤、掛、一昧只想在巧妙上取勝。
這件兵器,原為對付公孫啟和曉梅的一對削金斷鐵劍所打造的,除了小巧招式,最著重的還在硬封實架狠打猛攻。如今第一次應用於鬥場,不料就遇到了一員猛將,並且用的就是他們自己精心打造的兵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迫得自己,倒有一半招式,不敢輕易施展。這樣一來,鐵手的威力,便削弱了一半。霍棄惡剛剛搶來的兵器,一天都沒練過,所謂趁手,也只是尺寸和重量趁手,除了當作判官筆用,別的招式,一概少在,自便無從充分發揮鐵手的妙用和威力。
兩個高矮差不多,霍棄惡粗壯威猛,韋威頑長嬌健,你來我往,眨眼就是二十多招,生龍活虎,各展所長,互搶先機,勁風廣披,砂飛土揚。此非較技,生死勝負之間,復他關雙方銳氣,誰都不肯敗,故拼搏至為激烈。大體說來,不論招式或身法,韋威都比較靈巧而快捷,顯得活躍,似乎略佔上風。
霍棄惡沉實穩重,則以功力見長。看著似嫌笨拙,其實亦未遑落下風。又二十招過去了。鐵手在霍棄惡雙掌之中,已完全熟練,威力亦漸次增加。沉實厚重的人,雖然外表顯得笨,可也將一宗好處。那就是一個“專”字。
他打第一陣,索戰範鳳陽,這是預定的,也符合他自己的願望。但他也深知這第一陣的重要性,重視這一授命,心中只有一個意念,即如何克敵制勝,以挫折澈勢,建立聲威!全體的,而非個人的聲威!故接戰以後,出招破式,異常慎重,穩紮穩打,先立於不敗之地。也正因為他過份謹慎,搶來的新兵器,又一次沒用過,不免顯得縛手縛腳。從破解韋威的招式中,逐漸悟出,鐵手不僅可作判官筆用,也可劈、砸、圈、拐,作其他的兵器施展。
能不能當劍用呢?因為七年刻苦磨練,擅長的到底是劍。
於是,便默想飛龍劍法中,究有哪一招可用?不能,形式不同,重量迥異;不僅不能當劍用,進而且能剋制劍術的施展。至此,他已瞭解金星石設計製造鐵手的居心,悟出鐵手的功用性質。百招將滿,激戰已達高潮。
霍棄惡在對兵器的性能獲得充分的瞭解後,招式已由生澀呆滯,逐漸轉為生動靈活。他身形魁梧,雙掌之中,俱握有鐵手,招式一徑撒開,方圓三丈,俱在鐵手可及威力籠罩之下。
韋威被迫,身法展動亦愈加快速而不可捉摸。小巧的招式,已不能應用,一變而為投暇抵隙的遊鬥了。驀的,一聲暴響,倏從場中傳出。敵對雙方以及群雄,俱感一震!
霍棄惡招式展開,已不再拘泥判官筆的路數。他把兩隻鐵手,當成了錘用。也不再管敵人,或是敵人的兵器,只要描準影子,便無情的揮打錘擊。反正這是非得分出生死勝負方能罷手的決鬥。只消稍稍沾到一點邊,便能皮破,血流,骨折,肉裂,如再打得實在一點,立可分判生死。
顧忌一去,威力愈增。相形之下,韋威已由主動,轉為苦戰。他在外圍繞一圈,霍棄惡只須轉個身,就可以抵消。在這種情形下,儘管還沒有露出敗象,但體力消耗,他比霍棄惡多得太多了。韋威在發覺這一不利的趨勢後,立下決心,必須出其不意,捨短用長,方可扭轉逐漸形成的頹勢,克敵建功。
霍棄惡在遇害之前,年紀尚輕,在江湖上走動的時日不多,遇害之後,更隱匿在神兵洞,技巧還不夠。
韋威跟隨金星石,走南闖北,惡行無數,見聞和體驗,比霍棄惡可又強多了。惡念一生,戰法陡變,覬準一個機會,身形倏閃,看似左旋,突從正面進招。霍棄惡右掌鐵手,已被誘出,貫力攔截,一時無法收招變式,形勢所迫,自然而然地疾揮左掌鐵手,急架要迎,“鐺”的一聲大響,迎個正著,卻也上了大當。
韋威鐵手,脫掌飛出。
霍棄噁心方一喜,不料韋威不退反進,就把握著他心神這剎那的鬆懈疏失,著著實實,一掌打在他的左胸上。韋威計定而動,誘敵成功,鐵手也是在接觸剎那,自動放棄的,那一聲,對他絲毫沒有影響。
反之,這一掌更貫注了碧陰摧魂功,掌毒並施,存心置霍棄惡於死地。霍棄惡左胸中掌,鮮血如箭疾射而出,噴了韋威滿頭滿腦,魁梧身軀也向後連退三個大步。奇蹟出現了。這麼重的傷,霍棄惡並沒倒。也不知是什麼力量支持著他,甫退又進,兩隻鐵手,猶能連續遞出。韋威作夢也沒有想到,霍棄惡不僅沒死,還能出招,並且反擊出乎意外的迅速。彼時,韋威正在揩抹臉上的血,不巧得很,眼睛裡也沾有了少許,手又髒,愈擦愈模糊。
警覺有變,電疾暴退。儘管反應夠快,也僅躲開摟頭一擊。霍棄惡右掌鐵手落空,左掌鐵手業已截進韋威心窩。一聲慘吼甫自韋威口中揚起,屍身即也向後倒去,霍棄惡止步撤招,鐵手蜷曲的無名指和小指,竟把韋威的心肝五臟,拖帶出來一大堆。這一變化,發生得太快,也太反常。快得連近在三丈的辛吉,都不及救援。十二神煞喪首,餘眾蜂擁而上。公孫啟震聲喝得:
“怎麼樣,想群毆?”曉梅,姍姍,以及杜丹兄妹等七小,驚急憤怒!但因未得公孫啟諭示,不敢紊亂陣容。辛吉陰陰說道:
“這一陣怎麼說?”他老奸巨滑,不答反問,藉以拖延時間,司馬昭之心,不問可知。一問一答,所需時間,雖然極短。但群煞武功,並非泛泛,三丈距離,晃身即到。十一件不同兵器,挾懾人勁風,已從不同方向,疾如聚雨,向霍棄惡身上,罩擊而下。撥其用心,自是恨不得把霍棄惡亂刃分屍,代韋威報仇。辛吉故意拖延時間,自也同意這麼做。殊不料霍棄惡一聲虎吼,鬚髮蓬飛,掄動鐵手,左遮,右架,前擊,威猛如有神助,寒芒飛漓“鐺!鐺!”之聲,入耳不絕,十一煞一被擊碎頭頂,一被翻丈外,十一件不同兵器,三飛兩折!辛吉見勢不如預期,厲聲喝道:“先回來!”倖存九煞,亦已膽寒,聞令立即退了下去,霍棄惡“哇!哇!”兩聲,又吐了兩大口血,血液中似乎還有塊狀的東西,不知又受了點什麼傷?公孫啟這才發令,道:
“劉氏昆仲,請將霍兄迎接回來。”劉智、劉信已於應諾聲中,雙雙躍出。霍棄惡聲喝道:
“用不著,我中了匹夫碧陰摧魂功,渾身是毒,碰不得!”搖搖晃晃,自己走回本陣,服了一顆丹丸,席地行功自療起來,群雄目睹這一惡戰,不禁自心底發寒!
但也不解,韋威那一掌,確已擊實,霍棄惡何以受傷不倒、中毒不死,反而愈加勇猛?淵博如辛吉,心中亦至為駭異,示意手下人,將三具屍體抬走。公孫啟冷哼一聲,道:“老魔頭,這一陣到底應該怎樣點說?”用辛吉的話,反問辛吉,使得老魔為之氣結,眉騰煞氣道:
“霍棄惡首先中掌,非韋威手下留情,他那裡還有命在?”
公孫啟冷哂道:
“你最好睜開眼睛說話!”辛吉道:
“老夫眼睛不瞎。”公孫啟道:
“不瞎最好,你再看看清楚。”一輪明月,這時業已升得很高,清朗月光照射下,霍棄惡已經變成了一個綠人,所中劇毒,已被他逼出體外,正用三味真火化煉,陣陣青煙,隨風向南飄散。
公孫啟及時提出警告道:
“碧陰摧魂功,乃天南金氏獨門絕技,沾者必死,其毒無比。霍兄稟賦奇特,復得異人指點,不僅百毒難侵,且擅移穴,是以前在神兵洞,範鳳陽突施暗算,幸能未死,今天雖中毒掌,亦可安然無損。各位同道,無此奇能,稍沾絕難倖免。現在霍兄雖以本身真元,行功化煉,惟恐餘毒未淨。奉勸站在下風的朋友,趨避一下,以策萬全。”
此言一出,困在左邊的群雄,爭相趨避,一時秩序大亂。
辛吉狡辯,不攻自破。適時,一瘦長老人,電疾躍落場中,大聲喝道:
“假仁假義,只有一些糊塗蟲,才能信你。老夫挑戰罪魁禍首,姦夫淫婦還不滾出來納命!”曉梅怒道:
“是個人都有名姓,老匹夫報你的姓名出身,誰姓姦夫淫婦,也給我清清楚楚指出來。”瘦長老夫道:
“老夫康寧,天南金氏門下。姦夫月魄追魂,淫婦印天藍,還有何話說?”曉梅徐步出列,在距康寧丈遠處止步,道:
“我印大姊屢遭襲擊,至今負傷未愈,我月魄追魄……”
“住口!”喝住曉梅,康寧道:
“月魄追魂也是你這形體不全冒充得的,回去!”原來適才曉梅披露秀髮,不論正邪俱皆目睹,故老賊有意出言侮辱,並且罵得十分刻毒。曉梅按捺滿腔羞怒,冷笑道:
“老匹夫,我月魄追魂姓甚名誰,是男抑女?你全不如道,就替個縮頭烏龜出來賣命,死了有多冤枉!識相的,立刻滾回去,還來得及。”康寧道:
“你既然願意替月魄追魂領死,老夫就先拿你開刀,看打!”老賊用的也是特製鐵手,一招泰山壓頂,已掄圓砸下。曉梅深得技擊三味,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老賊肩頭一動,曉梅寶劍業已出鞘。但見奇光驟灑,人影閃飛,鐵手起落,風聲雷動。劍華飛舞,威勢萬千。
一個是魔中之魔的左右手,四極之中的老三,多年磨鍊,藝業罕絕;一個是後起之秀,女中巾幗,一身所學,得自當代第一奇人所親授,冠蓋群倫,震古爍今,兩個人甫一接手,即各展所長,互爭先機,奇招異式,層出不窮。鐵手與寶劍,交錯往還,寒光已混成一片。十丈方圓,勁風滾旋,迫人呼吸欲窒。
觀戰群雄,驚得大氣都不敢出。臨近的人,惟恐波及,已自動向後疏散。敵對雙方,更是凝陳不瞬,緊張的注視著場中變化,以便作緊急支援。
驀的,場中慘忽傳出嬌呼與厲吼。寒光斂處,交搏二人,俱已負傷飄退。曉梅為一釘形暗器所傷,自左胸射入,從背後穿出,血湧如泉,前後襟俱已染紅。
康寧右手斷去四指,右胸亦被劍芒掃裂一口,入肉不深,雖然也在流血,顯無性命危險。曉梅急忙封穴止血,服食了兩顆丹丸。康寧嘿嘿笑得:
“不要浪費傷藥了,老夫暗器上有毒,見血封喉,回去準備後事吧,這一陣我贏了。”曉梅忍痛說道:
“未必,姑娘命長,此刻還能取你首級,易如探囊取物。”她不只說說好聽,輕移俏步,更已向老賊逼去,霍棄惡中毒負傷未死,猶有餘勇可鼓景象,此刻展現在老賊眼前。他右手僅餘拇指,特製兵器已丟在場中,單憑左掌,怎敢以攫絕情劍鋒芒,情不由己,向後退了三步,警覺示怯,立又站住。曉梅冷哂道:
“你好無恥,兵器中隱藏暗器,猶自鳴得意。陰險卑鄙,與範鳳陽如出一轍,也不怕天下英雄齒冷。不敢再搏算你輸!”
按劍挺立場心,亦不再進。這種狠勁,見之於霍棄惡身上,已夠驚人,如今再見之於曉梅身上,一個女孩子也是這麼狠,不僅老少諸魔,群雄亦無不自心底生寒。康寧道:
“老夫兵器就在你腳下,只要拿得回去,我就認輸。”曉梅道:
“你好乘機再施暗算,妨娘不上這個當!”康寧道:
“說得好聽,分明傷重毒發,你彎下腰。”曉梅道:
“那你怎麼不敢向前?”康寧道:
“老夫陪你耗著,誰先倒下去,誰就算輸。”曉梅道:
“姑娘看你狗膽都嚇破了。可對!”康寧道:
“快要死的人了,就讓你口頭上佔點便宜,又有什麼關係。”老賊的是膽寒了,是以趑趄不前,曉梅道:
“耗著就耗著,別忘了,你是問兩個挑戰的,耗到我印大姊出來,再收拾你也不遲。”康寧不禁抬頭向對陣望去。辛吉看出康寧傷勢較輕,故不開口。公孫啟和曉梅關係那麼深厚,奇怪也不出聲。僵持良久,群雄中不知何人,突然揚聲道:
“兩敗俱傷,雙方均無再戰之力,這一陣算平。”辛吉亦擔心印天藍出現,隨聲附合道:
“老夫同意這一看法,你怎麼說?”公孫啟沉哼一聲道:
“現成的便宜都不敢撿!師妹回來吧!”曉梅回陣之後,一如霍棄惡,行功自療毒傷。珍姥擔心暗器上,確實淬有劇毒,急欲代為檢查,卻為佛光所阻,幫不上忙,心語通誠,老尼亦未作答。
這是一個不可解的迷。曉梅的毒傷,不同於霍棄惡,韋威那一掌,雖然遞實棄惡左胸,但傷在外表,中間還隔著一層衣服,還可以說,劇毒未入膝理。曉梅中的這一釘,系穿胸而過,釘上淬毒,必泊附內臟,居然亦無甚大影響,實是不可理解。
第三陣,杜丹越眾而出,憤然作色道:
“範鳳陽,你沒臉見霍大哥,更沒膽見月魄追魂郭小妹,兄弟行中,數我杜丹最弱,該是你邀威臉的時候了。去年你唆使人寰五老,用計騙我,毒打,囚禁,無所不用其極,現在當著天下英雄,我杜丹向你討還這筆賬,是你親自下場子,抑是仍驅使高級爪牙,接這一陣?”香風過處,場中躍進一個女人,二十五六,妖豔非常,先喲了一聲,然後才嬌裡嬌氣的說道:
“我的杜場主,那兒來的這大火氣,姊姊陪你玩這一陣,你可別……”
“住口!”杜丹滿面飛紅喝道:
“好男不和女鬥,你滾下去!”妖女道:
“原來卻是個童子雞,好不解風情,你不跟我鬥,我偏跟你鬥,看你能把我怎麼樣?”伸手便摸杜丹臉蛋。杜丹喝道:
“不要臉!”飄身往後便退。哪知身形方起,即失去知覺,往後便倒。杜芸,姍姍,看出不妙,雙雙飛出搶救。她們再快,也不及妖女近在身前快,攔腰一抱,回身便逃。公孫啟怒極喝道:
“放下人,算你們贏。”杜芸,姍姍,更不放鬆,銜尾疾追。
當著群雄的面,辛吉亦覺有欠光明,厲聲喝道:
“把人放下!”兩陣相對,中間約距十丈,是以場心相離雙方,各為五丈左右。妖女有備而發,勢在意先,分秒不留停頓,故快速異常。杜穆二女,發覺不對,撲出搶救,起步已稍落後。
但二女功力較高,身法較快。當妖女逃出三丈,二女已相迫及。而辛吉喝令放人,且有攔截意向。在這種情形下,無論敵我,乃至群雄盡都以為妖女,必是天南金氏門下,也必遵令放人。
誰料事實竟出人意表!妖女在忖度如不放人,勢將遭受前截後擊,難以脫身,竟將杜丹當作禮物,對準辛吉擲去並且還嬌聲說道:
“給你!”辛吉現在偽裝的是金星石,是天南金氏門中地位最高,最具權威人物,聽口氣,妖女對他了無尊重之意。人擲出手,身形陡快,一掠越過辛吉,向人叢中飛射而去,辛吉接杜丹,始揚聲道:
“截住她,妖女非本門弟子,留住活口,追問來歷。”他怕妖女挾杜丹以為人質,甚至傷了杜丹性命。無法向公孫啟和群雄交代,直待此刻,方道破真相。人叢中,以金氏徒眾為多,聞令而行,立刻展開截殺,驀聽妖女喝道:
“擋我者死!”厲喝,慘號,隨之而起,人群波分浪裂,倒了一片。妖女不知是何來歷,陡發雌威,身形所經,居然無人能敵,竟被奪路而去!杜芸,姍姍,志在救人,由於杜丹已被辛吉截下故未再追妖女,看見這種情形,至為困惑難解。
如是老魔暗中玩弄的花樣,何以殺傷多人?但如不是故弄玄虛,何以又未能把妖女截住?辛吉見妖女居然突圍而去方始轉過頭來,發現二女粉面含霜,杜丹依舊昏迷未醒,對襟衣縫中,明顯的露出一個紙角,道:
“妖女現身攪場,必有所圖,如今雖被兔脫,定未走遠,此間事了,老夫必追索其蹤跡,有以報命。襟際摺紙,或有其出路,可否容老夫略一過目?”輕輕將杜丹平放地下,靜候答覆。
辛吉接住杜丹,二女即已超到身前。他雙手捧住的,仍舊原勢把人放在地上,二女看得清清楚楚,辛吉確實未曾作過什麼手腳。杜芸抽出摺紙,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
“三日為期,以日月雙璧,換取解藥,逾期無救,莫空後悔!”沒有地址,沒有落款,僅在字尾,書了一條蜈蚣。縱然願意用日月雙璧,換取解藥,又到何處去找人?秀眉一皺,杜芸本想問辛吉,又怕老賊推拖,徒討無趣,道:
“就這麼幾個字,你看清楚了?”把手中紙條,向辛吉一亮。
總共三十來個字,辛吉略一展望,即已看清,道:
“蜈蚣為記,如非人名,即是地名,老朽不敢妄斷。妖女並非本門弟子,這陣不算,救人要緊,請二位回駕。”分明敵對,勢難並立,還要虛情假意一番。杜芸道:
“多承關注。”
人以禮來,我以禮往,縱是毫無誠意,也不能不虛與周旋,江湖上講究的就是這一套。二女迴歸本陣,略述經過。公孫啟先把了一下杜丹的脈,道:
“芸妹勿憂,令兄脈息正常,只是中了迷藥,神尼與珍姥,定能解救。字條妥慎收好,稍時請蘭姥過目,或能知其出處。”
側顧嚴和,又道:
“丹弟知覺全失,不宜放在地上,嚴兄暫時扶持如何?”嚴和道:
“小弟理當效勞。”接過杜丹席地坐下,半扶半抱,摟在懷中,安置好杜丹,公孫啟揚聲說道:
“老魔頭,第三陣由你派人。”辛吉道:
“小子,你的勇氣倒不小,人不想救了?老夫提議,今夜就到此為止,未完三陣,改個時間地點,你怎麼說?”公孫啟道:
“時間地點由你定,範鳳陽必須親身到場,你敢不敢擔保?”辛吉道:
“中秋佳節,絕緣谷候駕,範鳳陽不死必到。”公孫啟訝道:
“這麼久,好吧,由你充份準備,刀山油鍋,公孫兄弟姊妹,屆時必去踐約,絕不示怯於人!”明朗豪壯,氣勢如虹,博得群雄由衷敬佩,敵我勢力消長,無形之中,亦隨之而逐漸轉移,但也激起老魔無邊殺機。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29:25
第二十二章 分兵踐約
辛吉嘿聲陰笑道:
“這你放心,除原有防止宵小窺伺的一點東西,絕不會專為你們增設什麼。但是,你們也不準再用妖法。”他覺得今天鬥場的情況,離奇而怪誕。餘平等五賊,不是紙糊的,縱非諸小之敵,也不致於一招未滿,全都伏誅,這是一。
其次,韋威是天南金氏門中數得著的高手之一,那透懈真力、貫澈碧陰摧魂功的一掌,分明業已打實,霍棄惡先後吐了三大口血,猶自勇猛如虎,十二神煞,三死三傷,敗得不明不白的,這是二。
其三,曉梅中了百蛇梭,自左乳上方射入、左肩胛下方穿出,鮮血泉湧,毒入腠理,不僅未死,反而在重傷之後,斬斷八秀之中一人右腕,從容走回本陣,也是匪夷所思,這是三。
此外,那白色氣罩,那無形的排擠大力,都怪得迥異常情,荒謬不可思議。
辛吉把這一切,都歸咎在那個不知名的老尼身上,認為是妖法,有老尼在,再戰下去,仍難望討好。他偽裝金星石,並非真的金星石,也作不了金星石的主,與其大敗虧輸,無法向金星石交待,何如乘杜丹被擄,暫時休戰,把未了的三陣,留給金星石自己處理,並將老尼先行排開,較為適當。公孫啟道:
“神尼究是什麼人?我和你一樣,到現在還不知道,更不是我兄妹事先請來助拳的。實因你師徒,傷天害理,有悖倫常,有所不忍,才略停法駕,剖析冤情,猶思有以度化,奈何你陷溺已深,執迷難悟,我實在替你可惜!此間事了,法駕雲遊何處?亦不可知。絕不會因你我兩家爭端,貽誤慧業,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中秋之夜,三場決鬥,我兄弟必以武功,與爾師徒分搏強弱,絕不仰仗別人。在此期前,如有任何狡謀或蠢動,那是提早滅亡!雪山三小,何時釋歸?答我一言。”公孫啟明知老賊業已生怯,但因傷者急需救治,故亦望暫息干戈。辛吉道:
“小子,現在任你賣狂,中秋再見。雪山派如不干犯你我兩家爭端,即日退出遼東,兩個孩子立可釋放。”公孫啟道:“雪山原無介入兩家爭端之意,今後亦然,你的話如果算數,五天以內,把人就近送到亂石崗印家中途站。”辛吉道:
“你非雪山老魈,怎能作得了他的主?”公孫啟道:
“小可事前已得穆老前輩承諾。挾人為質,也不怕弱了你們天南金氏的名頭?!”辛吉道:
“小子,激將計無用,玄陰寒煞也奈何不了老夫,五天之內,人準送到亂石崗。是不是言而有信,那就看你們的了,走!”揮手示意徒眾,電疾而去。大力神掌賀剛與蕭天猶混進群雄之中,這時悄聲問道:
“蕭兄意向如何?”他是範鳳陽的總管,不少人都知道,身份無法隱瞞,是以徵求蕭天意向。蕭天道:
“賀兄請先行,小弟再看看對方,還有什麼鬼祟?日後再去奉訪。”他很機警,從來開口,故賀剛至今仍不知道他真實的身份,話又答得很乖巧,也為日後頓留地步。賀剛似是滿意,道:
“小弟在殷府恭候俠駕,失陪了。”語中,亦率領同行的人走了。由於蕭天沒跟去,群雄也都沒跟去,枉費了十多天的功夫,賀剛連一個人也沒有爭取到。這倒不能怪賀剛辦事不力,今天老少諸魔的表現,實在太差勁了。最大關鍵,不論誰是誰非,範鳳陽始終沒有露面,這是最令人懷疑和失望的。賀剛蹤影消失,群雄中一個名喚雷坤的問道:
“蕭大俠留下,莫非還另有打算?”蕭天苦笑道:
“雷兄太看得起在下了!”深長一嘆,又道:
“未來之前,小弟確曾痴心妄想,打算碰一碰寶藏的運氣,可是經過今夜這短暫的一幕,才知道自己能吃幾碗飯,哪裡還敢再打什麼主意。天南金氏,人多勢眾,魔功毒功,豈血肉之軀所能力敵?公孫兄妹這一邊,雖然人單力薄,但個人修為,俱已高達化境,背後顯然還有世外友人為助,尤非小弟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所能妄窺項背的。還有那個紅衣女子,單人匹馬,來的突然,走的玄虛,還被她倒了不少人,那是什麼功夫?看都不曾看見來,如何敢言對敵?說句洩氣的話,我現在早已心灰意冷,但望能夠活著回家,已經僥天之倖,怎還敢不知天高地厚!”他已瞭解諸小心意,以身說法,警告群雄,最好知難而退。雷坤道:
“大俠既有退意,何以現仍不走?”蕭天嘆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弟何嘗不想走?只是不願意蹈十年前礦工被劫持的覆轍,雷兄以為然否?”雷坤道:
“太俠的意思是……”蕭天截口道:
“多言羅禍,明哲保身,雷兄知道就成了,不必說出口來,群眾之中誰能保證就再沒有印範兩家的耳目?”雷坤道:
“別人我不管,也管不了,今後我只跟定蕭大俠,同進共退,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多一層保障。”如果真有這份存心,何須說出口來,此舉顯在爭取共鳴,群雄果有多人附合道:
“對,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保障,蕭大俠機警幹練,不論進退,我們都跟著他,準沒錯。”
這是群眾的心聲,起碼也能代表多數人的意見,然而人心隔肚皮,是否仍有範鳳陽的爪牙混跡其中,誰也無從知道,蕭天不禁暗暗叫苦,轉念一想,回去也幫不了大忙,倒不如把這一部份人,送進關內,了是一件功德,此念一決,惶恐說道:
“小弟自顧不暇,諸位盛情,可不敢當。”這是真心話,但也有幾分作做,不如此,豈不顯得太自大了。群雄異口同聲道:
“蕭大俠用不著客氣了,我們別無所求,只希望平安回家。
如果口不應心,不得好死!”蕭天長聲一嘆,道:
“這就叫兄弟為難了。這麼辦好不好?兄弟的意思,候到天亮,待視界清朗,再行下山。不過,兄弟要事先聲明,我們這是道義的結合,彼此均無拘束,哪一位另有高見,哪一位願意離開,隨時都可以自便。”雷坤道:
“就這麼辦,遇到危害,可得共同協力。”群雄道:
“那是自然,誰要臨時退縮,誰就是大家的公敵,咦!他們怎麼還沒動?”又一人道:
“正在療傷怎能動,看那姓霍的,已經成了一個綠人了,好厲害,不知碧陰摧魂功,究竟是什麼毒?”敢情這時,霍已將所中毒惡之毒,逼出體外,正以三味真火,徐徐化煉。但見縷縷青煙,隨風飄散。曉梅仍在自療,看不出什麼異樣。公孫啟業已將杜丹接了過去,正以本身正元,試圖救治。其餘的人,則散在四周,代為守護。時間在企盼中消逝於無形。午夜過後,山風逐漸由淡而濃,初如薄紗,漸成重幕,終於仰手難見五指,視線全被遮斷。比及日出,濃霧消散場中何嘗還有一個人影?公孫兄妹一行,早已從濃霧中撤走,不知去了何處。
一條長嶺,由於經年累月雨水沖刷,自然形成若干分水脊,如從高空鳥瞰,極像一條無比大的蜈蚣。這條嶺,座落在遼吉邊境,靠近天寶山,也是長白山的一支,當地的老百姓,都替這條嶺,叫做蜈蚣嶺背。傍晚時候,忽從嶺南陸續攀登上來四個人,公孫啟先開路,呂冰緊緊跟隨,姍姍和杜芸殿後,但也相差不了幾步。
他們是來踐妖女三日之約,為救杜丹,換取解藥來的。當辛吉率眾離開天池,公孫啟以本身真元,救治杜丹無效,珍姥連用幾種特製解毒靈藥,也依然救不醒杜丹。不是內傷,不似中毒,連蘭姥和雪山魈所知那麼淵博的人,也看不出是什麼毛病。唯一的希望,便寄託在無名老尼身上。那知佛光收斂以後,老尼已走,僅從印天藍口中,得知老尼臨去留言:
“杜施主另有遇合,無須老尼多事。”話意雖然很明顯,但大家認為,應竭盡人事,不能坐待救星天降。問題來了,人事該怎樣盡法呢?蜈蚣究竟是人名還是地名?人名也好、地名也好,關內都有,但非三天時間所能往返,自然不對。縮小範圍研究,這才由呂冰提出“蜈蚣背”個地名來。他家就在天寶山,是以知道並且路徑還很熟。同時,釋放雪山二小,與老魔亦有五日之約,也須分人前往亂石崗。守護傷者,尤其需要留下足夠的人力。三處人力如何分配,才能萬無一失?無名老尼另外一個指示,卻間接地幫助解決了這個問題。這個指示的內容是:
“劉老施主年老體衰,佛光透體傳功不固,須坐關百日。
出現在鬥場之金星石,似為高級黨徒偽裝,所作承諾,未必即可信諾。救助雪山二小脫困,可由蘭姥及印施主,爭同穆老山主前往,或能有意外的收穫。”根據這一指示,才作成現在的分配,餘人由珍姥率領,守護傷者。從天山天池到蜈蚣背,少說也有五百里,黎明動身,薄暮到達,最難得的是呂冰,居然寸步未落後,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喘息稍定,呂冰道:
“這道嶺就是蜈蚣背,全長三十多里,妖女究竟窩藏在什麼地方?非得費點功夫找呢!”看了一下天色,又道:“天馬上就黑了,樹木又密,四五里外,嶺腰有座破廟,我們先到那兒歇一會,等月亮上來以後,再找好不?”公孫啟心裡一動,道:
“你帶路,腳下輕一點。妖女如無固巢,說不定就停身破廟。”呂冰道:
“大哥提醒我了,這裡早年有過一個盜窩,妖女如果是在破廟,等會我領你們先到那兒去。”估量一下形勢,目準落足點,騰縱而下,雖已汗透重衣,起落之間,依然輕靈巧快之極。
公孫啟暗贊呂冰進步的神速。以此測彼,忖知嚴和與劉氏弟兄必也有同等的成就,輔助珍姥,保護傷者,當可安如磐石,內顧之憂稍釋。下行約莫里許,樹木漸密,天色也愈昏,視線已究難遠。
呂冰似已認準方位,不慌不忙,依著山勢,時右時下,穿行如梭,惟恐踐踏落時出聲,速度不由稍微收斂。又數里,隱約似聞人語,公孫啟約住三人,凝神仔細諦聽。以公孫啟此刻的功力,運起天耳通,也僅能依稀聽到女子辯聲,只聽其中一人說道:
“我總覺得大姊當時表現得太過分,容易被別人看輕,縱然勉強合作,婚姻也必無望。”接著便聽到另一女子辯白道:
“他們敢!誰不知道嶺南梅家,名門望族,三鳳玉潔冰清,國色無雙。如非為了師門血仇,他們上門求教,我還不屑搭理哩!”先前女子又道:
“大姊沒有留下準確地方,他們怎能找得到?”接話那個女子道:
“朝陽牧場老場主,久走關東,不會不知道這個地方。到時候萬一找不來,我們不會再去一趟嗎?”先前女子愈發不以為然,道:
“那就更加教他們看得輕賤了!”公孫啟聽至此處,業已瞭然彼此企圖和身世,正待招呼三人,上前相見,忽聽另一男子聲音道:
“這話我同意,何必捨近求遠,想找老公,小生憐香惜玉,頗解風情,願效毛遂自薦……”即聽女聲叱道:
“何處狡徒,敢來撒野?躺下!”另一女聲道:
“未必,那兒偷來一點蠱苗,也敢在姑娘面前賣弄!”先前女聲道:
“你是狂花洞妖孽,還我師命來!”遂聽“叮叮”連聲脆響,雙方已經打了起來,公孫啟聽至此處,立將其概略告知三人,道:
“老賊爪牙己先一步到達,我們過去看看,必要時,助梅嶺三鳳一臂之力!”立率三人,急急向鬥場奔去。
鬥場拚搏,至為激烈。辛吉回程上,巧遇狂花峒金銀二花,立即驗出被梅嶺三鳳毒倒之人,是中了蠱。
金銀二花立知三鳳來歷,請求辛吉撥派二十名高手,由劉衝率領,趕來蜈蚣嶺,顯有誅除三鳳之心。劉衝料公孫兄妹,早亦必分人前來,深恐夜長夢多,難遂所願,故一接上手,即展開群毆,自是希望速戰速決。
這個賊子更有一個毒念,除掉梅嶺三鳳,也就無異斷絕瞭解救杜丹的一線希望,間接的也算韋盛等死傷賊人報了仇。
梅嶺三鳳以三對二十三之比,力敵八倍敵人,自是極艱險。最初三姊妹圍成一個小圈,背背相倚,三劍連揮,猶想頑硬死命地支撐。她們自也料到,公孫兄妹遲早必會找來,只是無法預知什麼時候會找來。是以竭盡所能,拼命地拖,希望拖到公孫兄妹趕來,幫助她們解圍脫困。
這種希望,正好與劉衝的企求相反。劉衝如何看不出來,又怎能教她們如願。群毆也有一宗壞處,他怕傷了自己人,不敢施展毒功,當在天池的時候,劉衝是奉派混跡群雄之中,便宜行事,為防被別人認出,沒有攜帶鐵手。這次來蜈蚣背,跟公孫兄妹碰面的可能性極大,這種獨特設計、專門為了剋制公孫兄妹那兩把利劍的重兵器,怎敢不帶。
不僅劉衝帶來了,二十個爪牙屑小,還有八把。這種重兵器,連公孫兄妹的兩把削金斷玉利劍都不怕,何況梅嶺三鳳的三把普通劍!強打,猛攻,硬封,實架,每一招,每一式都帶著罡勁的呼呼風聲,外帶著還有刁、拿、擄、奪的精巧手法和變化。勉強拆解了幾招,三鳳的陣營,就打散了。
這樣一來,七八個人圍一個,群賊可四面遞招。
三鳳失去婉護,腹背受敵,須各自為戰,處境愈加兇險與危殆。“堂”的一聲震響,大鳳梅苓一時閃避稍遲,劍尖被震斷七寸,劉衝掄圓鐵手,已當頭砸下。這一招如被砸實,梅苓的一顆黔首,勢必非被砸成血泥血漿不可。適時,金花從旁一掌,把劉衝推開,道:
“留活的!”劉衝眼看得手,冷不及防被金花推開,不由怒道:
“姑娘這算何意?”金花道:
“我有用。”一面遞招,一面又向梅苓問道:
“你如果想活命,火速實說,給杜丹放的是不是本命蠱?”
如是本命蠱,梅苓一死,杜丹便也難活。梅苓自是知道箇中道理,暗叱:
“莫非此女也有意棄暗投明?”但卻問道: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如此往好處一想,招式頓見鬆緩。
劉衝由於沒有得到明白答覆,雖然沒再加入戰鬥,但梅苓所面對的敵人,仍非金花一個。面對強敵,意圖未明,怎能如此鬆懈?忽覺身上一麻,已經著了道。栽倒坐挨。由於金花正在問話,賊人手法用的有分寸,僅點了她的軟麻穴,知覺未失,仍能說話,不禁冷笑道:
“這就是你的鬼計?”金花道:
“前嫌了,這不是我的意思,你如據實答我所問,放棄前嫌,立刻離開遼東,便放你們逃生。”梅苓道:
“先教那邊停手,再說明你的意圖,才有商量。”梅嶺三鳳是親姊妹,梅苓最大,以次是梅芬和梅葳。梅苓穴道被制雖不能動,但因摔倒的位置與姿式,非常湊巧,眼睛還能看到兩個妹妹的苦戰情況,圍毆梅芬的八個人,以銀花為首,梅芬有蠱不能放,專憑單劍御,自已帶傷,處境最險。
梅葳年紀最小,成就最高,圍毆他的賊人,比圍毆兩個姊姊的也少一個,又無御蠱行家,反而被她放倒了兩個,還能勉強支持得住。梅苓看在眼中,審度二妹很難再支持十招,如容銀花得手,趕去另一斗場,三妹也難僥倖。思維如電一閃,立即把握機會,先解救二妹險境,再作打算。金花露齒一笑,道:
“你已是階下囚,還要提條件,不過,我還是答應你。”一瞥劉衝,示意停戰。劉衝是金星石的二弟子,在目前情況下,雖不如老三範鳳陽得寵,利用的價值大,但狂花峒主師徒,對於老魔的重要性,可比範鳳陽知道的還清楚。因此,他內心雖然極不願意拖延,又怎敢得罪金花。在劉衝的喝止下,戰鬥停住了。金花道:
“你該可以回答我了吧。”梅苓答道:
“你還沒有說明用意呀!”金花又是一笑,道:
“看我的記性有多好,很簡單,跟你一樣。”梅苓道:“什麼跟我一樣?”她覺得金花的話,含糊而暖昧,是以又叮問一句。
金花笑意更甜了,道:
“看來我馬虎,你也不精細,你不是說過,用解藥換日月雙璧嗎?”梅苓道:
“就這個?我可沒有存心借這個毒招,要別人的性命。”金花道:
“難道還有別的,我跟他們無怨無仇,只要他們肯把東西交出來,我為什麼要結怨?”梅苓道:
“這麼一說,我非相信你不可了?”金花佯裝不介意地說道:
“我說的可是真心話,信不信由你。”梅苓似是信了,道:
“我用的是本命神蠱!”金花道:
“你已能分化由心,比我還高一等。既已釋嫌修好,能不能幫個忙?”言外之意,自是要她的本命蠱。二鳳三鳳不約而同叱道:
“你究竟安的什麼心?”搏戰雖停,群賊虎視耽耽,還圍在四處,是以她們還不能自由行動。金花若有所悟,道:
“難怪兩位妹子多心。撤回圍困,適才是哪一位動的手法,也請把梅苓的穴道解開。”群賊聞聲而動,剎那聚在劉衝左右。梅苓穴道一解,盈盈站了起來,梅芬、梅葳,也到了乃姊身邊。雙方相距五丈,壁壘分明,只有金花,銀花,卻還站在三鳳面前不遠,金花含笑說道:
“三位放心了吧?”梅葳辭窮,轉向乃姊道:
“你也是此中的大行家,難道不知後果?大姊,這是你的事,由你自己決定好了?”梅芬接口道:
“話不能這麼說,大姊獻出元蠱,終生便要永遠受制於人,再說那些人……”金花已感不耐,截口說道:
“梅大姊怎麼說?”梅苓毅然說道:
“先讓我兩個妹妹安全離開,我就答應你。”
她估量形勢不利,公孫兄妹至今又無消息,與其同遭毒手,何如先教妹妹離開,將來也好有人報仇。試想同胞定然拒絕,二鳳三鳳又怎肯舍她而去?金花似已料知,二鳳三鳳必然報絕,金花當梅苓答話聲一落,立即搶先說道:
“好,就這麼辦,我保證她們安全離開。”二鳳三鳳氣得一跺腳,嗆啷聲中,寶劍又已出鞘,再說什麼也是白費只有以行動表示抗爭。在艱危的情況下,姊姊慈愛,妹妹剛烈,表現的均甚感人!群賊在劉衝的暗示下,也已向前逼來。眼看劇戰再起。適時,不遠處已經有人接話,道:
“你保證他們安全,誰保證你?”語調冰冷,隨聲現出公孫四小兄妹。他們到達場外,已有片旋,話雖沒聽全,雙方立場都已瞭然大半,原想看個起落再出來,不料情況突變,既不能坐視三鳳再陷危境,更不能容讓金花狡謀得逞,是以及時現身。金花弄巧成拙,怒極恨極,偷覷三鳳,正因公孫兄妹現身,分神側顧,猝起發難,突襲梅苓,銀花聞響斯應,揚掌便向梅芬擊去,劉衝率領群賊,兵刃齊舉,亦加速湧向三鳳。描其用心,不外在公孫兄妹到場之前,先將三鳳制住,甚至除去,梅苓尤為主要目標。公孫兄妹隱身位置,遠在十丈開外,現身後,惟恐激發劇變,從容舉步,起得亦不快。
值當劇變已起,則行動又如閃電疾風。三方面到場的人,無一庸手,這其間,生死勝負,消長之機,決定於距離遠近,以及精神是否分神專注。公孫兄妹距離場心最遠,縱慾支援三鳳,奈何遠水難濟近渴!杜芸看清這一點,揚聲喝道:
“打!”抖手發出一片龍鱗甲,惟恐誤傷三鳳,角度偏高,但聽“噓噓”之聲,漫空迴旋,盈耳不絕。這是龍介子的獨門暗器,形狀略似金錢鏢,但非扁圓,而是類似鱗片,五瓣綴合,微弧,周邊籜利如刃,依各種不同手法,可作各種角度的迴旋變化。這片暗器,約有七八個,是打向群賊的,牽制重於傷人。
其時,冷月已升至樹梢,劉衝抬頭看見,駭然道:
“這是龍鱗甲,點拍圓心,不可恫失!”群賊本就心虛,再經他這一喝,愈發慌了手腳,行動不由遲緩下來。公孫啟身形如電,群賊行動一幌,他已趕到。雙花與三鳳,近在咫尺,面面相對,舉手可及。她們的關係位置,是這樣的:
三鳳這面,梅苓居中,梅芬在左,梅葳在右,而雙花則金花在左,銀花在右。
群賊又在雙花背後。公孫兄妹則是從三鳳左側趕來的。
杜芸那一片暗器,是從橫裡打向群賊的前上方,等於是截半,遏住群賊,收到了預期的效果。三鳳聽到公孫啟的話聲,是向左偏頭。雙花猝起發難,聲都未出,是偷襲,是乘梅苓和梅芬的不備,卻無法瞞得過站在最右邊正向左偏頭的梅葳,雙花以有心,計無心,行動自然比較快。
梅葳和梅芬,面對強敵,又居劣勢,心理上自然有準備,但當聽到來了救星,聞聲左顧,出於情不自禁,也是極其自然的,等到發覺有變,再想格擋,無論如何,也不及雙花快。三鳳之中,談機智也以梅葳為最,由於位置站得好,自然而然就把雙花的行動,監視住了,故雙花一動,梅葳即從旁截舉,並揚聲斥責:
“你想幹什麼?”劍閃寒光,斜刺金花左臂,那斥責,亦不啻向胞姊示警。梅葳是活人,先一瞬為助乃姊護蠱,寶劍即已掣在手中,金花偷襲梅苓之前,豈能看不到,防不到,但她欺梅葳年輕,估量制住梅苓,人質在手,料她投鼠忌器,亦必有力難施。
臨機決策,成敗系予一念,金花蓄意而為,行動在先,料定梅葳絕對沒有她快。
這個念頭,基於輕敵與自大,根本就有問題。
她把梅葳適才力戰七賊,猶未瞬刻落敗的一幕,完完全全忘了個乾乾淨淨。因此,她右手食中二指,已將觸及梅苓左肩井,梅葳的劍尖,也已到了她的左脅。金花如不撤招,固可制住梅苓,但梅葳劍尖透脅而入,輕則重傷,重則立刻香銷玉隕,自然,金花雖然沒有把梅葳放在眼中,可也不是毫無準備,只是梅葳應援的快,出乎她的料想罷了。
權衡輕重,一指換一命,大大的不合算。當機立斷,化指為掌,劈向梅苓,借震反退左臂震袖猶想卷奪梅葳寶劍,論個人藝來,三鳳猶勝雙花一籌,梅葳又是三鳳翹楚,金花這個算盤,豈能完全如得了願!
梅苓經乃妹一喝,警覺金花偷襲。錯肩獻掌,本待反擊,礙於梅葳橫阻在前,無法出手,同時,金花那一掌雖未擊實,掌風勁力,卻把她震退好幾步,方才拿樁站穩,猶覺眼冒金星,氣血翻湧不己,梅葳拿劍尖一吞一吐,原勢力不變,依舊跟縱追擊,但聽的一聲,金花左衣破見血被劍刺傷。
幸有三賊,看出杜芸用心,突破暗器網,及時趕到,藏截住,否則,金花傷勢還不僅僅如此。梅芬今天最倒黴她站在最左邊,一心只想看清來人到底是否公孫兄妹,也最出神。她右邊是梅苓,自顧尚且不暇,梅葳中間隔著大姊和金花,更是遠水難濟近火,幫不上忙。救急應變,完全得靠自己,比及聞警,銀花已到身前。她先前原已帶傷,現見偷襲她的,又是銀花,正應了那句俗語: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即是能躲,她也不肯,何況縱然想躲,奈何敵掌已到!危機一發,上身驀向後縮,翻腕出劍,以攻迫攻,銀花若是不退,便要兩敗俱傷。想法也許不錯,無奈這時,寶劍尚橫置腰際,反腕傷敵,需要些許時間。她現在所最缺少的,就是這剎那時間,因而寶劍方起,銀花掌力業已擊實。
幸而她已縮胸卸力,沒有斃命當場,但也口噴血箭,踉蹌兩步,嬌軀方才向後倒了下去。
雙花心意相通,俱想獲得一個人質,對內可以堵塞群賊埋怨,對外可與公孫兄妹談條件,可進可退,連用自如。金花一擊未退,銀花自不肯放過機會,何況梅芬已重傷倒地,有如探囊取物,手到擒來。
彼時,龍鱗甲業已臨頭,那攝魄鉤魂的“噓噓”嘯響,銀花豈能漫不經意。等她看清這名震江湖的暗器,已經掠頂而過,再想擄劫梅芬,美夢業已成空!公孫啟就是這時趕到的,目睹梅苓已陷重圍,渾身是血,兩招制住銀花,威凌喝道:
“住手!”十丈距離,杜芸,姍姍,以及呂冰,亦已跟蹤而到,聞喝先行止步,杜芸更乘隙收回獨門暗器。劉衝先已生怯有意罷手,金花卻不答應,道:
“憑什麼?”她見只來了四個人,年紀都不大,又沒去過天池,不知道公孫啟的厲害,是以不服。公孫啟目射精光,怒道:
“那兩位姑娘再有毫髮之傷,便以此女性命作抵。”金花道:
“她們是你的什麼人?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鬧事?”公孫啟手上一用力,痛得銀花叫出聲來,沉聲喝道:
“住手!朋友怎麼稱呼?此行是否由朋友負責?”劉衝忖度公孫啟似無必戰之意,報出自己姓名道:
“在下可以作一半主。”公孫啟已知雙花地位不低,道:
“我兄妹來意,劉朋友料必知道?”劉衝道:
“知道。”公孫啟道:
“那就好辦,我兄妹雖與毒臂神魔師徒有仇,卻無意多傷無辜,是此願以這位姑娘,換取梅氏姊妹安全,朋友看可使得?”劉衝暗呼僥倖,深幸小煞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自以及早離開為妙,道:
“在下同意,條件是尊駕提出來的,請先放人。”當著雙方和群賊的面,他也不願過分示弱,被人看輕。公孫啟道:
“這公平麼?”劉衝提議先放銀花,只是掩飾內心怯懼的一種姿態,無意堅持,現見公孫啟得出反問,立即見風轉舵,道:
“依尊駕之意?”公孫啟道:
“雙撤圍困,尊駕放人。”劉衝目的已達,道:
“我撤圍困,尊駕放人,雙方……”金花見公孫啟無視自己的存在,理都不理,認為有失尊嚴,截口說道:
“沒那麼便易!”此言一出,無不大起反感,就連群賊,也不例外。
公孫啟愕然道:
“芳駕莫非另有高見?”金花道:
“兩個換一個,你不覺得吃虧?一個人換一個人呢?”公孫啟道:
“這樣雙方才都不吃虧。芳駕準備以誰交換,另外一人如何處置?”金花一指梅苓,道:
“她傷重,急需治療,先換她,另外一人似乎還該談點什麼。”公孫啟道:
“芳駕宅心仁厚,令人肅然起敬,另外再談什麼最相宜?”
金花道:
“日月雙璧。”公孫啟早已測知她的鬼心思,道:
“用活人換沒有生命的物件,小可認為還是值得,只是隨身只帶一件,奈何?”金花極是意外,看了公孫啟半晌,道:
“你是真心,抑是準備了假的矇混?你人還不錯嘛,就憑這一點,姑娘讓步啦,一件就一件!”掩不住內心的狂喜,充分流露在臉上。公孫啟道:
“姑娘很大方,是否可以換人了?”明贊暗諷,金花也不禁臉上一紅,道:
“先交換人。”公孫啟道:
“任憑姑娘。”鬆手放開銀花。
劉衝也將梅葳圍困撤回。公孫啟待雙方的人,回到本陣,果真探懷欲取日魄牌。適時,忽聽梅苓揚聲喝阻:
“公子且慢!”眾人俱是一嚇,不由向她望去。公孫啟詫問道:
“姑娘有何見教?”梅苓道:
“拜託公子,善視三妹,杜場主的蠱,她就能治。”突橫寶劍,便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此舉尤出眾人意料。
“姊姊!”
梅葳嘶喊著,飛奔了過去。公孫啟深受感動,明知無望,也不能不竭盡人事,電疾趕去。杜芸、姍姍與呂冰,自是如影隨形,共同進退。驀的,一聲脆響,梅苓的劍,竟被一支鐵手嗑落!持用這支鐵手及時救下梅苓的,居然就是圍困她的群賊中的一個黑臉漢子。這更是一件不同尋常的感人事蹟!
公孫四小兄妹,後發先到,自動撤消圍困,回到劉衝身側。
梅葳稍後到達,姊妹兩抱頭痛哭起來。金花一怔之後,突發惡念,張口一股黃煙,便向公孫啟的臉上噴去,奇事發生了。
公孫啟聞到腥臭,方才警覺,避已嫌遲,惟有暴提真元,向外排拒,隱隱約約似有一般極淡極淡的丹檀香味,隨著護身真氣,散發出來。金花似受電殛。一聲痛極尖叫,甫從口中揚起,人也暴跳起來,摔落地面,即告氣絕。
那股黃煙,本已擴散,突又自行凝聚……凝聚……最後凝聚為一條半尺長的死蜈蚣,宛如被火燒焦,沉落地上。銀花雖恨金花適才無情,畢竟同師多年,姊妹一場,不忍她棄屍荒野,打算帶回安葬,也好向師父有個交代。
哪知玉手甫一接觸,怪事接連發生,劉衝目睹心驚,哪還有膽再多停留,招呼銀花,悄悄離去,瞬息被夜色遮沒,不見蹤影。
公孫啟真沒料到,無名老尼佛光透體傳功,竟有這等不可思議的妙用,終因聞到一些腥臭,噁心得命,群賊去遠,方才告知三人,就地行功化煉。
金花作法自斃,那聲尖叫,驚動了梅氏姊妹,親眼目睹這一幕非常經過,聞所未聞,不禁嚇呆了!到她們從驚呆中清醒過來,群賊已走,公孫啟也正好將吸入的餘毒排淨,站起身來。
梅苓忐忑問道:
“公子全好了麼?”公孫啟道:
“原無大礙,只是覺得有噁心,現在已全好了。”梅苓方始長出一口氣,含愧說道:
“都是我……”公孫啟截口道:
“姑娘不必自責,適才經過已足以說明一切,杜場主猶待救治,姑娘姊妹……”說至此處,不由向梅芬倒臥處望去,哪裡還有人影,驚“咦”一聲,立即改口說道:
“令妹傷勢甚重,絕難行動,何故不見,先過去查看查看。”
相隔數丈,自是起步就到,梅芬倒臥處,不知是誰以指筆,留下幾行字跡,寫的是:
“芬兒與我有緣,重傷急待醫治,我已帶走,日後自有相見之日,不必掛念,毒臂神魔料知爾等人力分散,已另派高手,趕往天池,火速回去要緊!”梅葳道:
“我想起來了,以前曾聽先師說過,無量山中,有四位隱世高人,合稱四知,分開來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二姊已因禍得福,不必再為她擔心,趕路要緊。”公孫啟道:
“路還很遠,賢姊妹的傷勢,包紮一下再走也不遲。”忙代五人分別引薦,破廟就在不遠,即由杜芸、姍姍,陪著梅家姊妹進去包紮,公孫啟帶著呂冰,留在廟外巡守,女孩子見面,也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多話,說個沒完!
等到包紮完畢,走出來時,已經相處得極是融洽,公孫啟不知傷勢到底如何,又不便催促,懸念天池安危,已是急得團團轉,待四女走出,再不多問,即刻兼程回趕。
杜家參場山麓站,也就是管烈經管的那個站,是個轉運站,採集的原參,經過整理包裝,送到這個站,在這裡裝車,然後才再轉運出去,是故這個站,倉庫,車房,馬廄等等,設備最全,佔地最大,往日這個站,開春以後,就逐漸忙碌起來。
自從月魄追魂郭曉梅追蹤礦工起,牽連逐漸擴大。先是杜丹被擄劫,繼而發現當年謀害牧野飛龍之兇手,杜丹兄妹是牧野飛龍的繼人,敵愾同仇,自然而然,促成與公孫兄妹和印天藍的大結合,強敵未除,生死難知,哪裡還有精神作主意!因此,不獨這個站,所有杜家的場站,全都空閒下來,自然,印家所有的場站,所有也是一樣,敵人的勢力太大,為了生存,為了清雪新仇舊恨,非集中力量不可,管烈奉派經管這個站,還不僅是因他的忠誠幹練,更重要的是他的武功,為杜丹兄妹以下第一人,尤凌駕蕭天,嚴和之上。
十六傍晚,在蕭天率領下,群雄又到了這個站,管烈仍照前天一樣,招待他們的食宿,席間,管烈問道:
“山上的情形怎麼樣,姓賀的怎麼沒跟蕭兄一路?”同席還有外人,他自不便和蕭天過分並密。蕭天道:
“好險,範場主約來的老前輩能人很多,如非福星天降,月魄追魂那一邊,實在難以招架!”接著,他便把昨夜經過,扼要說了出來,然後又道:
“真奇怪,月魄追魂敢情是女扮男裝,毒鏢貫胸,居然未死,多半和那個老尼姑有關係,這樣看來,貴場主大概也不會有事,賀剛身份明顯,不走等什麼!”管烈哦了一聲,道:
“這就叫作吉人天相,蕭兄如今有何打算?”蕭天嘆道:
“除了結伴回家,還能作什麼打算!”管烈道:
“早聽敝場主勸有多好,現在怕不容易了!兄弟給各位介紹一位朋友,就知道詳情了。”出去不久,引來一箇中年人,道:
“這位是江宗周兄,比各位早走半天,又退了回來的,大家多親近親近。”彼此通過名姓,追問原因,江宗周道:
“不怕各位見笑,兄弟膽怯心虛,故意落後,僥倖逃得一命,早走的遇上了金星石那夥爪牙,一律被裹脅而去,不從的,唉!路上或許還能看得見!”他雖然沒有明白說出來,在座的人,也都意會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經過這番交談,管烈以為蕭天有了新任務,而蕭天也從江宗周的口中,忖度前途未必能夠平靜。群雄更是惴惴不安,經過一番商談,有的願意留下,乾脆投效杜家參場,協助杜家抵抗敵人,有的更堅定了回家的意念,決定跟著蕭天碰運氣。蕭天悉聽自便,不置可否,超然哂以第三者的身份自居。管烈卻不能不表示意見,道:
“各位盛情,甚是感人,這件事關係太大,在下只是一名管事,地位甚低,實在作不了主,請原諒。”他分析這些願意圖下來的,多半出於膽怯,急難並不足恃,萬一再有老魔爪牙,混跡其中,更加壞事,所以婉轉地拒絕了。蕭天道:
“管兄的處境,兄弟十分同情,我們相擾已多,今夜歇息一晚,明天仍照原議而行,不會再給管兄添麻煩。”他跟管烈一明一暗,同是杜丹的人,自然會幫助管烈說話。群雄自也不能強人所難。
第二天到臨江,平安無事,料定老魔早已走遠,群雄的懸慮,大為減輕,安心準備回家,不敢再生妄想。第三天到通化,晚飯還沒有吃完,不料全都出了毛病,肚子絞痛,上吐下洩,鬧得狼狽不堪。一百多號人,分別住在四家客棧,情形完全一樣。
這種情形,顯而易見,是有外人作了手腳,店家的嫌疑並不大。這道理也很明顯,如果酒菜不乾淨,四家客棧,不可能全都不乾淨,群雄也不會發生同樣的病象。除了店家,這作弄手腳的人會是誰?一個?抑或是一家客棧一個?群雄吃下去的,究竟又是什麼?
好在群雄吐洩一陣,不敢再吃,回到房中,自行療養,還沒有一個倒斃的;即使是中毒,短時間似乎還不致於要命。蕭天現在是群雄的核心,本諸道義,他有責任查明原因,治好群雄。
他掙扎著到其餘三處,巡視了一轉,也盤問過幾家店主,訪問過有限幾個住店的老客,而幾家店主也驚慌失措地問過廚房大師傅和打雜的,全都不得要領。回到他自己住的客棧房間,跌坐床上,合起眼睛,冷靜地思考這件事。毛病到底出在什麼地方?
也不知是肚子痛,抑或想出來什麼道理或辦法,僅僅聽到他發出一聲輕哼,可又沒見他動。隔了半晌,另外三家客棧,先後都來人,異口同聲,都說群雄的肚痛,一陣比一陣加重,向他要辦法。蕭天自顧不暇,又能如何救群雄?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人開門走了進來,蕭天見是李彤,臉上並無痛苦神色,不禁詫異問道:
“李兄莫非有了解救的好辦法?”李彤道:
“有,大家中的是慢性毒藥,名字叫子午斷腸散,子不見午,午不見子,只能支持六個時辰,過時必死,我帶的解藥,剛好對症,所以現在已經完全復原了。”蕭天驚喜道:
“那真是太好了,就請李兄著手救人吧。”李彤望著他那說話吃力的神情,得意地說道:
“蕭大俠該知道,誰的身上也不會帶很多東西是不?”
蕭天微一皺眉,道:
“難道已經用完了?”李彤道:
“沒用完,剩上的大概還可以救四個人,除了小弟,現在還有一百四十三人,不知該救誰好?是以感到十分為難,特來向大俠請教。”蕭天道:
“請教不敢當,藥是李兄的,李兄可自由作主。”李彤道:
“小弟考慮再三,深覺大俠為人正直,接受群雄愛戴應該……”蕭天已知其意,截口說道:
“在下廖承群雄錯愛,愈發不敢僭先,盛意心領,請另就年輕有為的人,擇優施救好了。”李彤一瞥其餘三人,道:
“這三位仁兄,急公好義,一路之上,幫了大俠和群雄不少忙,應該優先施救,旁人也不會說話。”邊說邊在取藥,另外三人異口同聲道:
“我等情願與蕭大俠共死,你快去救你認為可救的人去吧!”激昂壯烈,大有視死如歸之概,甚是感人,李彤已將藥取在手中,道:
“我看四位最值得救,但四位卻都義不獨生,這樣好了,如果用水衝開一大盆,所有的人平均分服少許,雖然不能救命,卻可暫緩死亡時間,再想別的辦法,大俠以為如何?”蕭天隔著半透明的玉瓶,見解藥還有小半瓶,顏色並不太深,似是灰或粉藥一類的粉末物,不覺心裡一動,道:
“依李兄估計,這麼做約可暫緩多少時間?”李彤微一沉吟,道:
“各人稟賦不同,功力高下亦異,約可暫緩三天到五天不等。”蕭天道:
“李兄既然能夠辨別出眾人所中之毒,又有此珍貴解藥,料必是位大行家,定也能夠配製了?”李彤道:
“不盡然,藥是朋友送的,辨識之能,也是這位朋友指點的,還不會配製,不過這位朋友,就在瀋陽行醫,快馬加鞭,兩天定可趕到,料解當前問題。”蕭天道:
“事關群雄安全,最好由群雄自己決定,可否麻煩李兄,把大家都請到這家店房來?”李彤道:
“群雄腹痛難忍,未必全能行動,大俠功力深厚,故痛苦尚能強忍,小弟願陪大陝,分別前往各棧施救,羅為妥善,尊意如何?”蕭天道:
“在下顧慮欠周,李兄擔待,那就先從這家客棧開始吧。”
甫行下床,還未站穩,一聲痛呼,蹲了下去,臉色煞白,汗珠子都冒了出來,另外三人,更連腰都沒有直得起來,李彤嘆道:
“四位這是何苦,尤其是蕭大俠,先把解藥服下,及早恢復健康,也好有精神替大家想辦法。”蕭天強忍腹痛說道:
“李兄不必再說,請偏勞先去救人要緊,兄弟稍好隨後就到。”李彤長嘆一聲,道:
“大俠既然如此固執,小弟只好遵命。”李彤方始出屋,三個客棧代表就要長站起,蕭天急忙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不要動,隔了片刻,方才聽到輕微步履聲,逐漸遠去,這說明李彤出屋之後,猶在竊聽房內動靜,並沒立刻就走,事情必有蹊蹺了,李彤為什麼這麼做?屋中四人似並未中毒,何以也要裝作中毒模樣?步履聲消失後,屋中幾人全都站了起來,臉上痛苦神色全失,果然沒有中毒,三代表中一人名叫張俊,憤然說道:
“一定是這個小子弄的鬼,大哥何故還不把他擒下,逼出解藥?”從自錦州出發,蕭天一共結交了七個可託心腹的朋友,除了張俊,依次是張傑,房清,呂佩,韋輝,沈仲,劉禮,屋子裡另外的兩個人,一個叫房清,一個叫韋輝,這次住店,蕭天除了身邊留下劉禮,其餘六個人,平均安置在另外三家客棧,以為耳目。
公孫啟因為他的面目陌生,人又機警幹練,商得杜丹同意,請他出來單獨行動,自然會對他的安全,顧慮周到,防毒就是其中的一種。公孫啟沒有解毒藥,於是請珍姥分給數十顆,以備必要時,救人或自療。蕭天在巡視各棧的時候,就已在暗中,把解藥分給七友,連同自己,一次就用去八顆,並密授機宜,偵察下毒之人。現在聽張俊發問,蕭天道:
“賢弟所見極是,目前還不宜莽撞。”張俊道:
“為什麼?別人都中毒,單獨他沒事,而且一口道出毒藥是子午斷腸散,難道這還不夠?”蕭天道:
“不夠,就他一個人,做不了這麼周密,一定還有同路人,內奸萬不可留,要清除,最好一次清除乾淨。你們先回去,照我早先說的話,暗中留意,絕不會大錯。”房清道:
“李彤的解藥能吃麼?”蕭天道:
“這倒不須擔心,他最大的企圖,是脅迫大家跟他走,大概可信。”韋輝要發言,忽聽前邊店堂吵了起來,只聽劉禮吼道:
“你胡說,蕭大俠才不會叫大家去瀋陽。”蕭天道:
“我們出去看看。”四個人仍舊裝著肚子痛,用手捂著,匆匆趕去,見群雄俱已到齊,正七嘴八舌,質問李彤、劉禮。眼瞥見蕭天,揚聲喊道:
“蕭大俠出來了,都別亂,我們當面弄清楚。”紊亂的店堂,馬上靜肅下來。蕭天道:
“怎麼回事?”群雄中有人問道:
“請問蕭大俠,解藥是誰的?”蕭天道:
“李兄的,怎麼樣?在下對於毒藥,一竅不通,也是李兄驗出,跑去告訴我的,這是好意啊,有什麼不對?”那人道:
“要去瀋陽恐怕也是李兄的高見吧!”蕭天道:
“李兄說他有位朋友,在瀋陽行醫,能解子午斷腸散的毒,去瀋陽雖是李兄的意思,可也是為大家著想啊。”瞥見桌上,盆水猶清,轉註李彤道;
“李兄,業已否調好?”自蕭天到場,李彤即一語未發,這時見問憤然說道:
“還沒調,一片好心,全餵了狗,不調了!”一語犯眾,群雄譁然,同聲喊打,秩序大亂。蕭天說好說歹,半晌才把群雄憤怒的情緒,平抑下去,才又說道:
“李兄能否賞賜小弟一個薄面,把解藥給我?”李彤道:“小弟最初的意思,就是想把解藥送給大俠,現在仍舊貫徹初衷,送給大俠,究竟自救抑或是救人,概由大俠作主,小弟不再過問。”取出解藥,交給蕭天,便昂頭挺胸,大步向店外走去,言談舉止,表現得點滴無可疑議。蕭天道:
“李兄慢走,稍待再行奉訪。”他並沒攔阻,卻示意張俊房清暗中跟去。隔了剎那,待李彤走遠,蕭天打開瓶塞,見果是灰色,湊在鼻端聞了一聞,微泛清香,並無其他異昧,便把適才經過,仔細告知群雄,然後皺眉說道:
“我們原定明日南下,經由海路回返中原,不料一時疏怨,全體中了別人暗算。在下謬承各位俯重,倍覺慚恤與內疚,當前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才能度過難關?這瓶解藥是否能用?哪一位能夠鑑別,請出來一下。”群雄中忽有一人,霍的站了起來,道:
“我來!”邊說邊已走到桌前。蕭天見是黑熊房飛,訝問道:
“房兄懂得這門學問?”就他的視察,房飛生得魁武粗壯,渾似傻小子,是以如此發問,房飛嗯了一聲,接過藥瓶,拿了一個碗,傾出少許,用水調勻,仰頸一口吞下,方才說道:
“我懂得屁!反正命一條,沒有解藥也是死,何妨就用這條已經靠不住的命,作一次試驗,晃是靈光?等半小時辰就知道了!”豪放悲壯,群雄無不深受感動,蕭天頓腳嘆道:
“房兄何苦如此,唉!”房飛再不多話,就在桌前,席地坐下,行起功來,店堂氣氛,無比嚴肅,每一個人的心頭,都感覺得異常的沉重,蕭天更是凝眸不瞬,注視房飛臉上的變化,等待復等待,時間彷彿像停滯了一樣,群雄的呼吸彷彿也都要窒息,房飛那張本來就黑的臉色,看不出什麼異樣,蕭天估計時間,足夠半個時辰,輕聲試探著喚道:
“房兄,房兄,你的感覺怎麼樣?”也不知是否行動未醒,抑或又出了別的毛病?總之,房飛沒有應聲,蕭天一探鼻息,發覺房飛的呼吸,甚是均勻舒暢,依理推斷,應是行功未醒,不敢再加干擾,側顧韋輝,悄聲說道:
“韋兄該回客棧去看一看,別再出其他的事故。”劉禮道:
“這裡一時不會有事,我陪韋兄走一趟。”蕭天道:
“就便到處打一轉。”劉禮答應著,伴同韋輝出店而去,群雄有肚痛,漸漸加劇,有的忍不住,已經哼了聲來,蕭天聽在耳中,心頭甚是焦燥。
沒有多久,劉禮回來,韋輝仍舊跟著一起來了,兩個人神色極是驚惶,劉禮手中還著一張字條,一進門,就大聲嚷道:
“蕭大俠,李彤這個兔崽子,留下一張供狀逃了!藥吃不得!三家客棧的人,又都中了道兒,你看。”蕭天接過字條,匆忙看了一眼,道:
“張俊他們呢?逃走的是否就他一個?”劉禮道:
“張俊房清重傷垂危,其餘三人也都中了道兒,我跟韋兄全點過了,一個不少,逃走的就那個畜牲一個人。”蕭天欲言又止,一拍房飛,道:
“房兄起來!”房飛應聲而起,呆怔說道:
“我叫房飛,請坐。”蕭天切齒恨道:
“我不殺李彤,誓不為人!”群雄中一個忍著肚痛問道:
“那張字條寫的究竟是什麼?”蕭天道:
“各位去輪流著看好了。”劉禮接了過來,遞給最近一人,只聽他強振精神,念道:
“蕭天,限你三日之內,把人全部帶到瀋陽,逾期必死,勿謂言之預也。”唸完,惟恐群雄多心,又把字條遞給鄰近一人,字不多,一眼便可看清,有的接,有的不接,剎那即輪流傳遍,一人道:
“殺他是將來的事,得先把命保住,才能談得到以後,對於目前的情況,蕭大俠有何良策?”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30:08
第二十三章 急智救群雄
蕭天道:
“請恕在下健忘,兄臺怎麼稱呼,提出此問,諒已胸有成竹,可否明白見示?”那人道:
“大俠事忙難怪,無名小卒不值一提,如有成竹就不敢麻煩大俠了。”蕭天細味語言,含意並不友善,不由暗中注了意,歉然說道:
“同行人多,照顧難免欠周,望多包涵,目前解藥現成,吃了神智俱失,就像房兄情形一樣,生死任人操縱,但如不吃,後果或許更加嚴重,在下不能隨便主張,兄臺之意,認為如何決定才是?”那人道:
“能夠拖長几天時間,總比馬上就死的希望多些是不!”蕭天道:
“在下就寧願作個明白鬼,生死關頭,乃見氣節。”那人道:
“那就聽憑各人的志願為何?兩害相權取其輕,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蕭天明知這人有問題,但事關群雄性命,也不可輕率從事,便道:
“在下適才也許說的不清楚,藥就在這裡,誰願意吃請隨自便……”也許是情緒激昂,催動藥物運行,忽又痛得彎下腰去,自然,這是作做。劉禮揣知其意,接口說道:
“我攙大俠回屋休息去,不怕死的請跟著來。”三十幾個人,跟隨去的竟只有四個。蕭天似是痛得已不能說話,指了一指房飛,似是也要把他帶去。韋輝會意,上前招呼,哪知竟不聽使喚。蕭天發覺這一怪異現象,靈機忽動,試著喊道:
“房飛跟我來!”奇了,房飛竟如斯響應,霍地站了起跟在身後,絲毫不顯遲疑。蕭天驚咳異常,真沒想到,毒藥竟如此厲害!到了屋裡,搬搬墊墊,教大家都有了坐位,嘆道:
“四位儘量摒息納氣,延緩藥毒發作時間,容在下另想辦法。”這四個人的名姓是趙允、周方、吳明、陳志,異口同聲道:
“能和大俠同死,這是我們的光榮。”軒昂壯烈,不遜房飛。
蕭天慨然說道:
“在下但有一口氣在,必設法使四位度過難關。”閤眼思索了剎那,即對韋輝劉禮道:
“悄悄去把張俊他們弄來,謹慎一點,提防還有裝死的暗樁。”
韋輝劉禮領命去後,僥倖沒再發生意外,先後把五友越牆弄了進來,也沒有驚動店堂中的那個不知名的人。張俊、房清的傷勢,也許經過自療,並不如劉禮適才形容的那麼嚴重。張傑、呂佩、沈仲,因為事前已經服過珍姥練治的百毒丹,第二次入毒不深,人都已經清醒過來。只是張俊、房清受的是內傷,還不宜行動。張傑、呂佩和沈仲,也僅反應遲頓,並無大礙,蕭天懸系的一顆心,頓時輕鬆了很多,一經探問,始知各棧,俱有老魔暗樁。蕭天沉思剎那,道:
“這樣看來,李彤可能沒有走遠,一旦發覺五友被我們移來,或許有意外行動,不可不備。”取出剩餘的兩顆百毒丹,用水化開,分成五份,先著房飛飲一份,對趙允等人說道:
“此藥能解百毒,是承一位前輩奇人所賜,原有十顆,在下與七友,業已各服一顆,本已無事,奈因內奸尚未查出,故不得不裝作一番,掩飾賊子耳目,靜以觀變。四位如果信得過在下,可即服用,縱不能完全去淨餘毒,十天半月,當可制壓。稍時賊子萬一……”趙允截口道:
“大俠無須再說,縱是毒藥,兄弟也要服用。”立即取過一份,仰頭服下。周方、吳明、陳志,毫不遲疑,亦各取一杯服下,這表示對於蕭天的充分信任。
蕭天又另取出兩顆絕情峰特製傷藥,分給張俊和房清服用,並著韋輝守在門外,劉禮則去店堂觀察動靜。這才抽出時間,默默地籌劃解救群雄的辦法。
當然,最好是回山求援。只要把消息通知管烈,再由管烈去轉報老少群俠就成了,放開腳程,施展提縱術,一天就可辦到。但是,目前能夠行動的只有自己和劉韋等三個人,防護傷者,尚嫌人力單薄,怎麼還能分人告急。倘如不立即採取行動,候到天亮,群雄必被陷害弄走,豈非誤事機?有什麼辦法才能夠留住群雄?
左思,右想,僅僅想出兩個不大可靠的辦法來。時間在辯天苦思裡,不知不覺溜走。張傑、趙允等人臉上的灰暗神色,也在無形中逐漸減退。突然,重濁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復由近而遠,以及一連串房門合聲,蕭天已知群雄回房。
忽又轉念,覺得不對。群雄如已服過解藥,必像房飛那樣,神智迷失,如果沒人帶領,怎麼還能夠認識自己的房間?難道房飛有詐?瞥望房飛,正在行功,了無異狀,但他的確又沒有聽到任何指點群雄的聲音。不對勁!兩者之間,必有一方出了問題。房飛抑是群雄?
要不然,就是那個……那個……嗯,想起來了,他叫吉慶。
吉、紀字音很近,莫非他是北紀的後人,一定是……先不能妄斷……除非他又弄了花樣?這件事關係重大,必須弄清楚,再不能上當!一念及此,霍的跳下床來。適時,房門微啟,劉禮一閃而入,見蕭天似乎要出去,訝然問道:
“大哥要去何處?”蕭天道:
“群雄何以能自行回房?”劉禮道:
“紀慶給他們吃的,似乎不是原來那瓶藥。”蕭天道:
“適才前邊該留一個人,這是一大疏失,原來那瓶藥還在不在?”
“他帶走了。”蕭天再問道:
“你是說他出去了?”劉禮道:
“去了東來棧。”蕭天道:
“不好,馬上他們就會發現沈仲失蹤,找到這裡來!”環顧屋中諸人,俱都行功未醒,不勝焦灼道:
“賊眾我寡,又持毒功,這幾位朋友又都沒醒,移動都難,萬一群雄再受控制,簡直是死路一條!”劉禮道:
“事情逼到這裡,也是沒有辦法,我守後窗,老韋守門,大俠在房上兩面策應,頂多把命賠上,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怕什麼!”蕭天道:
“也只好這麼辦,人醒了趕快通知我,仍以離開客棧為上策。”適時,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冷呼。很明顯,兩人對話全被窗外人聽去了。蕭天喝道:
“什麼人?”他本想震破後窗,衝將出去,又怕巨響對於行功諸人不好,是以仍從前門走出去的。
就這剎那功夫,追到後窗外,哪裡還有一個人影!檢視後窗,完整無損,仍不放心,急忙問道:
“老劉,有沒有人進屋?”劉禮道:
“沒有!怎麼,人走了?用不著摸了,是紀慶的聲音,這小子不知交的是什麼心?”蕭天道:
“別管是誰了,仍照前議行事,警醒著點。”交談至此中止。冷哼人未再現身,究竟是誰,那聲哼又含蓄著什麼作用?不得而知。隱身在三家客棧中的暗樁,也沒有意外行動。今天才二月十八月,殘缺的部份不大,光線還很亮,風可是一陣比一路強烈,儘管山下的積雪已消,夜裡還是很涼蕭天隱身房坡,靜伏不動,那滋味可不好受。但身受群雄倚重,無論責任、道義,都不容有絲毫退避或鬆懈。他就那麼忍受著。
他之所以能夠得到杜丹的信任,群雄的愛戴,就全憑這般凜然正氣與不避艱險困苦的剛毅精神。從吃晚飯中毒到現在,中間輕過的波折,雖然不少,時間卻沒有多久,頂多不過兩個時辰左右,月亮剛剛接近中天。蕭天估計也就是子初光景,距離天亮,起碼還有四個時辰。他非常不解,群雄已全被制住,七友也有五人中了暗算,李彤、紀慶,乃至三個客棧的伏樁,何以不來對付自己?為什麼?
有什麼理由或顧忌,使得賊子們不敢動,或是不願意動?對了,不是不敢,而是不願意。從初二到十八,半個多月了,賊子們已經摸清楚自己的個性,斷定自己必然不會捨棄群雄而獨自離去。明天挾制群雄一走,斷定自己必然暗中跟去,等著到了瀋陽,或是將到瀋陽的時候,再動手不遲。哼!教我自行去投到,作夢!除了這個企圖,還能有什麼?噢!還有那個冷哼人,不管是誰,武功都比自己高,倘如劉禮中不幸而言中,那個人的確就是紀慶,豈不更加扎手!
接著,他又想到他那兩個不太成熟的辦法。終於,他下了決定:
“計無萬全,身當其衝,縱不成熟,也非冒險一試不可,絕不能坐視群雄,被賊子們裹脅而去!”陰月西斜,夜色將盡蕭天估計所料不錯,賊子們並無必要動刀動槍,不會再來生事。回到房裡,行功的人已次第醒待,也許是藥力已經行開,發生效力,張傑呂佩幾人的神智,也已完全恢復,就連負傷的人,精神也大為好轉。蕭天甚感欣慰。趙允道:
“大俠靈藥神奇,復不避風寒,代為防守,使小弟得慶重生,此恩此德,沒齒難忘。”蕭天道:
“這是份內的事,趙兄不必過謙,只惜所帶不多,無法盡救群雄。”趙允道:
“不知賊子伏樁已否查明?”蕭天道:
“就已發現的已有五人,俱系天南金氏爪牙,武功頗不庸俗,張房二友,即為彼輩暗算,所幸尚未施展毒功,故在下尚能救治,否則,就更棘手了!”趙允道:
“小弟不自量力,願與匹夫們一死相拚!”房飛也道:
“也算我一份!”蕭天道:
“萬一匹夫驅使神智已失的群雄,群起阻撓,各位又將如何應付?”房飛憤然道:
“難道就看著兔崽子把群雄帶走?”蕭天道:
“在下現有一計,各位看能否使得?”示意劉禮打開後窗,查看再無竊聽之人,方始壓低聲音,將自己所想到的辦法,說了出來。也不知他的計劃內容好壞,但見眾人悄悄溜出房間,剎時走得一個不剩,連兩個負傷的也被揹走了。
月色清明,寒風如刃,積雪經風吹起,漫空飛揚。山林深處,一場奇異而慘烈的搏鬥,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地面上鮮血斑斑渲染了一大片,在積雪襯托下,愈加紅得刺眼!死傷的人,想必移走了,場地上僅剩下四對人,猶在酣戰未已。人影縱騰!寒光閃耀!間或傳出一兩聲兵刃撞擊的巨響!敵我雙方,武功俱已高達爐火純青地步,每一招,每一式,俱極精微老練,變化不可捉摸。這場搏鬥,若非空前,亦屬罕見。鬥場即在杜丹參場前邊空隙地上。較搏的四對人是:
單掌開山劉永泰對常山老怪鄭七。嚴和對醫魔巫無影。
劉智劉信雙戰陰山三鬼。珍姥對神機妙算諸葛昌。來的雖然僅有六個敵人,卻沒一個不是江湖上久著成名的赫赫人物。
六個老妖怪,算準了參場此刻空虛,乘隙而來,目的在日月雙寶。
參場這邊,公孫啟一行四人未歸,蘭姥和雪山魈已走,還攢走了印天藍,曉梅和霍棄惡療傷正當緊要關頭,杜丹仍舊昏迷不省人事。其餘的人,不足以應付這個場面。所能賴以防護安全的五行陣,固有諸葛昌這個大行家親自跟來,已不早恃,由他帶領,勢如破竹,守值人員,自然抵擋不住,還被傷了不少。形勢所迫,就連朝陽牧場老場主劉永泰,也不得不暫時停止進修,出來應戰,這才把六個老魔的兇鋒,勉強遏住。
在這場激烈的搏鬥中,唯一奇異的地方是,不論敵我。每個人手裡的兵刃,都是金星石特製的那種鐵手。十五夜裡,從餘平等手裡,奪下的五件兵器,全都派上了用處。今天是十七,六個老魔是在初四得到的,拿在手中,秘密揣練,已經有十四天的功夫,運用上自然比較純熟應手。嚴和與劉氏弟兄,到手也有了三天,心愛非常,天天在手裡揮舞,所以也不如何生疏。
珍姥劉永泰,是看到六魔拿著這種兵刃,才臨時從霍棄惡身邊,抓起來用。劉永泰身高力大,原就使用重兵器,還不覺得有什麼不便。十一個人裡,包括敵我雙方,就只苦了珍姥。
她原本用劍,劍的路子,著重輕靈巧快,跟鐵手硬砸擊,性質完全不合。故在接手之後,盲搶瞎打,簡直不成章法。參場的人,無不暗中替她擔心。
但她功力深厚,所知淵博,看出用劍將更受限制,是以寧願冒險,也臨時取用這種並無把握的兵器。正因為她知道的多,兵器雖不稱手,攻擊不能發揮威力,封、攔、格、報、點、撥、勾、劃,拆解防守,卻頭頭是道。諸葛昌展盡所能,也無法佔到多少便宜。劉永泰和鄭七,棋逢對手,勢均力敵,全都是高大威猛同一類型的人物,你狠,他就更兇!
“當!當!當!”那陣陣金鐵撞擊的巨響,也以他們這一對,製造出來的最多。嚴和看出今天事態嚴重,如容六魔得手,勢非血濺參場、死傷多人不可。他雖然覺得佛光透體,受益不淺,然而究竟進步多少?他自己並不清楚,是以對付巫無影,出招換式,謹慎異常,戰戰兢兢,只求能把老魔纏住,便是僥天之倖,又怎敢放手施為。
最艱苦的還是劉氏昆仲,年紀輕,歷練少,以二敵三,人數上也吃著虧。不過,年輕也有年輕的好處,沒保留,沒顧忌,初生的犢兒,不知道怕老虎,心理上根本沒有敵人的存在,兩天之前,霍棄惡和曉梅在鬥場上的表現,也給他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與無比的鼓勵。
敵人愈多,敵人愈強。也就愈是他們力求表現的最好機會。在這種心理的支配他們攻得猛,守得嚴,身手靈活,快速如電,兵器揮舞,有如驟雨疾風,人影騰縱,不亞飛梭織錦,那威勢,那活躍,如以生龍活虎形容,似乎都嫌不夠勁。三鬼豈是易與,經驗又如何老練周到,李玉發現劉氏兄弟,如此勇猛潑辣,心裡不由得暗暗冷笑道:
“小子,先讓你們瘋一陣,倒要看看你們究竟能夠瘋狂多久?”示意魯衡吳祿,穩住陣容,聯合遊鬥,攻少守多,消耗對方體力。綜觀全局,以劉氏兄弟最生動,最出色,便如看在行家眼中,也以他們最幼稚,最危險,時間一長,後果實難預料。四處搏鬥就在這種情況下激烈進行著。一個時辰過去了。
珍姥已從手忙腳亂中,漸漸穩定下來,從完全守勢中,間或也可給予敵人狠厲的一擊。那沉重的鐵手,在她手中,也已不再笨拙。劉永泰相對鄭七,仍舊是絕打、猛攻、狠拚、硬架,誰也不軟放鬆,誰也不幹示弱,鬚髮蓬飛,額頭俱已見汗。這是力氣的較搏,也是生命的賭注,誰先力弱,誰就得濺血當場。
生死勝負,懸於一發。嚴和依然穩紮穩打,從攻守的進展上,可以看出他對自己有了信心,也對敵人有了認識,不再那麼綁手綁腳,不敢施為了。他已對巫無影展開了反擊,儘管仍然是守多於攻,但這畢竟是一大進展,仍是可喜的。
相對的,醫魔巫無影也愈發的無隙可乘了。劉智劉信,攻守進退,愈見嚴密,如臂使指,兄弟恍如一人,凌厲悍猛,絲毫不見鬆懈。三鬼為了加速他們體力的消耗,也已轉守為攻。
月移中天,兩個時辰了。場中已經起了變化。珍娘與嚴和,已能與對手分庭抗禮,攻守裕如。諸葛昌與巫無影,雖已失去優勢,卻未顯露敗象。劉永泰和鄭七,則已由快打猛攻,緩慢下來,相際兩丈,繞場遊走,你瞪著我,我盯住你,看出對方破綻,方始進攻,一擊不成,則又躍開,再繞著圈兒轉。就這樣倏合諛分,數理抵隙,重點進攻,也可以說,籍著機會喘氣休息。這種打法的危險性,較之快打猛攻,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其關鍵在於注意力須集中,誰的精神若稍微分散,只消一點點,則是見了血。魯衡這個劉信不察其偽,以為有機可乘,卻不知道三鬼聯手有年,彼此心意相通,魯衡顯露破境,卻有朱祿掩護。
因此,劉信乘隙進擊魯衡,將實之際,吳祿鐵手則已觸及劉信左肋。但劉信並非單獨應戰,而是與擢兄聯手較戰,兄弟之間,本就互相配合策應,故劉信失察反陷於危旁觀者清卻及時予以補救,以攻破攻,揮動鐵手,猛砸吳祿右側背。這時,彼此的大致位置是:劉氏兄弟以背相倚在梭心,三鬼成品字形在外圍,魯衡與劉信面面相對,青面鬼王李玉在右,吳祿在左。
由於彼此均在穿遊走,這種位置,只能說是魯衡誘攝時的大致情形,並不是固定的。
不僅這種形勢不固定,且劉氏弟兄以背相倚,也極是不固定。這一對小弟兄,極是靈活,有時如此,有時合力並攻一人,置背後於不顧,往往這種攻勢,是佯攻、虛擬作勢,甫進兩步,可能倏又反並,變化無方,虛實不可測,只是在魯衡誘招的時候,恰以背倚罷了。
這種位置與能於流動性的情形,倘使不先了然於心,便很難解釋以一連串的連續攻打招敵破解動作。魯衡所施的誘招,極是平常,佯裝腳下一袢,身形向左顛踏,也就是向李玉那一邊顛踏。劉信墊步前撲,鐵手挺直扎向魯衡心窩,自是想乘他立足未穩,把他放倒。殊不解這是三鬼一貫的把戲,吳祿的動作,不但比劉信快,而且比劉信早,是以劉信鐵手還未遞實,本身已經受到嚴重的威脅。
劉智這時背對著信弟和魯衡,僅能藉二人移動所帶起的微風,判斷背後的概略情況,但吳祿動作卻逃不過劉智的視覺,靈敏的反應,不用再看背後情況,已如目睹,立揮鐵手,猛砸吳祿。吳祿這時已到劉智右後方,劉智想要砸他,不僅須轉身,而且還得反腕遞招才能快,才能發揮策應的實際效果。可是自己的背後,屏薄盡撤,整個的賣給了李玉。魯衡顛踏,劉信進擊,李玉明明可救應卻不救應,等的就是劉智的這個空隙,焉有放棄之理。劉信看不見吳祿,卻看得見李玉,李玉當動不動,已經引起這個鬼精靈的疑心,故當李玉偷襲劉智,劉信立即捨棄魯衡,反擊李玉,並揚聲喝道:
“休得傷我四哥!”這一聲喝,大有文章。至此,他已發覺魯衡之奸,也看清了全場,更恨透了魯衡,幾乎使自己上當,要給魯衡一個報復。放那聲喝,是提醒胞兄,作勢反擊李玉,也非認真支援胞兄,實際存了算定魯衡,必定追求,仍要反撲魯衡洩憤。
三鬼老江湖,二劉小精靈,電光石火間,各有各的如意算盤,各有各的目標,眼觀八路,環聽四方,還得留心瞬息錯綜的變化。誰的反應靈敏,誰的動作快速,還得應變能力強,誰便掌握了勝利的契機,獲得豐盛的戰果。但見人影交錯閃飛,耳聽連聲“砰!砰!噹噹!”亂響,鮮血迭灑,兵器落地。
吳祿回招自救,從下往上迎拒,甫轉中身,劉智的鐵手,已挾駭人勁風砸下,力量自然不易充分發揮。
相對的,劉智身子業已轉正,反腕也成正勢,並且是由上下擊。相形之下,一正一反,一上一下,一盈一虛,吳祿如何能夠討得了好?兵器相接,鐵手即被砸落,連帶著虎口也被震裂。
劉智更不遲疑,順勢一腳把吳祿踢翻丈外,胞弟警告已先入耳,眼角也已看到李玉和魯衡的動態。
靈機電轉,利害關係頓時判斷清,鐵手一順,舍李玉,迎截魯衡。劉信與他,骨肉相聯,心意相通,放棄原來企圖,側擊李玉,立刻配合胞兄,把虛式變成實招。剎那之間,換了目標,改變了戰法。正側順逆,完全改觀。這如電的反應和變化,立使優劣易勢,掌握了完全的主動。人影倏合驟分。李玉被劉信刺傷右肩頭。劉信改變對象和做法,系受乃兄的暗示,出於被動,行動自然稍綴頗失,幸而劉智支援及時,僅受微傷,背後被魯衡劃破一道三寸長的口子,雖未傷筋動骨,鮮血已經如泉湧流。
魯衡心黑手辣,急切求功,傷了劉信之後,再想迎拒劉智,時間上哪裡還來得及!
因為距離的關係,夠不上重要地位,劉智也僅把魯衡的右臂斜著劃開一道口子,右袖剎時即被染紅。吳祿只是右手虎口震裂,胯上捱了一腳,並沒有受到嚴重的損傷,這時已翻身站起,左手拾回兵器,又參加搏鬥。
這邊的變化,首先影響到劉永泰。老英雄距離劉智劉信甚近,父子連心,不覺微微分了一點神。前邊說過,他和鄭七現在的法打的就是注意力,如今這一分神,立刻便為鄭七所乘,比及警覺,應變已遲。這位牧場大家,時知格拒已遲,頓生拼命之心,身形微挪,視來招如不見,竟以攻還攻。
鄭七的鐵手,分心直刺。劉永泰貼身近步,也扎的是心竅。
兩個人一般高大,用的又是同樣的兵器;不同的是,鄧七主動較先一剎,劉永泰以逸待勞,精力充沛,較快一剎。這種拚命的打法,出於鄭七意外,同歸於盡,尤非所願,無奈撤招已經嫌遲,逼得選蘊就輕,也將身形一側。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嗤!嗤!”兩聲,血光立刻湧觀,兩個人的招式全沒刺中所取部位,但是,兩個人全都受了傷,胸前被劃開一道血糟,惡戰反而加快加劇,足見入肉本深,尚不致危及生命。
這是賊人入侵,不同於較技,朝陽牧場那乾弟兄,立即擁入場中,打算待下場主父子。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一聲清嘯,激越入雲,震盪耳鼓,威勢懾人至極。六魔料知目的難達,一聲呼嘯,奪路遁走。先前入侵,惟恐不深,現在想走,反而給自己添了困難。甫離谷口不遠,迎頭遇見公孫啟,前截後追頓成腹背受敵,形勢極端不利。困獸猶鬥,何況六魔拼起命來,並非易與,僅魯衡因右臂受傷,被劉智殺死,吳祿虎口震裂,被劉信砍斷一腿,被獲生擒,其餘四魔俱已帶傷逃走。
紛亂之中,珍娘也受了一點輕傷,朝陽牧場弟兄,為了掩護場主和劉信,更犧牲了兩個人。檢點傷亡,敷藥裹創,諸事俱畢,天已大亮。杜丹平靜地仰臥在木榻上,宛如熟睡,除了昏迷不省人事,別無異狀。叫也叫不醒。心臟跳動,卻正常而健旺。
兩天以來,全仗著灌服少許參湯,以延續生命。在公孫啟和珍娘,料理善後的同時,姍姍陪著梅葳,走進了他的房中。
屋子裡佈置得整潔而雅靜,除了一床,一桌和四把椅子,還燃了一條檀香,文房四寶俱全,牆上掛著一幅松鶴長春圖和一幅對聯,還有一把松紋古劍,此外再沒有其他累贅的東西。
梅葳略一顧盼,對於杜丹,已經有了大概的瞭解:覓無琴飄稚,卻具書劍,儒而俠者,了無市儈氣。
視物知人,不禁芳心暗可。姍姍悄聲問道:
“怎麼治療,需要什麼應用的東西?”梅葳道:
“茶水現成,什麼都不需要。”徐步走至床前,看了一眼杜丹的氣色,又翻了他的眼皮,然後取出一顆丹丸,用水研化,灌入杜丹腹中,笑對姍姍說道:
“等藥力行開,杜場主就會好了。”姍姍道:
“那我們在一旁休息,待杜場主好了之後再走好不?”她對梅葳雖然已無懷疑,但杜丹沒有甦醒,又怎能放心?梅葳是瞭解她的心意,笑道:
“那就坐著等好了。”正合姍姍心意,便和梅葳在柱子旁,相對坐下。閒著沒事,姊妹倆談起心來。姍姍前在雪山,睜開眼所能看到的,除了家裡的人,便是一望無際的皚皚雪,亦不知人間奸險。自到遼東,眼界頓寬,但仍無法瞭解,像金星石那麼壞的魔頭,何以還有很多人,願意替他賣命?公孫兄妹,杜丹,乃至霍棄惡,這麼好的人,何以總是吃虧?她無法瞭解,這到底是什麼原故?對於事,自然也都覺得新奇。從梅葳的家世,談到梅嶺風光,從梅葳的師仇談到蠱……
對於蠱,在她的感覺中,新奇而又新奇。以杜丹武功,竟然絲毫無能抗拒,便被制倒,於是,她也要學。正當姊妹倆談得興致勃勃,忽聽杜丹在床上喚道:
“葳妹別走!”梅葳至為震驚!她給杜丹服下,僅是培元固本靈藥,不能解蠱,杜丹何以會說出話來?
更令她吃驚的是,自己從來沒有和杜丹邂面,彼此隨不相識,杜丹何以又能叫出她的名字來?匆促之中,她無法瞭解箇中道理,為了查看究竟,一晃到了床前。為了照顧杜丹方便起見,梅葳坐的是裡邊的椅子,是以比姍姍早到床前一剎。也就在她到達床前這一剎,奇事又生。一仞白光,倏從杜丹身上飛起,一晃即將梅葳罩沒,瞬即消失無蹤。杜丹適時即醒了過來,睜眼發現梅葳正站立床前,一把將她的柔荑,握在手中道:
“葳妹真好,我以為你走了,原來是作了一個夢。”梅葳說:“你沒有好,我怎能走。”杜丹道:
“我好了你也別走,成不?”梅葳點點首,卻沒有作答。姍姍稍遲一剎到達床前,這一幕經過看在眼中,聽在耳內,奇詫地說道:
“葳姊好壞,原來你們認識,為什麼要騙我?”梅葳有口難辯,僅含糊地支吾了一句。姍姍道:
“你們很久沒見,好好地談談吧,我在這裡礙事,失陪了。”
含笑出門而去。到達前邊,劉永泰父子已敷裹傷處完畢了,公孫啟和珍娘等人,正在談論目前的事,看見姍姍僅單獨一人推門走了進來,不由問道:
“梅姑娘呢?”姍姍笑道:
“她跟杜場主原來很熟,正在敘舊,我在那裡不方便,就溜出來了。”梅苓笑道:
“這就怪了,三妹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身邊,我不認識杜場主,她怎能認識?”她原已負傷,又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本該休息,只因等待治療杜丹的消息,是以還沒歇息。
姍姍便把適才經過,說了出來。公孫啟已明是無名神尼玩弄的手法,有意撮合這段良緣,便道:
“也許他們見過,大姊不知道,杜場主現己無事,大姊儘可放心前去休息,日後定能知道原委。”側顧姍姍,又道:
“姍姍陪梅大姊休息去吧。”姍姍應諾,領著梅苓走了。從這件事,公孫啟對於曉梅和霍棄惡的傷,也增強了信心。但,另一種憂慮,也從賊人動態,浮上心頭,道:
“老前輩,蜈蚣遠離此地,毒臂神魔都派了人來,我料亂石崗的事,他也未必就能守約,我想前去接應一下。”珍姥道:
“這是可能的,此處須人照料,公子不宜遠離,老身斟酌帶一兩個得力的人,前去就成了。”公孫啟道:
“前輩去或者我去,都無不可,午飯後再決定如何?”珍姥道:
“公子長途跋涉,必已勞累,杜場主現已無事,也請休息吧。”公孫啟確也感覺疲乏,便不再客氣,遂與珍姥,分別就寢。
經過一夜酣睡,群雄精神異常飽滿,終於躍蹬攀鞍,改變了原定的行程,策馬奔向瀋陽而去。從他們呆滯的眼神,不難看出,改變行程,並不是出於本願,而是受藥物所迷,被人牽著鼻子走的。誰是引導人?
至今尚未確切經人指出,但,住四個客棧裡的群雄,是各成一路,分著走的,前後距離,不過一里來路,顯示每一路中,最少有一個暗樁,另外還有一個負總責的。
也就是說,混跡在群雄之中的毒臂神魔的爪牙,最少有五個。就在群雄離開客錢不久,易有七騎人馬,卻朝相反方向,奉了蕭天之命奔長白山,是張傑,張俊,房清,呂佩,沈仲,房飛,周方。此行目的有兩個,一是向公孫啟求援,另一則是護送張俊與房清往醫治傷勢。
因他二人傷勢沉重,雖然跨鞍上,卻不能任意顛簸馳騁,只得緩緩策馬而行,以免傷勢惡化。直到卯時,方入山徑,崎驅路滑,甚是難行。這時,只見前面斜路上有座山莊,約莫二三十戶,在那路口描禿樹枝之上,挑著一隻龐大酒葫蘆,迎風搖晃,甚是醒目。由此可知,此處有座酒店,可供行人打尖。
房飛向前望望,道:
“這裡有座山店,已是打尖時候,何妨沽飲三杯。驅驅寒氣。”周方馬鞭一攔,道:
“不可如此,我等往來數次,未見山店。如今出現這二三十戶人家,來得甚是蹊蹺,莫非其中有詐?”張傑向前打量一眼,道:
“周兄之言有理,咱們不必進去。”房飛甚為不樂,道:
“幾戶人家,何值大驚小怪?房某卻不信!”策動坐騎,遂自轉入岔路。這一來,眾人勢必不能把他擱在此處,只好隨在他的後面,猛加一鞭,同時進入這條岔道。亦不過一兩句話工夫,業已進入這條忿道,但聽房飛大喝一聲:
“退!”眾人霍地勒住繩,陡見眼前景色一變,竟然是黑鴉鴉,羅沉沉,視界只能看見丈許周圍,再遠則看不見了。微然一頓之際,周方便帶轉馬頭,招呼眾人道:
“此處乃是陷阱,趕快隨我退出。”緊急關頭行動甚是迅速,七騎人馬立往來路奔出。然而,方向已經迷失,眾人雖警覺得快,亦是無法退往原來道路之上,只是浪費精神而已。經過一陣狂奔,張傑立刻出聲喝止,道:
“列位且停,似這等走法,只是徒費力氣,我等何不弄清情況之後,再作一番打算,以免遭受奸人愚弄。”張傑這聲招呼之後,眾人立刻停住。周方嘆口氣道:
“莽莽江湖,驚險叵測,此非諸葛武候水旱八陣而何?”話聲方落,陡有一聲冷笑起於身側。這聲笑,來得怪異,寒慘慘,冷森森,令人聽來毛骨聳然,宛若遇見鬼魅一般,心情惶恐無以復加。由於笑聲來得突然,眾人不禁抽口冷氣,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稍頓,周方朗聲說道:
“何方高人?請現身一見!”沒有答腔,這事怪異已極房飛業已按不住心頭之火,喝道:
“大膽鼠輩,藏頭露尾,算哪門子……”話未說畢“啪!”一聲脆響,房飛挨著一個耳光,說時遲,那時快,嗆嗆嗆連聲,眾人兵刃俱都出鞘,這些兵刃火光而成,甫一出現光芒四射,照見兩三丈處毫髮無遺。
這都是一瞬間發生之事,眾人靠得甚近,房飛捱打之際,看得清清楚楚,打房飛之人並未現身,看到的只是一隻女人的手,白嫩嫩,軟綿綿,五指指甲又尖又長,染著豔紅之色,由此判斷,打人者定是豆蔻年華少女。捱打之後,房飛的嘴角流著一抹血絲,急得怒吼道:
“臭丫頭,敢在房某面前弄鬼,若是好漢,你站出來,咱倆鬥上幾合,似這等鬼祟之舉令人齒冷!”
“哼!”暗中傳來重重一哼,蒼老,有力,分明是個年老男人,聽聲音便知,來人至少六十開外,而非一個少女。照估計,此處可能有兩個人,出聲者是一老人,出手者是一少女,而且他們關係可能是父女兩人。房飛怒極,口不擇言,一直罵不歇。說來也怪,暗中之人再之不曾出手,亦未現身,好似業已遠去,對於房飛咒罵置若罔聞,周方卻已大為震驚,向房飛喝道:
“大敵當前,罵也無益,咱們出去要緊!”催動坐騎,緩緩而行。七人騎馬,剛走數步,只見眼前出現一座破廟,來到山門一看,檻匾上寫的是“山神廟”三個金宇。這山神廟古舊不堪,兩扇山門已不存在,只有一個門框,橫匝斜吊著,隨時會有落下可能。
進內便是庭院,也不甚大,穿過庭院是山神殿,神臺上刻正點著一枝蠟燭,光芒搖曳不太明亮。張傑瞄了一眼房飛道: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剛才若聽周兄之言,斷無此事發生,事已至此,說也無益,咱們暫且進內稍歇再走。”用力嘆口氣道:
“只好如此了。”七人下馬,牽入庭院,由張傑、房飛撓掖張俊、房清,緩緩走入殿內。此時,殿內空無一人,高大山神倒在一邊,神臺上只點著一枝蠟燭;怪就怪在此地,山神廟內既然無人,何能點燃蠟燭?若以直覺推斷,一定又是陷阱。是以,眾人旋即提高警覺,除掉握緊兵刃暗中戒備外,更是各找方位站立,把傷者圍在中間以待敵人現身。突然,燭光一閃,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間,殿中多出一個老者,此老白髮如番。鬚眉雪白,戴一頂白色范陽帽,身穿一襲白袍,面如冠玉,幾乎無處不是白的。他的雙眼倏睜倏合,冷冷說道:
“先前何人大膽,敢罵老夫臭丫頭?!”房飛毫不含糊,一拍胸膛,道:
“房某!”老人雙目倏睜,精芒怒射,冷笑道:
“黃口孺子,竟敢胡謅,何以見得老夫是女人?”大敵現身,危機重重,房飛竟然膽大包天,喝道:
“鬼鬼祟崇手指就象一雙娘娘手,道你臭丫頭還是客氣,惹起房某性情,少不得要你好看!”話聲方落,老人陡然哈哈大笑……他的笑聲出口,洪大驚人,震得屋頂塵土雨點般落下!可見此老內力充沛修為已臻化境。張傑此時跨前一步,道:
“老丈暫歇,我這朋友並非有意觸忽閣下,只因……”“你且住口!”老人倏然止笑,聲若洪鐘喝止張傑,又道:
“老夫一甲子未曾發怒,何能跟小輩一般見識,只因黃口孺子口出不遜,若不懲戒難以服眾!依照老夫本性,你等一個休想活命!也罷,你等若能說出老夫名號,便饒一次死罪!”老人之語,誇大狂傲,分明瞧不起眾人。此話卻使周方觸動靈機,忙道:
“前輩莫非……”倏然住口,老人看他一眼,道:
“直講無妨!”周方本是賣個關子,聞言即道:
“非是晚輩不講,唯恐前輩說話不算,前輩若肯帶領我等離開此處,晚輩定然說出。”老人冷笑一聲,道:
“娃娃,你的算盤太如意了,老夫只說你等道出老夫名號,方才饒過你等一次不死,要想老夫帶領出此陣去,必須另有約定。”周方道:
“前輩意欲如何約定?”老人道:
“一件一件慢慢解決,你先說出老夫是誰?”周方脫口說道:
“前輩乃無極上人溫如玉老前輩!”老人點頭道:
“然也,老夫不食言,就饒爾等一次不死,但,死罪已免,活罪難逃,爾等且嘗老夫一指神通!”“且慢!”周方及時喝住老人道:
“前輩乃世外高人,何必一般見識?”無極上人溫如玉道:
“也罷,老夫再跟爾等賭約,現在老夫坐在此處,由你們七人圍攻,每人以三招為限,共二十一招,若能沾著老夫一毫一髮,或者逼使老夫出手化解,即送你等出陣。”周方道:
“兩人負傷,何能算數?”無極老人道:
“不難,老夫先將他們傷勢醫好,再行賭約,過來。”張俊、房清如言上前。無極老人略一凝視二人眼神面色道:
“略將受傷經過與患處,說給老夫聽。”張俊道:
“晚輩二人受偷襲,應變稍遲,俱是左胸中掌,惟因已出招封解,故敵人掌力亦未完全打……”無極老人截口道:
“且已服藥自療,傷勢在好轉之中,注意了!”張俊、房清,頓覺一股熱力,從老人指尖,射入自己丹田穴中,剎那流遍全身,傷勢翟然而愈。無極老人適時收指道:
“傷勢已康,可以出招了。”七人略一交換眼色,意會心通,各取有利方位,周方道:
“恕我等放肆了!”聲落招發,刀劍並舉各人不同角度攻下。
無極老人合目抱肘,不觀不理,辦不破解。張俊等人兵器如疾風驟雨攻下,豈料踞老人身前五寸,即被一股無形勁力,或彈或引被滑開,甚至兵刃互相蹬擊,並未觸及老人衣膚,遑論傷人。七人再度以眼神交換意見,二次出招。依然如故,徒勞無功。第三次出招,愈加狠厲。無極老人淡睜雙目,震聲喝道:
“著!”屈指連彈,先後點中六人穴道,最後一劍,竟將老人衣徹劃破,發出一聲嗤響,無極老人大怒,喝道:
“何人大膽,報壞老夫規約,出面答話,躲開,沒你們什麼事了。”最後兩句,乃是對張俊七友而發,所封穴道,亦被解開。
七友心知此間隱藏高人甚多,震峻至極,相偕退出大殿。想見一條白影,劃身而過,隨即聽到無極老人喝聲道:
“大膽!”接著便是一聲轟然巨震,勁風狂卷,殿瓦齊飛,聲勢之猛,好不嚇人!掌風激盪中,殿前落下兩人,一是無極老人溫如玉,另為一不知名姓黑衣老人。七友耳中適時聽到一縷蚊納聲音,道:
“劇戰將起,爾等火速離開此廟,伺隙逃生去吧!”七友情知功力太差,無法與這等遁世高人相比,遵囑倉惶出廟。即又聽到無極老人喝道:
“妖孽看拳!”嘿嘿嘿連聲陰笑中,另一陰沉聲音答道:
“活冤家,死對頭,這裡風水不壞,你就……”話聲為掌風遮斷,激烈似不止無極老人與黑衣老人二個。樹搖、山動,山神廟整個塌倒,未見一人逃出。但在聲震天地,廟倒山崩之際,天光亦突然重現。七友耳中復又聽到前面傳聲,道:
“爾等僥倖,此間再無生者,陣已破,另一枚日魄在青……”聲音微弱至極,至此而斷,青什麼?惜未能聽全。七友幸逃餘生,尋回馬匹,倉惶出峽。甫上正道不久,迎面遇見三人,竟是珍姥,杜丹和梅葳。七友雖不熟識,但日前在天池會戰中,卻在場看到珍姥和杜丹面孔,忙即勒住馬匹,上前相見,告以蕭天所託與適才兇險經歷,並出示蕭天信物,用以證實所言。杜丹正容道:
“本場正需人手,難得七位惠然肯來,請仍繼續前行,傳我令諭,著管烈引導各位,去見公孫大俠。蕭天自有珍老前輩與我夫婦,前去接應,再行相見。”抱拳一拱,即與珍姥、梅葳,策騎絕塵而去。他和梅葳的婚姻,可說是夢中緣。
英哥布是一個很大的鎮市,位在通化縣迤西二十餘里,市面繁榮並不比通化縣差多少,東西都比通化便宜,過往商旅,為了貪圖這點小便宜,往往就住在這個鎮,不再去通化。群雄到達這裡,已將快晌午了,普通人都不會走得這麼慢,何況群雄還騎著馬?情況十分顯然,路上出了毛病。
光看他們進鎮時的情形,有的兩人合乘一騎,有的步行,就知道毛病是發生在馬匹身上。也不知道是誰,半夜裡在蹄子上做了手腳:有的紮上針,有的將蹄鐵微微撬開,安上了鐵砂或鐵蒺藜,馬一行動,這些小東西作了怪。群雄被藥物控制,神智俱失,狀如白痴,連稍微懂得一點事的小孩子都不如,馬跛了,慢了下來,有的甚至不走了,群雄照舊騎在馬上,了無反應,不聞不問,即使被顛下馬來,捱了摔,只要還能動,再上,除此以外,再不知道多做一點事。是以離開通化,不過五六里,便已形成七零八落,亂得不成了樣子,前後隊也混雜在一起。
直到天南金氏的爪牙隨後趕到,費了很大的事,才逐漸調整就緒,繼續上路。在這裡,也就看出迷藥的霸道和弱點來了。迷失神智的群雄,並不是任何一個魔崽子都能夠指揮得動的,他們只聽一個人的指揮,而這個人,也就是當初的下毒人。也就是說,當初四家客棧是分別下的毒,如今群雄只聽原來與他們住在一起的那個下毒人的擺佈。因此,這四個魔崽子,首先得把各自制服的人找齊帶開,然後才能檢查馬。
群雄已經成了傀儡,教他們檢查右前蹄,絕對不會多管左前蹄,教他們清除鐵蒺藜,也絕對不會拔針。
這樣檢查與清除,自然不能完全,上馬再行,不久又發現了類似現象,氣得魔崽子自己清除,逐一檢查,安全已經不成問題,進度可就慢了,甚至有的馬禁不住劇痛,不能再走,有的竟而發瘋跑掉了。因之,才落得這般狼狽,比起普通人走路還要慢得多。這種情形,完全落在隱伏在暗處的蕭天及其同行人的眼中。
在英哥布吃過午飯,再次上賂,一馬雙乘,且又部份步行,想快也無法快得了。魔崽子們原定兩天趕到瀋陽,現在已無法如願,他們知道是蕭天暗中搗的鬼,把蕭天恨得要死,也知道蕭天必定跟來,可就是發現不了蕭天的蹤跡。勉強趕到新賓,已近四更,人困馬乏,偏又無法找到吃食與住處,迫得只好在簷下忍著,等候天亮。夜風颳面如削,趕路的時候還不大覺得冷,這一停下來,肚子裡又空,這個罪可就受大了。
四個魔崽子,各自把人安置避風的地方,教他們行功禦寒,然後聚到一起,其中一人恨恨地說道:
“蕭天這個王八蛋,一定就在這附近,我們分開來搜!”另一人道:
“我贊成,反正天也冷,耽著更冷,即使找不到人,活動活動也比較暖和。”先前那人道:
“蕭天的劍術可不含糊,跟著他的那幾個人,也有幾下子,見面就下狠手,可別溝裡翻船!”又一人道:
“我看這是多慮,他們雖沒吃迷藥,可全中毒了!這個時候是不是還活著,都成問題,怎麼能夠來得了?活動一下倒使得,用不著那麼緊張。”先前那人不以為然地說道:“你知道他是什麼出身?又怎敢說他就沒解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小心一點,總不會吃虧。”最後說話那人被駁,很不高興,道:
“別嚕嗦了,我先往南去搜。”長身而起,往南飛掠而去。
先前那人似極謹慎,道:
“江成太粗心,我得跟他去,你們兩個一路,別分開,也別走得太遠,遇敵嘯聲示警,若無發現,半個時辰以後,仍在這裡聚齊。”言訖,立朝江成去向追去。另兩人,一名尤六,一名郭洪,則向北邊搜去。分手的地方是關照口,往南往北均甚空曠,那個追趕江成的細心人,名叫李斌,是毒臂神魔六弟子彭化的左右手,故同行三人,全都很尊重他。時際二月中旬,遼東還很冷,樹木尚未萌芽,李斌追尋了一段不僅沒有發觀蕭天的蹤跡,就連江成的身影,也沒有看到,一股不祥的意念,油然而生,不禁忖道:
“難道江成已遭毒手?”想盡管這樣想,沒有發現死屍,沒有看到打鬥痕跡,自然不會放棄希望。
略一顧盼,左側不遠,地勢較高,還有幾棵樹,便飛縱過去,躍上樹梢,攏目四下眺望。極目所至,疏疏落落,有幾處人家,最近一處,約計也在兩裡開外。心裡一動,便奔過去。
在他的想像中,蕭天如若跟蹤,落腳處必也不會在城裡,那麼這種鄰近關廂、便於展望的獨立農舍,應是最好的棲身所在。兩裡多路,在李斌眼中,算不了什麼,不消多久,即已接近。下弦月雖已西斜,尚未沉落,蕭天果真隱身此處,敵暗我明,就這麼過去,豈不易遭暗算。縱步躲在一棵樹後,微露半面,仔細打量。
農舍毗連,並非一家,但也不會超過三家,豁悄悄的,不聞人聲犬吠,亦無燈光,諒全睡熟,不像有人埋伏模樣,膽氣略壯。這個傢伙,的確謹慎得驚人,不足百丈距離,他還要看清前邊的地形,藉著起伏微坡,一段一段地向前躍進。兩隻眼睛,更凝注在朝關廂那一家。
他的判斷並沒錯,他所注視的這一家農舍裡,確實隱藏著人,但非蕭天,而是紀慶,江成也在。這不透著蹊蹺麼?紀慶乃紀秉南的幼子,何以隱在此處,不跟李斌他們會合在一處,卻又把江成留住不放?李斌已經進至三十丈以內,匍伏在一個田坎下,向農舍張望,更加聚精會神,欲進又接,半晌遲疑未動。紀慶悄聲道:
“江成,你想清楚了沒有!”無法知道他跟江成曾經說過什麼?江成似甚為難,微一躊躇,道:
“你說的話可算數?”紀慶指天發誓道:
“我若口不應心,教我五馬分屍,不得好死!”江成慨然道:
“好,就這麼辦,我答應你。”紀慶道:“這可不是兒戲的事,我也沒有脅迫你,如果覺得靠不住,還可以出去與李斌聯手,和我一戰。”江成道:
“君子一言,如白染皂,縱然粉身碎骨,亦所不惜。”紀慶道:
“事成之後,我必不虧負你,現在可按預計行事,李斌城府甚深,心思尤其細密,你必須謹慎小心,切不可形之於色。”江成道:
“這我知道。”推門走出,躍登房頂,佯裝未見李斌,轉側顧盼,極似發現敵蹤,忽又失去,正在找尋模樣。李斌藉著月光,看清房上人確是江成,懸心頓釋,幾個起落方隨後躍上房來,詫異地問道:
“發現了什麼?”江成旋身獻掌,作勢出擊,似因聽出話聲是誰,故又含勁未攻,怨責道:
“怎不打招呼,嚇了我一跳,你難道沒有看見蕭天?”李斌詫道:
“蕭天?連個鬼影也沒看見,你一向馬虎,不是眼花弄錯了吧?”江成愈發裝得不高興,道:
“我馬虎,就你精明,月亮這麼亮,難道會看花?”李斌歉然道:
“我是慎重,無心的話,你可別在意,把經過情形告訴我,咱們再仔細研究研究。”江成指著遠處一處樹叢,道:“那裡是個小村莊,十來戶人家,我搜到那裡回頭,還隔著五六十丈,很清楚地看見蕭天一晃而沒,才跑了過來的,一定就在這三……”房中適時傳來一聲輕微響動,截斷了江成的話,作了一個手勢,猶待說出自己的意見。李斌急伸一支手指,往嘴上一豎,示意噤聲,然後移動手指,也往房下指了一指,點了點頭,表示看法與江成一致,認為蕭天就在房中。
接著又一陣比劃,即揹著月光,從暗影處跳下房去,落地輕如鵝毛,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江成心中甚覺慚愧不安,李斌教自己留在房上巡風,親身去犯險,而自己卻與紀慶聯合,存心算計他,但一轉念,想到紀慶所說種種,又覺熱血填胸,義憤不平。
正與邪,順與逆,無法面面俱到,從大處著眼,只要做得對,也就交代得過去了。李斌到達房下,悄悄掩到窗前。茅屋農舍,只有面向院心一面門窗,李斌的全副精神完全貫注在這一面門窗上,心想蕭天如若突圍,不管從哪一扇門窗出來,自己都能照顧得到,並可手到成擒。
哪知房下並非蕭天,而是紀慶,思慮也比他高一籌,摒息靜氣,隱在簷下,也不在屋子裡。危機頃刻,楊斌猶懵然未覺,仍在輕移碎步,往門窗去,萬一蕭天不出來,他還準備進去。
移動,傾聽,目注門窗,眼看愈移愈近。
驀的,一縷奇香,隨風撲入鼻孔,一陣天旋地轉,翻身載倒,就此失去知覺。江成聽到物倒地聲,知紀慶業已得手,跳下房來,見紀慶已將李斌帶進屋中,立即跟了進來道:
“紀兄準備把他如何處置”紀慶道:
“你先回去,設法把郭尤二人引來,再一同勸說,即或不從。
我也擔保不傷他們性命,如何?”江成道:
“但願言而有信,我去了。”回到關廂,尤六、郭洪還沒回來,群雄形同木偶,仍呆坐原處行功,馬匹來時一身汗,到後往樹上一拴,禁不住風勁天寒,腹中無食,竟倒斃了二三十匹。
他念及江湖闖蕩,生性如蟻,不由心中惻然,趁著等人這段空閒,忽發慈悲,一匹一匹地解開韁繩,一陣呼喝把馬群趕散,任憑去留,又等了片刻,眼看天就要亮了,尤六郭洪還不見蹤影,料斷或許也出了事,深恐紀慶等得不耐煩,只好再向農舍奔去。哪還隔著裡來路,便已聽到掌風呼呼,竟不知紀慶跟誰打了起來。原來江成前腳離開農舍,後腳就有人走了進去。紀慶還以為是江成去而復轉,便道“你怎麼又……”哪知抬頭一看,進來的不是江成竟是彭化,心中砰然一震,立即改口道:
“原來是六哥,怎麼找到這裡來了?”彭化一眼瞥見李斌,昏迷不醒,倒在炕上,不由詫問道:
“他怎麼樣了?”紀慶支吾道:
“好象是中了南齊的毒,小弟試予救治,竟然無效。”彭化哦了一聲,道:
“竟有這等事,據悉南齊的毒經,業已落在印天藍手中,莫非賤婢……不對啊……”怎麼不對?他沒往下說,炯炯精睛,卻盯在紀慶的臉上,眨也不眨。紀慶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暗忖:
“適才經過,莫非被他看到了,待我試他一試!”因而問道:
“什麼不對,六哥何以不說清楚?”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30:53
第二十四章 南齊北紀初聯手
晨霧漸稀,寒風卻一陣緊似一陣,天快亮了,但離著出太陽最少還得半個時辰左右。就是這個時候,在一家農戶的打麥場上,卻有兩個人正捨死忘生,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攢搏。
兩把劍寒光閃閃,交織成一幢綿密的光幕,把這兩個騰挪晃移的江湖人物,裹在當中,劍嘯嘶嘶,罡風激盪,由於雙方的身形和劍法,都異常活躍,以致分辨不出來,到底是誰和誰?
另外一條模糊人,卻自英哥布那個方向,飛躍出來,距離打麥場還有三四十步,不知什麼原放,突又呆怔怔地站住了。
迷離曉色中,依稀看出這人是江成。半個時辰以前,江成奉紀慶之命,去誘尤六郭洪,哪知等了很久。也不見尤郭二人影蹤,他怕紀慶等急了,反而懷疑到自己口是心非,眼前便要吃虧,是以急急地趕回來送信。離開英哥布不遠,他就聽到了打鬥的聲音。
當時他還以為是蕭天找到了紀慶,或是紀慶發觀了蕭天,因而打起來的,腳下愈發地加快了。但當逐漸接近以後,愈看愈覺不對勁。現在,他雖然還看不清楚正拼搏中的兩個人是誰,但劍法的路子,詭異狠辣卻瞞不了他。
道理很簡單,因為拼搏中的兩個人,施展的是同一種劍法,而這套劍法,名七絕劍,共四十九紹,乃天南金氏一門鎮山劍法,是金星石擷取各派劍法精華,揉和本身所學而研勘。真正學全而已悟徹神髓的,只有老魔的三子四徒。入門在十年以上的黨徒,經過老魔親身考察,認其可託心腹的黨徒,允以學初段。江成就以這種資格,學過初段,所以大致看得出來。
現在使得江成驚詫的,是金遠和賈明已死,能夠完整施展這套劍法,且其造詣象場中二人這麼精湛的,只有五個人,不是老魔的兒子,就是老魔的衣缽傳人,何以自相火併起來?
自然,江成也想到,兩個人中有一個可能是紀慶。那是因為以江成這樣地位卑微的人,都能學初段,紀慶是紀秉南的幼子,與老魔的關係,比他密切得多,會的自然也必比他多。但是,就他所知,紀秉南也僅會中段,還有後段十四招最具威力的絕招他並沒學過,紀慶又怎能學得到?然而場中所顯示的情況,絕非僅會中套劍法所能應付得了的,除非紀慶早就存有異心,背地裡偷著學過,否則,必然又出了大問題。因此,江成覺得應該先把人認清楚,才好決定自己的態度,這時貿然跑過去,有害無益。驀的,“叮叮”接連數聲脆響,爆出一串火花。
拼搏中的兩個人,煥然分開了。
這時,東方已現曙色,兩個人的面貌,清晰可辨,竟是彭化和李彤,迥出江成想象之外。彭化是金星石的六弟子,當然會這套劍法,李彤的地位與江成一樣,在金星石手下,不過是香主一類的小頭目,但不僅會,而且精,與彭化殊兩悉稱,絲毫不差,這就教江成不解了。原來江成早先從農戶家中,越牆出來,就被彭化發現了。
在師兄弟輩中,彭化是最穩重的一個,他發覺江成行蹤鬼祟,無緣無故進入民家做什麼?姦淫?竊盜,窺察敵蹤?抑或是……
他原可截住江成,強問個清楚,忽一轉念,如是現敕,不但問不出結果,反而打草驚蛇,把隱身在農戶家中的人給嚇走了,豈不更加壞事?如此一想,他距離農戶,還有幾十步遠,先窺看了一陣,待江成去遠,農戶中又無可疑跡象,這才悄悄過去。堪堪到達,李彤忽從房角現出身形,迎了上來。彭化悄聲問道:
“蕭天在裡邊?”李彤道:
“原來是少主,蕭天不在裡邊。”他並沒有壓低聲音,何異向隱身農戶裡的人打招呼。彭化愈信可疑,怒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否想通敵叛幫?”李彤道:
“少主言重了,這個罪名,屬下擔當不起。”他嘴裡雖在辯白,神情表現的卻是滿不在乎。彭化愈怒,喝道:
“你這吃裡扒外的東西,我先斃了你!”揚手一掌擊了過去。
李彤絲毫不讓,道:
“我尊重你是少主,你可也別擅作成福。老實告訴你,少爺齊雲鵬乃南齊遺孤。你那孽師罪惡已經滿盈,遭報就在眼前,念你從師較晚,尚無大惡,特意給你留下一線生機,識時務的,火速棄暗投明。”彭化道:
“大言不慚,你有何能!看劍!”聲落劍出,快逾電閃。
在這時敵意已明,故彭化一出手,即施展七絕劍絕招,希望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一舉制服齊雲鵬。殊不知他所仰仗的這不傳之秘,並未能收到預期的效果。齊雲鵬拔劍應變,不但不比他慢,而且用以解他的劍招,竟也是七絕劍的後段絕招!彭化雖感震驚,內心中仍認為齊雲鵬暗中偷學的,未必能全,便一招跟似一招地繼續加強施為。十四招瞬息用遍,齊雲彤毫髮無傷,並且破解得異常從容,彭化氣憤至極,停劍問道:
“這後段劍法,非本門子弟不傳,你是跟誰學的?”齊雲鵬道:
“告訴你也許不信,是我根據令師的狠毒心性,參照前段與中段出劍的路子,自己揣摸出來的。”彭化斥道:“你胡說,中段也沒人教你,難道也是自己揣摸出來的!”齊雲鵬道:
“那倒不盡然,有的是在歷次戰鬥中,從旁觀摩得到的,總之,你還年輕,還體會不……”彭化截口道:
“我年輕,你多大?”齊雲鵬道:
“剛好比你大十歲,你今年二十三,也可以說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就憑這一點,所以我今天不想難為你。”彭化呸了一聲,道:
“我雖然不容易勝你,你又奈何得了我?”齊雲鵬道:
“你別忘了,南齊以何成名?”彭化道:
“用不著嚇唬我,毒經在你沒出世前,就易了主。誰說北紀滅……”忽有所動,道:
“這樣說來,你與紀秉南父子,暗中有了勾結,中段劍法,是跟紀秉南學的對不?”齊雲鵬道:
“你別自作聰明,俗話說的好,同行是冤家,南齊北紀,一向門戶之見甚深,我要報仇,何須借重北紀。”彭化道:
“要不然,就是和公孫兄妹勾搭上了是不?”齊雲鵬象然道:
“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成功立業,何須仰息於人,除非他們找我,或有可能,我是不會去找他們的,何況他們以俠義自居,休然自高,眼睛裡又怎會有我這麼一個人的影子。難!難!難!”彭化噗聲道:
“就你一個人,隨敢妄談復仇?”齊雲鵬道:
“事在人為,用不著替我耽心。今天的事情,你如能不對第二個人講,包括令師在內,就可以走了。”彭化道:
“我雖然不同意家師與二師兄的作為,卻也不是背師賣友之徒,今天的事情,無法替你保密。”齊雲鵬道:“我們名雖主僕,感情不殊兄弟,他們不義,你那不算背叛他們,我有血海深仇,相信你必也不會出賣我,這是其一。金遜是令師長子,經過天池一役,內心恐怕生出有了變化,你不會不暗中留意。我縱然不能成功,令師也絕難逃過八月十五那一關,他們作惡多端,罪有應得,你何異以清白身體跟著他們玉石俱焚?話說到這裡為止,怎麼應對?你自己決定。”一指江成,彭化道:
“他也被你說服了?”齊雲鵬點了點頭,彭化嘿聲道:
“本事不小,當中物件,你可查證確實?”齊雲鵬道:
“這等大事,豈容含糊,自然已有確證?”彭化道:
“可得一聞?”齊雲鵬道:
“問上官逸,豈不比問我可靠?”彭化道:
“是他告訴你的?”齊雲鵬反問道:
“你可曾聽說過,兇手自承殺人?”彭化詫然道:
“人寰五老都是兇手?”齊雲鵬道:
“兇手很多,他們只是一部份。”彭化詫然道:
“我如盡展所學,與你一死相拼,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時念你另有隱衷,今天就算我沒遇見你,一個月內,我必查明此事,在此期間,不准你輕舉妄動。”言旋,不待齊雲鵬作答,頓腳飛身而去,齊雲鵬卻揚聲道:
“我等你回信。”也不知彭化聽見了沒有,沒再作答。
彭化蹤影消失,江成上前致謝,紀慶亦越牆而出,道:
“齊兄何故把他放走?”齊雲鵬道:
“故舊之情難忘。”紀慶道:
“萬一事機洩露,後果堪虞。”齊雲鵬道:
“相處日久,我深知他的為人,既不肯背師,也不會賣友。
我料他查明前情,必與金遜採取一致行動。”紀慶愕然道:
“什麼行動?”齊雲鵬嘆道:“死諫或出走!”紀慶深長一嘆,道:
“如系前者,太可悲了!齊兄今後作何打算?”齊雲鵬道:
“這是命運,誰教金遜投錯了胎,彭化投錯了師,我正擬退附驥尾,不知賢父子可肯攜帶否?”紀慶道:“齊兄言重了,既系同仇,便該合衷共濟,能與齊兄訂交,乃愚父子之大幸。”齊雲彤道:
“紀兄說得極是,同仇便該同心,這次行動,可是令尊的主意?”紀慶道:
“老魔勢力太大,收服群雄,實望日後能為臂肋。”齊雲鵬道:
“群雄品類不齊,緩急難作倚仗,就弟暗中觀察,蕭天似為公孫兄妹心腹,如何不釋放群雄而結納蕭天?”紀慶道:
“齊兄可有把握?”齊雲鵬道:
“我有一至友,現為蕭天所救,據告蕭天為營救群雄,已向公孫兄妹乞援,如無瓜驀,怎能做此冒失之事?”紀慶喜形於色,道:
“弟久有此心,恕難邀公孫兄妹見信,是以遲疑難決,現在齊兄有此機會,實在太好了,只不知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又到哪去找蕭天?”齊雲鵬看了一下天色,道:
“只顧說話,天都亮了,我是昨晨得到的消息,紀兄如果同意,只消遲緩行程,一兩天蕭天必定會追上來的。”紀慶道:
“如得公孫兄妹相助,強勝群雄多多,就這麼辦!待我把李斌提出來。”甫經越入農家,即又傳來話聲道:
“齊兄快請進來,有你意想不到的朋友在等你!”齊雲鵬不由一驚,暗忖:
“莫非他另懷鬼胎?”暗哼一聲,道:
“是哪一位好朋友?”答話聲中,業已暗提功力,躍上牆頭。
齊雲鵬為報血海深仇,改名易姓,在毒臂神魔手下,潛伏了十一年,暗中進行自己的事,能夠沒被老魔覺察,反應的靈敏,心思的細密,實在都是超人一等,在懷疑紀慶的同時,從興奮的聲音中,自然也想到,可能是蕭天已經趕到。哪知躍上牆頭,目光瞥處,除紀慶外,院子裡果然出現兩個極是意外的人物,正含笑向他點頭,更不怠慢,一掠而下,趨前致禮道:
“原來是杜場主,真是福星天降,這位女俠是……”他沒有見過梅葳,是以不認識。杜丹道:
“這是抽荊,兩位屋中小坐如何?”齊紀二人同聲道:
“正要拜請教益,場主和夫人請。”因紀慶先對農家借宿,故以主人的身份,親自開門肅客。杜丹道:
“兩位太客氣了。”進屋落座,江成始上前參見。杜丹道:
“齊大俠料事如神,蕭天果是在下至交好友,亦已到達此間,現在鎮街北邊,不知令友是哪一位?”齊雲鵬道:
“場主一日夜間,便能得訊趕來此處,行動委實神速驚人,趙允、周萬,俱是齊某師兄,當時因尚未確知蕭大俠的身份和意圖,故不得不略事掩飾,欺矇之罪,尚祈鑑諒。”杜丹道:
“齊大俠形容得過於玄虛了,愚夫婦恰正有事下山,是在半路上,遇見周萬兄的,得以洞悉一切。蕭天始終尾隨群雄之後,行動遲緩,故能從容追上,現在情況略有變化,兩位適才所議,須稍加更改,始不致被老魔察覺。”紀慶驚問道:
“情況有何變化,場主能否明告?”杜丹道:
“紀大俠不問,在下也要說明的。現在狂花峒主,業已率眾抵達絕緣谷,風聞此魔比金星石尤為多疑難鬥,裹脅群雄,既系金星石授意,大俠父子又別有打算,不如將機就計,如此這般……”紀慶道:
“這麼做雖然好,只是委屈了蕭大俠。”杜丹道:
“下山之前,我夫婦曾與公孫大哥,細密計議過,這次不動則已,動就一定把老魔及其親信抓牙,徹底殲除,不能再象三十中前,留下禍根,教他們漏網。當然,老魔門下,未必就沒有好人,臂如彭化,就是一個,我們既以俠義自居,便不能不分善惡,一味地濫殺,能夠保全的,還要儘量保全。”
“其次,就已知情況判斷,老魔的根本重地,在神兵洞,不在絕緣谷。但神兵洞複道錯蹤,奧秘難測,諸葛昌之輩又不知幫助他設置了什麼厲害的禁制埋伏?為策萬全,他須得探查清楚,如非老魔認識公孫大哥和我,我們都想混入群雄待列,暗中進行這一項工作。蕭天面目陌生,正是適當人選,湊巧又遇上了這個機會,豈非天假其便,談不上委屈不委屈。至望二位能跟他密切聯繫,多予協助,好在中秋還早,也望不要操之過急。”
“為免事機外洩,彭化不能再教他回山,已經有人追下去了,齊大俠不必再指望他的消息。此外,狂花一門,精於用蠱,兩位務必加恃注意,尤其是紀大俠,儘速通知令尊和令兄,這是毒功以外的另一種蠱道的技藝,一經受制,有力難施,不可不防。”紀慶道:
“日前在天池,場主莫非即受制於蠱?卻又是如何解除的?”杜丹道:
“正是受制於蠱,幸喜拙荊亦稍窺門徑,因而得救。”原來那日杜丹醒後,握住梅葳柔荑,恍如夙識。佛光一閃即斂,同時並傳來無名老尼話聲道:
“你二人合有夫婦之份,速就佛光透體之便,運行一大周天,此後功力精進,百毒難傷,剋制蠱毒尤具奇效。”當佛光透體剎那,梅葳亦有遇舊感覺,傷佛和杜丹,青梅竹馬,從小就相識模樣,遂遵無名老尼圜音諭示,結為夫婦。想到姊妹就要分手,梅葳挽著夫婿,代梅苓尋覓歸宿,梅苓自是同意公孫啟,奈何公孫啟已有四妻,正為情所勞,不得已而求其次,於是,便選中了霍棄惡。
為了印天藍的婚事,曉梅硬作主張,使得公孫啟心裡很是為難,現在有了這個機會,公孫啟亦願促成此事,霍棄惡二十七,梅苓二十五,年紀亦極相當,實是一舉數得,就此一筆帶過,杜丹自無必要,跟齊紀二人說得這麼詳細。齊雲鵬無比興奮地說道:
“就這件事,不僅說明場主吉人天相,同時也可證明,老魔遭報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杜丹道:
“託齊大俠吉言,但願早日殲滅老魔,大家也可過幾天安靜的日子,我夫婦尚有要事,須先走一步,蕭天現在鎮北恭候,行再相見。”言旋,偕同梅葳,作別自去,齊雲鵬和紀慶略作計議,便也率同江成,李斌,奔往英哥布。
兩天以後,到達瀋陽,僅知中途發生過一次事件,蕭天以及同行諸友,不幸中了道兒,迷失神智,群雄中一批年紀較輕的,卻被人救走了。誰救的,救往何處?因在夜間,未曾看清,不得而知。齊雲鵬與紀慶,全負了傷,李斌以及金星石几個老嘍羅,則悉數被殺。到達瀋陽,總共不足八十人,也都衣破見血,狼狽不堪。
印天藍會同蘭穆二老,到達亂石崗,是二月二十日近午時分,也就是和辛吉五天之約的最後一天,以他們的腳程,早兩天就到達,不知路上出了什麼事,竟然有了耽誤。無巧不巧,範鳳陽安置在這裡的兩個暗樁,與站上的管事,卻在早兩天的夜裡,被人給宰了。誰下的毒手?不知道。死者都是經過一番搏鬥,斃命刀下。
現場所留痕跡,極是凌亂,死者致命傷,手法狠毒而笨拙,管事身中三刀,被砍去了半個腦袋,兩個暗樁,一個被開膛,一個被前心通後心,紮了一個透明的窟隆。印天藍用劍,蘭姥和雪山魈,想要收拾這麼幾個三流貨,更不須費事,何況事發當夜,還沒趕到,毫無嫌疑之可言,印天藍追到後,死者已被掩埋,現場亦已清掃,經過情形是召集手下追問出來的。
為怕死,還敢留在站上的,只有五個人,其餘的全都逃了。
印天藍指定一個名叫金開泰的,接替管事,迎請二老,上了後邊的小樓,親自下廚,整治酒飯。不料一餐未終,老少三人,全都嘔吐大作,感覺著肚子裡,似乎有活東西,翻騰不已,印天藍是用毒大行家,事前也曾仔細檢驗過,才敢動手,哪知仍舊出了事!這種現象,不用多推敲,便知佐料中,被人下過蠱!不幸的是,老少三人離開天池的時候,梅苓姊妹還沒有到,因此只預防下毒,不知有蠱,是以著了道兒。不到一個時辰,印天藍首先支持不住了,接著是蘭姥,雪山魈那種金剛也似的身子,沒到天黑,也倒在了床上,事情偏就這麼巧,就在這個要命的時候,金開泰在門外稟道:
“啟稟場主,絕緣谷來人求見。”連續稟報三次,印天藍才有氣無力的問道:
“來了幾個人?”金開泰道:
“六個人,內中兩個是雪山少主。”印天藍道:
“請雪山少主進來,教絕緣谷的人回去就成了。”金開泰領命去後不久,又在門外稟道:
“啟稟場主,絕緣谷的人堅持求見,說是要把事情交代清楚,還要討取回信,現在已到樓下。”印天藍道:
“那就請雪山少主先上來,叫絕緣谷的人到前邊客房等信。”剎那之後,樓門開處,先後進來七個人,金開泰自然也在其中,樓內,午間殘席未曾清跡,還擺在桌上,地面上嘔吐狼籍,濁氣濃,印天藍與蘭穆二老仍在臥室,沒人露面。金開泰哦了一聲,道:
“場主,這是怎麼一回事,莫非吃了不乾淨的東西?要不要緊?”絕緣谷的來人,卻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沒有作聲。臥室內傳來印天藍的話聲,道:
“金管事,我吩咐你的話,難道沒有聽清楚?”金開泰道:
“絕緣谷的人說是還要趕夜路。只要遞一張條子,用不了多少時間,屬下攔不住,所以就都跟上來了。”印天藍冷聲道:
“想必是我的耳朵也不靈了,我還以為是你大膽作了主!”
隨著話聲,掙扎著挑簾出來,僅僅三個時辰,人完全變了樣,臉色暗黃,目中無光,想往前走,腿上似極軟弱,就倚在臥室門邊,略微一瞥絕緣谷的來人,有氣無力的問道:
“哪一個是頭目人?”絕緣谷的來人,三男三女,其中一男一女,裝束和姍姍差不多,只是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神情極是憔悴,料是雪山魈的一對孫兒女。另外四人是兩個少女和兩個中年人,其中一人道:
“在下苗虎,奉命送人,須親交雪山穆老前輩,還有幾句話,要當面轉達。”印天藍並不讓座,也不假以辭色,道:
“我還以為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敢擅闖我這座小樓,尊駕名不見經轉,本場主的腦子裡,毫無印象。穆老前輩酒醉未醒,不值得為你去驚動他老人家,識相的到前邊客房去等候消息,金管事還不領他們走!”苗虎嘿嘿冷笑道:
“印天藍,你少在苗老子面前擺威風,我現在就要見人,穆洪,秀秀,去把你爺爺叫起來。”穆洪、秀秀,居然就聽他的擺佈,應聲而動,立向客房撲擊。樓內除了起坐間,還有一間臥室和一間客房,印天藍是從臥室出來的,現在還倚在門邊,雪山魈是個大男人,依理自然在客房,雪山二小問那不問,就往客房撲去,可見頭腦十分清醒。印天藍作勢想攔,似是力不從,只得喝道:
“不準進去!”雪山二小充耳不聞,穆洪在前邊,並且已經把門簾挑起來了。不錯,床上矇頭蓋臉,果然睡著一個身體魁梧的人。雪山二小,閃身而入,門簾下垂,客房中立刻傳出一聲震響。很顯明,客房裡邊發生了大變故!印天藍微一挪動,即進入臥室。苗虎喝道:
“賤婢,你還想逃!”一個箭步,已到臥室門前,挑簾一看,室門已被印天藍從裡面關死。苗虎狂聲大笑道:
“賤婢,苗老子奉命,要把你活捉回山……”“砰”聲一掌,臥室房門立被擊碎!
印天藍往日那麼精明,今天實在一再失策,那陣脾氣發得極不恰當,苗虎既存心不善,一扇木門又管得了什麼事?哪知碎木落盡,臥室中何嘗還有人影?
不僅印天藍已逃循無蹤,即早先進去的蘭姥,也不知去向。苗虎警覺有變,扭頭回顧,進入客房的雪山二小,既沒見出來,另一箇中年人不知何故,也倒在門邊。由於事情幾乎是在同時發生,金開泰與兩個少女,全呆在房中,手足失措。至此,苗虎始終知沒有算計成別人,反落進了別人的算計之中,急道:
“退!”他很狡猾,不敢走前門,騰身出掌,便想從後窗逃走。哪知身方騰起,忽覺一縷奇香,沖鼻而入,立感頭目暈眩,摔落地上,失去知覺。金開泰和兩個少女,則被雪山魈擋在門前。蘭姥和印天藍,揭開天花板,也從上邊飄落,形成三面包圍形勢。金開泰已嚇得面無人色,兩個少女卻居然不懼,猶有待機一搏之勢,原來二老和印天藍前天就到了,但並沒有立刻就到站上來,一則是蘭姥細心,慮及毒臂神魔或許暗中搗鬼,再就是印天藍,也想就這個機會,考查一下這群人,是不是還可靠?
由於有了這兩種打算,候到天黑,才悄悄掩進站中,彼時,原來站上的管事裘榮,似已早被範鳳陽收買,正與範鳳陽所派暗柱,展閱一紙密令,字不多,剎眼即已看完,便就著爐火燒掉了。裘榮發一會呆,方才說道:
“候老大,這麼辦我總覺著不妥當。”被稱作候老大的人,單名一個方字,是兩個暗樁中,權力較大的一個,聽了裘榮的話,詫問道:
“難道你對印天藍還沒死心,還不忍下手?”裘榮嘆了一口氣,道:
“事到如今,印天藍聲名已經掃地,我還幫著她幹什麼,我是為我們自己打算。”侯方道:
“教你這麼一說,把我也說糊塗了,我們有什麼值得打算的,等印天藍和那一群小輩一死,我們每人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回家買上幾十畝地,後半輩子還用得著發愁?”裘榮道:
“你想的倒很如意,那得有命活著是不?”侯方一怔,道:
“你看出什麼不妥的地方了?”裘榮道:
“蠱粉的效力如何,你知道?這不就結了,萬一象蒙汗藥一樣,被來人發覺了,就憑我們三個合起來,恐怕也擋不住別人一巴掌。”侯方聽了大笑道:
“我還以為你真看出什麼來了,這你放心,蠱粉無色無味不是行家驗不出來,一經吃到肚裡去,就成了活五毒,噬心咬肺,掙命都不及,哪裡還有餘力來對付我們,再說嘛……”看了一下後窗,似恐隔牆有耳,忽然住口。裘榮疑心生暗鬼,以為來了人,臉色全嚇變了,悄聲問道:
“發現了什麼?”侯方道:
“沒發現什麼呀。”裘榮驚魂稍定,道:
“鬼頭鬼腦,嚇了我一跳,那為什麼不把話說完?”侯方道:
“高手已到鎮中,隨時都可以前來接應,你知道就成了,先別對底下人說。”裘榮道:
“這我就放心了,是你去放,還是我去放?”侯方道:
“你是管事,行動方便,自然你去最相宜。”裘榮道:
“那就把蠱粉給我。”侯方道:
“你現在就去?那忙什麼,去的時候再給你也不遲。”印天藍隱身後窗外,聽了個全,氣得就要衝進屋去,把三個人全宰掉,蘭姥距她不遠,即時傳聲阻止道:
“不要打草驚蛇,雪山的孫子還在別人手裡,魯莽不得,先到鎮上去,看都來了些什麼高手。”會齊雪山魈,在鎮上搜了一轉,鎮名就叫亂石崗,大小與山口鎮差不多,丘陵起伏,樹林叢密,地形比山口較為複雜。
其時,天剛黑不久,街面上不時有行人,蘭姥面目陌生,藉口問路或買東西,進鎮明搜,印天藍無人不識,雪山魈像貌特殊,為避老魔眼線,隱身暗搜。乃不知侯方是否撒謊,抑是所來老魔爪牙,隱藏甚秘?就這麼一明兩暗,細密搜索了一遍,竟未發現可疑跡象。重行聚到,再去站上,可惜遲了一步。一個忠心耿耿,辱辱負重的裘管事,已喪命在血泊之中,侯方一面擦著刀上的血,一面對著同伴說道:
“我就知道他靠不住,你還不相信,現在怎樣,東西一到他手,就給散了。他又怎會知道,東西根本就是假的,不抖散也沒有一點用,嘻嘻!”哪知笑聲猶未盡,鋼刀已經易手,連人都沒看清,就死在自己的鋼刀之下,作了一個糊塗鬼。家規不容外洩,另外那個暗樁,自然也難逃活命。宰掉這兩個伏樁,是蘭姥出的手,為了掩飾行蹤,故意的又在死屍上,作了兩處笨手法,以亂真相,三個人都沉屍在管事房與小樓間,第三天才被站上的人發現,草草掩埋了事。殺死伏樁,獲悉奸謀,老少三人,重回借宿民家,怎會還上惡當?自然,那嘔吐也是作出來的,食物根本就沒有下肚。就連印天藍臉上的暗黃色,也是塗的藥物。由於作做得逼真,絕緣谷的來人,才自投陷井。
現在,絕緣谷來了六個人,倒下去一半多。印天藍恨聲說道:
“金開泰,絕緣谷來的根本是敵人,手段再惡毒,都不值得計較,只有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東西,吃著我的,反倒幫助他們算計我,你自己說,該怎麼辦?”金開泰雙膝一屈,跪在地上,磕響頭,哀訴道:
“屬下該死,但也不能全怪屬下,祈場主明監。”印天藍肺都氣炸了,厲聲斥道:
“你背叛我還有理?說,我倒要聽聽你的理在何處?”金開泰道:
“自從去年,場主離開錦州,就一直沒有消息,外邊又接連不斷地傳來風言風語,裘管事幾次派人去錦州打聽真相,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如果不是看出情形不妙藉機會開了溜,就一定是被別人給宰了。這樣一來,裘管事再不敢派人出去,等了又等,也等不到什麼好消息,侯方那個死鬼,又不斷地威逼利誘,就連裘管事,最近也活了心,何況我們這些賣苦力氣的。”印天藍道:
“聽著好象很有理,其實是一片鬼話,剛才你只要攔他們一聲,就可以表明你的心跡,為什麼連句話都懶得說?”金開泰道:
“他們拿劍比著我,場主又裝著中了蠱,誰不怕死,我怎麼敢?”印天藍道:
“你在樓上,他們在樓下,你一推門,就可以進來。只要我不死,你就不會吃虧,如果連這點義氣都沒有,這種朋友還有什麼用?”金開泰道:
“屬下當時嚇暈了,沒有想到這麼多。”印天藍道:
“你不必再稱屬下了,我也不敢再用你這種人,收拾你的行李,即刻找金星石,告訴他,什麼時候把雪山少主送來,他派來的人,就什麼時候放回去,聽明白了沒有?”金開泰道:
“金星石是什麼人?”印天藍道:
“真可憐,連替誰賣命都不知道,金星石就是範鳳陽的師父。”金開泰道:
“那四個人是不是還活著?”印天藍又是傷心,又是惱怒,道:
“這樣看起來,你對他們比對我,還要關心,滾,立刻給我滾,別再讓我遇上,是你的福氣!”金開泰一挺身,站了起來,往外就走。豺狼之性,充分表現了出來。雪山魈看在眼中,怒發蓬飛,厲聲喝道:
“站住!”這聲怒喝,不亞焦雷,那副煞神模樣,更增威勢,金開泰嚇得一哆嗦,腿上一軟,幾乎又跪下,抗聲道:
“怎麼樣,你們場主的話,難道沒有聽見?”說翻臉,馬上就不認識人。雪山魈罵道:
“老夫沒有印場主那麼好說話,信不要你去送了,你這種忘恩背義的東西,活著也做不出好事情,先在這裡給我受三天活罪!”屈指一彈,一縷寒風,疾射而出。金開泰猶想縱避,就他那種不入流的身手,怎能避得開,只覺一股奇寒,透體而入,剎那遍佈全身,血液欲凝,牙齒打戰,筋肉痙攣,骨頭裂痛,癱在地上,哼聲不絕,似欲告饒,卻苦於說不成話了!二女中一人道:
“這種東西何不一指處死,留此徒惹人厭。”雪山魈道:
“一指處死,太便宜了他。姑娘何人門下,芳名可否見告?”少女道:
“階下囚通名報姓,徒增師門之羞,不提也罷。”雪山魈道:
“老夫未聞金星石有女,令師當系外人,料與金星石有舊,此次事件,曲直是非,姑娘峰處局中,繚如指掌,令友暫時受制,無一傷亡,擬煩姑娘告金魔,速將老夫孫兒女送來,走馬的換將,不知姑娘願否任此巨?”少女道:
“前輩既如此吩咐,我姊妹願勉力一試,事前必惟須聲明,地位低微,不能提保必成。”雪山魈道:
“有這句話,足見誠懇,金星石陰險狡毒,毫無信義,老夫知之甚深,姑娘不妨明白告訴他,老夫耐性有限,只能再等他三天,時間一過,拼著一對孫兒女不要了,絕緣谷休想再有日安寧。”閃身讓開門口,又道:
“姑娘可以走了。”另一少女道:
“我名傲霜。飾前輩孫女之人,乃我胞妹雪梅,能否網開一面?”雪山魈道:
“矯飾老夫孫兒之人,心性惡毒,進屋即施煞手,為老夫神功反震,令妹亦受波及,一個對時之內,移動必死,也罷,念在姑娘姊妹本質善良,屆時必予施救就是了。”微一猶豫,傲霜道:
“但望言而有信,小女子先謝了。”二福為禮,招呼另一少女,姍姍出樓而去。這一陣耽擱,天已入夜,二女幾個縱躍,離鎮而去。
“我們填飽了肚子要緊。”印天藍點燃燈火。喚來四名站丁,把樓內打掃乾淨,廚房亦徹底加以清除,換上清水,生了一爐煤火。然後草就一信,對他們說道:
“這裡隨時可能發生變故,已不安全,你們武功太差,我又未必能夠照顧得周到,拿著這封信,可去錦州,向總管每人支取二百兩,另謀營生去吧。”站丁中一個三十左右的壯漢子,道:
“場主別把我們都看成壞人,我趙怔子雖然幫不上什麼忙,打打雜,看看門,賣把子粗力氣,還辦得到?”其他三人,表現得很激昂壯烈。印天藍稍感欣慰,道:
“信還是拿去,先找個熟地方躲一躲,等事情過去以後,願意回來再回來。”四個人堅持不拿信,但卻答應白天來照應門戶,夜裡暫時躲開,片刻之後,蘭姥帶齊食物回來,老少三人,邊吃邊談,計議應付金星石的辦法,哪知三杯高梁酒一下肚,雪山魈忽又覺翻腸倒胃起來。這次是真的,而非做作,三個人一檢討,食物是蘭姥親自買回來的,吃喝一同,何以單單雪山魈出了毛病,一經逐步推敲,斷定毛病出在那一事裡。雪山魈亦恍然大悟,當時確曾聞到一縷淡香。隔行如隔山,印天藍雖然能解毒,卻不知治蠱。忽見一人排門而入,三人齊吃一驚。
闖進樓來的,是趙怔子,神色甚是張惶,道:
“啟稟場主,適才走的那兩個丫頭,還在鎮上,據面鋪老張告訴我,她們在李四家中,另外還有別的人,老少男女都有,大約十來個,怕沒存好心。場主提防一下才好,這位老爺子,怎麼又吐了?真他媽巴子的可恨!”出去弄來一簸箕土,準備打掃。印天藍阻止道:
“東西放下,我會打掃,你趕快走!”趙怔子哪會聽勸,三把兩把將嘔吐的東西弄淨,道:
“我弄清楚再回來。”印天藍道:
“不準去送死!”趙怔子卻已一溜煙地,衝出樓去,沒再應聲。
雪山魈嘔吐以後,歇了一會,稍覺輕鬆,肚子空空的,還想吃東西,哪知不吃還好,只要一吃就吐,並且吃一口,就吐一口,除了精神稍感倦怠,此外,再沒有進一步惡化的跡象。客房經過清理,並排著四個囚徒,不能再用,印天藍只好讓他先去臥室休息。
現在,確知魔黨已到,稍待必會有事,而雪山魈又已中蠱,無法可治,不知等會能否禦敵?以蘭姥閱世那麼深的人,也不禁擔起心來。印天藍道:
“現在人質在手,正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怕他何來?”
蘭姥嘆道:
“你對金星石,認識還不夠深刻,他既已存心算計穆老,便不會中途罷手,就算被擒四人之中,有他的親身骨肉,也不會皺一下眉的。今夜情勢,將十分兇險,趕快吃完,休息要緊。”
印天藍悄聲道:
“穆老身體不適,要不要避一下?先作一翻手腳,以補人力不足。”蘭姥道:
“他性情剛愎得很,還是讓他平心靜氣休息一會的好,到時候再說吧。”孃兒倆匆匆填飽肚皮,吹熄了燈,又將爐火壓死,屋子裡頓時黑暗下來,只見兩個模糊的人影,游來晃去,不知在幹什麼?
“梆梆!噹噹!”三更鑼鼓響了起來。亂石崗鎮上,只有兩個更夫,在寒風裡巡夜,所有商民人等,俱已進入夢鄉。十幾條夜行人影,突自鎮中掠出,撲奔印家參場的中途站。
悽迷月色下,依稀只能辨出共是十四個人,由於身法太快,無法辨出男女老少。驀的,一聲鬼哭也似的慘號,突自鎮中揚起,接著便是一道火光,沖天而起,關外沒有草房子,也沒有木板屋全是磚瓦搭蓋的,火勢一起就這麼大,顯系預謀,有人縱放的。揣度方向,似是這群夜行人出發的地方。奔行的人影,由於這件突發的事情,不約而同,全都停下來了,轉身查看,忽聽其中一個蒼沉的聲音道:
“不要管,這是敵人的詭計,我們還是走我們的。”人群聞令重又前行,只有一個少女沒動,卻道:
“羅老先行,我回去看看,隨後就來。”羅老名昆,金星石二盟弟,似為此行之首,少女邊說邊往回奔,也不管他聽見沒聽見,答應不答應。羅昆聽見了,卻未止步,僅回頭喝道:
“玉蓮回來!”玉蓮與傲霜同時被雪山魈釋歸之另一少女,適才止步回顧之際,正迎著月光,似未見傲霜人影。夜這麼靜,羅昆聲音又大,玉蓮自然聽到了,卻裝作沒聽見,剎眼進入鎮中,消失蹤影,羅昆止步恨道:
“早知道全這麼不聽話,就不帶她們來了。回頭!”轉身又往回奔,就這片刻功夫,回到原來借宿處,不僅未見玉蓮人影,即留下的兩個人,也全失了蹤。這個地方,在鎮後崗坡上,四無人家,的確是發生在此處,但也僅僅燒著了一堆穀草堆,穀草不經燒,這時已經燒去大半,雖然沒有波及到民房,飛揚的菸灰,卻散飄得到處都是。羅昆指派人,分頭搜索了一陣,終於搜到了一個黨徒的屍首,此外再無可疑跡象。
沉吟剎那,羅昆道:
“老夫封穴手法,傲霜絕難自解,莫非……”又深思片刻,道:
“準是她們乾的,來找解藥,又回去了,走,找她們算賬去。”他認定是蘭姥來代雪山魈找解藥,所幹下的事情。然則是否如此?
羅昆這批人,算準時間,早一天就到了。金星石久經思考之後,判斷以人質要挾雪山魈退出遼東,可能性甚小,便決定一不作,二不休,索性將機就計,把雪山魈除掉。遂就親信黨徒中,選派一個與穆洪身材相仿年紀相若的人,經過細密化裝,偽飾穆洪,取得狂花峒主同意,而以雪梅,矯扮秀秀,以武功與蠱,雙管齊施下,自是計劃一擊必成。幸而蘭姥閱世極深,而印天藍又想暗中察考一下部屬向背,無意中探悉奸謀,有了防備。暗算自然不能去人太多,以免對方起疑,故羅昆沒去,但卻預有約定,萬一暗算不成,交起手來,即發信號,應援立至。否則,入夜不歸,也是一樣。計劃不能說不毒和不周密。唯一沒有料到的,是金開泰作為內應,苗虎仍舊中計。玉蓮和傲霜回去,說明經過,而傲霜為救胞妹,堅持改變原來的計劃,認真走馬換將。羅昆哪能任她的性兒,破壞大計,自然不肯答應,傲霜個性很強,又任她是狂花峒主的弟子,便和羅昆頂撞起來,行動時又不肯同去。
羅昆礙於狂花峒主的關係,簡直對她沒有辦法,又怕她暗中搗鬼,才封了傲霜的穴,遺留下一個人看守她。不料前腳離開,緊跟著就出了大紕漏。殺死留守黨徒的人是杜丹,珍姥拍開傲霜被封穴道,梅葳放的火。杜丹夫婦和珍姥,就是因為狂花峒主已到絕緣谷,怕她弄蠱,受公孫啟之託,前來接應雪山魈的。
他們剛到鎮中,恰巧發現玉蓮、傲霜從站上被釋回來,看見她們的裝束,與金銀花一樣,才尾隨盯稍,洞悉一切經過。
梅葳觸景生智,覺得這是一個大好利用的機會,以釋放雪梅為條件,說服傲霜,暗中營救雪山二小。傲霜穴道被封,把她封出來一肚子的火,也把她的人性和智慧,給封得恢復了。從這件事上,徹底認清金星石這一群魔頭真面,甚至對於乃師也起了懷疑與不滿。
玉蓮比較柔和,但她親耳聽到慘號,親眼看到火起,又知師妹穴道被封,而羅昆竟不加聞問,還要對她大聲喝斥,大大傷了她的心,激起了她強烈的反應。是以她明明聽到羅昆的呼喚,理都不理,奔行反而更速。甫一入鎮,傲霜即從暗處迎了上來,把她喚住。玉蓮見是傲霜,驚問道:
“你怎可以救人放火?”傲霜道:
“我連被封的穴道都衝不開,怎能救人放火,是被人所救。
羅昆他們回來了,避開這個老東西,跟我來。”羅昆帶人回鎮,她們師姊妹卻從另一個地方出鎮,奔往印家站。當她們到達的時候,梅葳已將雪山魈所中蠱毒除淨,而雪山魈也已把雪梅救醒。
玉蓮道:
“我姊妹連連冒犯前輩,而前輩卻連連對我姊妹施恩,相形之下,真是愧悔無地。回去之後,必盡一切辦法,營救穆公子兄妹。”蘭姥道:
“羅昆瞬即便會捲土重來,姑娘們是去是留?應速作決定。”玉蓮道:
“我姊妹連受大恩,怎能留此再與前輩為敵?”蘭姥道: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你姊妹回去之後,何以自圓其說?”
玉蓮頓時啞口無言。這的確是一個難以自圓其說的困難問題,傲霜姊妹都想不出圓滿的說辭。羅昆等人都被殺死了,傲霜穴道被封,何以反而安全無事?雪梅業已被擒,留作人質,同時被擒的,還有三個人,何以雪梅獨能脫險,又是如何脫的險?
既然全都安全無恙,何以又全不成戰?三個女孩子,愈想愈覺膽寒。這不是通敵是什麼?怎麼還能回得去?
狂花三女玉蓮姊妹,焦思苦慮,遲遲無法想通當前所面臨的困難問題。
蘭姥道:
“時候差不多了,姑娘如果還沒有想通,可要回避一下了,免得被羅昆發現,就更無法洗脫嫌疑了。”微一猶豫,玉蓮道:
“前輩智慧如海,既已想到這個問題,諒已深思熟慮過了,能否……能否賜予指點?”到底立場不同,她不好意思說出口來,猶豫半晌後吞吞吐吐說出。蘭姥道:
“時間匆迫,我也沒能深思,只是覺得你們同時回去最不好,如果隔上半天,分作兩起,情形便不相同了,你們不妨先去想一想,等把羅昆擊退,還沒有想出來,再回來商量好不?”
狂花三女也覺在這裡被羅昆發現,大是不利,便告辭退出,剎那隱沒夜影中,看不見了。雪山魈蠱毒已去,又添了三個大幫手,精神大為振奮。現在已不須困守孤樓,略經計議,便分頭埋伏起來。站場內外,立刻籠罩上濃重殺機。
羅昆雖就現場情況,判斷敵人為解救雪山魈毒蠱,重新又把傲霜劫去,卻未料到敵人來了幫手。故再度重來,竟揚長直進,如入無人之境,把小樓四面圍住,站在樓前,震聲道:
“老少兩個淫婆聽清,你們雖然把狂花弟子擄來,穆老兒所中蠱毒,依然片刻難愈,火速出來受縛,念在往日恩情,山主可網開一面。”印天藍徐步出樓,站在樓廊上,嚴辭斥道:
“原來是你這個老匹夫,羅昆,睜開你的狗眼,看看四周形勢,你已身陷伏中,還敢胡言亂吠,今天是你惡貫滿盈,該當遭報的日子,來得再也回不去了。”羅昆嘿嘿冷笑道:
“老夫不是三歲孩子,虛張聲勢沒用,是自縛抑是還要老夫費事?”
管事房和兩旁倉庫頂上,都有他佈置的人,未曾得到警號,故認為印天藍是虛聲恐嚇,不料話聲甫落,身後傳來雪山魈宏亮的喝聲,道:
“老小子,老夫蠱毒雖然未清,收拾你這麼一個半死人,還算不了什麼事,滾過來吧。”羅昆霍地掉轉身形,見是雪山魈,哈哈大笑,道:
“大言不慚,先收拾你也一樣!”騰身撲去,人未到,掌已發。一出手,就是天南絕技摧魂掌。一股勁風臭氣,已向雪山魈兜胸撞去。雪山魈朗聲喝道:
“來得好,老夫就先接你一招試試!”
迎著來勢,亦猛衝而上,冰魄神掌,亦隨勢發出。
印天藍與蘭姥,一左一右,在羅昆撲擊雪山魈的同時,一左一右,卻分向倉庫頂上縱去。一場生死搏鬥,立刻展開序幕。羅昆初次來時,共是十四個人,玉蓮中途回鎮,即被傲霜引走,故現在只有十三個人,除開他自己,人力的分配是,左右倉庫頂上,各三個人,管事房頂兩個,其餘四個人,繞往樓後,主要的任務,是乘隙救人。
這四個人,知道敵人僅有三個人,現在全已接上了手,打起來了,進樓救人,何異探囊取物。在極端興奮的心情下,立有二人,騰身震破後窗,縱入樓中。羅昆和雪山魈一撲一迎,發動最早也最快,首先便接觸到一起。轟聲連響中,寒飆毒氣,捲旋如潮,人影倏合即告分開。這種硬碰硬的打法,強生弱死,優勝劣敗,絲毫沒有僥倖的餘地。羅昆踉蹌倒退五步,一跤摔倒地上,渾身抖戰,沒能立刻爬得起來。
這個老賊,確實夠狠,明已內腑受傷,且被寒煞侵入體內,到口的鮮血,仍被強行遏住,徐徐咽回腹中。嘴角依然溢出不少,顯示出真相。雪山魈也未能穩住腳步,卻被掩護他的珍姥,給挽進管事房,著手醫治。他肚子空虛,又嘔吐了好幾陣,消弱了功力,幸而印天藍初時把盅當毒,給他服過百毒散,故羅昆的摧魂毒掌,對他影響不大,不過,他內腑的傷勢,卻也不輕,吐了兩口血,精神愈加不濟。
珍姥立即著手,代他解毒療傷。管事房頂上的兩個惡寇。
卻乘隙把羅昆救走了。印天藍的功力,雖已精進,蘭姥經驗尤宏,無奈倉庫頂上的賊人多,又非弱者,利用暗器,以上擊下,連續兩次,都被迫落下來,沒有搶登成功,但也沒有負傷。這樣一來,激怒了印天藍,倏發毒疾藜,擊傷一賊,終於搶登成功,那毒疾藜的劇痛,豈是賊人忍受得了的,在淒厲慘號中,滾下倉庫,摔死地上。那絕命的哀呼,那摔死的慘象,再看到羅昆重傷,被人救走,右邊倉庫上的賊人,不須蘭姥再搶登,已失去鬥志,倉惶逃走了。
從後窗進樓的人的兩個賊人,自一進樓,即消息杳然,未再出來。在樓外巡風的兩個賊人,等了片刻,不見消息,即知不妙,再一聽到前邊的慘呼,以及逐漸零落的戰鬥,不逃還能等死?只苦了左邊倉庫上的兩個賊人,被印天藍劍光罩著,戰已無望,逃亦不能,終於先後死於印天藍的寶劍之下。逃走的幾個賊人,真能這麼僥倖麼?狂花三女的問題,又加何獲得解答?
狂花三女離開小樓,並沒有走遠,就在站後百十丈處,隱好身形,一面監視四周動靜,一面商談當前所面臨的困難問題。傲霜道:
“蘭姥不知是誰?不過,她的話倒提醒了我。”玉蓮訝然問道:
“提醒了你什麼?”傲霜道:
“師妹可以先回去。”
玉蓮道:
“不成,我怎能放心丟下你們先回去?你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傲霜急道: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師妹就這麼死心眼,真急死人。你必須把眼揉得紅紅的,就當我失蹤、梅妹被擒之事,你還不知道,裝得很傷心,很氣憤的樣子,搶先回去,向師父哭訴,告羅昆一狀。金師伯很精明,你如果裝不像,被他看出來,我們三姊妹,就都變成了通敵叛師的罪人了。師父跟他的關係,你是知道的,金遠就是他們的私生子,不會為了我們三姊妹,就跟他翻臉,所以在師父面前,你也不能露口風,千萬記住,不能叫他們看出破綻來。”玉蓮為人厚道,不善權變,道:
“這我知道,你們怎麼辦?”傲霜道:
“我可以隨便捏造一個人,說是誤把那個該死的,當成淫賊,把他殺了,將我救走。看!他們來了!”玉蓮也已看到,羅昆率眾而至,包圍叫陣……直到羅昆受傷被救。
傲霜又再催促道:
“你務必趕在他們的前頭回去,還不走!”玉蓮道:
“你們也要當心。”這才掩蔽著身形,悄悄遁去。
印天藍的這個中途站,位在鎮西,在樓後巡風的那兩個人,聽到前邊連番失利,進樓的兩個夥伴,又久無消息,便知大事不妙,惟恐被房上的人發覺,也是從站後逃走的。這時,玉蓮剛走不久,而杜丹夫婦因知雪山魈負傷,不知傷勢如何?急於前往查看,故雖發現巡風二賊逃走,也沒有追趕。傲霜怕二賊追上玉蓮,壞了自己姊妹的事情,悄告雪梅道:
“幹掉這兩個東西,不能教他們追上師妹。”掩蔽著身形,斜著截了上去。二賊逃命,只顧身後有無追騎,作夢也沒有想到,前邊還有人等著他們,當發現二女,極是驚訝,猶想發問,但也僅問出,
“你們怎……”聞到一縷淡香,便翻身栽倒,作了一對糊塗鬼。傲霜人如其名,性情甚是孤傲,極工心計,惟恐蠱毒被人查出門戶,手起劍落,將二賊斬殺,又把蠱毒除淨,一點不留痕跡。
杜丹夫婦到達管事房,見雪山魈正在行功療傷,身上地上一片血漬,珍姥在旁守護,悄聲問道:
“傷得很重麼?”珍姥道:
“已經服過藥了,恐怕得休息三五天,才能復原,蘭姥與印場主追賊去了,你們快去打接應。”杜丹夫婦應諾,隨後追擊。羅昆帶來的這批人,都是老江湖,自然不會聚在一起逃,蘭姥和印天藍,更是親眼看到雪山魈負傷,問過傷勢才追下去的。別看就那麼三兩句話的耽誤,哪裡還能追得到人影。杜丹夫婦接應更遲,自然更難追得到賊蹤,在鎮東不遠,老少四人會齊以後,蘭姥道:
“羅昆重傷,匪徒們揹著他,絕難逃遠,一定在近處藏起來了,萬一看見我們全都出來了,再去站上鬧事,就珍姥一個人,怕照顧不了,我們得趕快回去。”四人立即匆匆越回。賊人沒去,傲霜姊妹卻已到了,問知玉蓮已走,蘭姥道:
“姑娘們都很聰明,這麼做正和老身的想法一樣,只因立場不同,怕姑娘們多心,是以不便說明,你們兩姊妹,打算怎麼辦?”傲霜不答先問道:
“老前輩追人的情形怎麼樣?”蘭姥據實告訴她們。微一忖思,傲霜道:
“本來我是想,請老前輩用獨門手法,點我胞妹暈穴,我再從後窗把她揹出去,作為我乘隙把她救走的。月亮是這樣的亮,萬一有人隱藏在附近,我姊妹進出,必難逃過他們的視線,這個辦法已經不能再用。”蘭姥深覺此女思慮深遠,道:
“姑娘的想法,不無道理,縱然此刻出去搜不到人,也難保就沒看見,即使如此,老身仍然要出去搜一搜。”傲霜道:
“前輩不用去搜了,從樓後逃走的那兩個人,已經被我姊妹殺死,還有在鎮裡被殺的那個,我也難脫嫌疑,師恩雖然深厚,無奈金師伯做事,實在教人寒心,我姊妹決定不回去了。”
她的語氣,極是果斷。蘭姥道:
“姑娘棄暗投明,聰智之極,不知對於玉蓮姑娘,有無不利影響?”傲霜道:
“我師妹走時,搏戰還未結束,樓後逃走的那兩個,就是因為怕他們追上我師妹,才不得已殺死的,應該沒有什麼影響,不過,金師伯為人雖然不端,礙於師門淵源,我姊妹也難為前輩效力。”蘭姥道:
“這樣愈足見出姑娘為人正直,老身至表敬佩,有婆家了沒有?”傲霜含羞一搖頭,蘭姥笑道:
“這件事包在老身上,嗯,姑娘家中還有什麼人?令尊是否會遷怒?”傲霜道:
“先父母俱已棄養,此外再無親人。”蘭姥道:
“這樣就好,羅昆回去之後,金星石一定還要派人前來,天亮我就替你們安排去處。”忽聞衣袂破風聲,向站中奔走,其勢絕速,眾人齊都一驚,傲霜姊妹尤甚。
印天藍與杜丹夫婦,已當先迎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31:37
第二十五章 神兵洞雙魔究隱情
無名老尼佛光透體傳功,當真微妙不可思議,衣袂破風聲,甫經傳入蘭姥耳中,印天藍與杜丹夫婦,覺察似乎尤早一剎,已經迎了出去,蘭姥以為來了勁敵,叮囑傲霜姊妹,暫留屋中,正準備跟著出去,查看究竟,忽聽杜丹說道:
“原來是大哥大嫂,你們怎麼也來了?”蘭姥知是公孫啟夫婦,懸心頓釋,便沒有出去。即聽公孫啟道:
“梅妹和霍兄,已先後醒轉,有芸妹主持照應,料已不成問題,雪山少山主已否如約送到?”印天藍恨聲道:
“毒臂神魔狡詐萬分,送來一對假的,爺爺險遭暗算,現已受了重傷……”只聽姍姍焦急截口道:
“傷得怎麼樣?”隨著話聲,象一陣風也似的,衝了進來,蘭姥怕驚擾雪山魈,橫身截住道:
“現正服藥自療,驚擾不得。”公孫啟等也隨後跟了進來,姍姍一眼看到雪梅,化裝成姊姊模樣,穿的也是姊姊的衣服,頭髮蓬亂,渾身塵土,不由大怒,戳指罵道:
“你好大的狗膽……”看樣子就要過去拼命,蘭姥又把她攔住,道:
“現在已經是自己人了。”接著,便把適才經過,約略說了個大概,並給他們相互引見,姍姍歉然道:
“小妹情急失言,兩位姊姊不要見怪。”傲霜姊妹同聲道:
“錯在我姊妹,還望姊姊多擔待。”姍姍道:
“過去的事情,都別再提了,我哥哥,姊姊現在情形如何?”
傲霜道:
“現被囚禁神兵洞,我四師妹已經回去,設法救助脫險。
這裡還扣著老魔兩個得力羽翼,並且也不知道我姊妹已經反正,也許不待我師妹動手,就會再來走馬換將的。”姍姍道:
“啟哥早就料定老魔未必有誠意,所以才急著趕來的,只是聽說神兵洞很大,確實的地方,姊姊知道不?”雪梅道:
“老魔教我仿照令姊的語言舉止,小妹去過幾次,洞徑密如蛛網,錯綜複雜的很,如果有人去,我化裝跟著去,一定可以找得到,說是不容易說得清楚的。”公孫啟接口道:
“姑娘這個意見很好,小可也有這個打算,且待先助爺爺療好傷勢,再商細節好了。”詳細問過珍姥治療經過,坐在雪山魈背後,以右掌緊貼命門穴,徐徐度入真元。其餘的人,分成內外兩班,小心守護。片刻之後,但見老少二人頭頂騰騰冒起白氣,凝結不散,漸漸的愈聚愈濃,終於象蒸籠一樣,把兩個人籠罩起來,模糊不清。
蘭、珍二姥,俱是此中的大行家,知療傷已經到緊要關頭,稍有風吹草動,均能導致二人走火入魔,是以守護愈加小心。
就在這個時候,屋外傳來杜丹輕喝,眾人俱吃一驚。幸而傲霜姊妹深知利害,為避嫌疑,自動出去協助防守,屋內僅二姥和姍姍,蘭姥傳聲道:
“你們小心,我出去看看!”一閃出屋,未見迴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將近天明,雪山魈霍然而愈。略經調息,公孫啟亦恢復疲勞。姍姍出去喚進眾人,始知適才外地的騷動,是趙怔子回來報信,杜丹夫婦來時,趙怔子已走,不知趙怔子是站上人,以為來了敵人,幸而印天藍聞聲即至,誤會立即冰釋。
據趙怔子報告,他和另外三個站丁,回去便在暗處,遠遠的監視著羅昆落腳處,夜來經過,全都知道,直到羅昆率眾攻站,他仍遠遠的跟蹤盯梢。
他清楚的看見,救出羅昆的那個人,衝出站外,是往南去的,不知把羅昆安置在什麼地方。不過頓飯光景,就又一個人悄悄地回來,隱身站南,暗中窺察動靜,直到公孫啟進來才被嚇跑。他自知武功太差,又等了一會,才敢來報信。傲霜曾經問過他:
“我們姊妹出站和回站,你看到沒有?那個人看到沒有?”
趙怔子答得很肯定:
“出去三個,回站兩個,那個人折回來的時候晚,頂多只能看到回站的兩個人。”
站上沒人離開,事變發生過程中,趙怔子沒有回來過,蘭姥和印天藍追搜賊蹤的時候,傲霜姊妹還沒回站,更重要的是,她們姊妹的行動和意向,還不明朗,沒去事先串通,故趙怔子的這個答案,傲霜姊妹認為還是可信的,尤其是傲霜,對於自己最後的決定,感到欣慰。蘭姥已從傲霜口中,知道那人名叫於鵬。
驀的想起此人,號稱千里追風,以前見過幾面,只因事隔多年,看著眼熟,怎麼也想不起他的姓名以及出身,武功。當時經傲霜提起,深恐毒臂神魔據報以後,要對兩個孩子不利,叮囑諸小加意防護,立刻就追了去。印天藍與雪梅都要跟去,全被她拒絕了。故一進屋,印天藍首先就把這件事情,說了出來。公孫啟道:
“蘭姥走有多久了,比於鵬大約晚多少時間?”印天藍道:
“蘭姥走了一個半時辰,比於鵬晚大約也是這麼多。”公孫啟道:
“你隨侍爺爺和丹弟夫婦,仍留守此間,準備跟老魔走馬換將。於鵬縱然看見凌女俠進站,並不知道凌女俠意圖,亦無確切證據,故兩位姑娘仍不宜露面,可隨珍姥暫隱足夠了。”傲霜姊妹姓凌,故公孫啟以凌女俠稱之。雪山魈吼道:
“我還沒老……”公孫啟截口道:
“孫兒來時,已向霍大哥問知神兵洞概況,蘭姥熟知機關埋伏,如非怕認錯了人,姍姍都不宜去,就這樣已經感覺得人多了,不易隱秘行蹤。破賊之日,爺爺再殺個痛快吧。姍妹走!”他怕雪山魈再嘮叼,忙招呼姍姍,一溜煙也似的衝出屋去。雪山魈道:
“這孩子,總有理。”杜丹道:
“啟哥說的也對,人愈少,愈隱秘。”雪山魈球眼一瞪,道:
“你不想去?”杜丹心事被說中,微微一笑,沒再接話,珍姥道:
“趁著天還沒亮,凌姑娘,我們走。”吩咐趙怔子頭前帶路,印天藍道:
“鎮上難免還有老魔眼線,你用不著再回來,有事教趙怔子他們跑腿就成了。”梅葳道:
“爺爺說的對,免得連累民家,爺爺還沒有吃我作的菜,讓我孝敬幾天好了。”緊張中不失輕鬆,焦愁裡也有溫暖,看在傲霜姊妹眼中,與往日的陰森冷酷環境一比較,不覺有天淵之感!
將沉的月色,顯得是那麼朦朧暗淡。照在大地上,僅能依稀顯出官道灰白的模糊影子,向前貫折延伸。一個夜行人影,自西而東,在官道上奔行,輕靈矯健,速度甚快。如此深夜,如此狂奔,自是意味著有非常重要的緊急事件。
然而不知何故,他突然站住了?噢!原來他到了一個兩路分歧的地方,似是不知該往那條路上走,是以顯得猶豫難決。
回頭望了一下銜山的落月,他的面目,也展現在那月色中。敢情是千里追風於鵬,他顯然是回去報信,那還猶豫什麼呢?就在這個時候,他若有所覺,略一顧盼,迅速隱身在一個土坡後。剎那之後,即見從左邊的岔路上,奔來一個窈窕人影,漸漸臨近,赫然是先一步回來的玉蓮,於鵬長身躍出,迎了上去,道:
“姑娘先回來了,老朽還在為你擔心。”玉蓮道:
“不敢當,勝負如何,怎於老一個人回來?”於鵬道:
“敵人續有高手到達,二山主沒敢妄動,著老朽回來增調人手,早知姑娘已經回來,老朽就不回來了。山主的意思怎麼樣?”玉蓮稟性柔和,雖已聽出於鵬話不實在,也不願當面揭穿,教他難堪,道:
“山主還沒有作決定,師父卻命我去叫大師姊,於老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要先走一步了。”她已經去過絕緣谷,知道師父和金星石,已去神兵洞,為了搶先告狀,想把於鵬支開,所以說的也是謊話,言訖,不等於鵬作答,啟步便走。於鵬見狀攔住去路,道:
“姑娘慢走!”他老於江湖,見玉蓮雙眼紅腫,神情惶急,又知金星石做事,一向果決,從來沒有猶豫過,覺得她那句“沒作決定”,也與金星石作風不符,再把夜來經過的事情,微微一連貫,便懷疑她鬧鬼,故攔其住去路,意在究話。玉蓮急煞身形,怫然不悅,道:
“你想幹什麼?”於鵬陰笑道:
“火勢初起,姑娘即已奔回,令師妹被何人所救,姑娘料必已經看到?”玉蓮道:
“我要看到還會回來?”於鵬又再叮問一句,道:
“姑娘當真沒有看到?姑娘根本沒有見到山主對不?”玉蓮怒道: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簡直無理取鬧,閃開!”她不善作偽,被逼得途窮匕見,故施出了元蠱,右袖一拂,藉勢發出蠱毒,欲將於鵬制住。於鵬還真怕她放蠱,霍然暴退,道:
“臭丫頭,老夫可是一番好意,不忍見你們窩裡反,你不滿二山主的作為,儘管去告狀,老夫不管了!”說不管,當真把路讓開了。玉蓮見放出毒蠱,於鵬居然未倒,不禁暗吃一驚,更不多言,奪路便走。於鵬喃喃自語道:
“大丈夫來明去白,話總該帶到,但聽或不聽就在他們了。”他分析當前形勢,覺得公孫兄妹,並不如想象的易與,倘毒臂神魔與狂花峒主再生嫌隙,日月雙璧,希望更加渺茫,已暗存退意;但因受了羅昆重託,不能不把話帶到,故見玉蓮去遠,也尾隨跟了下去。此時,月落星稀,東方已見曙色。這件事,如果換了是傲霜,必然會與於鵬翻臉動手,只要能夠拖延片刻,蘭姥趕到制住於鵬,乃至殺了於鵬,情形便大不相同了。
無奈玉蓮優柔寡斷,又不善作偽,本來是一件單純而順利的事情,反因應付失當,變得波折重重!蘭姥趕到了,就晚了這麼一點時間,望著破曉天色,嘆道:
“老魔據報以後,到底會用什麼手段,對付雪山二小?唉,即然趕來了,總不能虎頭蛇尾,就這麼回去!”微一遲疑,也向神兵洞奔去。
一個巨大的石室,寬廣十丈,形似覆盂,從頂到底,雕刻著一尺見方的“十”字,緊密相接,連續不斷。在距離地面一丈二尺高處,卻很勻稱地,鑲嵌著十二生肖。那樣子極似用一尺見方的“十”字磚,覆砌而成。又象是在整塊石壁上,雕刻出連續不斷的萬字。十二生肖卻較大,高四尺,寬六尺,四六二十四,各佔去那麼大一塊地方。
“十”字凸出來的地方,金漆的是黑色,凹進去的部份卻漆以白色,黑白相映,十分鮮明。十二生肖,雕刻得極精,漆的又是應有的彩色,是以看起來,愈加生動。
地面上有石桌、石椅、石墩、石架,桌上有文房四寶,椅上有虎披,墩上有錦墊,架上卻陳列著古玩玉器,佈置得書房不象書房,議事廳不象議事廳。不倫不類,看著極不調和。十二生肖,除了龍虎的頭是正面,各有兩支眼,其餘都是側面,各有一支眼,十四支眼睛裡,嵌著十四顆夜明珠,毫光輝映,照射得十丈寬廣石室,亮如白晝。這間石室,是神兵洞秘區,應該有門,但卻看不出來門在何處。這時,室內中有三個人,聚在龍頭下一座石屏後。毒臂神魔金星石目中煞光閃閃,似是怒極。
狂花峒主已是快五十歲的人了,看來還象二十來歲的少婦,美而媚的臉龐上,也是難看得怕人,玉蓮滿面淚痕,秀立在狂花峒主身側,梨花帶雨,楚楚堪憐,正在描述夜裡的經過情形,不知何故,千里追風於鵬卻不在場,還沒到?抑或不願與狂花師徒發生正面衝突,是以引避?待玉蓮述說告一段落,狂花峒主問道:
“你發現傲霜失蹤,便賭氣回來了是不?”玉蓮道:
“弟子曾在附近搜尋了片刻,才回來的。”狂花峒主道:
“回來之前,稟告二山主沒有?”玉蓮雙膝一屈,跪了下去,道:
“弟子當時只想,師妹已落入敵人之手,性命……”
“住口!”
玉蓮嚇得一抖,話聲頓止。喝住玉蓮,狂花峒主道:
“師命重要,抑是姊妹情義重要?”玉蓮頭垂了下去,顫聲道:
“弟子知罪。”狂花峒主道:
“我要你這不遵師命的弟子何用?”驀提右手,食,中二指凌虛點去,毒臂神魔急道:
“瓊妹使不得!”狂花峒主並非真怒,純粹是做給毒臂神魔看的,但毒臂神魔豈是容易矇蔽之人,是以這一指,半真半假,可虛可實。毒臂神魔深知狂花峒主的脾氣,狂傲任性。不容別人干預她的私事,沒敢出手攔截,故狂花峒主這一指的指風,還是點在了玉蓮的身上。她原意只是想以本命神蠱,引發玉蓮的元蠱,教玉蓮吃一點小苦,故指風的力量並不強。玉蓮不敢躲,實受了這一指,那知竟然暈倒了。毒臂神魔對於蠱知而不詳,見狀埋怨道:
“二弟也有錯,不能全怪她,你這是何苦?”狂花峒主卻極感震驚,臉上更流露出詫異神色,道:
“今天的情形著實可疑!”毒臂神魔察顏觀色,亦極驚詫,道:
“你看出什麼來了?”狂花峒主道:
“玉蓮怎麼會暈倒?”敢情這種現象,也不是應有的現象,毒臂神魔恍然若悟,道:
“你是說,她承受不了你的蠱?”狂花峒主道:
“還不止如此,她的蠱完全被人破掉了!這件事非查出來不可。”毒臂神魔驚道:
“這個能破蠱的人也非除去不可!還不把玉蓮救醒,問個明白。”狂花峒主道:
“我用的是本命神蠱,要救她非費了大……”“事”字尚未出口,心靈忽生感應,突然住口,臉色變得愈發難看,神情亦似極為痛苦,與此同時,玉蓮一聲呻吟,卻忽然悠悠醒轉,張口而出一陣清水,腥臭難聞,令人掩鼻。這又是一樁怪事,狂花峒主認為要大費一番手腳的事,竟爾不救自愈!如此一來,狂花峒主可是真怒了,厲聲喝道:
“好哇,我親手把你撫養長大,教你功夫,你竟恩將仇報,反而幫助外人來害我……”“叭”的一聲,打了玉蓮一個耳摑,恨道:
“誰傳授給你的破蠱方法?說!不說清楚,我活剝了你的皮!”她施放在玉蓮身上的本命神蠱,原是可以收回去的,現在竟被玉蓮化為烏有,心靈也受了傷害,教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怒!玉蓮被打掉了兩顆牙,左頰紅腫,順嘴往外直流血,忍著痛疼,駭然說道:
“什麼?我的蠱被的人給破了?”略一行法默察,不僅本命元蠱消失無蹤,而且所帶蠱粉,蠱丹亦完全失效,不禁大驚,詫然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怎麼一回事?”狂花峒主以為她在裝佯,愈怒,喝道:
“你還裝蒜,我劈了你!”揚手一掌,凌厲劈下,勁風嘶空銳嘯,玉蓮挺跪如樁,雙眼一閉,似是甘心就死。眼看狂花峒主的掌風,已將玉蓮秀髮拂亂,毒臀神魔再不能坐視不管了,揚掌拂出一般柔風,把狂花峒主的掌勢拂歪,隨口勸道:
“瓊妹息怒!”狂花峒主眼中煞光暴盛,瞪著毒臂神魔說道:
“你還要護著她?”毒臂神魔道:
“你該知道我處置叛徒的手段,蓮兒一臉茫然神色,或系受人暗算,也未可知,何不讓她冷靜的回想一下?”一言提醒懵懂人,狂花峒主仔細觀察,只見玉蓮滿布淚痕的面容上,確是洋溢著惶惑神色,喝道:
“死丫頭,睜開你那對狗眼,裝死擋不了災,給我好好的想一想,什麼時候遭的暗算?”玉蓮如命睜開眼睛,星眸中神光湛湛,道:
“弟子已經想過了,也懷疑是受過暗算,仔細想來,心靈上從未發生任何警兆,教我怎麼說得出來時間或地點。”狂花峒主獰厲地說道:
“你還敢瞞著我!”玉蓮慘聲說道:
“弟子敢對天發誓,如有一字欺瞞恩師,教我五雷殛頂,不得好死!”毒臂神魔接口道:
“你再細心想一想,譬如,在摸索分舵附近的時候,有沒有聞到異香或柔風閃光一類的情形?又如在路上,曾否遇到過什麼人和其他可疑現象?”玉蓮沉思良久,道:
“師伯說的各種情形,我的確都沒有遇上,或是沒有發覺,只有……”狂花峒主急著截口問道:
“只有什麼?”她的武功,不及毒臂神魔,唯一憑仗的就是蠱,如果有人能夠破蠱於無形,那就等於要去了她的半條命,是以特別重視這一件事。玉蓮道:
“只有在雙岔口遇見過於叔叔……”狂花峒主冷聲截口道:
“哪一個於叔叔?”毒臂神魔接口道:
“於鵬也回來過了。”狂花峒主沒有接他這個碴,又追問玉蓮道:
“遇見於鵬又怎麼樣?”玉蓮道:
“他似乎是專為追趕弟子才回來的,攔住進路,蓄意不善,我請他讓路,他不肯,弟子被逼無奈,只有用元蠱威脅他……”
“先別忙說。”截住玉蓮話頭,狂花峒主側顧毒臂神魔道:
“你剛才曾說,於鵬回來了可對?”毒臂神魔道:
“不錯,他回來過了,但也絕無惡意,一方面報告蓮兒情況,一方面也怕因二弟處理不當,導致我們之間的不睦。”狂花峒主道:
“你是誰,我又是誰?傲霜那個孩子的倔脾氣,我還不清楚,哪裡來的不睦,還需要他多嘴?”毒臂神魔道:
“不是他要逞強出頭,是老二教他回來向你請罪的。”狂花峒主道:
“那他怎不進來見我,讓我也好見識見識高人!我不是小孩子,何須你說教!只是這個能夠破蠱的人,一天不查出來,我便一天難安。”毒臂神魔苦笑道:
“目前形勢對我們極是不利,千萬不能意氣用事,他要有這份本事,早飛上天去了。我敢說,十有八九,是那個老妖尼鬧的鬼!天池之會,你我都不在場,據辛吉形容,簡直成了神仙,那團白光,實在奧妙得不可思議,你又不是不知道。平心靜氣想一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沉默剎那,狂花峒主道:
“這件事暫進拋開,也叫我聽一聽蓮兒走後的情況,到底如何?”毒臂神魔恨道:
“三路人馬全敗了,就只有老二這邊,敗得最慘!也叫我最痛心,最失望!從一開始,他就錯了……”接著,他便把於鵬描述的實況,也就是玉蓮走後的實際情況,敘說了出來,最後嘆道:
“真沒想到,老二竟是如此失機失事,現在他已經中了雪山老怪的冰魄寒煞,能不能活得了還在未定之天,再埋怨他,也是無濟於事。跟去那麼多精銳,完整的除開於鵬,還有四個,真是教我好恨!”狂花峒主道:
“你打算怎麼辦?”毒臂神魔沉哼一聲,殺氣騰騰地說道:
“老夫豈是那麼好說話的人!”
太陽剛從地平線上露出來一角,神兵洞突然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他們並非遊客,而是懷有特殊目的前來的公孫啟和愛侶姍姍。他們停在洞口,借初升的陽光,展望洞內。洞口很大,可容四馬並騎進出。洞口以內,是一個略呈圓形的石室,在對面的石壁上,另有一個洞口,似是通往腹心地帶的唯一門戶。公孫啟悄聲道:
“姍妹,這是神兵洞的正式出入口。當年遼國攻打金國,曾在此洞駐紮數萬兵馬,可見其大。毒臂神魔匿居此洞,最少也有三十年,多年經營,再加上洞道密如蛛網,原本就極複雜,實不啻人間鬼域。一路趕來,始終未見蘭姥影蹤,說不定已經進去了,我們必須給她打個接應,進去以後,敵暗我明,處處都蘊藏著危機,你要緊緊地跟著我,特別小心才好。”細語叮哼,足見關愛之深。姍姍道:
“這我知道,此時天色已亮,行動多有不便,蘭姥會不會暫時隱藏在霍大哥早年隱居的那個地方?”公孫啟道:
“我也是這麼想,跟我來。”徐步進洞。直趨右壁。姍姍緊隨身側,亦步亦趨。須叟到達,公孫啟凝眸審視,只見洞壁上,雕鑿痕跡,密如層波,均細勾整,竟看不出暗門的確實位置。
以指輕彈,從反應的虛實聲響,判斷出暗門的概略位置,按照霍棄惡教給的開啟方法,貫力一試,也沒有把暗門推開。公孫啟極是錯愕,默默一想,恍然大悟。
這個暗門,當霍棄惡救下曉梅和印天藍把她們送走,曾經用過一次,但那已是半年以前的事情;半年風沙,塵土瀰漫,細土已把門痕遮蓋住了,是以看不出來。至於推不開,理由更簡單,一定是被人從裡邊堵塞住了。誰堵塞的?蘭姥?抑是毒臂神魔的手下人?無從知道。
他有充分自信,如果貫注真力,定能把這個暗門展開。旋即想到,此行志在救人,萬一驚動魔窟爪牙,行跡立洩,對於救人,必增困難,實同不智。他便把自己的想法,傳聲告訴了姍姍,然後說道:
“除了這個暗門,我還知道兩個門戶……”姍姍忙截口道:
“一個是大姊二姊去年逃生的那個門戶,一個是霍大哥邀你進去……”公孫啟立用手勢,止住姍姍道:
“你說得不錯,我走過的那個門戶,出洞還得繞上十多里。
此刻天已大亮,行蹤很容易就被樁卡發現,不宜採用。梅妹、藍妹逃生的那個門戶,雖有危險,卻不能不冒險一試。此處不宜久留,隨我來。”進入內洞,光線較黑,公孫啟運起天禪神功,耳目並用,逐步探索前行,纖毫無隱,微息可聞。姍姍緊偎在個郎左側,一對大而有神的俏眼,不時隙望洞壁,懷疑洞壁上也有暗門,或是挖掘出來的孔洞。她的武功雖然不俗,都沒學會天慧目,是以小心得很,眼裡儘管懷疑,但卻並無任何發現。
前行二十餘丈,洞徑一分為二。兩個人都知道,霍棄惡和梅、藍二女先後出事的地方,是在右邊的洞徑之中,他們現在就想從坑洞裡那個暗門,去找蘭姥,故毫不考慮,便往右邊的洞徑裡走去。此時姍姍已能適應洞中的黑暗,深入不遠,用肘一碰公孫啟,向一處更為黑色的地面,指了一指。
公孫啟已經領會,向她點了一下頭。那個曾經出過兩次事件的洞中之洞,兩個人聽霍棄惡與梅、藍二女形容不止一次了,全都知道概略的位置,是以不難發現。幾步到了近前,俯首下望,洞中洞愈見黝黑。姍姍窮極目力,也只能看到兩丈左右,再往下漆黑一片,便什麼也看不清楚了。公孫啟運足天慧目,卻是鉅細無遺,纖毫畢見。
他發現梅、藍二女當日停身的位置,似是經過打掃,只是垂石崩砸的殘缺痕跡,則宛然如新。
微一沉吟,公孫啟道:
“姍妹,你在上邊等著,待我先下去看一看,等我招呼你再下去。”也許是過分緊張,忘了附近或有暗樁監視,話聲竟然很大。姍姍自然不願意,急著說道:
“不!我跟你一起下去!”公孫啟忽又改用傳聲,不知跟姍姍說了一句什麼,即用暗勁,震裂兩塊隕石,向洞底落去。姍姍配合他的動作,發出一聲尖叫,音短而厲,有如突生意外,嘎然而止。聲歇,公孫啟立即以閃電身法,把姍姍拉開,貼身洞壁,屏息隱在不遠處。稍後相繼傳來“碎碎”和“轟轟”連續聲響。
這一連串動作,說明公孫啟是在用計,根據過去梅、藍二女歷險經驗,懷疑行蹤或已被暗樁發現,用以佔測虛實。這一著,果然發生了預期的效果。首先,洞底先傳來暗門移動聲響,隨見一團微弱光暈,升了起來,自是有人從暗門中出來,查看真相。接著,從洞徑分歧處,也傳來了燈光和步履聲。公孫啟又將姍姍拉遠了一些,傳聲道:
“毒臂神魔果然厲害,暗樁伏於何處?我用無視地聽功夫搜查,居然未能查出。匹夫們早就發現了我們,卻又按兵不動,而底洞終於也被發現,安置了人。蘭姥人單勢孤,如果已經進來,我真替她擔心!”姍姍道:
“索性將賊子除去,我們往裡硬闖!”公孫啟道:
“這樣不好,你千萬別妄動,一切看我的。”就這兩句話的功夫,從外邊進來的人,已經到了底洞入口邊緣,究竟怎麼不好?公孫啟已無暇解釋,進來的一共是三個人,提著燈光把洞緣檢視了一遍,然後才向洞底問道:
“底下是哪一位?”發問的是個年輕人,該人似為三人之首。洞底傳上話聲道:
“屬下李彤,上面可是紀三爺?”咦!李彤不是齊雲鵬的化名麼?上面的青年如果真是紀慶,那可真是太巧,也太理想了。哪知上邊的青年,卻冷森森的答道:
“別這麼拉近乎,我是西洞護洞專使,下邊發現了什麼沒有?”他沒否認自己是紀慶,聽他冷冰的話鋒,莫非態度有了改變?李彤應了一聲是,道:
“啟稟護使,洞底崩裂一個缺口,似是重物墜落,砸出來的,不知是人還是隕石?”紀慶道:
“我正要問你,你倒先問起我來了,聽著,洞口有兩塊風裂的石頭,原已不穩,似是有人想下去,不巧的很,正好攀上了那兩塊石頭,應是連人帶石都掉下去了。仔細檢查一下,看有沒有衣服破片,或是血漬一類的痕跡?”李彤似是在重新細密檢查,隔了片刻,方才傳上話來,道:
“啟稟護使,屬下又檢查了一遍,沒有衣服破片,也沒有點滴血跡,不象有人掉下來過。不知來的誰?”紀慶道:
“公孫啟帶著一個名叫姍姍的少女。”李彤驚愕道:
“是他?不可能吧,少女容或失手墜下,公孫啟應該不至於。護使搜查過洞道沒有?”紀慶道:
“我也是這麼想,人手不夠,你上來一下。”隨帶兩名壯漢,立有一人垂下一根繩索。洞道無所遁形,急得姍姍忙向公孫啟傳聲道:
“洞裡藏不住,非動手不成了。”公孫啟道:
“紀護使可能是珍姥的孫兒不要傷人,你只監視住洞口,不教底下的人上來就成了,等我把姓紀的制住,再斟酌情形決定。記住,他們不反抗,千萬別傷人。”
他們雖然已與珍姥和杜丹見了面,可惜還沒時間細談,還不知道南齊北紀,全已反正過來了。叮囑完畢,兩個人這才從暗處,撲了出來,兩人一動,紀慶即已發覺,陡陰沉喝道:
“什麼人?”伴隨喝聲,立即迎了上去,不知何故,他亦未解說,也就因為這一隔閡,雙方剛一接近,即大打出手。姍姍運用兩種身法,方才闖過紀慶的攔截,奔往底洞入口。紀慶的武功,果如蕭天前在通化所發現,玄奧精奇,變化難測。公孫啟志在生擒,不想傷他,殺著既不能用,功力亦不能盡展,交換過五六招,居然未能得手。
但是,紀慶掌法的路子,已被公孫啟看破,並非北紀家學,也不是天南金氏親傳,頗與去年所見企圖不明的何益三,大有近似之處。這樣一來,公孫啟愈發想探究清楚不可了。姍姍堪堪到達洞緣,忽見從洞中縱出一條電疾人影,洞口燈光,亦被那人一掌熄滅。姍姍已經看清上來的那人面容,耳朵裡也已聽到那人的話語:
“都是自己人,快教啟哥兒住手!”姍姍喜道:
“蘭姥是您……”一聲輕噓,打斷了她未完的話,蘭姥業已到了她的身邊,孃兒倆興奮而親熱的握在一起。蘭姥的話是用束氣傳聲,話聲僅及姍姍與洞口的兩個人,姍姍的半句話,卻影響到旁邊的戰鬥。公孫啟一聲輕喝:
“住手!”人剛退開,蘭姥與姍姍已接踵到達,道:
“紀大俠切莫誤會,老身也是來此之前,遇到杜場主,得悉前情,公孫公子伉儷,還不知道。”紀慶道:
“蘭姥也不要見怪,晚輩是存心利用這個機會,一試本身修為,將來是否能親手搏殺老賊,以慰全家屈死的冤魂,報仇雪恨!”公孫啟道:
“紀大俠似是藝出崑崙,不知對否?”紀慶道:
“小弟薄技得自鑄劍人親授,惟恐老賊發覺,短劍不敢帶在身邊。”公孫啟極是快慰,道:
“這就更不是外人了,雪山二小不知現在囚禁何處,能否慨施援手?”紀慶道:
“老魔與狂花峒主,此刻俱在洞裡,職責所在,須到午時,小弟方可離開,請和蘭姥……咦!齊大俠何以沒有上來?”蘭姥道:
“他在側門相候,此處不宜久談,紀大俠能否同到底洞一敘?”紀慶道:
“午後再來奉陪,三位請。”語畢,帶著兩個親信,作別自去。蘭姥似知路徑,領著公孫啟夫婦,循著洞道,往裡深入。
齊雲鵬久候不至,已從側面,迎了上來,同至洞底,一經引見敘談,公孫啟始盡悉南齊北紀俱已合流,以及與杜丹結識的經過,不禁喜出望外。四個人一面在等候紀慶消息,一面由淺而深,談及洞中虛實。齊雲鵬嘆道:
“毒臂神魔惡殘毒辣,而又狡詐萬端。自天池歸來,不知被他看出了什麼,已將紀秉南軟禁起來,紀家三弟兄,現在奉命輪班護守西洞,內洞非奉呼喚,亦不得進入。是以他們兄弟,投鼠忌器,行動大受限制。”公孫啟道:
“似此情形,紀慶何能探知消息?”言外之意,不啻是說,在這裡豈非白等?齊雲鵬道:
“所幸在下身份,尚未被揭穿,我師兄趙允,混在群雄行列中,現被調往內洞服役,不時有暗號聯繫。消息一定能夠得到,只怕時間或稍晚,公子儘管放心。”公孫啟道:
“大俠潛伏老魔手下有多久了?”齊雲鵬道:
“已經十二年了,且被老魔認為心腹,所以才被派在紀家兄弟手下,守在這個底洞。這叫作天奪其魄,授首之日不會太久了。”公孫啟道:
“老魔實力究竟如何?”齊雲鵬道:
“就在下所知,四極、八秀、十二神衛均乃天南死士,四極魔功甚高,相差老魔有限,這就是在下遲遲不敢妄動的主要原因。八秀亦極不弱,在下估量,尚可力敵其一,天池一役,且已一死一傷,被令妹削斷右腕之人,名叫康寧,雖已半殘,左手魔功,仍非群雄所能妄窺項背。”
“十二神衛,已被霍大俠誅除其四。內洞警戒,現在即由此輩負責。此外,羅昆、巫無形、鄧七等十數老魔,公子俱已見過。其中二人,一向沉默寡言直到今天,在下尚未能摸清他們的深淺來歷,以後相遇公子仍宜慎防一二才好。”公孫啟道:
“這二人像貌如何?大俠可曾進過內洞?”齊雲鵬道:
“一個紫虯鬚,一個臉容紅潤。進去過兩次,第一次是初到遼東,隨侍老魔進去的,由辛吉率領,行動不能自由!第二次是在四年前,學習初步魔功劍法,在練功洞內住了半年。印象所及,只覺此洞半系天然,半經人工,雖然沒全到過,卻知道里有圓形石室三十三個,可容於人的巨大洞穴二十八個。每面洞徑俱是三條,但卻是二虛一實,密門岔道無數,究有多少門是通山外的?恐怕除了上述心腹死士,外人很難測度。是以欲誅老魔,必須把他引出山外,在洞裡,彼暗我明,可逃可躲,除他實非易事。在下師兄,現正設法偵繪洞道形勢圖,待有成就,再行奉知。”經齊雲鵬這一說,公孫啟只覺救人,困難實多,萬一迷了路,不要說救人了,就是再想退出來,也都不容易,不禁皺眉道:
“機關消息裝置如何?”齊雲鵬道:
“諸葛昌弄了不少鬼,只因從未有人闖關,皆不曾用過……”靈機一動,忽改話題道:
“如果能把諸葛昌設法誘擒,此洞即不足恃了。”公孫啟道:
“多謝指教,只要此人再……”忽聞有人敲擊側門,話聲突然中止。齊雲鵬道:
“三位留意,敲門聲並非與紀慶約定信號,請暫時迴避一下。”蘭姥早來個多時辰,已知底洞形勢,立刻招呼公孫夫婦避開。齊雲鵬立即奔出側門。
齊雲鵬到達近前,並不立即開門,先以指貫輕力,輕敲了三下,前兩指緊密相連,後一指中間略有間斷。這是一般信號,是問誰在敲門?凡是老魔門下,夠資格前來敲門的,都應該知道。洞外也應了三指,中間沒有間斷。這種應法並不對,齊雲鵬卻把側門打開了。
石門有軸,靠近軸的一邊,從上到下,外邊不缺,裡邊卻缺了三角形那麼一長條,是以石門必須向裡開動,另一邊有個凹槽,口小槽大,在外邊的人只消一推,就可以把門推開,在裡邊的人,卻須用力拉,凹槽就是用力的地方。堵塞更簡單,門邊另有一塊三角形的石頭,只須放缺口處一放,不管從外邊推,或是從裡邊拉,都難動石門分毫。
設計就那麼簡單,效果卻大得不可思議。門開處,齊雲鵬不禁暗吃一驚。
原來當門而立的,竟是老魔的二弟子劉衝,身後是紀慶,另外帶著四個人,提著兩盞燈。劉衝臉色陰沉,目光森冷,凝視著齊雲鵬,厲聲斥道:
“暗號不對,何故仍然把門打開,莫非業已通敵?”好厲害!齊雲鵬的心事,竟被他一口道破。齊雲鵬佯作畏縮地答道:
“屬下身受老山主誘掖擢拔,豈能恩將仇報,吃裡扒外?少山主明鑑。”劉衝道:
“你還嘴硬,信號不對,為什麼還要開門?”齊雲鵬的武功,並不比他弱,何況身後就有大援,大不了,殺了劉衝撒腳一走。
有恃無恐,是以膽豪氣壯,鎮靜異常,道:
“屬下也許聽錯了,少主硬要冠我一個罪名,難以心服。
常言說得好,捉姦捉雙,捉賊要贓,少主的證據在哪裡?”劉衝道:
“剛才進來人你可知道?”齊雲鵬道:
“知道,並且還幫助紀護使搜查過呢。”劉衝道:
“先後幾個?都是誰?”齊雲鵬道:
“兩個,屬下趕到的時候,燈已熄滅,聽紀護使說,好象有公孫啟,屬下可沒親眼看到。”劉衝道:
“你就是從這個門趕去的?”齊雲鵬道:
“不,是從底門跟上去的,少主如果仍有懷疑,可押著我去見老山主。”劉衝道:
“看在你是老人的情分上,今天放過一碼,下次如果再犯錯,合併加重處治。你要給我小心點!”齊雲鵬道:
“少主不進來坐一會?”劉衝口氣緩和了,他也改了口鋒。
劉衝沒再搭理他,招呼紀慶往裡巡查去了。齊雲鵬立即把門關好,堵死。剛和公孫啟聚到一起,說了沒有幾句話,側門又傳來敲擊聲。公孫啟劍眉一跳,道:
“捉住他一樣可以逼出內洞詳圖,大俠放他進來。”齊雲鵬笑道:
“這次是紀慶,一定有了消息!”匆匆跑了過去,把門打開,立即傳來紀慶話聲道:
“老山主率領精銳,日出前已走,門戶要當心把守,不得疏忽。”言訖自去。關好側門,幾個人聚到一起,研議劉衝把消息透給紀慶的真實用意。無心抑或有詐?公孫啟道:
“羅昆為雪山穆老前輩冰魄神掌所傷,非純陽藥物,便須純陽功力相救,老魔帶人趕去,非無可能。”蘭姥道:
“這裡救人可也是個機會。”齊雲鵬道:
“我總覺得有詐。”公孫啟道:
“何以見得?”齊雲鵬道:
“紀家兄弟有意救父,而公子與蘭姥此來目的,則又志在雪山少主,這是瞞不了老魔的。在他的心目中,公子所佔的份量,比羅昆重要得太多了,除去公子,他從此便可以高枕無憂。
老魔做事,一向只權衡利害,失一羅昆,換取此後性命與基業的安全,利害關係,是一與一百之比。我料他多半會這麼做……”微頓,毅然說道:
“一定會這麼辦,三位請在這裡稍待,我冒險去偵察一下。”語畢,招呼過來一個叫呂逸的人,交代了幾句,便匆匆地走了。公孫啟和蘭姥,就這個問題,繼續又作深入的推敲。足足過了有一個時辰,齊雲鵬方才回來,道:
“老魔與狂花峒主,帶著男女四十個徒眾,確實是從北洞門走了,心腹爪牙帶走了一半,紀慶兄弟已經會齊,並且糾合了一部分正直之士,準備大幹一場。不過,據吳明說,老魔還帶走一輛車,車上並肩躺著兩個人,由於被覆甚嚴,無法知道是誰。”公孫啟道:
“吳明是什麼人?”齊雲鵬道:
“群雄之一,蕭天新結識的朋友。”沉思良久,公孫啟道:
“老魔帶走的,應是雪山二小,欲以人質,換受解藥與門下,得手之後,可能還有第二步狡謀,否則不會帶去那麼多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以老魔一向狠毒果決的作風,此處可能亦有奸計,以試探紀家父子的向背。齊兄,紀家兄弟不動則已,如動,不論成敗,此處均不可再留,你可曾問過他們以後的意向?”齊雲鵬道:
“紀慶與屬下,也曾作過如此的推斷,認為此處人多,足可對付得了那一半魔崽子,公子夫婦與蘭姥,請儘快趕回去。這裡的事,不論成敗,都準備撤走,與公子會合,明告武林,宣佈老魔的罪狀,跟他挑明瞭幹。”公孫啟道:
“洞道複雜,機關密佈,人多徒多死傷,反易誤事,蘭姥回去接應已足,小可夫婦決定留下,以助紀家一臂之力。”蘭姥道:
“紀家父子是珍姥的子孫,而珍姥則是老身義妹,並且對於諸葛昌那些歹毒玩藝,你也不如我,對付毒臂神魔卻又非你不可,老身留下協助他們,你們夫婦必須即刻回去。”公孫啟道:
“紀慶與晚輩師門,另有淵源……”蘭姥截口道:
“行道江湖,不能專憑感情,我是就事論事,料敵決策。金星石走了已有兩個時辰了,你們再不快點動身,怕要誤事了。”
齊雲鵬道:
“公子如不介意,在下與紀家兄弟,的確需要蘭姥的協助。
要講打,我們人力已經有的多了,群雄之中,不乏才智之士,大半已為我用。公子還猶豫什麼?在下送公子伉儷出洞。”公孫啟微一忖度,深覺蘭姥和齊雲鵬的見解,極是正確,便和她們珍重送別,偕同姍姍離洞而去。送走公孫夫婦,齊雲鵬前導,領著蘭姥,循著左邊的洞徑,曲直盤旋,到了一個圓形石室。
紀家兄弟,老大宗年,老二紀永,紀慶最小,蘭姥到達的時候,三弟兄已先在,另外還有二十多個人,略事謙做,便分別就座。
紀宗年展開一張略圖,上邊畫著三十三個圓圈,二十八個長方形的空格,另有縱橫線路,互相串連,密如蛛網,錯綜複雜已極。一部分線路,是用紅線畫的,另一部分線路,用的是黑線,三十三個圓圈之中,有一個是用紅色塗滿。三十三個圓圈,分為四層,也是按著圓形排列的,外圍的三層,每邊都是九個,每個圓圈的後邊,都有一個長方形的格子,第四層是五分圓圈,核心很大,一個正方形的格子裡,畫著一個大圓圈,卻用黑色塗滿。指著略圖,紀宗年嘆道:
“這是我父子,費了十多年的心血,得到的一點成績,紅線是實地偵測過的,黑線是根據偵測的情況,估料出來的。塗滿紅色的圓圈,就是我們現在所用的這間石室,是最外層正西的一個。據內線報告,家父現被囚禁在第三層西北方一間囚戶裡,雪山兩位少山主,也同被囚禁在一處。內線不敢過分接近,依方向判斷,不是這間,就是那間,現在正在設法,作正確的偵察。”
“長方形空格,料系過去遼國屯駐大軍之用,現在已被隔成若干小間,有的住人,有的是鍛鍊身手的地方,有的更豢養著毒蛇惡獸。老魔平日處理門中事務,均在第四層的那五間石室,經常調換,位置並不固定。核心那塊塗了黑色的地方,是禁區,三十多年,家父都沒進去過,可見其詭秘。在每一條洞道中,都有暗門,喏,這點了小紅點的地方就是。歷年以來,經諸葛昌佈置的疑陣、埋伏、機關,多得不可勝計。”
“這一次,天幸老魔和狂花峒主,帶著部分心腹死士,去了亂石崗,一半天之內,絕對回不來。另外幾個老魔物,又都在絕緣谷,妨礙不著手腳。正是天假其便!把他這個秘密窩巢給毀了,逼著他投向絕緣谷,再沒辦法潛蹤匿跡,然後除他,就比較容易得多了。進去救人,有蘭姥與齊大俠幫忙,已經夠了,各位朋友只按適才分配,保住退路,就感激不盡了。”群雄義憤填膺,紛紛應諾,情緒至為激昂。蘭姥與齊雲鵬,參詳略圖,片刻已有概念,所有的人,立刻按預計,付諸行動。
蘭姥一行五人,從石室北邊的門戶出去,由紀宗年前頭領路,洞徑經諸葛昌改過後,不能直線行走。每逢曲折處,都有一盞燈。紀宗年輕車熟路,逢燈右轉,很順利的,便通過了第三層石室,到達囚房附近。蘭姥喚住四人,傳聲道:
“各位不覺靜得可疑?”紀宗年道:
“樁卡業已棄暗投明,前輩適在石室所見到的就是,故無人攔阻。”蘭姥道:
“老身總覺得可疑,還是小心一點好。”繼續潛入,到達囚房近前,蘭姥已有所覺,再次傳聲道:
“快速止步,何來腥臭?”紀慶亦已覺察,抽出短劍,道:
“非蛇即獸,我先進去。”當先破門而入。黑暗光線之中,果見對對綠色的眼睛,有如午夜的明星,向前湧來。蘭姥亦已看見,急道:
“是否天山白線熊?”紀慶道:
“大概是。前輩請用這個。”遞過一把鐵手。蘭姥接過兵器,道:
“白線乃其致命處,留神爪有劇毒!”綠睛漸漸接近,果是天山白線熊,人立而行,甚為笨拙,但比公孫啟前在絕緣谷所見尤大,幸而為數不多,僅有六隻。紀慶橫劍以待,凝神納氣,一派宗主態勢,淵停獄峙,穩重之極。蘭姥輩份故關,橫持鐵手,站在紀慶左側,蓄勢以待。
紀宗年身為長兄,自不能坐視乃弟單獨涉險,用的也是鐵手,站在紀慶右側。
地勢不寬,齊雲鵬與紀永,站在後列,亦將兵器亮出,兼以防護身後,為前邊三人作掩護。白線熊距人丈遠停住,低吼發威,屈身張爪作勢,臭味更濃。驀的,只聞一聲輕喝:
“著!”奇光一閃,紀慶已誅殺一熊。幾乎不差先後,蘭姥亦點破一熊肚腹,翻滾哀號,腸贓鮮血,溢流一地。紀宗年未曾動手,卻把白線熊雙爪打痛,退了下去,厲號不已。另外三熊,似已膽怯,居然向後慢慢退去。蘭姥乘勢,揮動鐵手,將受傷二熊擊斃。後退三熊見狀,似被激怒,瘋狂地撲了上來。同時,身後也已發現敵蹤。一聲激笑,森寒說道:
“老夫早就看出你們靠不住,老夫佯裝已走,暗中卻在監視你們的行動,前洞叛徒,俱已伏誅。叛跡昭然,你們還有什麼話好說,是自裁,抑或再讓老夫費一點手腳?”赫然是毒臂神魔本人出現,截住了去路。齊雲鵬與紀永,心絃大震,形勢所逼,怕已無用,非拼不可了。想通這一點,紀永豪氣突發,戳指老魔罵道:
“老匹夫,還我全家命來!”揮動鐵手,便已撲了上去。齊雲彤知道紀永難是老魔對手,亦從側面,振劍攻了上去。
“住手!”老魔武功確是高達化境,只一掌,便將二人震出丈外,瞪著齊雲鵬喝道:
“紀家後輩,背叛老夫,尚在情理之中。李彤,老夫待你不薄,何故亦蓄意謀叛?”他至今尚不知李彤是齊雲鵬的化名。
齊雲鵬目眥髮指道:
“待遇再厚,也難抵血海深仇!”金星石哦了一聲,道:
“你到底是什麼人?”齊雲鵬道:
“小爺齊雲鵬,南齊之後,殺你總不冤枉吧?”金星石聞聲狂笑,獰聲道:
“真想不到,老夫花了多年的心血,卻養了一批仇家,彭化跟你們一路,至今未歸,大概永遠也回不來了對不?”齊雲鵬道:
“真聰明,不過,他年紀尚輕,並無惡跡,北紀南齊,恩怨分明,還不會殺他,等宰了你,再恢復他的自由。”金星石道:
“你報仇找錯了對象。”齊雲鵬道:
“你怕了?想分化我們?”金星石冷笑道:
“老夫一身,殺人如麻,公孫啟尚且不懼,何懼你們?”齊雲鵬道:
“你不曾親自出手,人寰五老卻脫不了干係。”金星石道:
“教唆者另有其人,信不信由你,老夫懶得向你多作解說,動手吧!”適時,一人陡揚沉喝:
“且慢!”隨聲如電掠落一人。金星石凝神看處,至為驚懍。原來這時,蘭姥與紀宗年、紀慶,已將餘下三熊誅除,喝止的蘭姥,並且隨聲已到齊、紀二人身側。毒臂神魔金星石,仔細凝注,看清面前老嫗,並非預料中人,心情稍松,寒聲喝問道:
“你並非珍娘,何故擾我洞府!”蘭姥道:
“你罪惡滔天,人人得而誅之,速將雪山的兩個孩子放出,今天暫時寬貸一死,否則,你難逃公道。”金星石面籠殺機,獰聲道:
“大言不慚,你是雪山的什麼人?通名受死!”蘭姥應道:
“老身何人,你還不配……”話尚未完,忽被身後一聲尖叫截斷。
叫聲尖細而清脆,顯系出自少女之口,似因突受極度驚恐而發。蘭姥只覺有些耳熟,不由扭頭回顧。齊雲鵬與紀宗年亦然。毒臂神魔金星石,認為有機可乘,十絕魔爪,突告出手。
蘭姥作夢也未想到,以金星石如此高絕人物,竟然不顧身份,乘機偷襲!這位隱跡多年,修養已達爐火純青地步的武林前輩,也不禁被金星石這種卑鄙行徑,激得暴怒!齊雲鵬和紀宗年,久在魔窟,戒心自較蘭姥為高。何況本身藝業,又較老魔相差甚遠。故雖聞聲掠顧,戒備卻是未敢稍有鬆弛。因此,老魔毒手一出,三人齊都警覺。
但聽一聲驚天動地巨響,碎石激飛細雨,勁風滾旋,呼吸幾欲為之窒息,聲勢之猛惡,駭人之極。三十年前,毒臂神魔金星石,就已經是震驚江湖的大魔頭了,三十年後的今天,萬世魔功更已登峰造極,一招之威,豈同凡響!蘭姥儘管也是武林中絕頂人物,奈何首挽其鋒,倉促應變,功力似又未能充分發揮。
蹬!蹬!蹬!連退三個大步,仍未能穩住樁步,一蹬坐倒地上,臉色鐵青,口角血漬殷然,左肩頭也被抓傷一塊,留下五道指痕,血溼前襟,傷得似乎極是不輕。紀宗年在蘭姥的左側,被毒臂神魔順勢給了一掌,摔栽丈外,兵器也脫了手,幸而老魔志在蘭姥,那一掌是附帶的,是以他傷得不重。
齊雲鵬在蘭姥的右側,不但沒有受傷,反而刺了老魔一劍,毒臂神魔金星石,帶著一溜血跡,業已乘勢逸去,顯然也沒有討到什麼好處,只不知除了齊雲鵬那一劍,還受了什麼傷,傷勢又怎麼樣?齊雲鵬立刻趨至蘭姥身前,道:
“老魔爪子有毒……”蘭姥道:
“我知道,不要緊,看看宗年怎麼樣?”取出兩顆藥丸,一服一敷。齊雲鵬撕下一塊衣襟,急忙代她包札。紀宗年雖然傷得不重,卻摔得很痛,掙扎著走了過來,道:
“晚輩只摔了一跤,不礙事,前輩……”蘭姥揮手把他止住,道:
“金星石被老身蘭指拂穴,打中將臺,不死也得趴一陣子,但必發動爪牙與各種埋伏,襲擊我們,此處不宜久留。看囚房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必須火速退出去。”這位倔強的武林前輩,竟不顧傷勢,掙扎著站了起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32:24
第二十六章 巧佈疑陣
囚房裡傳出來一聲少女的尖叫,聲音中表達出極度的驚恐,蘭姥入耳依稀有些熟悉,至感震駭,不顧自己的傷痛,立刻率領齊雲鵬和紀宗年,電疾衝了進去。能夠容納一千多人的大山洞,壘石為牆,分割成三個獨立的監牢,當中的那棟監牢,門是敞開著的,透出暗淡的燈光與濃重的臭氣。老少三人毫不考慮,一擁而入。
啊!人間地獄,差可形容裡邊的概略情況。原來這棟監中,呈正方形,每面各有六間囚房,被一個十字形的通道隔斷,囚房和通道的寬度,差不多都有一丈二三,中間自然形寬廣各約八九丈,那麼大的一塊空地。空地中心一根木樁上,吊著一個少女,渾身寸縷皆無,頭髮吊在木樁上的一個鋼環上,兩根大拇指,各吊在一根鋼索上,腳尖豎直,勉強可以及地,全身的重量,就靠這四點交替支撐,痛楚豈堪想像!
十字通道的盡頭,各有一門,除了進來的這一面是開著的,其餘三道門,全都關得很嚴。二十四間囚房,卻空無一人。
先進來的兩弟兄,紀永背倚木樁,坐在地上,教少女的腳,登在雙肩上,暫時解除她所受的痛苦。紀慶在木樁頂上,猶在施救,頭髮已經從鋼環上解開了,只是那兩根鋼索,極是堅牢,紀慶頭下腳上,雙腿盤在樁上,又不好用力,還沒有弄斷。蘭姥看清這種情形,止住齊、紀二人,道:
“情形可疑,怎麼無人看守?”齊雲鵬道:
“老賊死有餘辜,前輩儘管放心去救人,我和紀大哥守住退路,不進去了。”蘭姥道:
“也好,老身確有所疑,並不完全因為那位姑娘寸縷不掛,這裡邊的設置情形,你們知道多少!”齊雲鵬道:
“這裡邊除了老魔的子弟及其親情爪牙,沒有人進來過,數年以來,費盡心機,也僅從送飯的低級爪牙口中,知道牢門的開啟方法,走深不走淺,此外就不清楚了。”蘭姥聞言,仔細查看地面,縱橫成線,類似鋪著方磚,顏色分深灰和淡灰兩種,立知所指,道:
“小心戒備,不要分開。”叮囑完畢,便往裡邊走去。從牢門到核心,不過五六丈,由於心裡已生警惕,蘭姥一邊走,一邊細心觀察每一個可疑的東西。將抵木樁,忽覺腳下一軟,整個地面,如電向下沉落,耳中同時聽到,“砰!咔!”兩聲巨響。蘭姥驟不及防,駭然大驚,本能地拔身而起。但不旋踵,立即想到紀永、紀慶,已隨地面下沉,怎能棄而不顧?
暗暗一嘆,便又斂氣輕輕落了下去。她記得非常清楚,腳下並未踏錯一步,何以會發生這種意外的變化?等到腳落實地,發覺少女業已脫困,匍匐在自己面前,紀永、紀慶背立在少女隨身後,微向外側,似乎在預防四周的突襲。蘭姥訝問道:
“姑娘是誰,怎麼樣脫的身?”少女悄聲道:
“我是玉蓮,這是家師安排的苦肉計。”蘭姥恍然大悟,道:
“這麼說,是專為對付我老婆子了?”玉蓮道:
“是的,家師懷疑前輩能破蠱毒,十分畏懼,視為唯一大敵,故設此計,即在除去前輩,而後才能心安。”蘭姥道:
“你既能自動脫困,必然還知道其他機關操縱之法,何以不遵師命,就便將我老婆子殺了?”
玉蓮道:
“晚輩怎能恩將仇報?願與前輩共安危。”蘭姥深受感動,道:
“上邊還有兩個人,情況怎麼樣?”玉蓮道:
“暫時困在門道中,安然無恙。”蘭姥道:
“萬一你算計不成老身,令師曾否叫你退路?”言外之意,在問出困之法。玉蓮道:
“師妹背叛,家師亦已據報,因而對於晚輩,已不信任,苦肉計的另一作用,也在考驗晚輩向背。”蘭姥道:
“你先穿上我這件長抱,起來再說。”脫下長袍,遞給了玉蓮。玉蓮稱謝接過,匆匆穿上,僅僅遮住私處,宛如今日的迷你裝,道:
“前輩受傷了!”發現長袍上有血漬,是以相問。蘭姥道:
“跟金星石對了一掌,兩敗俱傷,還能夠支持,你先把那兩處機括,指給我看。”移步至木樁前,玉蓮指點出兩處按紐。上邊的一個在腦後的木樁上,只消後腦用力一擠壓,吊在拇指上的鋼索,即自動鬆開縮進木樁內,外邊僅露兩個小鋼夾。下邊的一處,是樁前一步處的淺色方磚,鋼夾一鬆,僅一步便可踏在方磚上,據玉蓮說,只要貫力一踏,便有無數毒弩,平飛交射而出,只有近椿一步周圍,是安全地帶。
蘭姥雖然深細箇中玄奧,也不能不暗歎設計的精密與狠毒!至些,為了自己和玉蓮,也為了南齊北紀兩家遺孤,蘭姥不得不耐心而審慎的,找尋出路。沉落的面積,縱橫各約四丈,深亦相若,呈出一個立方形的深坑,四壁亦以方磚砌成,顏色深淺亦不一致,與十字通道連接處,從上到下,全是淺灰色的,寬度亦與通道相等,其餘的地方,則盡是深灰色的。審度良久,蘭姥已有兩個腹案,一個是根據虛實變化的原理,認定坑壁上那四處原本不可觸摸的淺灰色方磚,部份可以開啟,一個是木樁上邊的那個按紐。因仍有所疑,便問玉蓮道:
“蓮姑娘,你是否知道,松卸指上鋼夾的那個按紐,與地面沉落和牢門關閉,有著絕對相連的關係?”玉蓮道:
“事前毫無所知,惟在擠動按紐,似覺幾處動作,都是同時發動的。”蘭姥道:
“那兩個鋼夾,你是怎麼夾在拇指上的?”玉蓮道:
“是我大師姊幫的忙,也是鼓動那個按紐。”蘭姥使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紀永、紀慶和玉蓮,道:
“坑壁門戶如何開啟,我還沒找到樞紐,想先試一下木樁上的按紐,雖料必有變化,但究竟會發生什麼變化,卻無法預知,你們都要小心戒備。”然後揚聲道:
“齊少俠!”她想先和上邊的兩個人,取得聯繫,然後再採取行動,那知聲出了無反應,已覺不妙。
“紀少俠,紀宗年!”果然不出所料,上邊的兩個人,已經出了事。蘭姥道:
“你們緊密守在一起別妄動,我上去……”“你是什麼人?”
暗中人道:
“我也是被囚人之一。”蘭姥道:
“處境相同,理應坦誠相對,共同設法脫困,尊姓大名,可否先行賜告?”被囚人道:
“這也正是我的希望,據實答我幾個問題,我可以助你們脫困。”蘭姥見他仍未說出姓名,知必有難言之隱,也不再問,道:
“能否先告訴我,上邊兩個青年的遭遇?”被囚人道:
“他們很安全,答我數問,可助你們一齊脫困,願否一言可決。”蘭姥道:
“好吧,老婆子答應你,想問什麼?”被囚人道:
“你可是姓李?”蘭姥聞言,心裡一動,她已聽出被囚人的確實位置,是在正面淺灰色坑壁的後邊,上邊一磚,已微見移動,話聲即是從縫隙中傳出來的,微一沉忖,便道:
“你問的可是李玉珍?”被囚人似甚激動,道:
“你就是李玉珍?”由於激動,聲音也變了樣,顯得甚是清朗,蘭姥業已斷知他是誰了,道:
“玉珍是我妹子,三十年前被追殺途中,恰巧與我相遇,被我救走,從那時起,即沒再分開!”被囚人道:
“既沒分開,何以沒見到她?”蘭姥道:
“她現在亂石崗……”被囚人截口道:
“聽清楚,從牆根倒數,通道正中第七塊深色磚,用力一踏,門戶立現,但須待門中弩箭射盡,方可出去。此間主人已於凌晨去了亂石崗,你們火速趕去,通知李玉珍及早避開。”蘭姥道:
“你是遜兒?我適才曾與此間主人對過掌,難道……”李玉珍即珍姥當年的名諱,金遜是她所生,此時此地,熟知洞中情況,而又極是關懷珍姥的人,不是金遜又是哪個?故蘭姥如此問。被囚人極感不耐,道:
“那是假的。記住中間第七塊磚,逢路右行,即可出圍,與上邊的人會合,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語氣中充滿了急燥,深怨生身父母干戈相見,料已搶先趕往亂石崗。蘭姥急道:
“我還有話問你。”被囚人果然已經走了,再沒得到回答。
蘭姥如言施為,避過弩箭,率領紀永、紀慶和玉蓮,飛速出了神兵洞。齊雲鵬和紀宗年已候在洞外。群雄一度遇襲,情勢極是危險,後被一金衣人喚退黨徒,方才解危。就這樣,還死了三個,多數帶傷。會齊之後,蘭姥道:
“金遜過去了?”齊雲鵬道:
“是的,但他堅決不肯承認是金遜。”蘭姥嘆道:
“父母敵對,教他何以自處,真是前世的冤孽。”紀宗年道:
“老魔車上帶走的兩個人,適得此洞弟兄密告,俱是男人,一是家父,一是雪山少主穆洪。與金遜同行有一狼狽少女,不知是否穆姑娘?”微一猶豫,蘭姥道:
“老魔帶去的人多,交戰未定,我們先趕回去要緊!”山道粗糙,玉蓮赤足難行,紀慶好人作到底,把自己的鞋脫掉給她穿,幸而腳上還有布襪子,勉強仍可上路。紀慶未婚,玉蓮待嫁,看情形,這對患難鴛鴦是結定了!
傍午時分,杜記參場亂石崗站,來了一個陌生客。這個人,五十上下年紀,白麵微須,文質彬彬,一臉書卷氣。他停步站門外,高聲說道:
“門上哪位在?”站門是敞開著的,他並不冒昧進來,表示禮貌十足,極是尊重主人。管事房門簾啟處,趙怔子走了出來,幾步到達站門,上下打量陌生客一眼,訝然問道:
“目前本場停止對外營業,老客呼喚有什麼事?”他見來人不帶江湖氣息,是以如此發問。來人道:
“在下朱萬,求見貴場主,另有事故,不是來接洽生意的。”
趙怔子道:
“找叫趙誠,是站上的管事,老客的來意,能不能先告訴我?”由於日前事件,他表現得很好,印天藍把他提升管事,覺得趙怔子呼喚不雅,便給他起了這麼一個名字。朱萬道:
“趙管事多擔待,事情很重要,最好見到貴場主,當面敘談。”趙誠道:
“請稍候,待我替你傳報。”轉身走回管事房。這時,公孫啟和姍姍,已經趕了回來,正陪著雪山魈,述說前往神兵洞經過情形;印天藍和杜丹、梅葳夫婦也在座,趙誠與朱萬的問答,他們全聽到了,並已揣知來意,故趙誠一進屋,印天藍即吩咐道:
“教他進來。”趙誠出去不久,即陪著朱萬進來了。屋子裡只有印天藍,公孫啟等人暫時避開了。略一謙遜,賓主就位,印天藍道:
“朱朋友可是奉毒臂神魔之命,來作說客?”朱萬道:
“場主賓智驚人,不過,是受託,而非奉命。”其實,他是四極中的老三,這麼說,可以抬高身價。
毒臂神魔金星石,除了兒子和徒弟,手下就這麼一個體麵人,頗富心機,是以派他前來。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朱朋友能夠作得了老魔的主?”朱萬道:
“來時曾承神君授權。”印天藍道:
“權限如何?”言外之意,仍懷疑他的份重。朱萬怎肯就此被打回票,道:
“全權!”印天藍極是意外,原因是朱萬這個名號,並不響亮,重複打量他一眼,暗覺對方神定氣閒,修為不低,道:
“神君!全權?這麼說,朋友和老魔的交情,當非泛泛了?”朱萬道:
“頗承神君器重,許為患難至交。彼此俱有人質在手,對調全局有益,場主料必也有同感。”
印天藍道:
“未必!”朱萬道:
“場主言不由衷,豈有坐視穆少山主被困,而不予援救之理?在下難信。”印天藍道:
“信不信是朋友的事,本場主向無虛言。”朱萬詫道:
“莫非場主不能作主?”印天藍道:
“本場主沒有作不了主的事。”朱萬道:
“按理說,穆少山主地位尊崇,而場主羈留的人,不過是神君幾名得力手下,重輕不可同日而語,彼此對調,場主有益無損,何樂不為?”印天藍道:
“這是你們的如意算盤。”朱萬道:
“敢問尊意?”印天藍道:
“金星石陰險狡詐,言而無信,穆老山主一再受愚,至今重傷未愈,本場主豈能輕信爾等之言。”朱萬道:
“前次事件,系二山主自作主張,神君極是不滿,故此次委託在下前來,居間調楚,以明心跡。”印天藍道:
“朋友既一再表白,本場主亦不便拒人於千里之外,尊駕來此之前,料必已與老魔擻有腹案,願聞其詳。”朱萬道:
“神君計有男女十三名徒眾,落在此間……”印天藍截口道:
“不用說了,朋友請回去吧。”朱萬詫道:
“難道人數不確?”印天藍道:
“死的也算?”朱萬道:
“主從一場,移回去安葬,也可聊表寸心,活口還有幾人?”
印天藍道:
“金星石居然還有此惻隱之心,令人難信,好吧,就依你們。不過,本場主只見到十二個,活的現在只有三個,僅知其中一人,名叫苗虎,其餘的全死了,裡邊有個女的,合葬在站外空地上,願意帶走,現在就可以帶走。”朱萬道:
“不錯,是十二個,報告另外還有貴場的一個人,活口之中,似乎也有一個女的。”印天藍已知其意,暗暗冷笑,道:
“活口三人全是男的,初進樓時,計有三名少女。暗算穆老山主的一個,已被當場擊斃,另外二人,調系狂花峒主之徒,不願玉連無辜,擒獲之後,即已釋歸。羅昆二次率眾來犯,未再見同來,朋友所說,意何所指?”朱萬道:
“場主料無虛言,必是神君沒有告訴清楚,要不就是在下聽錯了。”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本場主無懼狂花師徒,只因同是女子,見其年幼,不忍不教而誅,沒敢再來,算她們知機。怎麼,莫非放錯了?”朱萬道:
“場主寬仁厚德,神君業已據報,實因那兩位姑娘,並非神君門下,場主釋放之後,僅回去一人,另外一個至今下落不明,是以特別關心,隨便問一下,場主擔待。”適時,姍姍和梅葳,並肩從右側房間走出,姍姍道:
“大姊太好說話了,他懷疑我們又把人捉回來了,就這麼幾間房子,索性教他搜。”印天藍臉色一沉,目閃威光,註定朱萬問道:
“朋友可是這個意思?”朱萬惶恐欠身道:
“在下不曾生此妄念,這兩位姑娘是……”他懷疑千里追風於鵬,前夜隔得太遠,沒有看清楚,誤把姍姍和梅葳當成傲霜姊妹了。印天藍一指姍姍,道:
“她叫姍姍,也是穆老山主的孫女,被毒臂神魔押作人質的那位姑娘叫秀秀,是她的六姊。”轉向梅葳又道:
“這位姑娘姓梅,是梅嶺三鳳中最小的一位。”靈明如電閃過腦際,朱萬若有所悟,佯笑道:
“梅嶺世家,武功別樹一幟,在下欽仰已久,聽說用盅破蠱,亦有專精,今天得會高人,實是榮幸之至。”梅葳冷哼一聲,道:
“雕蟲小技,不值一顧,人在什麼地方?”朱萬道:
“什麼人?”姍姍斥道:
“你是幹什麼來的?”朱萬歉然道:
“在下一時疏神,姑娘見諒,人還在神兵洞,只要場主和姑娘同意,定好時間地點,便可彼此交換。”姍姍道:
“看你這種神不守舍的樣子,定是還在惦念那個失蹤姑娘的下落。大姊,教他好好的搜查一遍,也免得疑心生暗鬼。”印天藍也不徵求朱萬意見,起立說道:
“趙管事頭前帶路,逐房搜查,朋友請。”朱萬倒也正中下懷,覺得就便看一看站中虛實情況,實是有利無害,便道:
“場主何勞如此認真,實在不好意思。”印天藍冷冷說道:
“閒著也沒事做,活動活動也好。”便由趙誠帶路,就從前排起,一間接著一間,逐屋搜查,而倉庫,而後樓。三個活口,都在後樓,似是被封閉了穴道,不能自由行動,並未受到虐待,也沒有人看守。朱萬認出俱是八秀中人,也沒跟他們打招呼。
姍姍指著後窗說道:
“前天夜裡,姓羅的帶人從前邊進攻,另外四個人,繞到樓後,兩個巡風,兩個震破後窗,進來救人。結果人沒救成,命也賠掉了,巡風的見事不妙,便想從站後開溜,被我和梅姊追上給宰了。哼,雪山老少從不仗技欺人,但也絕不容忍任何人的隨便凌辱。你今天回去,明天把人帶來,後天還是這個時候,還在這個地方,彼此交換,我四哥六姊如有毫髮之傷,我立刻就回雪山調人,跟你們沒完!”朱萬道:
“一切全依姑娘,場主,在下就此告辭了。”搜遍全站,僅僅看到雪山魈正在熟睡,兩個站丁和一個做飯的老媽子,公孫啟和杜丹,不知隱於何處,沒被發現。朱萬非常注意那個老媽子,暗中打量,只覺精神飽滿,此外再看不出一點奇處,他還以為是蘭姥或珍姥,其實,這是印天藍臨時僱來的尋常婦人,早晨來,晚上走,與江湖恩怨,絲毫無關。至此,他不走何待?印天藍怎肯就這麼放他走,道:
“要看就看全,忙也不在這一時半刻。”朱萬訝道:
“還有什麼地方沒看到?”印天藍道:
“你們不是還要運屍麼,墳在什麼地方,難道不想知道?”
朱萬道:
“有趙管事領路就成了,不敢再勞動場主和姑娘。”印天藍道:
“朋友是代表毒臂神魔來的,本場主豈能失禮。”朱萬道:
“真是太打攪了。”走出站門的時候,順便把庫房馬廄,也看了一眼。墳在站後山坡上,繞到站後,即可遠遠望見。這時只見十幾條野狗,在墳前搶骨頭、打架。印天藍臉色一沉,喝問道:
“趙管事,我教你埋得深一點,怎麼給狗刨開了?”趙誠惶恐答道:
“埋得不淺,狗絕刨不開,究竟是怎麼一同事,屬下先過去看看。”話落身行,飛奔而去。印天藍道:
“我們也快一點。”趙誠剛剛把狗趕開,幾個人已經到達。
跡象十分明顯,一望即知,墳是被人挖開的,匆忙逃走,不及掩好,才招來這群野狗。朱萬臉色非常難看。印天藍佯怒斥道:
“不淺,狗怎麼會刨得開?”趙誠惶駭道:
“場主聖明,有人盜墓。”印天藍道:
“胡說,誰偷死屍幹什麼?”朱萬臉色陰沉,始終一語不發。
印天藍瞥了他一眼,歉然道:
“真對不起,死後還不得安靜。”轉向趙誠斥道:
“還呆在這裡幹什麼,還不想辦法重新埋好!”趙誠道:
“屬下去取傢伙。”言訖,自願離去。朱萬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終於忍住,沒有開口。三女看在眼中,佯裝未見,亦未出聲。片刻之後,趙誠喊來兩個站丁,帶著鍬鎬。動手就要掩埋。朱萬道:
“且慢,先把裡面的起出來,坑再加深一點。”接過一鐵鍬,親自動手掘土。大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感!印天藍道:
“時間匆促,難辦棺木,朱朋友想要怎麼做,吩咐他們就行了,無須親自動手。”站丁去接鐵鍬,朱萬也沒交還。他究竟想要做什麼?驗數?驗屍?抑或驗坑?從前夜到現在,統共不到兩個對時,天又冷,被狗刨出的兩具屍首,臭味還不怎麼顯著。坑中土暖,等到除去浮土,底下的屍臭便洋溢出來了。
印天藍又再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話,見朱萬沒答理,便知會姍姍、梅葳,躲到上風頭去了。照著朱萬的意思,終於把屍首全部起出,坑又加深了三尺,才又一具一具的,輕輕放了進去,排列整齊,方才加蓋浮土。直到這時,朱萬才把鐵鍬交還站丁,折來幾根粗枝,橫樑在浮土上,再起墳頭,人刨都不便,何況狗刨,印天藍道:
“朱朋友何必如此自苦,請站裡清洗一下去吧。”朱萬道:
“在江湖上打滾,這算不了什麼,在下真該走了,後天準時再會。”略一拍打身上的灰塵,飛縱而去。回到站裡,雪山魈己在管事房中坐候,公孫啟和杜丹,不見蹤影。姍姍道:
“爺爺,他們小哥倆呢?”雪山魈道:
“你交給我了?”印、梅二女全笑了。姍姍不依道:
“您不告訴我,我就揪您的鬍子。”說著就真要揪雪山魈的白鬍子。印天藍急忙把她拉住,道:
“不要問爺爺,想也想得出來,他們哥倆一定叮梢,去偵察老魔行蹤去了,為了這個姓朱的,把飯都耽誤了,走,陪我去做飯去。”拉著姍姍,出屋而去。屋子裡就剩下雪山魈和梅葳。
她和印天藍,已經商量好,一人一天,輪流著張羅酒飯,今天該印天藍當班,所以梅葳沒動。雪山魈問道:
“情形怎麼樣?”梅葳笑道:
“爺爺的計策真妙,匹夫上當了,這樣一來,傲霜姊妹再用不著擔心了。”
原來這是前夜公孫啟走後,為了解除傲霜姊妹心裡的不安,爺幾個商量出來的計策,今天全都用上了。雪梅依然健在,朱萬怎能找得到屍首?姍姍在後樓上的那段描述,更沖淡了於鵬密報的正確性,是以梅葳極是樂觀。雪山魈道:
“毒臂神魔一生慣用詭紋算計人,未必騙得了他。”梅葳道:
“釋放玉蓮、傲霜總不假吧,而傲霜的失蹤,又是由於羅昆處置的專橫,老魔縱有懷疑,也夠他推敲一陣子的。”這時印天藍和姍姍,己將酒飯端了上來。這並不是印天藍的手快,而是大部份菜飯,老媽子已經作好了,印天藍去,只不過炒一兩個可口的菜,自然用不了多少時間。爺兒四個,一邊吃,一邊談論目前的事情,話題不由轉到蘭姥身上去了。就在這個時候,忽聽趙誠喝道:
“喂,你找誰?”顯然又來了不速客。
印天藍急步至窗下,從縫隙中向外張望。一個三旬青年已高視闊步,走進站門,恰被趙誠填墳回來發現,正在喝住盤問姓名來意。只聽青年說道:
“在下金遜,求見公孫大俠,煩代通報。”印天藍忙接口道:
“趙管事不得無禮,快請金少俠進來。”與雪山魈交換了一個會心眼色,急忙迎了出去。一番寒喧,賓主相繼進屋。雪山魈端坐未動,穆,梅二女都已離座起立。金遜略一頡顓,從像貌上已辯出雪山魈,一揖說道:
“金遜參見穆老前輩。”雪山魈微一頷首,道:
“不要多禮,此時前來,料必還未用飯,我們也剛吃不久,如不介意,請即入席。”在來意未明以前!由於珍姥的關係,待他渾如至交骨肉。金遜道:
“晚輩耽擱不了多久,談幾句話就走,不打擾了。”雪山魈不說道:
“朱萬剛走,你還來幹什麼?”金遜道:
“晚輩這次來,純系以私人身份,專程叩謁家母,家父並不知道。”雪山魈道:
“我也沒把你當外人,那就更該坐下了,藍兒辛苦一趟如何?”金遜原想跟去,警覺那裡必是隱秘處所,便沒開口,只得含罪人感。印天藍去了刻許功夫,方才回來,身後跟著一大批人,除了珍姥、公孫啟、杜丹以及蘭姥那批人,連狂花三女都一起來了。蘭姥急著趕路,傷勢又自浮動,一進屋,便服藥行功,自己療治起來。公孫啟和杜丹,迎著蘭姥,只好放棄追蹤朱萬,伴送回來。
傲霜、雪梅姊妹,見了玉蓮那種狼狽樣子,渾身赤條精光,秀面浮腫,口邊血漬殷然,背後還有鞭傷痕跡,外地僅罩著蘭姥的半截棉袍,腳下穿著紀慶的鞋,一怒之下,再也不計利害,跟著一起來了。印天藍見金遜正呆呆的望著二老,無法決定生身之母,到底是誰?一幅神傷激動的樣子,甚是慘然,指著珍姥,忙代引薦道:
“金少俠,這位就是令堂!”便領著玉蓮,去換衣裳,幾個姑娘嫌亂,也跟去了。金遜急步跪在珍姥面前,痛淚交流,哽咽說道:
“娘!請怨孩兒不孝之罪!”珍姥亦甚慘傷,但仍冷著面孔,怒中問道:
“你是代他求情,還是專門來看我的?”金遜哭訴道:
“天池會上,孩兒始知身世,回到神兵洞,父親因為孩兒未助十二神煞禦敵,以致傷折其四人,大怒之下,便把孩兒關了起來。
這次前來,父親並不知道。”珍姥道:
“既被囚禁,你是怎麼出來的?這麼說,你是不準備再回去了?”金遜道:
“不,孩兒還要再見父親一面。”珍姥道:
“說來說去,你還是代他來求情的。”金遜道:
“孩兒向天發誓,絕非如此。”珍姥道:
“那你還回去作甚?”金遜道:
“勸他老人家放下屠刀。”珍姥道:
“現在已經不是他放屠刀的時候了,多少家慘遭滅門,別人非要剝他的皮不可!”金遜道:
“孩兒願以一身相代。”激昂悲壯,舉座皆為之動容。珍姥道:
“你能代得了麼?南齊北紀,還有我孃家一家老小二十七口,天山雲老人、青城牧野飛龍、印記老場主,不知道的,還不知有多少?這海一般的血仇,你能代替得了什麼?”金遜道:
“娘!爹一身修為,您或許還不清楚,萬世魔功已練得爐火純青,這項魔功,與不壞金剛,異曲同工,等閒難傷。即四極也已具七八成火候,姨母即傷在其中一人之手。此外,還有鄧七、雷登等一干老輩人物為助,如果認真拚搏,縱然能將他老人家寸磔,群雄豈能再無傷折?眼前就有一件棘手的事,紀伯父即已落在他老人家手中。孩兒預料,爹這一手,恐怕就是為挾制您的。”珍姥道:
“他敢再妄動紀家人一根毫髮,我非親手宰他不可!”金遜道:
“娘如果答應不與爹交手,孩兒願冒萬死,先把紀伯父和雪山男女公子,設法救了出來。”適時,蘭姥已療傷完畢,接口說道:
“二妹,先教他起來,我有話問他。”珍姥立刻教金遜起來。
蘭姥道:
“解救群雄厄難的,是不是你?”金遜道:
“是的,稍代家父贖罪於萬一。”蘭姥道:
“幫助我和紀家兄脫困的,是不是你?”金遜道:
“侄兒深知姨母之能,縱不援手,稍經探查,也必能發覺樞紐,脫困而出,但那必須相當時間,如等鎮洞之人,穩住傷勢,困難也必隨之增加,故不得不略洩機密。”他承認了,但說得很委婉。蘭姥道:
“我料或者還另有出路?”金遜道:
“按動木樁機紐,即現另一門戶,但須歷經十次兇險,不易克服。尚有三處,事先不知被何人破擊。”蘭姥道:
“不是你?”金遜道:
“不是侄兒。”蘭姥道:
“殊難令人置信。”金遜道:
“但卻是事實。”蘭姥道:
“你不願居功,我也不再強迫你了,那一個狼狽少女是誰,被你帶往何處?”金遜惶駭道:
“我先姨母離洞,惟恐家慈家嚴干戈相見,連衣服都不及換,就趕到此間來了,不留見過任何女子,那人是何形象,姨母何以疑到小侄?”蘭姥詫道:
“那人金衣蒙面,你解救群雄時,衣著完全相同。”金遜道:
“那不是我。”蘭姥偶然想起一事,問道:
“你是從哪一個洞口出來的,那身金衣呢?”金遜道:
“侄兒是從北洞出來的,臨出洞時,感覺白天行動不便,即把金衣交給了蕭天。”蘭姥道:
“蕭天是什麼人?”金遜道:
“北洞頭目。”蘭姥不便深問,別轉話題道:
“依你揣測,那人是誰?”金遜驀的省悟,大驚道:
“侄兒必須立刻告辭。”蘭姥道: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金遜焦灼形之於色,道:
“來不及了。”蘭姬道:
“你總得說出個理由來呀。”金遜深長一嘆,道:
“守洞尚有一人,已為掩護侄兒罪行,自斷雙指,金衣人當然不是他。此外,便只有範鳳陽和劉衝了。劉衝膽小怕事,十之八九,我料是範鳳陽這個匹夫。”公孫啟一直在旁靜聽,這時亦覺事態嚴重,道:
“如被這個匹夫,搶先見到令尊,今日之事,必將盡洩,金兄愈發不宜回去了。”金遜道:
“不然,大俠尚不深知此人和內情。這個匹夫,平日深藏不露,實則魔功尤在四極之上,心計之深沉刻毒,無人能比,這也就是他得寵的另一原因,家嚴實愛其才而懼其人!另據蕭天相告,家嚴僅帶來紀伯父和穆少山主,是則狼狽少女,非穆老孫女公子而誰?”公孫啟道:
“小可伴隨金兄一行如何?”金遜道:
“大俠如若前去,家嚴必怒上加怒,非僅於事無益,紀伯父與穆少山主的安全,就更加可慮了,請相信我。”又向珍姥叩了一個頭,道:
“母親珍重,孩兒去了!”珍姥終於流下了兩滴辛酸眼淚。
公孫啟和杜丹親自送到站門。金遜又再誠懇相求道:
“大俠切莫跟蹤,我必竭盡一切力量,營救紀伯父與穆家兄。”公孫啟道:
“小可就鄭重拜託金兄了,紀伯父與穆家兄妹如安全歸來,金兄心願,小弟亦必鼎力相助。”
惺惺相惜,依依握別。回到房中,雪山魈詫問道:
“老魔定在附近,怎麼不去跟蹤?”公孫啟便把金遜的話,說了出來,自己的承諾,由於時機尚未成熟,忍住未說。蘭姥道:
“這事急不得,逼得過急,反而會逼出變化來,好在約定後天換人,到時候再看事行事,現在不妨針對可能的變化,先作一番推測與準備。”雪山魈道:
“晚上再說吧,啟兒,先把大家安置一下,飯後好好的休息一陣。毒臂神魔行事難測,盛怒之下,提防他會有瘋狂的舉動。”公孫啟頗具同感,領著群雄,進入左側的賓舍。
亂石崗站南,有一個大鎮,名興隆鎮,約有千餘戶人家,倚山面水,形勢甚佳。山腰有一薛公祠,據說薛仁貴徵東,曾在此處駿屯一枝兵馬,紀律森嚴,甚受居民愛戴,薛仁貴平定蓋蘇文,班師回京,居民感念其仁德,便為他修了這座生祠。春秋兩季,祭莫不衰,平時卻只有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看守門戶。
這座薛公祠,現在就成了毒臂神魔金星石臨時落腳的處所。羅昆所中冰魄神掌,憑藉他高深的修為,和金星石帶來的自制靈藥,相輔為用,居然已經好了七八成,只是精神仍極萎頓。金星石非常不高興,狂花峒主尤其不滿,看到他。這種幾死還生的狼狽形狀,滿肚子的氣憤,便也不好意思再埋怨他。
除了他們三個,屋子裡還有四個人,熟面孔只有雷登和於鵬。朱萬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金星石一肚子的火,正好發洩在他的頭頂上,喝問道:
“你怎麼才回來。”四極的地位,極是特殊,跟老魔平起平坐,交情之深不遜於羅昆巫無影。故朱萬坐定之後,滿不在乎地說道:
“公孫啟緊密跟蹤,繞了一個很大的圈子,才把他甩掉,怎麼快得了?”金星石哼了一聲,道:
“憑你也配,是他遇上了別的事,還是你吹牛?”語氣中充滿了不信任,朱萬道:
“全不是,是我坐在一個茶棚子裡跟他耗,把他給耗走了的。”不是吹牛,是謊話。他也看到了蘭姥那批人,發現公孫啟被那幹人留住了,才乘隙開溜。只因不知內情,怕金星石追根問底,沒敢貿然說出來。金星石似不相信,神情凝重的問道:
“你確定他沒跟來?”朱萬道:
“願以人頭作保。”金星石目注末座一人道:
“老麼出去看看。”被稱作老麼的人,姓方名正,四極之末,聞令離座而去。金星石才又問道:
“談判經過如何?”朱萬道:
“約定後天中午,在亂石崗走馬換將。”金星石道:
“到底還有幾個可換的?”朱萬道:
“還有苗虎、李庸、唐森三個活著的,其餘的全死了。”金星石道:
“看見傲霜沒有?”朱萬道:
“印天藍領著我搜遍站內外,也看過墳,驗過屍,雪梅確也被殺,數目一個不少。”金星石詫問道:
“賤婢會教你開墳驗屍?”朱萬道:
“是野狗給刨開的,已有兩具屍首,被扯得稀爛。”金星石一拍桌子,恨道:
“可惡,埋得這麼淺!”狂花峒主也道:
“被扯爛的是不是雪梅?”朱萬道:
“坑有一丈多,狗絕刨不開,是有人匆忙盜墓給弄開的,扯爛的碎骨爛肉中,有雪梅的衣裳!”金星石低聲沉吟道:
“盜墓?一群凶死的殘屍,有什麼可盜的?”狂花峒主道:
“會不會是傲霜乾的?你真毫無俠義,人死得這麼慘,還要落個背師叛道的罪名!”驀一側頭,註定於鵬問道:
“於老師,你當時距離究有多遠,有沒有看錯人?”目光中殺機隱藏。於鵬暗感一震,道:
“當時約莫三更,月正中天,距離半里光景,峒主認為能否看錯?”他知道狂花峒主取下雖嚴,卻極護短,但因話早出口,無法否認,故以此問答問,儘量避免正面衝突。金星石覺得他說的還不夠婉轉,忙接口道:
“瓊妹,冷靜點,你這樣對待於老師,以後誰還敢說話?”話出口,覺得也不夠圓滑,偷覷狂花峒主,臉盈盛怒,但目光中的殺機,卻已收斂,暗暗吁了一口氣。朱萬覺出氣氛不對勁,乘機說道:
“於大俠,你看到什麼。就說什麼,這是為我們老大和峒主好,如果知而不言,就不夠朋友了。依常情衡量,半里地不算遠,在白天絕不會發生錯誤,但在夜裡有霧,視線朦朧,就得打個折扣了。你以為看見的是雪梅,其實是雪山老怪的孫女……”於鵬截口道:
“這一點我知道,雪梅原是化裝成雪老怪的孫女啊!”朱萬道:
“這一點我也知道,你等我說完嘛。雪梅化裝的是老怪六孫女秀秀,你於老師所看見的,是道道地地的老怪七孫女姍姍,她與梅嶺三鳳,也跟著一起到處轉。經我旁敲側擊,問出前夜,就是她們兩個,遍殺從後站逃走的人回來。算算時間,不正恰好麼?”於鵬道:
“這麼一說,倒真是我錯了。峒主,對不起,請恕老朽失誤。”女人就是這麼一回事,死要面子,經朱萬一解說,於鵬再一陪禮,氣便消了一大半佯笑道:
“於老師也沒錯,親姊妹的模樣能夠差多少,何況雪梅化妝得也很像,霧夜朦朧,誤會再所難免,適才失禮,也請於老師別見怪。”於鵬道:
“不敢當。”金星石道:
“這件事不值得再提,除了三個女的,你還看到了誰?”朱萬道:
“雪山老怪病臥床上,傷勢似未痊癒,還有一個老媽子和三個站丁,就這麼幾個人。公孫啟和杜丹,是離開以後,路上發現的。”金星石道:
“老媽子什麼長像?”他對老媽子,顯然非常注意。多年相處,心意相通,朱萬自知他的意思,補充說道:
“不是珍娘,也不像伴同珍娘前去絕緣谷的人,我去的時候,她正在做飯,神情又不類傭僕,不知是什麼人。”金星石沉思良久,無法知道他在盤算什麼,房門開處,忽見方正陪著金遜走了進來,臉色陡變,詫問道:
“你來幹什麼。”金遜道:
“爹,神兵洞出了事,張叔叔教我趕來報信的。”金星石道:
“你辛叔怎麼不管事?”金遜道:
“辛叔重傷,張叔斷指,南齊北紀裡應外合,破牢搶走玉蓮。”金星石意外的哈哈大笑起來,道:
“他們以為是穆老怪的孫女,搶錯了人是不?”金遜道:
“也許是,但穆老怪的孫女,也被別人救走了。”金星石一怔,道:
“是否凌晨所見老婆子?”金遜道:
“不是,救走穆孫女始那個人,金衣蒙面,孩兒疑是範鳳陽……”金星石截口道:
“不對,範鳳陽現在絕緣谷閉關,參修上乘神功,怎麼會是他?你來的時候,劉衝在不在?”
金遜道:
“張叔放出孩兒,就趕到這裡來了,沒有見到他。”金星石道:
“南齊何人為首?”金遜道:
“李彤,他是南齊的後人,本名齊雲鵬。那個老婆子,就是幫助他們去的。”金星石道:
“洞裡那麼多人,還有機關……”若有所悟,嗯了一聲,改口說道:
“新網羅的那批人中,定有奸細混了進去對不!”金遜道:
“聽張叔說,約有三十多個,已隨南齊、北紀走了,洞裡的機關,就是那個老婆子破掉的。”金星石牙齒咬得脆響,道:
“天池會後,彭化至今未回,看來已經落在南齊北紀手中,十九凶多吉少。老五老七俱已亡故,劉衝居然也報背叛。你趕快回去,新來的人一個不留,全給我宰掉。”金遜駭然道:
“這是為什麼?”金星石道:
“你如果還是我的兒子,應該懂。”金遜道:
“爹怎這麼說,我不是您的兒子是誰的兒子,但我確實不懂。”金星石道:
“好,我告訴你,他們是南齊北紀帶回來的,已受藥物控制,你現在不殺他們,將來他們就會殺你。”金遜道:
“孩兒從此洞出來,看他們神智很清醒。”金星石道:
“那就更該殺。”金遜道:
“為什麼?”金星石道:
“已知你我父子身份,如非別有用心,豈肯還留在洞中?”
金遜道:
“想必是懾於父親神威,不敢逃走,放掉算了,何苦多傷無辜,樹敵結怨。”金星石長嘆一聲,道:
“優柔寡斷,實在不象我的兒子。洞中設置,已被探知,放掉立刻就會投奔公孫兄妹,此後如何能再安枕?”“孩兒回去。”
他覺得群雄禍迫眉睫,先回去救人要緊,然後再趕回來,料想一天耽延,此處未必就能絕裂。
金星石道:
“你辦得好?”金遜道:
“辦得好。”金星石道:
“老麼跟著回去一趟,老四老五的傷勢如果厲害,就不用再回來了。”
方正、金遜立刻辭去。金星石移目千里追風於鵬道:
“拜煩於兄,去趟絕緣谷,看看範鳳陽還在不在?並請諸葛兄,移鎮神兵洞。”於鵬跟著也走了。金星石立刻握管揮毫,寫了一張小字條,裝入一個鉛管,走出門外,嘴唇喚下簷際四眼翠鳥,綁在腳上,一陣低嘯,張手放走。神兵洞和絕緣谷,都已派了人,四眼翠鳥去何處?看來此魔的確詭秘難測。此時天已入夜,四眼翠鳥眨眼即已飛入天際不見。毒臂神魔金星石,亦未再進屋,徐步走出薛公祠,不知去了何處。
天近四更,絕緣谷頤養軒二樓靜室,突然亮起來燈光。蒲團上,面面相對一共是六個人,敢想是於鵬趕到,驚動了常山老怪鄭七,神機妙算諸葛昌,千變書生巫無影,青面鬼王李玉,以及人寰五老之首上官逸。常山老怪鄭七訝問道:
“於兄深夜趕來,莫非有何急變?”於鵬嘆道:
“八十歲老孃,倒縛孩兒手,鄭兄料得不錯!”接著,他便把天池會後,七天以來,連番失利,以及目前情況,概略說了一遍。鄭七道:
“山主的意思如何?”於鵬道:
“經此一變,神兵洞機密日洩,山主的意思,擻請諸葛兄前往坐鎮,就便重行調整一番。”諸葛昌道:
“請於兄上覆山主,兄弟天亮就過去,只是武功不如四極,調整機關一定盡力,坐鎮得另請高明。”於鵬道:
“兄弟一定把話帶到,諸葛兄恐怕推辭不掉。”諸葛昌道:
“兄弟有自知之明,說的全是肺腑之言。”巫無影以主人的身份,說道:
“諸葛兄之能,兄弟素極欽仰,天亮我陪你過去。誰敢不聽節制,定依家法處置。於兄還有別的事麼?”於鵬壓低聲音說道:
“山主對於拐帶雪山老怪孫女的叛徒,極是惱怒,無法確定究竟是誰。教兄弟就便看一看,範鳳陽是否還在這裡?”上官逸道:
“還在,一直沒有下過七星,於大俠是否需要親自過去看一看?”於鵬道:
“為了慎重,好讓山主放心,理應過去看看,巫兄覺得對不?”巫無影道:
“應該,應該,廬主,此刻方便麼?”他不象金星石那麼頤指氣使,對於上官逸的地位,十分尊重。上官逸道:
“看一眼,不妨事,如果要問話,得等午時下丹。”於鵬道:
“廬主負責護關?”上官逸道:
“山主交派,老朽五兄弟,輪流護法。於大俠請。”於鵬道:
“各位經常和他在一起,比較面熟,可否協助指定?”一個狂花峒主,已經使他夠頭痛了,怕再出批漏,急於找個見證。
巫無影身為主人,鄭七被老魔指定,負責坐鎮,義不容辭,都跟了去。諸葛昌馬上就要去神兵洞,李玉情緒惡劣,全推辭了。
範鳳陽坐關的位置,在七星樓核心密室,四外都有人防護,極是安全。不料眾人到達密室,發覺室門業已敞開,裡面何嘗有範鳳陽的影了!四面護關人。俱被點斃。細驗傷痕,俱是腦戶穴上一指斃命!而這一指,竟是天山絕學無情指!巫無影沉聲道:
“上官逸,你離開此處,前後不到一蛀香的時候,這是怎麼回事?”上官逸有口難辯,急得面紅耳赤,道:
“屬下離開的時候還在,公孫啟得手不久,屬下明知不敵,也非追上擠個死活不可!”騰身縱下樓窗,盲目追蹤而去。鄭七道:
“巫兄,天山獨門指法不假,上官逸遠非公孫啟小兒對手,我們打個接應如何?”巫無影唉嘆一聲,道:
“時間何以如此湊巧?”他顯然有所懷疑,卻無從明確指證,會合鄭七、於鵬,即循上官逸飛逝方向,追蹤而去。適時樓下閃出一人,黯淡月華映照下,赫然是範鳳陽,臉上泛起一絲獰笑,卻朝另一方向隱去,身法奇快,一晃無蹤。
毒臂神魔金星石,離開薛公祠,原想去亂石崗,親身探查公孫啟兄妹一行動靜,行至中途,不知何故,忽又變了方向,奔往神兵洞。這是他多年心血,所經營的根本重地,必要的時候,絕緣谷都可以放棄,神兵洞不容稍有失閃。
由於他的身法快,不久已可望見方正和金遜的背影,正待喚住他們,忽又忍住了。
他衡量洞中實力與佈置,發覺金遜的話,似有不盡不實之處,決定暫不露面,聽一聽背後的口風。他並不懷疑金遜會背叛他,而是要知道金遜還隱瞞著什麼,沒有盡情說出口來。
正行間,忽聽一個少女尖銳嘶叫!嘶厲淒厲,驟揚倏止。
意昧著出了不尋常的事故,循聲追去,方正金遜已先一步尋到,只好暫隱暗中,以觀究竟。出事地點,是一家獨立農舍,燈火照耀下,炕上躺著一個赤條女子,下體血汙狼藉,一望即知出了什麼事。此外,桌上留著一張信箋與一件金衣。信箋是事先寫好的,兩行字跡寫的是:
“你既不仁,我便不義。
原人奉還,桃源已闢!”
金遜一驗金衣,赫然暴怒!他又發現了什麼?
女屍赤條精光,下體血汙狼藉,顯系先遭強暴,後被殺死。
兇手狠毒處,尚不僅僅如此,一顆黔首,也被齊頸割去。屍旁金衣,經金遜和方正仔細辨認,確為劉衝所有。原因是,這種金衣,毒臂神魔金星石的三子四徒,每人皆有一件,全是以上等黃緞為庇,上面並以金線,繡以百壽圖,每個字五分見方,綿密無間,乍看金光閃閃,疑似金衣,實則並非純金所制。這種金衣,有兩個特點:
一個是,所用金線,系緬鋼揉合紫金銅抽絲而成,可御普通兵刃暗器。一個是,前後心各有一個特別圖案,金星石三子的金衣,繡的是龍,四徒繡的是虎,並以爪數,區別長幼。
是以這種金衣,不僅為了故示玄虛,實際亦有防身保命的特殊作用。在大排行,劉衝行二,但在四徒中,則是老大。他的金衣,只有一隻虎爪,屍旁金衣,也是一個虎爪,這是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楚的。範鳳陽的替身,也有金衣,故僅靠這一點,是不能作準的。進一步,還得驗金線。
屍旁金衣所用的金線,是貨真價實的原來貨,緬鋼與紫金銅,都不是容易得到的東西,除非範鳳陽早有了異心,否則,倉卒之間,是仿造不來的。沉思良久,金遜道:
“麼叔,劉衝不象是這種人,您的看法怎麼樣?”方正道:
“象不象是另外一件事,但這金衣可不假啊!”金遜道:
“長輩對他都很好,就我弟兄對他也不錯,字條上那句‘你既不仁’是怎麼說法呢?”方正懍然一驚,道:
“我也想不通,你懷疑是誰害了他?”金遜嘆道:
“無憑無據,我怎麼敢亂說,我還懷疑他已遭毒手,來的時候,我們如果立刻就展開搜索……”方正已知其意,截口說道:
“現在搜也不算太遲!”
“還不遲?”方正道:
“縱然搜不到人,說不定能夠發現其他可供推敲的痕跡。
你左我右,提防暗算。”邊說邊已走出屋去,立刻分頭展開搜索。兩人身影消失遠處,毒臂神魔金星石倏從隱處,到了屋前,瞥見無頭髮屍,不好鬚髮皆豎。也不知他心裡在作什麼打算?絲毫都沒停留,便又隱去蹤跡。片刻之後,金遜與方正無功而返,什麼都沒搜到。方正頹喪地說道:
“在我的想象中,農舍應有主人,不管老少,也不管死活,只要找到一個人,總可以問出或看到一點什麼。哪知也枉費一番心機,很明顯,這是早有預謀!”金遜道:
“現在怎麼辦?”方正道:
“屍首不能再丟,先帶回去,再想辦法,不管是誰!我非把這個人找出來不可。”撕了一張被單,匆忙把無頭女屍裹好,叔侄二人,方才展開輕功,向神兵洞飛奔而去。
過午不久,亂石崗印家參場中途站的門前,來了一個人。
辛苦的歲月,在他的臉上刻畫了無數皺紋,粗糙的皮膚,配著一身短棉襖褲,挑著一擔禮物,指名求見印場主。趙誠問明他的姓名和來意,進去稟報道:
“場主,站上來了一個鄉下佬,五十多歲,叫張老實,據說是受了一個過路客人所託,送來一擔禮物,要不要收下?”這時,剛剛吃過午飯,老少群俠,正聚在管事房,商議明天走馬換將,紛紛作各種不同的揣測。印天藍據報之後,甚是訝異,道:
“教他把禮物挑進來。”趙誠領命,剎那即把張老實帶了進來。公孫啟和蘭姥,仔細凝視張老實,十足莊稼漢,絕非偽裝,便沒言語。印天藍教他把禮物放在一邊,給了他一個座位,道:
“你是從那裡來的?”張老實道:
“趙格莊。”印天藍道:
“你就住在趙格莊?家裡都有什麼人?”張老實道:
“我在趙格莊,住了好幾代了,兩個兒子都種莊稼,一個女兒已出嫁,最大的孫子都已經七歲了,靠著種田過日子。”印天藍含笑道:
“你很福氣嘛!能夠平安過日子,已經很好了,託你送禮這個人,姓名知道不?”張老實道:
“他是關里人,說是到過老山一趟,受過場主照應,非常感激場主,特意備了一份薄禮,教我送來,表示一點心意,務必請場主收下。只說是過路客,不值得留姓名。”印天藍以為是群雄之中,倖免於難的一個,道:
“他還在趙格慶麼?多大年紀,長得什麼樣子?”張老實道:
“走了,說是回家去了。四十多歲,有點連鬚鬍子,黑黑的臉膛,身子倒滿結實。”這個描畫,印天藍毫無印象,愈覺所料不錯,道:
“連個姓名都不知道,怎麼好意思隨便收別人的禮物,就算是我送你的,你還是挑回去吧。”張老實急得滿臉通紅,道:
“這怎麼成!那位客人已經給了我十兩銀子,況且這禮物的一多半,還是我莊稼地裡的收成。”公孫啟見他很是為難的樣子,頗覺不忍,道:
“收下算了,免得老人家還要受累,不知另外一半是什麼?”張老實甚是感激,道:
“多謝公子。另外是個木匣,客人自己帶來的,不知道是什麼。”邊說邊已走下座位,揭開擔子上蒙著的紅布,取出一個木匣子,送給公孫啟道:
“就是這個。”公孫啟接過手中,掂了一掂,約有十來斤,又見木匣子方方正正,無法推斷裡邊裝的,究竟是什麼?極是納罕,不由順手把蓋子揭開。裡邊赫然是一顆女人的頭顱!一顆失了血色的蠟黃色人頭,烏黑而蓬亂的頭髮,顯示年紀尚輕,另外還有一封封了口的小柬。公孫啟震駭之餘,猶想掩蓋,暫不聲張,待將群雄遣開,再與諸老詳商對策,但時間業已嫌遲。姍姍就在他的身邊,一把將匣子奪了過去,取出人頭,略一端詳,熱淚已如泉滾下,悲呼道:
“姊姊!姊姊!你死得好慘,我發誓替你報仇!”雪山魈鬚髮蝟張,巨目噴火,驀的站了起來,看到小柬已被公孫啟搶先取去,喝道:
“給我!”公孫啟已把信拆開,只看了一眼,不由殺機陡熾,雙手一合,便想把信撮毀。雪山魈威移喝道:
“你敢!”
推翻桌子,大步過來便搶。蘭姥睹狀,已知信中辭句,必極卑鄙,雪山魈正在憤怒頭上,不宜馬上就看,身形展處,已先一步把信要去。雪山魈大怒,道:
“你速給我,否則我們割地絕交!”蘭姥道:
“你先坐下,把氣平一平,我就給你。”公孫啟也道:
“毒臂神魔狡詐萬端,又精擅易容之術,這顆人頭是不是六妹的?還大有問題,爺爺何苦中他的詭計,先生這麼大的氣。”印天藍和梅葳,一左一右,握著雪山魈的兩條巨臂,柔聲說道:
“信在蘭姥手裡,不會再毀,您先平平氣,等一會再看,有什麼關係嘛?”半拉半拖,把雪山魈擁回座位。信已被公孫啟探皺,幸未毀傷,蘭姥徐徐展平,只見上邊寫著:
“書奉公孫大俠座右:
天池幸逃裹脅,匿居數日,始敢作回鄉之計。
昨日途經某村,忽聞一女聲嘶叫,循聲潛往窺查,隱約又再聽到,‘雪山會有人找你……’。驚覺與毒魔有關,乃隱伏不敢再動。片刻之後,遠見一碩長人影,自一農舍中掠出,身法快極,一恍而沒。又隔半晌,未再見其他動靜,始敢悄悄掩近,瞥見屋中景象。不由熱血沸騰!
炕上橫陳一名女屍,業已身首異處,渾身寸縷皆無,下體血汙狼籍,顯系先奸後殺!睹狀之下,既恐大禍沾身,又慮證據湮沒,惶懼不敢多留,乃將人頭攜出,委託鄉人呈上,追兇誅惡,成不無小助。
過路客敬上。”
蘭姥修養那麼高的人,看了這封信,尤其最後半截,也不禁渾身震顫,殺機洋溢眉宇。她這才瞭解公孫啟的苦衷,為什麼要毀信。象雪山魈那樣火爆的脾氣,這封信怎能給他看!蘭姥儘管恐極,卻不衝動,微一尋意,先把信收入懷中,和聲說道:
“啟哥兒,你的料斷不錯,信中矛盾的地方很多,顯然有詐。想想玉蓮她們的情況,人頭多半不可靠,先妥慎保管起來,等張老實清醒之後,再好好的問問他。”她和公孫啟一樣,並沒有看出什麼矛盾,為了平息雪山魈的怒火,不得不這麼附合著公孫啟的話語。雪山魈已把人頭要了過去,仔細審視,但因面孔已扭曲變形,輪廓雖象,並不能十分肯定,心裡更不願意就這麼閃定,不過,骨肉到底連心,他又如何能完全釋懷,道:
“老夫的孫女,難道老夫還認不出來?”蘭姥無法反駁,急中生智,道:
“百變書生巫無影,易容之術通神,怎知他沒弄過手腳,故意欺騙我們,如何能夠上這惡當?”雪山魈道:
“信上怎麼說,你們全看過了,總該可以給老夫看了吧?”
蘭姥道:
“信上有幾點矛盾,我還沒有揣摸透澈,等問過張老實,一定給你看。”雪山魈道:
“都有什麼矛盾!先說說看。”公孫啟接口道:
“寫信的這個人,本身就是問題。他說他是天池會後倖免裹脅的人,既然已知老魔師徒的兇狠,怕得要死,為什麼不急著逃命,還在附近逗留作什麼?”這是逼出來的理由,但如細一推敲,這一點確實充滿了矛盾。蘭姥觸類旁通,道:
“寫信的人既可疑,信裡的話不足取信了對不?”姍姍道:
“我再看看人頭。”接過人頭,只看一眼,便道:
“爺爺,這適才嚇傻了,沒有仔細看,這顆人頭不是六姊的。”她也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子,看到啟哥哥和蘭姥,那麼苦口婆心勸慰爺爺,便已揣摸出,信的內容,必極嚴重,不能讓爺爺看,靈機一動,便也幫著動腦筋。雪山魈道:
“鬼丫頭,你也幫著他們騙我?”姍姍故意撒嬌道:
“爺爺不講理,您是誰,我是誰,我為什麼幫著他們騙您。
喏,我沒有扎耳孔,六姊也沒扎耳孔,您看,這顆人頭上,卻有兩個耳孔,這不是很好的證據是什麼?”她見人頭有耳孔,便說秀秀沒扎耳孔,裝作煞有介事,其實是苦在心裡,睜著眼睛說瞎話。雪山魈苦笑道:
“嫁出門的閨女,潑出門的水,由你們怎麼辦都好,我累得很,需要休息一會。”起身便往臥室走去。印天藍和姍姍,急忙跟去服侍。公孫啟傳聲道:
“葳妹也請跟去,知會藍妹和姍妹,看牢爺爺,別讓老人家偷偷溜走……”梅葳頓首會意,隨後也跟了去。容得祖孫四人身影消失,公孫啟悄聲道:
“夜裡恐怕有事,各位也請養息一下精神要緊。”剎那之後,管事房裡,只剩下公孫啟、杜丹、蘭姥、珍姥,老少四人,重新把信取出,仔細推敲起來。張老實看到人頭,當時就已嚇暈,這時雖已醒轉,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眼神中充滿了恐懼的光芒,連大氣都不敢出。公孫啟道:
“那人什麼時候遇見老丈的?”張老實道:
“天剛矇矇亮,老漢揹著糞簸,出來撿糞,在莊頭碰上他的。”公孫啟道:
“過去想必見過幾面,所以才敢麻煩對不?”張老實急得面紅耳赤,分辨道:
“我敢發誓,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公孫啟道:
“老丈什麼時候從家裡動身的?”張老實道:
“見到那人之後,約有半個多時辰。”公孫啟道:
“這麼說來,木匣子是老丈家裡的東西了?”張老實道:
“不是,我見到他時,木匣子就在他的手裡,要不然,我如看到人頭,死也不會答應替他辦這件事。”公孫啟道:
“老丈不要多心,我們並沒有懷疑你,只是想知道實際情況,才好推測人到底是誰殺的。”張老實道:
“老漢知道一定照實說,公子還要問什麼?”公孫啟道:
“一時很難想得周到,老丈今天也趕不回去了,我先叫人安頓你去休息,等一會再說吧。”張老實道:
“老漢現在走,二更天可以到家。”公孫啟道:
“這麼說,府上不算太遠,在哪個方向?”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33:05
第二十七章 噩耗頻傳
張老實道:
“也就是三十來裡,正東略微偏點南。”公孫啟道:
“老丈忘了,等一會我們或許還有事請教呢。”喚進趙誠,吩咐把張老實帶下去休息,好好照管他的飲食。這一番問答,看似平凡,老少四俠,卻從而推斷出幾件重要的事情,
第一,正東偏南三十里左右,正是神兵洞附近。第二,張老實的話如果可靠,過路客敢於在那個地方出現,絕非幸逃裹脅,急於迴轉家鄉的人。第三,這個人或許也與金星石有仇,自顧力有不逮,遂行此借刀殺人之計。第四,秀秀被囚神兵洞,但先一日已被金衣人拐走……
推論到這一點,老少四俠,不禁大駭!難道過路客,即金衣人所飾?愈想,愈覺可能性極大!若然,金衣人到底是誰?四極?八秀?十二神衛?抑老魔三子四徒中人?黑夜之間,木匣子哪裡來的?除非偷,再就是早有預謀,事先準備好了的。是則張老實,似乎並不老實!
如此抽絲剝繭,細一推敲,被害少女非秀秀而誰?
傍晚時分,蕭天帶著百十來號人,到了亂石崗,還帶來了金遜寫給公孫啟的一封親筆信。信中要點,除了昨夜親見親聞,以及群雄艱危處境。不走必遭毒手外,再就是他的推斷與行止。最令人驚心動魄的是,範鳳陽的萬世魔功業已練成,人也不知去向,屍旁金衣,經鑑定確為劉衝所有,但劉衝亦已神秘失蹤!
金遜為了這件大事,必須往見魔父,商量對付叛徒之法。
但卻言明,明午交換人質,必定同來,面述詳情。這封信不亞平地焦雷,證實了秀秀的死訊。同時,也無異宣佈了範鳳陽罪狀,不僅叛道,且已叛師。演變到這一步,再也無法隱瞞雪山魈。
看完兩封信,氣得雪山魈,當場噴了一口血,強要帶傷去找金星石拼命。禁不住幾個女孩子,死拉著不放,公孫啟和蘭、珍二姥,苦口婆心委婉地勸說。雪山魈咆哮道:
“這個臉我丟不起,不給金星石拚個死活,我再沒臉偷生人世。”齊雲鵬見老少諸俠勸說無效,不由接口道:
“老前輩,雲鵬潛伏魔窟十二年,深知老魔師徒為人,可否暫息雷霆之怒,聽晚輩一言?”雪山魈道: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齊雲鵬道:
“不然,此中玄虛,正大有研究。雪前輩那樣粗線條的人,自然不會注意到秀秀有沒有扎耳孔。”姍姍道:
“爺爺就聽齊大俠說說嘛,將來對付魔師魔徒,也多一分把握,過了明天,等換回四哥,不須爺爺親自出手,我和啟哥,也非找他們師徒,算一算這筆賬不可。”雪山魈道:
“你終於也承認,那顆人頭是你六姊的了?”姍姍道:
“我沒騙您,六姊的確未扎耳孔,人頭一定也是別人的,不管被害少女是誰,用那種卑鄙下流的手段,也是天地不容的。”齊雲鵬道:
“晚輩也正有此懷疑。先說範鳳陽,這個魔崽子,天份極高,人更聰明乖巧,就拿萬世魔功作比,四極練了半輩子,都沒有練成,他卻練會了,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此賊野心尤大,魔功一成,除了金星石,已不作第二人想,因此,金星石反而成了他發展的障礙,借刀殺人,一石二鳥,時機恰又正好,以敵制敵,一敗一傷,未來遼東,還有誰是他對手?”公孫啟道:
“白天我與二姥和丹弟,就曾作如此推敲,但因魔窟內情,不盡熟悉,不敢遽作論斷,現聽齊兄闢解,茅塞頓開,定是這個匹夫在作怪,也只有這個匹夫,滅絕人性,才能做得出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雪山魈哼了一聲,道:
“別忘了,屍旁金衣可是劉衝的。”齊雲鵬道:
“劉衝的金衣,絕不會錯,正因為金衣是劉衝的,就愈令人可疑。此賊耳軟心活,優柔寡斷,入門雖早,武功卻遠落範賊之後,現在他已失蹤了,依晚輩料斷,如非已被範賊施下了水,聽任範賊擺佈,便已遇了毒手,沒有第三條路好走。”公孫啟道:“金星石豈能饒他?”齊雲鵬道:
“心黑對手辣,金星石作惡一生,教了這麼一個得意而忘本的徒弟出來,這是他應得的報應。金遜一到,就得先氣個半死,除非他親自出馬,手下眾徒,已無人能制範鳳陽,我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教他們師徒,先火併一場?”公孫啟道:
“金星石羽翼甚豐,範鳳陽孤掌難鳴,就怕他鴻飛冥冥,已逃進關內。”齊雲鵬道:
“可能性不大,遼東偌大一片基業,豈肯拱手讓人,他不僅練成萬世魔功,也學會易容……”
公孫啟砰然心動,截口道:
“齊兄稍待,小弟去去就來!”蘭姥亦已警覺,急道:
“啟哥兒小心,我陪你去。”經她這一說,大家都明白了,必是懷疑受託送禮的那個鄉下佬,就是範鳳陽化裝矯飾的,一下子跟去了十多個人。趙誠把他安置在車房旁邊的單間裡,公孫啟首先趕到,推開房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趙誠仰臥床上,張老實蹤影不見,桌子上卻留著一張紙條,寫的是:
“殷勤款待,無以為報,趙管事疲勞過甚,十絕指助他酣睡,天明自解,慎勿妄動,以免意外,金星石拜。”公孫啟大怒,道:
“匹夫欺人太甚,我不殺他,誓不為人。”蘭姥道:
“這是親筆,留待明天,教金遜辯認,究竟是老魔還是小魔?自可分曉!”公孫啟收好了條,悄聲道:
“墨跡雖已早幹,只怕匹夫還沒有走,三老請護衛群雄,丹弟夫婦搜左邊,姍姍隨我搜右邊。”話落身行,兩對夫婦剎眼消逝在夜色中,展開細密搜索。三老豈甘雌伏,也採取了行動。
齊雲鵬與紀氏三雄,合成一路,也參與了行動。忙亂了一陣,何嘗搜到一絲人影!回到管事房,無不憤慨,激怒,心情沉重如鉛。
這時,飯已備好。驟然之間,平空添了一百多號人,臨時趕辦自然來不及,大半都是從鎮上,蒐購現成的東西。管事房也容納不下,好在庫房這時空著,群雄七手八腳,片刻即打掃乾淨,將就著安頓下來。管事房裡,只有三老和公孫兄妹。以及南齊北紀蕭天等一二十個人。邊吃,邊繼續適才未完的話題,從而對於神兵洞內部概況,老魔的真正實力,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只是對於範鳳陽的動向,卻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姍姍見談了半天,始終沒有談到有關秀秀的事,忍不住問道:
“齊大俠,你剛才說,我六姊還沒有被害,到底有什麼事實的根據?”齊雲鵬道:
“金遜不忍父親被誅,祈求和解,一旦事成,範鳳陽勢將陷於極其不利的地位,故必竭盡一切手段,加以破壞。但如破壞不成,我們找他,老魔父子也找他,對他自然就更加不利。午間,巫無影陪著諸葛昌,到達神兵洞,始知範鳳陽於裡間出走。
這個匹夫極工心機,他必是從密道悄然進去的,因而金遜的一切圖謀和行動,均已被他偵知。”
“當然,他可以向老魔告密。但是,金遜是老魔的親身骨肉,一切圖謀也是為老魔著想,頂多,老魔據報之後,把金遜罵一頓,甚至再關起來,絕不可能殺死金遜。在範鳳陽的心裡,始終是塊病。試想在這種情形下,以後的日子,如何能安枕?利害關係,範鳳陽看得最認真,得罪金遜,就等於得罪了四極,這種有害無益的事他怎麼肯做?然而事情已迫眉睫,告密又不見得妥當,再加上魔功日成,野心又大,幾種因素湊合在一起,要闖禍,索性就闖個大的,天生的就不是一個肯於安份的人。”喝了一口酒,略作喘息,又道:
“這可以說是他臨時的決定,反迫著老魔,走上絕路,與其說是背叛老魔,不如說想要牽著老魔的鼻子,跟著他走。這種想法和做法,能不能成功呢?範鳳陽並沒有絕對把握。也正因為這種變化,是突然的,是被迫鋌而走險,一切準備,還沒有成熟,令姊便成了他一件無上的至寶。他可以用令姊,向老魔討價還價,必要的時候,也可以向我們有所要脅,起碼在目前,令姊不會有危險。”
雪山魈擎起酒杯,道:
“齊小友,老夫敬你一杯。”他性情粗豪,易於衝動,但非不明事理的人。齊雲鵬根據範鳳陽平日為人,所作分析,使他甚是折服,故心意大暢。齊雲鵬慌忙離座,道:
“不敢當,我敬前輩。”相對乾杯,舉座心情,亦因而鬆緩。
公孫啟也敬了齊雲鵬一杯,道:
“範鳳陽夜間行事,白天來送人頭,秀妹或者還在原處附近,小弟打算現在躡蹤前擊搜救,齊兄可願指引道路?”齊雲鵬道:
“在下極願效勞,只是現在去,不如明天過午去。”公孫啟道:
“敢問理由何在?”齊雲鵬道:
“遼東是範鳳陽的家,到處都安置得有人,何況地址已洩,我們即使不去,金星石也必派人去搜,我料他來此之前,恐怕就已派人把秀姑娘移走。這是他目前保命的唯一法寶,不可能還在原處。明天換過人質,再把群雄作一個妥善安排,那時在座各位,都可以放開手腳救人,就不怕疏漏了。”蘭姥道:
“這麼辦最好,金遜誠意代父化解前怨,在這件事情上,或者還能提供一些線索。”兩天來焦慮的問題,至此,才算得到一個暫時的結論。
在蕭天到達亂石崗的同時,金遜也到了薛公祠。毒臂神魔金星石,從昨夜離開之後,直到現在還沒回來,也沒有任何消息。這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莫非他與範鳳陽,暗中還有詭秘?狂花峒主坐立難安。羅昆所中寒煞,已經除去八九成,猶在加緊行功,希望及早痊癒,恢復行動,金遜說出夜來變化,諸魔有如焦雷擊頂,震駭異常。朱萬道:
“範鳳陽油嘴滑舌,尖頭尖腦,我先就看他不是東西,勸過山主多少次,留心提防他,如今……唉!”羅昆顧不得再行功,道:
“山主還不知道他魔功已成,心懷叵測,遇上他豈不要吃大虧!”狂花峒主極不耐煩,憤怒的吼道:
“閉上你的臭嘴,那兒來的這麼多廢話!”羅昆瞪了她一眼,暗歎一聲,懶得跟她吵,沒再言語。朱萬道:
“山主至今未歸,峒主看法如何?”狂花峒主道:
“用不著替他擔心,亂石崗留不住他,範鳳陽也沒有這麼大的狗膽敢暗算他。你們都有相當高的成就了,當知同樣的功夫,火候還有深淺的差別,飯不會白吃,範鳳陽沒有你們這麼笨。我只氣他一向肚子裡行事,從不和別人商量,十之八九,昨夜先去亂石崗,後至神兵洞,現在多半在絕緣谷,四極之中,你最精明,也最瞭解他,不該再來問我。”朱萬道:
“峒主責備的極是,我雖有類似惻度,卻不及峒主想得透徹,同時,另外一個問題也使我非常困擾。”狂花峒主道:
“敢是懷疑存心不軌的,還不只範鳳陽?”此言一出,舉座俱驚!羅昆道:
“莫非常山老怪……”狂花峒主嗤了一聲,接口道:
“你算了吧,如說想撒腿,鄭七算一個,也不是毒蜂,在你們自己的圈子裡想!”羅昆甚是惱怒,也更無心深思。朱萬道:
“我們甚是慚愧,長年追隨山主,竟不及峒主觀察入微,大概是上官逸。”狂花峒主道:
“這沒什麼值得慚愧的,正因為我不常跟你們在一起,冷眼旁觀,比較客觀,星石也已有所覺察,只苦沒有抓住切實把柄,所以我料他此刻是在絕緣谷。”金遜愈聽愈代父親擔憂,道:
“明天怎麼辦?”狂花峒主道:
“等你老子回來再說。”金遜道:
“萬一他老人家回不來呢?”狂花峒主道:
“由你作主。”金遜既驚且詫,道:
“由我作主?您和二叔……”狂花峒主道:
“就是這一點,你老子才不喜歡你,都三十出了頭的人了,面臨這種重大關頭,還不能替你老子分憂解愁!”沉思剎那,金遜毅然決然道:
“我打算把人質還給人家,您覺得怎麼樣?”狂花峒主道:
“緩和仇人的壓力,對目前有好處,我支持你。”金遜暗喜,又向羅昆道:
“二叔怎麼說?”狂花峒主截口道:
“他守成有餘,應變不足,不用問他。不過,人是還給他們,可也不能太示弱,細節你跟老六去商量。”羅昆雖然不高興,卻也不能不佩服這個騷婆娘,應變從容,見解也頗不尋常。
金遜看了朱萬一眼。朱萬點了點頭。金星石天亮回不來,事情大概就這樣決定了。然則毒臂神魔金星石的動態,是否果如狂花峒主之所料呢?誰也無法作肯定的答覆。
午正,金遜、朱萬,如約到達亂石崗。狂花峒主和羅昆,都沒有來,不知去了何處?由於還有其他魔徒爪牙,深恐金遜不便,珍姥與玉蓮師姊妹,全都回避了,群雄也都沒露面。顯而易見,公孫啟也有意緩和目前情勢,以便放開手腳,專心救人。
在雙方具有誠意的情形之下,人質本可順利交換成功。但秀秀事件,首先系由金遜口中傳出,當著朱萬和其他魔徒面前,自然不便公開表露。事情是由金星石逮約而起,故先著放出人質。公孫啟道:
“朱大俠誠信不欺,並承少山主親身駕臨,小可謹代表嶽極和紀家父子,表示由衷的謝意。還有姨姊秀秀,何以未見釋歸?”金遜道:
“這次事件,本有成約,只因羅二叔從中作梗,以致平地風波,節外生枝,在下謹代家父和二叔,表示無上歉意。說來十分慚愧,範鳳陽、劉衝二人,忽於日前背叛逃逸,令姨姊亦被裹脅而去,家父據報之後,十分震怒,已親自帶人,分頭營救,日內必有消息,至望鑑諒,並寬賜限期。”公孫啟臉色一沉,怒道:
“少主可是語出衷誠?”直到現在,他還無法知道人頭真假,故一半作做,一半也很認真。金遜沒有料到又已發生變故,道:
“大俠何出此言,在下如有一字不實,願遭天譴。”公孫啟取來木匣,道:
“小可信得過少山主,卻信不得匣中之物,請自己打開看罷。”金遜砰然心動,已能判知大概,顫抖著雙手,徐徐把木匣打開,前天遺失的人頭,赫然在這裡出現,不由臉色陡變!朱萬也已駭然變色!不過,他到底經過大風大浪,微一震驚,便已鎮定下來,聚精會神,仔細凝注人頭表皮的顏色。金遜嚇得呆怔半晌,方才恢復神智,立即問道:
“是否易過容?”老少群俠,心情更是緊張無比。人頭的真假,馬上就可決定秀秀的命運!良久,良久,朱萬恨道:
“區夫狠絕而惡絕,易容手法也已盡得真傳,太可怕了。”
既經易容,假的成份更居多了,公孫啟吁了一口氣,道:
“朱大俠何不一展絕藝,試予恢復真容?”朱萬嘆道:
“縱是大羅金仙,也再無法恢復真容!”公孫啟怎能相信,道:
“朱大俠莫非託辭,猶思掩盡?”朱萬指著人頭頸後,一道極細紋路,道:
“原人面皮已被整張剝去,這是用另外一人面皮貼伏上去的,縱然剝下,何能還原?”雪山魈雙目噴火,一掌擊碎面前八仙桌,怒吼如雷道:
“你是說剝了兩張人皮?”群俠無不忿怒。朱萬道:
“不錯,而且都是活剝的,否則貼得不嚴。請看耳後紋路,已不甚顯,這是業已經過相當時間的養息,外表人皮,已與被害人血肉,結合在一起的明證。”公孫啟聽出苗頭,心裡閃現一線希望,道:
“依朱大俠的判斷,這種現象,需要多少時間?”朱萬道:
“最少也得兩三個月,或許還得多些,這是聽三山主說的,在下沒有這種經驗。如果過了半年以上,紋絡逐漸消失,就不容易辨識了。”金遜已把信柬看完,接口道:
“筆跡是劉衝的。但他沒有這麼狠毒,也沒有仇恨的對象。顧而易見是範鳳陽這個畜牲,為印場主預備的,現在另外派了用場,令姨姊料仍安然無恙。”姍姍道:
“外表這張人皮,怎麼有點象我姊姊?”金遜道:
“這倒難不住我。”取出一個小瓶,傾出些許粉末,要來一盆清水,先把粉末合水調勻,塗在人頭上,過了片刻,用水洗淨,顯出另一副清秀面寵。人頭果然不是秀秀的,已經得到了確切的證明。但是,這已經是兩個少女付出性命的結果。印天藍更怒由心生,切齒恨道:
“我不親手殺他,難消心頭之恨!”珠淚不禁涔涔流下。想想看,嫁了這樣一個人面獸心的丈夫,怎不傷心欲絕!公孫啟道:
“令尊料必知道匹夫的大概動向?”金遜道:
“範鳳陽的基業,大部分在遼吉邊境,這是明顯的去處,料他不敢去,也不會去。匹夫萬世魔功已成,易容術又已爐火純青,深入化境,隨便化裝一個普通人,就是在我們眼前出現,也很容易交臂錯過,要捉他還不太容易,反之……”忽生警惕,道:
“敢問公孫大俠,你們的人,是否全在此處?”公孫啟已經明白他的意思,道:
“少山主是怕他化裝……再去害別人。”金遜正色道:
“匹夫心術極壞,不能不防。”公孫啟道:
“信上筆跡,少山主能否確認是劉衝親筆?”金遜道:
“即使是範鳳陽摩仿的,也可亂真。問題就在劉衝,也於同時失蹤,實不相瞞,我分辨不出來真像。”公孫啟遂把另一張字條取出,道:
“請再看看這一張。”金遜接了過去,和朱萬共同辨識,道:
“筆跡與信柬相同,大俠是幾時得到的?”公孫啟遂把昨天經過,扼要說出,結語道:
“傍晚方才起疑,前去找他,已經不見,無法確知此人,究竟在什麼時候離開的?”金遜道:
“在下願在此間作質,請將苗虎等放回如何?”公孫啟道:
“小可留他們無用,少山主更無須作質。”金遜道:
“盛情足感,時機緊迫,這個線索極關重要。”側顧朱萬,又道:
“六叔即刻帶人回去,提防匹夫化裝自己人,潛伏在神兵洞,那可是肘腋之患,我必須留在此間,稍效棉踞,辨認易容,絕不單獨行動。六叔務必牢記心頭,我絕不單獨行動。”朱萬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怕匹夫化裝成你對不?”金遜道:
“是的,你快走吧。”朱萬移注公孫啟道:
“在下還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大俠能否見允?”公孫啟道:
“朱大俠儘管吩咐。”朱萬道:
“大俠與敝山主之間恩怨,可否仍照前約,中秋再作了斷,在此期間,協力搜捕範鳳陽這個惡毒的匹夫如何?在下願以人頭作保。”公孫啟甚感其誠,道:
“雙方必須信守,朱大俠言重了,小可願遵吩咐。”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自無峻拒之理。朱萬立即告辭,公孫啟道:
“少山主是在此間作客,而非作質,至望大俠稟陳請楚。”
苗虎等三個囚徒所中冰魄神指,已經雪山魈解開。朱萬立即率眾離去。朱萬走後,公孫啟對於群雄,苦於無法安排。他的一顆心,此刻已飛上天池,深恐範鳳陽,化裝去找曉梅的晦氣,而且這個顧慮,也非常大。範鳳陽奸謀敗露,落得有家難歸,走投無路,可以說完全是曉梅一手給他揭穿的。
以他那種狠毒心腸,涼薄天性,絕對不會反躬自責,必然的,要向曉梅,施以無情的報仇。
想到這一點,公孫啟恨不得立刻趕到天池。帶著群雄,必然遲滯行動,讓群雄自己上路,又怕重入魔掌。萬般無奈,在吃飯的時候,毫不隱瞞,說出來自己的苦衷。群雄武功成就,雖然不算太高,人情事故,江湖經驗卻頗豐富,審度當前形勢,一人慨然說道:
“我們能夠活到今天,可以說完全是各位申張正義。主持公道的結果。現在老魔追搜叛徒,無暇他顧,小魔人單勢孤,不敢露面,在下忖料,此去關內不致再出舛錯,只是各位恩情,只有期諸異日了。”公孫啟謙虛了幾句,並提醒群雄,經過錦州和灤東,仍須特別注意,原因是這兩個地方,範鳳陽仍有很大的潛勢力。這席酒飯,便成了錢別酒,飯後即分別道途,各自東西。蕭天不能再跟去,只好與群雄話別,至此,群雄才知道他的身份,對於他的熱情仗義,感激尤甚於公孫啟和杜丹。
甩掉群雄這個沉重的包袱,公孫啟頓覺一身輕鬆。他打算帶著妻子,和金遜到現場一轉,親自勘查有無蛛絲馬跡可尋。現場是趙格莊莊外一家散戶,位於神兵洞迤南十餘里,是老魔的勢力範圍,朱萬雖已訂下緩衝的約定,金星石是否同意?誰也不知道。三老怎能放心,堅持要去大家一起去。於是,在金遜前導下,老少群俠,便全去了趙格莊。朱萬先走一個多時辰,早與巫無影、諸葛昌,取得聯繫,算定群俠要來,換在現場相候。
相見之後,從朱萬的嘴裡,獲悉兩日來的窮搜,不僅未能見範鳳陽和劉衝的蹤影,附近村莊,亦無少女失蹤,目前雙管齊下,一面分路擴大搜索,一面追查被害少女來路。金星石去了錦州。金星石至今未再現身,他的動向,自是朱萬捏造的。
屍身業已裝殮,移往神兵洞,血汙依稀還在,但已乾涸。詢問附近鄰人,據說農戶原主人系一對老夫婦,無兒無女,已於年前把房地產變賣之後,前往關內投親去了,新戶主是誰?至今還沒見過。屋裡屋外,搜尋殆遍了,無可疑跡象,老少群俠只好恨恨而去。
留守在無池的人,經歷過一次險惡的偷襲以後,對於魔掌的實力,又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愈發加深警惕,勤修不懈。
參場是杜家的,杜芸雖已明花有主,尚未出嫁,杜丹不在,她就是主人,名正言順,主持一切。吃一次虧,學一次乖,戒備也愈發加強,尤其在入夜以後。一之已甚,豈可再乎?
她非常好強,尤其在哥哥和未婚夫沒有回來以前,暗中發誓,絕對不能再出第二次事。朝陽牧場老場主劉永泰父子的傷勢已愈,但無名神尼臨去留言,劉永泰須坐關百日,方可自由行動。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杜芸自然也知道。但劉永泰年紀最高,輩份最尊,在魔氛未淨之時,豈能安心讓一個待守閨中的女孩子獨任艱鉅?他不能安心,也不放心。無奈杜芸堅持不動,神尼的話,必有深意,不能違背,再不然,就使出女孩子的看家本領,軟磨、撒嬌。
老場主扭不過她,表面上處之泰然,暗地裡,除了子午兩時,必須行一陣功,其餘的時間,卻教兒子和門下,留心場中動靜,隨時報告他,個性如此,熱心而認真。
曉梅外傷已愈,只是胸口總是有一種重壓的感覺。她中的是毒藥鏢,沒有受內傷,她自己也弄不清,那是不是餘毒未淨所應有的現象。反正不能下山,閒著也是閒著,便日以繼夜地勤修不綴。她感覺出來了,每當行功的時候,壓力就輕,停止的時候,壓力就重。她把這種感覺,私下裡告訴了杜芸,向杜芸請教。杜芸也認為是餘毒作祟,好在沒有事,就勸她專心用功,不要管旁的事。霍棄惡已經完全康復了,身份既已揭明,蓬頭散發,已無必要,經過沐浴整修,環眼濃眉,短髭繞頰。
雄糾糾、氣昂昂,伊然偉岸丈夫,極是威武。
半個月來,他和梅苓,相處得已經很熟。劉智、劉信、嚴和、呂冰,已經成了杜芸的左右手,輪班協助杜芸,擔任外圍警戒。朝陽牧場來的四十名精銳,便成了明樁暗卡。入夜以外,佈置得嚴密非常。這一天太陽剛剛下山,殘霞晚照,猶未褪盡。公孫啟飄逸瀟灑,從容邁步而來。嚴和、呂冰組任上半夜警戒,這時剛從房裡出來,遠遠看見了公孫啟,便快步迎了上去。呂冰年紀輕,熱情洋溢,還沒到近前,就已親切的呼道:
“公子回來了?”展望遠處,再無人影,不由得咦了一聲,又道:
“怎麼就是一個人?”公孫啟道:
“他們在後頭。”這原本很平常,離開個多天,深怕又出事,搶先幾步回來,正足以表現關心,但他並沒多問一個字,自顧自地向前走去,也沒和兩個人打招呼。嚴和沒有理由起疑,幾步上了一處高地,向前展望。呂冰只覺公孫啟今天太冷淡,過去把他當個小弟弟,對他很是親切和藹,極是愛護,怎麼今天變了樣?這只是一種直覺的感受,不由回頭望了一眼。這一望,突又生出一種陌生的感覺,總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搖了一下頭,便找嚴和去了。落日餘輝,消失得極快,展望前路,蒼茫一片,哪有絲毫人影。隔了半晌,嚴和道:
“印場主和我們場主,怎麼這樣慢?”呂冰道:
“還有那姍姍姑娘,片刻都捨不得離開公孫公子,怎麼今天肯落後?”嚴和道:
“也許有開心的事情,把她給吸引住了。”呂冰道:
“公孫公子可不象開心的樣子?”嚴和道:
“你看出什麼來了?”呂冰道:
“你不覺得公孫公子,今天多冷淡?”嚴和道:
“也許他心裡有事?”呂冰道:
“那就不對了,他心裡如果有事,瞞不了姍姑娘,就更不會離開他了是不?”嚴和微一沉吟,道:
“我倒被你問住了,還看出來什麼沒有?”呂冰道:
“我總覺得背影不怎麼像。”嚴和道:
“你簡直胡說,一個人的身子是整體的……”呂冰截口道:
“就是這點不像,今天的公孫公子,就像是另外一個裝扮的,只能刻意摩仿前身,疏忽了背影的自然韻致。”嚴和道:
“你沒看錯。”呂冰道:
“這只是一種感覺,怎麼能說得清楚?”嚴和再次展望了一下前方,夜色更黑了,寂寂深山了無些微動靜,不由頓生疑慮,道:
“我們還是謹慎一點的好,回去看看。”展開身形,飛返參場。將近場前奇陣,驀地暗影中一喝道:
“什麼人,火速止步!”呂冰道:
“楊大叔,是我!”他剛從這裡出來不久。自知何人守在此處。
話聲中,三人業已對面。守陣人名楊林,看清果是呂冰和嚴和,詫道:
“兩位發現了什麼?”嚴和悄聲道:
“大叔可曾看見公孫公子?”楊林道:
“公孫公子回來了麼……”嚴和心絃驀感一震,不用楊林再說,已知他沒見到人,急道:
“加強戒備,也許有人冒充!”身形晃處,電疾往場中奔去。
參場中漆黑一片,只有總管房中有一盞燈,燈頭也捻得極小,卻不見人。這是杜芸的戒備措施之一。晚飯在日沒前開,太陽一落,便進入全面警戒。前文曾經說過,這裡是總場,人參的採集和加工,都在這個地方,是以場房的構造,也與運銷站和中途站,都不相同。總管房在前邊,一明兩暗,明間是公事房,暗間一為總管臥室,一是保管帳冊、銀錢等重要物品的地方。
管烈是總管,杜丹不來的時候,他主理一切,自經事變,管烈被派往遠銷站,接替蕭天,坐鎮山口,封鎖進出過道,這裡便成了大本營。總管事的後邊,是加工場和庫房,經過改裝,才能住人。現在的總管房,公孫啟和杜丹郎舅二人合住一間,雪山魈獨住一間,眼下人都不在,所以全都空著。最後邊的那棟精緻小樓,原先是蘭、珍二老帶著幾位姑娘住,自從朝陽牧場的人來了以後,便讓給了劉永泰和霍棄惡,他們人多,啟有便於防守的作用在內。二姥和姑娘們的房間,靠近公孫啟、杜丹的房間這一邊,場裡留下來的重要人員,住在靠近雪山魈臥房的那一邊。
一個幽靈似的人影,晃過總管房,一閃而沒,快得幾乎難以分辨,到底是人是鬼?當這條人影,第二次如電閃過後邊精緻小樓。樓內人似有所覺,出來兩個人,繞場搜尋一遍,似乎沒有發現什麼,查問過暗樁,聲音顯示是劉智劉信兩弟兄。幽靈魅影不知隱於何處,居然閃避開劉家兄弟靈敏的反應。杜芸立刻警覺,出房查問道:
“兩位發現了什麼?”劉信道:
“也許是聽錯了,似乎覺得有人,從後樓經過,如是仇敵潛入,輕功顯在我弟兄之上。”杜芸哦了一聲,道:
“我們……”一言未畢,陡然傳來曉梅一聲驚嗆,與一聲悶哼!三人立即往援。陡見一條人影,從諸女臥房衝出。三人迎面截去,見是公孫啟,不覺一怔。杜芸詫問道:
“怎麼是你,二姊出了什麼事?”公孫啟道:
“曉梅恐有性命之憂,我去追賊!”騰身而起,快如掣電,一閃沒於夜影中不見。杜芸不疑是他,疾入房中,見曉梅已奄奄一息,倒臥在血泊中。梅苓驚惶至極,手腳不知所挫。杜芸道:
“二姊是誰傷的?”梅苓道:
“公孫公子不知何故,甫一進房即施煞手!”杜芸大驚,道:
“真是他,為什麼?”適時,房外傳入劉永泰聲音道:
“怎麼還不點燈,先看有沒有救?”杜芸、梅苓,方從驚惶錯亂中醒悟。燈點起來了。杜芸一眼看清傷勢,駭然呼道:
“十絕魔爪,不是啟哥,是賊子偽裝的,我真該死,竟當面受愚,被他走脫!”劉永泰急道:
“還有沒有救?”杜芸這才俯下身去,開始檢查。曉梅胸前被抓開五道血糟,揣揣賊子用心,是想開膛掏心,不知是否改變心意,抑或是曉梅警覺,行功反抗,以致未能如願,乃化爪為掌,一招致命重擊。傷痕顯示,五指血槽之下,另有一個紫色掌印。杜芸流淚道:
“二姊心脈雖然未斷,但如此近身發掌,又傷在心坎穴上,恐性生還希望有大,嗚!嗚!”雖在傷心痛哭,卻沒忘記救人。
她這次回到遼東,就是要找毒臂神魔,代師復仇,故對天南魔功,有剋制之法,也有治療的藥物。這麼重的傷勢,曉梅怎麼還有知覺,粉面淡金,氣如遊絲,人早暈絕過去了。杜丹取出一個小瓶,交給梅苓,道:
“每隔一個時辰,合酒灌服一次,每次以一錢為度,不要太多,然後用掌……不成,最好用氣導引,智、信二弟已經追下去了,尚不知真像,我得去接應他們,伯父請代照應吧!”含淚出門,騰縱而去。
午夜,公孫啟首先趕回天池。杜芸迎面遇見,挺劍便刺。
公孫啟不曾提防,幾乎被劍刺傷,疾展身形避開,只聽“嗤”的一聲,衣服前襟被劃破一條裂白。杜芸一招未中,挺劍再上,招式更見狠辣,嘶嘶劍罷,懾魄驚魂。杜丹疾揮兵器,架住這一劍,怒喝是:
“妹妹,你瘋了!”公孫啟嘆道:
“她沒錯,是我們回來遲了!”杜芸一怔,停劍查看,見與公孫啟同行的,除了胞兄,還有印天藍、姍姍、梅葳與金遜,看到金遜,怒火又起,道:
“別裝蒜,我再不受騙!”振腕揮劍,又向公孫啟攻去。這次公孫啟已經有了防備,覷準來勢,已先行電閃避開,急道:
“芸妹先住手好不?”杜芸道:
“我不聽你的鬼話,他是誰?”“他”字是指著金遜說的。杜丹接口道:
“金兄是協助我們來對付範鳳陽的。”杜芸氣道:
“範鳳陽!一個膽小如鼠,不敢露面的東西,也值得請人幫忙。”杜丹道:
“那是半個多月以前的事情,現在他的萬世魔功,已經練成,叛離神兵洞,屠殺無辜,變本加厲,就連毒臂神魔都沒放在眼中,再不是龜縮不出,處處教唆別人,替他賣命的那種樣子了。易容術也已青出於藍,勝過巫無影。啟哥怕你們不知內情,吃虧上當,所以急著趕回來,看你這副神情,大概是他來過了吧?”杜芸驚道:
“此言當真?”杜丹道:
“騙你作什麼?”呂冰始終一言不發,聚精會神,凝視著公孫啟,似乎要把他看個透穿,這時接口道:
“這好辦,讓我來試試。”移目公孫啟,又道:
“你真是公孫大哥?”公孫啟道:
“你也懷疑我?”呂冰道:
“你如果真是公孫大哥,就轉回身去,背向著我走幾步。”
公孫啟道:
“莫非賊子冒充我來過了?”呂冰道:
“別多問,背過身去我再告訴你。”公孫啟急於知道真象,便照著呂冰的話,轉身就走,由於心裡已經橫旦著一個問題,所以走得極不自然。呂冰道:
“這樣不成,要照平常那種走法。”公孫啟知已料中,放開心懷,幾步之後,方才恢復自然,嚴和、二劉弟兄,也在旁邊注意地看,都看不出奇處來。待又走了十多步,呂冰道:
“你是真的,剛才有人冒充你來過,不知道是不是範鳳陽。”公孫啟急問道:
“有沒有人被暗算?”杜芸流淚道:
“二姊被十絕魔爪,抓中前心,此刻生死尚不可知。”此言一出,回來的人,莫不大驚失色!公孫啟宛如被人在心口上刺了一劍,熱淚亦不禁奪眶而出。印天藍尤覺傷心,如果不是曉梅細心,幫助她揭穿奸謀,此刻怕不早已被範鳳陽所害。想到半年來,曉梅那種明快、爽直,披肝灑膽的親切照顧,含淚一掠面前。姍姍幾乎和她同時,到達杜芸身邊,悽惋說道:
“快領我們去看看。”一左一右,接著杜芸便往場裡跑。公孫啟更已當先,飛馳而去。曉梅到底是否有救?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34:10
第二十八章 席終人未散
午夜,錦州城內範鳳陽宅院之中,忽然掠入一條鬼魅似的人影,詭秘異常,飄忽如電,一閃隱沒陰暗處,失去蹤跡。片刻之後,靜夜中隱隱傳出“隆隆軋軋”輕微聲響,顯繫有人開動機關,進入腹心重要處所。魅影詭秘而迅速,似還了解範宅佈置情況,故能閃避樁卡,未為所覺。機關移動的聲響,卻再無法瞞得了值夜高手。
黑黑夜色中,立見幢幢人影,自不同方位出現,但在一陣穿梭往來搜查後,又復歸於沉寂。大廳倏忽燃起燈火,已有五人聚在廳中。中立一人面目極是陌生,猿臂蜂腰,雙目精光炯炯,四十上下年紀,紫黑臉膛,鋼髯如蝟,相貌甚是威武。此人姓何名威,前奉毒臂神魔之命,來到范家接替賀剛,充任總管。
另外四個,全是範鳳陽家裡的老人。何威的目光冷峻地一掃四人,道:
“人從哪邊進來的?全是死人!”一個名叫範起的頭目答道:
“也許是場主從密道進來的,所以全沒看見。”何威沉吟剎那,道:
“不能大意,分開進去看看,密室聚齊。”除開門窗這一面,其餘三面各有一道暗門,俱用字畫掩蓋著。挑開字畫,五個人分成三路,進入暗門,廳中恢復原狀,燈火仍舊亮著,似是忘了熄滅。因此,五個人的行動,全落在了一對冷煞也似的目光之中。何威是從正面暗門進去的,首先到達密室。由於燕南天過去帶人進來過,他沒敢貿然進去。門上有一塊很小的活板,悄悄移開一縫,眇一目往裡偷窺。密室中陡然揚起一個蒼沉的聲音問道:
“誰在偷窺?”居然反客為主,問起話來。室內無燈,何威看不清楚,細辨話聲,非常耳熟,不由問道:
“可是山主?”室內人嗯了一聲,沒再多說一個字。何威再不猶豫,打開密門,進去立刻就把燈點上了。燈光映照之下,先進來的人,赫然是毒臂神魔金星石。何威行了一個禮,道:
“昨日群雄從錦州經過,傳言範……沒有,小畜牲忘恩負義,山主打算怎麼處置他?”金星石道:
“你已經知道了很好,你看怎麼處置他好?”何威道:
“此風不可長,自應嚴正門規。此處是他的家,存著重要東西,遲早一定會來。”金星石道:
“幾處他常去的地方全找過了,老夫沒有那麼多的功夫,在這裡等他。”何威義形於色,道:
“這件事交給屬下做好了。”金星石道:
“小畜牲萬世魔功已成,你不是他的對手。”何威道:
“力不敵用智。說法不是法,這得臨機應變,看事行事,山主如果還希望他能回心轉意,想要活的,那可就難了。”金星石似甚欣慰,嘉許道:
“南齊毒經已到他手,你有什麼辦法對付他呢?老夫授你全權,生死不計,事成之後,另有重賞,老夫還要休息片刻再走。”何威拜謝告退。就在他轉身起步之際,金星石凌虛一指。
業已點出。何威修為頗不庸俗,疾閃身形,猶思躲避。無奈金星石高他太多,如此近距離,自是更難如願,腳步方動,驀覺腰臀一陣劇痛,勉強轉過半面,駭然問道:
“山主你這算……”話剛說了才一半,鮮血已自奪口而出,雙腿一軟,趴伏於地,眼中猶自流露惶惑神情,大有死不甘心之慨。金星石嘿嘿兩聲,獰厲地說道:
“教你作個明白鬼,睜開狗眼,看清我究竟是誰?”舉手在臉上一抹,扯下一張人皮面具,展露出來的,赫然是範鳳陽的本來面目。何威自知難逃活命,一散真氣,屍身便軟癱在血泊中。範鳳陽一腳把他挑得仰面向天,驗證明確已斷氣,猶有餘恨地說道:
“這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忽有所覺,扭頭注視左側暗門道:
“誰在門外?”“是我!”暗門開處,隨聲走進範起,範鳳陽斥責道:
“鬼鬼祟祟,為什麼不進來,還有誰?”範起道:
“還有楊吉,見是場主,我叫他出去了。”範鳳陽道:
“走有多久?”範起道:
“走有一會了。”範鳳陽凝神諳聽,猶有輕微步履聲,怒道:
“可惡,你是我的族兄,還要騙我,該死!”揚手一掌,把範起拍了個腦袋開花。展開身形,由後暗門追了出去。剎那之後,地道中隱約傳來一聲慘號,楊吉料也凶多吉少了。範鳳陽此舉顯然在殺人滅口,今天的事,絕不容洩露出去,即使是族兄,照樣也不放過,狠毒處於此可見一斑。隔了盞茶工夫,他才從右側的暗門回來。他聽出右邊的暗門外也有人,算計殺了楊吉,回頭再從右門去追人,時間必定來不及。只要有一個人逃得活口,他的行蹤,立刻便會外洩。因此,他在殺了楊吉之後,穿過大廳,從右側入口進來,往回截殺,便可一網打盡。
那知他算計的絕,還有人比他更絕。就在他追殺楊吉,進入左暗門之後,右側暗門立刻就打開了,進來兩個慌張之人,一剎也沒停留,便從何威來時所走的中門,匆忙溜走。兩個小角色,本沒有這份急智和勇氣,是有高人指教。這個人,稍遲剎那,也跟著進了秘室,頭上蒙著紗巾,挾起何威,走的卻是左門,並且還把範起的屍首,拖近門口,故意留下這麼一個可疑的跡象,叫範鳳陽傷傷腦筋,猜上一猜。
當範鳳陽回到秘室,看到何威屍首失蹤,範起屍首移近左側門口,根本就沒動腦筋想,便奔向中門。但等他追到大廳,連個人影也沒追到,以為上了當。盛怒之下,又從左側兜回秘室。怪事出現了!
範起的屍首,不知被誰又給移到右側門口。他驀然醒悟了。兩個小角色,沒有這麼大的膽,更沒有這麼幹淨利落的手腳!誰敢如此戲弄他?
“誰?”範鳳陽目含煞氣,這樣自己問著自己。首先,他就想到一牆之隔的悅來棧。霹靂神婆?人如其號,拼命可以,絕對不會這樣戲弄他。燕南天?哼!他沒有這麼大的狗膽!難道是公孫啟?想到公孫啟,一般寒意自心底上升。毒臂神魔金星石,萬世魔功早已練成,猶且忌憚慧業禪宗,自己剛剛練成,豈可輕易犯險?再說,如是公孫啟,豈能不立決生死?也不像。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這個人,到底是誰?
身形微晃,到了後壁一個書櫃前面,凝視片刻,方才去開櫃門。自己的家,自己的東西,還嚴密地放在機關重重的密室裡,只因離開日久,還這般小心,可見計慮之深!櫃門應手敞開,一張字條,赫然貼在當面,龍飛鳳舞,寥寥只有八個字,寫的是:
“送回穆女,準爾自新!”他認識筆跡,知道是誰寫的,甚至連戲弄他的人,也都知道了,竟連抽屜都沒開,掉轉身形,便從中門飛逝而去。右側門內,隱隱傳出一聲輕微慨嘆。梟雄行事,往往不可捉摸。
八字警語,分明是毒臂神魔金星石的口氣,何以又故弄玄虛,泅避逆徒,不當面直接了斷?難道那個蒙面人,並非金星石,只是適逢其會?否則,他顧忌的是什麼,或者說,他怕什麼?
範鳳陽從容地走了。蒙面人亦未追去,親筆寫了一封信,交給江東和於林,吩咐他們,候到天亮僱車把何威送往山海關。還給了他們足夠的盤纏。人名,地名,信封上都寫得清清楚楚。死人當作病人,不裝棺材,卻是為什麼?好在江東和於林,就是昨夜幸逃活命,被他救的那兩個小角色,感恩圖報,也樂於效命。他還在暗中,親自護送了一程,確定範鳳陽不會再追來,方才放心地離開。何威跟他又有什麼特殊的關係?
過午不久,四眼翠禽,就把昨夜的消息,先後送到神兵洞和絕緣谷。這更證明蒙面人,有八九就是金星石。將近一天,兩處才得到行蹤,卻又語辭不詳,也沒提到他的意圖與動向。
儘管如此,兩處的人,也足夠歡欣寬慰,行動也有了一個譜兒。
揣測金星石的用心,似乎是還不願意下絕情,對逆徒行誅。
朱萬跑了一趟絕緣谷,與狂花峒主取得協議。以官道為界。官道以南由神兵洞負責,官道以北,歸絕緣谷。救秀秀是共同的心願,列為第一,須要協力的時候,可以互相支援。
至於如何對付範鳳陽?意見極是分歧。絕緣谷這邊,表現得最為激烈的反而是上官逸。他主張殺!
範鳳陽是在他監視下出走的,他有責任,更涉有重大的嫌疑,不殺範鳳陽,他無以表白心跡。說是這麼說,究竟是真心,抑或假意?只有他自己知道,從表面上,誰也看不出來。自然,他的兒子上官敏,此刻仍在神兵洞,也許使他仍不無顧忌。
鄭七、雷登、蛇叟陸凱,都是客,自然不願意採取激烈手段。
狂花峒主身份特殊,表面上附和鄭七,骨子裡恨不得連人寰五老全除掉,脾氣雖然不好,處事卻很圓滑,老練如上官逸,也捉摸不透她的真心。敬若神明,避如蛇蠍。當著上官逸的面,朱萬表示,最好以山主的意思為準則,其實,他與狂花峒主,早有默契。朱萬走了,事情就這樣作了決定。
天池那一邊,公孫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急著要下山,就是走不了。已經十天了,曉梅的傷勢,不好也不壞,人還有一口氣,始終就是那麼昏沉沉的,一直醒不過來。杜芸的治療方法,似乎是不錯。一日夜十二個時辰,幾個功力最高的人,輪流替曉梅推拿,穿宮過穴,不能夠間斷,一間斷,曉梅便上氣不接下氣,立見礫化的現象。豈僅公孫啟,大家誰不急。
雪山魈、劉永泰、霍棄惡、杜丹,功力都夠高,礙於男女之嫌,插不下手。梅苓不及乃妹,姍姍年紀又輕,都怕幫不上忙,反而誤事。結果便由蘭姥,珍姥、杜芸、印天藍、梅葳和公孫啟,輪班接替。
公孫啟雖然也是男人,但他卻是曉梅的未婚夫,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感情也比任何人都厚。六個人就這樣,推拿一個時辰,休息五個時辰,日以繼夜,不敢間歇。整整十天,全都感覺出來了,曉梅胸膈之間有一個拳頭大的硬塊,似是目前病症的關鍵。但這硬塊,沒中暗算以前就有,杜芸和梅苓都知道,範鳳陽那一掌,就有那麼巧偏就打在這個硬塊上,擴大了嚴重性。蘭姥胸腑那麼淵博,也說不出所以然來。總之,這不僅是傷,而且是病。
萬世魔功,偏又誰也不能單獨應付。這樣一來,所有的人,全被纏住,都不能動。十天以來,曉梅儘管沒醒,那個硬塊,卻有變小變軟的跡象。這是看不見的,而是憑接觸,感覺出來的。公孫啟擔任的,是子中兩個時辰。今天午初接班之後,仍照往例施為。
六個人中,只有他一個是男子,雖說與曉梅名份早定,如按杜芸教治療之法,依然感到不便。杜芸的療法是推揉,從丹田遍及胸腹諸穴,尤其側重七坎穴附近那個硬塊,在這種情形下,為了便於治療,曉梅自是渾身全裸。五個女人這麼給曉梅推揉,還沒什麼。公孫啟從一開始,就沒這麼做。他把曉梅翻身過去面向下,按照治療內傷的方法,以純陽真氣,從命門穴上度入。徐徐運轉。最初幾天,他覺得曉梅胸部諸穴,幾乎完全滯塞不通;他便加強輸入真氣,一個穴道一個穴道地,試於打通,由於成效並不如何顯著,所以也沒有對杜芸講。最近幾天,他才發覺這種治療,逐漸有了好的反應,除了硬塊周圍,真氣仍難暢行外,較遠部份的穴道,俱曾打通,只是一經易手,便又發生阻塞現象,不過再次接手施為,便一次比一次容易與迅速了。
今天施為不到半個時辰,發覺那個硬塊,已有軟化分解的跡象,也許是求功心切,也許是真氣輸入過猛,自然,為了秀秀的事情,心緒不寧,也有著相當的關係,竟然覺得後力不夠,身顫、手軟,大有虛脫誤己誤人的樣子。當然,他可以立即收手,換人接替。但是,好不容易在那硬塊有分解的希望時,中途罷手,功敗垂成,又是多麼不情願,不甘心;他竭力苦撐,希望撐得一時是一時,實在支撐不了時再說。他一面救人,一面竭力平抑自己驚惶而懍駭的情緒,實已感到心力交瘁。
紅潤的臉色,逐漸煞白,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地浮上面頰,心愈急,氣愈促,但猶不肯罷手。重濁而急促的呼吸聲,已傳到戶外。危機已經迫在眉睫。一條倩影推門而入,耳中傳來姍姍焦急而甜脆的話聲道:
“啟哥休慌,我來幫你!”一隻纖纖玉掌,已經接在了公孫啟的命門穴上。她年紀輕,百無忌憚,救人與警戒,也都沒派她,整天閒著無事,就在一旁來看治病。除了公孫啟,全是女人,對她也沒顧忌,反之,看就等於學,對她將來也有好處,所以就由她的便。公孫啟卻不願意她在旁邊看。姍姍偏又不願意離開他,屋裡不能看,便在外面偷著看。今天被她看出危機瞬息,便慌著闖了進來。公孫啟正當心急氣促之際,陡覺一般涼氣,自命門穴注入,涼澈心脾,靈明頓復,即時把握住這外來的助力,除矜去妄,收攝心神,慢慢慢慢地,漸次也恢復了正常。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曉梅微弱地呼道:
“悶死我了!”隨聲便要轉側翻身。杜芸急忙上前,把她按住,徐聲說道:
“二姊動不得!”曉梅唔了一聲,果然沒再動。屋子裡除了杜芸,還有蘭姥和印天藍。正當快吃午飯的時候,大家都在管事房。公孫啟那重濁而急促的呼吸,以及姍姍那情急的呼喚,大家全被驚動了,也都跑了過來,唯恐增添驚擾,不便進屋,便齊集門外等消息。聽到曉梅那句微弱的話聲,焦灼而懸慮的心情,方才逐漸地減輕。
情況究竟怎麼樣?還在虔誠地盼望著。良久、良久,屋子裡忽又傳出連續的“哇!哇!”聲,曉梅吐了,吐出來的是一塊一塊的血塊,奇腥難聞,連帶著杜芸和印天藍,也吐了苦水。
至此,曉梅奇經八脈始告完全打通。公孫啟知會姍姍,撤掌收功,道:
“梅妹病根已除,徐徐調養,便可復原,屋子裡濁氣甚重,須得好好地清理一下。”杜芸道:
“這種事不用你再操心,你氣色很不好,也該注意養息一下。”立用棉被裹著曉梅,移往鄰室。老少群俠才算真正放了心。姍姍及時挽救危機,尤其贏得眾俠一致的讚佩。曉梅復原得很快,兩天以後,已能起床。據她告訴大家,這是神尼的有意成全,利用兩次重傷,把鬱積在身體內部病根引發,一次治癒,否則,斷難活過三十。她接著說出一番驚人的話來。
這也是上次天池會上神尼佛法傳功之際,對她所作的指示。究竟是什麼事,驚人到如何程度?須待以後事實,逐次揭露,在目前,她只叫公孫啟偕同印天藍和姍姍,立即把金遜送回神兵洞,然後趕往錦州,或者還能挽救霹靂神婆一步大難。
其餘的人,十天以內,也要全部下山。私下裡,她給公孫啟談得更多更詳細。公孫啟自然也把金遜必須迴轉神兵洞的道理,告訴了金遜。總之,這不是排斥金遜,而是為更密切的合作,也極符合金遜化解老父夙仇的心願。心事已去,又經過了兩天充分的調養,公孫啟所消耗的真氣,也已完全恢復了正常。最高興的還是姍姍。還有什麼事情比能時刻隨哥姊聯袂行道江湖還快樂呢?朝陽影裡,一行四人,首先下了長白山。
傍晚時分,一輛轎車,停在一座廣亮大門前。江東親自駕車,遵從蒙面人的指示,在半路上以雙倍的價錢,買下車馬,把車伕遣回錦州,叮囑他不得對外洩露一字。到了山海關,於林終於覺悟江湖生涯,終非安身立命之計,作別走了。按照蒙面人指示,把何威送到地頭,兩個人都可以作這樣的抉擇,於林搶先一步,還分了兩封銀子。江東取出信柬,核對門牌號碼無誤,上前敲了兩下門。開門的是個老蒼頭,起碼已有六七十歲,精神還健旺,上下打量了江東一眼,訝問道:
“你怎麼還不走?”蒙面人也有過指示,只要聽到有人開門,把信留在車上,江東也可以走,但絕對不準回頭看。江東闖蕩江湖上二十年,江湖門檻知道的不少,警覺這一家,必大有來頭,一個交代不清,定會招來殺身之禍,所以沒敢就這麼甩手一走。這時見問,愈知所料不錯,慌忙答道:
“人病得很嚴重,不知地方對不對,不放心。”老蒼頭嗯了一聲,幾步到了車前,挑開車簾,看了何威一眼一方才說道:
“你的心還不壞,地方也沒錯,等我去開車門。”進入大門,把門先關好,剎那之後,旁邊車門打開了,點手讓江東把車開了過去,道:
“你現在願走願留?走就不要進來。白銀一千兩,有生之日,不準再踏入山海關一步。”江東道:
“我一身之外無牽掛,粗笨的活計還能幹。”老蒼頭道:“算你走運,只要聽話,有你意想不到的好處,把車開進來。”江東如言把車開了進去。老蒼頭把門關好,道:
“隨我去見主人。”託著何威已僵的身體,步履竟十分平穩矯健。江東暗暗吸了一口冷氣,一個看門的老蒼頭,修為已達上乘境界,主人的來頭,定然更不平凡,愈發加了小心。穿過了一個角門,進入一間暖閣,三個老人呈品字形,正合目垂臉跌坐在蒲團上。
老蒼頭橫著把何威輕輕地放在地下,拉著江東退立一旁,一個字也沒說,左側老人適時睜開眼睛,道:
“把衣服脫光。”老蒼頭如言照辦,片刻把何威脫得一絲不掛。左側老人道:
“翻身。”老蒼頭便把何威翻了一個身。
左側老人道:
“掉頭。”老蒼頭又把何威掉轉一個方向,左側老人凝注半晌,才又說道:
“復原。”他的話,說得都非常簡單。老蒼頭奉命唯謹,又把何威翻轉面朝上,方才退立原位。左側老人道:
“看在璇姑的面上,大哥怎麼不管?”中座老人倏睜雙目,暴射出兩道威光,道:
“不要提她,愈提她我愈有氣。不管!”目射煞威,甚是懾人。左側間內立刻傳出一個婦人聲音,道:
“爹不管,我管,何福,把人給我送進來。”何福就是老蒼頭的名字,應了一聲“是!”目注中坐老人,沒敢立即行動。中座老人愈怒,道:
“你敢!你沒有看到金星石那個畜牲的來信?一錯再錯,我的話就當耳邊風,如今出了紕漏,卻來找我的麻煩我沒這閒工夫!”屋內婦人道:
“我的兒子,我怎能不救,他最近來信,不是已有悔禍之心了麼?”中座老人道:
“如今悔禍?滿手血腥,如何向別人交代?”屋內婦人道:
“那是他的事,威兒父子一場,怎麼能不去略進一言?”中座老人道:
“是嘍,這豈不是求仁得仁,還找我幹什麼?”右側老人睜眼說道:
“過去的事還提作什麼,現在救人要緊。指力未中要害,威兒中指之前,又已行功將心脈護住,率而天氣也未回暖,未嘗沒有希望。”中座老人道:
“耗我十年功力,再救一個不聽話的人,值得麼?”右側老人道:
“威兒過去的一條命,已經還了父母,如能再獲新生,便是我門戶中人,便責成他執行門規。”屋內婦人接口道:
“我同意三叔的主張。”中座老人嘆了一口氣,凝視江東,問道:
“人是你送來的?”從對話中,江東業已經知道,中座老人是毒臂神魔金星石的岳父,老魔中的老魔,便知此後很難再有脫離魔掌的機會,但聽語氣,此老尚稱正派,安份地耽下去,不會有生命危險,運氣好,或許還能學幾手高招,忙恭謹答道“是。”何福乘隙,即把江東來時的情形,補報一遍。中座老人道:
“你叫什麼名字?”江東報出自己的名姓。中座老人道:
“什麼叫江東江西,加一個木字邊,即日起改名江棟,棟樑的棟,跟隨何福磨練三年,再定去留。下去!”江棟肅答道:
“敬謝恩賜。”方才行禮告退。原來座中三老,並稱無量三星,輩份至尊,人亦正派,金星石年輕時,一表風流,人才出眾,被何璇姑看中,結成了孽緣,是金星石的元配夫人。金星石的劣跡,後被三老查知,本有清理門戶之心,無奈何璇姑眷念舊情,苦苦哀求,始得猶免,但卻把金星石逐出關外,並斷絕夫妻往來,所生獨子,亦隨母姓,決不準姓金,移住山海關,乃是近十年的事情,也是因為何璇姑,時常背父出走,潛來關東,所採取的措施。
江棟這小子,福來運轉,一步登天,投正了門戶,十年之後,居然被他學會了一身不俗的武功,成了無量一派的一根支柱,這是誰也沒有料到的事情。江棟告退之後,何福託著何威,亦隨三老進入後堂。何威已經死了三天多了,還能有救麼?
天下事,無奇不有,天下人,奇才異能之士尤多,說不定就許能夠創造出奇蹟來,何況何威心脈未斷,傷也不在要害,為了避免真死,不得不行功閉氣,喬裝假死。範鳳陽得意之餘,又未細心查看,才給何威留下一線生機。本來一個對時之後,何威自己就能回醒。
壞就壞在金星石救了他之後,由於關心太切,又加上了一份安全手法,反而添了大麻煩。隔行如隔山,武功亦然,金星石只是何老之婿,並非何老之徒,門戶不同,手法自異。何威原本是有生機的,關鍵就在金星石多加的這一份安全手法,無量三老是否能解?
暮春季節,關外氣候不同,夜裡還很冷。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廟前,突然掠過一條人影。朗月清輝照射下,面目清晰可見,赫然是金星石。他似乎是想進廟休息,方擬舉步,似有所覺,又怔住了。適時,廟內傳出一蒼老話聲,道:
“不敢進來?”金星石道:
“休要逼人太甚!”聽口氣,他似已聽出廟中之人是誰。廟中人道:
“是老夫逼你,還是你逼老夫?”隨聲徐步自廟中走出。
咦!又是一個金星石!衣服、像貌、身材、姿態,沒有一樣不相同,甚至連鬍子的長短和顏色,也全是一模一樣。這自然是不可能,其中定有一個是假的。然則,哪個是真,何人是假?後來的那個金星石,顯然有點心虛,道:
“你為什麼出賣我?”廟裡出來的金星石道:
“老夫幾時出賣過你,把事實指證出來?”後來的金星石道:
“金遜兩次往見乃母,和公孫小輩勾結在一起,還不等於你出賣我?”話意很明顯了,他是範鳳陽,化裝得唯妙唯肖。金星石道:
“當時何以不報與老夫知道?”範鳳陽道:
“當時我確曾想要找你理論,走在半路,始覺此舉徒費唇舌,無補實際,是以中止此念。”金星石愕然道:
“你沒有見到老夫,怎知徒費唇舌?還有什麼內情?”範鳳陽道:
“虎毒不食子,況四極狂花,俱與同謀。”金星石半晌沒有答話來。這是實情,四極早對範鳳陽不滿,金星石知道,至於狂花峒主……
“嗯!”金星石若有所悟,嗯了一聲,道:
“老夫待你如何?”範鳳陽道:
“地厚天高。”金星石道:
“尚未忘本,此時回頭,猶未為晚。”範鳳陽道:
“睡不安枕,食不知味,不幹!”金星石見其如此絕情,不由騰起一股殺機,但不旋踵,即又收斂,道:
“換在早年,老夫早就殺你……絕情峰藝業……”範鳳陽截口道:
“不過,你早就無此能力了!還不只此!”金星石這才真的懍驚,微一遲疑,改口說道:
“老夫也不追問你的底細,劉衝有何不滿,何以也背叛老夫?”範鳳陽道:
“這是他的事,不會對我說,我也懶得問,況且,現在情勢已變。”金星石道:
“會有這種事,他跟你在一起,怎麼個變法?”範鳳陽道:
“去年酒後失言,我無意說出了一本秘譜,功能速成,不料他就已存了心,這次與我同謀是假,目的就在那本秘譜,乘我前往天池之際,竟已得手而去,另外還拐走了穆老怪孫女和一株老參。”金星石道:
“他的去向你總該知道個大概吧?”範鳳陽道:
“他不像我,遼東沒有基業,十多天來,遍索無蹤,我怕他早也溜進關去,一挨此聞事情告一段,天涯海角,我也不會饒他。”說時恨恨不已。金星石看在眼中,覺得不會有假,道:
“此間你還有什麼事?”範鳳陽道:
“曉梅已除,還有公孫啟和印天藍那個賤婢!”金星石暗暗高興,道:
“好志氣,老夫再給你一次機會考慮,十天之後,還在這裡見面。”範鳳陽道:
“你要告訴金遜和四極,不要礙我的事。此處我一定願再來,你不找我,我也必去找你。”金星石道:
“從今以後,不得再化裝老夫模樣。”範鳳陽道:
“這有何難,拿去。”伸手扯下人皮面具,向金星石擲了過夫。金星石接在手中,略一把玩,覺得好奇,便往自己的臉上,戴了上去。哪知面具甫與臉頰相觸,立覺一陣刺痛,知已上當。範鳳陽把握時機,更不怠慢,一指猝然點下!
八面城位於平街迤西,公主嶺在其東北,西北百餘里,則是遼源,這一帶都是北霸胡夢熊的勢力範圍。胡夢熊的老巢在公主嶺,山深林密,形勢險要非凡。四平街是南北往來要衝,遼源是水路起點,近在密翅。自然都有胡夢熊分舵和眼線。東北有三寶,人參貉皮烏拉草,是以往來負販的客商,不走旱道,就得走水道,不管走那條路。只要是油水肥的,被胡夢熊看中了,十有八九,難逃毒手。八面城所處位置,就在這水旱兩路的中間。
胡夢熊作案,從來不留活口,但富商巨賈,為了生意的安全,往往聘僱武師,隨行保護。胡夢能為了志在必得,便在這八面城,也設下一個落腳的地方,以便左右支援。
多年以來,殺人越貨,不知作了多少起,就因為手段毒辣,殺得徹底,沒有苦主出頭,官面上縱有個耳聞,抓不到證據,也是把他沒有辦法。但這已是過去的事了,自從被範鳳陽收服以後,除非極大的油水,便很少再作這種沒有本錢的事了。
今天一早,不知為了什麼事情,這個黑道霸王,便到了八面城,並且不時出來,左右張望,好像是等什麼重要的人?等誰呢?範鳳陽會有時間往這邊來麼?天都快要黑了,胡夢熊都等得望眼欲穿,可是他所要等待的人,依然蹤影俱杳,回顧過去的自在,想到今天寄人籬下的淒涼,不禁憤慨地罵道:
“媽巴子的,不是拿這胡老子開心嗎!”含著滿臉怒容,大步走回莊院。八面城顧名思義,是個四通八達的城市。胡夢熊的莊院,建在市區以北,倚山傍水,風景清幽,除了冷寒這唯一的缺憾以外,閒居納福,的確不壞。
快三更了,胡夢熊還沒敢睡,一個人坐在花廳裡,對燈獨酌,喝著悶酒。忽然,門開一線,閃身進來一個人,如非寒風隨人湧進,胡夢熊恐怕還發覺不了。這股冷風,吹得他頭腦一新,凝眸看清來人,慌忙離座相迎,道:
“這可是稀客,廬主怎麼能分得開身?”來人敢情是上官逸,隱廬主,絕緣谷的冒牌主人,輕易不離絕緣谷一步,是以胡夢熊有此詫疑。上官逸道:
“範場主另有要事,無法分身,臨時著老朽代他來一趟。”
胡夢熊道:
“廬主是稀客,請都難得到,歡迎之至,快請上座。”喚來家人,重整杯盤。一番謙讓之後,上官逸終於坐了上首,胡夢熊左側相陪,三巡酒罷,胡夢熊不禁問道:
“範場主命我在此相候,不知有何諭令?”上官逸長嘆一聲,道:
“最近遼東情況,莊主必有耳聞?”胡夢熊道:
“聽是聽說一點,只是眾議紛壇,不知道誰的話對,廬主這次命駕,正好賜予澄清。”上官逸道:
“莊主都聽到了什麼?”胡夢熊道:
“一說亂石崗大打出手,二山主重傷,一說毒娘子到了遼東,和公孫兄妹勾搭在一起了,大有意藉著這層關係,代山主化解前怨。但遼中一帶,高手頻頻出動,敵我俱有,不知又為了什麼!”上官逸忽然別轉話題,問道:
“如果範場主和老山主鬧翻了,莊主作何抉擇?”胡夢熊奸眸一轉,道:
“不敢想像,老山主人多勢眾,其中且不乏超絕高手,如無重大原因,範場主忌肯冒性命之險,以卵敵石?廬主近在身側,必然洞明是非真象,夢熊斗膽,敢問廬主如何主張?”上官逸暗罵道:
“老奸巨滑,反倒問起老夫來了。”易地相處,也覺得以胡夢熊的能為部眾,不敢明白表示態度,不無可諒,便答道:
“範場主陷害霍棄惡,滅妻殺嶽,全是老山主暗中主使,金遜和解之議如成,試問將置範場主於何地?”胡夢熊道:
“這麼說,傳聞都是真的了,老山主是否預聞,公孫兄妹,尤其是印天藍是否同意?”上官逸道:
“傳聞不假,老山主寵愛範場主,甚於其子,如果預聞,必不知意,無奈自亂石崗事件以後,老山主蹤跡密然,上下俱不知其何往?和議是老山主左右那些貪生怕死之徒,見公孫兄妹武功難敵,縱恿金遜作傀儡,出頭這麼辦的。犧牲範場主,換取他們的安全,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印天藍又怎肯放過範場主?”胡夢熊道:
“最好設法找到老山主。”上官逸道:
“目前全體出動,就是在找老山主,以老山主一身超絕修為,如果有意躲避,怕就很難找到了。全都很難說,老朽也沒了主張。”胡夢熊道:
“老山主實在不該躲避。廬主是在什麼地方見到範場主的?”上官逸道:
“範場主現在逃命還來不及,那裡還敢露面,是託人給我帶的信。”胡夢熊道:
“信上叫我作什麼?”他本想問信的來源,立覺不可,那樣必得罪上官逸,故立即改口。上官逸道:
“劉少山主是與範場主一同逃離神兵洞的,同行目標大,故一離虎口,便分了手,萬一到這裡來時,請莊主念在往日交情,設法收容安置。”胡夢熊道:
“這不成問題,藏一個人還辦得到,只怕看不起我這個老粗,不肯往這邊來。”上官逸本是試探性質,探聞劉衝是否來過?現見胡夢熊一口應承,話也說得很自然,似乎劉衝沒往這邊來,便道:
“盛情足感,老朽得告辭了。”胡夢熊道:
“廬主難得來,多盤桓一天如何?”上官逸道:
“離山時久,難免見疑,異日有緣,定來叨擾。”起身離座,匆匆出門而去。他是從房上來的,仍從房上走的。胡夢熊挺立房上,目送上官逸向西飛馳而去,直到看不見影子,方才回房安眠。就在胡夢熊飄落房下一剎,不遠處一棵樹上,亦冒一條人影,追蹤上官逸而去。
斜月迷離,依稀似是狂花峒主模樣。
毒臂神魔金星石,老謀深算,面對豺狼其心的逆徒,豈能毫無戒心。與其說把玩人皮面具,不如說檢查人皮面具,來得恰當和實在。他號稱毒臂神魔,精擅十絕毒爪,臂、掌、指,無處不毒,自不難意會面細,三個多年,和紀秉南鑽研探討,對於用毒解毒,可以說已經算是個大行家了。
在他精密的檢查下,並沒有發現什麼,何況人皮面具,是從範鳳陽的臉上揭下來的。儘管如此,內心的懷疑,尤未盡去,故當試戴面具的時候,驀生奇想,暗暗警告自己:
“此子陰險毒辣,尤甚於我,不可不防,何不乘此機會,試他一試?”此念一起,立裝中毒,發出一聲痛吼。範鳳陽似未發覺其詐。故把握時機,立施突襲。破廟座北向南,金星石從廟裡出來,自是面南背北。此時月正當頭,範鳳陽站在他的對面,人身倒影,清晰顯現在地面上,人動身影亦隨之而動。金星石無須看人,只消看影,便知範鳳陽的殺師企圖,怒發如狂,暴提全力,發出一掌。
範鳳陽似未料到,惡師反應如此之快,料知偷襲無功,立即化指為掌。金星石掌勁剛猛,範鳳陽掌風陰柔,極似佛門無雙神功,隱具震彈妙用。近身相搏,無可緩衝,轟聲震響中,雙掌立告接實。金星石蹬退兩步,地面上立刻現出兩個深陷腳印,鬚髮蓬飛,神態駭人之極。範鳳陽震飛五丈,落地站穩,狂聲笑道:
“老鬼,你上當了,這是南齊無形之毒,循掌業已滲透雙臂了!”金星石行功一試,果覺雙臂發麻,知逆徒所說不假,不禁切齒恨道:
“畜牲!你……你……”氣得他渾身顫抖,話都說不出來了。範鳳陽若無其事地說道:
“大恩未報,我不會殺你,解藥也從曉梅賤婢處得到,等會給你一顆,不過,我有幾句話,必須先說清楚。”金星石狀若未聞,取出一顆丹丸吞下,就地坐下行起功來。範鳳陽道:
“北紀的解毒丹,沒有大用,你仔細聽著。”微微一顫,接說道:
“金遜身為人子,不忍你臨老受誅,倡導和議,甚而以身承當一切過失,我不恨他,反之,我還非常敬重他。四極助你作惡多年,遇公孫兄妹,臨陣怕死,從而推波助瀾,可恥可卑,最是可惱。倡議之初,你不知道,情有可原,到今天已經快一個月了,不聞不問,不予遏止,顯見內心已經動搖,便說不過去了。十年以來,所有惡事,哪一件不是受你之命而行?我有家有業,弄得今天怨毒叢集一身,狼狽如喪家之犬,你如抽腿,教我怎麼辦?”等了片刻,見金星石沒有反應,眼中不由泛起一股森厲光芒,接著又道:
“現在長話短說,你說十天,我就給你十天限期,制止和議,仍照以前,合力對付公孫啟。公孫啟一除,眾人俱不足畏,那時,你還是我的師父,絕緣谷和神兵洞,也正式為你所有,印天藍和杜丹的產業,隨你的便,任挑一處,整個遼東,都是我們師徒的天下。逾期沒有辦好,或暗存狡謀,那就不要再怪我不念舊情了。解藥給你。”抖手發出一顆白色丹丸,力量用得恰到好處,正落在金星石的雙腿之間、衣襟之上,掉轉身軀,就這麼揚長而去了。
暮靄蒼茫,歸鴉陣陣,遠近人家,升起縷縷炊煙,一日時光,又已終了。神兵洞內一向被列為禁區,不準人進入的那個核心地帶,今天一破往例,開了五桌極是豐盛的酒席,所有絕緣谷和神兵洞兩處,有頭臉的人物,都到齊了。這是毒臂神魔金星石,派遣四眼翠禽送回來的安排,時間是在酉正,眼看時候就到了,金星石本人還杳無蹤影。這裡也是一個十丈圓室,裝設得富麗堂皇,光那夜明珠,大如鴿卵的就有一十二順,照得室內,耀眼難睜。
五桌酒席,呈梅花形排列,不分首末,五面為上。此時此地,作這樣的安排,使得人心悄悄,群疑莫釋,不知道金星石存的究竟是什麼心?酉正,金星石準時出現。他是從密道進來的,臉上洋溢著笑容,道:
“讓各位久等了,請入座。”誰都看得出來,那笑容很勉強。
他把鄭七、雷登、蛇叟、於鵬、諸葛昌、李玉、楊青邀為一桌,並尊狂花峒主上座,他自己主位作陪,一改往日驕狂態度。其餘的人隨便座,羅昆、四極、與人寰五老一桌,巫無影帶金邈、上官敏和狂花峒主幾個女弟子一桌,八俊已剩六俊,十二神衛也死了四個,合共十四個人,擠了一桌,另外一桌,是兩處正副總管與礦場頭領。金星石擎起酒杯道:
“金礦開探,恰滿十年,大家同乾一杯。”歡呼聲中,除了狂花諸女,所有的人杯底見天。金星石再舉第二杯,道:
“十年來,多承幫忙,我敬各位一杯。”謙虛聲中,大家幹了第二杯,心裡已經浮上一個陰影。金星石又舉起了第三杯,道:
“十年無功,也該散夥了,這一杯權當餞別。”他仰頸一口喝盡,表現得極是決絕。大家全沒喝,也反映出仍舊想擁護他的意思。朱萬憤然說道:
“山主不能因為一個叛徒,就灰心喪志。”金星石道:
“你坐下,大家也請坐下。”容得大家坐好,遊目一掃,目光停在諸小那一桌上,見金遜沒在座,不由問道:
“邈兒,你哥哥怎麼不在?”金邈道:
“大哥會同公孫啟,捉拿範鳳陽去了。”金星石怒罵道:
“這個畜牲,簡直不知死活!”平息了一下怒氣,才對大家說道:
“金礦是印天藍的,過去她不知道,還可以偷偷摸摸地幹,現在她已經知道了,有什麼理由還能霸佔不還?”羅昆道:
“我們可以出錢收買啊。”金星石嘆道:
“礦裡蘊藏無盡,你有多少錢,可以買得下來?不錯,我們霸佔絕緣谷,目的就是為了那宗武林至寶,豈是看中了那點金子?可是現在,那武林至寶,已經被人得走了,再流連還有什麼用?”此言一出,舉座譁然。鄭七道:
“金兄從那裡得來的消息?”金星石道:
“我不僅見著了得寶人,並且還跟他印證過一掌。”狂花峒主和朱萬交換了會心的一眼。羅昆道:
“是不是公孫啟?”金星石道:
“上官大俠可能會知道。”座中只有上官逸父子,複姓上官,那聲大俠,自是指上官逸而言。意在言外,無異指摘他另有勾結。上官逸坐不住了,起立申辯道:
“屬下如若知情,願遭天譴。”狂花峒主接口道:
“你用不作強辯,數日之前,你去八面城,會晤胡夢熊,傳達範鳳陽的命令,總不會假吧?”上官逸道:
“這事不假,我也發現峒主跟蹤,請問峒主,除了探詢劉衝去向之外,我還說過什麼?二十年故舊深情,範鳳陽託我辦這麼一件事,教我怎好推託?”狂花峒主道:
“廬主不要忘了,範鳳陽現在是叛徒,他給你的那封信,能夠讓大家過一過目麼?”這句話問得很厲害,起碼私通叛徒這個罪名是成立了。上官逸道:
“峒主既然這麼問,話就不妨說開了。少山主提倡和議,事前缺乏考慮,更沒有徵求大家的意見,說實在話,人寰五老弟兄,都不能同意。紙終包不住火,和議一旦成立,南齊北紀非借重公孫啟,找我們弟兄算帳不可,現在合衷共濟,猶慮不敵,到了那個時候,山主如果置身事外,人寰五老,豈不成了俎上之肉,任人宰割?我們五弟兄儘管反對和議,卻也不同意範鳳陽的叛離行動,我曾勸過他回來,從長商議,無奈他年輕氣盛,至今沒有消息。這件事又和寶藏有什麼關係?我就怕被人看到,引起麻煩,已經把信燒了,峒主如再不相信,我就沒有辦法了。”陰山三鬼病判楊青,忍不住問道:
“廬主,你長年坐鎮絕緣谷,至寶被範鳳陽得去了,你竟連一點影子都不知道,實在令人難信。”陰山五鬼為了奪寶,奉邀參加行列,如今魯衡朱小涵已死。吳祿被俘,吉凶難知,楊青雙臂也齊肘折斷,現在雖然裝上了兩隻義肢,吃飯拿東西,都極不方便,是以氣憤之極。鄭七附合道:
“廬主精明過人,豈易受愚?”上官逸臉肉痙攣,似極痛苦,長嘆一聲,道:
“各位責難,我無話可說,老虎都有打陀的時候,我總不能長年不合眼吧?”一副無可訴語的可憐相,申辯得也不能說沒理由。礦場總頭領陸浩,忽的起立說道:
“屬下想起一件事,不知道與這件事,有沒有關係?”朱萬道:
“什麼事,說說看。”陸浩道:
“前年夏天,一陣雷雨,震塌了一片山,範場主那時,恰在監工,趕過去看,好像撿到幾張爛紙。我隨後趕過去。範場主還用那幾張紙擦了一把臉,才收在懷裡。當時我還在暗笑,範場主大概是被雨給淋糊塗了,幾張爛紙,都抹得皺作一團,怎不扔掉?現在回想起來,會不會是武功秘圖一類的東西?”金星石道:
“大概不會錯,先吃飯,等會我還有話說。”經過這一備爭論,大家心情都不好,誰還有興致喝酒,一路狼吞成咽,很快就把肚子填飽了。金星石等大家全把筷子放下,才把前夜巡見範鳳陽的經過情形,說了出來,最後,沉痛地說道:
“經過兩天深思,過去的事情,都是我的錯,所有的恩怨,應該由我一身承當。範鳳陽一身藝業,龐雜而難測,老夫提足畢生功力,尤不堪一擊,這還是他念在師恩未報,不肯殺我,手下留了情。恕我狂言,在座各位,沒有人能是他一招之政,留此有害無益。”鄭七道:
“合我們幾個老不死的,難道不能除他?”金星石道:
“那幾張爛紙,如我猜得不錯,應是佛門無上功力,他一個人,未必能夠盡窺奧密。恃此稱雄,適足招致殺身之鍋,有人除他,不須諸友再涉此無謂之險。”諸葛昌道:
“公孫兄妹還有能力除他?”金星石道:
“現在只剩下公孫啟一個了。他師妹郭曉梅,已遭範鳳陽毒手。南齊毒經,也被掠奪而去。這個仇已無法化解,公孫啟能不能除他?雖不可知,可他對於公孫啟,仍十分忌撣,故予老朽十天限期,考慮合力對付公孫啟。”朱萬不由臉上一紅。
金星石目註上官逸道:
“南齊北紀血債,老夫一個人承當,無須人寰五老再多擔心,現有一事,擬拜煩廬主,不知能否見允?”上官逸惶恐答道:
“山主怎能這麼說,清理門戶,人寰五老願作前驅。”金星石道:
“這件事不勞費心,絕緣谷印家礦產,即日起物歸原主,所有礦工,按照應得工資遣送圖籍,如能辦妥,老夫就感激不盡了。”上官逸道:
“屬下遵命,請準加派陸頭領,從旁協助。”金星石道:
“老夫先謝了,陸頭領原非我天南門下,亦在遣散之列;廬主原意圖他協助,那是廬主的事情了。總之,這件事我全權拜託廬主,任憑廬主怎麼處理都好,包括範鳳陽還想繼續霸佔在內。自即刻起,天南門下絕不再進絕緣谷一步,絕緣谷今後如再有是非,亦與天南金氏無關,廬主只須記住這一點就行了。”
忽然想起一事,噢了一聲,對上官敏說道:
“收了一個範鳳陽,我已經傷透了心,敏兒,老夫不能再教你,等會跟你父親,一起回去吧。”上官敏憤然道:
“範鳳陽是什麼東西,現在自然不成,將來我非鬥鬥他不可,我不回去!”赤子心聲,最是感人。舉座無不動容。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金星石合了半天眼,方才說道:
“你還是先回去,也免得你父親懷疑老夫,把你扣作人質。
等到目前的事情平靜以後,老夫如能不死,你原意回來就回來。”上官敏道:
“不,我要跟著您,保護您。”金星石苦笑道:
“傻孩子,你父親的武功,現在高出我甚多,你要趕上範鳳陽,就得跟他去學。”上官逸道:
“山主,敏兒已非弱冠,有權選定自己的前途,屬下不再過問。”金星石道:
“你怎麼也說孩子話,對付目前強敵,尤其是陰險毒辣勝過老夫十倍的範鳳陽,誰也幫不了忙,連天南門下全都得走,老夫才能放開手腳,鬥一鬥這兩個傑出的年輕人,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話說得甚是悲壯,不容上官逸再開口,即對金邈道:
“你是我幾個兒子之中至如今在我眼前唯一的一個,幫我送個信可敢?”金邈流淚道:
“爹這麼說,教孩兒置身何處?我去找大哥。為什麼不能先教公孫啟先和範鳳陽先幹一場,然後我們再對付剩下的一個?”金星石道:
“聽你這句話,就沒出息,這封信不是普通信,艱難而危險,我不能再連累別的人,你如果怕死就算了。”金邈道:
“上刀山,下油鍋,孩兒都不會皺下眉頭,何況送這封信!送給誰!”金星石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道:
“信在這裡邊,人名地名都寫得很清楚,上路以後才看,先收起來。”紙包扁平,裡邊似是就包著一封信,金邈走去接了過來,妥慎貼身收好。側顧狂花峒主,金星石道:
“瓊妹,這封信範鳳陽必然要截,他對你的蠱,還有三分俱怯,非你保護邈兒絕送不到,你可願幫我這個忙?”狂花峒主道:
“你不是藉故把我打發走吧?我答應你,但可不能騙我。”
金星石道:
“絕不騙你。信送到後,行動由你。”轉視朱萬,又道:
“四極弟兄,你比較有點腦筋,保護邈兒送信,僅峒主師徒,還嫌不夠,還得你們弟兄幫個忙。以你們弟兄的功力,聯手施為,可敵範鳳陽五招,有這五招時間,峒主應可出手了,切記,絕對不能讓範鳳陽欺近峒主身前。如何配合得嚴密?你們去商量。”朱萬道:
“地方遠不遠?”金星石道:
“不算遠,也在遼東地面。”聽說在遼東地面,朱萬便沒再言語。金星石對羅昆、巫無影道:
“現在就剩你們了,你們在,我便不能不分心,行動就無法保持高度機敏。帶著八秀神煞弟兄,迴轉天南去吧。”巫無影方欲張口,金星石已搶先說道:
“別教我作難,你們幫不了忙。”轉對同席諸老道:
“各位雲情高誼,星石至深感激,勢逼處此,不能不分手了。兄弟還有幾件心愛的玩物,諸兄可以任取一件,留作紀念,請隨我來。”起身肅邀諸老,進入密室。狂花峒主道:
“邈兒,你把信拿出來看。”金邈立即取出,不料打開紙包,信竟是寫給狂花峒主的,驚覺不對,電疾衝入密室,哪知金星石已經走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34:51
第二十九章 破釜沉舟
打開紙包,狂花峒主看見信封上,寫的竟是:“留呈瓊妹親啟星石。”只有八個字,一眼便可看清,便知大有蹊蹺,來不及拆開,就衝進了密室。諸老一個不少,都在密室裡,獨不見金星石。狂花峒主詫問道:
“星石呢?”諸老見她手裡拿著一封信,神色極是惶急,情知有異,鄭七指著一道門戶,道:
“進屋取東西去了。”狂花峒主知道門內是金星石的臥室,立刻奔了進去,哪知竟沒打開。諸葛昌走了過去,道:
“峒主,讓老朽試試。”洞內機關都是他設計的,自知開啟之法,結果也沒打開,嘆道:
“室內另有密道,金兄料已走了。”狂花峒主吼道:
“他怎麼能就這樣甩手一走,還不快追!”追,密道業已封閉,只有仍從正式的門戶去追。狂花峒主領先便向密室正門衝去。四極奉金星石面諭,須保護狂花峒主和金邈,前往指定地點送信,由於密室狹小,沒有進來,這時朱萬正與金邈,並肩堵在門口。狂花峒主急道:
“躲開!”意料中,朱萬、金邈必躲,沒有收勢,便衝了過去。
那知朱萬、金邈並沒躲,如非收勢快,幾乎撞在一起。狂花峒主大怒,道:
“朱萬,你想幹什麼?”朱萬作揖陪了一個禮,道:
“峒主息怒,山主如果存心想走,這時出去也難追得上了,信內或有去向,何不先看一看?”狂花峒主立被提醒,沒待朱萬話完,已經把信拆開,裡邊只有一張信紙,卻附著另外一封信,封上僅寫著:
“密啟。”信中套信,仍是一個謎。狂花峒主立刻展開信箋,只見上面寫的是:
“瓊妹:
密柬無人時再行拆閱,慎無外洩。範鳳陽今非昔比,上官逸亦不可靠,行止務請與四極密切協同,不可稍忽。書櫥中另有諸老密柬各一件,請代取出轉付,七兄如將月魄牌賜贈邈兒,萬不可受,以免貽禍無窮。小兄行蹤難定,將以一身了結恩怨,今生已矣,願卜來生,此頌妝安
小兄金星石絕筆”
從信中語句,不難看出,毒臂神魔金星石,是徹底地悔悟了,髮妻的規勸,金邈的孝行,二子的喪生,以及最最寵愛徒兒的叛離行動,在在都感動他,打擊著他。尤其金邈的孝行,給他的感動最深。他靜靜的想了一天一夜,方才把利害關係想清楚,如果再蠻幹下去,金遜居間調停不成,首先就要自裁犧牲。金邈是否能保全,也在未定之數,沒有多大把握,到頭來究竟為了什麼?如此一經想通,便毅然決然地安排了今日之會,一切在事先,都已準備妥當,交代清楚之後,飄然而去,以示決絕,一點也不再留戀。
狂花峒主看到後來,珠淚不禁滴流,忍著辛酸,打開書櫥,把金星石留給諸老的信取了出來,當面交割,內中也有上官逸的一件。諸老匆匆看完,鄭七果把月魄牌取出,瞟了一眼金邈,微一猶豫,終於向上官逸道:
“雷雨之後,至寶已被範鳳陽得去,月魄牌已歸無用,權當紀念,贈與令郎把玩,務希笑納。”話完,便把月魄牌,向上官逸遞去。上官逸心計有多深,怎麼敢要,連連後退,固辭不受。
鄭七又向上官敏道:
“敏哥兒,你拿去,就當伯伯送你的紀念品吧!”上官敏道:
“就為了這個臭東西,鬧得雞犬不寧,害得我武功也學不成了,不要!”鄭七嘆道:
“老朽這次回去,再不作出山之想,這件東西留之無用,就放在此處,留贈有緣,請恕失禮,老朽要先走一步了。”把月魄牌放在桌上,頭也不回地走了。於鵬、雷登,跟著告辭也走了。
蛇叟把諸葛昌拉到一邊,不知談了幾句什麼,又去找羅昆、巫無影,只聽羅昆說道:
“歡迎之至,路上多個伴也熱鬧,範鳳陽那個畜牲,如敢生事,我們正好合力幹掉他。”原來金星石的信中,除了每人贈了一本益氣延年內修的秘譜以外,還分別有所進言。提醒鄭七的是:
“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是以鄭七當眾留下月魄牌才走。
警告蛇叟和諸葛昌的,是因為三人特長,正是範鳳陽所急需的人才,提防路上遇劫。羅昆性子急,心裡又有氣,故一口說了出來。由於鄭七把月魄牌留在密室,都怕落後受嫌疑惹禍,是以不差先後,全都急著離開了。樹倒猢猻散,先前惟恐得不到,現在勢力一分散,誰要誰倒黴,連多看一眼,都怕受嫌疑。
人就是這麼一種奇怪的動物,貪婪、自私、多疑、善嫉。外帶著還最怕死!出了神兵洞,上官逸率領兩處負有職司的,作別自去。巫無影這才問道:
“峒主,信送什麼地方?如果不嫌累贅,我們護送你們一程如何?我跟二哥,去死不遠,不能看著老大,單獨步險,我們還要找他。苗虎他們還年輕,峒主如有礙難,可把他們帶去,幫不了大忙,看看門,守守夜,料還能成。”苗虎道:
“我也不年輕了,一塊兒來的,要死就死在一起好了。”朱萬極是難過,道:
“峒主,要不就先別散,多幾個人,就多幾分力量,等把信差到,再作打算怎麼樣?”狂花峒主道:
“好吧,二位呢?”她問的是陰山所餘二鬼。
青面鬼玉李玉道:
“我們老四還在公孫啟那裡……”朱萬截口道:
“這包在兄弟身上,先跟我們一道走吧。”李玉忖知金遜還跟公孫啟在一處,這點人情,料還請得通,自然再無異議。於是,這一隊人也走了。神兵洞霎時成了一個空洞,藏汙納垢幾十年,隨著毒臂神魔金星石的覺悟,這群惡勢力,也歸於煙消雲散。歷年以來,金星石蒐集的珍珠寶器,價值連城,一件都沒動,這會不會招到宵小的覬覦,尤其是那枚月魄牌?
公主嶺古木掩映中,有一座畸形建築。說它畸形,是因為外觀像廟,裡邊卻無神社。這裡就是北霸胡夢熊的老巢,原系山神廟,後經改建,前面大殿改成聚義廳,後面就是他住家的地方,兩旁路院,是親信爪牙棲息之所,這只是初創業時的規模。胡夢熊發達以後,喜其隱秘,故未放棄,並且還增建了幾棟房子,不過,家眷卻搬走了。
搬往什麼地方去了?只有他的幾個盟弟知道,而這幾個人,在曉梅初出關時,已經全部喪生劍下,等於替他消滅了活口。保全了機密,除開他自己,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就連現在的第二號人物,鐵掌金梭馮麟也不知道。兩三年前,他勾搭上一個女飛賊衣萍,現在更把她撤到公主嶺,作了壓寨夫人,用以拋飾他真正的家眷。
這是他鑑於目前情況險惡,準備萬一發生意外變化,自己能逃,還有個去處,不能逃,也不致絕後。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他這麼做,情理上倒也無可厚非。除非有事,胡夢熊再不離開公主嶺,就把這裡,當成了他的家,衣萍只知道他的原配已死,自己便也以壓寨夫人自居,尚不知被矇在鼓裡,馮麟的看法,和她差不多。
這一天,吃過晚飯,胡夢熊和衣萍,正在房裡閒話家常。
隱約之間,覺得房上似乎有輕微的衣袂風聲。胡夢熊有過前次經驗。宛如驚弓之鳥,最是敏感。說實在的,在當前環境下,他也極是難處。他惹不起毒臂神魔金星石,也惹不起範鳳陽,更惹不起公孫兄妹。神兵洞瓦解,他也聽到了消息,又多了一個上官逸。
關於前者,金星石或範鳳陽如有委派,他還不敢公然違抗,無奈這一對魔師逆徒,又已形成水火,極不相容,如果雙方都有委派,意旨恰又不同,聽誰的好?對於上官逸,還可以不賣賬,但如上官逸假傳聖旨,又該怎麼應付?至於公孫兄妹,對他更無好感,一個應付不好,馬上就能血濺庭階。是以聽到衣挾風聲,立刻扇熄燈火,就出去了。當他到達房上,衣萍亦已悄無聲息地到了他的身側。這說明衣萍的武功,最少是輕功,不在胡夢熊以下。胡夢熊覺察了,心頭暗暗一懍,來不及說什麼,先查敵蹤要緊。儘管月亮已經升上樹梢,奈何古木陰森,到處都可以隱藏行跡,又能查看得到什麼!胡夢熊嘆道:
“凡事有利就有弊,有這片樹林擋著,外人輕易找不到這個地方來,但如真有高手來到,這片樹林,恰又成了別人的護身符,唉!”一嘆而止,似有無限感慨。衣萍道:
“山高風大,也許是聽錯了。”胡夢熊道:
“但願如此,可惜不是。”衣萍道:
“關照樁卡,加點小心就是了。”夫妻倆飛身撲下,查看了一下樁卡,俱未出事,也沒發現什麼,這才回轉。一宵平安無事,第二天一早,馮麟過來問過了好,道:
“聽樁卡上的弟兄說,大哥大嫂昨夜似是發現過什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胡夢熊道:
“恐怕真是聽錯了,目前處境甚難,關照兄弟,不管發現哪路上的人,即刻引來見我,切忌妄動。”又談了一會閒話,馮麟告退辭出。從這天起,加強了樁卡的實力,但也從這天起,天天都發現有人侵入,等到追出查看,總是晚那麼一步,就是看不到影蹤。弄得上上下下,全都不安起來。是不是真沒看到影蹤?
不,有人看到了,並且還被詢問過,嚴厲警告不準聲張。
否則必追取性命。誰能不怕死?只有胡夢熊和馮麟,被瞞得死死的。來人是誰,問的又是什麼呢?
公孫啟帶著未婚妻印天藍和姍姍,伴送金遜,到達神兵洞,晚了兩天一夜,匆匆進洞,穿行一週,一個人影也沒見著,便匆匆地走了。哪裡去好?在冷靜推敲之下,僅能確定這是棄洞而走,金星石的去向和企圖,毫無端倪可尋。朱萬起碼應該留個信號,有所暗示,但也沒有發現片紙隻字,在這種情形下,金遜的事,只好先放在一邊。
其次想到的,便是霹靂神婆的安全,這在公孫啟的心目中,佔的份量也最重。是故毫無選擇,四個人便又奔向錦州。
一夜緊趕,第二天天亮不久,就趕到了。又晚了一步,悅賓棧已成一片瓦礫,餘燼猶未全熄。
公孫啟有如萬丈高樓失足,一顆心涼到底。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切未到傷心處。霹靂神婆是他家的老傭人,抱過他,領著他長大的,在公孫啟的心目中,這個脾氣火暴的老婆婆,無異就是他家庭的一員。兩行痛淚,不禁涔涔而下。大火還不僅燒掉悅賓棧,範鳳陽的家宅,以及左右鄰居,也都燒了,波及得很廣。奇怪的是,竟無一人巡視火場,鄰居也不見一個。
這不合情理,也顯示出不尋常。印天藍道:
“這不像失慎引起的火災,到我家一問就知道了。”公孫啟如夢初醒,道:
“跟我來!”當先疾步而去,所走的路線,並不是去印家的道路。印天藍道:
“走錯……”也只說出這麼兩個字,已有所悟,即住口不言。公孫啟聽如未聞,腳步愈快。姍姍跟在身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似欲發問。印天藍向她搖了搖頭,示意禁聲。
不久到了馬家店,公孫啟一步衝了進去,見這裡平安無事,方才鬆了一口氣。一大早,客人忙著結賬上路,馬千里的義子馬逵,正在櫃檯上照料店務,一眼看見公孫啟,狂喜說道:
“今天小店請客,沒有結賬的不要了。”幾步跨出櫃檯,迎著公孫啟道:
“我的公子爺,你怎麼才來?”公孫啟急道:
“悅賓棧發生了什麼事,人都怎麼樣了?”馬逵道:
“燕老闆垂危,婆婆重……”公孫啟截口道:
“人在什麼地方?快領我去。”馬逵道:
“都在印家,我爹……”公孫啟那裡還聽得下去,返身就走,邊走邊道:
“我認識路,你照顧生意吧!”話落人已出店甚遠。馬逵仍舊跟去了。說請客,就當真請客。樂得少數愛佔便宜的客人,乘機會溜之大吉。好在還有夥計,多數客人,仍是付清了賬才走。
印天藍的家,成了難民窩,不僅悅賓棧的東家和夥計,全在這裡,遭受池魚之殃的旅客和鄰居,也全在這裡。霹靂神婆的傷勢,並不如馬逵形容的那麼嚴重,睡得十分香甜燕南天也不致有性命危險。反而是黃天爵,左肩胛骨已碎,雖不致死,殘廢的厄運是定了的。印家的總管丁太,卻作了犧牲品,死在範鳳陽的毒掌之下。
馬千里成了大忙人,照護傷者,安撫受連累的鄰居,忙進忙出,累得精疲力盡,憔悴不堪。院子裡邊停著五口棺材,除了丁太,另外四個都是旅客。公孫啟夫婦到的時候,馬千里正在椅上打盹,馬逵上前把他喚醒,見著公孫啟,精神不由一振。
公孫啟先看了一眼受傷的人,見都睡得很好,懸心方才放落,便沒驚動他們。
印天藍重返故居,更是感慨無限。這還是她隨同曉梅出去查訪失蹤礦工的下落,第一次回來,不料倚為臂助的丁太,卻因她之故,遭了範鳳陽的毒手。她對自己的能夠生還,並不如何興奮,對於丁太的死,卻感到莫大的沉痛。問起經過,馬千里嘆道:
“這次是無妄之災,範鳳陽找的不是他們,而是旅客,但旅客住在悅賓棧,神婆怎能不管?”公孫啟奇道:
“什麼樣的旅客,會值得範鳳陽如此重視?”馬千里道:
“你再也不會想到,旅客竟是天南金氏門下,更不會想到,這次如非毒臂神君適時出現,把範鳳陽驚走,救下神婆夫婦,後果更是不堪設想。”神魔終於改了神君,金遜不由感到一絲安慰,但因這次事件,乃至十年來的遼東變亂均系由老父一人引起,又不禁感到無限慚愧,是以反而把頭垂得很低。公孫啟道:
“金兄,伯父這一轉變,對人對己都好,金兄應該高興才對。”金遜長嘆一聲,道:
“事情還很難料,家父行事一向莫測高深,跡象預示有意迴轉天南,若然,中原又將多事。”馬千里道:
“半個多月以來,事實演變驚人,且到前廳再作詳談吧。”
到了前廳,印天藍已著下人準備酒食,老少五人,相繼入座,馬千里一邊吃喝,一邊便把金星石與範鳳陽對掌受挫,以及以後各種安排,扼要說了出來,然後嘆道:
“神兵洞一舉一動,俱在範鳳陽嚴密監視之中,悅賓棧這次事件,就是他的預謀,目的就在截留那封信和諸葛昌。”四人聽後,莫不震驚!公孫啟沉忖剎那,道:
“果然是他!”馬千里聽得不明不白,訝然問道:
“是誰?”公孫啟道:
“這事等曉梅來了以後再說,先談目前的,範鳳陽已否得手?”馬千里滔滔不絕,說出以下經過:就在神兵洞散夥的第二天,近午時分,悅賓棧來了一箇中年人,聲言要將棧房包用一天,當時頭夜的旅客已走,棧房雖然空著,但這種事,夥計作不了主,便報告了棧東夫婦。黃天爵恰正與燕南天夫婦閒話近來的事情,得訊之後便跑下樓來,仔細打量那個中年人,文質彬彬,決非道上人物,不由問道:
“尊駕貴姓,包租棧房有何貴幹?”中年人未語之前,先嘆了一口氣,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說道:
“好好的金礦,還大有前途,不知為了什麼,說散夥就散夥,並且還勒逼著馬上就得走。在下鄒風,奉命打前站,如不事先辦好食寄,這一千口子人,到了怕沒地方住,東家務必幫個忙。”黃天爵道:
“可是金家礦場上的事?裝運礦砂的車輛,經常都從這裡過,怎會不知道。散夥也好,工人也該回家了,開棧房就是給人方便的。沒問題,房間都留給你們了,真要是礦工,小棧特別招待,不算錢。”鄒風道:
“那怎麼成,礦工雖然多幹了幾年,這次算賬,一個沒少給,每個人都有幾百兩黃金,東家肯與方便,在下已代他們感激不盡,怎能不收錢,盛意心領。就這一家還不夠,我還得別處去跑跑,晚上見。”留下十兩銀子作定金,就告辭走了。黃天爵還當一件稀罕事,上樓說給燕老夫婦聽。霹靂神婆甚是高興,還以為是公孫兄妹,硬逼著金星石,解散了金礦。派人一打聽,所有大小客棧,都被人包下了,異口同聲,都是為遣散的礦工安排的,愈加深信不疑。
哪知傍晚來的,竟是狂花峒主那一群人,沒有一個是礦工。霹靂神婆認為受騙,鄒風也沒再露面,說什麼也不接待他們。狂花峒主眼看要鬧僵,才把神婆夫婦請到單間,說出近日以來的經過,並且還拿出來一封信,請神婆看。信很簡單,是打尖的時候,從夥計手中轉到的,內容只說:
“錦州客棧,已全包下,可分開住。”說到範鳳陽的狠毒,狂花峒主還無意說出曉梅已遭毒手。這句話,可把霹靂神婆說紅了眼睛,切齒恨道:
“好吧,你們住,儘管住!話先說明白,我可不是為接待你們而留客,而是要借你們,引來那個畜牲,叫他索性把我老婆子也成全好啦!”說時,老淚縱橫,悲難自勝。狂花峒主道:
“畜牲要來,我們合力對付他。”霹靂神婆道:
“不成,等我老婆子死了之後,你們愛怎麼對付他,再怎麼對付他。”燕南天說好說歹,才把她勸上了樓。匆匆吃過晚飯,狂花峒主一行,熄滅了燈,養精蓄銳,以備應變。一更梆鼓響了,平安無事。二更梆鼓又響了,仍然沒有風吹草動。三更天,隔著一道牆,範鳳陽的家宅那邊,突然起了火。
火勢一起,便烈焰騰空,濃煙烈火中,硫磺的氣味非常重,十分明顯,是範鳳陽有意放的火,蓄意乘亂行事。夥計準備鉤竿冷水,還打算搶救。霹靂神婆喝道:
“客棧不要了!你們都躲開,別妨礙手腳,誤送性命!”狂花峒主死勸活勸,才把她勸活了心,一起退到對街的房上。意料中,範鳳陽必定要現身。
哪知這個陰險的東西,極工心計,並不如眾人所料,連個影子都沒露。由於兩家中間有一道高牆,悅賓棧在北邊,又是上風,火勢一時蔓延不過來,范家的左右鄰舍可就慘了,波及得很快。鄰人夢中驚醒,逃命要緊,呼爹喊娘,亂成一片。更深夜靜,聲音傳得很遠,不消多久,半邊城都被驚動了。馬千里和丁太先後趕到,得知真象,火是范家縱放的,自然不會救,悅賓棧這邊,得防備範鳳陽乘隙偷襲,不能救,居民人力單薄,想救救不了,如果不及早躲開,說不定還要把命賠上。丁太意良不忍,大聲道:
“鄉親們,火是範鳳陽放的,提防他還要殺人!請攜帶貴重的東西,先到印家躲一躲,事後再媽巴子的算賬!”他一邊喊,一邊挨戶勸,還沒勸幾家,一聲慘號,便受了暗算,連人都沒看見,就冤枉地死掉了。霹靂神婆聞聲撲了過去,看清丁太已經無救,便破口大罵起來。她一動,燕南天和黃天爵自是如影隨形,跟著一起行動。這樣一來,狂花峒主自無坐視之理,於是,她那一批人,也無法不動,陣容立見空隙。適時,暗影傳出範鳳陽的陰森話聲道:
“把信交給諸葛昌,放你們一條生路,否則,今夜都別想活。”聞聲而不見人,也聽不出他準確的方位。諸葛昌揚聲道:
“你如收起兇心,今夜不再滋事,老夫跟你去。”範鳳陽道:
“作夢,單你一個空人不行,拿著信出東城等我。”諸葛昌道:
“你太過份了,要信辦不到。”表現得倒也夠朋友。範鳳陽道:
“峒主怎麼說?”狂花峒主氣極,道:
“信在我手。要,就自己來取!”霹靂神婆幾次都沒聽準他的位置,罵道:
“範鳳陽,你這枉披人皮的畜牲,有種就別藏頭露尾。”範鳳陽嘿嘿一陣陰笑,道:
“霹靂神婆,今夜可沒你的事,燒了你的客棧,本場主有的是錢,給你再蓋新的。你如橫插一腳,那可就不能怪我了。”霹靂神婆道:
“老婆子找你另外有賬算,和他們不相干,你倒是敢不敢滾出來?”範鳳陽又是一陣陰笑,道:
“你不提起,本場主還真忘了。曉梅辱我太甚,我已將她處死,你如怕她泉下寂寞,本場主就一併成全你,等著。”話落又起,道:
“峒主,我最後提醒你,信交給諸葛昌。”狂花峒主道:
“老孃也最後告訴你,要信自己來取!”範鳳陽聲調一轉冷道:
“四極在我眼中,不過土雞瓦狗,倚仗他們沒用。留神,本場主來了!”聲落人現,十丈外出現一個金衣人,但卻紋風未動,眾人心絃,頓時緊張。四極橫列狂花峒主身前,不敢稍離。
霹靂神婆卻猛撲了過去。羅昆比她近,先一步到達,歷喝道:
“畜牲招打!”雙撞掌兜胸猛擊過去。金衣人冷嗤一聲,覷準來勢切近,方亮掌迎擊。轟然震響聲中,金衣人寸步未移,羅昆卻飛摔房下,未再起來,意料非傷即死。“嘿嘿嘿!”適時,四面都起了冷笑聲,伴隨嘿聲,又出現了三個同等高矮,同等裝束的金衣人,一面一個,遠遠地把住四方,不知誰真誰假?巫無影沒有喚住羅昆,緊隨而起,稍微落後一步,慘變已生。
這時,範鳳陽話聲又起,道:
“三叔住手!這是我座前的四大金剛,你不是他們的對手,護送信件沒你的事。在老鬼心目中,你還不如四極份量重,帶著八秀和十二神衛,迴轉天南去吧。二叔已經無救,我會好好地安葬他,你不必管了。除開諸葛昌和那封信,誰都可以走。念在同門一場,這是我最後的忠告。”不怪他狂,手下人都這麼厲害,羅昆竟然一招都接不下。巫無影在他喚三叔的時候,已經止步,聞言恨道:
“你很好……”底下的話,氣得再也無法出口,揮手示意隨在身後的苗虎等人,重行退回原處,以增厚狂花峒主實力。這並非示怯,徒死無益,衡量目前形勢,只有集中力量,或可死中求活,確保信件不失。霹靂神婆奔至中途,見羅昆已經出手,不願與他們聯手,故即收勢止步。燕、黃二人自是與她同進退,羅昆一招送命,三人不禁大駭,始知狂花峒主早先之言,並非過份。小賊範鳳陽,確已今非昔比,一身成就,已經高到罕絕地步。馬千里原和丁太,一東一西,安撫鄰居,這時他已到了三人身側,道:
“看來小賊已早生異心,否則這四大金剛,短時間內,何能具此不凡身手?公孫公子不知何事耽延,至今未來?”霹靂神婆道:
“曉梅一死,他何能不怒,必是找到絕緣谷去了,殊不料小賊會在此出現,稍時劇戰一起,馬大俠務必乘隙突圍,火速給他送……”“信”字尚未出口,範鳳陽話聲又起,道:
“三叔,你這算何意?”這時巫無影已把八秀和十二神煞,在狂花峒主周圍,又多佈置了一圈防守,並且全把兵器取在手中,是以小賊有此一問。巫無影斥道:
“你用不著假仁假義,殺不絕我們,休想把信取走。”範鳳陽長嘆一聲道:
“隨三叔怎麼說好了,金遜勾結公孫啟,意圖出賣我,老鬼在獲知內情後,不予制止,這能怪我?信送何處,交給何人,與我有切身利害關係,如何能不過問?既然全把我當眼中釘,再說也是廢話了,信我一定要留下,甚至濺血五步,也在所不惜!話就說到這裡為止,趕快商量答覆我。”狂花峒主以次諸人,全都聚精會神,握緊兵器待變,沒有人再答理他。這時火勢業已延燒甚廣,悅賓棧終於也被波及,火舌吞吐,濃煙滾騰,薰風熱浪,已向對街逼來,火星更是漫天飛舞。範鳳陽等的似乎就是這個時候,嘿聲陰笑道,
“這就是你們的答覆,可別再怪我!”話聲甫落,四大金剛,已經向前逼來。劇戰一觸即發,情況頓呈緊張。霹靂神婆道:
“這邊交我們。”丁太是死在街左的,她認定範鳳陽就在街左,故已轉換方向對東,所指的自然也就是東邊。
四大金剛,步子很大,但卻很慢。這是功心戰,有意使對方之心理呈現過度的緊張。到了這個時候,範鳳陽猶未現身,這更使對方無從揣測,四大金剛之中,有無範鳳陽在內,或是另藏何處?四大金剛向前每跨一步,狂花峒主這邊的人,心絃就是一緊。雙方的位置,現在都在房上,房上不出平地,有的地方毗連,有的地方隔斷,遇到隔斷的地方,四大金剛必須飄過。
這一飄,眾人的心,就像要奪腔而出,也隨著飄起。當然,這是心理狀態,是感覺,心並不能真個飄起。但那滋味,那隨著四大金剛進逼的步調,所產生的恐懼,卻更不易忍受,更能促成精神的崩潰,乃至不戰而屈。這種戰法,如果用在一般敵人身上,可能生效。
範鳳陽用來對付同門,卻選錯了對象,產生了反效果。這些同門也是人,恐懼自所難免;但是,繼之而來的,則是更高的怒火,更深的憤恨;那怒火,那憤恨,所彙集的力量,也是不可估計的。臨街的一面,大火已將封巷,範鳳陽的武功雖已精進,依然是血肉之軀,照舊禁不住烈火焚烤,縱然不在四大金剛之內,從這一邊來的可能性亦不大,為了便於應戰,人手略有移動。
狂花峒主師徒帶著金邈,已經移到第二層房坡上,四極擋在身前,楊青由於雙臂已斷,跟她們在一起,左邊,不,由於方向已變,應該說是右邊了,這邊是霹靂神婆夫婦、黃天爵和馬千里。現在的左邊,是諸葛昌、李玉與蛇叟。巫無影帶著八秀十二煞,散列在第三層房坡上,臨街一面,分去兩個人,目的只在監視,報信,以防萬一。四大金剛的分佈是,正東正西各一人,另外兩個在北邊,中間約有四丈間隔,並非並肩。十來丈距離,即使再慢,也要不了多少時間。
就在雙方接觸、劇戰已起一剎,突從意料中不可能隱身的火巷中,竟然騰起一條人影,以不可言喻的速度,直向第二層房坡上落去。臨街房上預布的兩個人,竟沒發生作用,反而是狂花峒主的弟子,首先發現報的警。四極如斯響應,轉身迎拒,來人已臨頭頂。火光照耀下,竟是鄒風!此時此地,如何會有局外人?四極便把他視同範鳳陽,八掌齊揚,匯擊一點。
鄒風來勢速,四極應變快,雙方掌力,迅告接觸。一聲大震,宛如地裂天崩。
房子塌了架,房上的人隨同梁瓦,齊向房中落去。狂花峒主卻先一剎,擊出一股金黃色的掌風。鄒風剛被反震飄起,目的未達,猶待施展千斤墜,發現那股異色掌風,如遇蛇蠍,雙袖一抖,人已借勢向東弧形落去。適時遠處暴起一聲厲喝:
“畜牲大膽!”聲起猶在百丈開外,聲落已近鬥場。鄒風果是範鳳陽矯裝,聞聲知人,道:
“老鬼,饒你三次不死,這是第二次了,走!”聲落人影已竄,臨走的時候,助了金衣人一掌,才使霹靂神婆夫婦重傷。
金衣人壓力一輕,一掌傷了黃天爵之後,才銜尾遁走。四大金剛另外三人,聞令已先遁走,就這樣,八秀十二煞,又死了四個。來人果是毒臂神魔金星石,停都未停,便已追了下去。狂花峒主急聲呼喚,也沒有應。
事後檢討,四大金剛的武功,是禪門功力,並不如想象的那麼高得駭人,羅昆的死,是死於功力相剋。霹靂神婆習的亦像禪門功力,復有燕黃二人相助,尚稍占上風,而巫無影用的是兵器,故能無損,死的四個,則是功力太差。
馬千里是在霹靂神婆催促下才退下來的,沒敢走遠,料理善後,便成了他的事。
狂花峒主原想留下幫忙,馬千里怕把煞星再招來,婉辭謝了,但卻約定,信送到後再來。青面鬼王李玉的目的不同,並且也不知道信究送何處?決定要等盟弟吳祿的消息,便與病判楊青留下,就便協助辦理善後,昨天匆匆設靈祭奠之後,狂花峒主就帶著人走了。現在李玉由丁太的長子丁元陪著,出去找尋墓地,就便辦好墳葬準備事宜。死者入土為安,也免得影響印家,上下不安。
出於意外的迅速,在公孫啟到達錦州的第五天晚上,曉梅帶著大隊人馬,就趕到了錦州,較預計提早一半時間。公孫啟怕再出事,動不敢動,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相差一天時間,金遜原想追蹤狂花峒主而去,也被公孫啟曉以利害,給強留下來了。
公孫啟不敢動,又不放心讓金遜單獨上路,深怕萬一出事,將來無法向朱萬交代。金遜也不是不瞭解公孫啟的苦衷,自不便強人所難,何況再往深處一想,老父孤掌難鳴,處境尤險,將來仍有賴公孫兄妹的協助,留是留下了,顧此慮後,內心的急燥,並不下於公孫啟。曉梅一到,兩個人全都長出一口氣。
霹靂神婆見到公孫啟,傷勢彷彿就好了一半。她親耳聽到範鳳陽的狂言,任憑公孫啟怎麼說,她都不信曉梅還活著,總以為公孫啟是在安慰她,現在親眼看到曉梅活生生的出現在面前,並且親口向她解釋:
“神婆,我的確中了範鳳陽的暗算,南齊的毒經也被賊子搶去了,幸有奇人相助,實際並沒有死,您看,我不是好好的麼?”接著她便把無名神尼相助的往事,說了一遍。霹靂神婆這才相信,嘴裡還不住地念佛。
這是一幅感人的畫面,不僅公孫兄妹感動得熱淚盈眶,老少群俠也莫不為神婆的真情,深受感動。大頭鬼吳祿也隨著大隊來了,盟兄盟弟聚在一起,更是感慨叢生。青面鬼王李玉感念公孫啟不究舊惡,願留下相助,直到範鳳陽授首以後再走。
公孫啟不能接受他這份盛情,勸勉一番,婉辭謝絕了。第二天陰山五鬼僅餘的三鬼,告別走了,但在臨走之前,合盤托出神兵洞的一切變化,提供參考,綜計要點,大概是這樣的:
一、範鳳陽機緣湊巧,已把絕緣谷武林至寶得去,不僅已將萬世魔功練就,且精禪門藝業廣身修為,已無法測度,手下又有四大金剛相助,武功亦高得駭人。
二、以毒臂神魔金星石修為之高,且曾一度受挫。
三、人寰五老與範鳳陽同謀,武功自亦今非昔比。
四、鄭七的月魄牌,已留在神兵洞密室。
五、神兵洞絕緣谷兩處惡勢力,金星石已全權委託上官逸解散,礦工遣回原籍,應得工資亦不得剋扣,惟至今尚未見礦工過境,上官逸是否有所圖?不得而知。
六、劉衝不僅挾走秀秀,並且還帶走了範鳳陽所得珍藏。
上官逸曾奉範鳳陽之命,一度往搜胡夢熊,沒有結果。
基於這六點,與那夜實戰情況,推敲範鳳陽的實力和動向,得切四點推論。
一、懷疑四大金剛,即人寰五老中人偽裝,否則,範鳳陽何能瞞得過金星石銳利觀察,憑空出現四個絕頂高手?當然,以範鳳陽心機的深沉,也不能全然不作另有其人的打算,這一點,首先必須查證清楚。
二、礦工何以至今仍未見過境?上官逸、甚至範鳳陽猶思盤踞,意圖何在?繼續盜採金砂,抑或另有詭謀?
十之八九,礦工來自山東,迴轉山東,從大連渡海,即可在煙臺登陸,如遇風順,一兩天的工夫就可以到,或是從營口上船,在灤東登陸,並不是非走錦州不可,是以這一點,亦有待查證。
三、劉衝挾走秀秀,背叛範鳳陽,如非活得不耐煩,便是另有企圖的,他企圖又是什麼?霸佔秘笈?抑是保護秀秀?上官逸搜尋他,何以特別著重北霸天胡夢熊的巢穴?
四、金星石如非另有致勝之策,明知不敵,仍要苦苦追蹤範鳳陽,豈非不智之極?針對這四點,公孫啟立即決定了如下對策:
他自己帶著四房妻子和呂冰、金遜,去絕緣谷,查證人寰五老動向以及與範鳳陽勾結的程度。
杜丹夫婦和霍棄惡,去公主嶺,徹查秀秀是否落在胡夢熊處?同行的有劉智、劉信弟兄,嚴和與齊雲鵬、紀慶,萬一碰上範鳳陽,務必聯手拒敵,切忌逞強。
絕緣谷事了,自己隨後即去接應。其餘的人,隨待四老守家,城廂動靜,由蕭天負責、紀秉南父子,對於珍姥,雖不無芥蒂,但一經深思,除非珍姥臥底,紀家亦難免金星石毒手,何況珍姥實因背叛金星石,連累孃家亦遭滅門之禍,月前如非公孫啟看著珍姥的情面,設法營救,紀秉南交加何能夠重新生還?
正如目前的金星石,不也由於金遜的孝行,感動了群俠,默默之中,已有意不究既往,恩恩怨怨,錯綜複雜,已難清算,只好不再提起。梅苓、玉蓮、傲霜、雪梅,儘管不願意離開夫婿身邊,但一轉念,此行兇險異常,跟去反會添累贅,也就無法再開口了。
何益三不惜冒著大險並終於喪命所送來的那封信,僅餘一角,就殘篇推測,似與日魂牌有關,由於至寶已失,已不重要,只好暫不理會。同樣理由,鄭七留塞在神兵洞的那方月魄牌,也不再去取。事情就這樣作了決定,並且立即展開行動。
烏雲掩月,天氣悶熱,似乎要下雨。入夜以後,絕緣谷陷入一片黑暗中,僅七星樓頂層,還亮著燈。幾條人影,捷如狸貓,乘黑掠進,忽分忽合,不知是誰,也不知在幹什麼。刻許之後,似有一人,到了七星樓附近,一晃隱去蹤跡,也不知是否另有其人,抑或其中的一個?頂樓內,二老一少,圍著一張八仙桌,面對面地坐著。兩個老人,一是步月叟孫新。一是灰衣叟辛艮辰。年輕人是此刻的少主上官敏。這時只聽孫新斥責道:
“你這孩子,今天怎這麼不聽話?”上官敏抗辯道:
“你們是不是存心想害我?”辛艮辰斥道:
“胡說,教你去練功,也算是害你?”上官敏道:
“我心裡現在亂得很,萬一走火入魔怎麼辦?”辛艮辰道:
“你不用歪纏,不願意練拉倒,將來沒出息,也不關我的事。”孫新接口道:
“話不能這麼說,武功不能一曝十寒,這道理你也不是不懂。聽我的話,收攝一下心神試試看。傻孩子,我們如果會,能不教給你?”上官敏道:
“要練也可以,把你們新近學會的心法教給我。這麼說,是我師父冤枉你們嘍?”辛艮辰道:
“也不盡然,範鳳陽那個王八蛋,曾經亂章摘句,請教過令尊,多少知道一點,只是不全,怎麼能隨便教你,萬一出了毛病。怎麼向令尊交代?”上官敏道:
“家父料必又去追搜那本經典去了?”孫新道:
“不一定,範鳳陽的話,能夠完全相信嗎?”上官敏屈指一算,道:
“出去四天了,沒去搜經典,有什麼事?”孫新道:
“走的時候說是令師找他,也許在神兵洞。”上官逸道:
“二叔可不能騙我。好吧,我就相信二叔一次,如果教我發現,你們暗中還和那個人面獸心的東西來往,連家父在內,我都六親不認,說得出就做得到!”昂然起立,大步出樓而去,語氣極是堅決。辛艮辰嘆道:
“不知老鬼給他吃了什麼迷魂藥,怎會變成這樣!”孫新道:
“別再說了,當年我們比他現在都大,還不是上了老鬼的惡當?弄得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辛艮辰道:
“大哥也真是的,還在這裡拖個什麼勁?有多少錢就給大家分多少錢,只要問心無愧就成了。老魔小魔都不好惹,再拖下去,勢必又把我們拖進旋渦不可!”孫新道:
“你說的倒輕鬆,你又不是沒去神兵洞,老魔怎麼說的,你難道沒聽見?如果不發夠,傳到別人的耳朵裡去,人寰五老又成了吸血鬼。老四老五就是去弄錢的,弄到多少就扣發走多少,不這麼辦,你還有什麼好法子?”辛艮辰道:
“別再說了,愈說我愈有氣,從來就不跟我商量,現在的金砂,挖夠了大家分不成?”孫新無可奈何地說道:
“成色不一樣,我的三弟。再說一個人分一大地金砂,怎麼帶法,又如何變錢?事情沒有你想那麼的簡單。”辛艮辰愈氣,霍的站了起來,道:
“算我笨成不?我睡覺去了。”孫新急聲喊道:
“三弟!三弟!唉!”辛艮辰聽如未聞,不顧而去。剩下孫新,望著窗外,呆呆的發怔。
公主嶺安靜了幾天,北霸天胡夢熊剛剛鬆了一口氣,今夜忽又有了響動,屋瓦被人踏碎了,發出一聲很清晰的脆響。胡夢熊暗暗罵道:
“笨賊,胡老子就是倒黴,也輪不到你們這種下三流的身上去。”他以為來的是毛賊,否則怎會把屋瓦踏碎,怒上心頭,也沒多想,就衝了出去。天剛黑,蒼茫暮色中,他清楚地看到一個夜行人,小衣襟,短打扮,似乎還不知道蹤跡已洩,猶在攏目四望。胡夢熊幾乎氣炸了肺,騰身出掌,便向夜行人擊去。
“砰”聲大響中,又碎一片瓦。夜行人輕功不濟,警覺亦極遲頓,應變可慢。極是意外的,胡夢熊反被震下房來。夜行人也沒站穩,倒退兩步,終於坐倒房坡上,瓦碎得更多了。
“小子,留你活口,老子的蹤跡立洩!”雙手一按房坡,夜行人情勢已撲下房來,居然把龍頭掌舵的,當成了守樁卡的小嘍羅,還要殺人掩蹤跡,的確是有眼無珠,笨到了家的蠢貨。羞怒攻心,靈智俱失,胡夢熊那張大白臉上,佈滿了殺機,迎著夜行人下撲的勢子,揚掌便擊。下三流的小毛賊,也是這樣的輕藐他,欺凌他,如何能再忍受?多少天來所鬱積的惡氣,盡在這兩掌中發出,恨不得把對方,擊成血泥肉屑。一聲更是驚人的大響,勁風怒卷四野。胡夢熊還不成,連退三個大步,還險險摔倒。夜行人落地即起,來勢更快更猛。
“小子,認命吧!”鬍子分明都很長了,還被叫成小子,實在欺人太甚了。胡夢熊闖蕩江湖四十年,也沒受過這樣的凌辱,暴提全身功力,硬封而上。夜行人撲得猛,避得更快,一閃躲開。
胡夢熊迎架落空,掌風帶著懾人銳嘯,一掃而過,龐大的身形,也被自己的掌力,帶得衝出數步,方才拿樁站穩。
“嘿嘿嘿!胡夢熊,你還有什麼話說?”夜行人沒再進招,忽然問出這麼一句。胡夢熊陡感一驚,凝視夜行人,面孔陌生得很,從未見過,不由詫問道:
“尊駕是誰,來意如何?”衣萍、馮麟,聞警已先後趕到,成三角形,把夜行人夾在當中。夜行人毫無懼意,沉聲說道:
“看看我是誰?”隨手摘下一張人皮面具,露出廬山真面。
胡夢熊看清夜行人,臉色不由陡變。你道來人是誰?
摘去人皮面具,露出來的,赫然是範鳳陽陰森面容。胡夢熊豈只變色,三魂七魄也嚇得飛走了一半,略定心神,強笑道:
“原來是少主,夢熊不知,請怨失迎之罪。”範鳳陽不答反問,語氣森冷之極道:
“人在何處?上官逸系奉我之命而來,何以不據實相告?”
胡夢熊道:
“人確來過,目前情況混亂,上官逸也未出示金令,難辨真假,屬下不敢冒失,沒有告訴他實話。他警覺難以存身,又走了。”範鳳陽道:
“來時幾人,隱於何處?去向如何?”胡夢熊道:
“一男一女,隱於寨後洞中,少主是否前去看看?屬下跟到遼源,據告似去熱河。”範鳳陽哼了一聲,道:
“你既已知道本座找他,何故還要施護他們逃走?”胡夢熊苦著臉道:
“屬下身不由己,是被迫跟去的。”範鳳陽聲調陡轉冷煞,森厲喝道:
“你這身佛門功力,莫非也是被迫學會的?”胡夢熊態度愈恭,道:
“這是二少主……”喝住胡夢熊,範鳳陽道:
“住口!你原已受他利誘,存有二心。說!你把他們隱藏何處?”胡夢熊道:
“少主明鑑,劉衝來時,屬下尚不知真象。”範鳳陽幾次都要出手,終因胡夢熊答辯的俱是實情,腳步納得很穩,使他發作不起來,這時亦是如此,恨哼了一聲,道:
“口授抑或筆錄?”胡夢熊道:
“劉衝心緒欠佳,筆錄多件,以助記憶,隨便給了屬下一份。”立從身上,取出一份抄件,道:
“喏,就是這個。”連上兩步,畢恭畢敬遞了過去。範鳳陽接在手中,瞪一瞥視,道:
“不錯,是匹夫的親筆,你已經學會,這個已無用了。”隨手納入懷中。胡夢熊哀求道:
“屬下僅略窺初步門徑,敬懇少主賜還。”範鳳陽道:“一定還你,並且還另有厚賜,但非現在,一切須待本座調查清楚,證明你尚確忠於本座時方可。雪山那個丫頭,匹夫如何對待?”
胡夢熊道:
“出入相偕,親密異常,屬下還以為是劉衝的夫人,不料竟被欺騙了。不過,那女子並非雪山衣裝,是否另為一人就不知道了。”範鳳陽冷嗤道:
“你也是個老江湖了,衣服不能換?哼!匹夫欺我太甚,天涯海角,誓非把他找到不可。三日之後,絕緣谷敬待後命,我走了。”騰身而起,便向左側一株樹上落去。彼時月已上升,胡夢熊、衣萍相繼躍上樹消,僅見範鳳陽背影,去如疾矢,幾個起落,即已消逝不見,忽聽馮麟喝道:
“什麼人?”火急轉身,瞥見馮麟剛剛踏上正房房坡,而來人亦已從後房坡現身,冷森森的答道:
“是我,範鳳陽。半個多月不見,怎麼二師兄不認識小弟了麼?”月光映照下,赫然又是一個範鳳陽!馮麟亦冷聲相譏道:
“範鳳陽真多,剛走了一個,又來了一個,究竟哪一個是欺師滅祖的真兇實犯……”胡夢熊已凌空趕來,急道:
“二弟住口!”他嚇壞了,馮麟罵得太厲害,以範鳳陽的狠毒與現在的修為,出手馮麟必死,是以急速趕來,以辨真假。
極是意外,範鳳陽僅冷哼一聲,並沒出手,露出半身,也沒再向前移動一步,雙眼卻閃射森厲光芒,瞪視著馮麟。馮麟話已出口,無法收回,似乎也豁出去了,毫不示弱,還蹬著範鳳陽,也沒有再作進一步的行動。胡夢熊腳落房坡,凝視範鳳陽一霎,道:
“少主多擔待,屬下今夜也糊塗了,適才離去之人,確與少主像貌一般無二,屬下都分辨不清,二弟馮麟,來此不過半年,自然更難識別,失禮之外,祈勿見責。”範鳳陽冷嗤一聲道:
“你認識他多久了?你們騙得了上官逸,騙不了我!”胡夢熊道:
胡夢熊道:
“早年在關內就相識,他來投奔我,恰巧幾個盟弟在月魄追魂初到遼東時,俱已遇害,也正需要幫手,就把他留在出上了。怎麼,少主看出什麼不對的地方來了?”此言一出,胡夢熊亦極感驚詫,不由注視起馮麟來,凝視半晌,也看不出岔眼的地方來,不由至感惶惑。
範鳳陽看出胡夢熊神情不假,道:
“虧你還是老江湖,簡直瞎了眼,到我這邊來。站在我原先的位置,蒙著右眼,看他的左臉,然後再蒙左眼看右臉,看一看究竟是否不對勁。”胡夢熊如言照辦,目光單注斜視,果覺馮麟臉上的反光,隱約似有變幻,再睜雙眼正視,那種模糊的感覺,便不顯著了,閉眼默意馮麟舊時輪廓,亦覺略有出入,不由詫問道:
“老二,你如果還把胡夢熊當朋友,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馮麟從貼身處,取出一封信來,信封已顯黃舊,道:
“大哥拿過去看,就知道詳情了。”胡夢熊急忙接了過去,立即拆閱。
馮麟再不管他,移目範鳳陽道:
“尊駕眼力不錯,我不是馮麟,但尊駕是否貨真價實的範鳳陽?自去年至今,範鳳陽不知出現過多少次,卻沒有一個是真的!今夜又是兩個,孰真孰假?好讓仰慕的人失望。”範鳳陽眸光一轉,道:
“聽尊駕的口氣,似是專為範某,冒名前來遼東的。今天你如願了,何不開門見山,直道來意?”馮麟道:
“在下仰慕的是真貨,尊駕……”胡夢熊已將書信看完,急道:
“二弟住口!”喝住馮麟,即問範鳳陽道:
“少主?劉衝來過又走了,詳情適才已對上官逸說明,秘笈抄本也被騙走了,全怪屬下得到消息太晚。少主如果另有吩咐,請移玉屋中一敘如何?萍妹去準備酒飯。”衣萍原在料理晚飯,故適才不在胡夢熊身邊,這時見氣氛不對勁,極願用酒飯來沖淡目前的不合諧,立即告退離去。範鳳陽沒有答理她,手一伸,道:
“把信拿給我!”胡夢熊道:
“少主何苦叫屬下作難。”範鳳陽厲聲道:
“拿過來!”胡夢熊這才把信送了過去。
範鳳陽展平一看,只見信上寥寥數語,寫的是:
“夢熊大哥如晤,小弟被仇家暗算,幸遇恩兄,得以不死,但肢體已殘,無法再侍左右,恩兄恰亦有事遼東,將尊函推薦,務祈視同小弟,則感德無涯矣。弟馮麟頓首。”事實自然不可能再推薦馮麟,是則眼前的馮麟,當是另外一個人,情中一再寫的都是恩兄,不提真姓名,自是別有隱情,不便寫明。範鳳陽看罷書信,震聲狂笑道:
“無獨有偶,吾道不孤了!朋友前來遼東,是找金星石還是投敵?”假馮麟沒有理他,卻向胡夢熊一揖到地,慨然說道:
“半年相處,承大哥大嫂待我如弟,此情此德,沒齒難忘。
小弟必須告辭了,大嫂面前,請代致意。”昂然轉向範鳳陽道:
“你是真貨,我找的就是你,如果有種,山下一會,別連累旁人。”來明去白,交待得清清楚楚,話落身起,當先向山下奔去,胡夢熊連聲呼喚,亦置諸不理。胡夢熊呼喚不應,只好轉面挽留範鳳陽,希望遏止這一不幸事件,範鳳陽的厲害,確實難以測度,把假馮麟的話,居然當作耳邊風,並沒追去,卻向胡夢熊說道:
“半年之久,他究竟是什麼來歷,言談之間,你豈能毫無所覺?想想看,最好據實答覆我。”胡夢熊苦著臉道:
“屬下把他當成了真馮麟,怎會懷疑其他,少主豈非強人所難?”範鳳陽陰沉地說道:
“我可以饒他,隨行部眾可不會饒他,生死決於你手,說是不說?”胡夢熊不禁大驚,皺眉苦思,愈急愈想不起來,道:
“少主,求求你,先止住部眾,讓屬下盤問他。”範鳳陽道:
“你有把……”驀一聲急嘯,範鳳陽的臉色,不覺激變,立即改口道:
“小看了他,走!”“走”字聲中,人已電射飛去!胡夢熊在後緊緊跟隨,竟是愈追愈形落後。穿過原始森林,視界頓時開朗,居高臨下,看得尤為真切。激烈的拚鬥,業已展開,假馮麟和一個金衣蒙面人,打得已是難解難分,除開他的這一對,另有三個金衣蒙面人,也都有了對手,由於相隔甚遠,雙方移動又快,無法看清面目。
金衣蒙面人不多不少,正是四個,又是伴隨範鳳陽同行,應無疑問是四大金剛,是則範鳳陽當也是小魔真身了。鬥場是在一處略呈斜平的山坡上,煙塵滾滾,沙石亂飛,寒光閃晃,風雷俱發,聲勢之猛,甚至駭人。胡夢熊甫出林緣,範鳳陽已接近鬥場,用盡吃奶的力氣,也是休想趕得上,只得一面趕緊,一面狂呼道:
“少主手下留情!”他怕假馮麟吃虧,是以狂呼不止,內心裡卻極是驚詫,假馮麟何以會有早就埋伏的幫手,抑或是巧合,這批人又是誰?一連串的問題還沒想清,場中已告劇變。
他所最關心、看得也最真切的假馮麟,業已著了金衣蒙面人一掌,搖搖晃晃倒下去了。
金衣人都被撲過去的一個大漢,揮動兵器,砸碎了頭顱。
範鳳陽一聲厲嘯,猛撲大漢。不料籍從石後,又突然竄出一男一女,截傷了他。搏鬥立呈白熱化。這批人是誰?結果如何?假馮麟的真實身份及其生死,到底如何?胡夢熊隨後趕來,接近鬥場,不由呆住了。
截擊範鳳陽的那個少女,他不認識,男的是杜丹、杜家參場的主人,一眼就看出來了;其餘的人何須再問,必然都是杜丹一夥的。這個老奸巨滑的巨寇,一晃身便隱在一處崗後。
他原先是替馮麟擔心,現在卻不能不為自己的老命擔心了,這些人全把老魔和小魔恨得入了骨,哪會有耐心聽自己的詭辯?只要欺身過近,馬上就被捲入旋渦,跟著遭殃。
隱好身形,仔細凝視,沒有看到公孫啟,他才鬆了一口氣,也才有工夫注意場中的景況。他這才看清,馮麟和幫助他的那個大漢,已經擁抱在一起,交情似乎非常深厚,心底又不禁產生一個希望。“嗯!”他嗯了一聲,暗暗忖道:
“何不借著馮麟的關係,化解目前這步災難?”適時,場中變化,立刻又引去了他的注意。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35:37
第三十章 言重如山
北霸天胡夢熊老奸巨滑,隱身窺察鬥場情況,確定他所最畏懼的公孫啟沒在場,方才鬆了一口氣。他這種心理不難了解,是怕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冤枉地宰掉。
驚魂一定,才又注視戰況,接著認出杜丹。就他所知,杜丹的武功,並無出奇之處,何以今天僅和一個少女,就能把範鳳陽敵住?
難道是傳聞失真,範鳳陽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厲害?只看了三五招,這個懷疑,就被事實粉碎無遺。範鳳陽出一雙肉掌,對敵兩把利劍,招式奇,變化快,每掌俱有撼山裂獄之威,風聲嘯掠,砂石齊飛。
杜丹用的竟是飛龍劍法,寒飆橫空,那罡勁,那威勢,即使牧野飛龍親臨,也不過如此。胡夢熊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回溯生平,幸虧還沒有招惹過杜家參場,否則,恐怕早活不到今天了。少女左訣右劍,路數很雜,他看不出宗派,但無一招不奇不厲,與杜家聯手攻拒,配合尤為嚴密。看到馮麟與那個不知名的大漢擁抱,胡夢熊頓生一線生機,他不怕了,有馮麟在,絕不會看著他吃虧。適時,一聲厲吼,金衣人又倒下去了一個。
那聲厲吼,震驚了全場。大漢一推馮麟,道:
“去幫那人。”杜丹在一起的人,讀者必已瞭然是誰了。大漢自是霍棄惡。這八個人中,只有他的塊頭大,除開梅葳,其餘的六個,都是中等身材,高矮差不多。霍棄惡所指的那個人是嚴和,只有他單槍匹馬,獨戰一個金衣人。齊雲鵬幫助劉智,紀慶幫助劉信,以二敵一,各戰一個金衣人。馮麟還沒到,劉信和紀慶,比他早一步,已經搶先追過去了,馮麟審度情勢,便去幫劉智。
霍棄惡指點過馮麟,自己卻撲奔範鳳陽。但那聲厲吼,不僅驚動了霍棄惡,也使範鳳陽有了警覺。小魔極其狡猾,四大金剛已傷折其二,再不走,恐怕都得趴下。是以沒待霍棄惡撲到,他已震退杜丹夫婦,救走了剩下的兩個金衣人。
論小魔自己的修為,杜丹夫婦聯手,仍略處下風,只因他心裡有鬼,深恐公孫啟隨時會出現,不免分神旁註,故杜丹夫婦合力,才勉強打個平手,他如想走,杜丹夫婦也攔不住他。
杜丹本來還要追,卻被霍棄惡喚住了。杜丹訝問道:
“此時正好除他,霍大哥莫非另有高見?”霍棄惡道:
“秀秀姑娘正在此處,讓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胞弟維善,老二,見過杜場主和夫人與各位兄長。”他一一的指名引見。
原來馮麟是霍維善化裝的。他到遼東來就是為了訪尋胞兄,來的時候,霍棄惡還沒有消息,只是印天藍與範鳳陽已經鬧翻,傳出風風雨雨,因知胡夢熊是範鳳陽的重要羽翼,便藉著馮麟的那封信,切了下來,以便易於偵知真象,沒有想到這一著,竟然促成兄弟重逢。杜丹等人自然極為他們兄弟慶幸。
一番寒喧之後,杜丹道:
“秀秀姑娘現在何處,二哥是否知道?”霍維善道:
“知道,不過,這是胡山主的一番好意,最好請他領著去,比較合適。”胡夢熊算是交對了朋友,就因為霍維善這麼一句話,免去了殺身之禍,還揭去了賊皮,得以重新做人。杜丹真沒想到,胡夢熊還會做出這麼一件好事來,把秀秀找回去,可比追搏範鳳陽重要得多了,揚聲喚道:
“胡山主請出來吧。”胡夢熊初時連喊帶追,發現情況不利,才隱藏起來的,自難瞞得住杜丹銳敏的視覺,聞喚立即現身相見。劉沖和秀秀,就藏在寨後一道深谷裡,叢林密佈,隱僻已極,胡夢熊每隔十天半月才親身前去一趟,送些薰臘油米,並由霍維善隨後掩護,故範鳳陽和上官逸幾次搜尋,都沒有搜尋到。
胡夢熊輕車熟路,很快就把大家領到了地方。這是一個山洞,洞口極小,非蛇行無法進入,洞口還用石頭堵得很嚴,胡夢熊移開封洞山石,才把秀秀和劉衝,喚了出來。秀秀在神兵洞,很受了一些折磨,幸而範鳳陽和劉衝,都別有用心,沒有侵犯她,到了這裡以後,才逐漸養息過來。
一個小問題發生了,大家全沒見過秀秀,秀秀也不信任他們。幸而梅葳能說會道,把近月以來的經過情形,說給她聽,告訴她,頂多一天,姍姍就到。並且親身陪伴她,才把秀秀說動。現在人多了,力量也大了,再不怕老魔和小魔,無須再在洞裡棲身。回到山寨,衣萍原也下了山,也和大家見過面,只是沒有跟來密谷。當天晚上,公孫啟就帶人趕到了。秀秀見著了姍姍,心頭上的重壓,方才完全去淨。
劉衝原是一個耳軟心活,胸無定見的人,起初跟著範鳳陽淌渾水,純粹是受範鳳陽的裹脅與蠱惑。等到離開了神兵洞,發覺範鳳陽的陰謀和野心,比毒臂神魔金星石還狠、還大,他後了悔,也害了怕,他也並不是全沒腦筋的人,一經覺悟,便急思擺脫,表面上愈加恭順,暗地裡卻著手準備起來。那個先奸後殺的女人,雖是四大金剛中人乾的,為了取信範鳳陽,獻出了他的金衣,字條也是他的親筆。
等待復等待,直到範鳳陽帶著四大金剛有事外出的時候,他才毅然把秀秀救出,並取走了一棟老參,秘譜是範鳳陽抄給他的,不能算偷。離開範鳳陽,不敢再回神兵洞,原想去投奔公孫啟,又怕路上遇見範鳳陽,思來想去,和胡夢熊平日的感情還不錯,便一直來到公主嶺。秀秀被毒藥所制,神智不清,劉衝就用那株老參,配合自己的解藥,徐徐治療,俟她逐漸恢復,取得她的保證,將來替他證明清白,才和她共同參悟秘譜。
胡夢熊收留他們,掩護她們,不全是為了感情,也是為了秘譜的武功,以及為日後保留御罪餘地。他也看出來了,老魔小魔,自己大鬧窩裡反,愈發難以成事,為了自保,秀秀對他也是一顆重要棋子。也幸虧他們各有私心,秀秀的清白乃至性命,才得到了保全。
從劉衝的口裡,知道了範鳳陽的出沒地區,及重要羽翼,他並且表示,願意陪著金遜、彭化,去協助毒臂神魔金星石,只要老魔能夠原諒他,寬恕他的過去。這當然不成問題,第一,他本人並無趑行,金遜先向他拍了胸脯,仍舊認他是師弟,彭化更無話說。第二,他救了秀秀,還教她參研秘譜,這對公孫啟這一邊,還是大功一件。
於是,在這裡吃過已經過了時的午飯,立刻登程。經過這次事件,胡夢熊的山大王,再也幹不成了,公孫兄妹如果一走,無論範鳳陽或上官逸再來,都難有他的活路。他原可金盆洗手,不再幹這行買賣了,轉念一想,範鳳陽不除,回家也不安全,便也以協助金遜師兄弟清理門戶為藉口,暫時託庇在公孫兄妹保護之下,帶著衣萍,跟隨大隊一起走了。
死的那兩個金衣人,一個被霍棄惡砸爛了腦袋,無法辨認面目,一個被劉信的鐵手大開膛,驗明亦非人寰五老人,就地埋葬了事。山寨暫交大頭目胡金海攝理,聽候他回,不準散夥,也不準再做沒有錢的買賣,以免給地方留下禍患。這是公孫啟的意思,卻由胡夢熊親自處理,安排就緒,方才上路,天色又已籠罩在夜色中了。
兩件大事,了卻一件,秀秀終於回到爺爺懷抱,雪山魈問明經過情形,並委託蘭、珍二姥,驗明仍是完壁,的確沒有受辱,對於劉衝,極是嘉許,挽由公孫啟出面,暗示有意把秀秀良配劉衝,但須在除去範鳳陽之後,在這段時間中,還得看一看劉衝的行為表現,才難作最後決定,行為表現得好就這麼辦,不好告吹。
公孫啟便把這番意思,婉轉透給劉衝。那知劉衝聆悉之後,便斷然地拒絕了,坦誠說出他已結過婚,願意把雪山魈這份期許,永記心頭,決定重新做人,不再為惡;如果群俠這面,認為救回秀秀是一筆恩情,劉衝就以這份人情,代師門贖罪。
這一番表白,不僅老少群俠深受感動,對他另眼相看,愈加敬重他的為人,連帶著金遜與彭化,也更增光采。秀秀的事,告一段落,剩下的事,便是如何消除範鳳陽,也好早日教遼東的老百姓,過平靜的日子。
遼東禍亂,本是毒臂神魔金星石一手搞起來的,就因為金遜和劉衝,表現得都極不平凡,使得群俠對他的敵意,大為減輕,心情也日趨平和。範鳳陽如果真聰明,就在這個時候,幡然悔悟,並非絕無生機,然而事實發展,是否如此呢?
午夜時分,一聲絕命哀號,突然揚起,散播夜空,傳達老遠,聲落不久,撩來五條人影,皓月清輝下,面目清晰可見,是杜丹夫婦,霍棄惡,嚴和與紀慶。這裡是一座破廟,可四周樹木茂密,時已初夏,枝葉繁生,萌覆甚濃。紀慶略一瞥視四周景況,道:
“大概是這兒,還有血腥氣味,進去看看。”搶先便向廟裡衝去。
“紀兄且慢!”喚住紀慶,杜丹道:
“這兒好像是老少雙魔初次兵戎相見的地方。大家都要留神。”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大家分開,全從牆上進去,並且立把寶劍取在手中。眾人會意,也都把兵器取了出來。霍棄惡,紀慶在右,杜丹夫婦與嚴和在左,幾乎是在同時,躍上牆頭。一幕慘絕人寰的景象,立刻展現在眼前。正殿的廊柱上,綁著一個少婦和一個六七歲大的男孩子,俱已剖腹開膛,腸臟鮮血流瀉一地。五個人耳目並用,注意搜視,不聞聲息,不見兇手,似於害人之後,業已逃逸無蹤。
霍棄惡怒目噴火,首先跳落院中,橫持一對鐵手,大踏步往正殿走去,月光投映,鐵手上閃爍寒芒。餘人相繼,亦跳了下去,紀慶、嚴和,分朝往搜左右配殿,杜丹夫婦凝立院中,待機支援。破廟年久失修,門窗半毀,不用進去,一目即可瞭然。
沒有人,兇手確是逃走了。被害母子是什麼人,因何與人結怨,兇手是誰?以霍棄惡的為人,只瞟了少婦一眼,便去看那孩子。這一看,火就更大了,孩子很清秀,模樣很可愛,這麼小就慘遭殺害,兇手實在是太沒人性了!梅葳這時卻從少婦身上,搜出一張字條,寫的是:
“劉衝……”她只看了這麼兩個字,眼淚已經滴流下來,暗代劉衝傷心與不平。杜丹急忙過去,接過字條,繼續往下看:
“……你這蠢材,鳳陽系奉老夫之命行事,爾何不察,將穆女送回,敗我大事,茲以爾妻與子相抵,權代懲罰!石字。”杜丹心理一動,暗道:
“範鳳陽惡毒,故技重施,又把一筆血債,栽贓在金星石的身上了。”霍棄惡也已從旁看清,怒道:
“狗改不了吃屎!可憐劉衝一番好心,沒個好報!”聽他的口氣,顯然和杜丹,意見不一樣。杜丹道:
“霍大哥難道忘了,亂石崗那件事?”霍棄惡道:
“老魔至今沒消息,誰知道他究竟在搗什麼鬼?我把他們兩個換下來,你們再細心推敲一下。”敢情嚴、紀二人,搜查無著,已經上了房,觀察廟外動靜。霍棄惡上去,告訴了他們字條的內容。嚴和、紀慶下來之後,最初也與杜丹所見相仿,但細一推敲,又覺霍棄惡的直覺,也不是毫無道理,金星石給狂花峒主的信中,不就是曾提過:
“遣散部眾,以便放開手胸,鬥一鬥兩個年輕人!”兩個年輕人,除開範鳳陽,不也包括公孫啟?如再深入一研究,金星石又何嘗不能利用群俠對於金遜和劉衝的好感,故意玩上這麼一手,以便促使群俠,及早對付範鳳陽。不管誰死誰活,都可拔去一顆眼中之釘!
愈推敲心裡就愈亂,結果,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被害母子的身份,是無可置疑的。緊隨著這個確定的結論,又有了問題。這件事,是不是應該讓劉衝知道?按道理是不應該隱瞞的,但這種事告訴劉衝,又是何等殘忍!
好在這個地方距離遼陽很近,決定先買兩個棺材,把這對慘死的母子,裝殮起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鞍山在遼陽西南,南霸天郝甫的巢穴,就在這裡。從劉衝的口,獲知範鳳陽離開神兵洞後,首先就這兒落腳。紮根的地方,也不會太遠,僅半日時間,四大金剛得訊趕到。劉沖和秀秀!就是從鞍山逃走的。是以如此料斷。除四大金剛,劉衝僅知範鳳陽的秘窟中還有一批人,叫作八大怪,顧名思義,應是八個人,留著看家,武功深談,就不得而知了。這次出來,就以這一地區為中心,搜捕範鳳陽。就便挑破郝甫的強盜窩,為地方除害。
這次出來之前,巫無影恰從山海關趕到,還領來一批稀客,帶來了一批禮物,稀客是雪山魈的二子穆剛,以及他的侄子女兒女婿十人。由於雪山魈祖孫出來太久,還沒回去,家裡不放心,決定由老大穆強守山,老二穆剛率領第三代趕來探望究竟。禮物是一批鐵手,原來是準備對付公孫兄妹的,現在見他們都喜歡這種兵器,反正人全叫無量三老給留在山海關,兵器已無用,為了沖淡群雄對金星石的仇恨,索性就拿來送禮。
穆剛在聽說他們祖孫,全都吃過大虧,氣得要死,非要和老少雙魔拼命不可。公孫啟因為他們遠來勞頓,情況又不熟,便擋了駕。那批鐵手,卻有了大用,願意用和能夠用的,或單或雙,儘管取用。於是,劉智、劉信、嚴和、呂冰、穆洪,全要了一對,紀慶左手用削金斷鐵的短匕,僅取用一把,齊雲鵬用劍順手,沒有要。
女孩子嫌深重,也全沒有要。範鳳陽武功強弱,也已有了個譜,針對著他,人力也重新做了一番調整。公孫啟原來打算分三路,金遜堅決要求允許他的師兄弟擔當一路,便作成四路,每路五個人,各自擔當一面。北面最重要,公孫啟親自帶著印天藍、姍姍、穆洪、呂冰,在這一面。
東路就在杜丹的那一路。
西路以曉梅、杜芸為主,加配劉信、劉智與齊雲鵬。南路巫無影帶著金遜、劉衝、彭化、胡夢熊。約定時間,在鞍山郝甫總寨聚齊。犁庭掃穴,在此一舉。
鞍山位在錦州正東,兩地相距約四百多里,以平常人的腳力,最少需要四天才能走到,公孫兄妹再快,也得一天,何況他們還不能儘自走路,還得注意沿路所經,有沒有岔眼的人和事?更重要的就是憑著這些微異之事,注意搜尋範鳳陽的秘窟,以及毒臂神魔金星石的蹤跡。
這不是三五天就能回得來的。印天藍的家,熱鬧而不紊亂。被火災連累的鄉鄰,全都安屯到馬家老店去了,免得萬一再發生意外,連命都賠進去。群雄願意回來的,也都走了,留下來的,非親即友,都和公孫兄妹,以及印、杜兩家,搭得上關係。
就這樣,這裡仍有百十來號人。朝陽收場父子兵就有四十多,是最大的一部份,其次是雪山祖孫三代,也至少二十人,南齊此紀以及師門兄弟,既是一大股,再加上梅嶺大鳳、狂花三女、蘭、珍二姥與霹靂神婆夫婦等人,真可說得上是,眾多江湖異能之士濟濟一堂。蕭天成了大忙人,他不能給杜丹丟人,更不能叫公孫啟失望,一天到晚,跑進跑出,全神貫注城廂動態,以確保老少安全。
這天傍晚,也就是公孫啟等人走後的第三天傍晚,蕭天從外邊回來,就去見諸老,不如談了一些什麼,就又帶著幾個人,匆匆忙忙地走了,往日回來之後,即不再出去,今天似乎有點異樣。三更左右,人們都已進入睡鄉,錦州城內,突然又冒起兩處火頭,一片刻之後,即已人聲鼎沸,老少群雄都被驚動了,紛紛掠上房頂,查看究竟。一處在城西,距離印家只有幾條街;一處較遠,在城東北。就這片刻功夫,火勢即已擴大。雪山魈道:
“蕭天著實精明,果然看出了蹊蹺,火是有人縱放的。不知這批壞蛋是誰,找什麼人的晦氣?不是為了找我們來的吧?”此言甫落,東房脊上即已傳來丁太的話聲,道:
“老爺子,不好了,城西很像馬家老店,城北大概是杜場主家,要不要分人去看看?”雪山魈道:
“當然要派人去看。”蘭姥急聲攔阻道:
“先不忙派人,回屋安排一下再去。加強警戒,提防偷襲!”立見八條人影,如飛掠入房中,計雪山魈穆飛、穆剛父子,朝陽牧場場主劉永泰、劉義父子,蘭、珍二姥,紀秉南、趙允等人。蘭姥道:
“這依然是範鳳陽搗的鬼,偵知啟哥兒兄妹已走,前來對付我們的。放火的目的就在分散我們的人力,以便分別擊殺。
蕭天在馬家店,杜家也有安排,不如將機就計,如此這般……”
眾人成表同意,立刻照計而行。雪山魈穆飛率領子孫,往援馬家店,朝陽牧場場主劉永泰,帶著子弟去了杜家。剎那之間人走了一半。
蘭、珍二姥督率餘人,守護印家。蘭姥果沒料錯,穆、劉二老帶人走後不過盞茶光景,鬼臉似的一個金衣蒙面人,即已出現在廳門門口。這時印家四周警戒重重。金衣人不知怎麼進來路,竟未驚動一人。梅嶺大鳳梅苓首先發覺,嬌叱道:
“什麼人?”喝問聲中,已將寶劍取出。狂花三女與衣萍,亦在廳中,隨侍二姥,也把兵器取了出來。蘭姥道:
“他是範鳳陽,你們退後。”立和珍姥並肩迎了過去。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
“你主意最多,聰明反被聰明誤,看看老夫是誰?”隨手揭下人皮面具,赫然是一老人,玉蓮駭然道:
“毒臂神魔!”金衣老人竟然是毒臂神魔金星石!珍姥氣得深身顫抖,厲聲罵道:
“你枉披人皮,納命來吧!”揮手猛撲而上。蘭姥不及揭穿其偽,逼得亦隨勢進擊。毒臂神魔哼了一聲,立出掌反擊。三個絕頂高手,出掌都快,剎那即告接實。“砰”聲震響中,勁風激盪四溢,門窗齊被震碎,木屑四濺,紛紛如雨,燈火亦被狂風捲熄。
燈火熄滅前,依稀看到蘭、珍三姥,俱被震摔地上,未再移動,吉凶難卜,金星石飛身而走,頃刻杳失蹤影。據到重燃燈火,發覺珍姥已喪生毒掌之下,蘭姥一息奄奄,亦已垂危。等列四周警戒的人,聞聲趕到,慘象已呈,金星石從哪裡走的?也無人發現,但見廳門口留下一灘血漬,料已帶傷。
蘭姥原來的料想,馬家店與杜丹家,小魔用的既然是援兵,實力絕不會大,穆氏父子到後,危局立解,即可返回,內外夾擊,縱不能除掉小魔,最低限度?也可剪除他一部份羽翼。
家裡還有不少人,傷亡縱所難免,這片刻功夫,總能掇擋得住,哪知小魔竟單人匹馬,一個人悄悄進來,又悄悄而去,沒有庸手妨礙行動,僅僅一招,便已洩忿而去,兩處疑兵,也十分扎手。
雪山魈穆飛率眾趕到馬家店,僅有蕭天、房飛、周方、呂佩,還在以二敵一,敵住兩個金衣蒙面人,也全帶了傷。其餘的人,都倒下了。穆飛親自接下一人,參戰二三十招,才把對方擺平。穆剛接下一人,也僅勉強打個平手,如非冰魄神掌使金衣人略有顧忌,不敢正面迎戰,情況還不見得樂觀。穆飛擺平敵手,正待接替乃子,忽見另一金衣人,如飛奔而來,秀秀已先迎上。
老山主惟恐孫女有失,一聲虎吼,夾拳而上。合祖孫二人之力,竟未能截住來人,反被一掌震退。來人亦未停留,擊傷穆剛,解了金衣人之圍,雙雙飛逝而去。
杜丹家那一邊,情形更糟,僅老場主擊殺一個金衣人,劉義重傷,朝陽牧場的人,死傷更達七人之多,結果仍被救走,且從未穿著金衣,是則以金星石面目現身的人,應是範鳳陽偽裝無疑。但以金星石的為人,機詐百出,真真假假,沒有找到確證之前,誰又敢武斷呢?
鞍山顧名思義,應是兩座接連的大山,形象似馬鞍。
從那個鞍部深入二十餘里,靠近左邊山麓,有一個村莊,居民三百多戶,大半務農,從外表看,全是安善良民。其實,這裡就是南霸天郝甫的巢穴,居民中沒有一戶不是他的羽翼,種莊稼只不過是遮掩外人的耳目罷了。村後有一條河,曲折南行,在營口附近入海。所以郝甫的買賣,也是水陸兩條線上的。
郝甫住在河對岸的山坡上,也是農家模樣,只是房子大一點,像個土財主的氣派。這天晚上,他正在家裡請客,連他算上,只有六個人。他的長相原本就不好看,高大祖壯,黑鍋臉、大岔嘴、濃眉、海口,配著一對豹子眼,面目陰沉,滿頭白髮梳著一個抓髻,頂在頭頂上,活像一個便裝的惡道。五個客人,也都是凶神惡煞之流,更比郝甫都醜,擺在廟裡,都用不著再裝飾,活鬼。
主客六個人雖醜,伺候的人卻全是妙齡少婦長女,粉面桃腮,嫵媚妖豔。不僅端酒送萊,還可清歌曼舞哩。六個人酒酣耳熱。一個螃蟹臉的宏笑說道:
“少山主比老頭子可精明得很了,凡事預燭機關,總比別人快一步,將來不論走正走邪,都不是懦樣的,我們跟著他沒錯兒。”另一個陰陽臉的說道:
“刀頭舔血的買賣幹久了,其實也沒啥滋味,我倒贊成少山主變個花樣,幹一幹新鮮的。”蟹臉人道:
“鬍子都白了,還能變什麼花樣?”陰陽臉道:
“你老,我老,少山主沒老,對不?”蟹臉人長嘆一聲,道:
“你知道黃巢為什麼要造反?”陰陽臉道:
“這誰不知道!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長得醜,主考官為了錄取他作狀元,還被皇帝老兒給宰了,這跟我們現在的情形,有……”他若有所悟,話聲截然而止。六個人俱有無限感概,所以沒人接話。沉默半晌,蟹臉人道:
“早年我就想在正道兒上謀出身,但就因為天生長得像鬼,人見人怕,都不敢用,甚至連肚子都喂不飽,偏又遇上個強盜師父,教會了我夜黑放火,瞪眼殺人。唉!”
這一嘆,包含無限辛酸。郝甫道:
“沒有人出身就願意當強盜,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別談這些掃興的話了。來!大家同乾一杯。”他是主人,自然不願冷場,是以勸酒。蟹臉人仰頸一口而盡,道:
“大家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形容少山主的精明,沒有別的。做官要受約束,哪有如今自在,就是勸他去,怕也不會肯哩。”陰陽臉道:
“那可不一定,等他回來的時候,勸一勸試試。一天到晚,算計別人,自己不也提心吊膽,這又何苦?”郝甫道:
“箭在弦上,只怕由不得他。”陰陽臉道:
“那也不一定,老山主滿手血腥,別人都有意網開一面,何況少山主,除了對不起印家,再沒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郝甫道:
“彭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陰陽臉姓彭名起,與座中一個青臉老者,合稱太行雙煞。聞言詫道:
“這二是什麼?”郝甫道:
“不久前他把月魄追魂給殺了。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怎麼假的了。當時幾位正在閉關,是以不知道,試想公孫啟怎能善罷甘休?”孫立道:
“月魄追魂不是省油的燈,恐怕沒那麼容易。公孫啟如果不用絕情劍。我倒很想鬥鬥他。”孫立即蟹臉人,與座中另二老人,合稱大河三醜。
適時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呸”,道:
“你也配!”“呸”聲初起,屋中燈火已熄,“配”字落後,六個巨寇,即已從不同方位,震窗飛出。
臘月清輝下,正面房上,並肩站著三個人,秀逸英挺,年紀全都很輕,頂多不過二十上下。孫立喝道。
“你們是誰家子弟?”右首年輕人道:
“少爺呂冰,料你們孤陋寡聞,也不會知道。”孫立道:
“不見經傳,念你們年幼無知,火速離去,以免被擒受辱。”
呂冰嗤聲道:
“好大的口氣,也不怕寒風閃了舌頭。郝甫的強盜窩,也是範鳳陽臨時落腳處對不?”郝甫接口道:
“這麼說,你們是有意找事來的嘍?”呂冰道:
“你很聰明,完全說對了。”公孫啟分派的四路人馬,約定今天日落前,在山外聚齊,除了杜丹那一路,因事耽擱,遲遲未到,其餘三路全到了,公孫啟深恐杜丹年輕好勝,先來挑戰,故意急趕來探望。從六寇問答中,聽出人醜心不醜,不忍遂爾行謀,故著呂冰和二劉,先行現身感化,再作最後決定。郝甫道:
“老夫郝甫。說明你們的來意!”呂冰道:
“我們弟兄找範鳳陽,叫他滾出來!”孫立接口道:
“乳臭未乾,也敢說此狂言大話!幸虧少山主不在,否則,合你們三人之力,也非一招之敵。說說看,跟他有什麼解不開的恩怨?”劉信道:“你們大概是他新近網羅來的幫兇,還不夠資格說這種話,如果還沒有活夠,現在離開遼東,還來得及。”
孫立震聲狂笑,道:
“娃娃,你們人不大,話比誰都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罷,都下來,老夫代你們尊長,敬訓你們幾招。”劉信冷笑道:
“我道什麼高人,原來是大河三醜,一向焦不離孟,料必全在,你們三個,我弟兄也三個,一對一,勝敗怎麼說?”孫立道:
“老夫兄弟不勝,不僅退出遼東,從此也就退出江湖,萬一佔先又如何?由你們說。”劉智道:
“以全勝全敗論,你們也別倚老賣老,萬一失手那可有冤無處訴。”孫立以牙還牙,絲毫不讓道:
“死了算學藝不精,你們也別眼高於頂。還不下來!”劉智道:
“沒事的人退開,亮你們的兵器。”太行雙煞與郝甫,立即退後。大河三醜是水寇,全用青銅峨嵋刺,也是成對的兵器,全都亮了出來。二劉與呂冰,也把成對鐵手摘下。鐵手一現,郝甫大駭,揚聲喝道:
“且慢!你們究竟是公孫啟一路的,還是金少山主手下之人?”忽有所見,一個箭步掠出,回望身後,房上並肩站著兩個人,正是公孫啟與金遜。敢情月光透影,映在地上,被他看見了。公孫啟道:
“只要你不動歪念頭,我就不會插手,我們之間的帳等會再算。”金遜斥道:
“別站在場子裡礙事,退回去。”郝甫打了一躬,道:
“參見少山主,屬下遵命。”忙又退回原位,心裡可就打了鼓,忖度範鳳陽今夜如回不來,幾十年心血經營的山寨,怕就很難保全了。孫立都沒見這,不由問道:
“郝老大,房上是什麼人?”郝甫道:
“公孫啟公孫少俠和金遜金少山主。”孫立轉正身形,向二劉與呂冰道:
“我們之約作罷,老夫要領教公孫少俠高招。”呂冰道:
“你別作夢。等勝得了我們之後,再說大話不遲,留神接招,來了!”話落三小同時凌空撲下。三小金剛打造的鐵手,映月閃射光芒,宛如泰山傾倒,懾人風聲,當頭砸下來。那聲勢,那威力,足寒敵膽,銳不可當。大河三醜,哪見過這般聲威,竟不敢接!
公孫啟的適時出現,不僅令郝甫嚇破了膽,也使大河三醜,心理上受到了相當的威脅與影響。這就叫先聲奪人,這種巧妙的運用,無形中等於幫了大忙。三小凌空下擊,聲威本就懾人,兵器上也佔著便宜。峨嵋刺雖然也成對,重量可就比純鋼鐵手差多了,以下迎上,以輕敵重,處處吃虧,再加上心理上的虛弱,大河三醜,怎敢硬接,覷準三小來勢,身形一劃,全躲開了。但大河三醜,也是積年悍賊,聲名並非串致,武功經驗,俱極老到,自不會一招未接,即甘認敗。相反的,這回避,看似示弱,其實也是一種技擊運用,也就是說他們的迴避,是有尺寸的。
估計鐵手所能籠罩的範圍,閃避即以這個範圍為度,把握鐵手勁力用老,三小猶未落實站穩的剎那間隙,又以更快的速度,反擊回來。這種地方,兵器輕的人,揮灑變化可又比較靈活了。同樣的武功,同樣的運用,那還得看誰對誰使用。劉智素稱智多星,聰明自不待言,劉信與呂冰,更是鬼精靈,這種意料中的變化,如何想不到,又怎會上當。他們撲勢猛,純鋼鐵手卻是含而未吐,可虛可實。大河三醜一躲,估計部位已經夠不到,怎麼還會用足力,飄落速度也比大河三醜的估計快一線。一陣金屬撞擊聲音過後,人影倏合即分。老江湖算計初出道兒的雛兒,竟沒佔到便宜。小精靈應付老江湖鬼蜮伎倆,也沒吃虧。不過,只這一個照面,雙方的心理,全都有了譜,誰能吃幾碗飯,也都摸出個大概來了。
大河三醜的峨嵋刺,幾乎被驚震出手,出了一身冷汗,對於三小,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三小也幾乎被峨嵋刺所刺傷。
估量三醜的武學、內力、身法、輕功,尤其是狡變的機警,都不遜於四大金剛。再次合手,雙方稍沾即走,沒有確實把握,絕不敢把招術遞實,出招變式,全都異常慎重。轉眼十招已過,鐵手招式已完全展開,三對鐵手形成了六幢光幕,勁風廣覆十丈,三小彷彿齊生一對光冀,貼地滾流。
大河三醜有如三條龐大的魅影,被逼在光幕之內,東閃西移,猶思投瑕抵隙,但在行家眼中,不難看出已無能為力,一招都遞不出去,如何還能談得到取勝?又五招,一聲金屬磨擦聲響,劉智與孫立左手的兵器鉤在了一起。這是孫立的主動,他看出了純鋼鐵手也有鉤,便用峨嵋刺上的倒鉤,覷準鐵手上的鉤,一鉤一引,希望把劉智的身子帶歪。這是一著險招,必須部位適當,出手還既準又快,如被用上,劉智的左背側,就完全暴露在他的右手峨嵋刺的威力之下,非傷即死,他便可穩操勝券。
這也是被逼出來的辦法,他是三醜中的老大,眼看形勢不利,退出江湖事小,一世聲名也跟著斷送,心有不甘,故不得不行險以求僥倖。施展這一招,他的位置,必須在劉智的左前方,才能順手,為了取得這個位置,必須繞著光幕左轉。並且試探已經兩三次,這一次居然被他用上了,心中大喜,立即如法施為。可惜他選錯了對象。這一著,如果孫立在想通之後,覷準機會,第一招就用上,倒很可能如願以償。
不幸的是他的對手是劉智,是朝陽牧場兩代中的智囊,頭腦靈活,反應銳敏,更不幸的是,孫立接連試過兩三次,全都是用峨嵋刺上的倒鉤,找純鋼鐵手蜷曲的無名指和小指,被劉智看出來端倪,想出了對策。被這一招,與其說是孫立用上了,不如說是劉智餵給他的。
說時遲那時卻,快同電光石火,兩件兵器甫一鉤中,孫立左臂貫足真力一帶,不僅未如預期,沒有帶動,劉智右掌中的純鋼鐵手,已先一瞬搶圓砸了下來。孫立大是懊悔,自己想出來的險招,反被劉智用上了。就是想兩敗俱傷,同歸於盡,也嫌慢了一瞬,辦不到了。
形勢所迫,劉智縱是不想傷孫立,也絕不能緩勢,反為孫立所傷。純鋼鐵手挾駭人勁風,如電砸下。孫立迫於無奈,好鬆掉左手峨嵋刺。向前竄出,保命要緊。公孫啟原已授意三小,儘可能不要傷害三醜,是以劉智沒再乘勢迎擊,同一時間,呂冰也已震脫對手兵器,取得勝利。只有三醜中的老二猶在奮力支持。孫立喝道:
“老二住手,走啦!”連丟掉的峨嵋刺都不要了,騰身便向西廂房上竄去。適時,西廂房,突然上來三個人,截住去路,道:“此路不通,回去!”孫立身形業已騰起,急施千斤墜,又復飄落院中,扭身質問公孫啟道:
“沽名釣譽之徒,言而無信!要殺就殺,孫老子如果皺一下眉,就不是人養的。”大河三醜、郝甫以及太行雙煞也都取出了兵器。彭起道:
“孫老大,跟這群小輩言多無益,合力突圍,走一個,算一個,找人報仇就是了。”公孫啟道:
“沒這麼嚴重,各位誤會了。”郝甫道:
“花言巧語,要怎麼樣才不是誤會?”他已看清西廂房上來的三個人,月魄追魂郭曉梅,赫然也在其中;更深知此女,疾惡如仇,對於黑道上的人,下手尤極狠辣,其武功又高,自己就會是她劍底遊魂。忖料突圍難有希望,必須想辦法,用言語扣緊公孫啟,或者還能有一線生機,是以急急搶先接口。公孫啟斥道:
“按你往日行徑,與今天甘為範鳳陽效命,就該處死。今天是沾了這五位朋友的光,等在一邊,有話問你,現在不準開口。”一頓又起,道:
“我弟兄如同一人,誰說的話都算數,絕不會出爾反爾,言而無信。如非事前在下關照過,適才三位難戰十招。留住幾位,是有事奉商,不知能否見允?”孫立道:
“除了出賣範鳳陽,我們辦不到,別的事也得看情形。”公孫啟道:
“孫朋友快人快語,令人敬佩,實不相瞞,我弟兄到了一陣了,各位在屋裡所說的話,我們全都聽到了。遼東年來的是非,純是金神君一手造成的。由於金遜兄的孝行,劉衝兄的義舉,感動了群俠,不願再究既往。範鳳陽是金神君的高弟,凡事都是稟命而行,群俠愛屋及烏,也不願再找他,但有一節,必須他知道改過,不再為惡。今日以前之非,全可不究,今日以後再有血腥事件,便不可饒恕了。這就是我們今天來的目的,想跟他當面談一談。”
“聽彭朋友適才說,有意勸他另走正路,在下極表欽佩,至願早日促成。武功並不足恃,天下沒有絕對無敵的武功,也盼能把這個道理,轉告給他。各位願否代為一言,或領著我們前去找他面談?”彭起道:
“公孫少俠可是由衷之言?”公孫啟道:
“如有一字不由衷,願遭天譴!”話聲如金石擲地,感人至深。彭起道:
“好!我信得過少俠,願一效綿薄,一月之內,必有消息奉告。”公孫啟道:
“孫朋友意下如何?”孫立搖頭道:
“少俠襟懷廣闊,彭兄義氣薄大,奈何範少山主,此刻正躊躇滿志,難以進言,老夫兄弟仍願踐適才之約,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中事。如沒旁的事,願就此告譴。”公孫啟道:
“士各有志,不能招強,三位請。”孫立道:
“今日一別,再見難期,各位珍重,失陪了。”抱拳一拱,率領二三兩醜,越房飛逝而去。說走就走,倒也不失為是條磊落的漢子,公孫啟側顧郝甫道: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走的走了,變的變了,郝甫就像只鬥敗了的公雞,可憐兮兮地說道:
“老朽有什麼辦法,還不如胡夢熊,這兒接近營口,被範少山主看中了這條路,怎敢說個不字?”那份窩囊樣兒,教人看了,又可氣,又可憐。公孫啟道:
“我說的是現在。”郝甫道:
“老朽不敢祈求恩赦,但懇少俠開恩,保全我的家小,就感恩不盡了。”公孫啟氣道:
“挺起腰來,別裝這種可憐相,範鳳陽我都準備放過,什麼時候說要宰你來著?不過,你得替我做幾件事。”“是!是!是!”聽說不殺他,郝甫精神陡振,連應了三個是,道:
“但憑少俠吩咐。”公孫啟道:
“範鳳陽的秘窟在那兒?八大怪住在什麼地方?”郝甫道:
“他在遼陽有個姘頭。可能就在遼陽。”公孫啟道:
“他現在是不是在遼陽?人寰五老跟他勾結的情形怎麼得?”郝甫道:
“他跟老山主一樣,行蹤無定。他們之間往來很密,談不到勾結,上官逸也是個野心勃勃的老狐狸,不一定肯聽他的擺佈。”公孫啟道:
“在我們到達之前,還有什麼人來過?”郝甫一怔道:
“沒人來過啊!”適時,院外有人突然接口道:
“問的可是我?”
聲落人現,杜丹隨聲掠落院中。公孫啟道:
“你怎麼才到?大哥他們可好?”杜丹道:
“到了一會,他仍都好,我們遇見的不是敵人,是一對母子被人捆在廊柱上,給破腹開了膛!”隨手取出搜到的那張字條,遞了過來。公孫啟展開一看,不禁怒髮衝冠,切齒恨道:
“範鳳陽簡直太無人性了!縱想成全,亦不可能。”彭起接過字條一看,道:
“少俠錯了,殺死劉衝妻兒的兇手是老山主。”此言一出,隱身院外的人全進來了,劉衝更把字條搶了過去,只看了一眼,便仰身向後倒去。金遜隨手把他扶住,在背上拍了一掌。
劉衝吐出一口濃痰,道:
“是範鳳陽,我不殺他,誓不為人!”說時聲淚俱下。彭起愕然道:
“署名的不是他,口氣也不對呀!”公孫啟嘆道:
“彭兄大概跟他交往不深,還不知道他的為人,這是他殺人之後的一貫手法,把罪責推在別人身上,我們發現不只一起了。說起來實在令人痛恨。”彭起不以為然,道:
“如果有人……唉,總以真憑實據為是。”他原想說:
“即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立覺不妥,故即改口說下半句來。杜丹、金遜,俱已怒形於色。公孫啟微微一笑,道:
“這張字條只能作個參考,自然另外還找直接證據,一個月內敬候佳音,我們得走了。”拱手作別,率領弟妹越牆而去。
四更左右,二十來個夜行男女,撩入一座破廟。這兒就是出事地點,斜月餘輝,猶能照見廟中景物與來人。一大一小兩具棺木,陳放在大殿內,在暗淡月光襯托下,愈覺淒涼。來人則是公孫兄妹一行人馬,鑑於亂石崗那件往事,深覺劉衝妻兒遺體放在這裡不妥,打算覓地安葬。見到妻兒棺木,劉衝熱淚如泉湧出,第一個就衝進大殿,痛哭失聲道:
“娟妹,你死得好慘!”到了棺前,伸手便接棺蓋,自是想在掩埋之前,再見妻兒一面.棺蓋並未釘死,劉衝自是不費吹灰之力,一掀就開。一件駭人怪事,突然展現眼前,死人居然又活了。一進破廟,公孫啟即施展天視地聽神功,搜查廟內動靜,已有所覺,立提警告,急聲呼道:
“留神有詐!”儘管他發覺得快,卻不如棺中人動作快,一篷暗器,業已細雨發出,劉衝痛心妻兒慘死,反應遲頹,那裡還能躲。幸虧金遜、彭化,伴隨左右,猛力往旁一帶,三個人力量不均勻,同時絆倒。劉衝發出一聲痛呼,沒有即刻起來。金遜、彭化,一個翻身,卻已先後站了起來。棺中人自比他們快,一躍而出,第二把暗器,又已出手。
這時金遜、彭化,猶未站穩,急迫中,只有竭盡全力排封。
但公孫啟電疾射入,比他們更快,已先把暗器震飛了。救人遠比擒兇重要得多。正因為有這麼一個間隙,棺中人業已穿破殿頂,衝了出去,臨出去時,大概還作了手腳,碎瓦朽木,俱已塌落不少。
這一切細微動作,與先後層次,似乎早在棺中人精密算計之中,但他卻沒算到,今天來的人多,殿外比殿內的人多好幾倍。因此,在殿內他佔盡上風,一出殿卻陷入重圍。煙塵翻滾中,公孫啟抱著劉衝,首先衝出,金遜、彭化,緊隨在後,每個人弄得一身塵土。公孫啟一出殿,立即揚聲說道:
“捉活的,提防還有接應,紀慶兄快些過來。”三件事,三句話,扼要簡明。紀慶如斯響應,聞聲即到,發覺劉衝眉上額際,仍然中了四枚蠍尾螯,人已暈了過去。蠍尾螫是北紀獨門暗器,含有劇毒,這自難不倒他,唯一的顧慮,是中在頭部要害之處,連公孫啟都不敢隨便動手。紀慶那敢怠慢,立即著手施救。棺中人身手縱然了得,在這麼多高手圍困中,終於失手被擒,身著女裝,卻是個三旬多的男人。也許是防守得嚴,也許是原就一個,始終未見有接應。房上、地下、廟裡、廟外,全都有人,戒備得異常嚴密。公孫啟端視棺中人良久,道:
“朋友是誰,在此埋伏暗算,是受何人所託?”棺中人仰面向天,傲然不理。巫無影道:
“小子,你最好實話實說,免得多受活罪,公孫少俠仁慈,老夫可不管這一套,有的是辦法對付你。”棺中人斜瞥了他一眼,冷聲罵道:
“吃裡扒外,狗仗人勢的東西!老山主早看你們不成材,才把你們趕回天南去的,你也配跟小爺發威。呸!滾遠一點。”金遜上前一步,摑了他一個耳光,斥道:
“你少滿嘴噴糞,你究竟是誰,我怎麼不認識你?”棺中人冷哼一聲道:
“你不認識的人還多呢,怎麼不去問你老子。”金遜還要再打,忽聽杜丹在房上喝道:
“什麼人?火速止步!”遂聽一聲急燥的聲音說道:
“是公孫少俠麼?老朽彭起,此處周圍埋有火藥,趕快離開。”聲落人到,已掠入廟中,又道:
“公孫少俠,快……”底下的話,還沒出口,四周已經連續傳來爆炸聲。轟!轟!轟!爆炸聲四周都有,且已由遠而近,這往哪邊逃?群小無不變色?公孫啟立刻飛身殿頂,四周樹木廕庇,展望不便。轟!轟!轟!爆炸聲,一陣接連一陣,愈來愈近了!公孫啟的額頭上,已經急出豆大的汗珠,嘆道:
“範鳳陽太毒辣了,彭老何苦趕來報信,唉!”彭起急道:
“我的少俠,趕快想辦法呀,廟裡絕不能呆。”焦灼之情,見於神色。曉梅急中生智,道:
“截斷四周引線,我們全在廟裡碰運氣,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等轟炸過去再說怎麼樣?”不等她說完,大家已經會意,早動起手來了。廟雖然不大,縱深也有二十多丈,寬也有十丈二三,縱是大家全都動手,倉卒之間,怎麼來得及?更重要的關鍵,得找著火藥引線。誰又能知道,火藥引線到底有幾條,埋是有多深,各在什麼位置?疏忽一條,便要身分飛灰,同歸於盡。
公孫啟呆立殿頂,望著一波又一波的轟炸處,逐漸往近處逼來,默默地出神,似乎被嚇倒了,沒有下去幫忙。除了曉梅,沒有人敢催他。曉梅忙著挖引線,好像也沒有注意到他。又是一陣轟炸聲。彷彿炸在大家的心坎上,手和腳,都有點發虛發軟。公孫啟回顧院中,劉衝軟癱在彭化懷裡,所中四枚蠍尾螯已被取淨,上好了藥,包紮竣事,紀慶正在擦汗,棺中人穴道被封,仰臥地上,不言不動。驀的揚聲說道:
“不要白費勁了,都到我這兒來,快!”他是群小的核心,也是群小的偶像,他的話有如金科玉律,比聖旨還靈,話落人到齊,毫無懷疑和考慮。金遜師兄弟,月餘相處,同受感染,也深信不疑。彭起、巫無影、胡夢熊尤其是胡夢熊,心裡卻在打鼓,不由愕然問道:
“少俠想到什麼好辦法了?”公孫啟鎮靜異常,道:
“火藥很多,威力也大,這是一點都不假。但是,還不到威脅得我們不能超越的地步,範鳳陽是一排一排安排的,每排大約相隔十丈……”又是一陣爆炸,距離廟前不過二十多丈了,爆炸之後,枝飛葉舞,靠近爆炸點近的樹,還有被炸斷震倒的,下邊還有濃煙烈火,沒倒的樹,只是一陣劇烈的搖晃,上邊再沒有什麼損害,聲勢卻極嚇人。公孫啟道:
“喏,猶是這種樣子,看清楚了沒有?”有意的停頓一下,讓大家的腦子裡有個印象,才又說道:
“只要不心慌,不膽怯,提氣輕身,在樹梢上稍沽即起,都能過得去是不?”彭起首先宏聲應道:
“好辦法,少俠果然秀出群倫,不同凡響。”公孫啟道:
“每波與每波之間,都有剎那時間,現在差不多了,沉住氣,別心慌,準備,等這波炸後,立刻過去,還得提防有人暗……”“算”還沒出口,又爆炸了一波。公孫啟急道:
“過!曉梅照顧姍妹,彭兄把人給我。”他怕彭化帶不過去劉衝,想把劉衝接過去。彭化猶待逞能,金遜卻把劉衝搶了過去。人影閃飛中,踏枝飛行,剎那全都飛越遠去。直到這個時候,棺中人再也沉不住氣了,揚聲喚道:
“怎麼!見死不救嗎?”話聲甫落,公孫啟已到面前,斥責道:
“你也怕死嗎?”再不多言,挾起棺中人,回身便走,公孫啟的估計,稍有錯誤,愈近破廟,火藥佈置得愈密,中間爆炸隨時差,自然也是愈近破廟愈短。轟……轟……轟……幾乎接連在一起了,最後是一陣天崩地塌似的大震,烈焰騰空,火星濃煙沖霄而起。群小越過危險地帶,回顧身後,獨不見公孫啟,姍姍急道:
“啟哥哥怎沒出來?”曉梅氣道:
“他就是這樣婆婆媽媽的,一定救那個該死的壞蛋去了。”
姍姍哭道:
“那怎辦?那怎辦?我去找他!”騰身便待回廟。
曉梅早就防到這一手,一把將她拉住,道:
“再等一會,如不出來,我陪你去。”群小莫不焦灼盼望。
彭起環眼瞪圓,宏聲道:
“願上蒼……啊!來了!”群小歡聲雷動。
在熱烈歡呼中,公孫啟挾著棺中人,如飛飄落,雙臂俱有傷痕,衣服也髒了。姍姍迎上前去,親切地問道:
“怎麼搞的嘛,痛不痛?”曉梅卻埋怨道:
“你總是教人不放心!”棺中人至此,良心發現,含愧說道:
“都是為了救我,濃煙遮眼,看不清景物,一腳踏空,大俠猶恐傷著我,自己反而被樹擦傷了。我真該死!”公孫啟把他放下,順手拍開被制諸穴,道:
“這不算什麼,劉夫人母子遺體,移往那裡去了?”棺中人道:
“那不是劉夫人母子,範……”適時,一縷寒芒,疾如電閃,射向棺中人左太陽穴。公孫啟倏伸二指,把暗器挾住,赫然又是一枚蠍尾螫。杜丹、二劉、呂冰,已循暗器來路撲去。三十丈外,一處崗陵後,冒起一條金色人影,飛遁逃去,棺中人嘆道:
“各位請回,他跑不了,如此心黑手辣,怎能成事!”公孫啟聽出而意,喚回諸弟,道:
“此人可是範鳳陽?”棺中人道:
“不,此乃八怪之首陳彬,範鳳陽已去錦州。暗算大俠尊長,然後轉往神兵洞,據彼探知,毒臂神魔不時仍出沒該處,師恩已償,準備作了斷。陳彬奉命主持此間之事,因不知劉夫人母子住處,設此毒計,以便誘使陳少山主前去探望,就便尾隨行事。在下向準,數年之前,與範鳳陽曾有一面之緣,風聞日月雙璧消息,特來遼東一試機緣,又與相值,遂被留下,忝列八怪之末。早知彼輩蛇蠍其心,斷然不會交此惡友。陳彬離開此地,必去神兵洞與範鳳陽會合無疑。如不見棄,願附驥尾,以雪今日之恨。”公孫啟道:
“向兄折節下交,小弟深以為榮,不知範鳳陽前往錦州,帶去幾人?”向準道:
“八怪之半,大俠此刻回去,怕也來不及了,範鳳陽預計是在前天夜裡行事,現在料已去也神兵洞。大俠左右,似乎有人與他暗通聲息,故大俠來此,他已先知,始能乘虛而入。肘腋之患,箇中還望一為清查。”公孫啟暗吃一驚,忖料必是群雄之人,幸而大部已經離去,僅餘少數,不難清查。諸老如不分去。人影閃飛中,踏枝飛行,剎那全都飛越遠去。直到這個時候,棺中人再也沉不住氣了,揚聲喚道:
“怎麼!見死不救嗎?”話聲甫落,公孫啟已到面前,斥責道:
“你也怕死嗎?”再不多言,挾起棺中人,回身便走,公孫啟的估計,稍有錯誤,愈近破廟,火藥佈置得愈密,中間爆炸隨時差,自然也是愈近破廟愈短。轟……轟……轟……幾乎接連在一起了,最後是一陣天崩地塌似的大震,烈焰騰空,火星濃煙沖霄而起。群小越過危險地帶,回顧身後,獨不見公孫啟,姍姍急道:
“啟哥哥怎沒出來?”曉梅氣道:
“他就是這樣婆婆媽媽的,一定救那個該死的壞蛋去了。”
姍姍哭道:
“那怎辦?那怎辦?我去找他!”騰身便待回廟。
曉梅早就防到這一手,一把將她拉住,道:
“再等一會,如不出來,我陪你去。”群小莫不焦灼盼望。
彭起環眼瞪圓,宏聲道:
“願上蒼……啊!來了!”群小歡聲雷動。
在熱烈歡呼中,公孫啟挾著棺中人,如飛飄落,雙臂俱有傷痕,衣服也髒了。姍姍迎上前去,親切地問道:
“怎麼搞的嘛,痛不痛?”曉梅卻埋怨道:
“你總是教人不放心!”棺中人至此,良心發現,含愧說道:
“都是為了救我,濃煙遮眼,看不清景物,一腳踏空,大俠猶恐傷著我,自己反而被樹擦傷了。我真該死!”公孫啟把他放下,順手拍開被制諸穴,道:
“這不算什麼,劉夫人母子遺體,移往那裡去了?”棺中人道:
“那不是劉夫人母子,範……”適時,一縷寒芒,疾如電閃,射向棺中人左太陽穴。公孫啟倏伸二指,把暗器挾住,赫然又是一枚蠍尾螫。杜丹、二劉、呂冰,已循暗器來路撲去。三十丈外,一處崗陵後,冒起一條金色人影,飛遁逃去,棺中人嘆道:
“各位請回,他跑不了,如此心黑手辣,怎能成事!”公孫啟聽出而意,喚回諸弟,道:
“此人可是範鳳陽?”棺中人道:
“不,此乃八怪之首陳彬,範鳳陽已去錦州。暗算大俠尊長,然後轉往神兵洞,據彼探知,毒臂神魔不時仍出沒該處,師恩已償,準備作了斷。陳彬奉命主持此間之事,因不知劉夫人母子住處,設此毒計,以便誘使陳少山主前去探望,就便尾隨行事。在下向準,數年之前,與範鳳陽曾有一面之緣,風聞日月雙璧消息,特來遼東一試機緣,又與相值,遂被留下,忝列八怪之末。早知彼輩蛇蠍其心,斷然不會交此惡友。陳彬離開此地,必去神兵洞與範鳳陽會合無疑。如不見棄,願附驥尾,以雪今日之恨。”公孫啟道:
“向兄折節下交,小弟深以為榮,不知範鳳陽前往錦州,帶去幾人?”向準道:
“八怪之半,大俠此刻回去,怕也來不及了,範鳳陽預計是在前天夜裡行事,現在料已去也神兵洞。大俠左右,似乎有人與他暗通聲息,故大俠來此,他已先知,始能乘虛而入。肘腋之患,箇中還望一為清查。”公孫啟暗吃一驚,忖料必是群雄之人,幸而大部已經離去,僅餘少數,不難清查。諸老如不分開,範鳳陽狡謀,亦必難逞,便道:
“多承向兄指教,前往神兵洞,尚望多賜協助。”向準道:
“大俠太謙虛了,能賜攜帶,是在下的光榮,請。”於是,一行人便直往神兵洞,在路上,公孫啟才從彭起口中,獲知破廟埋藏炸藥,是郝甫透露出來的消息,老賊怕範鳳陽找他算帳,帶同家小,連夜逃往關內去了,積存的一批金砂,也移贈給太行雙煞,故趕來送信,僅是彭起一個人。盜亦有道,太行雙煞明知這批金砂是範鳳陽的,礙於情面,不好意思揭穿,教郝甫下不了臺,並且還不得不留下一個人,替範鳳陽看準,懷著無比憤怒,二十幾條如電身影,飛縱北去,剎那失去蹤跡。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36:24
第三十一章 蛇蠍不足喻其毒
夜深沉,人寂靜,整個大地為黑暗所籠罩。一片昏黃燈光,映在窗紙上,也顯得是那麼暗淡而無力。在近處看,都有一種模糊不清感覺,稍遠一點,便很難看得到。但是,就這麼一點似有若無的燈光,居然引來了人。夜影中,突然傳來了一句清朗話聲,道:
“前邊有燈,大概人還沒有睡。”聽口氣,似乎還不止一個人。隔了剎那,果然有人接了話,道:
“不對勁,停一停。”從話聲判斷,這個人的年紀不會太大。
清朗話聲訝問道:
“大哥看出什麼來了?”一個少女接口道:
“我也看出來了,是範鳳陽以前害人的那個地方,啟哥對不?”原來是公孫兄妹那一夥,經過兩個半夜與一個白天急趕,已經到了趙格莊,距離神兵洞,只有十多里路了。公孫啟尚未置答,印天藍已接口說道:
“姍妹說的不錯,燈光正是那家農戶,房子已經已經賣斷,自然不會再回來,燈是誰點的?”只聽姍姍哼了一聲,道:
“那還用說,一定又是範鳳陽在搞鬼。”公孫啟道:
“你們就在這兒別動,留神四外,我過去看看。”印天藍道:
“匹夫奪去毒經已久,我陪你去。”借夜影掩護,夫妻倆己電疾奔去。大家哪能放心,保持一段距離,亦悄然跟進。近距農戶數丈,公孫啟連用天慧神功,不聞點滴聲息,傳聲道:
“藍妹留神,房子裡沒人。”兩個人躡足身,進至窗下,印天藍輕舒纖指,點破一個月牙小孔,眇目往裡一看,嬌軀一顫,幾乎嚇出聲音來。公孫啟立刻把她扶住,傳聲問道:
“藍妹怎麼樣了?”他以為印天藍中了毒,關切形之於色。
印天藍亦以傳聲答道:
“我沒事,紀秉南被人開了膛。要不要教紀慶過來,鑑別一下真假?”公孫啟先就窗紙上的小孔,仔細看了一眼,果見紀秉南被人釘在牆上,破腹挖心而死。他也看不出真假,只好招手把大家喚到面前,道:
“匹夫又在害人,紀兄,金兄,請進去驗看一下,小心有毒,餘人防守四周。”紀慶心裡一動,當先破門而入。門剛打開,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已迎面撲出。農舍一明兩暗,油燈在左裡間,隔著一條布門簾,燈光仍自簾隙選出少許,堂屋景象,仍可一目瞭然。就在堂屋地上,仰面朝天,躺著兩個人,動都不動,狀如已死。紀慶一眼看出,左邊的是大哥紀宗年,右邊的是二哥紀永,急步進前探查,俱是嚼舌自盡的,屍體早已冰冷,一挑門簾,只哭喊了一聲:
“爹!您是……”便已痛暈過去。公孫啟金遜,緊隨在後,急忙把他扶住,順手一掌,把他拍醒。紀慶嘶啞哭喊道:
“爹!您死得好苦,是誰下的毒手?大哥、二哥為什麼又要自殺?到底是為什麼呀?”公孫啟和金遜,也替他非常難過。
容他哭了好一陣,公孫啟道:
“紀兄,堂屋裡的牆上似乎有字,也許能夠看出一點頭緒。
查出兇手,好給伯父報仇。”紀慶咬牙恨道:
“不用看了,除範鳳陽外,再沒第二個人!馬上去神兵洞,別再教他搶先,鑄成大錯。”金遜甚是感動,道:
“沒幾個字,耽誤不了什麼,看過再走不遲。”公孫啟端著油燈,金遜扶著紀慶,先後走了出來。牆上的字,是用指頭醮血寫的,很潦草,寫的是:
“三弟,父親巡查城廂,偶晤金星石,引起殺家之仇。”
“計誘老魔夜入印府,期假諸老之手,誅兇復仇。不料金星石乃範鳳陽所喬裝,將計就計,火焚馬家店與杜宅,以分散開諸老人力,以致反為所乘,祖母當場身亡,蘭姥重傷垂危,穆老輕傷,朝陽二公子傷重不治,蕭天等諸友,非死即傷,損失不堪言述。父親痛恨失策,帶領大哥和我,尾隨其後,思以智取,俾帶罪立功,終於亦遭毒手,可恨小賊,卻不殺大哥和我,百般凌辱而去。大哥首先羞憤自裁,我亦無顏偷生,今後報恩報德、延續完脈,全仗你了,好自為之。兄永絕筆”紀慶一邊看,一邊流淚,看到傷心處,不禁痛哭失聲。珍姥是金遜的生身之母,慘死範鳳陽毒掌之下,又怎能不悲,怎能不恨!公孫啟運用天慧目,早已看清,酸辛悲楚,不在紀金二人之下,尤其蘭老垂危,諸友死傷,不知真象,更是談心如焚,道:
“徒悲無盡,我們找小賊去算賬!”金、紀二人強忍淚道:
“走!”紀慶再一把搶過油燈,把窗紙點燃,道:
“爹,請恕孩兒不孝,大哥二哥也要原諒我,找著小賊,我要跟他們一死相拼,再不能夠回來替你們收屍了!”
惟恐被風颳滅,竟將燈裡殘餘的油,也全灑在窗戶上了。
看看火勢已成,對著房子,拜了三拜,當先飛縱而去。公孫啟恨不得一步跨到神兵洞,好與小賊早作了斷,也好及早趕回錦州,查看究竟,知會眾家兄妹,更不會慢。黝黑夜色中,神兵洞起伏的山線,已經可以看到了。驀的,轟!轟!轟!神兵洞突然起了一連串的爆炸聲。公孫兄妹固是怒氣沖霄,金遜更是身心皆顫,魂魄欲飛!彭化揹著劉衝,腿上一軟,幾乎摔倒。
胡夢熊即時把他扶住,接過去劉衝,繼續前行。望山跑死馬,別看已經看到山的稜線了,真正要到達山麓,還有一段距離。
爆炸聲此起彼落,一聲接連一聲,連續不斷。眾人的血,緊隨著起落的爆炸聲,似乎也在沸騰。在飛速奔馳下,終於趕到了南山麓。晚了!太晚了!神兵洞向陽一面,出現大片山崩,進出門戶,被碎石堵死了。夜空中,仍瀰漫著火藥氣味。公孫啟截口嘆道:
“密道出入口,你知道不?金兄,你太忠厚了,現在先去看看要緊,丹弟在左,曉梅在右,提防暗算,胡寨主緊隨我等之後,上!”偕同金遜,當先開路。範鳳陽真精明,也真狠毒,兩處密道出入口,全被他找著了,也全被他炸燬了。毒臂神魔金星石,如果仍在洞中,縱不活埋,也非被活活的蹩死,餓死不可!怎麼辦?
挖掘?從何處挖掘?照理說,密道出入口,距離金星石的密道,應該最近,從這兒著手,應是最簡捷,最理想,金遜,穆洪,呂冰,也在幫忙。然而密道出入口,是直上直下的,究竟有多深?沒人知道。挖到什麼時候才能通?這就更難解答了。
哪知挖了不到一尺深,兩處全都出了事,或多或少,或重或輕,全都中了毒!敢情範鳳陽,早已算到這一著,兩處全都布了毒。幸而公孫啟發覺得早,一經發現雙手有麻木的感覺,立即提出警告,教大家趕快住手。儘管如此,金遜,彭化,兩個動手最快的人,已經失去知覺,暈迷不省人事。穆洪,呂冰,巫無影,也都搖搖欲倒。公孫啟仗著功力深厚,行功閉穴,阻住毒勢蔓延,也覺得兩條手臂逐漸失靈。
印天藍就在公孫啟身邊,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即刻喚來齊雲鵬和紀慶幫忙,內服,外敷,忙亂了一陣,才把六個人從死亡的邊緣,挽救過來。除了公孫啟還能勉強支持,其餘的幾個人,體力大為虧耗,精神萎頓不堪。這兩夜一天的經過,使得彭起心驚膽寒,不由得嘆道:
“少俠,老朽不願再說什麼,也不再存妄想。孫老大走時,我還以為他是負氣;郝甫膽小如鼠,我更看不起他。現在事實證明,反而是老朽錯了。請從此別,江湖上從此也再沒有太行雙煞這一號!唉!”嘆息聲中,頓足飛身而去。他不願再勸範鳳陽,也不願反打範鳳陽;交錯了朋友,除了傷心一走,再沒有第二條路。二十一個人,倒有七個人中毒和受傷,惟恐範鳳陽乘機偷襲,沒有受到傷害的人,愈發不敢遠離,自然,也更談不到作進一步的行動了。空自緊張了大半天,直到天亮,竟沒見小賊及其黨羽的蹤影。走了?抑或別有毒謀?無從想像。曉梅道:
“目前情況,對於我們十分不利,不能再在這兒耗下去了。
我的意思,先就近找個歇息的地方,吃點熱的東西,等大家的精力,略微恢復以後,再想辦法怎麼樣?”印天藍道:
“匹夫機詐百出,我怕他窺伺附近,等待機會,再施暗算。
不如先去亂石崗,自己的地方,總比較可靠得多,這是一。其次,營救金神君,也須先把他布的毒,化驗清楚,準備好解藥,才能再著手,這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能辦得好的事情。三,匹夫如敢打硬仗,昨夜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都沒露面。
我料他沒有必勝的把握,今後也必如此。對付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只有等以後再說了。”金遜有氣無力地說道:
“為了家父,各位已經盡了力,這份恩情,我至死難忘。說句不怕犯忌的話,家父如果命長,沒被火藥直接炸著,洞裡有足夠的糧食,一年半載都不會捱餓。否則,就是現在掘通,也已無救。現在這兒我們進不去,小賊一樣也進不去,我認為不宜操之過急,先把毒藥化驗清楚,最是重要,不能教後來的人,再有危險。錦州情況如何?也該回去看一下,重作安排。亂石崗用不著再去了。”公孫啟道:
“好在順路,到亂石崗再說好了。”於是,就這樣作了決定,立刻啟程。公孫啟中毒不深,功力又厚,影響不大,其餘五人全需扶持,在飢渴的煎熬與難掩的疲累下,一枝強勁無比的武林後起之秀,狼狼狽狽,走下山去。每個人的心中,卻被仇恨所充塞。
從神兵洞到亂石崗,中間有一股大車道,通往唐莊。每年播種之前,秋收之後,這股大車道,才看得見車輛,平日是看不到的。這自然與莊稼有直接關係。春天補充農具,購買肥料,秋天販賣糧食,添置日用必需品,除了這兩個時期,莊稼地方正忙,如非特殊事故,是看不到閒人和車輛的。
“農村四月閒人少,才了蠶桑又插麻。”這兩句詩,是前人吟誦江南的農忙實況。
現在就正是這個農忙季節,雖說塞北江南,氣候不同,種植的東西也有差別,忙碌的情形,卻沒有兩樣。今天,就在那股大車道,和官道銜接的地方,卻停著四輛空車,每輛車的車轅上,都坐著一個車伕,車的旁邊,擺著兩張八仙桌,十來條長凳,桌上放著四個提盒,兩把大瓦壺和二十幾個粗瓷碗,條凳上坐著五個人。看樣子,好像是等著迎接什麼人。
辰末光景,官道盡頭,出現了一批人,從東往西,正問這個地方走來。哦!原來還有病人,怪不得走動的這麼慢。漸漸的,人已走近了,領頭的是公孫啟與四房妻子,杜丹夫婦,霍棄惡與劉智斷後,劉信,嚴和,紀慶,齊雲鵬,胡夢熊,向準,一個人照顧一箇中毒的。坐在條凳上的五個人,是一個老人和四個村姑。老人五六十歲,細高條,削腮無肉,尖下巴上,綴著一撮花白的山羊鬍子,青布短襖褂,十足的農人裝束。當公孫啟一行人走近時,他立刻迎了上去,臉含微笑問道:
“公子可是複姓公孫?”公孫啟頷首道:
“不錯,老丈貴姓,有何見教?”老人道:
“老漢唐諾,住在唐莊,公子同行人中,可有一位巫老先生?”公孫啟道:
“有,老丈找我還是找他?”唐諾道:
“都找。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一大早,敝莊來了一位姓金的老爺子,給了老漢二十兩銀子,託我準備飲食車輛等候公子,另外有巫老先生的一封信。”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來一封信,封面上寫著:
“三弟親啟,石草。”顯然是金星石寫給巫無影的。公孫啟剛要接,印天藍一把搶了過去道:
“我來看。”她以為又是範鳳陽搗的鬼,怕公孫啟再中算計。拆開信口,取出信箋,仔細檢看之後,道:
“沒有毒,巫老自己看吧。”把信遞給了巫無影。也許是上了年紀的關係,六個中毒的,就數他精神差,連劉衝都比他恢復的快,只要不趕路,慢慢的走,都不須別人扶著了。巫無影道:
“現在同舟共濟,誰看都是一樣。”展平信箋,念道:
“逆徒詭謀,我已先知,故能反客為主,予以重創。煙塵彌沒中,僅知三人負傷逃走,不知逆徒是否在內?其餘已葬身洞口,自食惡果。老二先我而去,餘心實痛,望依前言,速返天南,主持門戶,餘亦將覓地歸隱。公孫啟諸俠,情德難償,遜兒當斟酌去留。飯食為我親自監製,不虞錯,舛錯,可放心食用。
相見無期,勿再以我為念,兄石絕筆!”一封信,勉強唸完,已經累出一身冷汗。印天藍會同齊雲鵬,紀慶,驗過食物茶水,確實無毒,悄聲告訴了公孫啟。公孫啟傳聲道:
“謹慎點好。”轉向唐諾,道:
“煩擾老丈,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我們還不餓,東西不吃了,車輛倒是用得著,也不須人送,這裡面紋銀二百兩,暫作買斷,如果不夠,三天後可到亂石崗印記參場去取。”
唐諾道:
“東西絕對乾淨,老漢先嚐一口給公子看?”說嘗就嘗,每種東西都嚐了一口,吃得甚是津津有味。公孫啟道:
“老丈千萬別誤會,我們真是吃不下。”唐諾道:
“公子既是這麼說,老漢不敢再勉強,車是他們四個人的,請公子跟他們直接商量好了。”銀子他也沒有接。公孫啟和四個車主商量的結果,是目前正在用車,送一趟可以,也只能送到亂石崗,當晚就得趕回來,不肯賣,並且是要去就全去,要不去就全不去,不準挑。公孫啟道:
“那就多謝四位了,全都不敢再勞動了。”收起銀票,招呼弟妹,繼續趕路。向準看巫無影,顯得甚是吃力,一怒把他背了起來,隨眾趕路。他一開頭,幾個中毒的,全被人揹了起來。
速度陡然加快,剎眼便消逝在官道另一頭。常言說得好: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近午時分。就已趕到了亂石崗,不料房子早已被人給燒了,趙誠與幾個站丁,也蹤影不見,料也凶多吉少。在鎮裡,印天藍還有極大的影響力,借了一家民房,先把大家安頓好,匆促弄了一點簡單的飲食,填飽了肚皮。
“人是鐵,飯是鋼。”這話一點都不錯,整整兩天兩夜,連經險阻與奔波,水米不曾沾牙。如非堅強仇恨火焰,燃燒著他們,早都趴下了。就這樣,也都疲憊不堪。但在吃飽之後,歇到傍晚,就全恢復過來了。圍在燈下,把唐諾轉給巫無影的那封信,重新拿了出來,仔細推敲也無法確定,這封信到底是誰寫的。曉梅道:
“這封信我看很可疑,對於我們今後的行動,影響也很大,該想辦法,把來歷弄清楚。”姍姍道:
“範鳳陽會有這樣好心腸,替我們安排車輛飲食,又不下毒手?我不懂。”曉梅道:
“可疑的地方就在這種地方。這不難懂,我問你,金神君如果安然無恙,你會急著打通神兵洞不?”姍姍道:
“誰有這種閒……我明白了,二妹是說,範鳳陽就怕我們急著打通神兵洞,把金神君救出,所以這才造這封假信。和種種安排對不?”曉梅道:
“我再問你,如果你是金神君,又不知道範鳳陽是否已死,會把那三個負傷逃走的東西,輕易放過去嗎?”姍姍道:
“起碼也要追去查清楚。”曉梅道:
“這就是嘍,金神君如果去追那三個東西,也必然要去追,哪還會有時間到唐莊去作種種安排?”經她這一問,大家也都豁然貫通:金星石把小魔恨得入骨,怎肯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而不剪草除根?信是假的成份居多。杜丹道:
“我到唐莊去打一轉,就可以查問清楚了。”公孫啟道:
“不必去了,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看白天的情形,去也查問不出什麼來,信縱然真是金神君寫的,我們也要按著假的處理,好好的休息一夜,明天加速趕回錦州是正經。”杜丹道:
“不是我一個人去,還有霍大哥他們,來回不過一個時辰,大哥莫非顧慮範鳳陽,故技重施,分散我們的力量好分別下手?”公孫啟道:
“也不是,諒他還沒有這麼大的狗膽和力量。”曉梅道:
“那為什麼不查證得更清楚一點,要不再多去兩個人,你想出什麼辦法來了?”公孫啟道:
“你怎麼也這樣說?即使是他搗的鬼,我料他也不敢再到唐莊逗留。過去,我們把他估計得太輕了,所以才教他處處佔了先著。從現在起,我們必須按照我們的辦法做,才能走在他的前邊去。你最初的分析很有理,不管信的真假,驗毒配藥,打通神兵洞,查證真象,是我們目前第一件大事,刻不容緩。
匹夫目前的實力,還不足跟我們正面為敵,他需要時間,參研上乘武功,網羅羽翼,力求充實。照理說,我們不能教他喘息,立刻躡蹤追往遼陽,但在時間上,我們又晚了一天半夜,追去也必徒勞,連影子都不可能見得到,所以也不必自費氣力,跑這一趟冤枉路。在遼東,最值得他借重的,是人寰五老……”
曉梅截口道:
“我們現在何不去趟絕緣谷?匹夫如果從此隱匿不出,我們又去哪裡找他?”公孫啟道:
“不,這是匹夫的單相思,他炸神兵洞,乃是一著大錯棋,絕對瞞不了人寰五老。連對授業恩師,都下得了這種毒手,人寰五老怎能不心寒,又怎敢再跟著他淌渾水?何況上官逸也不能不為他那個寶貝兒子著想。這種情形,匹夫知道得很清楚,目前不會去,去也沒有用,但他不會忘記人寰五老,這要等以後,有機可乘時,才有進一步勾結的可能,目前還辦不到。
目前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但也不會太久,除非遼東的產業,他全不要了。你想他能捨得不要這份產業嗎?”曉梅道:
“你怎能斷定遼陽會撲空?就算匹夫能以逃遁,我實在有點不甘心。”公孫啟道:
“遼陽是他目前根基,必有一些機密,陳彬趕到神兵洞,他得到破廟消息,可能就先走了。炸神兵洞乃至唐莊安排,都可能是假手於人的。所以我又料金神君,還不致於栽在他那群嘍羅手中。這你放心,時間不會太久,多則一年,少則半載,我們不去找他,他也必來找我們。在這段時間裡,我們也有一些事情要準備,我要教他死得心服口服。”曉梅道:
“驗毒配藥是大姊他們幾個人的事情,我們縱想幫忙,也幫不上忙啊!還會有什麼事?”公孫啟道:
“不只這件事。到錦州再說吧。”他葫蘆賣的究竟是什麼藥?誰也無法猜透。
流水時光,不覺半載,在這半年中,遼東地面,風平浪靜,再沒有聽到一件兇殺惡鬥事蹟。這並不意味著,遼東江湖,從此就可以太平了。相反的,這正象徵著暴風雨前夕,片刻的寧謐,一旦揭開,便是狂風暴雨,樹倒山崩的局面。在這半年中,公孫兄妹做了幾件事。回到錦州之初,證實紀永血書所述種種,死者業已殮停在印家,傷的正在醫治,最令他們悲傷而感動的,是蘭姥引咎自殺,把這次死傷,完全歸罪在她料敵錯誤所造成的。自殺之前,給公孫啟留下一封遺書,大意是說:
範鳳陽入魔已深,絕不可留,否則,日後必成大患。至於藏珍,也懷疑範鳳陽所得不全,並附詳圖,說明藏珍,系封存於一塊玉內,非日月雙璧湊齊,無法開啟,絕不是雷雨所能震得毀的。也教公孫啟繼續留意,尤須提防範鳳陽明奪暗取,覬覦他們兄妹原有的三件。關於遺骸囑於誅除範鳳陽後,通知家人,運回原籍。什麼玉器,體積大小如何?蘭姥也不詳知,故遺書中,並未說明開啟之法。從這封遺書中,公孫啟得到了兩個啟示:
一、玉器已為範鳳陽所得,尚未能打開。
二、秘譜尚封存絕緣谷某處,範鳳陽還沒有找到。
如是前者,範鳳陽一旦武功大成,必來找自己兄妹,如是後者,絕緣谷仍是範鳳陽所必去之地。這兩種揣測他暗存心底,誰也沒告訴。第二件事,他從秀秀處,獲知範鳳陽所得秘密及內容。他怒到了極點,也去掉了一塊心病。敢情範鳳陽抄給劉衝的那段秘譜,並不是得自絕緣谷,道道地地是天山絕藝,公孫啟師門內功心法。
在這以前,他始終認為恩師的死,是他害的,現在,已經確知恩師的死因,以及害死恩師的兇手是誰了。這段心法,秀秀業已遍傳雪山兄妹,劉衝也必定會傳授金遜和彭化,而且範鳳陽的心腹黨徒,也全會了,已無秘密可言。他暗中和曉梅,商量了一陣,索性大開方便之門連所有隨在身邊的人,每個都抄錄一份,潛修研悟。隱起師門,秘而不宣。自然,進一步的傳授,就得因人而施了。這次事件,群雄方面慶獲新生的有趙允、周方、房飛、張態、席清等五個人,也都負了重傷,還都起不了床。
胞兄劉義殉難,更使劉智、劉信,傷心欲絕,怒火萬丈。金遜甫經認母,即成永訣。紀慶聯想到慘死的父兄,悲慟自不待言。沒有一個人,不想把範鳳陽碎屍萬段,銼骨揚灰。第三件,毒藥驗出來了,是南齊的化骨毒砂,幸而當時,沒有人皮破見血,否則縱是神仙,也迴天無術。
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範鳳陽有了這種致命的毒物,難免會在別處施展,尤其將來在對搏之際,戰不能勝,難免不亂用。
不惟挖掘神兵洞,需要解藥,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得隨時帶著解藥,以防暗器。這得大批製造,為了配製解藥,杜丹和霍棄惡,兩對夫婦,帶著嚴和、齊雲鵬,去了川貴。公孫啟這才抽出空閒,把家裡的安全,交給了劉智,負起全責。馬杜兩家的人,也都集中在一起了。
他自己卻帶著妻子,呂冰、紀慶、向准以及金遜師兄弟,去了一趟鞍山,遼陽。
果然所料不差,在錦州安排一切,僅僅耽誤了三天,鞍山和遼陽兩處賊窟,已全燒成一片瓦爍。鞍山沒有見到一個人,什麼時候燒的?僅從殘跡,無法作正確判斷。範鳳陽在遼陽的密窟,從鄰人口中,獲知是在七天前的拂曉時分,突然起了一把無情火,完全燒光了,一個人也沒見逃出來。一算日期,那個時候,公孫兄妹猶在神兵洞頂,還沒有下山。曉梅這才沒有話說。
繞道去了一次營口,也只查出天天都有載運金砂的船隻出口,五天以前,突告中斷。再去絕緣谷.人寰五老帶上官敏,已經走了六天,去向不明,留下礦場總頭領陸浩,處理善後。
礦工已經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不足兩百人,也是運一批金砂,打發走一批,逐天在減少。黎明走,入夜來,暗中窺察了兩天,發現礦工又走了好幾十,預料不消三五天,就可以全部走光。
最後一次,印天藍現身挽留陸浩,繼續替她開採。陸浩嘆道:
“開採了將近十年,現在才開採到好的東西,成色都在六成以上,屬下本當效勞;無奈在目前情況下,多耽擱一天,就多一天危險。何況老山主、少山主和場主您,過去都待我不薄,於情我也不能幫任何一方,反抗另外兩方,這一點,務請場主賜諒。屬下決定後天,跟最後的一批人走,場主還有什麼吩咐?”印天藍道:
“範鳳陽常來不?他逃往何處,有沒有漏過口風?”陸浩道:
“過去他跟上官逸,往來很密切;神兵洞一炸,把上官逸炸寒了心,得到消息,片刻都沒停留,就嚇跑了。人寰五老爭執過一陣,霹雷火主張回家,上官逸說回家不安全,究竟逃到什麼地方去了,屬下也不清楚,暗中窺看,順著官道,似乎是去了錦州,可能進了關,但也可能去了熱河。”印天藍道:
“你不妨再考慮一下,如果願意留下,這裡事完,可到錦州去見我,保障你身家性命安全,我自信還有這份力量。”陸浩道:
“場主厚愛,屬下心領了。”他回答得異常堅決。印天藍道:
“別說得這麼絕,還有兩天時間,再考慮考慮,我走了。”騰身而起,幾閃無跡。陸浩望著她逝去的背影,出了一會神方才回房,甫一進門,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原來範鳳陽,不知何時已先進來了,化裝成礦工模樣,目光森寒如電,隱現濃重殺機。陸浩略微定了一下神,躬身施禮道:
“屬下參見少山主。”範鳳陽不假辭色,道:
“她都跟你說了些什麼?”陸浩道:
“挽留屬下繼續工作。”範鳳陽聲調愈冷,道:
“你答應了她?上官逸走時,交待你的事情,都辦了沒有?”陸浩目光再不敢與範鳳陽接觸,道:
“屬下是少主人延聘來的,怎麼能答應他?沒有,交待的事,已辦了。”範鳳陽道:
“都辦得什麼樣子?說說我聽。”陸浩道:
“礦工分十天全打發走,每月紋銀十兩,按十年計算,每人應得一千二百兩,無法籌措,著在開採的金砂內,選成色好的,儘量帶,能帶多少就多少。”範鳳陽哼了一聲,怒道:
“還有呢?你簡直財迷轉向,我問的是……”陸浩愕然道:
“成色好的帶走,成色差的運存熊穴。他走時匆忙,再沒別的交代。”適時,門外有人接口道:
“真是再沒別的交代了嗎?”隨聲推門走進上官逸,森冷的盯著他。這一著,固出陸浩意料以外,知道怕也無用,胸脯一挺,昂然說道:
“廬主親身回來,正好三頭對質。不錯,還有一件,沒辦。”
範鳳陽大怒,喝道:
“為什麼沒辦?”陸浩抗聲道:
“人前人後,口是心非,少主何不問問上官老兒。”範鳳陽聲色懼厲,斥道:
“上官老兒也是你隨便叫的,我問的是你。他什麼地方,不值你尊重?”範鳳陽望望上官逸,嘿嘿冷笑兩聲,道:
“舉一兩件說給我聽。”陸浩道:
“就光拿這另外的一個交代來說吧。上官老兒交待我,蛇窟存有一百箱火藥,分別置在養頤軒和七星樓,異日公孫啟必來,可把他炸成飛灰,那時就可高枕無憂了。”範鳳陽道:
“這正是我的意思,沒什麼不對啊。”陸浩道:
“這自然沒什麼不對。不過,他後來又說:少主心術太壞,不要忘了兔死狗烹那個教訓,留著公孫啟,少主多少還有一點顧忌,一旦公孫啟被炸死了,我們就無足輕重了。因而他又說,話我已經傳到了,是非利害也講得夠清楚,辦不辦,教屬下考慮之後,再自己決定。”範鳳陽道:
“你究竟考慮清楚沒有?”陸浩:
“還沒有,不過,現在還有百十來個人,要辦還來得及。”忽似想到了什麼,話落又起,道:
“少主,怕辦不成了。”範鳳陽道:
“你想到了什麼推拖的主意?少念牙痛咒,有什麼困難?”
陸浩道:
“屬下無意推拖,蛇叟已走,那麼多的毒蛇,沒人控制,火藥怎麼搬得出來?”範鳳陽道:
“天氣已暖,把穴門打開,用煙薰,別把火藥弄爆了。
自己多想想辦法,上官廬主還說過什麼?”陸浩道:
“少主弄走那個玉箱,他也知道了,並懷疑武林奇珍就在那個玉箱裡。還埋怨少主自私,不肯分潤別人。”範鳳陽道:
“再問問他,是不是我自私?”不待陸浩發問,上官逸已先講,道:
“玉箱堅硬非常,刀劍全不管用,非日月雙璧齊全。至今還沒辦法打得開,老朽承認懷疑不當,已向少主陪過罪,還有什麼口是心非之處?”陸浩道:
“屬下也向廬主陪罪,沒有了。”範鳳陽道:
“既已說開,大家都不再要記在心裡,此處事完,陸頭領可去賤婢處臥底,我自會隨時跟你切取連繫。如欲乘機逃走,或通敵背叛,哼!你當知我的厲害!這裡的事,愈快愈好。上官兄,我們走。”出門飛逝而去。陸浩送走兩個煞星,籌思終夜,竟未閤眼。範鳳陽和上官逸,離開絕緣谷不久,忽聽旁有人擊掌聲,略辨聲源,來自一個山窪。立即撲了過去。山窪約數畝方圓,系由兩個山脊所形成,窪內亂石起伏,犬牙交錯,最易隱藏形跡。範鳳陽藝高人膽大,竟不懼偷襲,率先飛身撲入。石後首先暴起一個少女,迎了上去,道:
“啟哥怎麼樣,那個姓陸的認出你來沒有?”少女是姍姍,範鳳陽敢情是公孫啟化裝的!上官逸則是向準嬌飾,緊隨而到。印天藍等亦自石後現身。公孫啟道:
“彼以詐來,我以詐往,此行收穫頗豐,向兄配搭尤妙,詳情回去再談。”姍姍道:
“積威之下,我料他連正眼都不敢看你。”公孫啟接過長衣,披在身上,道:
“你真聰明,誰說不是,走!”懷著歡欣鼓舞的心情,兄妹一行,飛逝而去。這是此次出來,最成功的一件大事,證實了武林藏珍,確已落在範鳳陽之手;還證實了人寰五老,尚未與範鳳陽同流合汙。回到錦州的第四天,陸浩就已率同妻小,踵門求見。這是意料中的事情,所不知道的,是陸浩的真實意向。
陸浩四十多歲,連鬚鬍子,顴壯高大,操一口山西腔,標準的關西大漢;妻子小巧冷瓏,年紀也比他輕;一兒一女,男孩子已七歲,饒有父風,女孩子三歲,模樣酷似乃母。
劉智問明來意是應約前來投效的,便把他們一家人,帶進事前安排好的一個小跨院,等了片刻,才見一個丫環進來,說是單獨約談陸頭領。陸浩隨著丫環直趨三進。印天藍已在廳門相候,見了陸浩,熱誠含笑道:
“陸大俠惠然肯來,足使蓬蓽增輝,天藍至表歡迎,裡請。”
側身肅客。陸浩躬身為禮道。
“不敢當場主親迎,陸浩惶恐之至。”進廳,落座,陸浩慨然道:
“日前之言,純出肺腑,陸浩實已厭倦江湖。本意攜眷返里,重新做人,不料那日場主走後回至屋中,小賊與上官逸,已在屋中相候……”他把那日經過,重複說了一遍,一句也沒隱瞞,深長一嘆,道:
“一夜長思,回憶小賊種種惡行,對於髮妻,對於恩師,都能滅絕人性,做得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來;對於朋友,對於部屬,還會有什麼顧忌?一朝翻臉,還不是說殺就殺,哪會運用絲毫憐憫。因此,愈想愈怕。偏偏蒼天嗔嗔,武林重寶,偏又落在他的手裡。如果再被他練成絕世武功,勢非造成人間地獄不可。我本不想再在江湖上混,他卻逼著我,非到這裡來臥底不可。既然命中註定,終究要死在江湖上,死就死個樣兒出來。我不是前來臥底的,而是前來託底的,天幸家小被我平安的帶來此間,我就鄭重的把她們母子,託付給場主,今後湯裡火裡,只要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雖死無撼。”
“這番意思,懇拜場主,轉知老少群俠,別把我當成漢奸,就感激不盡了。”一番話,說得甚是壯烈。印天藍道:
“陸大俠正義磅礴,天藍極是敬佩,今後藉重的地方正多,大俠也無須過分謙虛,此刻大家全都有事,晚飯的時候,再為大俠介紹。”又談了一些別的,仍著丫環,把他領回原處。晚間,準備了幾桌酒席,特別為陸浩一家接風,也使他見到了所有的人,尤其是那對小兒女,這個逗逗,那個抱抱,恍如親朋故舊,沒有一個把他當外人。陸浩從入江湖,何曾受過這種尊重?感動之餘,就他所知,提出了不少可貴的消息。最重要的,是毒臂神魔與人寰五老的動向。毒臂神魔也有了伴,不多,兩個至三個,武功極高,行蹤詭秘異常,多半往來於神兵洞與鞍山之間,上官逸曾在遠處見過一次,由於行動快速,老少男女卻沒看清,儘管這是神兵洞被炸以前的事情,仍不失為一項重要參考資料。
其次人寰五老也沒離開遼東,為上官敏的未來打算。仍未忘情那個玉箱。他們並未與範鳳陽合流,而是躡蹤範鳳陽,想從小賊手裡,取為己有,行蹤也在遼南。棲身處卻不知道。
絕緣谷內外總管,以及手下人眾,跟隨他們走了不少,這批人中,有跟陸浩交情很不錯的,假以時日,可以取得到聯繫。經過這一席長談,彼此間的距離,更為接近。陸浩雖非高權威人物,但因他過去與小賊關係很深,絕緣谷十年,和人寰五老朝夕相處,對於五老的個性與為人,知道得亦相當清楚。公孫啟兄妹爭取到他,不啻掌握了小賊與人寰五老的部份行動。公孫啟根據陸浩提供的消息,與實際探查所得,把自己原來的構想,略作修正,便著手佈署起來。
神兵洞終於打通了,這是當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不管唐諾轉到的那封信,是真是假,都勢在必行,以明真象。解藥是印天藍就家中所存素材,由趙允、周方協助,提煉了兩大瓶藥粉,一百顆丹丸,救人如救火,不能等待杜丹。趙週二人,那是南齊門下的弟子,自是駕輕就熟,助益甚大。
時間是在絕緣谷回去後,一個月另四天,早已到了盛夏。
公孫啟一共帶來二十個人,除開他們夫婦和金遜師兄弟外,陸浩、向準、胡夢熊夫婦,也全跟來了。這次有了充分的準備,自不虞再出事,並且在挖掘之前,經過一番細密勘察,選定的是轟炸較輕的南洞口,金遜師兄弟,在房飛、陸浩、向準、胡夢熊等幾個身高力大的人協助下,僅僅費了半天多點時間,就把洞道打通。前後合共算起來,已經有一個半月了,洞裡縱然還有人,即使沒有窘息而死,也餓得差不多了。
因此,防守洞口,確保出路,最為要緊,除了極關重要的人,其餘的人都不必再進洞去。本著這個觀念,而又以金星石為對象,進去的只有五個人,金遜身為金星石長子,勢非進去不可。劉衝是首徒,一度背叛,也該進去恭迎並請罪;神兵洞裡的佈置,在範鳳陽背叛後,事經諸葛昌全面改裝,改裝後的情形,只有巫無影最清楚,為了進洞人的安全,他也必須進去。
此外,公孫啟和印天藍,代表群俠,以德報怨,印天藍兼有防毒救毒的重要任務,都不能少。按理說,彭化也該進去,都被金遜囤在洞外,協助護守出口,其餘的人,不須勸禁,也不會再勉強。巫無影當先開道,破除機關。範鳳陽是少有的惡人,為防萬一,洞中布毒,故公孫啟伴同印天藍跟進,金遜劉沖斷後。
從洞口到核心禁區,要經過圓形石室五層,方洞四層,重疊錯綜,複道密如蛛網盤旋起伏,少說也有十來裡,何況還有惡毒的機關設施,自非幾步便可到達。金星石盤踞在這裡,踵事增華,已逾三十年;巫無影與他並列天南三惡,焦不離孟,時間自也不會差多少,閉著眼都不會走錯一步。現在的問題是,諸葛昌已經把原來的機關,改動過了,尤其不能不顧慮,範鳳陽這個青出於藍的惡胚,在炸洞之前,有沒有弄過什麼手腳?因此,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逐步深入,進展便不如想得那麼快了。費了半個多時辰,才進展到第三層圓室,所有改動過的機關,俱如諸葛昌所說的,分毫不差。金遜在後邊催促道:
“三叔,諸葛叔不會騙我們,快點好不?”巫無影道:
“我知道你很急,我又何嘗不急?但這不是急的事,你父親如果真在裡邊,他可不知道我們要來,萬一他怕範鳳陽那個畜牲,還不死心,也動過手腳怎麼辦?”金遜沒再說什麼。這句話可提醒了公孫啟,暗暗知會了一下印天藍。到了第四層圓室內,巫無影長吁一口氣,興奮的說道:
“行百里者半九十,通過這間圓室,就到了禁區,真象如何,便可揭曉,千萬可別出事。”像是說給大家,又像警惕自己。
公孫啟本想提醒他,見他已知小心,便沒再開口。巫無影細心審視室中陳設,原樣未動,夜明珠也一個不少,只是蛛網塵封,堆積甚厚,種種跡象顯示,的確不曾有人來過。五個人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色,沒有人表示異議。巫無影認準地面上的暗記。直接北邊的門戶行去。餘人接踵而行,十丈直徑,須臾到達。
禁區綰轂四方,呈正方形,面積亦大,金星石的秘室,在禁區中央,亦是正方形的,不過,其中有牆壁隔斷,也就是說。如從北邊進去,看不到其他三面的景況。局外,還有一個特點,與前邊不同,前邊的圓室之間。都有一段相當長的距離,而第四進的圓室與禁區相連,共用一個門戶。也就是說,圓室的北門,就是禁區的南門,只要這個門戶一打開。禁區情況,立即呈現在眼底。圓室是圓形的,共有十二個門戶,禁區是方形的,故相連接的地方,只有一個點,也就是說共用的,只有一個門。讀者如果還記得,金星石和狂花峒以前處理玉蓮通敵那次案件時,進出走的都是右邊的一個門,連他自己都不常用,足見這個相連的門戶是何等的重要。這種情形,巫無影自然十分清楚,故開啟這個門戶時,異常小心。
他教四人,留在三丈外,凝功戒備,先發動第一道埋伏,那是一篷蠍尾螫,發射的角度,剛好威脅不到他自己立身處與公孫啟夫婦等人退避的地方。外來的人,不知這個秘密,十有八九,很難倖免不為暗器所傷。蠍尾螫功疾如驟雨,瞬刻射盡,巫無影點手把四人招到身前,道:
“左右門戶,雖不相連,亦可相通,驚險亦多,且須通過兩道門戶,不如走正門,直捷了當。這第二道機關,一經發功,地面下沉,暗器從頂上橫飛而過,只要不離開腳下方磚。尺寸部份,都夠不上,有驚無險,不必心慌。”
他檢查四個人站立的位置,沒有錯誤,才發動第二道機關。他沒有說錯,機關紐一動,地面電疾下沉,暗器帶著嚇人的尖噓,從頭頂上橫飛而過,尺寸毫髮不爽,沒有一個人受傷。
暗器只有一批,發射極快,發完之後,下沉的方磚,亦可停止。
怪事發生了!諸葛昌告訴巫無影的是,暗器射完,方磚立即上升。然而事實,與諸葛昌所說的,並不一樣,方磚如預想的上升,頂上忽從橫裡飛出一塊鋼板,竟給蓋死了。五個人擠在一個見方的桶狀物中,呼吸相聞,挪動一下都非常不方便,金遜急燥的問道:
“三叔,這是怎麼回事?”巫無影道:“我也弄不清楚啊,諸葛昌是這麼告訴我的,怎麼變了樣?諸葛昌這個老混蛋,臨走時不該還要來上這麼一手害人。”公孫啟道:
“巫老不要錯怪好人,我說的不是他。”巫無影道:
“難道範鳳陽在炸洞之前,先把自己關在裡邊?”公孫啟道:
“現在還不能輕下斷語,總之,出了差錯,必有原因,先想辦法脫困,不難查出真象。”金遜道:
“從清脆的金屬磨擦聲音判斷,頂蓋是鋼板無疑,掌力不易震碎,但接榫處未必堅牢,料難禁掌力震擊,公孫兄覺得怎麼樣?公孫兄能夠確定洞中有人?”公孫啟道:
“不很妥當,第一,萬一觸發其他機關,躲不能躲,難免死債。第二,接榫處縱能震毀,一掌未必便能奏功,若然,掌擊鋼板所發巨大聲量,必驚動洞中人無疑。是誰我不敢說,但一定有。”金遜道:
“八成是家父,驚動他老人家前來,豈不正好?有什麼跡象呀?”公孫啟道:
“但也可能是小賊,乃至人寰五老。自從進洞,我們寸沒離開過,小弟如有所見,必也難隔金兄神目對不?”金遜道:
“兄弟一向粗心,比公孫兄弟差遠了。”公孫啟道:
“小弟並未發現什麼,金兄到神兵洞有多久了?”金遜略一沉忖,道:
“十四五年了。”公孫啟道:
“感覺如何?太含混,我指的是上上下下,往復盤旋,譬如這次沉落等等而言。”金遜沉思半晌,道:
“公孫兄是說,此洞還有秘密出入門戶神秘莫測?”公孫啟道:
“不僅如此,小弟隱隱覺得這個洞,還不只是所知的圓室和方洞,也許還有第二層,甚至第三層。否則,遼國當年何能隱屯三萬人馬?”金遜聞言驚道:
“公孫兄的意思,是說有人把明顯的洞口炸燬,卻隱身此間,從秘密的洞口出入?”公孫啟道:
“不可能麼不然,小賊與人寰五老,何以突從平地消失?所以我說震擊鋼板不妥。令尊志不在此,否則,霍大哥何能在此棲隱七年,未為所覺?”金遜道:
“我只奇怪,家父在這裡三十多年,何以就沒將發現這秘密?不從上邊走,又有什麼脫困良策?”公孫啟道:
“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不妨先就四璧,搜查一遍,如有發現,慎勿碰觸,等商量好了,再動不遲。”於是,各就所近的一邊,細心搜查起來。設置這個機關,用意就在困人,裡邊自然不會裝制升降按紐,沒有,四邊的牆壁平平的,連個突起也沒有。這是意料中的事情,不足為異。公孫啟道:
“巫老,諸葛昌當時沒有提過這種意外的變化,以及應付的辦法嗎?”巫無影道:
“老朽十分慚愧,全洞共二百八十處機關,他指點的很多。
老朽每處勉強記住一兩個開啟機紐的方法,就已經很吃力了,哪裡還能記得各處的綴復變化?他可能講過,老朽也想了半天,愈急就愈想不起來。”公孫啟暗暗嘆息一聲,同聲地說道:
“不用急,慢慢的想,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彼此全往左移,換個方向再試一試。”
他和印天藍,都在巫無影的右邊,移動之後,便到了巫無影原先的位置,也就是和禁區相連的那一邊,北邊。印天藍纖手甫一接觸牆壁,即傳聲道:
“大弟,不對勁……”公孫啟已經會意,傳聲截口道:“鐵的,不要露形跡,小心一點就是了。”大家又換了一個方向,金遜到了北邊,立覺其異,剛要開口質問巫無影,印天藍適時用手碰了他一下,把他的話給截回去了。輪到劉衝,金遜事先已經傳聲警告了他,是以他未聲張。一週輪轉完畢,俱知北邊牆壁是鐵的,可能有辦法開啟,巫無影當先發覺,卻不聲明,四小對他不禁疑念大起。除非巫無影沒有摸過牆,發覺不出異樣,否則,便不可原諒。金遜惱怒不打一處來,實在忍耐不下,道:
“三叔,還沒想起來嗎?”巫無影嘆道:
“你們大家全試出來了,北邊是鐵牆對不?”金遜道:
“三叔為什麼不早說?這是為什麼呢?”巫無影道:
“遲一刻說,大家就多活一刻。”公孫啟聽出話中有話,不由問道:
“莫非巫老早知鐵璧詭秘?”巫無影道:
“不錯,早知道,鐵壁是活的,我也能開啟,就是不能開啟,這個詭秘,還是你父親早年告訴過我和你二叔的。公孫少俠的是聰明,初次深入,就發覺了神兵洞的真正奧秘。洞共三層,二層以下,俱已經人封閉,下邊隱有高人,與你父早年有約,互不相犯,妄入者死。範鳳陽那個畜牲,如果誤入,絕難活命,更不要說利用作惡。我已經老了,死不足惜,你們都還年輕,我怎麼能教你們去送死?”公孫啟覺得他的話,似是而非,在未透澈瞭解真象以前,暫持審慎態度,不願意輕率發問。金遜身份不同,別人是為了救他父親而來,自不容坐視不問,教朋友跟著陪葬,急怒形之於色,冷然說道:
“三叔既知門下有此禁忌,何故不走旁門?”巫無影反問道:
“你沒聽過絕滅境?”金遜道:
“聽過又怎樣?”巫無影道:
“左右雙門即絕滅境,兇險比北門尤甚。”金遜道:
“那也該事先與大家會商,再作取捨。”巫無影道:
“有選擇的餘地不?來此之初,我問過你師傅,他說惹不起,教我不要問。”劉衝接口道:
“這是哪年的事情?下邊隱居的是些什麼歷害人物?”
印天藍接口道:
“時間相隔已久,情況也許有了變化,巫老何不打開鐵壁,一看究竟?”她不但說,而且做,揮手一掌,打在鐵璧上,發出一聲“轟”然巨響。她原在外緣,在轉動搜查四周牆壁的時候,極是自然的,轉到了裡緣,舉手之勞,便如願以償。這是蓄意而發,公孫啟再想攔阻,那裡還來得及。巫無影駭然變色,道:
“使不……”“得”字尚未出口,鐵壁已經徐徐滑落。一幅慄人的景象,頓時呈現在五人眼前。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37:09
第三十二章 龍潭歷險
鐵壁被印天藍一掌震開,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影壁,上面刻著四個斗大的篆字:
“擅入者死!”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我偏不信邪!”邁步就往裡闖,公孫啟一把將她拉住,道:
“先不要忙,等看清楚了,再進去不遲。”巫無影也許是錯會了意,道:
“老朽理應先行。”他是邊走邊說,話說完,人已進洞兩三步。金遜大怒,厲聲喝道:
“回來!”象喝斥手下人似的,連聲三叔都不呼喚了,顯見忿怒的程度,已經高達頂點。巫無影聽出話意不善,亦怒,道:
“有什麼不對?這是什麼話,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話聲中,又走了回。金遜道:
“你自己想。你是怕我們不進去?”巫無影道:
“我想不出來,你沒見他對我的態度?”劉衝道:
“都少說一句,您老人家也有不是,公孫……”公孫啟接口道:
“巫老也是好意,都別記在心裡。”微微一頓,又道:
“巫老也許覺得,到影壁那裡才能看得更清楚些,其實,眼前景象,就有幾點值得思考的地方。”巫無影道:
“少俠高抬我了,老朽沒有想得那麼多。少俠都看出來了什麼?”公孫啟道:
“巫老不覺得鐵壁滑落得奇怪?”經他這一反問,巫無影似是才明白自己果然又犯了一次大錯,含愧說道:
“上邊不能走,路只這一條,老朽先前只想到,禍是我闖的,我就應該首先承當危險,大不了把一條老命賠上,對於朋友也就沒有什麼交代不過去的地方了。現在聽少俠這麼一說,我才如夢方醒,鐵壁是由我操縱的,不應該開得這麼容易,好象是有人故意放我們進去,少俠的看法如何?”
前半段似是針對金遜適才的不禮貌而發,後半段才提出他的答覆,最後一問,又透著有點邪氣,不啻問:
“有危險,敢進去不?”金遜低哼一聲,沒有說什麼,劉衝的反應似乎遲頓些,但眉頭皺得更高了。公孫啟神色如常,道:
“也許是有人故意放我們進去,但也可能是年代太久,機關失靈。”印天藍再也無法緘默,道:
“如是年代太久,機關應該鏽蝕在一起,更加開不動了對不?”金遜道:
“我同意印場主的看法,公孫兄小心一點才是。”公孫啟道:
“兩種情況,全有可能,只看積塵厚達寸許,甚至隱居人已早他遷,都未可知,不必多疑。”印天藍不以為然,道:
“別自作聰明,誤己誤人。”公孫啟道:
“我自有主張。”聲音陡然提高,向洞裡說道:
“洞內哪位高人隱居?公孫啟冒昧求見。”印天藍攔阻已是不及,半年多相處,深知他的為人,外柔內剛,說出口的話,便一定要做到,暗中下定決心,寸步不離夫婿左右,安危同當,生死與共,也不再勸諫。公孫啟的話聲,是貫注內力送出去的,估計可傳遍全洞,等了片刻不見絲毫反應,放意揚聲道:
“年代久遠,洞中人料已他去,我們進去看看。”話似說給身旁四個人聽的,用意仍在試探洞中人的反應。又等了剎那,方傳聲四人道:
“我等行蹤已洩,各位務請隨時準備應變。”巫無影仍欲前行領路。公孫啟及時攔阻道:
“連破四重禁制,巫老已經盡了力,且承說明前約,與第二層以下洞中的禁忌,影壁刻字可證事實相符。現在幹冒洞中的禁忌,是小可的意思,故應由小可前往,承擔一切責任,四位進退,可自行斟酌。”
語畢,信手一揮,發出一股罡風,把洞中積土,清除出一條寬約三尺的道路,最難得的是,勁力,尺寸,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有如用鍬鏟一類的工具,開出來的那麼整齊,塵土也象被一面無形的網網住,一點兒也沒見飛揚起來。金遜和他伴行那麼久,這還是初次見他展現功力,自問相差甚遠,愈發由衷起敬,劉衝亦然,巫無影沒來由地臉上變了色。公孫啟道:
“地面堅實。料無機關,印場主請。”他雖同意和印天藍的婚姻關係,但在未舉行大禮前,仍不願在人前顯露,以免飛短流長。話聲中,伴同印天藍,業已步入第二層洞中。如果巫無影所說的全是實話,這該算一個新的開始,是吉是兇,是禍是福?全都不可知。巫無影毫未猶豫,保持三步距離,緊隨而入。金遜與劉衝,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色,並肩跟進。無形之中,巫無影逃過了一次殺身之禍,他如稍顯猶豫,金遜便已準備對他下狠手了。
轉過影壁,前邊的景象,與金星石在上邊所設的禁區,完全一樣,當中也是一間方室,從方室的左右角,到方洞的左右角,各有一道牆,直達洞頂,除開影壁,再沒有第二樣不同的東西。方室的門是關著的,裡邊有沒有人?無人知道。公孫啟從步履聲,知道三人已全進來,也不回顧,仍如前法,清出一條進路。從鐵門到影壁,約莫十丈,從影壁到方室,則四倍不止,進路一直開到方室門前,這份無形勁力,可就更為駭人了。那股無聲無息的暗勁,到達石室門前,餘力猶未衰竭,“轟”的一聲,撞在守門上,推動過去的積土,也如煙霧,擴散瀰漫。試想四十丈長,三尺寬,寸許厚的積土,彙集在一處,該有多少?這一擴散瀰漫,整間方室,都被爆散的塵土,遮蔽住了,透視不到一點影像,不過,耳鼓內卻傳來兩聲金屬磨擦巨響,與兩排暗器發射的風聲,和撞擊實物後的尾音。
公孫啟雙掌貫力,蓄勢而發。
其餘四人,也都把兵器取了出來,緊張地戒備著。這陣聲響,有先有後,有輕有重,交織在一起,極是駭人!以公孫啟那麼鎮靜的人,一顆心也都提到嗓子眼。其餘四人,驚駭的程度,自更不消多說。還算幸運,暗器全是從影壁上,對著前後門戶發射出去的,他們全在影壁的側面,又全沒有動!空自緊張了一陣。卻是毫髮無傷。公孫啟歉然說道:
“退路已斷,小可一時狂妄,連累各位了。”原來在那一連串駭人的聲響中,五個人進來的那個鐵門,又已升了起來,截斷了退路。金遜道:
“這是意料中的事情,不足為奇。為了營救家父,連累公孫兄和印場主,才是真的。”“金兄為此見重,小弟只好當仁不讓,大家推心裡腹,不必再有顧慮,請不要再見外。”
揚散的積土,這時已經稀薄,依稀看到方室門戶,亦已洞開,仍不見有人露面。
又等了一會,等到積土完全落盡,室內現出珠光,景物清晰可見,當中似是豎著一個碑,此外別無所有。公孫居十分訝異,重重險阻之中,何以核心重地,豎立一塊碑?他暗哼一聲,道:
“各位小心戒備,我們過去看看。”示意印天藍隨在身後,徐步向方室走去,到達門前,看得更加清楚了,豎立在方室中央的,不是碑,而是一個尺半見方的石柱,向門這一邊,也刻著字,是:
“不怕死的進來!”詭譎,陰森,處處呈現殺機,展露恐怖。
至此,公孫啟不能不更加慎重了。這與他最初的想象不符。
最初,他以為跟毒臂神魔金星石合不來的,而又為金星石之所以忌憚,應是正道中的高人。
現在,經過一次虛驚,看到種種佈置,尤其是影壁上安裝的短鏃,勁疾鋒利,都是從背後射人的,顯然都不象正道高人之應所為。這一意念如果正確,而又為金星石所不敢招惹,豈不也是一個比金星石更加厲害的魔頭?否則,何以三十多年,能相安無事?如此一深入分析,愈覺先前的想法錯了,親身的體驗,才最為真實。因此,他站在門外,上下四方,仔細審視,再從影壁利鏃,設想室內埋伏,良久,良久,傳聲印天藍道:
“藍姊,你先不要跟進來,後退十丈,提防暗器,我進去一下就出來。”語畢,疾如勁矢,掠入石室。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印天藍反而有了準備,她怎肯讓夫婿單獨去涉險,故公孫啟一掠進入石室,印天藍一步不差,也跟著進來了。身後卻傳來一聲慘呼,與一聲震響。室門猶如掣電,又關上了。印天藍嚇得雙腿一軟,跌在了地上。公孫啟駭然回顧。一旋而到,驚問道:
“藍姊傷在何處?”印天藍粉面失色。道:
“我沒事,恐怕是坐……你看,血,還是肉!”公孫啟凝睜細看,兩扇鐵門,是對開對關的,所以關得很好,五尺左右高處。門縫夾著一塊碎肉與一片鮮血,嘆道:
“是面類部位,巫無影縱然不死,也非重傷不可,教你不要進來,你看有多危險!”印天藍猶有餘悸,道:
“我怎能教你單獨涉險,巫無影顯然有鬼,死了最好,免得為了監視他,大家都要分心。”盈盈立起,腿上還有一點軟。公孫啟道:
“不知金劉二人,情況怎麼樣?”輕輕敲了幾下鐵門。剎那之下,門外也傳來幾下輕敲。公孫啟道:
“是金兄嗎?”想是門關得太嚴,傳不出話聲去,沒有得到回答。公孫啟拔出絕情劍,打算破門而出。適時,耳內傳入一絲蚊納語聲,道:
“他們沒事,不準毀門。”公孫啟道:
“尊駕是誰,門上血肉,如何解釋?這麼說,尊駕是有意放我夫婦進來的嘍?”蚊納語聲道:
“可以這麼說。”公孫啟道:
“何不連我另外兩個友人,一併賜見?”蚊納語聲道:
“不成。但可放他們出去。”公孫啟道:
“小可看不見,怎能確知他們能平安出去?”蚊納語聲道:
“老身只能這麼做,信不信在乎你了。再給老夫去辦幾件事。”公孫啟道:
“尊駕放我夫婦進來,想必有個道理嘍?尊駕怎知小可定會答應?”公孫啟愈覺所想不錯,洞中人蠻不講理,定必也是一個大魔頭,不由抗聲道:
“非親非故,小可不慣受人指使。”“你非答應不可!老身如非走火坐僵,自己會辦,根本就用不著跟你嚕嗦。”隔了剎那,又道:
“事成之後,老身定有重酬。”公孫啟道:
“不必談什麼重酬不重酬,尊駕如果確有困難,或可商量,先說說看是什麼事?尊駕現在何處,怎麼走法?”蚊納語聲道:
“仔細聽看,石柱下沉之後,門戶立現,放膽前行,至另一方室,室內有道路詳圈,看清之後,老身再指點你們走法。”話聲中,石柱已徐徐下沉,待柱頂與地面齊平,即靜止不動,當石柱下沉時,對面牆上,中裂一縫,隨著石柱下沉,也慢慢的向兩旁擴大,石柱靜止,門戶全現,一條與門等寬的甬道,向前延伸,盡頭處亦有一門,也於同時開放,門內珠光耀眼,比前室尤亮。公孫啟並未立即行動,道:
“我那幾位朋友如尚未走,請容略作交代。”蚊納語聲道:
“你說晚了,老身業已派人把他們送走,不過,你大可放心,在你們夫婦未出去前,老身派去的人暫作人質。”公孫啟略感欣慰,傳聲印天藍道:
“藍妹緊隨我後,仍應全神戒備。”印天藍亦傳聲道:
“你相信老怪婆了?”公孫啟道:
“正因為她是個老婆婆,彼此無怨無仇,故可相信。”印天藍道:
“你首當其衝,更須小心。”公孫啟道:
“這是當然,到了前邊石室,有無詭詐,即可瞭然,就是龍潭虎穴,也非闖一闖不可了,走!”收好寶劍,放步前行。印天藍緊隨其後,亦步亦趨,也被夫婿的膽識,激起了一片豪情。
兩間石室,相隔約五丈,珠光透射,照得甬道纖毫畢現,平整光滑,較與外邊積垢,大不相同,似是有人經常打掃,這說明洞中隱遁的人,應不只老姬及一二徒眾。
公孫啟看在眼中?記在心中,也不向印天藍說破,以免徒增恐懼,於事無益。老嫗說得不錯,第二間石室內有圖,面在牆上,在甬道中,即可看得到,是以公孫啟坦然不疑,大步走入。印天藍跟著進來之後,室門即徐徐關閉。洞道圖不只一幅,四面全有,標題十分顯明,四幅圖全不一樣,當門一幅,是第二層洞道圖,左為上層圖,右是下層圖,進來的那一面,是上下連貫圖,暗門,通道,標註極詳。
面對著四幅圖,公孫啟那麼精細的人,也不禁雙眉緊皺,高聳如峰。敢情每一幅圖,線路交錯,亂得都象一韌絲,不仔細看清記牢,點滴實用都沒有,看了等於沒看。假如要仔細看清記牢,每一幅圖恐怕都需要一整天,短時間內,怎麼看得完,又怎能不皺眉?印天藍傳聲道:
“當面的圖最重要,應該先看,找到出路最要緊。”夫妻倆並肩走了過去,到達圖前,公孫啟突然說道:
“不能看!”背過身來,頓是一眼都不看。印天藍極是驚訝,不由問道:
“為什麼不能看?”公孫啟道:
“圖是假的,真圖怎能繪在明處?”印天藍沉思片刻,道:
“圖雖在明處,石室可在暗處,輕易到不了對不?”公孫啟斷然說道:
“寧可冒然闖關,也絕對不能看,先入為主,有了錯誤的印象,反易惑亂神智,導致危險,絕對不能看!”適時,傳來一聲冷哼,道:
“公孫啟,你縱然聰明過人,仍就上了老孃的大當。”印天藍怒罵道:
“老妖……”公孫啟截口道:
“不必惡言相加,待我問她。”
公孫啟雖也怒到極點,仍不願有失身份,截住印天藍的惡罵,質問老嫗道:
“我夫婦與你有何仇恨,施此鬼蜮伎倆?”蚊納語聲道:
“還要裝蒜,你把老身的徒兒怎麼樣了,交出人來便罷,否則,哼!那間石室就是你埋骨之所!”公孫啟道:
“尊駕沒有看錯人?”蚊納語聲道:
“銼骨揚灰,老身都能認得你。老身過的橋也比你走的路多,是不是想到我面前來?也罷,如果不讓你見上一面,還道老身怕了你。給你一個時辰,把圖看清楚,自己來見我。”語畢,珠光倏隱,剎那之後,正面圖上突然現出極是細微的光線,如非二人功力深厚,還看不清楚。蚊納語聲再起,道:
“這是真圖,時辰到了,光線自隱,看不看在於你們,出了差錯,可不能怪老身藏私。”印天藍傳聲道:
“這次可能是真的。”公孫啟道:
“人心難測。”印天藍道:“我看好了。”公孫啟沒有作聲。印天藍掉轉嬌軀,凝神注視起來。
先前背對著圖,僅知背後有光,現在轉過身來,方知是一種特殊設計,只有路線上才有光。而且也只有一條光線。印天藍先找出現在的位置,然後,循著光線往前看。原因這的線路,有粗,有細,有虛,有實,極是複雜難看。
光線亦非一線貫通,當中時有間斷,有的時候,與細線密合,有時又與粗線一致,間斷處與轉換線路處,都有標註,何處是密門,何處有機關,都標註十分清楚。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密門如何開啟,機關如何破解,卻沒有詳細說明。印天藍惟恐時間不夠,先粗略地看了一個大概,然後再一段一段的細看!邊看邊記,緊張得不得了。正當她聚精會神,沉湎圖中。
驀的,光線倏隱,珠光復現,時間過得好快,一個時辰不知不覺就消失過去了。蚊納語聲又起,道:
“有膽就自己來吧。”公孫啟道:
“不勞促駕,我夫婦馬上就去。”瞥視印天藍,似就記憶所得,正與壁圖相印證,也不催促。半晌,印天藍轉過身來,悄聲把觀察所得,仔細地告訴了他。公孫啟道:
“謹慎第一,不可深信,緊隨我後。”凝視正面牆壁,獨尋開啟門戶樞鈕,除壁圖外,整洽光滑,連個斑點都沒有,暗道:
“莫非樞鈕在……”目光不由移向室頂。當印天藍審議線路圖時,他即運起天慧目,把石室中的設置,上,下,左,右,前,五面,鉅細無遺,看了一個透澈,室頂當中,用石灰砌抹出兩個圓圈,核心處有一個多孔的鋼罩,夜光珠就放在鋼罩裡。現在,他的目光,就凝注在那個鋼罩上。除了四幅壁圖,就這個鋼罩特殊,他並且聯想到,萬一有人想打夜明珠的主意,只要一動鋼罩,就必定會觸發機關……用脅一碰印天藍,移步到鋼罩正下,傳聲說道:
“此間主人,胸中丘壑不在毒臂神魔之下,我雖不敢武斷,頂上鋼罩與密門開啟有關,但必有鬼,則可斷言,我打算試上一試,無法預知究會發生何種變化,我們背背相倚,藍姊只管應付當面,其餘幾面,概由小弟負責。丈餘距離,暗器一發即到,藍姊要小心了。”“了”字甫落,凌虛一指便向鋼罩下端點去。“篤”的一聲,強勁的指風點個正著,鋼罩渾似具有靈性,迅即縮入室頂,整個地面亦被牽動,迅疾上升。“刷!刷!”連聲中,似有幾排利箭,從地面交叉射過。公孫啟沒有料到會有這種變化,眼看二人即將撞上室頂,公孫啟迫於無奈,正待揮掌上擊,企圖破頂而出。
地面突又改為下降,上升得快,下降得又快。公孫啟雙拳蓄勢,幸未發出,正好備作應付其他變化,地面下降約莫三丈,即告停止。印天藍道:
“這邊有門!”公孫啟聞聲反顧,對著印天藍的那一面牆上,果有一門洞開,門內石級宛然,斜著向上延伸,道:
“還是我在前邊。”印天藍道:
“看清楚了再進去。”適才的變化,把她嚇出了一身冷汗,是以細語叮囑。公孫啟道:
“這是當然。”
從下面上,石級計三十三,每級高約尺二,合計較下降的深度,尤高出數尺,頂上似是甬道入口,沒有門,光線甚黑?顯無照明設備。公孫啟審視清楚,又用掌指凌虛點、饌,亦無異狀,示意印天藍小心戒備,便拾級而上,右腳踏實第十六級,左腳剛剛提起,正待向第十七級踏去,忽覺腳下石級一動,不禁大驚。來不及招呼印天藍應變,只好立撤左足,退回第十五級,恰與印天藍一上一下,並立在一處,心始稍安。變化是有的,僅只是入口門戶,隨著第十六級的剎那浮動,已經關閉,再沒有其他的變故。門戶一閉,光線愈發黑暗了。公孫啟道:
“石級還有一半,不知道還有沒有鬼祟,藍姊,我帶你上去好不?”印天藍回劍入鞘,道:
“我也覺得並肩齊步的好,縱有變化,也不致於分隔兩處。”公孫啟左手攬住印天藍的纖腰,道:
“起!”凌空而起,便向頂端縱去。不足兩丈高,印天藍輕而易舉,也能縱得上去,公孫啟並非不知道,他是怕走著上去,時間有先有後,落腳有輕重,光線又黑,萬一再生變故,照顧難周。這種關懷,使得印天藍感到一種異乎尋常的欣慰與滿足,說明一向拘謹的公孫啟,並非不懂柔情,對她,以及對於曉梅、姍姍、杜丹,並無三致,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罷了。
不足兩丈高度,公孫啟儘管帶著一個人,仍是不費吹灰之力,一拔而上,目光到處,不禁暗感一懍。石級頂上,看似甬道,其實是一道其深無比深溝。幸而他心理上盡有準備,勁力用得極有分寸,是以仍能輕穩地落在第三十三級石階的上面,沒有掉落深溝。他把印天藍放穩在石級上,攬著纖腰的左手,卻沒敢鬆開,以防粹變。印天藍窮極目力,也看清楚了,傳聲道:
“沒有路怎麼前進?你的意思是我們再回去重走?”公孫啟道:
“不要忙,總會有辦法,讓我找找看。不,門戶一關,機關可能有了變化,現在回去重走,恐怕已非原樣了。”凝注天慧目,先右而左,搜查兩側牆壁,毫無所得,道:
“也許我們該逐級上來。”印天藍道:
“那麼我們不是就坐困這裡了嗎?”公孫啟道:
“那豈不是叫主人久等?藍姊貼緊我身邊,如有變化,亦莫移動,全由小弟來應付。”印天藍不知他要做什麼,卻溫順地依言把嬌軀貼伏在個郎身上,馴順得象一隻貓。公孫啟騰出左手,略一行功,雙手如挽千鈞,徐徐向上託去。這是他全身功力的總和,足可裂石開山。印天藍以為他要把洞頂擊毀,一旦塌下來,躲都沒有地方躲,豈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不過,她知道個郎不是莽夫,此舉定有他的用意,故雖心簇惴惴,並沒有出聲攔阻。
公孫啟掌力一託即收,右掌護頂,左掌環護胸前,把印天藍圍護在肘彎中。說也奇怪,洞頂居然有一部分是活的,經不住大力託送,“咋”的一聲輕響,微一浮動,即恢復原狀,第三十三級石階,卻驀的沉落下去。這原是公孫啟揣摸洞主的心理,存心一試,不料瞎貓碰到死耗子,居然僥倖被他碰著了。石階沉到與地面齊平,又是“咔”的一聲輕響,便又徐徐升回原處,甬道也隨著升了起來。公孫啟看得十分清楚,故待停穩,方才攬著印天藍,步上甬道。這一條甬道很長,也很曲折。
公孫啟默記方向與步數,似是有五條長短不等的並行甬道,往復盤旋,終點又是一間石室,進出門戶,均已敞開。就這樣有時容易,有時很難,有時驚險百出,有時平安無事,最後到達一間殿堂模樣的廣大石室,富麗堂皇,雖公候府始,也不過如是。門是敞開著的,門外並有兩個華服少女迎候,待公孫啟夫婦走近,襝衽一福,鶯聲瀝瀝說道:
“小女子奉命迎接俠駕,賢夫婦受驚了!”公孫啟微一拱手,道:
“不敢當。”覷定其中一個少女,依稀曾似相識,不由詫問道:
“姑娘是……”
少女道:
“公子好眼力,小妹梅芬。”原來是梅嶺二鳳,怪不得那麼眼熟,“小妹是被四不先生救走的。傷勢卻是此間莊伯母給治好的,這位就是莊伯母掌玄,靈始二妹。”公孫啟聽她說出四不先生,與事實吻合,細審容貌,亦非偽裝,忙向莊靈始施禮致謝。莊靈姑還了一禮,道:
“家母久仰英名,故弄玄虛,一試膽識,尚望勿怪。”梅芬亦接口補充道:
“這是莊伯母一番好意,藉此機會,對賢夫婦略加指點,希望日後或有大用,公子切莫誤會。”公孫啟忙道:
“成全之德,感激還來不及,何誤會之有,敬煩賜予引見。”
梅莊二女側身肅容,相繼進入石室。莊母名婉君,五十上下年紀,面容枯槁,想系坐僵已久,惟雙目閃亮如電,具見內功精湛。二女忙趨前引見。賓主寒宣盡禮就座。莊母嘆道:
“上洞是非,老身知之已久,只因雙腿已殘,不良於行,又為誓約所束,是以容忍至今,未曾過問。小徒李玉玄,少不更事,致為範鳳陽甜言蜜語所騙,揹我而去,此女已盡得我傳,如別營秘窟,助其為惡,實一大害。壁圖原本不假,惜歷時已久,上洞經魔師魔徒,厲加更易,中洞下洞為防彼等背約入侵,亦不得不有所修正,以致部分看似失算,其實,只是暫時封閉,一旦事急,仍可應用。另有新舊兩套詳圖,及設置精要,走時可帶去參考,權當一番遇合紀念,希望謹慎保管,勿落人手。”她是僵坐在一張木床上。兩套詳圖,就放在身後,隨手取了出來,遞向公孫啟,又道:
“圖是死物,道理可活用,務須切記。拿去。”剛剛見面,連出身來歷還不清楚,即以此貴重東西相蹭,公孫啟感覺得十分突然,不知道應不應該接受,不由微顯遲疑。莊母婉君已知其意,道:
“四不與老身淵源甚厚,你信得及四不,便該信得及老身,只管拿去,我還有話說。”公孫啟見她這麼說,只好走了過去,雙手恭敬接了過來,肅容說道:
“敬謝伯母厚賜。”兩套詳圖,都用布套套著,套面寫著:
“璇宮秘譜正冊。”公孫啟不用再看,已能揣知下面的一套,當是副冊。莊母待他歸坐,道:
“月前下洞炸燬,不知何人所為,你們這次前來,料必就是為了查證這件事情的。可由小女前導,上去查看一下真象。
耽誤時間已久,事後就從原路出去,免得洞外人久候著急,芬兒也一道去吧。”公孫啟再次稱謝,立與印天藍一起告辭。
由莊靈姑前導,自是輕車熟路,走得很快,將近通往上洞要口,忽聞身後有人喚道:
“師妹留步。”隨聲趕來一個輕裝少女,莊靈姑見是大師姊郝肖莊,不禁詫問道:
“師姊趕來作什麼?”郝肖莊道:
“隨我來!”
公孫啟不知莊母又出什麼花樣,暗中知會印天藍,一質問,郝肖莊就近引導他們至一懸有夜明珠的石室。道:
“正冊套內,家師預置了函件一封,請公孫少俠立即展閱。”印天藍惟恐有詐,接過正冊,親自打開,套內果有致公孫啟的一封小箋,亦隨手拆開,驗過無毒方才遞給個郎展閱。信很簡單,說明兩件大事。
一、上洞仍有活人蹤跡,進去時當心暗算。儘可能代為除去,以免日夜分神提防。
二、莊母計有三女六徒、連同梅芬共七人,除李玉玄已被範鳳陽誘走,尚有六人,俱未婚配,囑公孫啟代為物色佳婿。
上洞事了,即將靈姑梅芬帶走,不無小助。公孫啟看過之後,把信遞給靈姑師姊妹同看,道:
“即是這樣,何不請莊伯母同去錦州?”郝肖莊道:
“家師有難言之隱,誓言絕不生離此洞。”公孫啟道:
“待我夫婦回去勸諫。”郝肖莊道:
“少俠好意,我代家師心領了,日後見著四不師伯,定能詳知一切。你們上去吧。”靈姑道:
“我跟師姊對調,你上去好了。”話時傳來莊母語聲道:
“靈兒不得抗命。”靈姑哭喊道:
“媽,我不離開您,要不您跟我們一道走。”莊母斥道:
“我白教育你了,怎這麼沒出息。你的心意,我心領了,莊兒,火速送他們上去,立即門戶封閉,誰再下來,即以仇敵對待,不得徇縱。”郝肖莊悄聲道:
“你們還不快走,家師曾有嚴論,你們如果返去,她老人家就立刻自盡。趕快找著四不,或能勸使她老人家回心轉意。
我們做小輩的,說話沒有多大用處。”靈姑知道母親脾氣,說一不二,只好含淚與郝肖莊作別。待他們開啟密門,進入上洞,郝肖莊立將退路封閉。靈姑道:
“這是夾壁牆,再過一個門,才是真正的上洞,這個密門和夾壁牆,聽家母說,只有金星石知道,先祖在日,深惡金之為人,與他有約,即以此門為界,彼此互不干犯,不知什麼緣故,以金星石那麼陰險兇惡的人,三十年來,竟信守不淪,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公孫啟道:
“令祖是那一位前輩高人?”跡象顯示,莊與金同處一洞,而能歷久相安,公孫啟總覺得其中,必有某種關係,他極想了解這層關係,而莊母自一見面,即獨自滔滔不絕,說完了就贈圖送客,根本就不給公孫啟開口的機會。故他想從靈姑口中,旁測敲擊,但有蛛絲馬跡,就可以解開謎團,放手辦事了。這是一件利害攸關的大事,這個謎團解不開,僅憑梅芬和兩套圖,還不能確切分判敵友,便不能不多分一分精神,注意靈姑,稍疏忽,便要飲恨無究。靈姑道:
“先祖號威靈公。”公孫啟道:
“久仰。”其實,正邪知名之士,他就沒聽說過這麼一個名號,仍是不得要領。印天藍這時也已把梅葳現在洞外之事,告訴了梅芬。梅芬的答覆是,她出去過了,也見著了梅葳,原是奉莊母之命,想把守在洞外的人,全請進來,全都不肯。公孫啟又想到了一個問題,道:
“靈姑娘,令堂腿已殘廢,何以能夠看到上洞還有活人?”
靈姑道:
“家母有個奇特的鏡子,能夠折光,中洞無遠弗周,全能看得到,上下洞倒底隔了十層地面,僅能在不同的位置,看到不同的景物,偏偏家母又不能動,所以只能看到幾個重要的地方。說來也巧,看到上洞有人影晃動,沒有看到人,是以無法判定,究竟是什麼人?”公孫啟道: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仍現在出去,是何洞幾進圓室?”靈姑想了想,道:
“家母最注意北洞四進圓室,金星石過去在那裡活動的次數較多。我們出去就正在北洞三進與四進圓室之間的岔道內。”公孫啟道:
“能不能從別處出去?”靈姑道:
“禁區四門,均可出入,但那太明顯了,容易驚動上邊的人。密門只此一處,出去之處,便可隨意所之,少俠打算去哪裡?”公孫啟道:
“禁區,金星石的密室。不經四方圓室,能不能進去而不驚動裡邊的?”靈姑沉思半晌,道:
“有一條密道,可以直通上洞禁區密室,那還是先祖在日修的,自從金星石佔據上洞,就被堵塞了,打通耽時費日。還不知道另一頭金星石是否已經發現,做過什麼手腳沒有?”公孫啟道:
“入口在什麼地方,大概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打通?”靈姑道:
“堵塞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先祖臨終叮囑家母時,我姊妹才知道有這麼一條密道。那時還小,家母又不憋悶,直到她老人家坐僵,才說了出來,數我姊妹注意那個地方。詳情我也不清楚。”公孫啟道:
“姑娘能否帶我們去看看?”靈姑道:
“這倒使得。”他們現在是置身一段夾牆內,長約五丈,寬僅容一人行走,靈姑卻向左邊行去,以次是梅芬,公孫啟和印天藍走在後邊。
剎那即到盡頭,也不知靈姑作了什麼手腳,迎面短牆,忽然沉入地內,露出五六尺見方的空隙。待公孫啟夫婦進來以後,地面即行下沉,短牆卻在同時上升,恢復原狀。靈姑人如其名,手腳異常靈活,儘管公孫夫婦近在身邊,兩對眼睛也注意到了,仍然沒有看清她的動作。地面下沉約一房多高,即行停止,右邊現出一條黑糊糊的甬道,黴溼氣味甚是嚴重。靈姑道:
“從這裡進去,每三丈一變方向,先左後右,凡五次,便是一條螺旋的盤道,時上時下,盡頭就是禁區密室,從黴溼味判斷,空氣不流通,可能是用磚石堵死了,挖通可就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最困難的問題是,挖開的磚石如果找不到地方放,根本就沒辦法動手。”公孫啟親自進去驗看了一下,三丈以外,果然是用石灰碎石砌死的,微用掌力一試,甚是沉實,證實堆砌得確實很厚,估計挖通不是一件容易事,便又退了回來。印天藍道:
“有沒有希望?”公孫啟道:
“據我猜想,頂多堵死一兩段,挖掘起來也非三兩天不可,丹弟他們怕不耐久等,萬一發生誤會,反而不好,還是從密門出去簡便。”靈姑道:
“現在天已將亮,守在洞外的人,可能已經不放心了,還是快一點上去好。”邊說邊已發動機關,重新回到夾壁牆內。公孫啟這次暗中示意印天藍,伴住梅芬,自己緊隨靈姑身後,機密盡得。出盡頭就是密門,靈姑道:
“開啟機紐在門內,一出此門,再回來就不容易了,三位先出去,慎防與上洞裡的人不期而遇。”公孫啟道:
“我先出去。”靈姑立即按動機紐,這個門是一塊天然的青石,略呈扁平,極不規則,上下有軸,機紐按動之後,青石微一旋轉,露出一個三尺左右縫隙。公孫啟彎著腰才能側身擠了出來,幸好門外無人,三女方陸續走出。靈姑關好密門,領路而行。公孫啟基於道義,只能寄予信賴,緊緊相隨,以防意外。
將近第四進圓室,一宗岔事,突然展現在四人面前。
洞徑曲折而起伏,還有一個轉彎,就到了北洞第四進大圓室,轉彎處竟然顯露出玄光。靈姑愕然止步。公孫啟傳聲三女道:
“門可能是開著的,保持距離注意身後,腳步放輕。”悄悄掩進至轉角處,微露半面窺看,圓室北門果然是敞開著的,由於還有十丈遠近,僅能著見室中一部分景物,看不到人,凝神諦聽,也聽不到點滴聲息,跡象顯示,似乎室中無人。但如真的沒人,室門有機關管制,何能無故自開?公孫啟回顧靈姑道:
“圓室內外有什麼厲害機關。”靈姑道:
“甬道兩側牆壁,各有暗門一個,門上有閘,室內有鋼雹,箭雨,毒煙,鬼嘯,上面方磚有活動翻板,四面設置雖大體相同,但操縱的人,可以任意變化,關鍵在室中十二生肖圖,這是臨近,甚至須到圓室裡去,才能看得出來。看眼前情況,象是誘我們進去,我先過去看看。”話畢,閃過公孫啟,向前嫋嫋走去。公孫啟怎能讓她單獨前去涉險,亦不多言,招呼身後二女,緊隨而行。四人各距兩步,魚貫而行,三女且將佩劍掣出,謹慎而緊張,十丈距離,片刻走盡,並未發生任何變故。靈姑秀立室門,凝眸細察壁上十二生肖,除靠門這邊三個看不到,其餘九個全無異狀。再察室中景物,大部分積土未動,只有右前方一角,揩拭得纖塵不染,證明有人曾在那一角坐息過,靈姑悄語道:
“那個古玩架,少俠可曾看清楚?”她說時,纖手指著右角一個橫列的精緻小巧的四層上架,每層陳列的古玩均為三件,第四層盡右邊的一件倒了,洞中人似乎沒有心情注意到這細小的,是以沒有扶擺正。公孫啟道:
“架上陳列的好像也是十二生肖對不?”靈姑道:
“不錯,正是十二生肖。這不是古玩,而是操縱全室十二個密門的機紐。上洞機密,在我師姊姊藝成之後,暗中窺探,已偵知十之六七。這偽裝的古玩架,雖曾懷疑過,因慮驚動魔徒,卻未敢妄動,現在,事實已經顯示出大概情形來了,那個倒下去的豬,證明我們現在看不到的三幅生肖塑圖,右邊的一個所操縱的機關,業已發動,儘管看不見人,也必有人隱在暗處,如果我們冒然進去,必定上當。”公孫啟道:
“如何破解,或是把這個人誘出來?”靈姑傳聲道:
“狗屬亥,是十二天干最後的一個數字,是雙數。”俯視室內地面,方塊已被塵土掩蓋,顏色與粘合縫隙,均模糊不清,不由皺起秀眉,沉思不語,公孫啟傳聲問道:
“是否避免腳踏雙數?”靈姑微搖臻首,道:
“虛者實之,實者虛之,魔師魔徒,多疑善詐,少俠留意,門上隱有閘刀,待我觸發它。”公孫啟急道:
“讓我……”他本想問明如何觸發,由他來冒險,那知道說了兩個字,靈姑左腳已經踏入室內,又很快地縮了回來,儘管她已知機密,動作快如閃電,門上一把雪亮的閘刀,更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挾帶懾人寒風剁下,幾乎仍被削到。
閘刀沒入地面一個驟開的縫隙,發出一聲震響,縫隙立合,身後卻傳來印梅二女的驚呼聲,公孫啟聞聲驚顧,始知退路已被驟然出現的鋼柵阻斷,二女並未受到傷害,內心中對於機關設置的精巧與厲害,不由浮起一絲懍懼,靈姑道:
“家母說的不錯,上洞確實有人,而且還不只一個,但也不會太多,看準我的落足處,一個一個進來,但要快。”話聲中,點足飄身而入。公孫啟和印梅二女,不敢怠慢,接踵掠進,幾乎運成一線,快逾追風,靈姑過慮了,以為門會關合,事實卻紋風未動,回顧適才未見三圖,豬像上方的夜明珠,已不知去向,嗯了一聲,道:
“原來如此,也許我料錯了,先到生肖架前面再說。”
生肖架在十二天干中的“未”位,圖像是一隻羊,下靠像牆是一張矮几,兩把矮椅,生肖架在几椅之前五步處,每隻生肖都是用上等玉石雕刻的,五寸大小,栩栩如生,精緻異常,爪足俱鑲嵌在一個雲狀的金屬墊上,鬼祟自然就出去這特製的金屬墊上。
如果有人坐在矮椅上,正好欣賞,但如欲想弄鬼,起身跨步即到,當真方便如意之極。四人腳步俱以靈姑為準,一步也不敢錯亂,看清附近情況,靈姑傳聲道:
“兩椅靠近矮几扶手下邊,各有一個按紐,一經按動,即行下沉,另有密道可通禁區密室,不必經歷密門驚險,匿身上洞之人,不論是老魔或小魔,全不會料到有人知道此一機密,我們出其不意,必能僥倖成功,少俠覺得怎麼樣?”公孫啟道:
“不防一試,不過,我有幾點疑問,想先向姑娘請教。門閘下落震響,隱匿上洞之人,有無可能已被驚動?”靈姑道:
“震響甚大,必然已被驚動。”公孫啟道:
“室內機關遍佈,何以全不發動?”靈姑道:
“這個問題,我也曾想到了,一則,一部分機關是死物,必須我們腳步踏錯,才能發揮威力,再則,就是已知來的是少俠,並且還測出了少俠的來意,故能自由操縱的一部分,也沒發動。”公孫啟道:
“姑娘判斷這個人是老魔?”靈姑道:“不能這麼確定。萬一是一小魔,揣測傷不了少俠,反而失去以後暗算的機會,豈不失著?”公孫啟甚是佩服她設想得更深刻,也提高了警惕,道:
“隱匿人能否暗中窺伺我們的行動?”靈姑道:
“能,他們人少,頂多不過兩三個,即使看到了,也來不及弄鬼,所以我說,出其不意,就是這個道理。”公孫啟道:
“密室如於月前炸燬,能否從禁區出去?”靈姑道:
“能,中間有一個升降口,我們就從那裡出去。”公孫啟原想破門而入,縱是驚險,還可以憑仗手腳抵禦,倘如被困密道之內,有力無從施展,不啻死路一條,旋一轉念,又覺靈姑說得甚是輕鬆,不禁意動,道:
“機紐如何按動?”靈姑道:
“須人同時按動,稍有快慢不齊,便萬弩齊發,危險堪處。
我也深知小魔的陰險,並不堅持這一行險僥倖的辦法,但與破門而入,利害各半。左右兩門名絕滅境,開闊機紐俱在禁區,非懷具不壞金剛身法,不易經歷諸般兇險。門道狹窄,四人且無法同進共退,不能試嘗。中門設有五道機關,少俠來時已經歷其二,適才又見其一,此外尚有鋼雹、針雨兩陣,設因破除暗器,四人被分隔兩處,彼此不能兼顧,如是小魔匿跡此間,易為所乘,如何取捨?望少俠決斷。”公孫啟道:
“鋼雹、針雨威力如何?”靈姑道:
“鋼雹系三分大小鋼珠,從頂上罩落,甬道狹窄,避無可避,須憑功力或兵刃硬接擋,毫無取巧可能。針雨系黑蜂毒針,細如牛毛,自框隙中射出,彼時門已開啟,還不得不顧慮敵人強拒暗算,實防不勝防。穿越門閘時,室內室外迥不相同,閘落門合,稍遲便易誤事。”印天藍道:
“如是小魔,還不能不提防火藥。”公孫啟喃喃自語道:
“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姑娘,先詐破中門,然後再走密道,你看如何?”靈姑道:
“悉憑少俠。”他們俱是用傳音入密的功夫交談,縱然有人窺伺,也不怕被人偷聽了去。談話間,已由靈姑領路,到達中門。靈姑已經體會公孫啟的意思,顧慮在絕滅門前,耽擱太久,怕隱匿人已起懷疑,作了準備,故掉轉頭來,詐破中門。為了拖延時間,轉移隱藏人行動,她在門前,故意裝出找尋機紐,遲疑觀望,並不立即著手。耗了刻許功夫,示意三人退到圓室中央,方才按動機紐。意外的事件發生了。機紐鬆軟而無力,似乎被人破壞了,完全失靈。靈姑不由驚愕地一回頭。公孫啟看在眼中,急道:
“別疏忽,先過來!”靈姑聞聲而動,不能說不快。那知劇變業已發生。一聲轟的巨響,中門業已被炸震開,碎石激射而入。公孫啟來不及再說話,右掌凝功凌空一抓一帶。靈姑本已騰身前縱,驀覺突來一股大力,束住了她的嬌軀,身不由主,加速往前衝來,與公孫啟撞了個滿懷,本能地雙臂一張,把公孫啟抱了個結結實實。危險還不就這一樣,與此同時,壁上的十二生肖,全部縮入牆內,鋼雹、針雨、蠍螫,毒煙,一齊湧射而入。更要命的是,夜明珠亦同時隱沒,圓室內頓呈一片黑暗世界。公孫啟縱具天慧目,由明乍暗,視線亦不能立即適應,迫於無奈,匆忙傳聲道:
“靠緊我,都別動!”雙掌交揮,布成一層罡氣網,把三個女孩子掩護住。良久,良久,起碼也有一個時辰,珠光方才重現。
從禁區內走進一個老人來。看到公孫啟與三個女孩子倒臥在一起,不禁縱聲狂笑起來,聲如梟鳴,淒厲可怖。
他似乎是一個多疑的人,縱然親眼看到人全倒下了,還懷疑有詐,停在門邊,嘿嘿兩聲,道:
“逆徒,範鳳陽,你這個喪盡天良的畜牲,以為化了裝,老夫就認不出你來了,作夢,挫骨揚灰,老夫雙目未盲,你休想瞞得過去。不是老夫心狠,你一不該傳了我的衣缽又欺師滅祖。
二不該打破老夫禁約,把姓莊的婆娘給放出來。三不該埋火藥,欲置老夫於死地,恩將仇報。四不該得了前人藏珍,揹我獨吞。”
“唉,人死不記仇,老夫也懶得再說了,這座古洞,你原想埋葬我,現在卻成了你了眠之所,念在師徒一場,我這多年心血,收集的珍玩之物,就算替你殉葬了,還有那麼三個標緻姐兒,九泉之下,你也該心滿意足了。”
“唉,老夫還要找公孫啟小兒,算一算這本賬,沒有他,也不會有今天,失陪了。”掉轉身軀緩步而去。容貌是金星石,語氣也是金星石,然則這一老人,到底是不是金星石?當他的身影,剛剛進入禁區密室,一聲爆炸卻自密室中傳了出來。難道他痛心過度,忽又改變了念頭,自作了斷了?隔了剎那,又是兩聲爆炸。
禁區以內,濃煙浪騰,積土捲揚瀰漫,就連圓室裡邊,也被煙塵所充塞。視線完全被遮蔽,人與物一片混沌,什麼也看不見,如果還有活人,當可聽清最後兩次爆炸聲一遠一近。足足有兩頓飯那麼久,煙塵始見稀薄,禁區以內牆倒屋塌,四門隱約可見。除了東門還是關得很嚴,北門早被炸開,就連南門與西門,也都打開了,並變成了一片瓦礫場,且還都出現了人。
出現西門的是莊婉君,她殘廢不假,只是左腿斷了半截,架著拐還能夠行動,發生了這種大變故,她再也忍不住,不能不進來一看究竟,身側是她的三個女弟子,還捉住了一個鮮血淋漓的人,就是那個一度出現,恨滿心頭四念不絕的金星石;出現在南門的,是以曉梅、杜丹為首那一批兄弟夥,全都進來了,他們也捉住了一個活口,杜芸和姍姍,還分別押著一個少女。曉梅殺譏洋溢,她不認識莊母師徒,情急之下,不由喝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莊母還來不及置答,杜芸押著的那個少女已經接口道:
“是我母親,娘……”莊母截口道:
“沒功夫多說廢話,趕快分頭找尋公孫夫婦,他們是從北門進來的。”邊說邊已拄著柺杖,一點一點地斜著往北門走去。
別看她拄拐,速度卻極驚人。曉梅不明真象,示意眾人戒備,直穿禁室,亦由北走去。適時,從北門外圓室中,傳出來印天藍的話聲道:
“伯母,不要進圓室中來,餘毒未淨。二妹,不要誤會,都是一家人,紀兄和周大俠在不在?請他們過來幫個忙,留神門上閘刀。”紀慶、周方,就聲飛掠而去。杜芸、姍姍,亦將押著的兩個少女恢復自由,連聲道歉。兩路人也匯聚到一處,止步在禁區北部,隔著門遠遠地向室中展望著。
圓室內,四個人倒在一堆,公孫啟成一個大字,下半身趴著靈姑,而靈姑的兩隻柔荑,環抱著公孫啟,左上右下,替他掩護著靈臺與命門兩處大穴。印天藍和梅芬,一左一右,俯臥在公孫啟上半身的兩旁,粉面幾乎與公孫啟的左右面頰貼在一起,公孫啟雙臂捲曲,翼護著二女頭部,二女助以柔荑,替他護著頭。所有露有外邊的手臂上,都象平空長了一層毛,釘著無數毒刺,皮膚已呈黑紫色。眾人走近室外的時候,玉蓮正在扳靈姑的雙手,那知靈姑業已中毒暈迷,雙手十指象十把鋼鉤,緊扣在公孫啟的後背上,玉蓮怕影響她兩隻中毒的手,又不敢用力,所以扳不開。
公孫啟象穿著一件蓑衣,衣服上嵌滿了那種毒刺,中毒過深,在聽到曉梅與莊母的話聲,真力一洩,終於也暈迷了過去,紀慶,周方,扳他的手更難。四個人只有印天藍一個人保持清醒,但如公孫啟的手扳不開,她依然起不來。
曉梅正與莊母,從折光鏡上,搜查範鳳陽的蹤跡。那是一個奇特的鏡子,形狀象一個長五寸,寬三寸,厚二寸的長方形小盒子,裡面交錯裝置二十多個小鏡片,有的固定,有的可以調整,一里方圓之內,只要是光線充足的地方,都可以看得到,如果那個地方,有反光的物體,角度聯合,看得就更清晰而真切。
禁區有二十四個望孔,莊母一手持鏡,一手用夜明珠照明,看過一眼之後,就交給曉梅窺看。上洞每一個角落都看到了,就沒有看到範鳳陽的影子,曉梅也許誅仇心切,或許被這個奇特的鏡子所迷,好像把公孫啟等負傷的事情,忘在九霄雲外。杜芸忍不住道:
“四妹,紀慶他們怎這麼沒用,我們過去看看。”不由分說,拉著姍姍就走,呂冰、金遜,也跟了進去。紀慶、周方,有顧忌,不敢用力。杜芸、姍姍,都是公孫啟的妻子,關係不同,顧忌亦少,首先把印天藍救了出來。解藥在印天藍的身上,立即取了出來。問題來了,查看傷勢,敷藥解毒,得脫衣裳。公孫啟翼護在上面,承受的毒刺最多,他雖比三個女孩子高大,卻沒辦法全翼護,是以三個女孩子的身上也有。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怎麼辦?梅芬與靈姑,又都是未嫁女兒身,只好著呂冰去請莊母和曉梅。適時,忽聽曉梅急道:
“小賊在這兒,又要用火藥!”精銳俱在一起,如果被範鳳陽得手,豈非全軍盡滅?眾人莫不震駭萬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38:21
第三十三章 唐莊詭秘
曉梅從光鏡中,看見範鳳陽又要用火藥,震驚之餘,立刻提出警告。眾人聞言,莫不驚惶失色,也才知道,曉梅和莊母不顧公孫等人重傷,急於窺察賊蹤的深意,內心敬服無比。這一著狠棋,如果容小魔得手,所有在這裡的人,可能盡付勱灰,遼東道上,從此再無他的敵手,武林,蒼生,勢必同遭塗炭,個人生死事小,武林安危事大,眾人又怎得不驚!莊母惶急問道:
“在哪裡!”急忙接過折光鏡,凝神注意起來。印天藍見情況急轉,曉梅和莊母都無法分身,當機立斷道:
“事急從權,救人要緊,三位請暫迴避一下。”待紀慶、周方、金遜,退了下去,立即著手施救。公孫啟中的毒刺最多,除了頭部和腰部由三女環護的地方外,從上到下,毒刺密集如蝟,夏天衣服穿的又薄,毒刺破衣入肉,是意料中的事,必須脫光檢查敷治,才不致有疏漏的地方。好在印天藍與杜芸、姍姍都是他的未婚妻子,性命交關的事情,再也不能顧忌許多。
脫就脫吧,最討人厭的是,門不能關。圓室內機關密佈,又不敢挪動,三女攬臉之極。幸而同行諸人,均是骨肉道義之交,俱知分寸,全都自動地避開了門口。剎那脫光,啊!我的天!公孫啟的背腿,除了靈姑環抱遮護的地方,全都紫了!姍姍驚顫地問道:
“大姊,還能有救嗎?”淚光通盈,楚楚欲泣。印天藍虛弱地說道:
“用酚刺塗敷患處。這裡沒水,不論是誰,嚼爛丹丸兩顆,給他度入肚內,每隔兩個時辰,內服外敷一次。”說時有氣無力,顯然是在強撐。杜芸甚是著急。印天藍又道:
“我還能支撐得住,梅芬和靈姑,怕支持不了多久,尤其是梅芬,中的刺毒也不少,最好把二妹找來,我得休息片刻。”說完已經把嘴閉上了,杜芸慌了手腳,一面代公孫啟敷藥,一面催促姍姍道:
“先給她們灌入兩顆丹丸,快去找二姊。”適時,曉梅得到呂冰急報,已來到門邊,接口道:
“不用去找,我來了。”看到公孫啟的傷勢,不禁驚得啊了一聲,道:
“怎這麼重,大姊和梅莊二妹怎麼樣了?”印天藍聽到她的話聲,微微睜啟了一下眼皮,終於支持不住,也暈倒了。杜芸道:
“大姊和梅姑娘,傷得不比啟哥輕多少,莊姑娘傷在雙腿,都不宜耽擱。莊伯母的意思怎麼樣?”曉梅微一顧盼,看到生肖架前比較乾淨,道:
“那邊比較隱蔽些,先抬回去再說。”玉蓮已是名花有主,當給公孫啟脫衣驗傷的時候,不便再停留在室內,已經退出去了,於勢又不便再找旁人,曉梅姊妹,分兩次才把四個受傷的人抬了過去。杜芸沒有得到確切的答覆,再次問道:
“莊伯母的意思到底怎麼樣?”曉梅仍然沒有正面回答,皺眉反問道:
“是不是也得像啟哥這樣治療?”杜芸道:
“要不然怎麼敷藥?”曉梅道:
“剛才的情形,莊伯母已經親眼看到,曾經問過啟哥的家庭狀況,我已經把我們和啟哥的關係,都告訴她了。”杜芸道:
“毒傷可不比刀劍硬傷,耽誤不得,藥就只此一瓶,不能分開,二妹最好還是把莊伯母親自請來。”曉梅道:
“小賊機警膽識,著實可怕,莊伯母帶人趕來,他卻乘虛而入,挾著兩箱火藥,不知要弄什麼鬼。莊伯母正在嚴密注視他的行蹤,分不開身。不過,莊伯母曾對我說,她有四徒二女,已面託啟哥,代為物色佳婿,救人要緊,用不著顧慮了。”姍姍這時已經餵過梅芬和靈姑丹丸,正在替印天藍寬衣解帶,脫衣敷藥。杜芸也已代公孫啟塗敷完畢,取出兩顆丹九,道:
“二姊把這兩顆丸藥,度入啟哥腹中,然後救靈姑,我救梅二姊。”曉梅領會她的意思,笑道:
“一事不煩二主,你我何分彼此。我救梅二姊。”邊說邊已動起手來。杜芸臉上一紅,道:
“二姊你壞。”
只好親自給公孫啟喂藥,然後施救靈姑。生肖架前,位置狹長,四個傷者,微取間隔,並作一排,公孫啟在外緣,由於毒刺傷在背部,故面向下,印天藍傷在左半身,梅芬傷在右半身,兩個人微微傾斜而又面面相對,互相依靠,只有靈姑傷在雙腿內面的部位,須仰面向上,少女隱私,暴露無遺。著實不雅。儘管杜勞也是女兒身,看了這般情景.也不禁粉面飛紅,只好脫掉自己上身衣服,稍代遮掩。
片刻之後,莊母走了進來,看見曉梅姊妹,正在精心塗敷藥粒,細膩而均勻,一邊塗敷,一邊輕揉。她對於杜芸,尤具好感。發現公孫啟中毒部位,已經隱隱透出毒液,微泛腥臭,她皺眉說道:
“真難為啟兒了,如果不是他全身遮護,三個女孩子還不知要傷成什麼樣子,沁出來的毒液,要不要弄乾?”周方隔門接口道:
“先不要動,這是敷藥以後的必然現象,等換藥的時候,得用清水洗淨,附著毒刺的衣服,也不能再穿。”莊伯母說道:
“多承指教,肖莊,帶你師妹去準備清水和軟被子。留神小畜牲,他雖已脫離視線,未必就此離洞。”郝肖莊領命,便待迴轉下洞。曉梅即時接口道:
“伯母使不得,小賊身兼正邪數種之長,實非易與;揩下去的火藥,又不知埋在何處,不宜再去冒險。”莊母道:
“老身忘記說了,火藥在我寢宮,那一帶不要去就行了。”
曉梅道:
“要去也得多去幾個人,帶四張被單來。”“我去,我去。”門外立刻傳來穆洪,呂冰,向準,房飛的聲音。步履聲剎那遠去。
片刻之後,下洞陡然傳來爆炸聲,眾人大驚失色。莊母拄著柺杖,匆忙地跑了出去。曉梅叮囑杜芸、姍姍,守護傷者,亦接踵趕了出去。莊母已把折光鏡,從靜妨手中接了過來,只見鏡中塵土瀰漫,看不清真實狀況。曉梅道:
“何處爆炸,有沒有人受傷?”莊母道;
“小畜牲可惡!路上都作了手腳。必是我那逆徒,已盡瀉下洞機密,是以他能穿行自如。為所欲為,你看。”曉梅接過折光鏡,只見塵土翻滾,猶未澄清,什麼也看不到。芳心劇顫,尤代穆洪等人擔憂不已。乾著急,又不敢離開去探查真象。
良久,良久,煙塵始由稀薄而消散。曉梅從折光鏡中,首先看到兩堆瓦磔,卻不知道炸燬的全是什麼地方?她並不重視這個問題,她擔心的是人,卻看不見人形,一個也沒有看到,芳心裡又悲又恨,黯然說道:
“伯母,恐怕全都遭了毒手。”莊母接過折光鏡,換了兩個地方,才說道:
“小畜牲炸的是總珠室,秘室下洞門戶洞開,從此可以暢行無阻,哼!老婆子倒要看看還想做什麼?人一個沒傷。”
曉梅再次從鏡中窺看,果見下去的人,一個不少,有的忙著準備應用的東西,有的在旁守護,方才欣慰。大家也都鬆了一口氣。半晌,應用的東西,全都送上來了。換過一次藥,印天藍已悠悠甦醒。這並不是因她的體力比誰都強,而是久經研習毒經,服用過不少靈藥,自具抗毒能力。
宿藩盡撤,人手又少,在曉梅誠懇的婉勸下,莊母終於答應,暫去錦州作客。印天藍罄其所有材料,統共只煉了兩瓶藥,不久用盡。除了她自己業已完全康復,公孫啟與梅莊二女,雖已清醒,餘毒還未除淨。紀慶的存藥,也都用光了,只好暫就藥肆,購配成藥.暫遏毒勢蔓延。在這段日子裡,惟恐範鳳陽乘虛入侵,日夜提防,誰也不敢遠離,自然談不到什麼作為。
範鳳陽卻如石沉大海,杳無消息。範鳳陽心目之中,最顧忌的就是公孫啟,如今公孫啟轉側床攝,病得不能起身,對於範鳳陽來說,應該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拔除眼中之釘,這個時機是再好不過了。天賜良機。他怎麼不肯乘用?因此,大家又不禁懷疑,這次在神兵洞作怪的,根本就不是範鳳陽,而是毒臂神魔金星石。
就情理判斷,也以金星石搗鬼的成份居多,念在公孫啟對於金遜的一番純摯友情,稍微露一點顏色,以示猶有首勇可鼓,而又不忍做得太過份,才肯放一馬。好不容易,在緊張的氣氛中,盼星星,盼月亮,把杜丹一行,平平安安地盼回來了,並且是滿載而歸,採回來大批材料,才又開始煉藥。經過這一次事件,大家對於毒,都已深懷戒心,閒中無事,男的不斷向紀慶、趙允、周方請教。女的更把印天藍糾纏得不得清靜。尤其是姍姍,天天圍著印大姊,問長問短,問個不休。是以煉藥的時候,大家都熱心幫忙,進展也快。
梅嶺三鳳終於團聚了,劫後重逢,逾感親切,姊妹三個形成另一夥,談的卻是半年以來,武功的進益與心得。談到婚事,梅苓和梅葳,都贊成梅芬,就公孫啟和呂冰二人之中任選其一,這樣,姊妹就不會再分開。梅芬則認為呂冰的年紀太輕,彼此糊差五歲,日後未必是福,而且與公孫啟耳發廝磨,肌骨相親,也不願另嫁。莊靈姑和梅芬同室養病,自然而然,也參加了她們姊妹這一夥,便也和梅芬採取了同一步調。
她們兩個的婚姻一經解決,莊母的長女靜姑,首徒郝肖莊,三徒慧莊,幼徒敏莊,連同秀秀的婚姻,也同時得到了解決,曉梅按照公孫啟的意思,遍徵沒有結婚的人的同意,依年序開列了一個名單,恰好也是六個人,分請雪山魈和莊母參考挑選。這六個人的姓名是,齊雲鵬、向準、房飛、彭化、穆洪和呂冰。
雪山魈感念劉衝之義,把孫女秀秀許配給劉衝師弟彭化,莊母則招長女靜姑,許配給穆洪,其餘四對,按照長幼的次序,作了安排,呂冰最小,他的對象是最年輕的,最最漂亮的敏莊。
原是道義之交,更結成骨肉至親,無形之中成了一個大家庭,一個澄清遼東江湖的偉大力量。流光如逝水,不知不覺,就是半年。連霹靂神婆一家人算上,傷的全好了,武功也都有了長足進步。這一天早餐剛過,丁元進來報道:
“老爺子,門外來了訪客。”公孫啟道:
“是時候了,待我出去看看。”昂然大步出廳而去。
午夜,一所新近落成的莊院,連翩飛入四條夜行人影,輕如鳥雀,落地點塵不驚,一閃失去蹤跡。這所莊院,座落在海城南門外,依城負廓,佔地甚廣,牆高丈三,外有壕溝,壕溝外緣,遍植松柏長青,廣亮大門,漆以紅色,紅綠相映,極是鮮明醒目。莊門以左,另有一道車門,正對兩門,壕溝上各架有一橋,人馬分行,自是極端講究,一望而知是個豪富之家。自莊院落成,正門即未見打開過,主人是誰?亦不得而知,門上懸著一方匾額,黑底金字,寫的是:
“葛氏別業。”
循此探索,僅能知道業主姓葛,是個幹什麼的?由於新建不久,也還摸不清楚。每隔一天,莊門打開一次,出來一輛敞車,駕車的是個五六十歲老頭子,到菜場兜上一個圈子,也無非購買魚肉菜蔬一類的日用必需品。如果仔細留意,便可發現,每次出來,都要買一頭豬,雞鴨蔬菜都是一整車,兩天的功夫,需要這麼多吃的東西,莊裡的人一定不在少數,起碼也得上百。但是,兩天一次,每次用不了一個時辰,誰會留意這種瑣碎的小事情呢?
今夜進去的那四個夜行人,無法知道是主是客,抑是外來的豪強?總之,進去快半個時辰了,還沒見一點消息。現在已是冬月下旬,天陰欲雪,寒風一陣一陣地呼嘯颳著,這麼深夜,這麼寒冷,主人料已早入夢鄉,進去的縱是樑上君子,門窗緊閉,又能有什麼作為?驀的。靜夜中傳來一聲“咔”的音響,與一聲輕呼?暗影中陡然傳來一聲嬌叱。
“什麼人?”豪富之家請幾個看家護院的,並不足奇,值得奇怪的是,這聲嬌叱,似乎是女人的聲音,從那清脆甜潤的音韻判斷,年紀還不會太大。請少女擔任看家護院,這可是絕無僅有的稀罕事!緊隨這聲嬌叱,莊內大放光明。
啊!燈光映照下,莊裡的建築。也透著怪異而詭譎。這不是普通建築,院牆寬約二十丈,深三十丈,距牆兩丈,是一圈矮房,緊密相連,也是長方形的,矮房兩面門窗,前後俱陳列著無數盆花,盆裡虯結有致,種的一律都是臘梅,此時正在初生茁壯,猶未培蕾開花。核心是一律長方形的二層樓,環樓是一圈長青樹,修剪的如鳥如獸,俱是成雙成對,極是壯觀。長青樹與盆花之間,壘石為山,內外界線自然形成,四角各有一閣,燈光即是從閣中放射出來的。
這時,樓西隙地上,站著一對青年男女,背背相掩,男的面樓,女的向外,全身勁裝,帶著兵器,似是有恃無恐,已經被人發覺了,還沒有走的意思。主人這邊,樓上還未亮燈,在二樓的樓廊上,卻秀立著一個少女,嬌叱聲就是她發的。假山四角閣樓前,也各戰著兩個少女,四周矮房向裡一面的廊簷下,也都有人,卻都是年壯的男子。樓廊少女,看清被困二人,又道:
“夜入民宅,非偷即盜。看你們的年紀都不大,怎麼做這種醜事?”隙地上的青年道:
“在下向準,專誠拜訪,請你家主人出來答話。”同行女子,不問可知是他的妻子尤慧莊了,只不知另外三人是誰,現在隱藏在什麼地方?樓廊少女道:
“我就是此間主人,如果缺少盤纏,十兩八兩我還能拎得了主!”向準容她說完,嘿嘿笑道:
“從你的口中大不了是個貼身的使喚丫頭,請你家主人出來答話。”樓廊少女道:
“說你的來意,我在聽著呢。”向準道:
“事不過三,我再說一次,請你家主人出來答話。”樓廊少女道:
“我也最後告訴你,我就是此間主人,有話就說,沒話請便,看在你們年輕的份上,我也不難為你們。”向準不再理她,揚聲說道:
“向準求見範少山主。”樓廊少女怒道:
“你鬼叫什麼,我家姓葛,你找人找錯地方了。”向準亦怒,道:
“你少在我面前裝蒜,範少山主如果不在,請範夫人出來答話,也是一樣。”樓廊少女道:
“你簡直瞎了眼,葛家可不是好惹的,再若無理取鬧,就別怪我對你們不再客氣了。”向準再次揚聲說道:
“少山主,範夫人,向準再申前請,如仍不肯賜見,是不肖再要我這個朋友了。”等了剎那,樓內仍無動靜。樓廊少女也不再理他,卻直接發令道:
“熄燈,準放他們走,如敢妄動,格殺勿論。”轉身推開樓門,一閃而沒。適時,假山四角燈光亦熄。向準望著樓房,震聲發話道:
“範鳳陽,你既絕情,就休怪向某無義了,山神廟那筆賬。
我本想找你了斷,現在看來是你主使,教朋友替你賣命,卻連朋友也要一起火葬,還不滾出來。讓姓向的看一看你的心,到底有多黑?”等了片刻,樓內了無反應,範鳳陽似乎不在。尤慧莊悄聲道:
“讓我也作個交代。”夫妻對面方位後,尤慧慶揚聲道:
“玉珠,我是慧莊,範鳳陽叛師,背友,殺嶽,屠妻,天良盡喪,離獸不如。你跟著她,絕對不會有好結果。師父誓約已解,業已離開地宮,火速回頭,向恩師請罪,勿自絕於師門,師姊妹也都熱誠地等著你,希望你好好地想一想。此時回頭,還不算晚,我走了。”知會向準,循正路出莊,果未遭遇攔截,但在出莊剎那,僅覺眼前一花,兩個人忽又化著四條人影,飛逝遠去。咦,夜色迷離中,人影愈變愈多。回到海執客棧,燃亮燈光,才看清楚,跟他一路的,還有公孫啟夫婦七人,金遜與陸浩。原來那天到錦州去拜訪的,是四不先生。
四位老俠,受莊母之託,風塵撲撲,自然沒有找到範鳳陽和李玉珠的蹤跡,途經海城,無意中卻發現“葛氏別業”,明查暗訪,儘管不能確定是範鳳陽別營的秘窟,但從內部設置,似與李玉珠有極大關聯,因為那一匝假山裡,密道,暗室,毒弩,機關,惡毒而精巧,認為可疑。那時,他們還不知道莊母已走,趕回神兵洞,撲了一個空,卻發現有人在秘密興工,重新裝修,問也問不出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誰。
傍徨無計之中,便到錦州拜訪公孫啟,本是一種試探性質,卻教他們碰對了,即把探訪所得,合盤託了出來。公孫啟根據這兩個消息,考慮至再,便把人力平均分成三組,同時分頭進行。他率領的這一組,就是上述的十一個人,來探海城。
杜丹夫婦那一組,計有劉信和雪梅,呂冰和葉敏莊,房飛和秦可莊、彭化和秀秀,五對夫婦,與劉衝,周方,去探神兵洞。霍棄惡夫婦這次也單獨成了一組,隨在他們這一路的,有劉智和傲霜、穆洪和靜姑,齊雲鵬和郝肖莊,紀慶和玉蓮,胡夢熊和衣萍等六對夫婦,目標是絕緣谷與唐莊。
這也是一種技能的綜合編組,每一組中有兩個專精機關埋伏的,一個或兩個精擅御毒解毒的,以及天南金氏舊部。
為了平均實力,克服意外困難,公孫啟還把自己的絕情劍,暫交杜丹使用。這樣調配,三組之中,每組都有一把削金斷玉的鋒利寶劍了,這就是公孫啟這一組人,出現在海城的原委。回到客棧,公孫啟道:
“四不先生有沒有弄錯?”尤慧莊道:
“假山設計十分精巧,不能無疑,再去的時候,進去冒一次險,就能試出大概來了。”公孫啟道:
“我只奇怪,如是範鳳陽,他從哪裡弄來的那麼多女將?”
曉梅道:
“人生遇合難定,你能他就不能?這不值得討論,倒是那些花樹,擺置的不是地方,我總懷疑有鬼。”靈姑道:
“可能有真有假,要有鬼,不外暗器或毒,二姊何不用劍削它幾株試一試。”曉梅嗯了一聲道:
“六姊所見極是。誰幹什麼,應該有個打算,對付這種詭怪霸道的玩藝,到時候絕對不能亂。”於是,你一言,他一語,提出各自的意見。公孫啟一邊聽,一邊想,綜合自己在“葛氏別業”探查所得,與各人的意見,整理了一個辦法,說了出來。姍姍首先應合道:
“站穩腳步,先禮後兵,賊子縱再狡猾,也非教他現出原形不可。”
旭日初昇,一對青年劍侶,似是經過長途跋涉,滿臉倦容,額頭髮角,猶帶汗漬,來到了唐莊。他們沿街走了一轉,極想找個歇腳的地方,那知走遍全莊,竟連個小客棧,也沒有找到。
唐莊雖說是個近山的村莊,居民可有二三百戶,每月初一和十五,還有個市集。買賣一些日常用的零星東西,今天恰好到臘月初一,是市集,所以店鋪開門比往日都早。這一對青年劍侶,男的頂多弱冠年華,女的看來還要年輕些,找不到客棧,便進了一家麵食店。剛好包子才出籠,就要了兩盤包子,一邊吃,一邊歇息。女的大概是真累了,熱包子就著熱麵湯一下肚,情不由己地扒在桌上就睡著了。
這種山村小店,能容多大地方,統共只有三副座位,女的這一睡,掌櫃的可不高興了,忍不住向男的說道:
“達官爺,小店地方不大,半個月才輪到這麼一個好日子,請您……請您……唉!”他儘管心裡不高興,逐客的話還實在不好意思出口。青年劍士看出掌櫃的是個老實買賣人,道:
“掌櫃的請多擔待,我們原也無心打擾你,無奈走遍全鎮,沒有找到客棧,這麼辦好不好,等會算雙份?”掌櫃的上好第二籠饅頭,臉色一沉,道:
“小店雖是小本營生,可還沒有看重錢,怎麼能隨便算你們雙份?”青年劍士忙致歉道:
“對不起,在下失言了。我們兄妹頭次來遼東,人生地疏,跑了一夜冤枉路,也沒有找到地方,這裡又沒有客棧,真教我難死了。”掌櫃的道:
“達官貴姓,找什麼地方沒找到?”青年劍士道:
“在下呂冰,不是保鏢的,只因年歲荒旱,家鄉呆不下去了,聽說這一帶有家金礦,需要人幫忙,是特地前來投效的。”
他和葉敏莊,是來唐莊探查一宗秘密的。面孔雖不陌生,姓名卻是沒人知道,故稍加易容,仍用本名,兵器臨時也換了判官雙筆。掌櫃的端詳了他們夫婦一眼,衣飾華麗,不象逃荒落難的人,自不相信,也不點破,道:
“俠士來得不巧了。”呂冰訝問道:
“怎麼不巧?”掌櫃的道:
“聽說金礦散夥了,詳情我也不太清楚。本村首戶唐善人……”他“噢”了一聲,探頭窗外,左右看了一眼,悄聲道:
“我真糊塗,一時把他忘了。唐善人極好朋友,你們不妨去找他問一問,或許知道真象。”呂冰道:
“真多謝了,他住在什麼地方?”掌櫃的道:
“村後山坡上,可別說我……”忽見又有顧客上門,即住口不言。呂冰會過了賬,搖了一搖葉敏莊,道:
“小妹,別耽誤別人生意,我們該走了。”葉敏莊伸了一個懶腰,揉了揉眼睛,佯裝嬌嗔道:
“你看你,人家剛睡一會,你就把人吵醒了。”呂冰假裝陪著小心,道:
“不能儘自佔著別人的座位呀!”葉敏莊嘟著一張小嘴,道:
“走!走!又不認識路,瞎撞了一夜,走到……”埋怨著走出麵店,漸漸去遠。
市集在村東,這時約摸辰初,還沒上齊。有一條馬道,直通唐善人莊院,靠近這條馬道不遠,一棵樹上拴著一匹黑馬,高大神駿,鞍轡齊全,鞍旁插著一根雜草,一個大漢,無精打采在近旁,雙手抱膝,正在打盹。呂冰夫婦穿過市集,走近馬道,呂冰道:
“金礦聽說散了,有這匹馬,我們一馬雙乘,就不致於再叫你跑路了。”葉敏莊一聳鼻子,道:
“你準知道別人會賣?”大漢聽到話聲,抬頭打量了二人一眼,道:
“公子可是有意買馬?”呂冰道:
“尊駕願意割愛?”大漢道:
“投親不通,盤纏用光了,不願意也得願意。對不?”呂冰道:
“什麼價錢?”邊問邊和葉敏莊一道已經走了過去。大漢道:
“紋銀一百兩。”忽又壓低聲音,說道:
“人已到齊,霍大哥他們也來了,快去吧。”大漢是房飛偽裝的,上次經過唐莊,他不在場,又非老少雙魔家屬,由他聯絡最是恰當不過。葉敏莊故意揚聲道:
“你簡直窮瘋了,一匹普通馬,驃口又不好,哪值這麼多?”
房飛佯怒,吼道:
“見沒見過馬,如非等著用錢,一千兩銀子都不賣。”葉敏莊那肯受氣,亦嬌聲嗔道:
“你向誰充老子?”房飛道:
“你還想打架不成?”呂冰拉著葉敏莊就走,邊走邊勸道:
“犯不上跟這種人嘔氣。”葉敏莊看見山坡上已經有人走了下來,愈發作做道:
“豈有此理,一匹老馬,都快跑不動了,開口就要一百兩,不是窮瘋了是什麼?”呂冰勸道:
“我們又沒買,生這種無謂的氣值得嗎?”葉敏莊道:
“話不是這麼說,想靠一匹馬過一輩子,豈不等於敲詐?”
說著話,已經和山坡上下來的人,相距不遠,夫妻倆暗中早已把這人打量清楚,大塊頭,鉤鼻,馬臉,眼蘊煞威,像貌兇惡,一望而知,不是安份的貨色。馬臉人已經止步道中,容呂冰夫婦走近,道:
“此處非通路,兩位哪裡去?”聲如梟鳴,陰森可怖。葉敏莊駭了一跳,迅疾躲在呂冰背後,卻又露出半面,凝視著馬臉人,粉面上猶有驚容。呂冰彷彿也才發現馬臉人,雙手一拱,道:
“原來是條死路,多承指教,借問一聲,唐善人可是住在這條死路上?”葉敏莊的怕,與呂冰的痴,自然那是假裝的,只因兩人年紀都輕,極像初出茅廬的雛兒,是以作做看不出假。馬臉人雙眼暴射兇光,一掃呂冰肩頭上露出來的兵器柄,神色稍見緩和,哼了一聲,道:
“年紀輕輕的,怎這麼說話?”呂冰愕然道:
“在下那句話說錯了?”馬臉人不答反問:
“你們從那裡來的,找唐善人有什麼事?”呂冰微露笑容,裝痴到底,道:
“尊駕莫非就是唐善人?”馬臉人道:
“不是,答我所問。”呂冰把在麵店編的那套話,重複說了一遍。馬臉人再次打量了他們一眼,道:
“是誰指點你們來問唐善人?”呂冰自然不便給麵店掌櫃惹禍,道:
“問了幾家,那說不知道金礦位置,一個過路的老頭聽見了,說唐善人朋友多,或許有人知道,所以我們兄妹就來了。”
馬臉人道:
“不用去了,我就知道,金礦歇業了,你們還是另找營生是正經。”呂冰哪肯就此回頭,“啊”了一聲,面有難色,道:
“真是太不湊巧了,聽說唐善人很慷慨對不?”馬臉人道:
“慷慨又怎麼樣?”呂冰道:
“大老遠的跑了來,就這麼回去,也會讓家裡的人笑話。
唐善人的朋衣多,也許能夠另外指點一條明路。”馬臉人微一沉吟,道:
“好吧,山坡上就是唐善人的家,你們就在他家裡等,我倒有個好地方,介紹你們去。”呂冰喜道:
“真是太好了,請問貴姓。”馬臉人道:
“我也姓唐,你們去了就說是唐總管的朋友,絕不會虧待你們。”呂冰又一拱手,道:
“多謝總管提拔。”唐總管名舒,是唐諾的次子,道:
“小事一披,我還有事不陪了。”說完,大步而去,過去數步,回頭又看了一眼呂冰背後的判官雙筆,又和葉敏莊朝了一個對面。待唐舒去遠,時敏莊悄聲道:
“狡冤三窟,這次再不會錯。”原來杜丹與霍棄惡這兩路,預定一去神兵洞,一去絕緣谷,然後在唐莊聚齊,出發時可同一段路。就在同路的這一段時間內,仔細一考慮,有了變更。
起初還只親情上的顧慮,梅葳擔心霍棄惡,為人過於忠厚,反應難免遲頓,不足以對付機詐百出的範鳳陽,怕姊姊跟著吃虧,劉智和劉信,穆洪和秀秀,傲霜和曉梅,骨肉連心,牽腸掛肚,也都不願意分開。
實在是範鳳陽,太狡猾,太狠毒,以公孫啟那麼機警的人,都難免吃大虧,旁的人,才智武功都不及公孫啟,談虎色變,自是人情之饋,其次是郝肖莊師姊妹的另一種敵情顧慮。她們是在神兵洞里長大的,對於神兵洞的奧秘,瞭如指掌,尤其是二三兩層的內部情況。她們判斷範鳳陽炸燬二洞總珠和秘圖室的目的,是逼莊母出走,然後進而侵佔全洞,重加布置,進攻退守,無往不宜。四不先生也部分證實了這一點的正確性。
當然,範鳳陽這一構想,可以阻擋得住公孫啟,卻阻擋不住她們師姊妹。她們有這份才能,可以破禁而入。但是,她們不能這麼做,也不敢這麼做。關鍵是怕範鳳陽的火藥,重新改裝全部機關,不是短時間就能辦得好的事情。假如埋上幾處火藥,則輕而易舉。機關有跡象可循,火藥埋在地底,全無徵兆。她們並不怕死,而是顧慮公孫啟,杜丹,這一干弟兄,絕不肯讓她們單獨涉險,事實也必然是一同跟著去。
敵暗我明,試想火藥一爆,豈不也一同殉葬?因此,兩種顧慮一併合,歸納出來一個比較緩慢,卻極有乘的辦法。絕緣谷先不去,兩路並作一路,堵塞所有的進出口,叫洞裡的敵人,再出不來,在洞外的敵人,也不容易再進去。隱身監視,以逸待勞。上洞進出門戶,已由範鳳陽親自炸燬,這新開鑿出來的南洞口,再用亂石給堵上,即以其人之法,還治其人,佈置上一層毒,中下兩洞進出門戶,郝肖莊,秦可莊,靜姑,葉敏莊四姊妹全知道,兩路二十四人,六個人數住一面,用了三天功夫,完全堵好,就只剩下唐莊這最後一處,門戶就在唐諾的家。
從這一點,已可斷知唐諾的身份。也不難聯想到,半年以前,唐諾準備飲食車馬,接待公孫啟,是奉誰的諭令行事了。
呂冰夫婦到達莊前,已有兩個莊丁摸樣的人迎出問道:
“兩位找誰?”呂冰道:
“我們是總管邀來的朋友。”莊丁立刻改容肅客,把他們夫婦邀進上房,倒上兩杯茶,才躬身告退。執禮甚是恭敬。唐家背倚山坡,座東面西,從莊外望似有三重院落,門前堆著幾堆高梁杆,迎門一座影壁,繞過影壁,是三合房屋,屋裡的佈置也很樸實,十足莊稼人的氣派,看不出一件岔眼的事物。坐定不久,開門進來一個瘦削老人。呂冰認出是唐諾,佯作不識,卻和葉敏莊站了起立。唐諾滿臉堆笑,道:
“老朽唐諾,剛才聽家人傳報,兩位是小兒的朋友,快請座。”呂冰抱拳一拱,道:
“原來是老莊主,在下兄弟失敬,請勿罪。”唐諾道:
“別客氣,請坐。”葉敏莊讓出座位,坐在呂冰下首。唐諾亦就主位,端詳二人一眼,道:
“兩位貴姓,何時與小兒相識?”呂冰道:
“在下呂冰,這是舍妹,與令郎原不相識。”接著把來意與唐舒交談經過,說了出來,結語道:
“久仰莊主古道熱腸,令郎也極慷慨好客,念我兄妹千里迢迢,所謀成空,甚弱同情,允予另代安置,囑在莊中暫候,只是打擾尊居,甚覺過意不去。”唐諾道:
“老朽幼年,亦備歷難苦,深知創業不易。別放在心上,這不算什麼,府上那裡,家裡還有什麼人?”呂冰道:
“祖籍昌平,雙親俱在,在下排行第二,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在家侍奉高堂,已經結婚,生了兩個侄兒了。”唐諾道:
“好福氣,令師是哪一位高人?”呂冰道:
“家父走過幾年鏢,在下兄妹學了幾手不登大雅的的粗把式,還沒拜過師。”唐諾道:
“太客氣了!令尊想必是一位名家。小兒回來可能晚一點,老朽先代你們去安排住的地方,就當在自己家裡一樣,別拘束。”說完,起身告退,從容出門而去。回到二進,唐舒已繞道回來,在房子裡等著呢。唐諾道:
“奸細,男的依稀有些面熟,女的初見,多半是公孫小兒派來臥底的,你出去一趟,看到什麼沒有?”唐舒道:
“集上出現幾個陌生人,我沒敢走遠,就回來了,爹的看法不錯。目前高手不在,怎麼對付他們?”唐諾道:
“送上門來的人質,正可加以利用,速發急報,通知山主。”
“山主”而不加冠“老”或“少”,不知道究竟指的是誰?金星石?範鳳陽?抑是還有第三者?不管是誰,唐氏父子是敵人的一夥,則已無可置疑。片刻之後,從後院升起一群鴿子,繞著莊院,飛了兩轉,突見其中一鴿,離群向東飛去,剎那杳失雲空。
呂冰和葉敏莊在屋子裡,自然看不見,但卻瞞不住隱身莊外的杜丹等人。午飯過後,唐諾親自把他們夫婦,引到一個小跨院,滿臉含笑,假意殷勤地說道:
“這是我長子原先住的地方,娶了一房好媳婦,不耐鄉居,已經搬到瀋陽去了。很久沒有打掃,你們兄妹暫時委屈幾天,等小兒替你們安置好事情,再另想辦法。”呂冰道:
“這已夠給府上添麻煩,不敢再勞動伯父,我兄妹自會料理一切。”唐諾道:
“我還有事,也不給你們客氣了,晚上再談。”語畢自去,完全象招待至親晚輩一樣,一點也沒有顯露出敵視的跡象。呂冰送至門口,親眼見唐諾身影在角門消失後,帶上房門,悄聲說道:
“老鬼真還把我們當成了親戚一樣。”葉敏莊道:
“別大意,他不會有這樣好心腸,不信你再開開門看一看。”呂冰以為院中來了人,那知再拉門,竟然沒有拉動,不禁呆了。這不是怪事嗎?門是自己關的,怎麼會再也開不開?葉敏莊見他還用蠻力,一晃到了近前,悄聲阻止道:
“使不得,等丹哥的訊號再出去不遲。先看一看屋子裡還有沒有別的鬼祟。”夫婦倆立即著手細密檢查起來。
“集”“墟”“場”“市”各地的名稱儘管不同,性質卻完全一樣,全都是鄉鎮上一種定期交易場所,多半白辰至午,忙一個上午,過午就散,直到今天,近遠閉塞一點的地方,甚至還實行以貨易貨哩。地方偏僻,天一過午,集就散了,天又冷,街面上顯得異常冷靜,再也難得看到一個人影。該買的,上午都就完全買齊了,下午誰還願意再出來。這是事理的常情。但是,什麼地方沒有粗枝大葉、丟三忘四的馬虎人?
喏,村道盡頭不就來了一個人,大塊頭,大搖大擺向村裡走來,漸漸走近了,敢情是唐舒。房飛的那匹馬,拴在面鋪外,人卻躲在店裡,要酒要菜,大吃大喝。他坐在當門第一張桌子上,臉朝外,已有三分酒意。第二張桌子上,也是單人獨酌,象個賣苦力的窮哈哈,一碟花生,一盤豆乾和豬耳朵,與房飛桌上的滷雞滷肉一比,就寒酸的太多了。儘裡邊的桌子上,坐著兩個村婦,桌邊的凳子上,還放著一個大包袱,大概是趕集做生意的,還沒有賣完的東西,她們只吃面,邊吃邊談,佔著座位,儘自吃不完。好在集散人空,再也沒有顧客上門,所以掌櫃的也不催她們。唐舒在門外,先看了一陣馬,方才走了進來,臉上的酒意,比房飛還重。掌櫃的哈腰點頭,忙打招呼道:
“二爺還沒盡興?”一瞥座位,全讓人佔著,不禁一皺眉,道:
“兩位勻一勻好不?”看過房飛,又看窮漢,意思自是希望兩個人,騰出一張桌子來。窮漢似乎耳聾,照舊喝他的,頭都沒有接。房飛環眼一瞪,道:
“怎麼個勻法,做生意總該講究個先來後到,他不能將就將就?”掌櫃的很窘,沒有立刻接上話。唐舒道:
“你幹你的,我就是特地找這位朋友談談的。”一拉凳子,坐在房飛的對面,替掌櫃的解了窘。房飛看他一眼,道:
“老子不認識你,找我談什麼?”別看唐舒長得兇,脾氣可不壞,並不介意房飛那句“老子”,道:
“四海之內,皆兄弟,似相逢何必曾相識!”房飛道:
“別那麼酸,找我談什麼?”唐舒哈哈笑道:
“朋友快人快語,很合我的脾胃。馬賣成了沒有?”困住呂冰夫婦,準備好一切,唐舒這才二次出來,再巡視一匝,一眼看見黑馬,知道房飛還沒走,本沒存著好心,想把房飛先收拾掉,不料店中還有別的人,雖覺可疑,又未看出破綻,故又換了一副面孔,先看一看風色。房飛道:
“賣成了還拴在門外?”唐舒道:
“還賣不賣?”他見草標已經摘去,於是發問。房飛故作不解,道:
“人全散了,還賣個屁。”唐舒道:
“如果有人想買怎麼說?”房飛嘆了一聲,道:
“說良心話,我還真捨不得賣。”一拍肚皮,又道:
“無奈這個東西不爭氣,帶的盤纏又用光了,不賣怎成,誰想買?”唐舒不即作答,道:
“聽朋友的口音,很像皖北一帶的人,何以困在遼東?”
房飛很不高興,道:
“你到底想問什麼,怎不回答我的活?”唐舒道:
“朋友別誤會,我很喜歡像你這樣直爽的人,出門在外,誰也難何沒有不方便的時候,錢算什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朋友如果賞光,在下願意幫你一個忙。”
如果表裡一致,倒也稱得上“慷慨磊落”。房飛似甚感動,道:
“尊駕高義,在下心領,夙味生平,不敢接受,如果有人買馬,拜煩一為介紹,就感激不盡了。”唐舒道:
“馬賣掉了,千里迢迢,如何還鄉?”房飛道:
“不瞞朋友說,在下一時還不想回家。”唐舒故作愕然道:
“為什麼?”房飛故意壓低聲音說道:
“在下這次到遼東來,是為了絕緣谷藏珍,現在老魔已被嚇走,公孫啟兄妹據聞亦已重傷,天賜其值,失之豈不可惜。”
唐舒亦低聲道:
“朋友豪氣凌雲,在下甚是佩服,可有雙璧?”房飛道:
“神物擇主,何必定須雙璧,碰碰運氣又何妨?”康舒道:
“好個碰碰運氣,在下亦有此意,舍間離此不遠,如不見棄,請移駕作一長談,共商進行如何?”房飛道:
“萍水相逢,怎好打擾?”唐舒道:
“傾蓋論交,也是常事,何必讓古人專美於前,別見外了,請。”轉向掌櫃的說道:
“這位朋友的賬我會了。”房飛不肯,爭執再三,似是盛情難卻,終於接受了。兩個人,牽著馬,邊走邊談,似是愈談愈投機。兩個村婦,亦相繼結賬離店,只有窮漢還獨自兒,喝著悶酒。
夜黑風高,寒星抖嗦,唐諾唐舒父子,大張宴席,請得房飛,席間尚有六人作陪,面目俱極陌生。雖是巧裝打扮,行家眼畏,一望而知,全是內外雙修的健者。房飛豪邁灑脫,放言無忌,既不齒大南金氏一派的陰險刻毒,也對公孫兄妹以俠義標榜,頗多非議,目無餘子,伊然一派宗主氣慨。
談論武術源,流滔滔如數家珍,少林棍,武當劍,峨嵋伏虎拳,南拳,北腿,知道的極是不少。獨對楊家槍推崇倍至,他原來的兵器是一副短戟,一度改用鐵手,這次出來卻又把短戟帶在身邊,馬上,步下,騰高,縱遠,似乎無所不能,使得唐家父子,也捉摸不定他真正的身份,以及究竟能吃幾碗乾飯。初次見面,自不便認真,更不能當面考究,教他下不了臺,但對他的懷疑,卻無法完全去淨。
唯一的辦法,就是敬酒,八個人,輪流灌小杯換大斗,房飛縱是海量,終於也玉山傾頹,醉倒在席面上了。唐諾一努嘴,上來兩個彪形大漢,把房飛半扶半拖,給拖下去了。剩下了自己人,便開始談心腹話了。直到呂冰夫婦,房飛,以及市集上相繼出現陌生可疑男女,才使他們有了警覺,分頭出動,偵察的結果,也才有了驚人的發現。神兵洞進出門戶,大半全從外面,被人堵塞了,僅有唐莊和新近開闢出來的兩處,還能暢行無阻。這一發現,八個人震驚無比,從而也判斷出這批陌生男女的身份,與出現唐莊的真正企圖。唐諾埋怨道:
“這不能怪我們,內部正在改裝,又都埋了火藥,限期又緊,不能隨便停工查驗,誰會想到有人從外邊作手腳?”唐諾慨嘆一聲,又道:
“山主如果派人前來,豈不碰壁。”唐舒道:
“我已在明顯處作了暗記。”唐諾道:
“還不夠,再發一封急報。”唐舒道:
“看情形,今天夜裡就許有事。還有那隻信鴿,放出去就再沒有了,不如等到天亮一起報。”唐諾道:
“不成,山主不會給我們講理,你們商量目前的事,我自己去。”語畢匆忙向外走去,那知剛打開門,就和一人撞了個滿懷。
唐諾深藏不露,實際已達返璞歸真地步,故在半年以前,以公孫啟那麼精細的人,也未能識破其偽。以他這種超絕身手,竟未能躲開那人。他本能地已準備出掌相拒,但當右掌已出,業已看出那人,竟是挽扶房飛離去不久的兩個手下之中的一個,且已被人點了暈穴,即知事有蹊蹺,立即化拒為抱,把那人抱住,作為掩護,搜查敵人蹤跡。
由明入暗,目光一時那能適應,夜色又黑,哪能看得到什麼?不過,眼睛雖然看不到,耳朵卻已聽到了衣袂風聲,向暗影中隱退。唐舒與另外幾個陌生者,不是死人,唐諾遇警的同時,他們首先就把燈熄滅了,並沒有立刻採取行動。
敵暗我明,目光一時又不能適應,這時冒然闖出去,一定吃大虧,是以他們除了熄燈,也無法立採行動。從這個小動作,已可看出這幾個人,都很油滑而沉著,江湖經驗極豐,不是好相與。點暈這個小嘍羅的人,不知何故,也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僵持剎那,唐諾已經適應黑暗,依稀看到南房簷下,站著一個人,不言不動,意圖不明,嘿然哂道:
“朋友是誰,夜人寒舍,有何指教?”南房簷下那人,仍是不言不動,彷彿沒聽見,等了剎那,唐諾氣往上衝:“朋友這算何意?老夫看見你了。”那個人的確有點莫名其妙,依然沒有作答。其時,屋中七人,已從暗門出去,搜遍全莊。唐舒首先回來,道:
“莊內杳無蹤跡,簷下多半是李強,房飛走了。”李強是挽扶房飛的另一個嘍羅,唐諾一掌拍醒手下人,把他推開,道:
“沒用的東西,把李強弄開。”然後對乃子道:
“他的馬也帶走了?”唐舒道:
“還在馬廄。爹是說他被人劫持了?”唐諾道:
“什麼劫持,他跟呂冰兄妹是一路的,還在莊裡。”唐舒道:
“不對,呂冰兄妹還關在跨院,我親自查看過。”唐諾道:
“再去看看,知會大家,洞口聚齊。”聲落,人已上房,向莊後飛縱去。唐舒再奔跨院,房門已毀,呂冰夫婦果已破禁而出,不知去向,也沒入室細看,即照乃父吩咐,約齊得力人手,飛往莊後。密洞不在莊內,而在莊後林中,距離唐家,還有半里來路,此時樹木早枯,故洞口黑糊糊的,隱約可見,只因久已不用,洞外荒草沒脛,已將原有道路掩蓋,正好掩飾他們詭秘的行蹤,是以不曾除去。唐諾父子以及手下得力部眾,先後到達,竟是平安無事,連個風吹草動都沒有,不覺面面相覷,呆在當場。唐舒道:
“這幾個東西,到底所為何來?”是啊,呂冰夫婦和房飛,到底是幹什麼來的?呂冰夫婦總不會是因為自由自在不舒服,特地跑來被關上半天,顯露一手才能再走,房飛更不會為騙一頓吃喝,賠上一匹長程健馬吧?然則,他們的目的何在?
唐家房屋如從上空鳥瞰,正面的房子,一共有三進,都是三合房,各成院落,第二進正房,有後門後窗,前後通連,可以照顧到後進,這最後一進的正房,與山坡緊密相連,就像塗在壁上一樣。
郝肖莊師妹不曾走過這個洞,依據圖形,僅能判斷出概略的位置,從莊外遠處觀望,懷疑第三進上房,就是洞口,從而斷定唐諾,必與小魔有相當關係。
偏巧上次經過,沒有看出唐諾會武功,以為他是受小魔脅迫,不願誅連無辜,故在破洞之前,要把真象弄清楚。也就是說,要把洞口的實在位置,唐家的底細,以及與小魔關係的深淺摸清楚。才好決定下手的步驟和方法。
這就是呂冰夫婦前來的目的。房飛和秦可莊,紀慶和玉蓮兩對夫婦隨行接應,也就是市集上,逗留麵館裡的那四個人。
呂冰夫婦被囚在跨院,正好得其所哉。一個下午,呂冰巡風,葉敏莊細密搜查,查出了密門拱壁和第三進正房的秘密。
那是唐家父子的珍藏密室和練習武功的地方,與神兵洞並不通連,神兵洞下洞的西洞口,不在唐家在別處,不過,唐家這個密窟,也有出口通莊外。唐家父子歡宴房飛的時候,紀慶夫婦和秦可莊已到。捉弄嘍羅。遲滯唐諾行動的是紀慶,秦可莊和玉蓮,則去找呂冰夫婦,會齊之後,且已商量好了對策。
唐諾的判斷全沒錯,呂冰他們還在莊內,只是隱在暗處,監視唐家父子行蹤,靜伏不動,是以沒有被發現。唐諾父子率眾一走,六個人分作三處,制伏嘍羅,搬柴,引火,放起了三個火頭。
現在情況已大致明朗,不管唐諾與小魔子又有什麼淵源,一身超俗武功,絕非普通善良人家,則是絕不會錯,先把他的窩給燒了,教他們存身不得,免為地方之害。
黑夜,火勢一起,不須等到穿透屋頂,反映的火光,在遠處就可以看得見。唐諾見到火光,已知中計,頓足恨道:
“小輩可惡,舒兒守洞,分一半人跟我回去救火。”領先往回飛奔。唐舒道:
“殺淨小輩,洞道不守自守,全都回去。”八個人一個也沒留下守洞。
半里來地,本不算遠,可也得一步一步地跑。正當跑到中途,離家,離洞,都有百十多丈時,忽地閃出一批人,攔住了去路,不由分說,就打了起來。天干,物燥,夜風甚大,火勢頃刻已穿透屋頂。狂風烈火中,但聞馬嘶,聽不見人聲叫喊,也聽不到搏殺打鬧聲。這情形,彷彿人全被殺光了。唐諾雙目盡赤,左衝,右突,全都有人攔著,沒有一個含糊的,竟是衝不過去,仔細留意,認出杜丹,怒道:
“姓杜的,老夫與你何仇,行此絕戶之計?”舍了霍棄惡,撲向杜丹,人未到,掌先發,風聲雷動,勁厲不可一世。杜丹豪笑道:
“老匹夫,隱藏武功,冒充善良,暗地裡助封為虐,其罪當誅。”寒光一閃,“嘶”的一聲,削掉唐諾一片衣袖。他使的是公孫啟的絕情劍,削金斷玉,鋒利無比,展開師門威鎮江湖的飛龍劍法,利劍奇功,相得益彰。唐諾如非識貨,武功又高,撤招得快,一條右臂,就得跟身子分家。避過險招,卻嚇出來一身冷汗。
杜丹怎肯放鬆,如影隨形,第二劍跟蹤遞到。唐舒的對手是劉信,雙懷杖對擯鐵手,“叮叮噹噹”,打得有聲有色,火星迸飛四射。他抽空瞥望全場,不見呂冰兄妹,也不見房飛。除了父子部眾八人全有強勁的對手外,場外虎視眈眈,還有二男八女,個個躍躍欲試,尤其是剛才退下場來的霍棄惡,更是威風凜凜,殺氣騰霄。看清場裡場外形勢,他感到心寒了,即使戰勝當面的對手,仍舊脫不了身,何況對手並非易與,勝負……
“堂”的一聲大響,左手杖幾乎被震出去,把他喚回現實,再不敢分神亂想胡思。其餘的六對人,也各殺得昏天黑地,激烈異常。莊院裡的火勢,已經擴大,火舌吞勝,高出房頂一兩丈,如果沒人撲救,勢將化成劫灰。唐諾眼看著多年心血,毀於一旦,家裡的人一個也沒見出來,胸中的悲憤,與仇恨的火焰,衝激起隱藏已久的兇威。這時,他已把兵器取了出來,只是一把鐵骨折扇。不過,他這把鐵骨扇,長足八尺,純鋼打造,邊骨特厚,內藏兩根鋼釘,雖是片刻都不離身,卻很少使用,今天如非杜丹的寶劍,過於鋒利,他也不會拿出來用。
現在大敵未至,而情況危急,再也不惜暴露身份,要施展狠毒招術,一洩心中的恨氣了。杜丹這時正以一招梅開五瓣,劍尖幻出五朵銀星,當胸刺來,咽喉,將臺,玄機,胸前幾處大穴,俱罩在劍尖威力之下。庸諾側移半步,揮扇便砸。杜丹盡展師門絕藝,用的還是鋒利寶劍,二十多招竟沒把唐諾收拾下來,已知老賊一身修為,高不可測,招術那敢闐實,尤其是那把鐵骨扇,曾經試圖用劍削過,居然沒有削動,現在見鐵扇砸到,劍又不是自己的東西,更不敢讓他砸上。
這一招梅開五瓣,原本就可虛可實,就勢變式,疾變神龍舒爪,反腕斜揮,削腰掛腿。唐諾是往左跨出半步,正在杜丹右前,杜丹就一變式,原是順手使用的招術,既避鐵扇,仍可攻擊敵人中下部位,並無不可。那知劍方展出,突聞場外,一聲暴喝:
“留神扇子……”儘管有人及時提醒,無奈交搏兩人,用的都是短兵器,近身搏鬥,場外人話又沒有說清楚,哪裡還能管用。但聽“咔”的一聲,慘變已生,杜丹一個跟倒,已經向右倒去,鮮紅的血立從腰際,瀑湧而下。唐諾似對場外人顧忌頗深,來不及查看杜丹死活,一聲:
“突圍!”乘勢已向斜裡縱去,幾閃失去蹤影。適時,場外人聲又起:
“唐通,老夫找你多時,你還往那裡走!”聲音漸遠漸小,自是追了下去。唐舒與手下部眾,聞令猛攻驟退,也已愴惶遁走。劉智,齊雲鵬,智勇兼具,苦纏不放,傷了其中二人,帶傷逃走!一個也沒有留下。彭化,胡夢熊,反為敵人狠厲攻勢所乘,一個虎口震裂,一個兵器脫手,受了輕傷。眾人哪肯就此罷手,紛紛銜尾便追。夜色沉黑,地形又不熟悉,劉智惟恐有人再遭受暗算,急聲喝道:
“窮寇莫追,放他們去吧。”霍棄惡奮勇橫裡攔擊,身法不如唐諾快速,沒有截住老賊,聽到劉智呼喝。警覺傷者待救,即刻趕了回來,杜丹已被梅葳搶先扶住,沒有摔倒,但是,他傷在什麼地方,是不是還能有救?
作者: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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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5 13:39:07
第三十四章 別業驚變
過午不久,葛氏門前,來了四個客人,路過拱橋,上前輕叩正門,顯然不知此間規矩,正門雖設不用。片刻之後,莊門升了一線,走出來一個五旬老者,詫然問道:
“四位何事?”四人兩男兩女,高的一個答道:
“麻煩管家,在下向準,為了昨夜冒犯,特來向主人道歉,請代通報一聲。”取出一份大紅拜帖,移步走了過去。老者雙眉一軒,道:
“狗眼看人低,誰是管家?”他分明穿著粗布短棉襖褂。與此間豪華氣派,極不相稱,傭僕之流。管家已是尊稱,卻不承認。當然,包子有肉不在折上,有錢人家,往往祟尚樸素,也是常事。向準自知理屈,臉上一紅,拱手說道:
“在下失言,在下陪罪。昨夜那位姑娘,自承是此間主人,在下找錯了地方,理應當面向她至歉,拜懇通報一聲。”老者甚是高傲,既不還禮,也不接帖,道:
“事情已經過去,老朽替你說一聲就是了。”轉身就要進去。向準急道:
“老人家留步……”老者沒等他把話說完,回手一把將拜帖搶去,不耐煩地說道:
“真嚕嗦,等著。”
“砰”的一聲,把莊門又重重的關上了,不問可知,即使不是傭僕。也絕對不是掌權人。除開向準,同行的還有曉梅、印天藍和慧莊。曉梅仍是往日面目,女扮男裝,瀟灑風流,儼美男子。按照昨夜預計,逐步展開行動,一個上午,把莊外形勢,以及地道出口,細密偵察一遍,是以現在才來拜莊。等了好半天,才見莊門重又開啟,出來的是個少女。盈盈一福,道:
“主母奉請。”她沒矜持身份,禮貌還很周到,側身讓進四人,回手把莊門關好,才急步趕到前邊去引路。曉梅和印天藍故意落後,查看盆梅。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查看的結果,發現每五盆中,便有一盆是假的,手工細膩,幾可亂真。她們並沒有走過去,也沒有明顯的停下,只是蓮步姍姍。走得很慢,僅那麼一瞥,就看出來了。原因是,手工儘管靈巧,做得十分逼似,但天然生就的植物與那手工摩仿製造的東西,到底不同,最顯著的是葉子。
天然植物的葉子,不管是初生或已老,柔綠成深綠,全都像有一層霜,乍一看起來,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土,顏色發晴,葉子愈大愈老,這種感覺看愈深。手工仿造的,不管質料用絨或絹,著色便沒有天生的自然。新的太鮮,像雨洗過的那麼新鮮,曬久了的便要褪色;一張葉子上,顏色就不一致,整棵看起來,便顯得不調和,缺乏那種自然的韻致。遇上粗心人,便不容易發現這些微的差別。曉梅和印天藍是女人,又是有所圖謀而來,只一眼,便發現其中蹊蹺,再往遠處看,第十盆,第十五盆,都是這樣。
無須再看了,就這樣已經很夠了,儘管還無法確知,究有什麼鬼祟,但已能斷定必有鬼祟。向準和慧莊,跟在丫環身後,注意的是院中景物,那假山,那冬青,究竟和夜間有什麼不同?昨夜那個少女,仍舊站在二樓樓廓,見四人越過假山,含笑招呼道:
“向大俠真是太客氣了,請上樓來。”向準拱手答道:
“夜來冒犯,理當負荊。”少女道:
“言重了,不敢當。”返身進樓,似有意迎客。門是敞開著的,門旁兩個丫環,肅立左右。向準拾級而上,昂然入室,三女緊緊相隨,了無懼意。室內設計,別具匠心。門在當中,進門是一間敞廳,左右各有一幾兩椅,几上各有一個精緻花瓶,古意盎然,似極名貴;瓶內一律插著梅枝,含苞待放;牆上接著字畫,俱是名人墨跡。
敞廳當中,擺著一張圓桌,桌上也有一瓶梅花,這裡似是接待普通朋友,或僕婦休息待命之所。再往裡是四扇隔扇,這時全都開著,隔扇兩旁各有一個轉梯,通往二樓。少女已出現在左邊樓梯口,含笑再次肅容。到了這個時候,二樓縱是刀山,也非上不可,為了慎重起見,四個人稍微保持距離,魚貫走上。二樓以內,是個“目”字形的通道,把房子分隔成三個不相通連的房間,少女接待四人,進了當中的那間房子。這間房子,很顯然是整座樓房的核心,料想佈置得應該更講究,哪知卻簡陋無比,僅有六張矮椅,分作兩排,面面相對,當中是一排矮几,類似今天的沙發,此外別無所有。
這種佈置,一望而知,是談心或議事的機要處所,自然,鬼祟定也少不了。少女待四人進來之後,輕輕把門帶上。不料就這一帶,整間房子即電疾下沉。四個人中,僅慧莊一人精擅機關消息,她的注意力,正集中在那些矮椅與矮几上,這一著大出所料,挽救已然嫌遲。曉梅是最後進來的,距離少女最近,一把扣住她的腕脈,厲聲喝道:
“你想幹什麼?”少女並不掙扎,忍著痛疼,道:
“四位如想活命,請馬上鬆開我。”額上已經痛得出現了汗珠,右手還沒離開門。慧莊看出蹊蹺,道:
“小哥先鬆開她,料她也跑不了。”曉梅如言鬆手,她此刻仍男裝,故慧莊亦按照印天藍過去對她的稱呼,叫她“小哥”。
慧莊已到少女身前,道:
“門上有什麼鬼?”少女道:
“來不及細說了,稍時看見門戶,火速隨我進去。”慧莊道:
“門在……”還沒問完,門戶已現,少女急道:
“快!”鬆手離門,如電穿入。房間落勢一頓,即以更快速度上升。一聲天崩地裂大震,一棟美侖美奐的樓房,整個炸燬!烈焰騰空,濃煙蔽日,碎磚爛瓦,四散飛濺。曉梅,慧莊等人,是否全隨少女進去了?變化出於意外,計劃全部落空,這可急壞了在莊外的公孫啟!
場外那一聲暴喝:
“留神扇子!”適時提醒了杜丹,遊目瞥見一道寒光心射向心窩。唐通(唐諾本名,以下即用此名)橫步左跨,原在杜丹左前,反腕揮扇橫敲劍身,杜丹就勢變式,唐通也立即控腕收扇。
武功練到他們這種高超地步,出招變式,只在動念之間,速度之快,已非筆墨所能形容。唐通狠毒太甚,存心要取杜丹性命,頓住鐵扇,只消微一旋腕按簧,追魂即可發出,幸而那一聲喝,喊得正是時候,使得唐通心頭一震,不僅發動得遲了一線,方向也略有偏斜,杜丹隨著劍勢,身形也已微向前斜,儘管如此,聽到喝聲,瞥及寒光,何況正在出招,再怎麼快,也沒辦法躲這一釘。他只有盡最大的力量。吸胸收腹,上身往後移。
“嘶”的一聲,追魂釘業已透衣刺肉,從倒數一二肋骨間,一劃而過,肋骨雖沒斷,那份痛可不是人容易忍受的。梅葳一個箭出,躍到身前把他扶住,看見鮮血如泉湧流,如花玉面完全變了色,顫聲問道:
“丹哥,要不要緊?”杜丹痛得那能說得出話,微微搖下搖頭。梅葳好像嚇傻了,只顧流淚,大有手足無措之感。梅苓也已趕到近前,急道:
“還不解開衣服,查看一下傷勢。”梅葳這才如夢方醒。解衣服?她哪裡還有這份耐心,抽出寶劍,一劃一扯,就把杜丹的上衣,撕破了半邊。還算幸運,僅僅劃傷了一道血槽,沒有傷著內臟,追魂釘也被周方驗明沒有毒,趕緊止血敷藥,包紮起來。
彭化和胡夢熊,傷得都很輕,早已敷裹好了。此行目的,在堵塞西洞,呂冰、房飛是沒來鬥場,還是繞過去先動上了手,大眾一到,立刻幫忙,不過一個多時辰,就把洞口堵死了。兩個新開的洞道,不在原圖上,唐通父子又已逃走,這才想到從唐家的爪牙口中追問位置,哪知趕回火場,那些已被點了穴道制住的人,不知被誰全都救走了。
現在,找地方讓三個養傷要緊,至於追魂扇唐通,到底是什麼來歷,和範鳳陽是不是有勾結,那個出聲示警的人又是誰?只好等三個人的傷好以後,或是公孫啟起來再說了。
葛氏別業炸燬了,還不僅是那棟樓房,連四周的假山,也全連受波及,變成了一片廢墟,外圍的矮房,影響不到,房子裡匿藏的人,卻再也存身不住,一個個逃了出去,竟然有七八十號之多。他們驚惶的逃出火窟,卻遇上了煞屋。試想在這種情形之下,候在莊外的人,即使是修養已達爐火純青境界的公孫啟,又怎不怒滿胸膛,殺機透頂。
杜芸,姍姍,想到一年來,與曉梅和印天藍相處的感情,更是柔腸寸斷,血淚沾襟。靈姑與慧莊,情誼尤不啻親生骨肉。
梅芬、金遜、陸浩,更是悲憤難言,恨上加恨。樓房、假山盡都炸平了,血肉之軀,怎麼還能有僥倖的希望?每一個人的血,都在沸騰,每一個人的心,都想殺敵洩悲。在這種情形下。這七八十人一現身,那裡還有解釋的餘地、甚至連被誰給殺死的都看不清,就已身首異處。
一剎那,就倒下去二三十。幸而公孫啟和杜芸,為怕主兇漏網,站在高處,監視幾個可疑的出口,沒有動手,否則,死的還要多。矮房一個圈,長三十丈,寬二十丈,七八十個人,倉惶之中,是從四面出來的,截殺的人只有五個,照顧不過來,是以仍被逃走了一部分,剩下不足三分之一。公孫啟站在高處,揚聲說道:
“餘幾個活口。”姍姍、靈姑,雖仍不甘心,也不得不停手。
追查真象,以及主兇到底是誰,不也是很重要嗎?蓋這麼一所大房子,裡面還有許多精巧的裝置,這不是一年半載就能完得了工,是以海城,尤其是正門內外一帶的人,大多都能知道。
大白天,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震聲動地,煙火沖天,誰能不被驚動,誰又不想來一看究竟?
人愈聚愈多,地方官府也被驚動了,火場之外,還有死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明火執仗,能蓋這麼一所大房子的人,一定很有錢,容易叫強盜眼紅。可能是仇殺。主人是誰,至今沒有知道,行蹤詭秘,來歷不明,也不是不可能。儘管揣測紛醞,誰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差投捕快,則在注意人群中的可疑份子,以及等到火勢熄滅,勘察現場。公孫夫婦一行,帶著幾個活口,早已離開現場,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變化發生得太快,沒有絲毫考慮與選擇的餘地,曉梅一行四人,除了跟著那個不知名的少女,同進共退,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好走。除非少女肯為了主人賣命,以一擠四,陪著殉葬,否則,釘牢她,應是目前最安全也是追查隱秘最好的辦法。道理非常明顯,誰都能夠想得到,故門戶一開,四個人不約而同,全都緊隨少女進去了,一步也沒落後。門內光線黝黑,依稀似是一條甬道。少女急道:
“快走!”她來不及說理由,便已領先疾馳而去。四個人惟恐被她甩脫,自是不肯放鬆,如影隨形,亦步亦趨。儘管五個人奔行都極快速,也沒走出多遠,巨震聲中,上層已經爆炸,碎磚爛瓦,雖已炸飛不久,絕大部分,仍舊塌落。活動方石,又被壓了下來,還帶下來極重的濃煙塵土,湧入甬道,五個人幾乎都被窒息,咳嗽不止。曉梅深恐少女乘機開溜,手起指落,把她定在當地,冷笑道:
“真看不出,你還真肯替範鳳陽賣命,他在什麼地方?”少女並不抗拒,平靜地說道:
“尊駕誤會太深了。”曉梅眼見退路已斷,哪肯相信,斥道:
“如再花言巧語,我教你死前先受上一陣活罪!”少女道:
“尊駕先入為主,成見太深,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動手吧?”曉梅冷哼道:
“你以為我不敢?沒你帶路我們照樣出得去。”手勢已起,便待痛施懲處。印天藍聽出少女話中似有隱情。架住曉梅,道:
“小哥且慢,讓我問她。”轉對少女道:
“眼前情勢,還能怪我們誤會?”少女道:
“這是不得已,非如此不足以瞞過別人耳目。”印天藍訝問道:
“姑娘到底是什麼人,能否說得詳細些?”少女道:
“我叫小梅,本是棄嬰,從小被主人收養,待我有如同胞手足,所以也跟著主人姓葛……”印天藍截口道:
“姓葛?我們仇人之中,並沒有姓葛的呀?”小梅道:
“說來話長,一時也說不盡,我家小主人,就在前邊恭候,請隨婢子前去,由她自己來說比較好。”曉梅道:
“我警告你,再要弄鬼,就沒有這麼便宜了。”隨手解開小梅被制之穴。小梅再不多言,嫋嫋向前行去,轉過兩次彎,到了一間地下室,想是開闢不久,還沒有來得及佈置,除了幾個圓凳,再無長物,支撐得卻極堅牢,適才爆炸,僅炸落不少石屑塵土,業已經人打掃乾淨。室中除前見三婢外,還有另一少女,貌似嫦娥,冷若冰霜。小梅代雙方引見過後,即與三婢侍立一旁。少女起座相迎,道:
“小女子葛琳,有幾件事存疑已久,枉駕四位,擬請明教。
故弄玄虛,實不得已,尚祈鑑諒。”盈盈三福,算是致歉。向準拱手還了一禮,道:
“請教不敢當,姑娘有話,但請直言。”葛琳回顧四婢,道:
“老鬼賊滑異常,守住兩端,一覺有警,即刻報我。”四婢領命去後,葛琳這才讓座,逐一請教四人姓名,最後注目曉梅,道:
“俠名威懾遼東,實為我們女子揚眉吐氣,今天得接芳駕,快慰生平,還望鼎力賜助。”曉梅道:
“姑娘別客氣了,莊外恐怕已經鬧翻了天!”葛琳聞絃歌而知雅意,道:
“莊內機關已徹底炸燬,外有公孫大俠,範賊爪牙,料難逃脫。”曉梅道:
“姑娘也與範鳳陽有仇?”葛琳嘆道:
“賤名容或不知,但‘南天玉女’這個拙號,芳駕該有耳聞?”曉梅道:
“可是與‘金童’並稱,金神君座右二奇?”葛琳神情慘淡,道:
“什麼二奇,簡直成了二醜。”她正是毒臂神魔金星石三子四徒之外,兩個重要的後起人物之一,言下似有極深隱痛。曉梅道:
“姑娘何時來到遼東,金童現在何處,年來變化知道多少,此處是否範鳳陽巢穴之一,小賊在不在?”兩串眼淚已從葛琳粉頰流了下來,悽聲說道:
“中秋之夜,範賊回到天南,謊言義父已遭貴兄妹毒手,把我和金童朱牧騙來,彼時此間剛剛落成,即留下我在此間,主持一切。分派妥當,便和朱牧走了,據說是往晤南天諸人。此間除我之外,還有一個叫侯源的,我主持莊內,侯負責莊外,是以我不能任意行動,實際情況一無所知,”曉梅道:
“姑娘何時發現甚麼?”葛琳秀目之中,陡射煞芒,恨道:
“半月之前,範賊又來過一次。乘我不備,將我制住,施行強暴,事後親口招承一切,並以朱牧性命相脅,迫我聽他擺佈。”說到最後,又不禁傷心的流下來眼淚。曉梅憤慨的說道:
“簡直連禽獸都不如!”向準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慧莊關心師妹、不由得急問道:
“姑娘可知李玉珠的行蹤?”葛琳道:
“聽說道,此間機關大部份就是她設計的,可沒見過人,或許在神兵洞也未可知。”語氣極是含混,慧莊更替師妹擔心了,但轉念一想,範鳳陽改建神兵洞,正需要李玉珠幫忙,料還不曾對她變心或加害,是以沒再接話。印天藍飽經憂患,比較冷靜,這時接口道:
“姑娘今後打算如何?”葛琳道:
“這也是我將計就計,把四位請來一談的目的。”微微一頓,似是整理了一下思緒,又道:
“我剛才說,此間機關是李玉珠設計的,其餘則是範鳳陽自己增添的,也就是活室和火藥那一部份。範賊心目中,最怕的是公孫大俠、郭女俠和印場主,這活室與火藥,就是用來對付三位義俠的。小梅剛才用的就是範賊所授的方法,在小賊爪牙眼中。四位已經粉身碎骨,全部遇難,我不堪受辱,也已乘機自殺,這樣就可以隱去行蹤,擺脫小賊的約束,暗中行事。”
“我非手刃小賊,不能雪奇恥大辱,同時,朱牧的生死,我也要查清楚,如果還沒死,也得設法把他救出來。”印天藍道:
“姑娘志行可嘉,但小賊已具數家之長,武功已非當日可比,金神君尚非其敵,姑娘獨力豈能如願?”葛琳道:
“我還有小梅妹妹為助。”曉梅性情直爽,頗饒男子之風,道:
“這不妥當,一擊不成,反而打草驚蛇,教他提高了警惕,我化裝小梅,陪著你去。”印天藍道:
“受害最深的是我,也算我一個。不過,我總以為先會合外邊的人,一則教他們放心,再則也好有個接應。”她雖覺葛琳可信,但也不無可疑,直到現在,也沒聽她問過金星石,這不合情理,再說,她究竟是不是玉女?沒人見過,豈可聽信一面之辭,貿然行動?是以打算把她誘出,教她先和金遜見上一面,真假不難立辨。葛琳道:
“現在天還沒黑,外邊難免有閒雜人等看熱鬧,我們這時出去,立被發現,萬一再有小賊爪牙混跡其間,謀劃豈不成了泡影?”向準似乎想說什麼,嘴唇動了一動,不知為了什麼,卻又咽回去了。曉梅看在眼中,訝問道:
“向大俠有什麼高見?”向準支吾道:
“在下覺得葛姑娘的話,很有見地,只是我們深在地下,看不見天日,此刻是什麼時候了,想問一聲。”葛琳反應敏銳,道:
“現在大概是未末申初光景,向大俠如想出去,請耐心再待一會兒,我教小梅引路好不?”向準道:
“在下沒有這個意思,姑娘不要多心。”葛琳分明已經說中他的心事,只因不便單獨走,故予否認。沉默剎那,葛琳喚來小梅,吩咐道:
“你把向大快先送出去,假裝被擒,把我們的計謀,面稟公孫大俠,我和三位女俠,天黑再出去。但如外邊閒人已散,就馬上回來送信,我們也立刻出去。”話說得夠明朗,仍難盡去印天藍心中所疑。向準道:
“這裡由在下夫婦,陪伴葛姑娘已夠,小哥和印場主先走好了。”曉梅道:
“還分什麼彼此,你是男人,應該當先開路,提防殘鬼。”向準見她這麼說,不便固執,道:
“恭敬不如從命,在下僭先了。”立與小梅,離室而去。哪知走沒多久,遠處倏又傳來一聲爆炸。曉梅勃然變色喝問道:
“葛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印天藍與慧莊,更已離座而起。室中頓時劍拔弩張。
葛氏別業變生意外,驚動了全城居民,紛紛前來查看相擬景象,一批走了,一批又來,熙熙攘攘,路不絕人。這也難怪,當時火藥的應用,尚未普及,範鳳陽處心積慮,除去強敵,堆積得又多,葛琳暗中又把火線接連,一起爆炸,那聲威,那震響,的確也十分駭人。地方官府再也不能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縣太爺帶著差役捕快,親臨現場,勘察實際情況,極是認真,算得上是一位勤政愛民的好官。
幸而由於碎磚亂瓦的積壓,火沒有燒起來,但那濃煙,卻是湧騰不已。炸燬的樓房廢墟上,當中是一個五六丈的深坑。
方室下邊原就是挖空了的,縣太爺可不知道,站在廢墟上,看著深坑納悶: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他心裡在猜想,卻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然,蓋樓房,地基要挖得深,但也應該是把整座樓房的地基,都挖得深,不應該僅是核心一處,深得像個井。這不透著蹊蹺嗎?再看假山,也炸得七零八落,處處是洞。咦!還有地道!
四周的矮房,有的地方,也被炸起的磚瓦,砸得破爛不堪,沒有波及的地方,也蒙上了一層很厚的土。靠裡邊的盆梅,也東倒西歪,亂了次序,外進的盆梅,卻仍能保持整齊的行列。
大致說來,矮房稍加打掃,仍可勉強住人。縣太爺視察完現場情況,繃緊面孔,嚴肅地問道:
“孫班頭,戶主是誰,幹什麼的?”孫班頭單名一個允字,躬身答道:
“據說戶主是個寄孀,姓葛,從關裡搬來的,身世不大清楚。”縣太爺喝問道:
“據誰說的?人在什麼地方?”孫允道:
“她家老管家葛福,遍查死者,不見他的影蹤,料已葬身磚瓦堆下。”縣太爺哼了一聲,道:
“料已?就不能逃避!”孫允連連應是。縣太爺道:
“有錢哪兒不能住,搬來關外幹什麼?著這房子的形勢,就不像好人家。限你三天,給我查清楚,把戶主與葛福找到。
活的要人,死的見屍,敷衍搪塞,留神你的雙腿。”邊走邊說,已到矮房邊緣,透過眩窗紙,看到屋子裡,床鋪似乎很多,不覺心裡一動,移步走上前廊,自右而左,逐屋查看過去。房子都是單間,陳設也極簡單,第一間房子裡是一床一桌,以下都是兩床一桌,有的還擺著兵器,縣太爺愈看愈心驚,暗道:
“看家護院,要這麼多何用,簡直要造反!”一圈還沒繞完,地底突又起了一聲爆炸。縣太爺嚇得一哆嗦,臉色也變了。
孫允乘機說道:
“此非善地,大人請回衙吧,屬下一定盡力查緝戶主與葛福歸案。”半扶半拖,強制縣太爺離開了,孫允自己也怕遭受池魚之殃。出了葛氏別業,屍首業已清理完了,整齊的排列在門外,忤作上前報道:
“啟稟大人,死者計五十六名,全是刀劍所傷致命,想系明火執仗。”縣太爺斥道:
“你怎麼知道是明火執仗?”忤作的責任,只管驗屍,判斷案情,本不是他的事,碰了一鼻子灰,再也不敢吭聲。縣太爺訓完忤作,又對孫允說道:
“傳諭下去,閒雜人等,火速回城,各安生理,不準再看,以免誤傷,否則以兇嫌論處。”孫允一字不遺,照著縣太爺的意旨,宣佈了令諭。“以免死傷”是德,“以兇嫌論處”是威,縣太爺德威並用,尤其是剛才那一件,圍觀的人,哪個不怕,不約而同,便逐漸退去。就在這個時候,莊後突然揚起一陣喝叱,與一聲絕命般的嘶吼。即見一條高大人影,渾身溢血,左臂挾著一個婦女,另手拿著一雙寒芒閃射的兵器,起落如飛,向南奔去。孫允陡揚沉喝:
“保護大人!”當著縣太爺的面,他似乎是有意賣弄,喝聲中,人已出去數丈,輕功提縱術,居然不弱。差役捕快,好像識得葛家有地道,散佈在出口附近,張網待兔,這時已從左右,現身攔截。無奈高大人影,驍勇異常,差役捕快貪功心切,不僅沒有截住人,反而有人受了傷。不過,他們雖然沒有截住人,卻阻延了高大人影前進的速度,替孫允製造了機會,不足十丈,已可首尾相接。
差役捕快,能夠動的,緊緊的跟在後邊。就這樣逃逃退退,不久消失在一個高崗的後邊,沒有了消息。縣太爺兩隻眼睛,呆呆的望著高崗,在焦灼中期待。本已散去的人群,又停步觀望起來,只是再不敢欺近罷了。等待復等待,追去的人,宛如石沉大海,再沒消息。焦灼的心情,已經浮現在縣太爺的臉上,微一顧盼,左右還有十多人,道:
“不要保護本座,你們再去看看!”剩下的全是差役,縱有個會三招兩式的,也見不得大場面,教他們去捉人,哪敢?不禁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面面相覬,作聲不得,平日倚官仗勢那副兇威,早已不知那裡去了。縣太爺看見這副窩囊相,又是生氣,又是嘆息,眼看天就要黑了,正自拿不定主意,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適時,耳中突然傳入一絲蚊納聲音,道:
“戶主系一江洋大盜,亦不姓葛,武功出神入化,高不可測,非捕快所能勝任,天已將黑,大人在此實非所宜,請先回衙,草民或可略效微勞,三更摒退左右,不論成敗,必定有所覆命。”話聲近在身旁,縣太爺左右張望了一陣,除差役外,再沒有別的人,不禁大奇,回憶半日所經所見,深覺暗中人所說的話,不無道理,暗忖:
“俠義之士,何處無之?與其株守無益,不如且先回衙,等候三更,以觀究竟。”留下四個人看守現場,立刻順轎回衙。
向準隨同小梅走後不久,突然又傳來爆炸聲。任何人處在曉梅、印、尤三女的那種環境,都難免要生疑,尤其是慧莊,關心夫婿安危,怒目責問,勢所必然。葛琳神色也顯得十分驚詫,但怕愈發引起三女猜疑,端坐原位,不敢稍動,略一判斷聲源,道:
“三位務請冷靜,小妹如有二心,教我不得好死。”慧莊悲憤地問道:
“你不是說,火藥全都引發了嗎?”葛琳道:
“這絕不會錯,但小妹也曾提及侯源,這個老賊是範賊的心腹,明著是助我守莊,暗中連我也在監視之列。三位當也看得出來,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新開闢出來,是我被玷汙以後,揹著範賊挖掘的。莊院落成我才來,侯老賊比我早來,內部情況比我熟,料是挖掘的時候,被老賊聽出聲響,暗中作下手腳……”慧莊哪有耐心去聽她說經過,急燥地截口道:
“現在……唉!你快領我們看看。”葛琳道:
“我也這麼想,怕三位誤會加深,所以沒敢動,情況已有變化,為防老賊另有詭謀,不能再計後果,我們也以馬上出去為宜,三位請隨我來。”曉梅為防再有意外,與葛琳並肩同行,暗中凝功蓄勢,嚴密地監視著她,稍有異功,便先發制人。印天藍與慧莊,尤其是慧莊,雖在後邊,戒備亦毫不鬆懈。葛琳恍如未覺,注目前邊,腳步輕而且緩,神情似極謹慎。她們走的並非來時道路,轉過一個彎道,發現一婢隱身在另一彎道口,向前窺看,警覺身後珠光,回頭看了一眼,作了一個握拳的手勢。葛琳會意,將手中夜明珠握緊,光芒銳減,腳下愈加輕緩了,剎那到了近前,婢女悄聲道:
“大姊二姊在前邊,一定是……”葛琳作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止住婢女,探頭看了一眼,回顧三女道:
“她叫小菊。另二人一名小蘭,一名小蓮,全和我一樣,都是義父從小收養的,只是沒我幸運,蒙義父另眼相看,背地裡我們都姊妹相稱,感情不殊骨肉同胞。她們原先另在一處,故範賊不認識她們,以為是我最近收錄的,幸虧我沒告訴他,現在才能留在身邊,幫了我大忙。在那頭的是小蓮。小蘭大概出去了,我們過去吧。”立又引路前行,腳下愈輕,小菊跟在最後。小蓮發現珠光,立刻回身連連搖手。葛琳立將夜明珠收起,光線頓暗。也許是走近了,也許光線一暗,耳力增強,曉梅隱約聽到:
“老夫不是三歲小孩,你騙不了我,再不說實話,有的是苦頭給你吃。”遂聽一個女聲說道:
“說了你又不信,教你親自去看又不肯,我有什麼辦法?”
曉梅傳聲道:
“小蘭已落賊手,正在逼問口供。”葛琳道:
“果是侯源,再聽他說什麼?”侯源似乎在揣摸小蘭話的真實性,隔了半天,才又說道:
“你說的也許是真話,老夫還是慎重點好,反正出路就這一條,只要守緊這兒,誰也休想通過。”遂又聽見小蘭附和道:
“這個辦法果然好,誰過誰就得挨炸。”微微一頓,似是想到了什麼,又道:
“不成。”侯源道:
“怎麼不成?”小蘭道:
“要是小姐經過呢?”侯源道:
“你不是說琳姑受了重傷嗎?”小蘭道:
“小蓮又不是死人,總不能陪著小姐,呆在裡邊捱餓,就不能把小姐背出來?”侯源嘿嘿笑道:
“老夫自有辦法。”小蘭道:
“什麼好辦法?”侯源道:
“不能告訴你。”薑還是老的辣,小蘭用盡心機,仍是一籌莫展。
海城旄南,有一片丘陵,高不足十丈,起伏卻是很廣,由於北邊較高,故從城廂望去,像一條土崗子。這一帶有無主的孤墳,也有叢雜的野樹,時值冬季,木葉雖已凋零,但如藏上幾十個人,還不大容易找。分手的時候,即曾約定,在這裡等候。
教曉梅她們儘量拖,最好拖到天黑,才好便於接應。範鳳陽建造葛氏別業,監工派的就是候源,故有幾條地道,出口都在什麼地方,老賊自是瞭如指掌。葛琳發覺範鳳陽的奸偽以後,矢志替義父報仇,為自己雪恥,故另開密道,既是揹著範鳳陽做的,自然也不能教侯源知道。但是,這如何瞞得了老奸巨滑的侯源?
第一,即是高度機密,不能教任何人發覺,原有的地道,便不能用。無奈原有的地道在地底,有眼看不見,有時難免挖通,儘管力圖掩飾,馬上改道,仍舊留下了痕跡。第二,建材無故減少,就更瞞不了侯源。兩件事合在一起,侯源心中已如雪亮,仔細一盤算,他沒敢妄動。葛琳再不中用,到底是主人,而且是漂亮的女人。表面上與範鳳陽還沒有裂痕,此時得罪葛琳,一個枕頭狀,他就吃不消。事實上他也有困難,範鳳陽走時明白告訴過他,假山以內,不准他進去,假山以外,不準葛琳出去。想來想去,終於被他想通了。葛琳想出去,明著不能走,暗中走。他害怕了。
範鳳陽反臉無情,殺人不見血,如果讓葛琳走掉,他也吃不了,兜著走。於是,他便就業已發現的跡象,判定密道挖掘的方向,埋裝下火藥。當時他倒沒有存心想炸死葛琳,而是萬一被葛琳走掉,也好向範鳳陽有交代,純粹是為自己留個推卸責任的餘地,等到範鳳陽再來,也可邀功,告密。今天的情形不同了,裡邊有敵人,逼得他非用火藥不可。幸而判斷稍有失誤,火藥埋得偏了一點,引發的時候,又為露了火光,並且點燃火線,還得給自己留下躲藏的時間。
向準不怕老賊現身攔截,可怕極了火藥暗算,提心吊膽緊張的不得了,一見火光,便知不妙,他無法知道火藥埋在什麼地方,前進後退,都難保沒危險。情勢所迫,除了險中求生,向前硬闖,已別無選擇。幾種因素湊在一起,侯源躲開了,向準與小梅也僥倖地闖過去了。出了密道,就被守在外邊的捕快發現了,呼喝著圍捕過來。湊巧適才那一炸,把捕快嚇得逃開了,無形中等於幫了他們的忙,是以他們得以從容突圍。
距離最近的一個捕快,看清了向準與小梅的真面目,算是遭了殃,被向準揮動鐵手,砸了個腦袋開花。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江湖漢子就怕與官面上的人發生牽連,那將糾纏不清,寸步難行。向準砸死捕快,看清周圍形勢,知道公孫啟不敢公然助戰,殺官拒捕,就在死屍上,摸了一把血,抹在臉上,挾起小梅,便向丘陵奔去,其實他倆全沒受傷。
當著縣太爺的面,孫允身為捕頭,怎敢不追。追過高崗,追入丘陵,再想抽身逃退,已經來不及了。在一片亂墳堆裡,東倒西斜,或仰或臥,躺著四個人,有的胸脯還在起伏,想是還沒死。向準放下小梅,反身立定,也不再逃。小梅似是驚駭過度,軟癱地上,呆坐不語。孫允心頭暗驚,偷瞥四處,墳後樹後,隱現衣角,知已身陷埋伏之中,弟兄們雖然全都跟來了,動硬的,顯然不管用。他雖驚不亂,睜珠一轉,道:
“青天白日之下,殺人放火,強擄民女,敢莫是要造反?”色厲而內茬之神情畢現。向準嘿了一聲,道:
“少跟大爺擺譜,我不吃這一套,文了武了,你打算怎麼辦?”孫允道:
“你若是條漢子,跟我去見縣尊。”向準道:
“大爺要是沒空呢?”孫允道:
“你莫非還敢殺官拒捕?本班頭職責所在,當然知道,葛氏富孀,從關裡搬來的,想必你是見財起心,對是不對?”向準道:
“範鳳陽究竟給了你多少好處,這麼替他遮掩?”孫允裝腔作勢道:
“事主分明姓葛,你卻渾扯姓範,還要反誣本班頭一口,實在不可放過。”回顧身後捕快道:
“回去兩個人,稟報大人,就說兇手在這兒,速調馬步兵丁,前來圍捕。”捕快早已看出形勢不利,就等頭兒這麼一句話,聞令即行,一下子就有五個想開溜。哪知沒走幾步,墳後閃出一個大漢,喝道:
“站住,誰再妄動一步,這兒埋人可現成。”臉塗泥土,聲若焦雷,擋住去路,不亞剛從地裡鑽出來的凶神惡煞。五個捕快,嚇傷了兩對半,沒人敢再往前邁一步。孫允聞聲回頭,道:
“奪路突圍!”話聲中,騰身反撲攔路大漢,意在掩護屬下突圍,當然,能夠走,他更想走。良機難再,十幾個捕快,全都乘勢而起,拔足狂奔。攔路大漢是陸浩,喝道:
“不信良言,打!”揮動鐵手,左截右攔,再強也只有兩支手,於勢自難完全兼顧得周到。一陣叮噹亂響,擊飛了一把單刀,兩根鐵尺,一個垛子腳,還踹翻了一個人。孫允一動,向準緊隨而動,道:
“朋友,你這可就不漂亮了,跟隨大爺來的,怎可另找主顧,打!”孫允勢在意先,向準起步在後,兩人之間,本有距離,自難一步追及,這只是攻心之術,希望能夠遲滯孫允的行動。
孫允是個老油子,江湖門檻極精,聽聲辨位,知道向準離他少說還有五步,兵器根本夠不到,又沒聽到暗器破空風聲,怎肯上當,一步也未停,展望前邊,陸浩也正被手下人絆住,暗道:
“天賜良機,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先前他想掩護部下突圍,現在反而成了部下幫助他逃走,斜裡閃開陸浩,落荒便走。
幾個起落,竄出亂墳堆,隱隱覺得向準似乎沒有追來,不由回頭看了一眼。不錯,向準果然沒追來,正與陸浩合力,收拾他帶來的那批窩囊廢,就這剎那功夫,十多個人,已被放倒一大半。孫允哪敢再停,逃的更快了。適時,聽到一個少女甜脆話聲,道:
“三姊,要不要捉住他?”接著,便聽到另一個少女答道:
“這種貪生怕死之徒,教他回去挨板子不好?”先前發問那個少女,“咭咭”笑了起來。笑聲如銀鈴,悅耳之極,就在附近,卻看不見人。孫允又氣又怕,哪有膽子回嘴,剎那已到崗前,他不由呆住了。只消幾步,便可過崗,便在縣太爺視線之中,這幾個男女武功再高,青天白日之下,膽敢公然殺我?
他這麼想著,不禁又回頭望了一眼。這一望,心裡可就嘀咕起來了。身後沒有一個人,隱身少女固然追來,向準與陸浩,也不見影蹤。
“為什麼要放自己一步,難道回去會捱揍?”兩個少女的對話,始終縈繞耳際,揮之不去。他恨那個三姊刁鑽可惡,如果不是她那句話,自己現在不是可以坦然地回去了嗎?疑心生暗鬼,左思右想,想了很多,終覺不要。看眼前情勢,單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這個案子就辦不了,那三天一叱,五天一叱,揍還不會少挨,還真被那個丫頭說對了。馬步兵丁,也對付不了這些高來高去的人,甚至連影子都見不到。申詳上去派人,又多一個管頭,更糟。怎麼辦?主意還沒想出來,天可黑了下來。悄悄爬上崗頂,探頭望了一眼,縣太爺已經走了,老百姓見沒熱鬧可看,也都散了。
“嗯!”他臉上顯出一絲獰笑,似乎有了主意,嗯了一聲翻上高崗,鬼鬼祟祟,惟恐被人發現,不知去了什麼地方?察顏觀色,不問可知,縱然有了主意,也一定不會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好主意,八成要往邪道兒上走。
海城東門內,有一家藥鋪,“廣記老藥鋪”那塊招牌,金字都褪了色,模糊得都快看不清楚了,可見年代有多麼久了。這家老藥鋪,雖只一間門面,但因藥材地道,病人吃了就好,所以生意非常發達。可是店東侯東海無法排遣這空虛寂寞的日子。老伴常氏,勸他納妄,他總是搖頭不肯,其實,他知道常氏善嫉,深怕娶了小老婆,跟著受罪,就這連僅有的安靜,再也不容易保持。今年春天,侯東海的侄兒侯勝,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侯東海的消息前來看他,侯東海如獲至寶,便想留下侯勝,接理店務,隨侍晚年。侯勝告訴他,已經發了財,並且也已娶妻生子,勸他把藥鋪盤給別人,情願接他們老夫婦,回家養老。
侯東海本是蘇北雲臺縣人,淒涼晚景,斷子絕後,經侯勝這一說,又觸發了鄉愁,便一口答應了。藥鋪盤給一個果參人,名字叫程懷沛,出手很大方,給了他們紋銀五千兩,侯東海叔侄便歡天喜地的回了鄉。程懷沛接掌店務以後,招牌不改,一切照舊,只添了一個小徒弟,本人也不經常在家。出去幹什麼?只有小徒弟知道。這天上燈以後,店裡來了一個病人,氣色敗壞,可不抓藥,卻聲言求見程掌櫃程懷沛。小徒弟不認識他,答說:
“掌櫃的不在家。”程懷沛的確是在午後走了。病人道:
“我的病非他的成藥不能治。”本是暗語,小徒弟聞言會意,道:
“我也許知道,跟我來吧。”領著病人走了進去。程懷沛真有錢。另外還買了背街一棟房子,前後打通,小徒弟跟他住在一處,只知道還有人,究竟還有什麼人?也只有小徒弟才知道,除了程懷沛,出入全走背街。小徒弟叫開通連的角門,把病人帶進一間書房,道:
“你是什麼人,找我師父有什麼事?”病人道:
“我叫孫允……”小徒弟聽到名字,已經知道他是誰,截口道:
“不用說了,你趕快走,我師父料你準會來,臨走教我轉告你,這個地方以後不準再來。”孫允道:“走是可以,眼前的事怎麼辦?”小徒弟聲調轉冷,道:
“怎麼辦,自己不會想辦法,五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就那麼好拿?”孫允也有了氣,但仍強加忍耐道:
“侯二爺不會不來,我見見他總該可以了吧?”小徒弟道:
“他知道分寸,這個時候絕不會來。”孫允怔了一會,頓足道:
“好吧,我走!”轉身便向房門衝去。小徒弟喝道:
“站住!”孫允怒衝頭頂,轉身釘問道:
“走也不成?”小徒弟道:
“不錯,就這麼走不成。”孫允道:
“要怎麼走才成?”小徒弟道:
“你少在我小無常面前發威,你要心存怨恨,壞我師父的大事,小心你的狗命與滿門家小。”看他不過十五六歲,居然就有了這麼一個嚇人的外號,真是人不可以貌相!孫允幾乎氣炸了肺,本該發作,但多年公門生涯,卻使他深知人心奸險,按住怒火,馬上換上一副笑臉,道:
“小兄弟,怨我眼拙,原來你也能拿大主意,程爺走時還有什麼吩咐?”小無常道:
“別拉近乎,我不吃這一套,你來的時候,有沒有人盯梢?”
果然人小鬼大,肚子裡頗不簡單,孫允聽他問出這種話來,宛如一個老江湖,愈發加了小心,道:
“我先回家去,吃過晚飯,換過衣服才敢來,絕對沒人跟蹤。”小無常哼了一聲,道:
“就憑你那兩下子,有人跟蹤你也發覺不到。”孫允附合著他說道:
“俗語說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兄弟說得極是,我就怕自己不成,還繞了一個大圈子,房上地下全留過意,確定沒人跟蹤,才進來的。”小無常道:
“看在你還知道謹慎的份上,我指點你一個辦法,趕快回去,換上官衣,造幾處硬傷,再去縣衙,把責任儘量往守備身上推,先敷衍幾天,等我師父回來,一定設法替你開脫千萬記住,這個地方絕對不能再來,如有必要,自會有人去找你,喏,把這個東西帶去。”顧慮還真周到,還給了孫允一瓶藥。孫允連聲稱謝,道:
“多承指教,今後還望多加照拂,令師回來,請代我問候。”
小無常敷衍了幾句,仍從原路把孫允送走,暗中卻另外有人,跟蹤監視,一直把孫允送到家門,等他換好官衣出來,進了縣衙,才回轉藥鋪覆命。計慮的精細,可算到了家。孫允進了縣衙,心裡也踏實多了,經過班房,屋子裡黑漆漆的,聞無人聲,不禁升起一絲惆悵。
其時,天已二鼓,往日這個時候,差不多也都該睡了,只是今天,情形不大相同,往日雖然睡,起碼還得留盞燈,今天就連一溜星燈火,也都沒有了。不是嘛,就只自己一個人回來了,還是別人有意放他回來的,想到這一點,又不僅感到一陣心虛。他本已走過班房,突然又走了回來,喃喃自語道:
“我還得想一想。”這就叫“作賊心虛”,他從藥鋪出來,到進了縣衙,一直都在想,怎麼樣才能圓其說,教縣尊相信?他想過不知多少遍了,總覺得想好的說辭,自己都不滿意,怎能夠瞞得過縣尊?所以他認為還有想一想的必要。拉開班房的門,走了進去,突覺身上一麻,知覺未失,麻啞諸穴俱已被制,清晰的覺出身邊有個人,就是再也不能說,不能動,不禁大是懊悔,不該三心二意,猶豫不定。
那個人制住孫允,僅僅冷哼一聲,便悄然走開了。孫允只覺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他無從知道這個人,究竟是哪一方面的?但他卻十分清楚,這個人要想取他性命,只消舉手之勞,便足夠了。這樣一來,便使他作了難,該怎麼樣回稟縣尊,就更拿不定主意了。
小蘭與侯源的對話,隱身轉角處的六個人,全聽得很清楚。葛琳傳聲道:
“出口不足十丈,郭女俠,教小蓮揹著你先出去好不?”曉梅道:
“不好,不管小蓮背誰,都只能出去兩個人,剩下的人,就更不易出去了。”葛琳道:
“要不然,三位之中,一人冒充小蓮,一人假裝是我,先出去兩位。”曉梅道:
“也不好,一則適才一炸,洞徑是否已被堵塞了不能不顧慮,再就是老賊說他有辦法,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歹毒的辦法?”印天藍接口道:
“姑娘先前曾說,小賊也不準姑娘出去對不?姑娘或許還不知道,小賊已經變得全無人性,即使姑娘親自出去,恐怕也不見得安全。”葛琳似是不信,道:
“侯源怕沒這大狗膽。”印天藍嘆道:
“這樣說來,姑娘是真全被矇在鼓裡了?”葛琳道:
“我說的都是真話,因為昨天我已親自看到義兄,所以才肯對各位推心置腹,深信不疑。”印天藍道:
“也不信金神君死在我們的手裡?”葛琳是有一時權宜之計的疑慮,道:
“天下還沒有一個肯與殺父仇人攜手合作的,換了金邈,我不敢說,但金遜不是那種人!”至此,印天藍對於葛琳的疑慮,大為減輕,道:
“金神君的往事,姑娘知道多少?”葛琳道:
“只知道義父仇人很多,正邪都有,結仇經過,誰是誰非,就不清楚了。”印天藍道:
“金遜生母何人,姑娘知道不?”葛琳道:
“沒聽說過。”印天藍道:
“難怪姑娘不知道,就連金遜本人,也是在年初才知道,不幸僅見兩面,就遭了小賊的毒手,還連累一位前輩奇俠,認為保護不周,引咎自盡了!”接著,便把年來經過,摘重要的,說了出來,最後恨道:
“連對授業恩師,他都忍心下得了毒手,何況姑娘?顯而易見,火藥原就是為姑娘姊妹準備的。絕非含沙射影,故意挑撥。”葛琳道:
“場主又見外了,我再重複一遍,對於各位,我已深信不疑。只不知義父生死下落,到底如何?”印天藍道:
“除了金遜跟我們一路,還有劉沖和彭化跟另外兩路,也都到處在找,只是金神君蹤跡如謎,至今沒有得到點滴消息,教人擔心不已。”葛琳道:
“就怕義父忍不住氣,自亂步驟。否則,憑經驗,憑機智,賊子還差得遠。唉!先不說這個了,想辦法出去是正經。”突然揚聲道:
“小蓮,你這個死丫頭,小心一點好不?碰了我這傷腳了,先歇一會!”她們一直在傳聲交談,故不怕侯源偷聽了去,現在她想親身冒險,去接近老賊,試探老賊反應,怕曉梅姊妹攔阻。也沒跟她們商量,就採取了直接行動。小蓮會意,埋怨道:
“夜明珠又丟了,我怎麼看得清。”曉梅姊妹沒有料到她會這麼做,阻止已遲,無論如何,卻不讓她們去冒險。侯源嘿嘿笑道:
“琳姑,你裝得不像,瞞不了老朽,也別教老朽為難,山主走時曾授權老朽,得采用一切有效辦法,阻止你們主僕出去。”
葛琳佯裝負氣,道:
“小蓮,揹我過去,看他敢不敢炸?”侯源道:
“琳姑,山主的家法,你大概還不清楚,老朽勸你死了這條心,他回來你愛怎麼走就怎麼走,他不在,你得替老朽想一想。”葛琳道:
“那你何不跟我一起走?”侯源哈哈狂笑道:
“琳姑,這可是你親口的招供,你根本沒受傷,月魄追魂也沒死,你大概看走了眼,把她當成了美男子,想步印天藍那個水性揚花淫婦之後塵,跟她私奔對不?”葛琳氣得幾乎噴血,居然容得他說完,方才叱道:
“你知道本姑娘是什麼人?”侯源嘿聲道:
“姑娘?嘿嘿嘿!別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了,你已不是原封貨了,山主走時交代過,你是他新近收房的小老婆,想必耐不住空閨寂寞,必要的時候,準老朽便宜行事。老朽有家有業,有兒有女,不想結這筆風流債,如你真是熬不住,老朽倒願意幫忙,替你找個年輕力壯的,暫時煞一煞火。不過,話可說在前頭,真如這樣,你這第七房寶座,可就坐不成了,今後得聽老夫調遣。一句話,怎麼樣?”葛琳道:
“這全是他的意思?”她忍著侮辱,讓老賊說完,用意就在釘問這句話。侯源道:
“老夫還沒活夠,怎敢添枝加葉。”葛琳道:
“全依你,但得有個條件。放尤姑娘與小蓮小菊出去,我和月魄追魂與印場主留下。”侯源道:
“除了不能釋放月魄追魂與印姓淫婦,別的全可商量。現在不成。”葛琳道:
“幾時才成?”侯源道:
“不準再說話,你聽。”葛琳果然沒再說話,靜下來凝神一聽,這才發覺洞口外邊來了人,只聽一個隱約的聲音道:
“向大俠,讓我來挖。”曉梅姊妹聽出是公孫啟的聲音。不禁膽裂魂飛,公孫啟和向準那批人,這時如果下來,豈不正中奸計!情況急轉,危機已迫燃眉,曉梅正待出聲示警,驀的,一聲驚天大震,突然揚起!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39:51
第三十五章 烈女誅奸
葛琳挖掘這條秘道,為了求快,完全是就土質鬆軟的地方著手,人既不夠,材料又少,洞道不整齊,不堅固,自是意料中的事情。因此,午後向準與小梅,雖已僥倖衝了出去,洞道中脆弱的部份,卻經不住那一炸,震塌了不少。幸而公孫啟做事一向謹慎,在聽到向準述說經過後,非常不放心,混進人群,施展傳音入密絕頂功夫,把縣太爺支走,候人群散盡,前來接匝,天可就黑透了。向準當先領路,發覺洞道已經震塌堵塞,即著手清除。
遼東的土壤,雖不象黃河兩岸,黃土平原土性那麼粘,可也不是沙土,故塌陷的部份,也是成方塊的,這其間,自有不少空隙。公孫啟本就懷疑洞中,隱藏著賊黨高手,耳力又極銳敏,向準清除洞道,他就貫注全神,仔細諦聽。他聽到了小蘭和侯源的對話,也聽到了葛琳與老賊的對話,雖然沒有聽全,僅就聽到的,已可判斷個八九。他判斷出葛琳的位置稍遠,似極安全,曉梅姊妹必然和她在一起。也判斷出老賊侯源,阻截在葛琳等人的進路上,仍有火藥,未曾使用。最後,聽到葛琳先是要輕身犯險,判斷必已被曉梅阻止,而後才以接受屈辱條件,企求先放出慧莊三女。
他深知範鳳陽網羅的這批新人,多是一方之霸,心黑手辣,言而無信,實不足奇。
他怕慧莊與二婢上當,決定阻止她們妄動。事機急迫岔路中不及多想。便出聲要向準休息,由他來接手。他的原意,不啻告訴侯源,洞外來了人,教老賊心理上,多增一分顧慮,看老賊的反應,再作進一步打算。不料換來的卻是一陣爆炸。
“轟!轟!轟!”
炸的不只一處,也不象一兩箱火藥,威力之強,地皮都在動,煙塵土霧也從縫隙中衝了出來。弄巧成拙,既驚且悔。這不是他所希望出現的事情。老賊侯源似乎也不該這樣慌張失措。萬幸向準聽到他的招呼,已經上來了。現在所擔心的,是曉梅葛琳等人,有沒有受到傷害?
洞裡與洞外,情況完全不同,那空氣的排擠,那煙火的燻烤,那巨大聲響的震盪,那土壤崩落的壓砸,變化瞬息,全出意外,事先沒有防備,事發無處躲藏,血肉之軀,怎麼消受得了?爆炸過後,緊接著又是一陣“轟隆!”地面上出觀了兩道溝。這還用說,兩條地道全被陷落的泥土,給填滿了,人如果被壓在下面,怎麼還能活得了?公孫啟一掠到了溝邊,頓足流淚道:
“都是我害了她們!該死的是我!”金遜勸慰道:
“我們不來,老賊也不會放過她們,與公孫兄何尤?”陸浩接口道:
“溝不深,大家一齊動手,快一點,也許還有救。”他一邊說,一邊已經動起手來。經他這一說,全都認為有理,也正要動手。向準道:
“挖北邊這條溝,先挖西頭。”陸浩道:
“向兄先前走的當是北邊這條洞道了?”向準道:
“正是這樣,人多反而礙事,由我和陸兄先挖。”溝寬不過四五尺,的確用不著全動手。兩條溝並非平行,象一個鉤,向準與陸浩,清除的是尖部位,上層都是成塊的,有大有小,大的兩人搬,小的隨撿隨擲,進展異常快速。公孫啟審度形勢,估計老賊適才說話位置,大概就是鉤尖這個部位左右。曉梅葛琳等人與老賊之間,自是還保有一段距離,或許沒有壓在土下,果真如此,料還有救。
如此一想,心頭不禁升起一線希望。約莫頓飯光景,他與金遜替換下來向準、陸浩,就他們四個人,分成兩班,輪流替換,女孩子根本插不上手。隨在身邊的,僅有梅芬,靈姑和小梅,不見杜丹與姍姍。
她們去了何處?
如照日間經過情表,八成去盯孫允的梢去了。嗯,料必不會大錯。若然,萬一遇上範鳳陽,二女豈非自投虎口?大約半個時辰,終於開出一個拳大的缺口。啊!現出了洞道!這時正值公孫啟和金遜接第二班,欣喜之餘,公孫啟禁不住呼喚道:
“曉梅!二妹!”沒有得到應和。公孫啟的一顆心,頓時涼透底。金遜額頭青筋畢露,心裡尤其著急,湊在洞口,提高聲音喚道:
“琳妹!葛琳!我是金遜啊!”稍緩,一個微細的聲音答道:
“你騙不了我,老賊,我不會教你好死的!”公孫啟辨出話聲,接口道:
“是藍姊的嗎?的確是我和金兄,你傷的重不重?忍耐一會!我們這就下去。”奮力幾招,將缺口開大,這才看出沒有陷落的地方,內部也震塌得很厲害,洞道癱塞,聲音被隔斷,以致聽來甚是模糊,不禁忐忑地問道:
“藍妹,曉梅會靜禪神功,應該不會出事,怎不說話?還有向大嫂與葛姑娘姊妹情況怎麼樣?”縫隙中,陡然透出來幾道夜明珠光,接著傳來印天藍話聲,道:
“我們都被泥土隔斷了,她們的情況,我也不清楚,快點把洞道打通,提防侯源老賊搗鬼。”公孫啟道:
“我們這就進來。”向準、陸浩,也都下來幫忙開洞,沒有鍬鎬,唯一可用的,就是金鋼鐵手。最初往下開,不過開出一個象四五尺見方的深墟,現在清除洞道積土,得往上邊送。公孫啟首先脫掉長袍包土,金遜等人照舊學樣,然後一包一包地往上拋。三個女孩子守在坑口,一包一包地接,傾完積土,再把衣服丟下來。就這樣連續不斷地往復運用,不消多久,終於開出來了一條僅供一人爬行的洞徑。公孫啟,與金遜,先後爬了進去。啊!印天藍被埋了半截,下半身完全壓在土裡,口鼻間溢有血漬,顯然還有內傷。
公孫啟看在眼中,驚在心裡,更不怠慢。小心翼翼地清除上邊的泥土和碎塊。
金遜從旁幫忙,好不容易把印天藍救了出來,略一檢查,似未傷筋動骨,只是一些皮肉之傷,暫時不能動罷了。公孫啟匆忙給她服了一顆內傷藥,協助金遜,繼續往裡開。吉人天相,洞徑打通之後,僅小蓮首當其衝,被強風壓擠,內傷甚重,此時猶暈迷未醒。印天藍就是為了救小蓮,把人交給慧莊,抗託震落土塊,行動遲緩了些,自己反而受了傷。否則,小蓮縱有十條命,也非被壓死不可。其餘的人,都沒什麼大影響,只是在變起之初,受到一陣難堪的窒息,耳鼓也受到強烈的震盪,嗡嗡不絕,所以公孫啟最初的呼喚,曉梅沒有聽見。老賊侯源到現在沒動靜,如非已逃,便已遭報。
唯有小蘭,生死下落不明。在目前情況下,不知火藥是否全爆炸?於是,也不能為了救她一個人,再教大家跟著涉險。
只有暫時離開,另想其他辦法。
印天藍不能行動,公孫啟責無旁貸,親自把她抱了出去,但是,爬行難免碰到傷腿,公孫啟顧慮到這點,就有那麼體貼,寧願自己吃點苦,仰面朝天,把印天藍平穩放在自己身上,就那麼慢慢爬行出去的。小蓮則是由葛琳帶著出去的。
海城縣的縣太爺,獨自在書房,坐著也不是,走動也不是,就那麼緊皺眉頭,焦慮不堪。入夜以後,又起了一陣劇烈的爆炸,炸得他心驚肉跳,也怒到了極點。整座縣城,也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商店提早打佯,住戶關門上鎖,甚至小孩子都不敢再哭,這成什麼體統?
守備部隊全體出動了,加強巡邏,加緊城防,那緊張的情形,就象賊人要屠城!最惱人的還是,全班捕快,宛如泥牛入海,一個也沒有回來,一點消息也得不到。“梆!梆!梆!”三聲更鼓敲響了。突地,他聽到耳際話聲,心頭升起一線希望,不禁想道:
“他是什麼人,那麼多捕快都不中用,他一個人能有什麼辦法?”想念未完,緊接著又聽到有人敲門。“篤!篤!篤!”聲音是那麼輕,舉動是那麼知禮。縣太爺點了一下頭,親自過去把門打開了。一股無名怒火,陡升三千丈。敢情當門站著的,並不是他意料中的奇人,而是捕頭孫允,不言不動,不參不拜,象是個泥塑的土偶。縣太爺的氣,可就大發了,正待發作。適時,突又聽到一縷蚊蚋似的聲音,響在耳邊,道:
“孫允雖知內情,亦有苦衷,大人暫勿發怒,聽他怎麼說,再定此人是否還能用。”語畢,寂然,並未現身,不知是否已走。
孫允卻是立刻還了魂,單腿下了一跪,道:
“累大人久等了。”縣太爺聽到暗中人語,神色略見鬆緩,道:
“情形怎麼樣,進來說。”孫允跟了進來,待縣太爺落座,肅立一旁道:
“卑職無能,未能擒到強人,請大人降罪。”縣太爺道:
“葛家究竟是幹什麼的,為何私藏火藥,家裡養那麼多打手?你不會毫無所聞,有話實講,本縣替你擔待。”孫允又打了一個千道:
“卑職先謝大人恩典。”縣太爺道:
“不須俗套,你往來奔波,定也疲勞,坐著講。”孫允告罪坐下,道:
“葛家當初建築時候的監工,名叫侯源,就是現在的管家,早年保過鏢,卑職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卑職以為他發了財,房子是他自己的,上前攀談,不解談出了禍。”縣太爺驚問道:
“什麼禍事?”孫允嘆了一聲,道:
“侯源告訴卑職,房主大有來歷,武功通天,能殺人於無形,警告卑職,不準多問,縱然有事,最好裝聾作啞,也不要管,否則,一家老小,性命難保。”收受賄賂的事,他沒敢說,秘窟也沒講。縣太爺道:
“這麼一說,今天是仇人找上了門?”孫允道:
“想必是的,這種江湖仇殺,雙方都是高來高去的能人,卑職連侯源都打不過,來的更不知是那路人,縱是賠進性命,也管不了,守備兵馬也對付不了這種人,甚至連面都見不到,大人有何求見?”縣太爺道:
“全城都被驚動了,捕快一個也沒回來,身受皇恩,怎麼能不管,你難道不知道這是你的職責?”沉默片刻,孫允道:
“卑職斗膽,擬請大人申祥上稟,請府裡派人。”縣太爺道:
“要你何用?”孫允道:
“白天的事,大人已曾目睹,卑職全力以赴,只落得目前這等狼狽相,力有不濟,奈何?”縣太爺道:
“把你的家小即刻搬進縣衙,本縣代你去保護,還有什麼顧慮?”孫允驚然道:
“大人既如此恩典,卑職再無話可說,謹將幼子託付大人,設有不幸,祈求代為撫養教育成人,卑職就感激不盡了。”縣太爺道:
“你子即我子,本縣必不負所托,即刻回去,把他接來,你的建議,本縣也完全採納。”孫允道:
“天黑以後那次爆炸,說明葛府地下,雙方可能還有人,請大人立即調派五十名兵丁,帶鐵鍬鎬,卑職去去就來,親自帶著他們去挖掘。”縣太爺詫問道:
“你剛才不是說他們沒用嗎?”孫允道:
“是的,卑職說過,兵丁的確無用,卑職的意思,也不是去捉人,捉也捉不到,而是把那批強人驚走,不要再驚攪百姓,辦法雖然不好,對地方也算有個交代了。”縣太爺想了一想,覺得這個辦法,是不得已而求其次,再要發生爆炸,紗帽恐怕都要戴不牢,便道:
“你快去快回來,本縣還要親自監督。”孫允告退走後,縣太爺立刻派人,分頭準備,剛剛告一段落,耳際忽又傳來暗中人語聲,道:
“大人勤政愛民,誠為一方之福。惟葛家佔地甚廣,昏暗之間挖掘,斷非五十名兵丁,所能為力……”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莊後塌陷部份,地下或尚有人,不論死活,當為雙方首要,彼等身手,頗不平凡,還望叮囑部屬不要貪功,枉送性命,驚走他們僅夠了。”縣太爺道:
“俠士可否進來一敘,本縣還有甚多疑問,容面請教益。”
門外靜寂無聲,沒有得到回答。縣太爺親自開門出來相請,夜色沉黑,星斗滿天,哪裡還有什麼人影,無可奈何,只好悵然回屋。傳語寄語的是公孫啟,救出曉梅印天藍後,恐杜芸和姍姍躡蹤孫允,再遇強敵,故又急急趕來縣衙。他另有打算,也怕糾纏不清,故未與縣太爺相見。
孫允回到家中,發現妻子已將幼子將霖兒喚醒,穿著整齊,還準備了一包換洗的衣服,在等著他,全感驚詫,不禁問道:
“你怎麼會知道的?”孫妻許氏道:
“剛才來了一位姑娘,說是縣太爺要收霖兒做義子,教我趕快準備,是不是真有這回事?”孫允道:
“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許氏見他心神不定的樣子,甚是惶惑,道:
“難道是假的?”孫允支吾道:
“不假,我是問問她模樣怎麼樣,穿什麼衣服,有沒有帶著傢伙?”許氏道:
“年輕,樸素,一個姑娘怎麼會拿刀動劍?”孫允道:
“她沒再說什麼?”許氏道:
“你不問我還真忘了,她教我轉告你,今後要好好地做事,不準再跟藥鋪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孫允聽到“藥鋪”兩個字,心頭已雪亮,道:
“縣太爺待我這麼好,我怎麼能不好好地報答他。你關好門窗睡覺吧,衙門裡還有事,今夜我不回來了。”背起霖兒越牆而去。他已明白,自離墳場,一舉一動俱在別人監視之下,幸虧沒再做欺心事,否則,腦袋早就搬了家;也很感激那個姑娘,沒有揭他的短。經過這次教訓,天良發現,以後他果然沒再做壞事。趕到縣衙,守備何澄也已帶人趕到。縣太爺見霖兒長得還很清秀,甚是喜親,親自交給夫人照管,然後帶著大隊,趕往葛家別業。天亮,陷落的部份,首先挖清了,下面埋著一男一女兩具死屍。跡象顯示,二人生前還發生爭搏,男屍背上還插了一把劍,女屍身上也有傷,已難辨清究為拳傷,抑是壓砸出來的傷痕。
女屍自是小蘭,孫允沒見過,就把她當成葛氏富孀,糊里糊塗結了業。房子貼上了封條,在逃兇嫌,案後查緝。那批失蹤的捕快,事後也都回來了,據說是被一蒙面俠士所救,異口同聲全都這麼說,不信也得相信了,隔了一夜,東城侯記老藥鋪後邊那棟新修建的房子,也被強人侵入,屠殺個精光,成了一宗無頭案。這是給小蘭報仇,也是給地方上挖去一個禍根。
公孫啟辦完這件事,才離開海城。
臘末冬殘,歲又云暮,遼東地面,又已是風雪漫天的琉璃世界。玉宇瓊瑤,極是壯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冷了,山口鎮印記參場那個中途站,自去年被毒蜂雷登帶人縱火焚燬後,敗瓦殘垣,至今無人收拾,在風雪襯托下,愈發顯得淒涼破落。
站後小樓,由於距離倉庫稍遠,當時刮的又是北風,儘管未受波及,但煙燻火烤,一年未經打掃,外表看來,也已呈現殘破不堪,今夜就在這座小樓,裡邊突然出現了燈光,雖然時間不久就熄滅了,可也已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今天是臘月初八,是過年的開始,世俗照例要吃上一頓臘八粥,僅管距離年底,還有半個多月,但在民間已洋溢著過年的氣息了。
初八這天,月亮還不夠半圓,冷月寒輝,卻已能把大地景象,清晰地映照在人們的視線之中。是有心人來了,一共是兩個,不,後邊還有隱隱藏藏,雖然看不清數目,但絕不全少於十個人,咦!怪了!前行兩人,剎那已近,赫然是人寰五老的老大上官逸,與追魂扇唐通,他們兩個人怎會勾結在一起?這簡直匪夷所思,想都想不到。山口站被包圍了,站外四周,全埋伏下了人。上官逸和唐通,這才來到了小樓前。追魂扇唐通以達樓下,揚聲喚道:
“秦牧,你既冤魂不散,那就出來吧。”樓內立即傳出一個宏亮聲音道:
“好得很,你就是請來天兵天將,老夫也非宰了你不可。”
樓門開處,隨聲走出一個魁梧老者,白髮銀髯,面色紅潤,目光如電,相貌極是威猛,身後陸續走出一個少女與三個四五十歲的壯年人,分立老者左右。
老者自是秦牧,輕藐地瞥了唐通一眼,寒煞的目光,卻註定了上官逸,打量了半晌,道:
“恕老夫眼拙,尊駕是哪一位?”上官逸隨口通了姓名。不料秦牧卻敞聲大笑起來,聲音中充滿了蒼涼與悲憤。上官逸覺得他笑得蹊蹺,詫異地瞥了唐通,意在徵詢姓名有什麼好笑?唐通也是一臉茫然神色,似乎也不知秦牧為何發笑?上官逸不由無名火起,冷冷的說道:
“笑罷,盡情地笑,等會叫你哭。”秦牧止笑道:
“老夫是該哭。”上官逸愈加不解,道:
“這總該有個理由?”秦牧道:
“因為你不像。”上官逸殺機暴湧,道:
“我就是我,何言像不像?”秦牧冷笑道:
“何不問他?”“他”字自是指唐通而言。上官逸怒瞥唐通,目光中寒光愈盛。唐通強作委屈,道:
“山主能中老匹夫商間之計?”上官逸冷哼一聲,沒再理他,移注秦牧道:
“老匹夫還不下來受死。”秦牧道:
“你可知道老夫的規矩?”上官逸道:
“鐵面判官,心黑手辣,掌下從無活口。”“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秦牧氣極而笑,道:
“唐通,你這個該死的畜性,不錯,老夫掌下從無活口,但所誅盡是象你這樣喪盡天良的東西,欺兄盜嫂,豬狗不如,小兒識破爾奸,不幸慘遭滅口,拿命來吧!”怒喝聲中,凌空撲下,駭人掌風,罩向唐通。唐通覷準奸機,追魂扇一揚,暗藏毒釘,猝告發出。陰險毒辣,於此可見。鐵面判官秦牧,縱有通天本領,在這種情況下,不能緩不能躲,“噗”的一聲,追魂釘立中前胸。怪事發生了。追魂釘向不虛發,發必見血,非傷即死。可是現在,這麼歹毒的東西,在秦牧前胸,竟然失了效,就象打在堅韌的皮革上,“噗”聲過後,反被撞落地上。秦牧不僅未傷未死,縱撲的身形反而更快,掌風也更見猛烈。
唐通偷襲無功,鐵扇倏然張開,一揮一劃,削卸來勢,人已倒縱二丈,遊目瞥見上官逸,已被一女三男,圍在核心,不禁心頭鹿撞。秦牧腳落實地,一粘即起,再度向唐通撲擊而去。唐通內心有愧,不敢接戰,再次暴退,已經退到了瓦礫場上。秦牧邊追邊喝道:
“你逃不了,明年今天,便是你週年忌辰,看掌!”左掌護胸,右掌如刃,斜劈肩頭,帶起一縷尖銳破空聲,駭人之極。唐通晃身避開道:
“老匹夫,我已讓你三招,別逼人太甚。”咦,是他約了幫手,來找秦牧的,反說秦牧逼人太甚,這成什麼話?秦牧怎肯放鬆,又再追撲攻上。唐通見勢也不能再退。瓦礫堆,地勢高,埋伏在站外的人,最少有三面看得見,他自己不打,朋友怎肯幫忙?秦牧武功比他高,人又正直無私,早年錯殺秦牧之子,心裡有愧,是以見了秦牧,未戰先怯。現在情勢所迫,他已無法再退,秦牧追撲攻到,他只好硬起頭皮,揮扇迎架,在他說來,的確好象是被迫。秦牧雙掌翻風,飛聲雷動,威勢無倫。
唐通鐵扇倏張倏合,時筆時劍,變化亦極詭異難測。
上官逸以一敵四,始終膠著在原地,但卻瞞不了明眼人,他是能勝而不勝,能突圍也不突圍。窺察四人武功門派?抑是別有用心?此刻誰也不知道。不過,唐通首先注意到了,眼珠一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邊戰邊想,愈想愈怕,不禁傳聲道:
“秦老,快停手,也別再認真,你殺了我,你也走不脫,不信,你偷偷地看一看那邊。”秦牧以為他要弄鬼,自然不信。唐通了解他的心情,又再傳聲道:
“秦老,請相信我,當年的事情,不盡如傳言,但我也不否認有錯,自來遼東,更是大錯特錯,就算我死有餘辜,孩子們都沒有錯對不?”藉避招閃身,給秦牧製造了一個機會。秦牧匆忙地偷瞥了一眼,但沒看出什麼來。再次交鋒,唐通說道:
“秦老,聽說過範鳳陽嗎?”秦牧心頭陡感一震,但仍攻撲不懈。唐通道:
“此人就是,我跟他訂交很早,最近一年,不料變得比毒臂神魔還可怕,他現在必是恨我不該把你引來,也恨你識破了他的真面目,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我連同孩子們,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此地。除開西邊,全是我的人,合起來跟他拼一下,最少也要掩護孩子們逃走。”秦牧漸為所動,最要命的是,他已發覺後力有不繼現象。原因他知道,是受了樓中怪椅的累。看官如果回憶一下,當還記得紀秉南去年縱火之前,曾在椅子上布過毒,那是一種慢性的散功粉,遇熱即化,透衣入胃,傳遍全身,功力逐漸減退,終至消失。鐵面判官秦牧,不幸就中了那種毒。唐通可不知道,見秦牧掌勢雖緊,威力已不如初時強勁,以為他同意了,便道:
“我退你進,向那邊移動,先把孩子們替換下來。”並且說了就做,迎拒兩三合,便閃退一大步。秦牧雖不相信唐通,也不完全同意他的辦法,無奈力不從心,再戰下去,勢必全難活命,便傳聲道:
“老夫拼掉老命,截住小魔,你把我孫女救走,送交杜丹保護,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話雖是這麼說,心裡卻在試探唐通,以觀反應。唐通慨然道:
“不,我將功贖罪,截住小魔,你們祖孫逃走,如有可能,把犬子帶走。”這時,已接近另一斗場,秦牧忽然捨棄唐通,斜撲範鳳陽,道:
“怡兒退下,你們不是他的對手。”唐通更不怠慢,亦夾擊而上,以行動表白了心跡。上官逸的確是偽裝的,身形一晃,便已退出十丈,嘴口發出一聲怪嘯,恨道:
“唐通,有你的,本山主頭一次認栽,絕不親手殺你。不過,你也別高興太早,能不能生離山口鎮,還得再露一手才成。”秦牧,唐通合力追擊,他東移西晃,當真不還手,說完之後,竟然越過站牆,飛逝而去。埋伏在站西的人,也跟著他走了,剎眼不見蹤跡。他是不是範鳳陽?一舉一動,都透著怪異,教人不易捉摸。秦牧,唐通,奮力追截,身法不如他快,眼睜睜地看著他從容而退,不由呆在當地。
秦怡以及雙方部眾,全圍攏過來了,異口同聲地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秦牧看了唐通一眼,苦笑道:
“見過你唐伯父,過去的事有誤會,今後不準再提。”秦怡不情願地向唐通福一福。唐通則讓,只受了半禮道:
“過去的事,非三言兩語可盡,以後我會向你有個明白交待,現在我們全在險中,必須合力,或有萬一生機,舒兒,先見過秦爺爺。”唐舒一揖到地,畢恭畢敬向秦牧行了一禮,秦牧頷首還了一禮,道:
“上官逸是我小師弟,入門武功還是我代師傳授的,適才那個貌似上官逸,卻不認識老朽,一望而知是假。令尊說他是範鳳陽,老朽也有懷疑,除非從怡兒武功上看出師門來歷,惟恐上官逸聞知對他不利,別無解釋。不論如何,他縱非範鳳陽,也必是範鳳陽的得力膀臂是可以斷言的,天池事後,範鳳陽躲躲藏藏,所懼只有公孫啟,現在的行蹤,已為賢父子所知,犯了他的大忌,聽那人臨去留言,顯有殺人滅口之心,是以令尊說,我們全在險中,一點不假,此非善地,還是及早離開為是。”經他這一解釋,大家算是明白了,縱然彼此之間,容或還有芥蒂,但在眼前,卻非通力合作,不能渡過難關,唐通道:
“現在的情況,秦老前輩說的已夠透澈了,必要的時候,我與秦老前輩,阻截強敵,你們保護秦姑娘全力突圍,往投公孫大俠或杜場主,告訴……”適時,一聲冷笑,打斷了他的話,哂道:
“突圍,別作夢了,這塊地風水就頂好,祖孫,父子,還有朋友,就來個孝義雙全吧!”不待聲落,已有兩個人循聲撲了過去。唐通急道:
“留心暗算!”哪知他還是喊遲了,已有一個倒了下去,但仍竭力喊出。
“毒藥……”還是毒藥暗器,眾人不禁大驚。
另外一人,立即靜伏不動,秦牧傳聲道:
“敵暗我明,此刻不宜出去,先隱藏起來,等天亮再說。”立見人影閃動,剎那俱已達樓前。不實劇變人生!
巨響聲中,又是火藥爆炸了,範鳳陽好歹毒的心腸,他算準有一天,公孫兄妹會用這座樓,居然在樓下,也埋裝了火藥。
烈焰騰空,磚瓦齊飛,一炸之威,煞是駭人。幸而秦牧祖孫與唐通父子等人,俱隱身樓外瓦礫堆附近,僅是受了一場虛驚,毫髮也沒有傷著,唐通震驚之餘,道:
“瓦礫堆恐怕也靠不住,還是躲開點好。”大家心裡已無主張,聞聲即動,有的準備去車房,有的打算奔馬棚,秦牧宏聲喝道:
“回來,炸過的地方最安全。”但是,小樓正在燃燒,如何隱身?驚慌,恐怖,無所適從,大家只好奔往各自認為安全的地方。秦牧與唐通,已經失了控制,火藥不比強敵,敵人再強,一對一不成,還可以兩個乃至三個拚一個,火藥埋在地下倉庫間,從地面上也發現不到,一旦爆炸起來,碰上了連屍首都落不到整的。誰能不怕?誰又知道何處埋的有死亡?威脅著整個山口站。就在大家心驚膽悸,精神幾乎崩潰的時候。第二次爆炸又已發生。這一炸,幾乎把大家的心,震出口腔外,然而這次炸的,既非瓦礫堆,也不是馬棚與車房,爆炸的地點在城外,從絕望的慘呼聲,還顯示炸死了人。情況發展,愈加叫人惶惑了。
火藥是範鳳陽手下黨徒埋裝的,而這次炸的,恰正是他埋伏在站外的黨徒。自己人炸自己人,豈不成了窩裡反?這一發展,立刻影響到其他幾處埋伏,再也藏身不住,紛紛顯出了原形。鐵面判官秦牧早已忍耐不住,適時揚聲道:
“跟賊子們拼了!”當先向西衝去。秦怡緊隨其後。他祖孫這一動,唐通父子及部眾,亦起而跟蹤,十多個人一條心,與其在站裡擔驚害怕,何不拼個痛快的,埋伏在站外的人,紛紛趕往攔截。一場劇烈拼搏,就這樣展開了序幕,一邊志在殺人滅口,調配的都是精銳。一邊是死中求生,奮不顧身。秦牧聲出身動,起步處又在核心,秦怡與隨行三壯漢,僅錯一肩相隨,首先到達站西。
埋伏在站西的範賊爪牙有兩處,每處兩個人,偏巧適才炸去了一處,僅僅剩下兩個人。一個迎戰秦牧,一個以一敵四,力拒秦怡與隨行步眾。鐵面判官秦牧突圍之前,已看清四周埋伏匪徒,算準距離,拿穩主意,決定一舉突破,並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孫女與徒眾,最後毅然說道:
“出站之後,務必在側翼匪徒趕到之前,一舉把二賊殺死,才能走得了。萬一不如預期,你們只管保護怡兒先走,我給你們斷後。”秦怡自是不肯不顧爺爺,單獨逃走。祖孫倆爭執了幾句,最後秦牧有了氣,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們不能全死在這兒,得留下一個報仇的,只你年輕,希望最大,突圍之後,往投杜丹或公孫啟,你不能讓我死不瞑目。”秦怡不敢再頂撞。他們祖孫一動,埋伏在北邊的匪徒,已從斜裡追去。相差不過幾十步。甫越站牆,匪徒人少,怕截不住,迎面就是兩把暗器。唐通的追魂釘,都沒有傷著秦牧,自更不發生作用。秦牧停都沒停,便找上了右邊的一個,作了對手。老英雄謀定而動,出手絕不留情,雙掌齊揮,有如猛虎出押,只攻不守。右邊匪徒,亦非弱者,何況手中有劍。他見來勢過猛,不敢迎架,閃避正面,劍走偏鋒,斜刺腰背。秦牧視如不見,上左步,身形微向右斜,右劈左按,雙掌微弧擊下,破風呼嘯,威勢萬鈞。
右匪劍長,以為可先刺傷秦牧,雙掌不避自避,故原勢不變,且更貫力刺出。由於他貪功心切,反而上了大當。殊不知秦牧,為了防禦唐通的追魂釘,精心特製五件軟甲,取材錦鱗蟒皮,普通刀劍難傷。右匪不知內情,劍尖中,如刺敗革,由於用力過大,而秦牧身形恰正右斜,不僅未能穿肌入肉,並且還往右滑了出去。事出料外,馬步也被自己的濁力,帶得浮動起來,再閃身躲避敵掌,那裡還能如願。但聽“啊”的一聲,右胸骨被劈折了三根,傷及內腑,僅僅慘號半聲,口噴鮮血,屍體便摔跌在地上。秦怡不願爺爺留下,故對付左邊的匪徒,也用出了全力,三個壯漢是秦牧的弟子,自與她同一心意。
左邊的匪徒強再狠,遇上四個拼命的,那裡還能討得了好,右邊同伴的慘號,更使他分了神,被秦怡乘隙一劍,刺中前心,劍尖向下一滑,來了個大開膛。消滅二匪,雖僅兩三招,就這兩三招的時間,北邊的匪徒,已將迫近。同時,唐通父子也已越牆出來,但也把南邊的匪徒也引了過來。事前有約,秦牧自不能置唐通父子於不顧,道:
“唐老弟,教令郎隨怡兒先走。”唐通原也與乃子說過,奈何唐舒不肯走。情急哪容耽擱,爭執中,還沒走出多遠,匪徒已全追了上來。秦怡本不想走,匪徒這一逼近,再走也來不及了。秦牧祖孫師徒為五人,唐通父子及部眾,原有八人,前在唐莊逃走時,一個斷臂沒有跟來,故現在僅有七人,合起來十二人,埋伏的匪徒,原有十六,死了四個,還有十二個,人數一樣,正是一對一的局面。
但是,勝負生死,決定在武功的高下,不是決定在人數的多少,事實上,武功造詣,無法相同,經驗,機智都有密切的關係,秦怡是是唯一的女性,也是年紀最輕的一個,火候不足經驗尤差,劇戰一起,她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個,她不放心祖父,秦牧更不放心她,祖孫兩並肩對敵,表面是一對一,實際是聯手拒敵,秦牧照顧她的時候多,秦牧這一分心,功力招術,俱都受了嚴重的影響,三十招一過,他首先了受傷,但不重,僅是左腿被敵人的劍尖劃破了一個寸許的口子。照理說,原無大礙。無奈骨肉連心,秦怡見祖父的腿上,血流不止,褲子都紅了半截,關心太過,無法專心對敵,情況就愈加不濟。
秦牧則是既驚且怒。驚的是祖孫倆可能難逃大劫。怒的是孫女不聽話,不肯走,他們祖孫的對手,是兩個四旬漢子,看破弱點,攻得更緊,更狠,更辣,十招中,倒有七招攻秦怡,對秦牧來說,則無異攻心。一對一,秦怡原就不成,匪徒一變戰法,合力攻她,招式就更加散亂了。“嘶”的一聲,前胸被匪徒劃開一條大口子。匪徒就有那麼下流,勁力用的極有分寸,僅劃開衣服,絲毫未傷皮肉,但一出招運劍,則皮肉盡現,秦怡羞得面紅耳赤。
秦牧更是氣得鬚髮俱張,幾乎吐血,利害是互相關聯的,秦牧祖孫這一落了下風,三個弟子就再也沉不住氣,他們與敵人,原本勢均力敵,互不相上下。這一心燥氣浮,頓時便落了下風,不僅無法馳援,自保都成了問題,唐通略佔優勢,發現秦牧祖孫狼狽情況,一陣猛攻,逼退對手,偷空放了一支冷箭,這是精鋼摺扇中,僅餘的一支追魂釘。二匪逼得秦牧祖孫,互相援應,卻又援應不了,得意忘形之餘,疏於防範,立有一匪被追魂釘射殺。另外一匪,不由驚惶四顧,微顯呆怔,秦牧抓準良機,倏出鐵掌,斬斷他那陰損的右臂,同一時間,秦牧三徒之中,一個名叫馮愷的,急於馳援恩師,不幸失手,喪生在匪徒劍下。
迭連的慘呼,牽動了全局。追魂釘也引來惡毒的暗器。馮愷在師兄弟中居長,他的死,更使兩個師弟怒發如狂,兩把劍如有神助,威力陡增,霎眼之間,雙雙得手,把兩個頑敵,傷在劍下。
不約而同,找上了那個殺死馮愷的匪徒。
唐通只顧偷襲別人,疏於防範自己,忽覺肘關一麻,追魂扇失手落地,和他對敵的那個匪徒,站穩樁步,這時又已攻了上來,唐通右臂已不能動,但他豈肯束手待斃,左手迅疾拾起追魂扇,邊架邊退,形勢甚是危殆,他因替秦牧祖孫解圍,因而疏神受了暗算,秦牧祖孫來不及敷裹傷勢,便即趕來支援?其他幾處,也互有死傷,秦牧,唐通,無疑乃是核心,但他二人全都受了傷,僅管目前還能支持,時間一長,便對他們不利了。
激戰已由分散,逐漸向一處集中,這是唐舒暗中發動的,以為這樣,便可以互相策應。匪徒不知是何居心。似乎也有意促成他們這樣。在雙方意圖相同的情形下。很快便達成了各自的目的。驀地,場外夜影中,揚起來一個陰森聲音,道:
“退守四角,用暗青子招待他們。”敢情暗中還有敵人。匪徒如斯響應,聞聲暴退,似有法度,快而不亂。秦牧道:
“背背相倚,合力阻擋。”夜影傳來嘿聲冷笑,道:
“看你們阻擋到幾時?間歇發射!”喝聲甫落,暗器已從四面八方,如雨射到。
一陣緊密的“叮叮!噹噹!”繁響聲中,但見寒光射來飛去。第一陣暗器,被打退了。陰森話聲又起,道:
“鐵面判官,年老氣衰,失血過多,讓他歇一會。”秦牧肺都幾乎氣炸。唐通傳聲勸道:
“秦老,這是範鳳陽本人,此人陰損歹毒異常,別中奸計。”
秦牧明知賊子是在氣他,平息胸中怒火,道:
“呆在這裡捱打,不是辦法,陣式不變,聽我口令再一起動,往鎮裡移,注意了。動!”當真動作齊一,九個人就象一個整體,一下子就移動五六步。他們一動,暗器又如驟雨一般,蝟集射到,仍被擋退了。夜影中人震聲狂笑道:
“有意思,你們只要能夠這樣,連續移動五次,沒人倒下,本山主網開一面,放你們逃生。”唐通道:
“你說話算數不?”夜影中人道:
“你吃裡扒外,罪無可恕……”唐通截口道:
“我如留下,你能放過秦老祖孫不?”他已中毒藥暗器,自忖絕難活命,故類以必死之身,換取餘人安全。秦牧雖知他已中暗算,卻不知中的是毒藥暗器,道:
“老弟,死活在一起,用不著向他討饒。”夜影中人接口道:
“人言鐵面判宮,義薄雲霄,言重如山,今日一見,果非虛傳,看在你這份豪氣,五次改為三次,只要闖得過去,連唐通父子一起饒。”秦牧哪會理他這一套,乘他說話分神之際,暗中發令,又快速地移動了一次。當然,發射暗器是另有其人,這次也照樣發射不誤。也不知出了什麼毛病,正西一面,也就是秦牧等人要去的一面,竟然沒見一發暗器。故秦牧等人這次更見輕鬆。夜影中人十分機警,忖知有變,喝問道:
“是哪位朋友光臨?”一個寒煞的女人聲音說道:
“我,月魄追魂。”夜影中人笑了,笑得是那麼輕狂而冷傲,道:
“何不說掌底遊魂。”寒煞女聲道:
“這麼一說,你真是範鳳陽本人了?”夜影中人道:
“是不是你不會過來自己看?”寒煞女聲道:
“我過去容易,就怕你又要逃走。”夜影中人道:
“笑話,本山主就怕你不替我生孩子,別的還怕什麼?”四周鬨然揚起一陣暴笑。寒煞女聲“嘿嘿嘿”地冷笑著,自正西現身,徐步向場心走來,既不是男裝,模樣也不象曉梅,身旁還有一個少女,跟她同樣是丫環裝束,無法知道是誰?夜影中人也已從東邊現身,月光下,瀟灑飄逸,赫然是範鳳陽,可惜金玉其外,一肚子壞水。這時秦牧等人,已乘隙衝出包圍圈外,一面裹傷,一面注視場中發展,並沒走遠,顯而易見,必要時,可能還要為二女一臂之助。
雙方漸漸走近,氣氛也隨著緊張起來,時約三更,月正當空,彼此的身段、面貌越看越清。相距三丈,範鳳陽愕然止步,道:
“你們到底是誰,別業怎麼樣了?”敢情就外表,範鳳陽已經看出二女,一個是小蓮,一個是小梅,都是葛琳貼身侍婢,故而連問。小梅道:
“你又是誰?”範鳳陽細辨話聲,似是而非,再查面貌,也看不出化裝的跡象,心裡愈發驚疑不定。沉聲說道:
“別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神氣中,似對葛氏別業異常關切。小蓮悄聲道:
“別業已破,主人已死。”範鳳陽詫問道:
“誰是主母,琳姑現在何處,別業那麼多人,怎麼毀得了,是什麼人下的毒手?”小蓮細辨話聲和語氣,聽出蹊蹺,再次壓底聲音道:
“你真是範鳳陽?”範鳳陽道:
“我是朱牧。”小梅哼了一聲,道:
“你不是。”朱牧道:
“不信你看。”隨手取下一張人皮面具,露出一張清秀臉龐。
小蓮認出果然是朱牧,不禁渾身抖顫,正待吐露真情。小梅突然喝道:
“姊姊別上當,他不是朱牧。”更不多言,如電飄身,拔劍凌厲便斬。小蓮不料小梅如此激烈,攔阻已遲,駭呼道:
“梅姊留情!”她怕小梅傷了朱牧,身隨聲動,起步便追。
卻不知情急之下,一聲梅姊,洩露了真象。小梅是曉梅化裝的,“小”和“曉”音同字不同,小蓮則是葛琳親自化裝的,故聲音象貌,十分逼似,曉梅的化裝也沒有問題,只是言語舉止,短時間沒有辦法學得象,尤其是那把削鐵如泥的絕情劍,如假包換,更瞞不了人。曉梅何等身手,何況勢在意先,葛琳雖然也非泛泛之流,卻比曉梅差了一籌,自然無法遍及,嚇得再次驚呼:
“梅姊……”曉梅道:
“他臉上還有一張面具。”範鳳陽原想裝到底,料定曉梅必會中途收手,那知曉梅眼尖,業已洞穿其偽,再不接架,勢必喪生劍下。但是,臨時變計,再想接架,又如何辦得到。總算小賊身兼正邪諸長,今天還不該遭報,匆促間,身形如電斜移,揮袖橫擊劍身。
“嗤”的一聲,絕情劍一吞一吐,衣破見血。範鳳陽嚇得亡魂喪膽,那裡還敢再停,一聲淒厲長嘯,飄身如電循逃。曉梅一劍得手,報仇雪恨,就在眼前,怎肯輕易放過機會,騰身便追。驀地,斜刺裡飛來兩條金色人影,截住去路,四件兵器,分取不同致命部位。兩個金衣人,用的都是同樣的兵器,左手鋼鞭,右手持劍,鞭封利劍,威力萬鈞,劍取胸脅,嘶風銳嘯。曉梅恨得銀牙暗咬,道:
“為虎作倀,死有餘辜,著!”劍翻銀浪,避鞭取人。她知金衣人,俱是小魔心腹死士,實力中堅,那裡還肯容情,一式佛光普照,師門神宗絕藝,立告出手。
寒輝掣動中,一賊喪命,一賊齊肘斷臂。只一招,便將二賊傷在劍下,更不管斷臂賊人死活,又再追了下去,範鳳陽衝出場外,又遇小蘭和小菊,他此時已知道別業被毀,二婢俱是強敵偽裝,厲聲喝道:
“擋我者死!”他傷的是左小臂,料知場外必然還有強敵截攔,逃循之際,已將兵器取出,厲喝聲中,分擊二女。那是一對精鋼短戟,通常都是一面月牙,他用的卻是兩面月牙,並且還都開了口,既鋒利、又沉重,也是為了對付公孫啟兄妹,特別打造的,乍眼一看,還相當威武與壯觀。
他沒有猜錯,攔路二婢是由杜芸和姍姍所偽裝。雙戟挾無比勁風擊到,杜芸左錕吾,右天龍,雙刃並起,湧射萬道霞光,截架而上。姍姍左右,嬌軀如電一劃,避開範鳳陽左戟正鋒,棄劍用指,冰魄神功已隨勢發出,分點鳳尾精促二穴。
範鳳陽的為人,雖已壞到極點,武功識見,卻已高達巔峰,只一眼就已看出杜芸用的,是牧野飛龍威懾江湖的成名兵器,施展的卻又是玉龍劍影留傳至今的天山絕藝。這一招劍法,杜芸去年曾使上官逸亡魂喪膽,丟掉一件兵器,才逃得活命,事後範鳳陽也曾從上官逸口中聽說過。今天看來,威力似較上官逸形容的還要大。範鳳陽偷學過天山絕藝,這一招他也會,自然難不住他,拆解封攔他都辦得到,心裡不禁暗暗冷笑,正要說:
“班門弄斧。”忽覺一陣奇寒上身,三九天本來就冷,而這陣奇寒,更具有刺骨裂胃,凍凝血液的感覺。不用再看,僅憑直覺,他就已知道這個偽裝小菊的少女是誰,以及出身門戶與襲擊的部位了。適時,耳中諛又傳來心腹爪牙的絕命呼聲,忖料曉梅轉眼就到。光棍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這些變化,在他腦海之中,不過就象電光石閃那麼一剎,實際上,他和杜芸一招都未滿,姍姍指力也未及身。範鳳陽就有這麼機警,這麼狡猾,反應與決斷,就有這麼快,一覺不對,馬上變計。這時右手戟已到半途,下擊之勢不變,又加了兩成力,進步欺身,左手戟反撩而上。但聽一陣金鐵交鳴巨響,霞光驟斂,杜芸退了兩步,胸前起伏甚劇,地面上遺落一枝戟,範鳳陽已從二女之間,飛身而去,姍姍冰魄神指,自然也告落空。
“三姊,你受傷了?”姍姍關切地問,她以為杜芸受了傷,不敢遠離,沒有追去。曉梅和葛琳接踵趕到,不禁吃了一驚,道:
“三妹,你臉色好壞,是……”杜芸已緩緩過來氣,道:
“不礙事,血氣微覺浮動,現在好了,追。”曉梅怎肯相信,道:
“小賊今非昔比,單打獨鬥,我們都不成,尤其不能跟硬較硬,原定計劃,已經行不通了,好在窩巢已得,不怕他逃上天去,且等啟哥來了之後,再犁庭掃穴。”原來她們離開海城,按照葛琳的預計,化裝前來佯作向小賊報信,就便行誅,為江湖除害。自然,葛琳芳心中,更急於偵察朱牧的生死下落,活著救人,死了報仇。公孫啟帶人隨後打接應。
從捉到的幾個活口,訊知範鳳陽在神兵洞旄東,還有一個落腳處,只知地名叫作“蠍子溝”,卻不知道正確位置。
哪知勉強到了遼東,就不能再走了。原因是印天藍的腿傷,表面似是無礙,但一行動,便奇痛徹骨,公孫啟原想把她送回錦州,又怕四女鬥不過範鳳陽的機詐,何況對付範鳳陽的毒藥,也少不了印天藍。左思右想都覺不妥,便留在遼東,替印天藍徹底檢查,診治,如以今天醫學眼光看,印天藍傷的是腿神經,將養息三天,才能恢復行動。這就是她們今天來到山口鎮,以及公孫啟大隊落後的經過情形,否則,範鳳陽今天就得遭報。葛琳心裡雖急,但範鳳陽已失影蹤,而蠍子溝究在何處?也得找熟悉地理形勢的人打聽,是以不便說什麼。曉梅道:
“這個地方我來過,還有熟人,我們先到鎮上去吧。”於是,四女便折身回鎮。秦牧,唐通,受人之恩,怎好一個“謝”字不說,就這麼揚長一走。他們沒走,不敢走,也不甘心走。
經過這次事件,他們心裡明白,範鳳陽更恨他們了,只要緩開手,就必定要找他們算賬。範鳳陽一日不除,他們一朝難安枕蓆,何況還死了人,也不能白死,要報仇,自己的力量不夠,眼前不就有能制服範鳳陽的人,基於這幾種因素,他們都沒走,一部份人清理死傷,一部份人在遠處瞭望。四女芳步姍姍,嫋娜走來。秦牧祖孫迎了上去,秦怡一福道:
“多承四位姑娘來得適時,救了我們祖孫性命。”四女閃身避開,曉梅道:
“姑娘快別這麼稱呼,我們年紀都差不多,如不見外,姊妹相稱就可以了。”轉向秦牧道:
“前輩因何與範鳳陽結怨?”秦牧長嘆一聲,道:
“老朽祖孫根本不認識他,何來怨尤!”接著便把經過情形,大致說了一遍,卻把對唐通仇恨,改成誤會。
曉梅道:
“唐莊主現在何處?”秦牧道:
“他中了毒藥暗器,現已暈迷不省人事。”曉梅驚道:
“中的是什麼毒藥暗器,請帶我姊妹過去查看一下。”秦牧喜出望外,道:
“姑娘能夠救治太好了。”曉梅道:
“稍微懂得一點皮毛,並有上好解藥。”根本沒多遠,說著話已經到了唐通身前,傷在手背,一眼即可看到。姍姍嘴快,氣道:
“又是這種害人的東西。”秦牧奇道:
“姊姊也知道?”姍姍道:
“這是黑蜂刺,本身就有毒,又經過劇毒錘鍊,其毒無比,我哥哥姊姊都受過害,怎麼不知道。”曉梅已經取出丹丸,傾出四顆,道:
“唐莊主服兩顆,尊駕也服兩顆。”原來唐舒發現毒刺,用手拔取,不料也中了毒,手指已呈黑紫,並且也微現腫脹。唐舒接過丹丸,道:
“敬謝女俠厚賜,在下唐舒,這是家父。”曉梅道:“少莊主無須多禮,先把丹丸服下,稍待到鎮上,找到歇腳的地方,還得用外敷藥理。”唐舒又再稱謝不已。於是,曉梅引路,眾人攜死扶傷,向山口鎮走去。匪徒雖已逃散,難免潛蹤暗算,大家一邊走,一邊注意左右動靜。將及鎮口,杜芸已有所覺,飛身撲了過去,不料撲了個空。這樣一來,大家便提高了警惕,進鎮以後,曉梅領著大家,一直去張胖子麵店。連敲了幾下門,無人應聲,曉梅不耐,越房飛了進去。敢情自去年事變以後,張熙和關洪父子,雖然都沒走,這家麵店,可一直沒敢再開,曉梅進去,找不到人,只好把店門打開,道:
“張胖子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屋子裡盡是土……”話還沒有說完,忽然有人接了口,道:
“你們是什麼人,半夜三更,怎麼可以隨便佔別人的房子?”曉梅細心聽,待那人把話說完,她已約略辨出口音。道:
“你是關管事對不?”那人道:
“姑娘是……”曉梅哪有這份耐性,道:
“連我的口音都聽不出來了?”忽聽一個女聲道:
“是公孫公子嗎?”斜對面一家店門打開了,裡面走出四個人,領頭的關洪、張熙,後邊跟著的是關兆祥與小環。關洪搶先一步,仔細凝注曉梅半晌,方才施禮告罪道:
“老奴該死,公子換了這身打扮,模樣也變了,是以不敢招認。”環顧四女一眼,又道:
“哪一位是我家場主?”他認為印天藍也在四女之中。四女中一人,笑著問道:
“聽得出來我是誰嗎?”小環道:
“你是穆小姐,那對聰明的大眼睛,瞞不了我。”那人果是姍姍,笑道:
“你也不笨,大姊又受了傷,走得慢,還沒到。”關家父子又是一驚,正待詢問詳情,遠處已經有人接口道:
“誰說我沒到?”眾人循聲望去,斜月將沉,只能看得出,來的人很多,卻分辨不出面影,曉梅沉聲道:
“這邊是印姊姊沒有錯,留神那邊也來了。”公孫啟伴著印天藍,剎那已經走近,小環拉著關兆祥,已經歡悅地迎了過去,另外一邊的來人,卻將身影,倏然隱去,氣氛頓時又緊張起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41:51
第三十六章 直搗魔窟
公孫啟大隊到達山口鎮,剛和曉梅等人會合,西鎮口也來了人,似因聽到這邊有人談話,立刻隱蔽起來。動作詭密而迅速。此時此地,除了範鳳陽的黨羽,還會有什麼人?不約而同,全都這麼想。關洪父子看到了印天藍,心理也安穩了,先將受傷的人,抬進屋子裡去,片刻之後,關門熄燈,夜又恢復了正常的寧靜。
在這片刻間,公孫啟已把適才發生過的事情,問了個大概,知道範鳳陽曾在此間出現,以曉梅和杜芸的武功,還持有削金斷玉寶刃,仍然未能把他截住。足見小賊今天的成就,確已登峰造極,不可掉以輕心。範鳳陽遺落的兵器,他也檢查過了,精鋼打造,沉重而鋒利,寶劍難傷,倒沒有其他的鬼崇,待將傷者安置就緒,留下一部分人加強防護,便和曉梅杜芸等幾個武功超絕的人,往西展開搜索。天還不到四更,寒風甚厲,黑蜂刺歹毒異常,敵人如北風聲掩蓋,暗中偷襲,實在防不勝防,是以進展小心而緩慢。
冷月寒輝籠罩著靜寂的山口鎮,刺骨的北風,一陣陣呼嘯而過,緊張的氣氛,似乎也因嚴寒天氣,而愈發緊張。穿出了鎮口,居然沒有搜到一個人。匪徒知難而退?公孫啟和金遜,走的是鎮中,曉梅、葛琳繞走鎮北,杜芸、姍姍繞走鎮南,三路會齊之後,俱無所見,正待迴轉,突然,夜風送來隱微人語,六人中僅公孫啟和曉梅身懷靜禪功力,耳力銳敏,但也僅僅聽出似有兩個在爭辨什麼,由於聲音太小,卻不曾聽出爭辨的內容,曉梅性情急燥,目光凝注一處石崗,叱道:“崗後存不住身,朋友們出來吧。”
“出來就出來,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緊隨宏亮話聲,首先現身的是霍棄惡和杜丹,接著,跟隨他們兩組人,也全亮了相,公孫啟狂喜,道:
“霍大哥,丹弟,你們來得太巧了,範鳳陽剛才現過身,巢穴定在附近。”杜丹冷冷的答道:
“是嗎?尊駕化裝術的確高明,當真像我公孫大哥,可惜百密一疏,身邊那幾個女人,也該化化裝才對?”公孫啟這才知道他們發生了誤會,正要加以解釋,杜芸已搶先說道:
“大哥倒沒有化裝,是我和二姊三妹化了裝,喏,你看這個。”忙把錕吾和天龍劍亮了出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杜丹仔細辨認,兵器不假,心裡愈加嘀咕,再看人,仍有懷疑,道:
“兵器不假,誰是二姊?”曉梅道:
“真想不到,丹弟如今謹慎多了。”杜丹道:
“聲音很象。”姍姍笑道:
“聽得出來我是誰嗎?”杜丹道:
“大概是姍妹,這位呢?”他問的是葛琳,杜芸道:
“她是葛姊姊,才結識不久。”杜丹道:
“終歸有個眼生的,記得你們一路,好像不只這麼幾個人對不?”杜芸有點發了火,收好兵刃,氣道:
“你真羅嗦,印大姊多災多難,又受了傷,向大哥他們正在保護她,都在鎮裡,不信自己去看。”杜丹道:
“那是自然,前邊帶路。”杜芸轉身便走,公孫啟招呼餘人緊隨其後,邊走邊道:
“不能怪令兄,梅妹不就曾經上過當,遇到像範鳳陽這樣的對手,謹慎一點才不會吃虧。”杜丹仍然不為所動,示意兩組人戒備跟在後邊,剎那到了鎮中,見到了印天藍,先是一喜,但當看到了唐通父子,又不禁疑念大起,含怒詫問道:
“他們怎麼也在一起?”秦牧已經服過解藥,消除所中散功粉的劇毒,經過一陣調息,精神業已恢復,五十幾人中,只有他知道杜丹發怒的原因,忙把經過的情形,以及後來的演變,扼要的說了出來,杜丹從話聲中,聽出秦牧即當日示警老人,忙鳴謝道:
“當日如非前輩及時示警,杜丹性命恐已傷在追魂釘下,此情此德,沒齒難忘。”秦牧嘆道:
“追魂扇唐通早年殺我獨子,懼老夫報仇,不得已逃來關外,依附範鳳陽,今夜為救老夫祖孫,自己反而遭受暗算,恩怨循環,過去的事,也只好任它過去了,你們之間的事,老夫適逢其會,隨口一句話,不值得謝,用不著記在心裡。”杜丹道:
“救命大德,不敢稍忘。”秦牧道:
“老夫這次東來,有兩件心願,一件已了,一件適才也已拜託印場主,也算了,那一位是呂冰呂小友?”呂冰道:
“前輩有什麼吩咐?”一屋子都是人,他在中間,好不容易才擠到前邊來,秦牧打量他一陣,含笑說道:
“聽印場主說,你最年輕,也最勇敢,果然不錯,神充氣足,英氣勃勃,前途未可限量。”遊目一看諸人,又道:
“都很好,老夫縱橫一生,還沒見過象你們這麼多英年可造之才,夜來一仗,才知道我確實老了,再難言勇。範鳳陽也是老夫一生之中,所僅見的惡人,武功之高,心計之深,手段之狠,都屬空前,我有幾件東西送給你們,對付他或者不無小用。”順手從身邊拿起四件特製背心,道:
“這四件東西,不畏刀劍,可避暗器與惡毒掌力,遇水不沉,但最忌火,公孫少俠,請你斟酌分配吧。”公孫啟道:
“這種貴重東西,還是前輩留著自己用好了。”秦牧道:
“老夫師徒即將歸隱,留之無用,你不必婆婆媽媽的不收!”
公孫啟見其意誠,只好稱謝收下。印天藍即時補充說道:
“前輩曾在站後小樓住過幾天,誤中北紀散功粉,功力大損,剛才我雖然把最近配製的藥,請前輩服過,不知是否對症,慶弟最好把你那獨門解藥,再給前輩一副。”紀慶立刻取出一副解藥,給了秦牧,請他過兩個時辰再行服用。這時,關洪父子和張胖子,已把對面的面鋪,打掃乾淨,小環也把消夜酒菜準備好,請大家過去吃喝休息。
印天藍乘這隙,把秦牧託咐的事,悄悄的告訴了公孫啟。
原來秦牧挽求她,代孫女擇婿,原本看中了杜丹,又怕挾恩求報,不得已而求其次,印天藍便把幾個年紀較輕的人,告訴了秦牧,自然也把各人都已有配偶告訴了他。秦牧因為自己年事已高,深恐旦夕風露,急於解決這件事,只要不虧待他孫女,名份無所謂,他之所以要強攀這門親事,完全是受了唐莊與昨夜兩次搏鬥的影響,尤其是昨夜,曉梅和杜芸那兩招劍法,影響最深,認定親事如成,秦怡終身將會受益無窮。公孫啟道:
“這種事先得看秦怡自己的意見,其次還得看對方配偶是否醋娘子,你先探一探梅葳和敏莊的口風,再過去教秦怡自己決定。其實劉智劉信也不錯,女孩子裡,以玉蓮的脾氣最好,還有,各人的家世也要跟他們祖孫說清楚。”印天藍跑來跑去,秦怡既沒選中財富一方的杜丹,也沒選中朝陽牧場的少主,偏偏看中了無家無業呂冰的人品,與敏莊的活潑和熱情。這不成問題,憑公孫啟一句話,事情就成了定局。其餘四個沒入選的,一個人得了一件寶衣,而這四件寶衣,又都便宜了四個未婚夫人。
緊張氣氛中,平添一樁輕鬆喜慶的事情。歇了一個上午,開始計議直搗範鳳陽的巢穴。蠍子溝在什麼地方,不用再問,就是山口鎮對面的那條山溝,北起壽星峰,南至山口鎮口。
範鳳陽的巢穴,也不消再找,唐通父子和手下人,就都去過,唐通中毒迄今未醒,唐舒右手浮腫也沒有消退,無法出站,便由三個手下人領路。印天藍走平地尚不方便,爬山自然更難,留下看家,這樣一來,便不能不多留下幾個人,以策安全了。為求一勞永逸,志在必成,揣摸範鳳陽避強欺虛的一貫作風,來了一次大化裝,也佈下了一個網。公孫啟是此行主帥,金遜為清理門戶,葛琳為營救朱牧,都必須到場,杜丹與霍棄惡為報一箭之仇,也不能少。
但是,針對範鳳陽的狡詐,也可以說,針對範鳳陽的弱點,他們都不是以真面目去的,全都化了裝。推測範鳳陽此刻心裡最痛恨的,莫過於劉衝,向準,以及唐通唐舒父子,前者背叛了他,劉衝還把他最重要的人員拐走,使他失去了一個勒索的憑仗,後者引鬼上門,洩露了他的巢穴。
當然,有唐通父子。他這個秘密巢穴,也已經不再秘密了。可是,他不知道內情,必不這麼想。其次,範鳳陽心裡所最懼畏是公孫啟、曉梅和杜芸。根據這下構想,公孫啟化裝成劉衝,激怒範鳳陽,誘使他自動送上門來就殲,霍棄惡化裝成向準,紀慶化裝成唐通,向準化裝成唐舒,用意也都一樣。自然,一入賊巢,情況與地形,都容許密集在一起,無論紀慶或向準,單獨遇上範鳳陽,都不是對手,為了彌補這一缺點,而以曉梅和呂冰,緊隨紀慶,杜芸和劉智,支援向準。
也防備到範鳳陽不敢打硬仗,乘公孫啟帶人去搗他的巢穴時,前來鎮中洩憤,而以杜丹化裝成彭化,張網待兔。金遜還是金遜,不必化裝。曉梅,杜芸,姍姍,葛琳,原已化裝四婢,現在還不變,這對範鳳陽,已不起作用,但對朱牧,則有大用。
小蓮,小菊,亦化裝同行。這是顧慮到萬一朱牧已被範鳳陽蠱惑,助其為惡,出面對抗,由她們指認,立可揭穿真象。
齊雲鵬化裝公孫啟,彭化扮成杜丹,向準則反飾霍棄惡,以假亂真。總之,各種情況,全都想到了,甚至化裝後所用的兵器,也都沒有疏漏。公孫啟衡量情勢,只精選了二十幾個人同去,其餘的人,留在鎮上,兼負阻截小賊的退路。犁庭掃穴,在此一舉。
今年的天氣特別好,入冬以來,只下過一場雪,邇早經風吹日曬,不見影蹤,可仍舊冷。二十幾個人,化裝後的唐通父中引路,進了蠍子溝,自然,他倆是幌子,實際引道的,是真正唐通的手下人陸元與沈萬。讀者當還記得,這裡的地形,是兩把並行的長嶺,北嶺較長,蠍子溝恰在北嶺長出來的那一段,接近中路出口不遠,就象一刀兩段,把北嶺割分成兩截。溝長不足二里,卻甚曲折,方向微倔東南。範鳳陽的巢穴,在溝的右崖壁上,入口是一道山縫,略經人工擴寬,僅容四人並肩同行。崖壁高約兩百多丈,下斜上陡,洞口在凹陷處,此刻無人看守。姍姍道:
“小賊恐怕逃走了。”曉梅道:
“也許,快七個時辰了,真要逃走,恐怕逃出已經很遠了,我們進去看看。”邊說邊已自洞口走去。“先別忙。”公孫啟喚住曉梅,傳聲道:
“這就是小賊厲害處,教人虛實莫測,即使要逃,也不會這麼安定,陸元兄,上次來時,裡邊的情形麼樣?”陸元悄聲道:
“裡邊地方好像很大,洞徑也很彎曲,進洞十多丈,左右全有石室,前幾天來時,在下弟兄就在那裡被擋駕了,只當家的一個人往深處去過,但也有人帶領,依在下判斷,或許還有別的門戶。”公孫啟頷首道:
“陸兄所見極是,我也是這麼想。芸妹跟霍大哥守在此處,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輕率進去,金兄齊兄,隨同小弟到別處看看,梅妹靈妹也來了。”他怕曉梅任性闖禍,所以把她喚走,靈姑是陪視,秤不離錘,郝肖莊也跟來了,一齊往溝的另一頭搜查過去。六個人走後不久,洞裡突然傳出一聲慘號。
號聲淒厲,似是有人在受酷刑,不堪忍受痛楚,叫出來的。葛琳不禁砰然心動,道:
“像是朱牧,我非進去不可。”“別上當。”杜芸緊隨而起,死拉活扯,才算把她勸住。公孫啟也聽見了,卻佯裝沒所見,天黑以前,他必須要把第二個乃至第三個門戶找出來。
他把靈姑喚去,是因為靈姑獨擅專長,縱有暗門,也不容易瞞得了她,郝肖莊跟來,自更求之不得。在六個人悉心搜查下,發覺足有十多處可疑的地方,但經移動山石細搜,卻只有三處喑門。回到眾人聚集處,夜幕業已深垂,洞裡的慘號聲,已經間地傳出來四次,葛琳已經急得要發瘋。公孫啟根據搜查所得,立刻分派人手,展開行動。曉梅帶人守北口,霍棄惡帶人守南口,不準放走一人。他自己攻洞救人,原班人馬,只把曉梅換下,代之以葛琳,仍然是六個人。全認為攻洞的人太少,不同意他這麼調配。公孫啟心有定見,道:
“沒有時間說理由,這麼做絕對不會錯,各位阻截賊人,不但要不放一個出去,還得防備別放一個進來,如果不是梅妹的性太急,霍大哥心又粗,我倒很願意去守溝口,行動要快,腳下要輕,估計你們到達溝口,我們就開始進洞。快!不要忽略對面的崖壁。”一時大家都沒弄清公孫啟究竟發現了什麼,何以如此調配?見他說得這般鄭重,又連聲催促,便沒有再深思,按照預定的編組,展開行動,霎那之間,即已消失蹤影。
不過,按照預計,姍姍與梅芬是屬於分孫啟這一組的,陸元、沈萬,負責領路,但這四個人全沒動。公孫啟原想教她們也走,又知姍姍必不肯,萬一爭執起來,驚動了曉梅,全盤計劃,勢必拆穿,反為不好,是以沒敢開口。約莫刻許功夫,估計曉梅和霍棄惡所率領的兩組人。已到溝口,方才悄聲說道:
“六個人中已嫌多,你們不該留下,須知範鳳陽鬼計多端,此行兇險無比,人愈少,反而愈能保持機敏,僥倖深入,成功的機會也愈多,現在勢非重新變更一下佈置不可了。齊兄扮作我,勢須領頭,小弟和齊大嫂緊密隨行,姍妹與葛姑緊隨我後,金兄與陸沈二兄負責斷後,靈妹與芬妹全力協助,洞徑狹窄,機關密佈,尤其要特別注意火藥,不宜過分密集,萬一情況發展,前後被賊人截斷,靈妹務須隨著金兄等人,因為破除機關,非你不可,前邊有齊大嫂,自能勝此重任,無須你再分心。”陸元道:
“在下與沈萬,略知洞中情勢,理應前驅效勞。”公孫啟道:
“二兄盛意心領。這次雙方已成水火,範鳳陽必竭盡一切手段,以圖扼殺我等,洞中步步危機,非熟知機關變化,不足克服困難,已非二兄上次來的可比。金兄稍取距離,靈妹切記我言。齊兄,我們走。”原來他並沒有把握,只因想到攻洞過於危險,不願意大家全跟著進去,才託辭把曉梅與霍棄惡兩組人支開,用心之苦,概可想見。到了洞口,公孫啟傳聲道:
“齊兄請退後與大嫂並行,小弟懷具天慧目,能暗中視物,理應當先開路,遇敵再由齊兄出面。”洞口在兩山峽峙中,白天的光線都不好,這時天已黑透,洞裡的光線,更是伸手不見五指,齊雲鵬深知此行關係重大,不敢逞強,只好退了下來,示意妻子郝肖莊上前協助公孫啟。
剎那之後,金遜率領殿後五人,這才進去。洞徑曲折情況,公孫啟已聽唐舒詳細形容過,展開天慧目,更是一覽無遺,難在不如何處有機關?何處埋著火藥?懸著一顆心,移步向前探索。郝肖莊由衷地想幫忙,無奈洞裡太黑,她看不見,於勢又不能點火,有力難施,內心的焦灼,不言可知,遇到可疑的地方,兩個人傳聲商議,幾次試探,全屬多疑,根本就不是什麼機關埋伏,白擔了一番心。
殿後的人跟進來,從隱微聲息中,公孫啟判斷,前後距離約莫二十丈,估計一處遇險,不致波及另一處,稍稍放了心。
到達兩旁闢有石室的地方,公孫啟特別留了意,一間一間地查看,左右各六,一共是十二間,沒有人,也沒有惡毒的埋伏,這似與範鳳陽以往的行徑,大背其趑。公孫啟沉思剎那,認為這裡是起點,再往裡就不會太平了,愈想愈覺得這一判斷,比較合理,傳聲告知同行四人,繼續往裡深入,經過三次曲折,到達一間大型石室,洞徑正對室門,到此而止,再往前就沒路了,不由一怔。郝肖莊傳聲道:
“定有暗門,必在室中。”公孫啟亦有同感。石室門戶是開著的,室內情況一覽無遺,三丈見方,對正室門,靠裡牆是一副桌椅,桌面上文房四寶俱全,兩旁各有三副几椅,計十二個座位,似是集議處所,當然,這隻有公孫啟看得清楚,根據在神兵洞以往的經歷,室內必極兇險,閘刀,弩箭,陷阱,毒螯,毒刺,不一而足。沉思半晌,已有決定,便向葛琳要過來夜明殊。毫光一現,室內情況呈現,全看清楚了。郝肖莊就著珠光,頂上,地下,門裡,門外,全仔細搜查過了,道:
“地面是原來的山石,沒有挖掘痕跡,不象有什麼歹毒裝置。要進去,大家最好一起進去,門上不保險。”公孫啟運用天慧目,看得更清楚,道:
“不要碰門,賢夫婦在前。姍妹和葛姑娘與我並肩齊步,同時進去。”略微調整了一下彼此的位置,五個人同時舉步,穿入門中,同時落地,果然沒有觸動任何機關,姍姍道:
“桌上好象壓著一封信。”公孫啟道:
“我看見了,先查找門戶要緊,等會再看。”拿著夜明珠,引導郝肖莊,圍繞石室,搜尋了一遍,重點偏重裡牆,全是原來的山石,了無一點紋路。公孫啟道:“慘號發自洞中,顯示有人,可是……”想起初入隱廬,誤進熊穴,最後從上官逸的座椅下,發現了進出口,立知門何在,便順口說了出來。五個人到了桌前,首先看清桌上的信,只見封面上寫著:
“留呈
公孫大俠親啟
範鳳陽謹拜上。”
公孫啟劍眉一挑,沉哼一聲,伸手便要取信。姍姍惶急道:
“留神有毒!”公孫啟冷嗤出聲,道:
“有毒其奈我何!”功布雙掌拆封取信,剛剛把信箋取了出來,還沒來得及細看,陡聽一陣連聲爆炸,室門亦自動關合。
爆炸聲有輕有重,顯示爆炸聲有遠有近,連續足有盞茶光景,餘聲尚未落盡,接著又傳來一陣,山崩石裂,巨石塌落的響處,石室也被震得劇烈地搖撼起來,彷彿也要塌!
公孫啟那麼冷靜的人,也被嚇得膽顫心驚,面無人色!他從聲響判斷,洞裡爆炸的位置,約在十二間石室左右,殿後的人,至今未到,不知是否遇難?洞外爆炸位置,似是對崖山壁,去年常山二怪阻截他與霍棄惡時,鬼蜮伎倆的翻版。他適才搜查溝北,看到那座橋,回憶去年情況,就料到了範鳳陽會弄這一著,所以才裝模作,把曉梅與霍棄惡兩組人支開。
但是,他們會不會聽話,退守溝口,尤其是曉梅?他害怕,他擔心,全是為骨肉一般的兄弟妹妹著想。他自己業已抱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信念,早把生死置於度外。姍姍,葛琳,齊雲鵬夫婦,更是嚇得魂飛天外。良久,良久,驚悸稍定,公孫啟注目齊雲鵬夫婦,嘆道:
“拖累你們夫婦,小弟於心難安。”齊雲鵬道:
“公子何出此言?令正與我同出,拙荊與令正,亦系師姊妹,禍福相關,休慼與共。且先開啟暗門,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郝肖莊亦道:
“鵬哥說的對,機紐已經找到,且先出去再說。”“別忙!”攔住郝肖莊,公孫啟道:
“匹夫沒有這樣善心,還會給我們留下出路,先看一下他的信再說。”展平信箋,廖廖數語,略一瀏覽,即已看完,只見上面寫的是:
“書奉公孫大俠座右:
鳳陽放眼關東,大俠為我生平所最忌憚之唯一對手,大俠一日不除,餘便一日難安枕蓆。但大俠如此,餘亦失去一差堪較量長短之人,生亦乏味。密門下設萬斤火藥,移動必死,欲出生天,須別覓良策,姑試目以待。鳳陽再拜。”
看到那句“密門下設萬斤火藥,移動必死。”郝肖莊不禁嚇出一身冷汗,如非公孫啟攔阻得快,她已鑄成大錯。姍姍氣得銀牙暗咬,憤慨說道:
“小賊驕狂可惡!明顯的教我們從來路,破禁出去……”
適時,傳來一聲冷哼,道:
“賊婢何人,偽飾小菊?”公孫啟聽出聲音,似是範鳳陽,不由一怔,瞥葛琳一眼,意在徵詢意見,葛琳道:
“你是範鳳陽還是朱牧?”她沒聽準,故有此一問。冷森聲音道:
“難道不會第三者?”葛琳斷然道:
“不會,識我妹妹面目的,屈指僅有三人,已死其一。你究竟是誰?”冷森聲音道:
“你也不會是小蘭,騙不了我。”幾句問答,葛琳聽出聲音似非朱牧,切齒恨道:
“範鳳陽,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汙我清白,毀我名節,把你碎屍方段,也不足消我心頭之恨;朱牧是不是也遭了你的毒手?”冷森聲音一變而為顫抖,道:
“報你的名姓?”葛琳道:
“我是雲中雀。”她仍然不能確定冷森聲音是誰,逼出來這麼一條激將計,明著是罵範鳳陽,但如是朱牧,料想再也裝不下去,因為她和朱牧已有盟約,誓結同心,共偕白首,“雲中雀”
就是朱牧私裡下給她取的綽號。殊不料冷森聲音,既非範鳳陽,也不是朱牧,並不知道“雲中雀”這個綽號的用意,聞言答道:
“我不是你意料中的人,確是第三者,但我受人之託,前來查問你和小菊真實的身份,正門也有火藥,千萬不要妄動,等我的回信。”葛琳急道:
“尊駕是誰,受何人之託?”哪知再沒反應,料已走遠。聽口氣似無惡意,但如奉範鳳陽之命而來,就非常不利了。明門暗門,都不能走,激將計又難料吉凶,五個人面面相覷,束手無策。
等……等……等……
久久無消息。等,就一定是最好的辦法嗎?然則不等又該如何?曉梅、霍棄惡,以及金遜那三部份的人,情況到底又怎樣?問題交織成網,煎熬著公孫啟,使得他焦慮,憤恨,思想不能集中。
難道他當真就一籌莫展?
爆炸有先後,曉梅在外邊,身歷其境,聽得最真切,第一聲起自洞中,聲音悶啞而沉實,彷彿就炸在她的心頭,直覺地意識到公孫啟遇了險,甚至遭了難,竟連想都不想,便往裡衝。
呂冰跟她一組,動作比她還快,那是因為公孫啟待他太好,扶植,諉掖。不遺餘力,有如親生手足,沒有公孫啟,就沒有今天的成就,就不能濟身武林,出人頭地。故一聽到爆炸,宛同身受,當先往裡飛奔。
公孫啟溫和而熱情,一視同仁,待誰又曾兩樣,他如今遇險,誰能不急!幾乎是在同時,不約而同都要動。就在這個時候,由內而外,一連串的爆炸,接連而起,火光閃現中,整個山崖,就象塌了似的,崩落了下來,大塊的,小塊的,發著“隆隆”如雷的聲響,往下砸落下來。那震耳的巨響,那懾人的威勢,空前罕見。驀的,忽聽秀秀怒喝道:
“惡鬼,你還往那裡逃!”返身便往溝口奔去。彭化就在他身邊,何曾見到一個賊影,腦子裡靈光電閃,已領會妻的用意,立即震聲附合道:
“賊人跑了,二姊快回來啊!”他嘹解大家此刻的心情,空口白話是勸不回來的,但如不立即回頭,勢必葬身亂石之下,故不得已附合秀秀,謊報敵情。曉梅此刻的心情,已被仇恨所充塞,巴不得找個發洩的對象,大殺一陣,聽說賊人要跑,驀然醒悟自己的責任與當前的形勢,怎肯教大家無謂的陪葬。頓時厲聲喝道:
“都回來,給我殺,一個也不要放走,冰弟!”邊喝邊著大家回頭,她見呂冰彷彿沒有聽到,所以又特別喊了一聲,也幸虧她覺醒得快,及時督促大家回頭。就在大家剛剛回頭,跑了沒有幾步,隨著一陣驚天震地之巨響,對崖炸裂的山崖,已經砸落溝底。
震耳欲聾的聲響中,碎石飛揚四射,煙塵蔽天,曉梅不禁嚇出一身冷汗,由衷感激彭化和秀秀。彭化趕回溝中,見妻子正在回身張望,剛要埋怨,一眼瞥見恰有兩個賊人,想得也真周到,山北居然也有隱身之處。那裡離溝口,足有小半里地,陸陸續續出來足有二三十人,正如公孫啟所料,是想抄襲溝口,截殺沒有砸死的人,半路上把彭化、秀秀截住,便廝殺起來。
從這種佈置,足見範鳳陽也是與公孫啟一決高下的雄心。
彭化和秀秀,力戰十倍以上的敵人,左衝右殺,劍掌並施,勇如獅虎,威武凌歷異常。範鳳陽網羅這批人,調教這批人,也下了一番苦心,身手俱不庸俗。幸而曉梅回頭快,及時帶人接應上來,仍然是一比三的局面。一陣激烈衝殺,彭化、房飛、周方、陸浩,四對金鋼鐵手,大開大合,揮舞如戟,閃閃寒光,呼呼勁氣,展盡了威風。賊人以為女子可欺,避強擊弱。將近一年,秀秀受盡折磨,用功最勤,公孫啟愛烏及屋,對她的指點也特別盡,還有兩代尊長的垂執秘授,故進境也大,無論功力或劍術,都有異乎常人的進步。此刻滑如游魚,穿梭晃移,快似掣電,時東時西,倏左忽右,不膠著與一個賊人纏戰,授瑕抵隙,哪裡出現好機會,便往哪裡攻。她要把以前所受的窩囊氣,盡情地在今天發洩。劍光閃動,時如層波,時如匹練,忽幻寒星,倏聚一點,或斬或刺,每奏奇功,不過刻許功夫,便有三個賊人,傷在她的劍下。可莊與小蓮,初逢大敵,比較穩健。
兩個人背背相倚,形成一個體形,但求吸引對手,分散賊人一部份實力,並不燥急求功。也正因為她倆穩紮穩打,守多攻少,急切間,賊人亦休想佔到什麼便宜。曉梅可就大不相同了,新仇舊恨,齊集心頭,把她擠兌得象一隻變瘋了的母老虎。
她這一組也是十個人,公孫啟進洞以後,吉凶未卜,使她還倖存一半希望,呂冰與敏莊,明顯的沒有退出溝外,則是親眼所見。功力再高,身法再敏捷,也抗拒不了那半壁炸塌的山,此刻料已被那無可量計的山石,砸成血泥肉漿。她回想呂冰往日對公孫啟的忠誠,對於自己的恭順,還有敏莊,是那麼活潑,那麼聽話,如今……
無邊怒火,充塞心頭,削金斷玉的絕情劍在她手裡,如虎添翼。她恨範鳳陽陰險狠毒;更恨這批江湖巨寇,不明是非,為虎作倀!絕情劍展動處,哪裡還會再留情。頭飛,肢解,劍下難有三合對手。血雨橫飛!殺聲震天!不到半個時辰,賊人已經倒斃大半。激戰中陡聽一人大喝:
“退!”曉梅聞聲凝注,見是一個四旬虯髯壯漢,道:
“纏住他,要活的。”她自己卻追殺兩個突圍逃走的。奮力抵抗,或許還能多活片刻,這一想逃,戰志瓦解,死得更快。不到頓飯工夫,二十幾個賊人,俱被斬盡殺光,一個沒剩。那個虯髯大漢,自忖突圍無望,落在曉梅手裡,還要多受活罪,竟然回刃自裁了。大家這才知道呂冰夫婦,沒有來得及退出溝口,莫不心如刀絞。秦可莊悲憤地說道:
“大哥機警謹慎,也許只是困在洞裡,我們先把他救出來,再給小妹夫婦報仇。”現成的洞口,義無返顧,八個人飽含著無可名狀的悲痛,陸續奔了進去。
南溝口的情形,大致與北溝口相同,所不同的是,杜芸比較謹慎持重,分手的時候,公孫啟最後那句“也得留意對崖”,在她的腦子裡生了根。而溝南向陽,地勢也比較乾燥,引線燃燒也比溝北快,爆炸自然也就早了。因此,霍棄惡聽到洞中起爆,知道公孫啟遇險,率眾赴援,剛才展行動,對崖緊接著就起了應和,爆炸起來了,杜芸立刻即止前進,幸而入洞不深,全都安全地撤回去了。
對崖爆炸一起,山口鎮內也緊跟著出了事,喊殺聲隱約可聞。霍棄惡又主張率眾馳援,也被杜芸及時止住了。公孫啟是他們這一批人的核心,杜芸是公孫啟的妻子,名義上南溝口的人,是霍棄惡率領,實際上杜芸也作了一半主。霍棄惡不懂了,詫問道:
“溝裡既然進不去,為什麼不回鎮殺個痛快?”杜芸道:
“溝裡進不去是暫時的,一等山石蕩完,仍舊可以進去,鎮里人多,匪徒絕難討好,用不著我們回去。”霍棄惡道:
“溝裡如果還有火藥怎麼辦?”杜芸道:
“範鳳陽心腸再毒,奈何火藥有限,連同神兵洞與葛氏別業,總算起來該多少?就這樣,關東今年過年,民間可能已沒有鞭炮放了。縱然還有,也在洞裡,外邊不會再有了。”霍棄惡一豎拇指,道:
“三妹精明,我想不到這麼多。”杜芸道:
“大哥是一員勇將,等會殺賊,就看你的了。”就這幾句對話的時間,對崖山石已砸落溝底,山口鎮內卻起了幾處火頭,人聲鼎沸,喊殺震天。霍棄惡道:
“現在怎麼辦?”大家當還記得,去年初進隱廬,他還一再要拜杜芸偽裝的黑叟為師,單私人關係,他對杜芸也全非常尊重。杜芸道:
“進溝。”於是,他們這一組,踏著墜落的山石,進了蠍子溝。山南是否也有出口?由於沒見賊人掩護他們,沒法知道,也許是因為瀕臨官道的緣故,範鳳陽怕洩漏機密,沒敢開關。
他們這一組,也有十多個人。內有劉智與紀慶,心思也都敏捷而精細,沿路左顧右盼,都沒有任何發現。到達洞口,大家的心頭,不覺沉重如鉛。敢意洞口與對崖,是蠍子溝裡最狹長的部份,洞口己被隕石給封死了,而且壓積得還很厚。霍棄惡恨道:
“匹夫真是又狠又毒?”杜芸道:
“這也正是他的厲害處,正因為他過於狠毒與自負,也為自己造成了不可挽救的惡果,這個日子也不會太遠,二姊怎麼還沒來?”最後話題轉到了曉梅的身上,大家也都覺得曉梅那一組人,該與自己這組採取同一步驟,至今不見一個人影,心頭又不禁沉重起來。劉智道:
“二姊性子急,我們過去看看吧!”一絲不祥的預感,浮上眾人心頭,默默無言地往北搜了過去,有的搜查石下有無血漬,有的則注意兩旁崖壁。距離北溝口還有百十來丈,右崖壁上有個洞口,劉智首先發現,叫了出來,大家一窩蜂也似地跑了過去。洞裡有風吹拂而出,杜芸喜形於色,道:
“活洞,二姊一定從這兒進去了,我們也進去吧。”尤慧莊立刻搶上前去,和杜芸並肩開道。
三組人數都不多,各種人才全都有,足見公孫啟調配人力的時候,也費過一番腦筋,紀慶防毒自也不能落後。愈往裡走,大家的心裡愈開朗,沿路經過三道埋伏,都被人破掉了,愈發證明所想不錯。除了曉梅那組人,還會有誰?大家全都這樣想,膽子不知不覺也大了,慧莊手持夜明珠,步伐也愈輕快。
夜明珠那是葛琳從葛氏別業取出來的,一共八顆,除在葛家地道中,同時被困的曉梅,印天藍,姍姍,尤慧莊,每人分贈一顆,以資存念外,北來途中,又贈了杜芸一顆,進洞之前代給金遜一顆,杜芸此刻的責任,是防敵應變,故沒取出來。
又深入一段路,杜芸隱約聽到人語聲,急忙示意慧莊,把珠光縮小,約束大家也把腳步放輕放緩。漸漸地大家全都聽到了,是一個蒼老的聲音,除了杜芸,都還聽不清談話的內容,杜芸雖然聽清了,但從斷續的三兩句話,卻無從定老人的身份,因而亦無法分辨敵友,又不免引起一層疑慮。同來三組人,沒有一個年紀大的,老人會是誰,如果敵人,先進去的曉梅何以無動靜,莫非……
敵意一深,警覺愈高,戒備愈嚴,行動也愈發謹慎。也不知老人是否已有警覺,話聲忽止。這樣一來,大家也更為曉梅那一組人擔心了。杜芸忽有所覺,傳聲道:
“拉長距離,不要出聲,有人來了。”經她這一提,大家也都聽到了,有極輕極輕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洞道似有彎曲,好像是橫著移動的。從腳步聲判斷,杜芸知道兩處即將碰面,目光凝注,戒備愈高。慧莊並沒有把夜明珠收起來,而是緊緊的握在左掌心,夜明珠非燈燭可比,光亮極強,即便握得很緊,強烈的珠光,也能透過肉掌,發出極弱的光芒,杜芸等人由明驟暗不覺得,但在別人眼中卻有顯著的分別了。
杜芸銳利的目光,隱隱約約看到十多丈外,右邊的洞壁上,現出半個人頭的影子,很快就又縮回去了。敏捷的反應,使她立即覺悟,珠光洩露了行蹤,既然難再掩蔽,不如挑明叫陣,冷冷一笑,道:
“狗賊出來受死,姑娘已經看到你了。”傳來的卻是一個女子親切的呼喚:
“是三姊嗎,我是梅芬。”原來是自己人,珠光倏亮,杜芸道:
“你們都沒事嗎?”急步向前行去。梅芬才從橫道中走了出來,跟她一起的,只有靈姑與金遜,不過,金遜的背上卻背了—個血人兒,無法看出是誰。杜芸心裡不覺一涼,顫抖地問道:
“傷的是誰?”梅芬道:
“陸元。沈萬已死,他倆斷後,所以吃了虧,其餘的人跟著啟哥在前邊,現在還沒找到,不知情況怎麼樣。”話聲剛落,遠處傳來呂冰的聲音道:
“三姊、五姊,你們一直走,我和敏妹在這兒。”杜芸道:
“你們不是跟二姊在一起嗎,怎麼只有你們兩個,她們哪裡去了?”呂冰道:
“對崖炸塌,我和敏妹來不及退,恰好此處有個洞,我們就進來了,二姊她們是不是全都躲開了,我們也不知道!”杜芸道:
“那你們怎不出去查看?”聽得出來,她很不滿意。呂冰道:
“我們急於找大哥,連破四道埋伏,才到這裡不久,發覺原來是個死洞,裡邊關著一個殘廢老人,問他姓名不肯說,想救他出去也不肯,金大哥來了最好,他臉上有易容藥,我們認不出來。”金遜心頭砰然一動,把陸元交給向準,急忙走了過去,取出夜明珠一照,雙腿一屈,跪在老人面前,痛哭出聲,道:
“爹!孩兒不孝,累得您老人家,苦受非刑,我不手刃畜牲,誓不為人!”敢情殘廢老人,竟是金遜之父,兇威赫赫一時的毒臂神魔金星石!如今雙目已被挖瞎,成了兩個洞,四肢脖頸被鋼絲固定在一個石座上,移動都難。老人怒道:
“誰是你爹,沒出息的東西,到處認親,滾!”他不承認,似乎還想踢金遜,無奈腿被綁得很緊,踢不出多遠。金遜哭聲道:
“您額角那顆痣,瞞不了孩兒,二小全被畜牲誘來遼東,先把玉女姦汙,囚禁海城,已由公孫兄妹救出,朱牧被帶來此間,吉凶還不知道,這簡直是野獸行徑!”人是感情動物,金星石再想否認,顫抖的身形,已不啻代他承認了一切,兩個空洞眼眶裡,也禁不住流出來痛心的眼淚。紀慶道:
“先把你父親救出去,再去找畜牲算賬。”抽出短劍,把鋼絲斬斷,這才發現,金星石的腳筋也被挑斷了,對待授業恩師,竟然用出如此殘忍手段!看得眾人,不禁自心底生寒。金遜親自背起老父,向外走去。呂冰隨在身旁問道:
“金大哥,你跟公孫大哥是怎麼失去聯繫的?”金遜道:
“他在前,我在後,為防粹變,彼此相距約二三十丈。爆炸過後,洞道全變,本來是直著走的,方向忽然左斜。當時因為沈萬慘死,陸元重傷,方向又變得不太大,所以沒有立即發覺,幸有兩位嫂夫人同行,連破數關,才轉到這裡來。洞道一變,我們就和公孫兄分開了,無法知道他們的情況。”尤慧莊聽出端倪,道:
“金大哥,來時路徑與爆炸起點,你和六妹還能記得清楚,找得回去嗎?”靈姑聞言,知道師姊明著是問金遜,實際則是測量自己,忙道:
“洞裡賊人似已不多,我們一路過來,發覺機關無人操縱,也沒有遇到偷襲暗算,如無特殊變化,能夠找得回去。”慧莊轉向杜芸道:
“三姊,照金大哥適才的形容,我們可從炸點去找大哥。
另外分幾個人去找二姊,你看怎麼樣?”呂冰截口道:
“我跟敏妹去就行了。”杜芸斥道:
“胡說!你冒冒失失的,我怎放心。紀兄,四弟陪他們一道去好了,紀兄負責,你們全要聽話,遇事商量著辦,切防範鳳陽化裝暗算。”紀慶恭敬應諾,會同劉智呂冰,立即離洞而去。
杜芸領著其餘的人,亦循金遜來路,搜尋過去。
公孫啟在石室裡,揹負著雙手,來回的走著,一邊走,一邊揣摸範鳳陽留給他的那封信。他覺得範鳳陽的為人,心腸雖壞到極點,聰明,才智也非常人所不及。譬如這封信,前半段說的全是真心話,從這半段信中,充分流露出,他恨極了自己,也怕極了自己,直言無隱。後半段卻隱藏著無限機鋒,從洞中的佈置看,他要存心殺自己,實在易如反掌。他算定自己要來,並且來時也必走在最前邊,只要把門關上,自己一開門,便引發門下埋藏的火藥,不但必死,而且死難全屍。然而他並不這麼做,還把門先敞開,待自己進來以後,才再把門關上,留信說明一切,還要自己考慮一下。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公孫啟現在反覆想的,就是這個問題。為什麼?
佈置歹毒而萬全,認定自己絕對出不去,還要在死前,折磨一下自己?以範鳳陽的心性和為人,這個想法可能性很大。
抑或是兩個門,一生一死,認真地考驗一下自己的膽勇與才識,任由自己抉擇生死?如果這個想法是對的,那就是說還給自己留下一半生存的機會。彼此既成死敵,何以還給自己留下一半生存的機會?他也不想死,留下這點香火情,為將來退步打算?狂妄自負,還想和自己鬥一鬥?問題一個接連一個,在腦子裡不停的浮現,無法確定究竟哪一個對。當真就被他考佐了嗎?
偷眼一瞥室中四人,姍姍與葛琳,並肩站在一起,面龐深憂,企盼地望著自己,齊雲鵬高舉夜明珠,在給妻子照亮,郝肖莊聚精會神,繞著屋子轉,似乎是在找尋另外的出路。
他沒有徵詢她們的意見,繼續想他自己的:“先拋開一切問題,假定兩個門,一生一死,那麼哪一個是生門?”他最後作了這麼一個決定,集中腦力專門來想這個問題。他覺得如依範鳳陽的狡詐與虛實運用,首先認定範鳳陽所說暗門的底下有火藥,就未必當真有火藥。過了一會,又覺不妥。
理由是範鳳陽必然料定,自己不會信任他,必會懷疑他的話的真實性,很可能就來上一手真的。若然,適才室外那人,何以又說明門外也有火藥?他是什麼人?身份不明朗,言談含混,用意似乎是怕自己從那裡出去,虛言加以恫赫。嗯,小角色,怕擔不是,料必是這樣的了。但是,他的聲音何以又介於範鳳陽與朱牧之間?親信?
誰的親信?朱牧單人匹馬被範鳳陽騙來此地,又哪裡會有親信?人既不可靠,話能可靠嗎?話如不可靠,則上邊的推斷,豈不又成了問題?
“齊兄,賢夫婦有何發現?”公孫啟覺得不宜再空想,還是交換一下意見,再作決定,故先問齊雲鵬夫婦。郝肖莊道:
“四壁沉實,上面都經過精細粉飾,縱有脈絡,也被遮蓋住了,一時很難找得出來,六副几椅,全是浮攏著的,沒有鬼祟。”
公孫啟道:
“大嫂的意思是說除了明暗兩道門,再無出路?”郝肖莊頷首道:
“是的,但這兩道門又都不能走。”公孫啟道:
“大嫂也信適才那人的話?”郝肖莊道:
“當然不信,只是變起倉卒,沒有弄清,究竟是先爆炸,還是先關的門,抑或是同時發動的?”公孫啟道:
“這有關係嗎?”郝肖莊道:
“大有關係。如是先關門,操縱的人在石室附近,反之則否,但如同時發動,則機關設計極精,連鎖亦密,破除尤難,家師器重三師妹,也就在這點,她比我們悟性高,能創意,她被範鳳陽騙走,家師也最傷心,其次是小師妹,如果我是她,或者好一點。”公孫啟道:
“假如明門底下有火藥,關門不炸,開門能炸嗎?”郝肖莊道:
“能,道理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公孫啟側頭姍姍道:
“姍妹,範鳳陽的話,你相信不相信。”姍姍想都不想,率然答道:
“鬼才相信!”公孫啟道:
“葛姑娘認為可信不可信?”葛琳道:
“大哥指的可是那封信?”公孫啟點了點頭。葛琳道:
“信,他狡猾得很,料定我們不信他,所以就真埋下火藥,開必上當。”公孫啟又問齊雲鵬夫婦。郝肖莊同意葛琳的看法。齊雲鵬則相反,雖和姍姍意見相同,只是又深入了一層:
“範鳳陽利用我們對他的不信任,而來打擊我們,誘使我們自趨死路,自己炸死自己,如開明門,必上大當。大哥的看法怎麼樣?”公孫啟道:
“我們現在揣摸範鳳陽的心裡,範鳳陽在設計陷阱的時候,必然也早已料透我們的心理,事關我們五個人的共同安危,小弟也不敢輕率作主,最好大家再靜靜地想一想。”姍姍道:
“這麼久了,那個人還沒消息,他是怎麼進出的?”一言提醒夢中人,公孫啟道:
“姍妹問得好,我料範鳳陽,此刻不在洞中,十有八九,去偷襲山口鎮裡邊的人去了,我們不能等他回來……”姍姍截口道:
“到底哪個門能走?”公孫啟道:
“都能走,只是前洞業已炸塌,洞口已封出去,適才那人話聲在背後,我們走暗門。大嫂,機擻怎麼開?”
“我來開吧。”郝肖莊邊說邊向書桌急步走去。適時,忽然傳來先前那人聲音道:
“動不得!”郝肖莊冷嗤道:
“你耳朵倒很尖!”她已到桌邊,沒等那人解釋,纖指已經按下。“軋軋”聲中,書桌已隨聲往下沉落。同一時間,左邊的牆壁,也起了崩裂的聲響。五個人全都以為判斷錯誤,相顧失色,無從預知究將發生何種變化?不由呆在當地。
書桌不知遇到了什麼阻礙,沉落不足一丈,即嘎然而止,一股燻人惡臭,立從縫隙中升了上來。左壁也僅裂開寸許,亦突告停止,一道強烈光芒,陡然射入。兩者似有關聯,互生剋制,才形成這個樣子。敵暗我明,形勢最為不利,郝肖莊想到這一點,立刻便把夜明珠,納入懷中,隱去五人身影。牆外人似亦警覺,也把毫光隱去。僵持了片刻,另外一人語聲道:
“大漠雕拜……”堂!話聲未完,似遇偷襲,急以兵器格拒,發出一聲金屬撞擊巨晌,接著便打了起來。
“呼呼!瞳瞳!”兵刃撞擊,勁風鼓盪,不難想到激烈的程度。剎那猶豫,葛琳陡揚聲嬌喝:
“我是葛琳,全都住手!”她這聲喝果然有效。左牆外首先傳來杜芸的歡呼聲:
“琳姊,大哥是不是跟你在一起?”葛琳道:
“在……”還沒來得及詳說,右後方的打鬥,也停止了。先是朱牧,後是杜丹,也全接了話。公孫啟極是高興,道:
“全是自己人。朱兄,小弟和葛姑娘,現被困在石室,書桌不沉一丈,懸在空隙,底下有沒有火藥?”朱牧道:
“下邊是蛇穴,有沒有火藥,我也不清楚。先別動,等我來想辦法。琳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和外人勾在一起,難道忘了義父撫養教育之恩?”葛琳道:
“你上了範鳳陽的大當,他已叛師背道,用火藥轟炸神兵洞,義父是否已經蒙難,至今還沒得到確證。你走之後,他又回去一次,把我姦汙,如非遇到大師兄,把我救出來,今生今世,恐怕再難和你見上一面。小蘭為了救我,還被侯賊給殺了。”
朱牧怒聲道:
“你說的可是真話?”葛琳道:
“我幾時說過謊話!替我報仇,來生再見。”拔劍即欲自刎。朱牧隔在室外,急聲喊道:
“使不得,我相信你。”急得聲音都變了。公孫啟近在身邊,怎能坐視不管,出手握住葛琳腕脈,奪去了寶劍,示意姍姍看緊了她。左牆外及時傳入金遜燥急聲:
“牧弟,還不快想辦法把機關撤除,難道連我也不相信?”
朱牧聽出聲音,道:
“大師兄也在?”金遜道:
“琳妹和我本在一起,爆炸時才把我們分開,我現在室左,左牆機關已被我們弄倒,不知什麼緣故,只打開一道裂縫,就不能動了,還不趕快想辦法。”朱牧道:
“大師兄那邊誰懂這個鬼玩藝,聽我喊‘按’同時按動原機紐。”尤慧莊接口道:
“先別忙,範鳳陽陰險萬分,提防機關之中套機關,三處的人全都得小心。聽我喊‘按’!”三處同時按紐,一聲暴響,箭雨橫飛,書桌和左牆也都同時恢復原狀。
儘管尤慧莊事前提出了警告,三處的人也都提了,仍有幾個人,受了傷損,朱牧左背捱了兩枝蠍尾螫,比較最重。他對範鳳陽這才有了初步的認識。牆那是活的,分別打開,聚在一起。葛琳首先看到金遜揹著一個人,過去略一辨認,則認出是金星石,哭道:
“義父,你怎麼……”底下的話,已泣不成聲。朱牧要經過石室,到得略晚,牙齒咬得緊緊,道:
“忘恩負義的匹夫,他在對崖,我找他去!”當先往北衝去。
葛琳緊隨而去。迎面遇著曉梅,幸而葛琳同行,才沒有發生誤會。洞窄人多,拉成了一條長龍,也不知誰在誰不在?等到出了洞口,才發現劉智,呂冰,紀慶,那三對小夫婦,不在行列中。
杜芸知道又發生了變放,忙向公孫啟和曉梅說明了經過。
將近北溝口,又發現了一處新鬥場,遺屍數具,並無三小夫妻在內,間續的血漬痕跡,一直往西延伸而去。公孫啟心頭猛震,道:
“劉智一向機警穩重,到底年輕,除非碰上範鳳陽,連激帶誘被誘走了,沒有別的可以解釋。”
略微作了一下安排,仍由杜丹率領大隊,保護傷者,速回山口鎮坐鎮,自己偕同曉梅,杜芸,姍姍,靈姑,梅芬以及霍棄惡,齊雲鵬,房飛,彭化四對夫婦,循著血漬,追了下去。山形崎嶇,就這片刻耽延,朱牧,葛琳,以及化裝杜芸的小蓮和化裝姍姍的小菊,已經去得不見蹤影。
蠍子溝的山洞,被破壞得一片零亂,公孫啟率眾傍晚前來,半夜匆忙離去,洞裡邊是不是還有賊?還有被囚禁凌虐的好人嗎?公孫啟沒有想到搜,也沒有時間給他搜。就在他被困那間石室上邊,還有一間石室,佈置得極盡豪華富麗,此刻室中正有一男一女,對坐飲酒。男的洋溢著得意神色,飲過一杯酒後,含笑問道:
“怎麼樣,珠妹?”女的滿面春風,道:
“料事如神,穩逾泰山,來,我敬你一杯。”仰頭一口而盡,照了照杯。男的喝乾杯中酒,道:
“無珠妹相助,也很難這麼如意,今天這場戰,看得有多過癮,我該敬你才對。”女的道:
“雕蟲小技,算得什麼。怎比得你運籌帷幄,玩弄強敵於股掌之間。”男的道:
“這才叫做珠聯璧合,誰也少不了誰。你少了我,頂多做一個太平夫人,一身長才,無由施展!我少了你,也不會做今天這麼輕鬆。他們走遠了,我們也該睡個安穩覺了。”女的道:
“安穩得了嗎?他們不會捲土重來?”男的道:
“不會,起碼三兩天內,不會再來,這得歸功於朱牧。”女的道:
“朱牧不是在坐關嗎,你什麼時候放他出去的?難道不怕被他們認出來?”男的道:
“過了今夜,葛琳已不在人世,假朱牧又換了一付面目,誰來辨認,如何辨認?”敢情這一男一女,正是叛師之徒範鳳陽和他的情婦李玉珠。公孫兄妹自進蠍溝,聚合分散,以及在洞中的種種活動,絕大部份,他們都能看得到。也許是驕狂自負,也許是一種變態心理,他的確可以置公孫兄妹於死地,最低限度,公孫兄妹如像現在這樣,一能平安離去,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範鳳陽卻動都不動,一邊醇酒美人,一邊看著公孫兄妹驚恐駭懼,疲於奔命。他認為這樣折騰公孫兄妹,遠比直截了當地殺死他們,痛快,過癮,能夠滿足他那驕盈自負的變態心理。
各項安排,是事先預定好了的,一切行動,全依洞中起爆開始,逐步實施,而起爆之權操在他的手中。他恨引路洩密的陸元、沈萬,所以先殺他倆;又恨葛琳出賣他,毀了他的另一巢穴葛氏別業,又夥同曉梅,杜芸,姍姍,偽裝四婢,使他丟了一件兵器,還幾乎受傷,故著心腹扮作朱牧,把她乘隙誘走,把她活捉回去,他要盡情地把她折辱個夠。公孫啟與劉智,也都是以聰明自詡的人,如今竟然沒有洞悉其奸,正在逐步走向範鳳陽預置的另一陷阱,而未自覺,即便葛琳自投羅網,又怎可多加怪罪呢?
震撼心絃的驚險情節,就在眼前,即將次第展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42:08
第三十七章 狐狸現尾
殷紅的血漬,每隔十來丈就是巴掌大小那麼一塊,沿著崎驅的山道,向西延伸,連成一條線,由於天寒地凍,落地成冰,故能保持原色不變,月光下十分鮮明。葛琳率領蓮、菊二婢,在朱牧前導下,便沿著這條血漬。向西飛奔,一邊跑,一邊查看山勢。這一帶正是壽星峰,陡壁懸崖,山形奇險。葛琳皺眉道:
“牧哥,這怎麼上?”朱牧道:
“不用上去了。”葛琳詫疑,道:
“你不是說範鳳陽就在崖上,不上去怎麼宰他?”朱牧道:
“範鳳陽那麼狡猾,還會等在崖上挨宰?他說過,這裡如果不順利,就到金家場聚齊。”葛琳道:
“可是霸佔印天藍的那座金礦?”朱牧道:
“公孫啟還對你說過什麼?”葛琳聽出他的語氣裡,醋意很重,道:
“公孫啟人很正派,你不要瞎疑心,是大師兄告訴我的,從月魄追魂去年來遼東到現在,大概的情形我全知道了,我還一直替你擔心,想不到範鳳陽會對你另眼相看。”朱牧哼了一聲,道:
“黃鼠狼給雞拜年,是利用我好給他賣命,幸而蒼天有眼,教我們遇到了一起,揭穿了他的假面具,等會見到他,看怎麼交代?”葛琳道:
“你可不要魯莽,他現在已經身兼數家之長,對付他只能智取,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朱牧憤然作色道:
“我忍不住。”他裝得還真像。葛琳愈發難覺其詐,道:
“為了我,不能忍你也得忍,否則,報不成仇,還吃大虧哩。”柔情萬種,可惜看錯了,朱牧沉哼一聲,沒再談話。過了壽星峰,血漬岔向右邊一條大車道,葛琳止步道:“牧哥,你看!”朱牧道:
“我看到了?不能再多管閒事,如果讓範鳳陽跑掉了。天涯海角,我們到哪裡再去找他?走吧。”不待葛琳開口已當先飛縱而去,理由充足,行動也合理,令人無從置疑,看來也是個極工心計的人,葛琳微一遲疑,立率二婢,如飛追去。
公孫啟調配人手,略有耽擱,隨後追來,也是沿著那串血漬,走的同一條路,他與霍棄惡去年追尋曉梅和印天藍,曾經走過,尤其是靠近壽星峰這一帶,是在血戰陰山五鬼,棄馬步行之後,一面趕路,一面戒備偷襲。故對這一帶的山形地勢,印象極深。就他印象所及,四百多丈高的陡壁懸崖,以他的超絕身手也上不去,不相信朱牧葛琳能上得去,是以起步時,雖已看不到朱、葛蹤影,料想人必然還在這條路上,心裡並不著急。轉過山角,還沒有看到人,不覺砰然心動,道:
“你們隨後來。”話聲中,騰縱而起,如電馳去。他深刻了解朱牧葛琳此時的心情,很不得把範鳳陽碎屍萬段,朱牧知道上峰密道,與他們失去聯繫,所以才急著追去。前後相差不過盞茶光景,公孫啟全力急追,終於被他看到二個背影,一晃又為山形遮住。看到了二婢,等於看到了葛琳與朱牧,鬆了一口氣。適時,背後又起了一連串的爆炸,以及隕石破空墜落,帶起來的勁疾風聲。公孫啟大駭,不由得火急回顧。
是壽星頭突出來的那個部份,炸落一大片,幸而離地甚高,隨來的人速度又快,全都險險地衝了過來,沒有受到傷頓。
到了岔路口,血漬已循大車道北去,而葛琳、朱牧也不見回頭查看究竟,好象這批人的生死,跟他們全無關係。曉梅道:
“我總覺得不對勁。”杜芸也道:
“葛琳不是這樣無情義的人,必是……”極似想到了什麼,側顧彭化道:
“彭弟,我們全沒見過朱牧,難辨真假,你看出什麼可疑的地方沒有?”彭化道:
“我跟他分手的時候,彼此全未成年,面貌依稀還象,只是身材高多了,別無可疑。”公孫啟道:
“不要耽誤時間了,為了慎重起見,靈姑、彭弟跟我追去,餘人接應劉呂他們,這條路霍大哥熟,順便看看葛順父子,那匹紅馬是否還在他家?”曉梅道:
“你去不方便,由我和三妹代你去好了。”公孫啟道:“也好,多加小心,如果是去神兵洞,多半有詐,最好勸阻,齊大哥、齊大嫂同去如何?”齊雲鵬夫婦慨然應諾,十四個人分成兩路,各奔前程。
二十來里路,放足狂奔,朱牧領著葛琳,已經進了絕緣谷,回顧身後,小蓮落後一大截,勉強跟蹤,已是香汗淋淋,上氣不接下氣,小菊更連影子都看不到,朱牧顯得很著急,道:
“早知這樣不濟事,真不該教她們跟來。這怎麼成,範鳳陽多疑,如果發現她,一切全完。”葛琳不願爭辯,沒再談話。
小蓮走到二人面前,小菊已在谷口現身,腿彷彿已經不是她的了,移動都象很吃力。朱牧等她走進,道:
“沒有碰到什麼人吧?”小菊很不高興,道:
“誰會象我們,半夜發瘋!”朱牧道:
“我是說範鳳陽和他的爪牙。”小菊道:
“他比我們快,可能早到了。”朱牧道:
“你說的對,我們也進去吧,公孫兄妹也沒有追來?”邊說邊往裡走。小菊道:
“他們大概被血漬引上歧路,要不就給隕石砸死了。”朱牧道:
“血漬怎會是歧路,你看到什麼可疑的事情了?”小菊甚悔失言,道:
“同行同止,小婢如有所見,怎會等到現在才說。”朱牧沉哼一聲,沒說什麼,但那神情,不啻表示:
“你敢!”盡頭那道密門,自從被毀到現在,始終沒人修理,仍舊倒在地上,落葉被寒風吹起,發出統統聲響,入目一片淒涼蕭瑟。
朱牧在前,示意葛琳與二婢略取距離,悄悄走了進去。今年與去年,時間雖然差不多,但因今年沒雪,故景物依稀可辨。
葛琳與二婢頭一次來,潛意識中,強仇大敵就在跟前,戒心特高,尤其注意內部形勢與進退路徑。
何處是場房?哪裡有樹木?以及彼此間的距離和關係位置,全都看在眼中,牢牢地記在心底。四個人藉著地形景物的掩蔽,終於到達了隱廬的核心,七星樓屹立無恙,頤養樓則已倒塌一角。那是因為蛇窟是在頤養樓的底下,陸浩決心棄暗投明,臨走的時候,用範鳳陽積存的火藥,給炸燬的。她們現在的位置,是在核心右邊那片松林中,距離核心還有三十丈,看清形勢,朱牧悄聲道:
“我先進去,看他來了沒有,你們在這裡等我信號,為了隱秘,一個一個的過去,以免打草驚蛇,被他發覺。”葛琳道:
“我跟你一道去。”朱牧道:
“不成,他如果已經來了,正好從樓窗中看到你,豈不誤事?”葛琳見他說得有理,便沒再堅持。朱牧從林中闖出,從從容容走向七星樓,就他一個人,以他現在的身份,自然無須再避諱誰。松林正對兩樓之間,朱牧是先奔涼亭,再從後門進入七星樓的。小菊四顧無人,湊近葛琳身邊,悄聲道:
“大姊,曉梅姑娘帶人趕來了,她覺得朱牧行跡可疑,教我轉告大姊,務必提防著他點,一有不對,立用嘯聲報警,她們就在廬外,聽到警號,立即馳援。”葛琳道:
“爆炸時有沒有人受傷?”小菊道:
“沒有。”葛琳道:
“我們真慚愧,沒回去查看真像,她們卻這樣關心我們,患難見真情,實在教人感激。”小菊道: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真假來了,大姊當時主張回去看一下,朱牧竭力反對,就連我和蓮姊,也不準回去,這不是有意拋開她們,誘使我們上當是什麼?”葛琳道:
“我也這麼懷疑過,但我奇怪的是,這個朱牧如果是假的,怎會知道我和真朱牧之間的暗語?”小菊道:
“這雖不能解,但範鳳陽陰險毒辣、鬼計特多,刑求,詐騙,什麼做不出來?就看他對義父用的那種手段,有多殘酷!”葛琳道:
“我小心提防著他就是了。”小菊不知給了她一件什麼東西。林蔭墨暗,看不清楚,話聲亦變成耳語,也聽不到,朱牧進樓有一陣工夫了,不知在幹什麼?
三女凝眸打量七星樓,側面約有十丈,高三層,每層八扇窗戶,如果每扇窗戶是一個屋子,樓裡的房間必定很多,挨屋搜查,是該需要相當時間。還有,樓沒毀,原有的機關裝置,是否已毀?如果沒毀,那就更……
想猶未已,三樓最後一扇窗戶,開啟了半扇,露出一個人的上半身,招了兩下手,就把窗戶帶上了。小蓮爭先跑了過去。葛琳頓足道:
“這丫頭,跟我爭個什麼勁,唉!”小菊道:
“蓮姊先去對,這是一個極好的考驗,是真是假?有詐無詐?馬上就可以得到證實了。”原來適才耳語,她們就曾爭議過。葛琳道:
“沒有用,我和真朱牧之間的暗語,範鳳陽都能知道,你們的真正身份,怎麼能瞞得了他?”小菊道:
“假朱牧即使知道我們的真正身份,也不要緊,關鍵在我們適才商定的辦法。他怎麼能夠想得出蓮姊要開哪一扇窗戶?”葛琳道:
“辦法雖然好,這個朱牧如是假的,見我們不過去,蓮妹難免要吃虧,教我心裡怎麼過意得去。”小菊道:
“範鳳陽所要算計的對象是你,你不過去,假朱牧投鼠忌器,不敢對蓮姊怎麼樣,再退一步講,即使蓮姊吃點小苦頭,也總比三個人同時上大當好得多!”葛琳嘆了一聲,沒再說什麼,眼睛望著約定的窗戶,心裡在算時間。小菊也是一樣,緊張地期待著約定的那扇窗戶,能夠準時而順利地被打開。
這是一項高度機密。二十四扇窗戶,除了她們姊妹三個人,誰也不知道她們約定的究竟是哪一扇窗?
這扇窗戶,只有小蓮在絕對順利的情況下,才能夠準確地被打開。否則,此時此地的這個朱牧,真假便無所遁形。然則真象,到底如何?
小蓮走進七星樓,中間是一條通道,左右全是房間,並列相對,房門緊閉,地面積土甚厚有行清晰的足印,向裡延伸,顯示很久未經打掃,朱牧也沒有查看這兩排房間。她急於找著朱牧,判別真假,心裡雖然動了一動,卻沒有打開任何一間房門,便順著足印往裡走去。她很聰明,但仍不夠精細。
如果她能逐間查看,便可發現樓下還有埋伏的人,就不會深入,歷經艱險了,可惜她沒這麼做。越過三個房間,左右全有樓梯,足跡是從右邊樓梯上去。她毫不考慮,便也從右邊的樓梯上去了,高三折,每折六級,每級約莫一尺來高,全向左轉,樓梯盡頭是一個門,依拆轉方向判斷,門內仍是樓的中央,很自然地推門走了進去,估計已到二樓,她停住了。
門內是一間兩丈見方的空房子,什麼陳設都沒有,時約寅正,五更未盡,天還沒亮,方室正當樓心,不見天光,自然更黑,運足目力,依稀僅見四邊全有門,她閉起眼睛,默默的一盤算,進來的這個門與對面的那個門,似乎都是回頭路。不能走。
朱牧開的是三樓最後一扇窗戶,照道理應在左路,應走左邊的這個門,倘如也是三折,豈非背道而馳?
如此一想,她便走向右首,進了右邊的門。進門就是樓梯,也是六級左轉,她心裡極是高興!如果再六級左轉,便是三樓通往後樓的路,便可以見到朱牧,立判真假。事實也沒錯,第三層樓梯,果然也是六級左轉,盡頭處也有一個門,高興得幾乎跳起來。她沒有立即開門,她需要剎那冷靜,想一想見到朱牧,該怎麼樣入手試探,朱牧見到自己,又是一副什麼嘴臉?如果……
她不願盡往壞處想,微微平定了一下激動而忐忑的心情,便推門衝了進去,不料大失所望。對面是牆,仔細探摸也沒有門,橫在腳下的,是一條左右行的通道,還不能馬上見到朱牧。
經過這個小小的打擊,她的心情反而冷靜下來,心裡想,反正已到三樓,總會有路可到後樓。她因摸索門戶,這時已到右邊盡頭,索性便往右邊轉了過去,一邊走,一邊摸索,走了一轉,回到原處,仍然沒有找到門。想了一想,暗忖:
“難道門在背後這個孤零零的方形物上,不對啊,自己不就是從這個方形物中走出來的嗎?”沉思剎那,似有所悟,再次轉到右邊,果在方形物上,找到了門戶,更不遲疑,推門而入,忽覺渾身一麻,已被人點了麻啞各穴,心裡頓時明朗,果然是圈套,朱牧是假的,但苦於口不能言,身不能動,暗替葛琳和小菊擔心,卻是一籌莫展。
暗中人制住小蓮,問也沒問,使出去了。當關門剎那,小蓮聽出步履聲,是往左邊去的。小蓮斷定左邊有門,只因自己對這種鬼門道不精,當時沒有找到機要部位罷了,現在,她要在暗中人回來之前,行功衝穴,然後即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但這需要相當時間,暗祈上蒼,給她足夠的時間。在葛琳與小菊的緊張期待中,樓窗打開了,是約定的三樓第六間,但非約定的小蓮,依然是朱牧本人,葛琳便待過去。小菊已有準備,及時把她拉住,苦苦地勸道:
“大姊,小蓮何以不親自打呼,顯有可疑。”葛琳又道:
“也許情況不許可,小蓮路徑又不熟。”小菊道:
“我不這麼想,小蓮進樓還不及朱牧一半時間,快得可疑,這是巧合,再等一等看。”葛琳一掙沒開,道:
“你今天怎麼變得這麼多心起來,放手!”她顯得非常急燥。小菊道:
“事情已經非常明顯了,範鳳陽主要對付的是大姊,大姊不去上當,小蓮便沒危險,必須謹慎而行才好,”葛琳道:
“就不許朱牧在樓下接她?”小菊道:
“這道理我懂,朱牧要逐室搜索,所以用的時間多,當然,為了求快,他也可能到樓下去接小蓮,但是,有幾件事,大姊必須冷靜再想一想。”
“第一,小蓮沒有摸清朱牧真假,不會輕易打招呼,但要摸清朱牧真假,總要相當時候,絕對沒有這麼快。第二,範鳳陽到底來了沒有?如果還沒來,朱牧就不應該這麼鬼祟祟的。
但如已來,同行必尚有其他親信高手,朱牧的行動,哪能這麼隨便?第三,想到海城別業中的機關與火藥,至今我猶覺不寒而慄,這裡經營十年,必定更加厲害,大姊不去上當,他們怎會輕易用在小蓮身上,反之,我們三個人死了,又由誰給義父和朱師兄報仇?第四,天就要亮了,等到天亮以後,除非他肯與我們同歸於盡,否則,再想暗算我們,就沒那麼容易了。總之,見不到小蓮的確切信號,我們就不動,看他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來?”葛琳沉思片刻,道:
“這麼說,這個朱牧是假的了?”小菊道:
“大姊不覺可疑之處太多了嗎?”葛琳道:
“我怕他們用卑鄙的手段,逼問小蓮。”小菊道:
“大不了,皮肉受點苦,小蓮不是懦弱的人。”葛琳尋思至再,深覺小菊頗有見地,沒再說什麼。
小蓮行功衝穴,尚未成功。朱牧開門走進,亮出夜明珠,嘿嘿兩聲,道:
“真沒想到,眼看入伏,你們居然發覺了,這樣也好,我們就挑明瞭幹,我要教你親眼看著,她們乖乖的自動投到,說不得先要得罪得罪你,借套衣服穿一穿。”顯而易見,葛琳與小菊的對話,被他偷聽去了。小蓮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眼睜睜等著惡徒,動手剝自己的衣服,卻是無計可施,心裡也不禁暗怨葛琳不小心,這等大事,怎麼能隨便說出口來,真是糊塗,外衣剎那脫盡,惡徒猶不停手,嘻嘻笑道:
“這可怪不得我,誰教你長得太美了。”惡徒顯然已動邪念。小蓮心頭劇顫,雙眼幾乎噴出火來,除加緊衝穴,殆已無法挽救厄運。內衣又被剝光了,惡徒正待解除自己身上的衣物,忽似想到什麼,頓時變計,嘿嘿兩聲,道:
“想不到吧,我的杜芸杜女俠,你也會有今天,去年的威風那裡去了?”小蓮頓悟此時化妝杜芸,惡徒便把她當成杜芸,去年威風自是指杜芸廢三殘四絕武功,嚇退了上官逸而言,但因穴道被制,有力難施,空自急怒,卻是無法可想。惡徒目光在她胴體上一掃,“嘖嘖”兩聲,明知故問地說道:
“怎不說話啊,害羞?其實男女之間,就是這麼一回事,看你雙峰挺峙,好象還是原封貨,我真不忍辣手摧花。”聲調一變,突轉森厲,道:
“我可以放過你,但你得答應我幾件事。”隨手解開小蓮啞穴,道:
“我警告你,這間屋子,四不通風,你喊破喉嚨,外邊的人也聽不到,答不答應馬上回復我。”小蓮不料惡徒居然能隔崖勒馬,的是難得,心念一轉,道:
“你究竟是什麼人,有什麼條件,得先說出來讓我考慮,還有,真朱牧是否業已被害?”惡徒道:
“我叫什麼,等一會再告訴你,條件也很簡單,我跟範鳳陽也有仇,無奈家父與叔父輩,現已落在範鳳陽之手,須用葛琳交換,不得已出此下策,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小蓮斷然道:
“我可以幫你去殺範鳳陽,不能幫你誘騙葛琳。”惡徒道:
“範鳳陽有李玉珠相助,你我非其對手,奈何?”小蓮道:
“我只能這樣幫助你,否則,要殺要剮隨你的便!”惡徒道:
“我尚未婚,你也無法再嫁,事成之後,我們就是夫妻,你意如何?”小蓮道:
“出賣朋友我辦不到,你如願意,馬上就走,如等天亮,公孫兄妹追來,再走就難了。”惡徒立被提醒,忖料即將天亮,那時再走,難逃公孫兄妹耳目,不禁大急,焦灼形於之色。小蓮看在眼中,又再催促,道:
“趕快先離開這裡,把我化裝成葛琳,如能把印天藍與葛琳的遭遇,設法先透給李玉珠知道,她未必還肯再幫範鳳陽。”
那時禮教規範甚嚴,男女私相授受都不容許,何況坦體裸程,妙相畢露,故小蓮暗存死志,如能借著假朱牧的關係,接近範鳳陽,僥天之倖,把小賊殺死,替江湖除一大害,也不虛此生,即或不成,死在範鳳陽之手,也死得壯烈,強以忍辱偷生。又知曉梅等人已來,萬一等得不耐煩,闖進樓來,看見自己目前的醜態,更加生不如死,是以急著想走。
假朱牧似乎被小蓮最後的兩句話,說動了心,先將門戶打開,一手挾起小蓮。手抓起她的衣服,閃身出屋,匆忙離去,自然,誘騙葛琳已難如願,又沒有時間容他考慮,也是促成他走的一個重要原因。片刻之後,一聲轟天大響,七星樓已被預藏的火藥炸塌,假朱牧也真夠狠,埋伏在樓中的爪牙,也全殉了葬。
等待復等待,葛琳幾次要衝出松林,都被小菊苦苦拉住不放,哪知等來等去,等出來這樣一個局面。小菊和小蓮的感情,細論起來,可比和葛琳的感情還要深。七星樓一炸,小菊彷彿心上捱了一錘,放開葛琳就朝外跑。葛琳幾步追上,把小菊拉住,怨責道:
“你去陷葬!”小菊痛哭流淚道: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讓我去看看!”葛琳道:
“那也要等磚瓦落定……”話還未完,曉梅和杜芸如風颳到,看到葛琳和小菊安然無恙,僅小蓮不在場,心中稍定,靈姑與齊彭兩對夫婦接踵到達,曉梅略問經過,道:
“事有可疑,如非小蓮發現真象,拚著與惡徒同歸於盡,便是有詐,先截斷他們的退路要緊,彭弟夫婦陪著葛姊姊,注意涼亭和後樓,其餘的人隨我來,遇敵嘯聲報警。”語畢,領著杜芸、靈姑和齊雲鵬夫婦,飛奔而去,這輩子,曉梅都忘不了,她去年險被活埋的那個地方。現在就是往那個地方跑。彭化與葛琳,這才得到機會,暢敘年來經過,也少不了代未婚妻,向二女引薦,曉梅知道的地道出口僅是這兩處,然而地道的出口,又何止這兩處?假朱牧炸死的,也只是埋伏在七星樓裡的爪牙,埋伏在七星樓以外地方的爪牙,仍舊平安無事,但是,他們還敢潛伏不動嗎?
七星樓一炸,他們失去領導中心,也斷絕了彼此的聯盟,各不相關,各自為政,機警而膽大的,依然沒動,慌張失措的,可就想到逃跑了。因此,曉梅和葛琳兩處的地方,全有發現,全有截獲,報警的嘯聲,相互傳聞,局部性的打鬥,間續發生,由於沒有過於扎手的貨色,形成一面倒,結束得也快,有沒有僥倖漏網的?
有,曉梅那邊少,葛琳這邊多,可是她們全都看不見,無從知道。原因是,出路不在一處,她們慮有強敵,又不敢過於分散,因而造成了無法預知的空隙。太陽昇起很高了,再不見匪徒出現,兩處人全又聚到七星樓前,誰都沒有見到小蓮和朱牧。現在,已再無可疑,朱牧是假的。問題是,小蓮的遭遇,到底如何?大火猶在燃燒,怎麼樣求證呢?
血漬沿著大車道,迤邐往北,間隔漸大,這是合理的,一個人能有多少血,怎經住這麼不斷流?照道理,面積也該愈來愈小,然而事實並不如此,每一塊血漬,仍是巴掌那麼大,這就顯得可疑了。但是,可疑的地方,還不僅如此,也就是一里來路罷,血漬突然中斷了,再往前,一點再也看不到。直到這個時候,公孫啟方才發覺事態的嚴重性。他喚住眾弟妹,自怨自責的說道:
“我真該死,早該發覺血漬是假的,一個人哪能有這麼多血?”霍棄惡道:
“怎見得是假的,也許受傷的不止一個人?”公孫啟道:
“大哥如若留意,當能看清血漬是一條直線,只有一個人,才能流得這麼直,兩個人以上受傷,即使跑在一條直線上,一步都不歪斜,血漬必然有前有後,也不可能這麼勻。”姍姍道:
“沿路再無打鬥跡象,是不是也可疑?”梅芬也補充說道:
“從起步到現在,少說也有十里地了,一個人也不可能有這麼多血,早該倒斃了,我們何曾見過死屍?”在他們述說理由的時候,房飛已從地上,弄起來一塊血冰,用力一攝,雖然捏碎了,但有凝結性,形成若干小粘塊,又用舌頭舔了一舔,也有血腥味,愕然道:
“一點都不假,是血。”公孫啟道:
“但不是人血,根本沒人受傷。劉智他們可能被誘上當,大哥帶人快去接應,我到葛順家打一轉,隨後就到。注意,如果推斷不錯,敵人必極扎手,千萬別再分開。”言畢,路上田坎小徑,直奔葛家而去。霍棄惡率領餘人,亦奔向前途。
劉智是朝陽牧場的靈魂人物,在五兄弟中,更有智多星的美號,頭腦清醒,反應銳敏,紀慶蓄意復仇,處處留心,故所知極博,艱苦的環境,更把他鍛鍊得堅強而冷靜。呂冰敏莊這對小夫妻,更是一對小精靈,懂事善良而溫淑。傲霜剛烈而大膽?但也全不是笨的。公孫啟能夠見到的,他們三對夫妻,照道理說,也不該全都看不出來,何以這麼明顯的可疑之處,會把他們引入歧途,弄得現在會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就教人不解了。最低限度,以他們的聰明機智,也應該在明顯的地方,留個記號,也好教接應他們的人,有個線索可循啊!難道這點時間都沒有?
原來他們奉了杜芸之命,往尋曉梅,剛到北溝口,就看見範鳳陽挾著一個女子,一劃而過。劉智走在最前,見那女子象極了曉梅,駭呼道:
“是二嫂,落在小賊手裡了,快追!”呂冰如斯響應,焦急地說道:
“是範鳳陽那個衣冠禽獸,看那雙戟!非把他截住不可!”
說話的時候,他們雖沒出溝口,距離溝口也已不足百丈,範鳳陽是橫跨溝口外邊的那座橋上,一劃而過,皓月清輝下,看到的只是側面,看不清臉孔,但那一雙特製的雙月牙短戟,明晃晃的斜背在後,卻無所遁形,三對小夫妻,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就連紀慶也都沉不住氣了。
幾個起落,出了溝口,雙方相距,已有兩百丈,那健碩的背影,那超絕的輕功,除了範鳳陽還會有誰?試想在這種情況下,除了追,他們哪有思考的餘地。劉智、呂冰,頭都沒轉,展動全力,能夠多快,便有多快,一步都不放鬆。紀慶在魔窟十年,耳濡目染,心計到底多一點,但也僅朝右迤瞥了一眼,不敢多耽誤。
這一瞥,半里地外將近三十具死屍,被他看到了,那麼遠,又那麼匆忙,怎能看清那是誰?他只能記在心裡,不敢說出口,為的是怕分了大家的心,延緩了救人的行動。就他記憶所及,彭化那一組,女的只有四個人,除了敏莊現在身邊,還有秀秀,小蓮和曉梅。秀秀穿的是賀山鍵飾,小蓮化裝梅葳,穿的也是梅葳的衣飾,只有曉梅化裝小梅,穿的是丫環裝束,而那被擄劫的女子,穿的也是丫環裝束,不是曉梅,還能是誰?
進一步,更直覺地認定,能夠令曉梅俯首稱臣,除了範鳳陽,放眼遼東,誰能有這高功力?這樣一來,先入為主,就連紀慶也不再懷疑。冷目寒輝下,但見七條身影,前逾的逃,後面的追,如疾風掣電,快得無與倫比,眨眼岔入大車道,往北飛奔而去。離開山道漸遠,有了樹木,有了人家,丘陵起伏,地形也漸越複雜,兩百多丈距離,始終沒有縮短多少。這種情形,極易被範鳳陽,藉著地形逃走。劉智大急,道:
“你們姊妹隨後來,紀冰兄弟加快。”說聲中,腳下果然快了起來。
紀慶、呂冰,還沒接話,範鳳陽反而笑了起來,道:“對。本山主別無所好,喜歡的就是女人,等她們落單,再一個一個的弄了來,大開無遮會。”紀慶怒道:“範鳳陽,你也是闖出字號的人物了,還要臉不要臉?把人留下,放你逃生,要不就拼個死活。”
範鳳陽嘿嘿陰笑道:
“認賊做父多少年,也配對本山主說要臉。真是恬不知恥。”傲霜接口道:
“別中小賊的激將計,別管我們姊妹,你們追你們的。”範鳳陽狂笑道:
“你真知情識趣,等本山主等會把你弄到手,一定會教你嚐到人間仙趣,教你欲死欲活。”
“打!”呂冰怒不可遏,拾起一塊石子,打了過去,可惜距離太遠,半路上就掉落地上,但把範鳳陽的混賬話,給打斷了。
範鳳陽回頭看了一眼,冷笑道:
“你不用急,我聽玉珠說過,小師妹最解人意,我不會放過她。”呂冰罵道:
“你這枉披人皮的畜牲,有種就跟小爺拼個死活。”範鳳陽嘿嘿兩聲,道:
“對不起,本山主此刻沒功夫,得先找個地方,跟我想念已久的人,先擠上一陣快活的。”他還故意揚了一場手中擄劫的女子,離開大車道,跨入林間小徑,落荒而去,顯然已起歹念。
傲霜急聲催促道:
“你們還等什麼,還不快追!”三小急得心都要裂,如教曉梅受辱,簡直生不如死,再也沒臉見公孫啟,是以不顧一切,捨命追去。範鳳陽挾著一個人,起落如飛,以三小此時成就,竟然追不上,功力之高,的是駭人。
大家諒還記得,依時間計算,公孫啟此時猶被困石室,就在他被困的石室上方,另一石室中,也有一個範鳳陽,正與李玉珠,對酌飲酒,坐觀動向,躇躊滿志。而眼前這個惡徒,無論氣派,口吻,身材,兵器,尤其是武功和機詐,無一不肖範鳳陽,同一時間中,何以能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出現同一個人?其中定有一真一假,這是不容置疑的。
秘密石室,核心重地,坐鎮中樞,指揮調度,縱是親信,亦不成假手外人,是則室中的範鳳陽,應是他本人。此一觀點如果成立,則面前的這個範鳳陽,自是假的,短暫半年的時間裡,範鳳陽又從哪裡物色得這等高手,肯於和他同流合汙,替他賣命,天地間真有這麼湊巧的事情嗎?
希罕就在這裡了。秘密石室裡的範鳳陽,賣的是嘴皮子上的功夫,乖巧一點的人,都很容易模仿,要必須能瞞得過李玉珠,眼前的這個範鳳陽,展露的可是真實武功,這是一點一滴都做不得假的,如以難易分辨,眼前的這個範鳳陽,似乎又象真的,撲朔迷離,到底孰真假?
在眼前這個範鳳陽手中的曉梅,自然是假的,真曉梅正穿行蠍子溝洞裡,營救公孫啟,奈何劉智他們不知道,縱是前邊有陷阱,也是義無反顧,非追不可了,緊密追蹤中,三小兄弟與範鳳陽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而玉蓮姊妹與夫婿之間的距離,則愈拉愈長,可怕的危機,在潛滋暗長,三小兄弟全力以赴。
一旦精力消耗過度,再遇強敵伏擊,將何以應戰?玉蓮姊妹如被截斷,後果豈不更嚴重!
情勢發展,正如範鳳陽所預期,奈何三對小夫妻,正逐步走向可怕的陷阱,猶懵然未覺!
杜丹率領大隊,回山口鎮,經全力撲救火勢已告熄滅,鎮民飽受驚嚇,損失亦重,幸無死傷,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安撫鎮民,是目前的第一件大事,印天藍一口承擔,重建山口鎮,賠償一切損失,並著關洪父子與張熙,設法先把受災鎮民妥善安置,解決他們的吃住問題。
關洪父子地方的人緣好,張熙張胖子,更是無人不識,由他們陪著杜丹,到處奔走,全是土生土長的好鄉親,意外災害,誰不同情?何況有富甲遼東,兩個農場的大場主出錢,順水人情,何樂不為?不到天亮,事情更全辦好,噪雜的聲浪,才逐漸的安靜下來。
鎮民的問題解決了,群俠這邊卻出了事。能夠動的,全部出來幫助救火,重傷在屋子裡的三個人,唐通與陸元,全被人暗中點了死穴,最離奇的是金星石,一顆三陽魁首,竟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給摘走了。殺人不過頭點地,金星石為惡一生,雖然死不足惜,但他眼已被挖,腳筋也被挑,不死在範鳳陽的秘窟,而死在被救出來之後,殺他的人,心腸未免太狠毒了些。
發覺的時候,是在救火之後,彼時印天藍和杜丹,正被鎮民圍作一團,鬧得不可開交。發覺這件事情的人,金遜與唐舒,是前後腳進來的,兩個人都是痛不欲生,傷心至極。稍後不久,劉衝也來了,見狀更是悲憤莫名。默默地流了一陣痛心淚,三個人便開始展開商討。誰下的毒手?
恨他們的人,都有可能,尤其是對金星石。外來的人,抑或自己陣營中裡邊的人?推敲一陣,不得要領。原因是恨唐通的,只有杜丹,但他始終沒有離開火場。最恨金星石的是印天藍,但她不是這樣雞腸鼠肚的人。
在自己陣營中,陸元更無仇人。外來的只有範鳳陽,具此超絕本領,悄然而來,得手而去,並且遇害三人他全恨,可能性也最大。但是,範鳳陽現在正與公孫啟鬥法,自顧不暇,沒有工夫,來得了嗎!其次,殺死三人,有沒有其他作用?想到其他作用,也以範鳳陽的嫌疑最大。劉衝含有深意的問道:
“唐兄,神兵洞最近開出來的那兩處秘密門戶,你知道不?”唐舒道:
“知道,沈萬也知道,不好,我得把他找來。”他已瞭然劉衝話意,父子一行八人,現在只剩下自己和沈萬兩個了,也只有自己和沈萬,知道範鳳陽這項秘密,而為範鳳陽所顧忌。金遜也已豁然貫通,一把拉住唐舒,道:
“師弟快去,悄悄把劉信和向準約來,別驚動旁人。”劉衝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已匆匆走了。金遜這才提醒唐舒道:
“範鳳陽可能化裝隱身鎮中,唐兄也是他要暗算的對象,你現在還不能自衛,不要輕易涉險。”唐舒道:
“盛情心領,我擔心沈萬。”金遜正欲開口,劉衝已把劉信和向準約來,一番密議,得出來一個結論,範鳳陽或其親信爪牙,現在化裝仍混跡在山口鎮中,大家都有被暗算的可能,但以唐舒與沈萬的危險最大,其次是印天藍、劉沖和向準,得悄悄通知大家,暗加提防,並且須要把沈萬,趕快找到。片刻之後,消息傳遍,暗中展開摸索,印天藍和唐舒,全被置於嚴密保護之下,以策安全。沈萬找到了,但太晚了,屍首早已僵硬冰冷。至此,真象已極明朗,唐舒成了次一下手的目標。杜丹安撫災民回來之後,問悉前情,勃然大怒,商得唐舒同意,以他為餌,設下張網待兔之計,動逾天亮,並無魚兒上鉤。
午夜,葛順家裡,掠入一條人影,輕如鳥雀,落地無聲,月光下,清晰見出劉衝面目。屋子裡傳出甜睡鼾聲,顯示沉睡正濃。劉衝略一猶豫,走近東廂房,以指叩了兩下房門,輕輕喚道:
“大熊,醒一醒,我是公孫啟,出來有話問你。”屋內傳出大熊的歡愉聲,道:
“我沒睡,就來開門。”門很快的打開了,看清門外人,大熊憨厚的面孔一扳,大聲斥責道:
“你是誰,半夜三更,為什麼冒充公孫大叔來騙我?”公孫啟恍然大悟,伸手一摸,摘下臉上人皮面具,露出廬山真面,道:
“你再看看我是誰?”大熊猶豫道:
“象是象,為什麼戴著那麼一張鬼臉,弄得我也不敢相認了,你到底是不是公孫大叔,半夜來有什麼急事?”公孫啟道:
“不要怕,我真是公孫啟,為了捉拿範鳳陽,怕他見我就跑,所以才戴上這個東西。”大熊才明白,道:
“這個東西倒滿有意思,敢情剛才追範鳳陽的就是大叔,捉到了沒有?”公孫啟暗喜此行不虛,道:“那是我的弟妹,我剛到。他們往哪邊去了,過去了多久?”大熊道:
“好象是往西北,範鳳陽還搶了一個夫人,一邊跑,一邊彼此相罵,過去大概有半個時辰了。”公孫啟又是一驚不知前行三女郎那個落在小賊手中,不敢再耽誤,道:
“我得走了,紅兒是否還在你家?”邊問邊戴面具。
大熊道:
“去年大叔走後,第二天我就……”公孫啟已把面具戴好,知道前邊已經出了事,哪裡還有心思聽紅兒的消息,騰身而起,越房飛去,但傳來清晰話聲:
“趕快睡覺,不要出來亂跑,有空我再來,也送你一個鬼臉。”話聲漸遠漸小,仍能一字不遺,送入大熊耳中。人皮面具是巫無影的遺物,原來半年以前,初探神兵洞,進入第二層秘洞,不知莊母因何痛恨巫無影,發動機關夾傷他的鼻樑,震動腦海,一直暈迷未醒,回到錦州,不久即死。臨終囈語不清,隱隱約約似與莊母另有一番恩怨,公孫啟約略可以連貫起來,但他不是揭人隱私的人,只好深埋心底。
巫無影的遺物中,有五張精緻面具,與一本有關化裝的心得筆錄,這次卻派了大用,公孫啟就選用了一張。離開葛家,公孫啟心急如焚,他相信大熊那個憨厚的大孩子,不會對他說謊,不管三女是誰落在範鳳陽的手裡,都是極大的不幸,必須即刻把人救下,否則不堪設想。
由於這個意念支配著他,認準西北,也不管是田是路展足全力,踏地如飛,月光下,恍如一綴淡煙幻影。流星閃過,不足喻其快。狂奔中,他還不斷地用眼看,用耳聽。役風嘶號,大地如睡。半個時辰了,沒有任何可疑的跡象或響動。公孫啟既疑追過了頭,又怕追錯了方向。
西北?有多籠統,有多含糊,面對西北,往左稍偏,或是往右稍偏,不還是西北?
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他發覺方向沒有錯,而錯的是方法。人是活的,尤其範鳳陽這樣詭計多端的人,剎那之前往西北,剎那之後,就該往西南,或是往東北,既然存心害人,首先就要斷絕接應,只有一個固定的陷阱,並不一定走直線。
微一猶豫,他收住了腳步。他後悔失策,欲速則不達,錯在起步時,就該想一想。範鳳陽的羽翼,究竟埋伏在何處?去年五鬼為什麼出現在張莊?不管如何,先跟霍大哥會合要緊,一錯不容再錯,已經發生不幸的事件,挽救不及也是沒辦法,絕不能再教霍大哥同行的那幾個人,再吃虧上當。
默默地估計了一下張莊的概略位置,他斜著往回抄了下去。快是必然的,已非盲目的狂奔了,但有隱蔽處,也儘可能不再暴露身影。就這樣時隱時現,走了約莫頓飯光景,果然有了發現,但也使他非常訝異。他看到的,是一個女人,挾著個男子,隱隱藏藏正往他這面走來,不時的還要扭頭往回看,似乎是怕有人追趕。
由於距離遠,他縱具天慧目,也僅能從衣著上分辨男女,看不清面目,除了李玉珠,他真的還不知道,範鳳陽的手下,又網羅到什麼女將?他懷疑是自己這方面的人,有人受了傷,暫避強敵躲到這邊來的。
這樣一想,更加留了意。不錯,女的是怕有人跟蹤,隱藏在一株樹後,微露半面向來路展望,正好背對著的公孫啟,男的在她臂挾持中,軟癱如棉,如非重傷,便是受制。公孫啟急於知道男女究竟是誰,便乘女的窺探之際,向前迅疾躍進二三十丈,也隱於一株樹後。
他一向就很謹慎,在沒有確定敵友之前,打的是最壞的算盜,假定男的是友,女的是敵,為了救人,故也不宜暴露過早。
剎那之後,女的似已確定無人追蹤,轉過身來,左右一陣展望,最後註定一處農舍,然後臉對臉親了一下,便往農舍奔去,仍是戒意極深,跑幾步,停一停,向後觀望片刻,然後再進。
公孫啟把握機會,也間續地躍進了幾次。這時,他從女的舉止,進一步假定,如非全友,便是全敵,男的受了傷,女的急於想找地方把男的安頓好。不停地間續躍進,雙方已逐漸接近,與農舍形成三角,而這三角,仍在繼續縮小中。
女的似是死心眼,除了前奔農舍,後顧來路,一直不曾往兩旁瞟上一眼。
公孫啟也是死心眼,他的目光,始終就不會離開過男女二人的臉上和衣著。由於雙方的距離,不斷的縮短,公孫啟的心裡,已經開始緊張而動搖。冷月西移,人影拖在地面上很長,公孫啟要想不被女的發覺,必須稍稍落後,因此,他看不到女人的臉,側面也看不全,其實,他也不需要再看女的臉,原因是,玉蓮,傲霜,敏莊,勁裝全是銀灰色,這個女的勁裝是淡黃,一望即知,女的非友,而是範鳳陽爪牙。
男的面孔朝下,挾在女的肘際,綿軟如泥,但那半邊面貌,那勁裝的顏色和款式,那腳下的抓地虎快靴,公孫啟是太熟太熟了,閉著眼他此刻都敢斷定是呂冰。令公孫啟不解的是,彼此立場放肘,女賊何故救呂冰?難道是李玉珠,業已半途知返?不,看適才輕浮模樣,分明是一淫娃蕩婦,意存非份之想。
這時雙方相距,仍有七八十丈,公孫啟本想悄然掩近,把呂冰救下,但一轉念,沒敢妄動,什麼事促使公孫啟臨機收手?
風飄原野,長籠張莊,恬靜無比。範鳳陽遠遠望見莊頭植樹,精神陡振,震吭發出一聲長嘯,情況顯示,小賊在張莊果有埋伏。呂冰過急,暴提全力,幾掠近距範鳳陽不足十丈,厲聲喝道:
“打!”其實,他是急中生智,手裡沒有暗器,精鋼鐵手也夠不上部位,連個聲響都沒有,如何打法?這是逼出來的急智,如容小賊入莊,或是接應趕來,強弩之末,自保都難,救人就愈發無望了,是以虛聲恫嚇,期望範鳳陽回頭查看,略緩行動,他就可以趕上了。
這也是針對範鳳陽多疑的弱點而發,“打”字出口,呂冰腳下貫力,一個箭步,業已虎撲而上。範鳳陽似是不察,果然中計,扭頭回顧,腳下不由略綴。呂冰大喜,喝道:“匹夫,你上當了。”精鋼鐵手無比勁力,摟頭砸下。範鳳陽不料呂冰這麼快,招架無方,忽將所挾人質猛擲而出,道:
“你要,給你!”這一招真損。呂冰如不收手,曉梅勢必死在精鋼鐵手之下,縱是收手,曉梅落在地上,也必摔個半死。
情勢所迫,呂冰無奈,驀的挫腕卸力,丟精鋼鐵手,僅去接人。
劉智落後五步,揚聲喝道:
“留神有詐!”電疾趕上接應。呂冰沒有領會到劉智的激忍,以為範鳳陽乘隙暗算,凝眸看時,範鳳陽果已乘隙把短戟取在手中,作勢欲撲,無如這時曉梅嬌軀已到面前,估量把人換位,即行後退,劉智也接應到了,時間足夠。他是眼睛看著範鳳陽,雙手則去接人,那知有詐並不在範鳳陽本身,而是在他心目中的二姊身上,人是接住了,一縷幽香也已撲鼻而入,一陣天旋地轉,就彷彿曉梅業已適時甦醒,反而把他抱起來就跑,以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範鳳陽作勢準備比不足呂冰,而是準備接應呂冰的劉智,放過女賊,截住劉智,兩個人便打在了一起。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變化得又太快,使得遠在四五十丈外的紀慶,倉惶失措,兼顧不及。紀慶落後那麼遠,並不是功力不如呂、劉二小,而是與劉智匆忙商量好的,教他兼顧遠落在後邊的玉蓮姊妹。這時三女還看不到影子,呂冰出事,劉智又被範鳳陽截住,打得異常激烈,急切間還難佔得上風。紀慶處在這種情況下,別無選擇,只有先顧眼前的事,去救呂冰,也不顧三女聽不聽得到,起步時發出一聲緊急告警長嘯。
公孫啟就是想到這種可能的發展,而臨機收手。
他深知呂冰今時成就,縱是遇到範鳳陽,三五十招內,也不一定就能落敗,女賊何人,何能輕易制伏呂冰,十之八九,呂冰輕敵燥進,中了暗算,從呂冰聯想到劉智、紀慶和玉蓮姊妹,今夜情形,糟到了家,毒經未失以前,公孫啟也曾經瀏覽過,南齊身經眼見,更有精闢註解:
“大凡毒藥,迷藥,淫藥,媚藥一類的毒物,各家怪材不同,酌情制亦異,解救之時,須先詳查症狀,如能化驗成品尤佳,否則藥不對症,絕難根治,餘毒殘存體內,時久必成大害,補救更難……”這又是公孫啟的另一種顧慮。
他從女賊的輕浮舉動,已經瞭然呂冰中的哪一種暗算,認為制服女賊不難,索取解藥非易,強制而行,萬一女賊弄鬼,豈不害了呂冰一生,但他更知道劉智,紀慶那邊,情況料必未能樂觀,那邊人多,尤其還有三個女孩子,也是迫不及待地需要往援,眼前受害的,雖然只有冰一人,於勢也不能捨此,就從棄而顧,瞻前顧後,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公孫啟欲前又怯,還沒拿定準主意的時候,女賊忽然一陣急縱,躍進了農戶的院牆,公孫啟循蹤追去,女賊業已叫開房門,進了屋子,他不由一怔,暗忖:
“農戶怎不睡覺,起來的哪會這麼快,莫非……”他以為又是一處分支樁舵,暗中探查一週,毗連重疊,一共七戶,大多睡夢正酣,似無關聯,仍然不敢大意,避開正面,藉暗影跟蹤進去,只聽一個女聲說道:
“謝謝大娘,請休息去吧,等我丈夫甦醒,我們就走。”另一老婦聲音道:
“天災人禍,誰也難免遇到,你們只管放心住下,天亮以後,如果還不見好,請個大夫前來看看,年輕輕的,身子要緊,噢,壺裡的水還有點溫和。”女賊又再謝了一聲,話聲出自東里間,腳步聲移往西間,公孫啟急忙潛蹤至東間窗外,點破窗紙,往裡窺看,女賊正在倒水調藥,呂冰仰面躺在床上,玉面充血,恍如酒醉。
剎那女賊把藥調好,端著藥碗,嫋嫋向炕前走來,炕臨窗,女賊面朝外。面貌身段,無一不酷是曉梅,美中不足的是,桃花泛頰,妙目流輝,春情盪漾。似以不能自拔,公孫啟如非剛剛與曉梅分手不久,幾疑女賊就是曉梅,難怪呂冰會那麼容易上當,既惋惜,更痛恨,他鑑貌辨色,懷疑碗藥,不是解藥,不能讓女賊給呂冰灌服下去,正待震破窗欞,飛身而入,適時,一聲沉喝:
“你要幹什麼?”挑簾進來一個黑衣中年美婦,面含盛怒,目射煞威,註定女賊,眨也不眨。“噹啷”一聲,藥碗失手落地,摔成粉碎,女賊雙膝一跪,低聲喚道:
“娘,您……”
“住口!”中年美婦喝住女賊,威嚴斥責道:
“你做的好事,眼睛裡還有我這個娘?”女賊道:
“女兒知罪了。”低垂粉頸,妙目中不禁落下淚來,中年美婦道:
“先把他救醒,不準再動手腳。”女賊應了一聲是,起身合藥,給呂冰灌服下去,片刻之後,呂冰醒轉,翻身坐了走來,遊目看了一遍屋子中景象,望著女賊詫問道:
“二姊,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到這兒來了?劉智、紀慶他們怎麼樣了?這位前輩是誰?”邊問邊已穿鞋下炕,中年美婦道:
“她與二姊長得一樣,不是你二姊。”呂冰哦了一聲道:
“是前輩把我們救了來的?”中年美婦道:
“可以這麼說,你叫什麼,己否成家?”呂冰報了姓名,道:
“晚輩已有妻室。”中年美婦輕嘆一聲,道:
“你同行伴侶,已被分成數起,料想還在苦戰中,你快去吧。”呂冰道:
“前輩怎麼稱呼?”中年美婦道:
“救人如救火,還不快去。”呂冰一揖到地,道:“多謝救命大恩,晚輩得空再來拜遏。”正持舉步,女賊把他喚住,取出一瓶黃色蠟丸,道:
“目前正有大用,你拿去吧。”呂冰推辭不收,中年美婦勸他收下,這才接了過來,納入懷中,再拜辭出。
公孫啟先一步退出院外,候呂冰出來,立即趕往張莊,途中反覆尋思,終於忍住,沒把所見告訴呂冰,為了呂冰,也為了中年美婦母女顏面,他認為,如無必要,還是以不告訴呂冰為適當。
張莊戰鬥,猶在持續中,範鳳陽已不知去向,劉智與紀慶,被十幾個驃悍的漢子,分割成兩處,圍住群毆,死屍與兵器,散亂一地,鮮血處處,觸目驚心。劉智遍體鱗傷,仍在浴血苦戰,精鋼鐵手直砸橫掄,已不成招式,勁力亦差,但那股狠勁,卻使群賊望而膽寒,不敢過份欺近。
紀慶的情況比較好,但也好不了多少,他有一把鋒利的短劍,配合精鋼鐵手,今天卻大發利市。這把短劍,與公孫兄妹的絕情劍,是同一塊精鋼鐵母製成的,就只尺寸短,連柄也僅一尺八寸,但削金斷鐵,功效並無二致,血肉之軀碰上,有如雪花向火,沾之即融,沒有一點僥倖的可能。
他是追趕女賊,在莊頭被截住的,群賊不知底細,一上來就被宰了兩個,傷了好幾個,他就是佔了這把短劍的便宜。劉智與紀慶,今天吃虧的地方,在追範鳳陽,一口氣跑了二十來裡地,精力消耗得太大,還沒緩過來,就被群賊圍住了。
群賊把握住這一優勢,圍在外緣,遊鬥,閃擊,打的是消耗仗,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打算耗到他們血竭、力盡,自行倒斃。劉智與紀慶,此時已無力突圍,膠著下去,即使不被殺死,累也會把他們累趴下。就在這種不利的情勢下,公孫啟帶著呂冰,及時趕到。
一向仁厚的公孫啟,見了這般情況,尤其是不見玉蓮姊妹的影子,也不禁怒衝華蓋,殺機暴湧。
他和呂冰是從莊子裡出來的,順手宰了兩個,減輕了紀慶的壓力,才過去支援劉智。這群賊子,都是江湖上的老油子,沒等他趕到,就已一鬨而散。劉智的兩隻精鋼鐵手,變成了柺杖,按在地上,劇烈喘氣。圍著紀慶的群賊也想逃,可沒有那麼幸運了。
呂冰遭了一場脂粉劫,也不啻給他造成了一個充分體息的機會,此時精力充沛,不亞出押猛虎,劈手奪過賊人一把刀,攔截追到,頃刻被他擺平了三個,其餘幾個仍分頭跑掉了。
哥四個湊到一起,裹劍問答,公孫啟聆悉始末,先行圍援三女。呂冰也從紀慶口中,獲知受困經過,劉智、紀慶稍微止血,隨便包札了一下,不顧疲勞,立刻也隨後追去,哪知追到岔路口,公孫啟與玉蓮三女,蹤影皆杳!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42:56
第三十八章 情天劇變
冷月悽迷、寒風削厲,一聲長嘯,劃破夜空,傳送甚遠。嘯聲震撼心絃,悲怒中含蘊無比殺機。呂冰和劉智、紀慶,正徘徊在歧路口,不知何所適從,聞聲喜道:
“是公孫大哥的信號,我們趕快去。”三人略辨嘯聲來處,急忙尋去。裡許路外,幾株枯樹前,斷體殘肢,狼藉一片,霍棄惡一行,正在避風處敷藥裹傷,其中以梅苓、玉蓮傷得最重,全都成了血人。三人一到,靈姑即道:
“啟哥剛走,著冰弟隨我趕去,劉紀二兄協助霍大哥,護送傷者回山口鎮,經過蠍子溝時,要特別小心。”交待完畢,立刻招呼呂冰,飛縱而去。待二人蹤影消失,紀慶問道:
“霍大哥,莫非發生了意外?”霍棄惡道:
“範鳳陽這個畜牲,把敏莊小姐拐走了,我們來得晚了一步,僅把尊夫人和霜妹救了下來。”劉智怒道:
“匹夫簡直不是人,紀兄,我們也趕去。”霍棄惡喝道:
“不準去,啟弟臨走一再交待,說你們傷得也很重,芬妹是一把好手,比你我全高明,這次如果不是她,兩位嫂夫人還不一定救得下來,啟弟還說,你們犯了三項大錯誤,教你們回去好好的反省反省。”劉紀二人被罵得心服口服,再不敢逞強,等到敷裹完畢,乘著曉月晨風,立即趕返山口鎮。
傍晚時分,壽星峰頂出現幾個人,曉梅和葛琳領先,杜芸、姍姍斷後,把彭化與齊雲鵬夫婦夾在中間。她們見七星樓的火勢,一時不會熄滅,便沿著山脊,一路搜尋過來,時間沒有白費,先後又找出了三處秘密出口,一處在頤養樓後半裡處,兩處在壽星峰,半系天然,半加人工開闢而成,峰左峰右都可以出入上下。峰左在壽星頭正下形似騎凌的上邊,峰右在山口內不遠,她們就是從這裡出去的,連人影都沒再見到。
葛琳極是負疚,深恨自己優柔寡斷,平白的讓小蔥做了代罪的羔羊,假朱牧明明已經顯露許多可疑的地方,她還固持成見,不接受忠告,能防止而沒防止,怎麼對得起小蓮?四姊妹從小一起長大。同甘苦,共患難,小菊尤其傷心,曉梅覺得七星樓核心機關的設計,與葛氏別業如出一轍,當日葛氏別業被炸的時候,她就在場,就沒有死,便認定小蓮今天的遭遇,可能與當日自己的遭遇一樣,也不會遇難,十有八九是假朱牧藉此遁身,把她劫走了,勸慰葛琳與小菊。
葛琳、小菊何嘗沒有想到當日葛氏別業的經過情形,曉梅得以不死,還是她們有意安排的,但因關係深厚,無法釋然於懷罷了。抱著萬一的希望,這九個人也報悵然回到了山口鎮。
陣陣歸鴉,象徵一天又已終了。出去的幾批人,先後都回來了,就只公孫啟、梅芬、靈姑與呂冰,還沒有消息,四五十個人,沒有一個不像熱鍋上的螞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飯早做好了,誰能吃得下?梅苓、玉蓮,重傷至今未醒,劉智、紀慶、房飛、傲霜,也因失血過多,支持不住睡著了。曉梅幾次想偷偷溜走,都被杜芸、梅葳,緊緊叮住,死也不放。天一黑,還不能不防備範鳳陽捲土重來,暗算印天藍和唐舒。這一仗,大敗虧輸,全是敗在範鳳陽的陰謀暗算下力量分散,反而處處受制。
公孫啟是曉梅的丈夫,同樣的也是杜芸的丈夫,公孫啟如今沒回來,吉凶未卜,曉梅急,難道杜芸不急?不,杜芸也急,但她不象曉梅那麼暴燥。在印天藍的房間裡,杜芸約齊所有女將,說出她的想法和作法,這是白天與嫂嫂梅葳暗中商定的,由她出面安排,辦法有兩個:
第一,重新搜洞,第二,以逸待勞。她不是不主張去搜索公孫啟,而是不同意盲目的行動,徒然分散力量,教人多擔一分心事,於事未必有益。理由是,從昨夜分手到現在,已有八九個時辰,公孫啟究在何處?無從知道,但可從範鳳陽的行蹤,判斷公孫啟的去處。
依當前形勢研判。範鳳陽的行蹤,不外兩處,蠍子溝經營煞費匠心,必不會輕言放棄,昨夜受了假朱牧的影響,倉卒離開,不會深入,洞中奧秘,還未盡得,是以範鳳陽有恃無恐,還可能再去,其次是神兵洞,觀其炸金星石,逼莊母,重行動工裝修內部。以及暗殺唐通,以圖滅口,都是為了久據神兵洞所措的打算。兩個地方一比較,神兵洞裝修未完,唐舒現仍健在,去的可能性較小,而假朱牧拐到小蓮,走的是後山,方向所指也是蠍子溝窟,故可能性為大,最後,杜芸還說:
“我想到的,啟哥必早想到了,說不定此刻他就在蠍子溝,我們去搜洞,也不啻是給啟哥打接應。”曉梅道:
“我也是打算去蠍子溝,琳妹、姍妹、和齊大嫂跟我一起去就成了。”她總有些自負,也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杜芸不便正面反駁,道:
“我也不主張去的人太多,但如太少,難免顧此失彼,使小賊易於躲避,破除機關,尤非專才不可。”經過一陣磋商曉梅那一路,又加上了金遜、齊雲鵬。杜芸另作一路,向準和彭化兩對夫婦與小菊隨行相助。
杜丹仍舊坐鎮,陸浩化裝唐舒誘敵,留下的人分內外兩線,外線老英雄秦牧自告奮勇,放進不放出,內線杜丹夫婦自行負責,劉衝帶著幾個人,專門保護傷者。略進飲食,便分頭行事。
靈姑領著呂冰,按照約定的記號,趕上了公孫啟,搜遍鄰近村鎮,也沒有搜到範鳳陽的影子。範鳳陽智多賊滑,擒住敏莊之後就走了。霍棄惡比公孫啟早半個多時辰,截住的只是範鳳陽的一群爪牙,也沒有見到小賊,公孫啟只是根據霍棄惡描述的方向,又怎麼搜得到小賊的蹤影。
何況霍棄惡描述的方向,是根據那批爪牙奔行的方向,根本沒有親眼看到小賊,又怎麼作得了準。徒勞無功,無寧說乃是必然的。呂冰見到公孫啟和梅芬,獨不見妻子,始從公孫啟口中,獲知真相。他是一肚子的恨,既恨範鳳陽卑鄙,和那個假曉梅的誤事,也恨自己見事不明,魯莽上當。儘管公孫啟沒敢把呂冰的遭遇告訴他,但呂冰想到葛琳的遭遇,又怎麼能不代妻子擔心!萬一……
他不敢再往下想。公孫啟經過一陣冷靜的思考,果如杜芸所料,他斷定蠍子溝必然還有鬼,決定冒險深入一探。約莫巳時,將近北嶺北緣,遠遠望見葛琳與朱牧,掩掩藏藏,鬼鬼祟祟,沿著峰麓大車道,迎面奔來,不禁心絃大震。曉梅、杜芸、姍姍,與齊彭兩對夫婦,都是追蹤朱牧,支持葛琳去的,前後腳,不會追不上。何以只見朱牧、葛琳,不見曉梅等人,還有蓮菊二婢?難道……
一股冷氣自心底升起,如果葛琳原本就有問題,那就太可怕了!公孫啟由於搜索範鳳陽,偏向了東北一大截,回來時走捷徑,這時的位置,正在蠍子溝密洞的北洞口偏東不遠,忙著妻子和呂冰,就地隱伏下來,觀察動靜。朱牧葛琳剛到蠍子溝的北溝口西緣,隱身崖邊,向溝裡探看了一眼,似乎沒有看到什麼,才敢折轉身來過橋。公孫啟從朱牧的目光中,看出他們要進北洞口。葛琳如果沒問題,怎敢隨著朱牧單身入虎穴。
明槍好躲,暗箭難防,葛琳如果有問題,曉梅她們豈不……一念及此,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悄顧妻子和呂冰道:
“你們不要動,待我先把這對狗男女拿下。”藉著起伏丘陵,向西移動過去。朱牧、葛琳過橋以後,果然是奔北洞口。
覷得二人臨近,公孫啟暴起發難。大白天,他志在必得,故連聲都沒有出,這是出道以來,第一次沒有按照江湖道的規矩,事先打招呼。
一夜的悶氣,多少人受傷,敏莊被擄,曉梅一行吉凶又難預卜,敵人狡謀之深,勢力之大,武功之強,實出於意料,是以公孫啟再不敢拘泥成規,給對方留下回旋餘地。從他隱伏處,到達大車道,約莫八九丈,朱牧在右,葛琳業已斜著奔往洞口,總算起來,雙方相距在十丈以外。
公孫啟一個起落,即已撲臨二人頭頂,雙掌倏伸暴落分抓二人肩井穴,動作之快,宛如電閃。也許他發動的早了一線,也許朱牧不如料想的那麼稀鬆,這時他與葛琳是斜奔洞門,也就是說,並不是背對著大車道,他們似乎是惟恐有人躡蹤,警惕也高。公孫啟出掌剎那,朱牧已先警覺有人偷襲,卻沒有看清是誰,從快速而強勁的掌風,且已意會出來的人比他高明甚多,應變已經嫌遲。倉卒間,左掌一推葛琳,一個懶驢打滾,自己卻向左方滾去,並藉翻滾之便,猶待取出兵器。公孫啟勢在必得,怎能容他們逃散,凌虛一指點葛琳,人卻向右追去。葛琳著指摔倒,朱牧雖然還沒有挺身站起,卻已看清來人是誰,嘆息一聲,道:
“是你,死不……”話猶未能說出,即被公孫啟踢中暈穴,失了知覺。公孫啟一手一個,提著朱牧與葛琳,飛縱遠去。呂冰和梅靈二女,緊緊相隨,剎那隱於丘陵深處。整整一夜,這是唯一的收穫。公孫啟急於知道夜來經過,以及曉梅等人安危,怎肯點葛琳死穴,就在氏陵地帶,擇一低窪處,著妻子和呂冰,監視四周,立即著手追問。不論朱牧是真是假,都是受命於範鳳陽行事,原本處於敵對地位,手段再毒,也是本份以內的事,不足怪異。公孫啟現在痛恨葛琳的程度,比恨朱牧還要深,故準備先要責問她負友背義,到底為了什麼?
隱好身形,正待動手解穴,腦際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翻過葛琳的身軀,仔細一看,果然發現蹊蹺,再看朱牧,也是一樣,全都是化過裝,都是假貨。
“她是誰?”想到昨夜假曉梅,公孫啟覺得這個問題不重要。該要的關鍵,在於此女為什麼要假扮葛琳?他推測了幾種情況,總覺得似是而非,都不能成立,只有……深思良久,嗯了一聲,暗忖:
“只有在葛琳還沒有落到他們手裡,或許可能,是則曉梅等人也必安全無恙……不,不要太樂觀,還是先問一問她,再作道理的好。”儘管還不能肯定,心情也不似初時的激動與憤怒,立即解開葛琳的穴道:
葛琳悠悠醒來,遊目一瞥,發現在一塊窪地上,公孫啟坐在一旁,怒目瞪著她,朱牧伏臥腳下,不知生死,被制前的景況,立刻浮現腦際,輕嘆一聲,道:
“大哥,你誤會了我們的事,上官敏死了沒有?”公孫啟聽著口音耳熟,不覺詫道:
“你到底是誰?”葛琳道:
“我是小蓮,跟上官敏商量好了,去刺殺範鳳陽,大哥在洞前現身,把我們捉來,定被洞中伏樁看到,再去恐怕就不成了。”她是葛琳的妹妹,故也跟著葛琳,稱呼公孫啟為大哥。
公孫啟仔細留意,聲音,面貌輪廊,尤其是雙眼,確像小蓮,但因心裡疑問尚多,故仍不假辭色,道:
“葛姑知道不?”小蓮道:
“不知道。”公孫啟怒道:
“胡說,你跟葛姑娘在一起,怎能瞞得了她?”小蓮道:
“我們早發現朱牧是假的,曉梅姐她們追來,愈知觀察不錯,假朱牧把我們誘到金家場,安置在松林內,說是和範鳳陽有約,他先進了七星樓。裝作探查範鳳陽來了沒有,然後教我們一個一個的過去,詭計愈發明顯,自是因為我扮的芸妹,想藉七星樓的機關,一個一個的暗算,我怕琳姐上當,第一個搶著進去的,果不其然著了道兒,被他制住,再騙琳姊就不靈了,不得已向我吐露實情……”公孫啟截住道:
“他的確是上官敏嗎?你怎麼輕易相信敵人?”小蓮道:
“我雖未見過上官敏,他表現得正直可信。”公孫啟道:
“受範鳳陽之命,偽妝朱牧,計誘你們還算正直?”小蓮道:
“他跟我們一樣,恨不得殺死範鳳陽,但因人寰五老,已有三人落在範鳳陽手中,上官逸也是其中的一個,他本來也被囚在洞中,範鳳陽因為發現琳姐也在與他作對,勢必得到琳姐而後甘心,故臨時把上官敏放了出來,著他化裝朱牧,擒回琳姐,作為交換父叔的條件,上官敏當時以為我是芸妹,兩人合力,足可殺死範鳳陽,故臨時變計,求我與他合作。”公孫啟道:
“他糊塗你也糊塗,為什麼不和葛姑娘她們商議,多幾個人希望不更大,就你們兩個準能成功嗎?”小蓮道:
“不能商議,我也不願再見她們。”公孫啟聽出話中涵義,恨道:
“怎都這麼混賬!”小蓮道:
“上官敏可取的地方,也就在這種地方,心目中時刻以父叔安危為念,手段雖然不當,也只限於要脅我與他合作,並沒有做出見不得祖宗的事情來。”公孫啟道:
“他現在還以為你是芸妹?”小蓮道:
“不,在重新化裝的時候,他已見到了我的真面目,向我發誓,不管我是什麼身份,都要與我結為夫婦,終身不渝。”公孫啟接著也把上官敏的穴道解開,問答大致也和小蓮差不多,但有兩點,值得特別注意:
一、上官敏是範鳳陽親手代他化的裝,上官敏化裝就出來了,中間沒有耽擱,充分說明,公孫啟脫困的時候,範鳳陽還在洞中。範鳳陽不是神仙,不會分身術,不可能同時在兩處出現,是則計騙呂冰,擄走敏莊的那個範鳳陽,是另外的一個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此刻還無法判定。二、洞中尚有奧秘之處,上官敏有的地方知道,有的地方不知道,知道的他全說了出來,譬如他們父子叔侄被囚禁的地方,以及範鳳陽約見他,代他化裝的地方和石室,與幾處往來通路。
公孫啟在聆聽之後,認為上官敏和小蓮商定的辦法,危險太大,而成功的希望極小,勸服二人,就近找了一戶農家,從長作了一番計議,決定先以救人為主,原計劃已然行不通,小蓮恢復了原來面目,為免影響父叔安全,上官敏卻改扮劉信。公孫啟此舉,另含深意,藉機看清二人面目,才肯聽信他們的話,才可以共商機密,放手施為。吃飽喝足,體息了片刻,六個人合成一路,才又折回蠍子溝。
其時,天尚未黑,進洞易被伏樁發現,同時,公孫啟已下定決心,絕不再放小賊逃脫,想到神兵洞頂密道,料想此處,可能也有,預先找尋出來,便把心意告訴了弟妹。呂冰雖為愛侶擔心,恨不得即刻進洞,與範鳳陽拚個死活,但也深知厲害,不願魯莽從事,反正時候已經過了七八個時辰,縱然即刻把人救出來,恐怕已難瓦全,故一字也沒說。斜陽影裡,先就外圍,展開了細密搜索。
李玉珠一覺醒來,發覺範鳳陽已不在枕邊,心裡很不自在。
往常醒來之後,範鳳陽總是親呢一陣,才肯起床,是以李玉珠直覺的會有這種不正常的想法。但完全清醒之後,她明白了,今天情況不同,強敵已經找上門來,以為又有事故發生,範鳳陽不忍驚擾自己,獨自應變去了,芳心又不禁一暢,還有什麼比愛人親切的體貼,來得珍貴呢!洞裡見不到天光,然而她有辦法知道是什麼時刻?一摸枕下,寶貝不見了,一股無名怒火,立刻升騰三千丈。
原來她的寶貝,也是一個折光鏡,就憑著這個鏡子,她和範鳳陽可以坐著不動,洞悉洞中一切活動。莊婉君共有一對摺光鏡,因為特別珍愛李玉珠,所以給了她一個,另外一個,在離開神兵洞之後,給了次女靈姑作嫁妝,自是因為公孫啟目前主持全面,或許用得著。李玉珠與範鳳陽曾有誓在先,現在折光鏡不在枕下,顯系範鳳違背誓言,業已拿往。上層石室,共有兩間,一間處理機要事務,一間睡覺,兩室之間有暗門通連,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如何開啟。李玉珠匆忙穿好衣服,衝進機要室,範鳳陽不在。
她原想發一頓嬌嗔,把折光鏡要回去,也就算了,夫妻嘛,整個人都是他的了,何況身外衣物。範鳳陽不在機要室,純出李玉珠意料之外。她之所以能得莊母器重,就是因為她聰明,悟性高,不論武功或雜學,成就全在眾師姐妹之上。驟逢意外,不覺一怔,問題一個接連一個,倏從腦際浮現,他不在機要室,要折光鏡何用?如果發生重大變故,何以不知會我就離開,置我安危於何處?難道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她沉哼一聲,喃喃自語道:
“我沒印天藍那麼好欺負!”奔回石室,重新梳洗更衣,脫掉衫裙,換上輕裝,佩好寶劍,不知作了什麼手腳,床鋪如電下沉,她也躍上床鋪,緊隨而下,剎那床鋪升回原位,李玉珠已失去影蹤。整個密窟,都是她設計,監督裝修的,什麼地方有機關?什麼地方是囚室?什麼地方作什麼用途,無不了如指掌,穿行其間,自是無不如意。常言說得好:“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女人通常大多都是溫柔的,但當發覺她所心愛的人兒,對她變了心,騙了她,背棄了她,報復起來。其毒、其狠,也就不可想像的,至如戀姦情熱,謀害親夫,主動的是,也是一樣。
李玉珠現在就懷疑範鳳陽背棄了她,把她的專精偷學了去,再沒有藉重她的地方,拿走折光鏡,棄她而去。她原本也想走,施即轉念到,範鳳陽如果真的不再需要她,何不一刀兩斷,把她殺死再走?
如此一想,又覺與範鳳陽素行不符。以範鳳陽年來的行徑,他是下得了這種毒手,絕對不會留下一個知道他秘密的人,與他作對。愈想愈覺大有蹊蹺,也許真有重大事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搜!暗中搜查,他不負我,我絕不先負他?”意念一定,立即展開行動。洞徑很黑,她有夜明珠,為了保持隱秘,也不敢用,輕悄無聲。逐處探索起來,也不是盲目的,而是著重在幾處重要的地方。沒有多久,在一個普通聚議堂,她聞到了血腥,取出夜明珠來一晃,嚇了她一大跳。
一個人的腦袋,被砸得稀爛,無法辨認究竟是誰,但那衣著,分明就是範鳳陽睡前所穿的,鞋襪也是,體型也像,她嚇傻了。一陣驚慄之後,靈明倏現,初步認定,不是範鳳陽。
範鳳陽身兼正邪數家之長,而且機智絕倫,不論明功或暗襲,自己部眾絕對殺不了他,近身而不被發覺都難。
外敵?可能,但如聲響不出,也辦不到。而且如是外敵,也不可能僅僅殺死範鳳陽就走,救人,毀洞。都是必要做的事情。
但自已經過的地方,機關沒有毀掉呀!收起夜明珠,正待去查囚室,立即想到折光鏡,俯身一搜,毫不費事就搜出來了。
除了範鳳陽,誰會懷著折光鏡?
然則誰能毫無聲息的,殺死範鳳陽,而這個人為什麼不把折光鏡帶走?這是她立即想到的兩個問題。李玉珠怎麼想也想不通。是非之地,不可久停,她快速的離開了。她想去囚室,沒有辦法驚動樁卡。此刻適宜嗎?
行蹤如被樁卡發現,立將蒙上重大嫌疑,成為重矢之的,實在太不聰明瞭。高飛遠走,抑迴轉石室?猶豫不能決,高飛遠走,不啻坐實罪狀,不是她殺的,也成了她殺的了,今後江湖,將永無安身之處。她也想到投奔公孫啟,又怕師父不見諒,戀奸私奔,也必為師妹所不齒。羞恥之心一生,靈明覆現,一個可怕的意念,倏又浮現腦際。死者不是範鳳陽,而是為範鳳陽所殺!若然,昨夜伴宿……
哼,不錯,昨夜伴宿之人不是範鳳陽,他故技重施,把我當成了印天藍,從而可見已對我生厭,隨時可殺我,此刻必在石室等我,栽贓陷禍,使我有口難辯。出路也必有人守伺,走更不成了。
她恨恨的暗哼一聲,已經有了決定,不走出路,也不回石室,幾次曲折,去了朱牧坐關之處。開啟密門,閃身而入,朱牧正在行動未覺,她悄悄的把兩處密門,從裡面封死,取出折光鏡,暗查全洞各處動靜。折光鏡並非到處可用,洞裡限制尤多,必須角度適合,還有必要的裝修,全洞只有機要與坐關二室可用,能夠看到的地方,也不完全一樣,這是她來此處的第一個目的。
一陣窺望之後,她不禁又發生了驚疑:
第一、洞外的光線顯示,如非天還沒亮,便是第二天又已天黑,她不相依自己會睡那麼久,除非死鬼點了她的睡穴,又另當別論。第二、全洞一如往常,樁卡都在,不像發生過事故。
第三、機要和臥室沒有人,不知範鳳陽隱身何處,抑是出洞去了還沒有回來,第四、從此處原可看到囚房一角,但所憑夜明珠,不知被何人摘走,此時只見黑忽忽一片,什麼也看不到,料想必也出了事。
從折光鏡中,所能見到的景象,就只有這麼多,由於未曾看到範鳳陽的影子,李玉珠不敢放鬆監視,尤其注意兩個最為機密的出入孔道。眼前情況,由於囚室也出現了紕漏,使她先前的判定,又發生了動搖,倘如有人放出人寰五老,暗算範鳳陽也不是絕無可能。因此,她又多了一樁心事,誘擒上官敏,而使人寰五老上當,她也參加了行動,人寰五老一旦脫圍,必不會放過她,論武功,她不懼怕任何一老,但非五老聯手之敵,更抵不住範鳳陽二十招,就得送命。
眼前情況顯示,如果不是範鳳陽故意作成的圈套,便是人寰五老已經恢復了自由,兩者任有其一,對她都是極其嚴重的威脅,為自身安全計,都以先離開此洞,再作打算的好。這兩個最為機密的孔道,只有她和範鳳陽知道,也是她目前唯一逃生的道路,她不敢馬上走,就是怕與範鳳陽狹路相逢。
現在,她是多麼盼望範鳳陽的影子,在折光鏡中出現,只要知道了範鳳陽的位置,她就可以趨吉避凶,採取行動了。時間在寂靜中,無情的流逝著,黝黑的光線,逐漸在褪色。李玉珠大喜,她知道了準確時刻,原來還在夜裡,不久就要天亮了,天亮以後,範鳳陽或人寰五老,都不敢顯露身形,自己只要能夠逃出洞外,便是生天。強敵環伺,大白天,他們誰也不敢追,以後的事,只有以後再說了。就在這個時候,朱牧長吁一口氣。李玉珠瞥了他一眼,悄聲道:
“師弟醒了?”朱牧道:
“原來是師嫂,小弟沒有行功。”李玉珠訝問道:
“這麼說,你早知道我來了?”朱牧道:
“知道,只是不知道師嫂何故來這裡?”李玉珠道:
“出了大變故,一來暫避兇險,二來也不放心你。”朱牧道:
“可是師兄的意思?”李玉珠一怔,不知他何故不關心洞中變故,卻問出這麼一句不相干的話,道:
“不,是我自己來的。”朱牧道:
“多謝師嫂關懷,不知夜來何人犯洞?”李玉珠道:
“公孫兄妹,金遜,葛琳也和他們一道。”朱牧道:
“不對吧,師嫂認識金遜和葛琳?”李玉珠道:
“從沒見過,怎會認識,是你師兄告訴我的,葛琳還是化裝小蘭來的,後來你師兄,指派上官敏扮成你的模樣,她又自承是雲中雀,不知是什麼意思?”朱牧意外的平靜,道:
“後來結果怎麼樣?”李玉珠道:
“後來他們救出一個殘廢老人,金遜親自揹著,葛琳卻管老人叫義父,哭得很是傷心,不知道是誰?雙眼全被人挖出,腳筋也給挑斷了。”朱牧哦了一聲,道:
“師嫂來這裡的真義是什麼?”李玉珠道: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你不相信?”朱牧不答反問:
“我記得範師兄的原配是印天藍,師嫂是怎麼結識他的,對他的觀感怎麼樣?”李玉珠嘆了一聲道:
“這件事非三言兩語可盡,總之,我是受騙失身,沒臉再回去,又見他儀表不俗,人也很精明,對我也還好,便只好認命,這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最近陸續發現幾件事,使我害了怕。”
朱牧道:
“師嫂的意思我還不明白,公孫兄妹走了沒有,範師兄現在何處,師嫂究竟在躲誰?”李玉珠道:
“上官敏化裝你現身,也貓哭耗子安慰那個殘廢老人幾句。說你範師兄在對崖,把葛琳誘走,公孫兄妹怕他們有險,也全跟著走了。”朱牧道:
“那麼師嫂還怕誰?”李玉珠知他對自己懷疑甚深,索性把醒後經過的事情,以及心中疑慮,扼要的告訴了他,然後說道:
“印天藍就是發現你範師兄有替身,居然大膽伴宿,才與他鬧翻,後來更證實印天藍的父親,也是你範師兄為了霸佔印家金礦,暗中給害死的,如果不是遇著月魄追魂,十個印天藍,也活不到現在,我懷疑死鬼,也是你範師兄的替身,要不然,憑他現在武功的成就,誰能進得了身?”朱牧訝問道:
“現在作何打算,怎麼還不走?”李玉珠道:
“我怕這是你範師兄故意安排的圈套,只要先逃出去再說,但又怕他躲在暗中,所以遲遲不敢走。”朱牧道:
“這能躲到幾時,萬一搜到這裡來怎辦?”李玉珠道:
“不會的,我正搜查他的行蹤,只要看得到他的影子,我就能逃得掉,咦,他什麼時候回來的?”說時不由窺察機要室一眼,發現範鳳陽不知何時,已到室中。朱牧道:
“折光鏡真有這麼靈,我倒得見識見識。”邊說邊己起身走了過去,接過折光鏡一看,果見範鳳陽清晰的映現在鏡中,讚歎地說道:
“真是奇材異寶,師嫂可以走了。”李玉珠接回折光鏡。一查出路,不禁駭然道:
“師弟快看,你範師兄果然有替身,還帶回來一個女人。”
朱牧已湊近鏡邊,看了個清清楚楚,嘆道:
“不如孰真孰假,師嫂要走快走,天已經亮了。”李玉珠道:
“師弟不替他攔阻我?”朱牧搖頭道:
“我相信師嫂了,範鳳陽欺師滅祖,不配做我的師兄,他教我的武功,先真後假,害得我幾乎走火入魔!”怪不得不關心洞中變故,原來他早就有了發現,存了戒心,直到看出李玉珠真情,老天偏又作美,適時展現替身,是以才敢吐露心聲。李玉珠道:
“有沒有大妨礙?索性跟我一道走吧。”朱牧道:
“不,我還要等葛琳的消息。”李玉珠道:
“那我暫時也不走,先看一看那個女人是不是葛琳?”朱牧正藉重摺光鏡,自是求之不得,道:
“也看一看到底孰真孰假?”那知不看猶可,這一看,使得李玉珠,心驚膽戰,惶驚莫名,兩串熱淚,不禁淌流而下。朱牧見狀,愕然道:
“是師嫂的熟人?”李玉珠道:
“是我小師妹,你看她雲鬢蓬鬆,衣衫零亂,正和半年前我的遭遇一模一樣,豈不令人恨煞!”朱牧怒不可遏,道:
“走,我們現在找他去。”李玉珠道:
“事已如此,急也不在一時,他終夜奔波,必已疲累,等他睡熟再去,比較把握大些,趁著這一段時間,我把洞中奧秘告訴你,等一會或進或退,也有個底子。”朱牧恨道:
“真沒想到他壞到這種程度!”李玉珠傷心的說道:
“你不知道他那份假殷勤,一張油嘴,死人都會被他說活,我只恨我自己,痰迷心竅,怎麼會聽他擺佈,死心踏地幫助他,結果……唉!”她哽咽得已不能成聲。朱牧道:
“公孫兄妹恐怕還要來,到時候何不暗中幫助他們一個忙,別再教小賊幸逃誅戮,再去害人,小弟必全力相助。”李玉珠銀牙咬得脆響,這也是她來行功室的另一個目的,現聽朱牧自動說出,正合心願,便悄悄密議起來。
蠍子溝的這個洞,早在三年以前,就被範鳳陽在無意中發現了,當時雖然還沒有叛離金星石的企圖。但也存了私心。
範鳳陽在遼東,有參場,有礦山,財富之豐,與印杜兩家,鼎足而三,非劉衝等人赤手空拳可比。
劉衝、賈明與彭化,可以天涯亡命,到處為家,範鳳陽不論也不願意這麼做。金星石獨霸南天,禍亂中原,兇威之盛,範鳳陽怎能不懼,但也知道,金星石志在絕緣谷的奇珍,一旦得手,必將南返,印天藍是她的妻子,杜丹兄妹尚默默無聞,到了那個時候,範鳳陽認為,遼東天下,就是他的了,為了確保霸權,惟我獨尊,他蓄意培養下一部分心腹死士,又不想讓金星石知道,發現這個洞之後,就暗地裡經營起來,這就是他的私心。
他人很乖巧,二十年來,枝枝節節,點點滴滴,直接請教,旁敲側擊,早把諸葛昌肚子裡的那點玩藝掏空。他自己就能佈置,得到李玉珠之後,更如錦上添花,逐步加強,實不亞金城湯池,鞏固異常。沒有缺點嗎?
有,這是由於當初著手的時候,惟恐被金星石發覺,不敢大規模的幹,所有機關埋伏,都是各自獨立的,沒有總紐,不是系統的設計,不能任意操縱,得到李玉珠又太晚,想改建已來不及。
其實,缺點也正是優點,縱然一處被人破壞了,不影響其他的地方,仍舊可以各別的利用,即使有強敵入侵,也非一處一處的破不可,這樣他就有了充裕的時間,料敵決策,可戰可走,把握主動,想到這一點,他也無意改建,李玉珠給他的幫助,只是把幾處重要的地方,改建成可以內外都能操縱罷了。
重要的地方,一共有三處,機要室、議事廳,與練功室。機要室的下邊,是公孫啟昨夜被困的那間石室,後邊是臥室,臥室下邊是一條密道,有密門管制,可以四通八陸,稍後有兩間衛星室,非心腹死士,不得進入。範鳳陽回來之後,先把敏莊放在左邊一間衛星室,才回機要室,狼子野心,一望即知,自是不想讓李玉珠知道。敏莊似是被點了暈眩穴,靠在椅子上,雙眸緊閉,動也不動,秀臉上仍浮現著驚悸與憤怒。範鳳陽回到機要室,原在室中的那個範鳳陽,已先一步離開了,兩個人沒碰頭,裝束全一樣,無法分出真假。
進來的這個範鳳陽,微一顧盼,不知發現了什麼可疑的跡象,急步奔到一個立櫃前,一把將櫃門打開。立櫃裡邊高三層,上層是是兩個抽屜,中下兩層是敞著的,一目瞭然,放的全是書,範鳳陽微一瞥視,似乎一本不少,即著手開抽屜,先右後左,就這左邊的抽屜,大概丟了重要的東西,只見他雙眉一軒,眸光暴現殺機,幾步走到臥室門前,重重的敲了幾下門。
從神情舉止判斷,這個範鳳陽,該是本人,先前那個多半是替身。敲的那麼重,居然沒反應,範鳳陽愈怒,順手怒揮一掌。臥室的門看掌立開,一篷針形暗器,暴射而出。
不錯,這個是範鳳陽本人,怒掌揮出,立即警覺,人已如電閃離,是以暗器射空,沒有傷著他,暗器剎那射完,範鳳陽重至門前,臥室內何嘗有人。李玉珠何處去了,替身也不在。範鳳陽的臉色,更加陰沉的難看了,眸珠一陣急轉,似在推測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
替身鬧鬼?李玉珠變了?抑或是來了外人?目光集註床上,棉褥零亂,兩個枕頭都有睡過的凹痕,立櫃裡邊丟了東西,縱是連在一起,又能顯示出什麼呢?驀一抬頭,李玉珠的寶劍不見了,檢視衣櫥,衫裙棄擲櫥底,換了輕裝,範鳳陽點了一下頭,似已看出李玉珠,是自動離開的,而非被劫持,再掀棉被,哦了一聲,怒氣全斂,反而笑了。
他到底又看到了什麼,何以轉變得這麼快?門旁吊著一個玉環,上系金線,不知道往何處?範鳳陽掣動了一下玉環,片刻後上來一個丫環,他指了一下床鋪,便走到機要室去了。
丫環換好被褥,出來跟他打過招呼,自顧自的走了。範鳳陽伸了一個懶腰,走進臥室,仰面躺在床上雙手抱著頭,眼睛呆呆的看著頂棚,不知又在想什麼歪主意,對於李玉珠的出走,好象不當一回事,沒有放在心上,否則應有行動,但他沒有,也許李玉珠當真走了,更會使他稱心如願。
丫環第二次上來,還提來一個食盒,在昨夜飲酒那張桌上剛剛擺好。範鳳陽像是很餓,聽到響聲,就自動的出來了,一陣狼吞虎嚥,如風捲殘雲,剎那吃光。丫環撤去殘席,清抹桌面,嫋嫋走去。範鳳陽緊跟著也出來了,但他去的是衛星室,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就這一陣耽擱,敏莊業已不翼而飛。
從範鳳陽回來,李玉珠與朱牧,藉著折光鏡,一直就沒離開他的影蹤,範鳳陽的一舉一動,全都沒有離開他們的視線。
當範鳳陽發現李玉珠出走,不當一回事,掀被看到汙漬,反而發出邪笑。
李玉珠可真寒透了心,又羞又怒、又恨又悲,傷心淚宛如江河決堤,一個勁的往下流個不停。
印天藍的不幸遭遇,還是耳聞,已難忍受,李玉珠則親身目睹,情何以堪?人怕傷心,樹怕剝皮,她沒說一個字,內心卻已暗誓,報仇也要徹底,非把範鳳陽毀個淋漓盡致,不能消恨。
朱牧更是咬牙切齒,連聲痛罵:
“畜牲,衣冠禽獸,簡直不是人!”他沒有適當的言詞,勸慰李玉珠,不僅如此,聯想到葛琳,更是心驚肉跳,憂慮不已。折光鏡的功能雖然微妙,但在同一時間,只能看到一個地方,敏莊是怎麼失的蹤?
衝穴自救?抑是被救,或另遭劫持?範鳳陽不知道。李玉珠和朱牧,一樣的不知道。範鳳陽發現敏莊失蹤,像被別人挖去一塊肉,連同先前的事件,一股腦兒發作起來,恕沖沖忿步離開了。李玉珠和朱牧,利用折光鏡,緊緊的追著他的行蹤,不敢稍懈。
但,範鳳陽的行動快,用折光鏡追蹤,有時須變換位置,而範鳳陽行動的方向又不可捉摸,儘管李玉珠熟知洞中情況,以及他所重視的地方,仍有幾次失去了小賊的影子。兩個人惟恐範鳳陽前來行功室,緊張得到了極點,最後終於看到他在議事廳出現,方才鬆了一口氣。被砸爛腦袋的那個替身,被發現了,外衣不知被何人剝去,囚室珠光復明,人寰五老似已遇救,已不在囚室中,幾個負有重要職司的黨徒,也陸續到了議事廳,範鳳陽似乎正為這幾件事,大發雷霆,並指示行動方針,然後即飛速散去。從折光鏡中,只能看到行動,聽不到話聲,是以小賊都說了些什麼?無法知道。李玉珠道:
“範鳳陽必將大舉搜洞,我在這裡不便,必須在他們到達之前先走,記住我適才說的話,暫忍一時之憤要緊,我走下,等會如果能來必來。”她說走就走,打開後門,一閃而去,剎那隱於暗影中,不知去向。朱牧討料尚非小賊之敵,也沒留她,悄悄把前門關鎖撤去,仍回原來位置,裝作行功模樣。李玉珠推斷不錯,就在朱牧剛剛坐好,室門已經被人悄然打開,停身門外,向裡打量。朱牧佯裝被門聲驚醒,睜眼看出是範鳳陽,徐徐起立,道:
“原來是師兄,嚇了我一跳,夜來爆炸,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範鳳陽見他神情非常平靜,疑心稍釋,漫聲道:
“幾個不知自量的人,前來犯洞,已被擊退,你師嫂來過沒有?”朱牧道:
“來過,匆匆忙忙,說是……說是什麼鏡子被人偷去了,師兄也不在屋裡,慌得沒了主意,問我師兄到這兒來過沒有,小弟答說沒有,她就慌慌張張的走了。”李玉珠身上的脂粉氣味,尚留室中,無法隱瞞,所以朱牧另外編了一套說話。範鳳陽道:
“囚徒有人脫困,你師嫂可能有危險,我得去找她,你也不能這麼大意,把門從裡邊關好,第三段武功要加緊練,日內可能就有籍重你的地方,別偷懶。”他居然相信了朱牧的這套謊言,關好室門,悄然而去。李玉珠帶走了折光鏡,朱牧成了有眼睛的瞎子,再也無法窺知小賊動靜,不過,他也有自己的準備與打算。
夜幕初張,上弦月尚未升起,八條人影,乘黑闖進了蠍子溝,消失了蹤影,神秘而快速。稍後,又是一批,這兩批人,那是從南溝口進來的。但還有人比他們更早,先一步進了北洞口,依稀似乎只有兩個人,不,還有接應,足有五六個之多。令人懷疑的是,這五六個人,和先前那兩個,卻非來自同一方向,先頭的兩個,是沿著峰麓,從東邊來的,後到的這五六個,則來自正北,如非事先約定,算準時刻,那能這麼巧?
洞裡死氣沉沉,進去這麼多人,半天沒有響動,難道範鳳陽料知大勢已去,敵人愈來愈多,應付不過,業已先逃走了?數載經營,拱手讓人,他甘心嗎?
黑暗、死寂,宛如鬼域的洞道中,突然發出一聲暴響,一陣暗器破風聲,呼嘯而下。接著是一陣“叮叮”的金屬撞擊脆響,與痛嚎、厲喝,凌厲掌式揮舞聲,但不旋踵,即歸靜止。一顆夜明珠,倏忽閃現出耀眼的毫光,清晰映出曉梅那一組六個人的面目,她們首先受到襲擊。曉梅遊目如電一瞥,同行的人沒有受到暗器的傷害,芳心至感欣慰,郝肖莊道:
“洞道變了,牆是活的,進路被阻斷,那邊好象有我們的人。”曉梅道:
“不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偷襲我們的匪徒,遇上了對手,可惜被活牆隔斷,不知是不是三妹?”姍姍道:
“也許是啟哥,三姐沒有這麼快,齊大嫂,有沒有辦法復原?”郝肖莊剛好找到樞紐,連試兩次,沒有生效,道:
“李玉珠這個死丫頭,還真死心踏地的跟了小賊,這是她設定的,在那邊關死了,我們從左邊繞過去吧。”她們是從呂冰發現的那個洞口進去的,原是想去昨夜沈萬罹難的那個地方去,左邊洞壁突然橫過來一截,把去路阻住,卻發現出來另一條洞徑,曉梅手持夜明珠,與郝肖莊並肩,領先轉入左首乍現的洞徑,道:
“這條路昨夜沒走過,此處出現,必有古怪,大家要當心。”
金遜走在最後,甫經轉入左邊洞徑,即覺有異,揚聲駭呼道:
“當心!”霍的轉身,發出一掌。曉梅等人聞聲回顧,活牆忽又電疾轉動回來,金遜暴集全力那一掌,沒有發生多大效力僅僅把活牆轉動的速度,略微緩了一緩,仍舊關死,把退路又給截斷了。姍姍急道:
“我看到一個紫衣人影過去了,會不會是範鳳陽?”範鳳陽昨夜穿的是紫色輕裝,所以她這麼說。曉梅道:
“出去還是進來?”姍姍道:
“出去。”曉梅恨道:
“把牆搗毀,絕不能讓他再逃。”六個人裡面,只有金遜帶的是一對精鋼鐵手,立刻撤出,在活牆上掄掣起來,立見碎石紛飛四射。
另一條洞徑中,上官敏輕車熟路,領著公孫啟夫婦和呂冰,直趕衛星室。上官敏認識路,但也僅僅認識從囚室到衛星室,再從衛星室,到達北洞口,以及沿路的樁卡。範鳳陽放他出來,教他假扮朱牧,誘騙葛琳的時候,就告訴他這麼多,他也僅僅知道這麼多。
不過,他這次回來,又已改扮劉信,沿路樁卡自然不會輕易放他通過,幸有靈姑同行,沒費多大事,就已破關深入,到了衛星室。範鳳陽給他化裝的地方,也是左邊的那間衛星室,門邊懸著兩個小玉環,一白一綠,顏色卻不一樣。幾個人一進去,上官敏指著綠環說道:
“他教我回來,扯動這個綠環,他就會知道了,大俠看是先把他誘來,還是先去營救家父?”公孫啟道:
“這麼重要的地方,匹夫怎不派人看守,為了慎重起見,不要驚動他,還是先去營救令尊要緊。”上官敏並沒動,道:
“從這裡到囚房,有三道樁卡,一被驚動,就怕家父叔等遇害。”公孫啟正待舉步,聽他這麼一說,不禁猶豫起來道:
“三道樁卡,縱能順利破除,也須相當時間,如想不驚動看守人,怕是不易,這件事關係重大,少俠須慎重思考,自己拿主意。”父叔是上官敏的,稍一失誤,便要影響別人生命的安全,公孫啟怎麼敢擔這份重責,是以要上官敏自己拿主意。上官敏道:
“如能擒住範鳳陽,還怕他不乖乖的把人送出來。”公孫啟道:
“這也是一個辦法,但我須先聲明,與匹伕力搏,恐非三五百招以後,不能見出勝負,這其間難免他不弄鬼,還有一點,李玉珠有折光鏡,我們此刻行蹤,或已在彼等監視之中,匹夫肯不肯來上當,還大有問題,我們也不宜多耽誤,少俠決定要快,以免被他看破企圖,就更不利了。”上官敏道:
“就這麼辦,先把他誘來,大俠盡力纏住他,我去營救家父。”語畢立即扯功綠環,以示決心。
公孫啟不便再說什麼,立率妻子和呂冰,退出室外。這間衛星室,共有前後兩門,他們是從後門進來的,揣度範鳳陽必從前門趕來,故公孫啟夫婦仍從後門退出,為了應援迅速,並未關門。這間衛星室,沒有懸掛夜明珠,幸而昨夜彼困,找尋出路,葛琳取出一顆應用,脫困之後,葛琳被上官敏假扮朱牧匆匆誘走,沒有來得及還,此刻仍在公孫啟手中,進來的時候用了一下,現在業已收了起來,屋子裡頓呈黑暗。
公孫啟夫婦退出,上官敏和小蓮對正前門待變,哪知等了足有頓飯光景,還不見有人來。上官敏等得不耐煩,以為先前用力輕,故又用力拉動一次,這次用力又大了一些,已把金線拉斷了,拉出來一大截。公孫啟隱身後門外,運用天慧目看得分明,道:
“我們可能來晚了,機關已經被人破壞,小賊恐怕逃走了。”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接了話,道:
“尊駕猜錯了,金線是我剛才弄斷的,以斷小賊消息,你們到底是什麼來歷,跟小賊有什麼過節?”公孫啟覺得此人的話很矛盾,口氣似乎也是範鳳陽的敵人,卻又割斷金線,破壞了誘敵之計,身份極是可疑,而話聲來自右邊,但右邊是牆,何以能透傳過來?一時沒有想清,未免稍存懷疑。上官敏此時心急如焚,搶先接口道:
“我是上官敏,尊駕何人?”那人嘿了一聲,道:
“上官逸已經遇救脫困,你還來做什麼,年紀輕輕的,就學會了欺騙,老夫還有事,失陪了。”上官敏急切辯解道:
“前輩慢走,我是化了裝,家父被什麼人救走的?”不料卻沒有得到問答,諒來的人走了。後門對正洞道,左右並無橫巷,靈姑恍然若悟,道:
“牆外另有通路,小賊適才可能已經看出我們來歷,設辭支吾,可能搶先到囚室去了,少俠意下如何?”上官敏大急,道:
“我們也去囚室。”倉惶奔了出來,上官敏不知捷徑,趕往囚室,須繞道公孫啟昨夜被困處。上官敏領路前行,走沒多遠,發覺洞徑方向已變,止步詫道:
“路徑好像不對了,必是小賊弄了鬼,這怎辦?”靈姑道:
“這是必然的,少俠凌晨與我們會合,料為伏樁所見,小賊豈能不作垂死掙扎之計,豈僅洞道已變,各處佈置,必也加強,原路是否尚能順利通行,不無問題,適在衛星室,我已發現兩處暗紐,由於無法確知何處通達囚室最近,深恐遲誤營救令尊,是以沒敢說出口來,少俠既已迷失途徑,尋覓多費時間,回頭從機要處著手,或許還能快一點,少俠……”上官敏截口道:
“夫人不必再說,小弟已經想開了,急也沒有用,只有盡力而為,實在救不了人,也只好付之天命了,請。”一邊往回走,公孫啟一邊勸慰道:
“吉人天相,也許適才那人說的是真的……”忽有所覺,立改傳聲,道:
“衛星室似有動靜,快……”剎那接近衛星室,清晰傳來關門聲,大家全聽到了,幾步趕到門前,公孫啟迅疾亮出夜明珠。上官敏如法施為,把門打開,屋子裡竟然沒有人。靈姑略一檢視,道:
“有人從這裡出去了,留神!”驀揚玉掌,速疾點向右壁暗紐,一副壁畫,著指下沉,露出來一個門戶,各級高五,左折上升。公孫啟走先,呂冰隨後,六個人小心翼翼,走了上去,忽聽上邊一個女聲歡呼道:
“三姐,大哥果然在這兒。”公孫啟仰視,發現另一石室,秀秀正站立門邊,杜芸一組的幾個人,也陸續迎了出來,公孫啟道:
“還有誰來了?”杜芸道:
“還有二姐,她們是從正面進來的,可能在前邊。”靈姑歡呼道:
“我看到她們了,咦,怎麼往外出跑,追誰?”原來這間石室,正是機要室,她一進來,就發現了特殊裝置,即刻就把折光鏡取了出來,恰正發現曉梅那組人,破牆出困,往外飛奔而去。
公孫啟飛步到達靈姑身邊,接過折光鏡,僅僅看到金遜和齊雲鵬的背影,幾晃杳失去向,道:
“先不管她們,少俠請過來,你看囚室在什麼位置?”上官敏走了過去,他知道囚室的位置和方向,從折光鏡中,很快就找到了,囚監已毀,人已不見,讚歎的說道:
“家父大概遇救了,這是什麼鏡子,怎麼能透視那麼遠,咦!這不是範鳳陽那個畜牲?”心事去了一大半,儘管還不能確切證實,心情已經輕鬆很多了,立刻就把折光鏡交還給公孫啟。鏡中此刻所映出景象,正有一個男人在拷打一個女人。
男人身材背影,都像範鳳陽,手裡拿著一根皮鞭,似在拷問什麼事,此時此地還有心情打人,情節料必十分嚴重。女人被縛在一個木樁上,烏絲蓬亂,頭垂得很低,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打得破爛不堪,成了一條一縷的了,臉向外,但已為亂髮所遮,看不出是誰?敏莊?李玉珠?公孫啟首先就想到了這兩個人,一顆心不禁砰砰的狂跳,急道:
“芸妹,靈妹,你們來看那個女人是誰?”杜芸看不出來,靈姑卻忐忑的說道:
“會不會是三師姐,發現小師妹被擄,把她暗地放走,遭致小賊的怒打,二師姐你再看看。”慧莊只看一眼,驚道:
“大概是玉珠,不好,小師妹去了,跟小賊打了起來,她怎是對手,我們快去接應。”語畢便待往外闖。還等她說,公孫啟早已領呂冰,由上官敏帶路,先走了,杜芸即刻喚住她,道:
“啟哥已去,臨走交待我,說這間石室是中樞重地,小賊發號施令,多半就在此處,等會或許回來,叫我們守在這裡,一面詳查洞中情況,一面等捉活的,向大嫂和靈妹,儘快查明室中有無鬼祟,向大哥和彭弟夫婦,守住那個門,放進不放出。”慧莊和靈姑,分頭搜查,向準守在門外,彭化秀秀守在屋裡。臥室裡邊的機密也給揭穿了,慧莊和靈姑,更從床上深入地下,搜出與左右兩間衛星室的脈絡相連,上下進出的種種秘密,然後恢復原狀,回到室內。
杜芸就折光鏡中,凡是有光亮,可以看到的地方,也續有發現。幾個人各就所見,匆促交換了一下意見,重新作了安排,屋子外邊,絲毫不動,屋子裡邊,卻全變了樣,並將夜明珠全部摘下,掩去光輝。範鳳陽不回來便罷,如果回來,太阿倒持,容易轉勢,機要室便是他為自己掘好的墳墓。
珠光一熄,屋子裡黑如墨漆,折光鏡中所見到的景象,反而愈為明朗而清晰。敏莊師門三招護命保身,威力無盡的劍法,不僅未能傷著範鳳陽毫髮,反被小賊用手中皮鞭,從容化解,險些還把寶劍卷掉。杜芸為她捏了一把汗,靈姑情不自禁地更驚嚇得呼出一聲“啊”,懸慮地說道:
“啟哥怎還沒到,小師妹也真糊塗,既已脫困,怎不去知會大家一聲,她一個人怎能……”慧莊截口道:
“情況怎麼樣?讓我看一下。”折光鏡不過半尺多大,鏡面更小,勉勉強強也只能兩個人看,還得臉貼著臉,她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要看。靈姑躲開了,慧莊目光剛對正鏡面,就叫了起來。
“眼睛都被鞭梢打瞎了,好毒的心腸!”靈姑驚問道:
“小師妹受傷了?”杜芸接口道:
“可不是,敏妹已被小賊逼退,現在看不到了,向大嫂說的,是那個毒打的女子。左眼已瞎,眼珠子還吊在眼眶上,滿臉血汙,看樣子面容也毀了,看不出來是誰。”原來鏡中景象已變。靈姑頓足道:
“一定是三師妹,要不然,小師妹為什麼這樣冒死拼命,啟哥現在何處?如果再趕不到,唉……”她不忍再往下說。秀秀等幾個離著較遠的人,看不到鏡中情況,聽了也覺心驚膽戰,惶悚難安。
她們現在已是情感交流,血肉相連,全都扯得上親戚關係,任何一人有了危險,全部異常關心,驀的,一聲暴響,機要室也受到了影響,發生了一陣搖撼,隱隱約約還聽到了慘號聲。大家的心絃,又是一緊。靈姑驚問道:
“是不是啟哥他們遇伏了?我應該跟去。”杜芸已把鏡面移向旁處,正在到處搜,半天恨聲道:
“小賊真陰險,珠光已悉數隱去,什麼都看不到了。”驀生警惕,又道:
“大家留神,提防小賊趁黑摸回來。”氣氛頓呈空前緊張。
靜得讓人有點害怕。儘管看不到,杜芸仍不放鬆搜查,頻頻移動折光鏡,希望能夠再有發現。
靜寂中,聽覺卻相對的提高了。斷斷續續,傳來幾處博鬥與喝叱。小菊悄聲道:
“是不是二姐她們又回來了,好象三四處都在打?”杜芸道:
“可能,但也可能是別人,今夜來的似乎不止我們一路,別發生誤會才好!”黑暗中的光線中,敵意全很高,她的顧慮並非不可能。緩慢移動中,折光鏡上忽然現出一處亮光,僅僅一閃,很快的又隱去了,只聽杜芸說道:
“又一個陌生女子,幾乎被暗算!”她說得很簡略,大家聽不懂,但顯而易見,找範鳳陽晦氣的,確確實實不只一路仇家。
慧莊正在凝神諦聽聲響,一時疏忽,失去了機會,本能地仍舊扭頭一瞥。就有那麼巧,鏡面又亮了,顯出來一個老人,閃身進了議事廳,似乎對於洞中設置,非常熟悉,開啟一個暗門,一晃而入,消失蹤影,珠光亦隨之隱沒,不覺諗道:
“怎麼會是金神君?”她在神兵澗二十多年,雖然隱身二層,但從折光鏡中,看到毒臂神魔金星石的面影,何止一次?是以一眼即能認出。杜芸道:
“也許是小賊改扮的,往這邊來了,小心!”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43:42
第三十九章 血恨斑斑
毒留神魔金星石的幽靈出現,極是不可思議,人死豈能復生?但是,尤慧莊親眼目睹,又千真萬確。杜芸直覺地認定,是小賊範鳳陽所偽裝,並著弟妹提高警惕,以防突襲。幾個人屏息靜慮,緊張得無以復加,只要小賊回來,絕不再放過他,此獠不除,江湖殆無平靜可言。幾人全有這個認識,也全有這種決心和抱負,誓不與小賊同一天日。
等待復等待,通連機要室的幾個門戶,一直不見動靜,相反的,幾處打鬥聲,卻愈發清晰與激烈了。靈姑耐不住這種靜寂與緊張,悄聲道:
“三姊,小賊也許被別人截住……”“噓!”適時珠光復現,故杜芸截斷了她的話。珠光出現在行功室,進去的是範鳳陽,似乎是去找朱牧助戰,但行功室內空無一人,朱牧已不知何往。範鳳陽的衣服破了好幾處,顯已負傷,微一猶豫,象是要走,不知想到了什麼,忽又改變主意,昂然走入,回手立刻將門從裡邊關死,一掠到了對面,又把後門堵死。原來他要檢查傷勢,敷藥包紮。
杜芸並不知道那是行功室,更不知道朱牧被軟禁在那兒,但因室內僅有一個蒲團,且已坐出很深的凹痕,判知那兒必然也是洞裡一個重要的地方,範鳳陽的意向從行動表現得很清楚,慧莊道:
“小賊莫非還有靠山?”她一直沒有離開折光鏡,杜芸看到的,她也一件不少,全都看到了,是以有這種想法。杜芸道:
“看樣子很象,難道是金星石?”慧莊道:
“老魔不是……我明白了,昨天我們救的那個殘廢老人,匆促之間,金遜可能認錯了。”杜芸道:
“我也這麼懷疑過,要不然,為什麼後來又把人頭偷走?”
靈姑沒看見,自然聽不懂,急著問道:
“你們說的到底是什麼?”杜芸扼要的告訴了她。靈姑就著折光鏡看了一眼,道:
“瞎猜沒有用,這個小賊是不是真的?還大有問題,啟哥去了這麼久,還不見回來,實在教人擔心。我看再分幾個人出去,珠光不要熄,這樣各處景象,也就看得清楚了,總比耗在這兒,乾著急強。”杜芸道:
“我又何嘗不急,但如人再分散,就怕……你快來看!”靈姑急忙注視折光鏡,只見範鳳陽業已包紮完畢,似是發現了什麼,正在扭頭觀察,剎那之後,已有決定。悄悄走近後門,撤去內部管制,迅即將夜明珠收了起來,光線頓時隱沒,無法知道是他出去,抑或是有人進來?靈姑一賭氣,不願意再看。偏就那麼巧,當她目光剛一離開,鏡面上就又有人現出了亮光,只聽慧莊說道:
“三師妹和小賊打起來了。還有朱牧!”靈姑忙又看去,只見範鳳陽已搶佔門邊,堵住退路,就憑一雙肉掌,逼得李玉珠和朱牧,劍招已施展不開。不禁怨道:
“三師妹真糊塗,既然已經覺悟了,為什麼不去找我們,小賊顯已起了毒念,我……咦!三姊去了?”她只顧注視鏡面,替李玉珠著急,身邊已經換了人,這時才發現。梅芬道:
“三姊和向大哥夫婦,還有小蓮,趕去接應了。”靈姑道:
“她跟啟哥一樣,都是肚子裡行事,啊,三師姊捱了一掌,朱牧……唉!咦!小師妹!這劍扎得好!噯!全讓豬油蒙了心都是各幹各的,這怎麼能成得了事!”她怨天怨地,怪完這個怪那個,話也不完整,但如連貫起來,也不難意會得到,必定全都吃了虧!實際的情形,是李玉珠受不了範鳳陽汙言惡語的刺激,以致失常失手,首先中掌受了重傷。兩個人聯手,尚非範鳳陽的對手,剩下朱牧一個人,處境自然更加困難。
朱牧身當其衝,利害關係自比靈姑娘更清楚,他沒有能力殺死範鳳陽,但如把範鳳陽逼出室外,封死門戶,應是自救以及保全李玉珠的唯一途徑。從鏡中望去,他全力振起一仞劍光,猛向範鳳陽罩去,似乎也正這麼做。
這一招,想是天南金氏武功的精華,範鳳陽似也不敢輕易出招,雙掌微提,凝功蓄勢,腳下卻徐徐向後倒退,敏莊好象原就隱身門外,這時看出便宜,悄然現身,一劍刺向範鳳陽命門大穴。眼看劍將及身,範鳳陽業已警覺。在這種緊急關頭就看出小賊的武功成就來了。但見他上身微向左側,右掌凌虛迎擊朱牧劍華,左掌反揮敏莊,以攻為守,打人而不避劍。他應變雖遲,出手卻快,尤其是反擊敏莊,更是以攻為守,攻敵所必救,深得技擊之精髓。耀眼劍華驟斂,朱牧奮盡全力的一招劍法,竟被範鳳陽一掌,遏阻住了,朱牧且被震得連連倒退,如非撞在牆上,可能還得摔倒。
範鳳陽付出的代價也不輕,右臂軟垂,一時似也不能再動。行家眼中,知道這招,是真氣與劍罡的較搏,範鳳陽如果不是受了背後的牽制,力量分散了,朱牧吃的虧,恐怕還要大。
範鳳陽的另一招反擊,碰上了不要命的敏莊,擠著受傷,甚至送命,偏就不撤招。敏莊的動作,雖然不及小賊快,但是,她先出的劍。看她那面容憤恨的神情,大概是想一命換一命,要和小賊同歸於盡,故這一招,也是兩敗俱傷。
範鳳陽上身一扭一挺,避開了要害,腰胯之間,卻被劃開一道血槽,衣服馬上溼了一大塊,顯而易見是傷得不輕。敏莊則被範鳳陽強勁的掌風,震摔出去,落在暗影中,情況不明。
範鳳陽片刻也沒停的,就帶著傷逃走了。李玉珠萎頓一角,爬不起來。朱牧以劍拄地,看樣子也動彈不了,範鳳陽走後,才敢把一口淤血,吐了出來。包括敵我,全受了傷,所不同的是,範鳳陽還能逃,敏莊生死難料,朱牧和李玉珠,卻全不能再動。
後門就那麼敝著,夜明珠滾落一角,仍舊閃射耀眼的光輝。靈姑娘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血淋淋的畫面。她並非真怨,而是姊妹情深,過於關心敏莊和李玉珠的緣故,愛之深,不免責之切罷了。梅芬想把鏡面移開,找尋杜芸行進的路線,看到鏡中情況,只要是敵人,不管是誰去,朱牧和李玉珠,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她心裡怎能不急,又怎能不看!靈姑凝視鏡面,一顆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兒!
公孫啟憑仗天慧目,不用夜明珠,依然鉅細無隱,全能看得很清楚,對於機關也非全無所知,進展本不應該如此緩慢,事情是壞在李玉珠的身上,也可以說是事前缺乏聯繫。李玉珠目擊種種,寒透了心,把範鳳陽恨得切骨,避過搜查,出去充分地歇息了一陣,也把利害想通了。
她把握住一個重要的關鍵,範鳳陽還沒有弄清她的心理狀況,還有運用的餘地,不再怕碰到範鳳陽。所以回來得很早。回洞以後,朱牧已不在行功室,卻使她極感意外。
她又哪裡知道,朱牧也是個頗有心計的人,他怎肯完全聽信李玉珠的片面言辭,決定還要親身實地調查一番。不僅要調查範鳳陽叛師背道的原因與惡行,也要暗中再看一看李玉珠的實際為人。如果李玉珠僅是因為範鳳陽又弄來個女人,打翻了醋罐子,故意加油添醬,誇大事實,那他就得另作打算。
總之,朱牧不是言從附合容易被人利用的人,但要充分了解目前真實狀況,營救葛琳,代義父報仇。因此,他估計公孫兄妹縱然再來,也必定在天黑以後。吃過中飯,料想洞中爪牙,為了應付公孫兄妹,必也正在休息。於是,他便利用這個空隙,悄然離開行功室,探求他自己所需要的消息,並且,也是有意的,暗中觀察李玉珠的行動。
李玉珠等了很久,遲遲不見朱牧回來,以為是範鳳陽把他找去了,便也離開了行功室,獨自展開行動。她顛倒佈置,把幾處重要交匯點割斷,裡外機關全封死,嚴重地阻礙了洞中爪牙的聯絡與策應。原意是想給範鳳陽增加困難,消弱戰力,不料卻也使公孫兄妹感到極大的不便。從機要室到囚房,中間只有三道機關和樁卡,但因洞道已變,機關又已從兩面封死,不能直線通行,轉來轉去,自然難免與伏樁遭遇。
範鳳陽網羅來的這批亡命徒,很有幾個扎手貨,以公孫啟的身手,還費了不少手腳,才逐一制服。幾次搏鬥,有兩項重大發現。
一、生擒兩個範鳳陽,一個嚼舌自盡,一個矢口不說一事,問什麼也不說,倔得上官敏性起,一劍刺了個前心通後心。
二、救了一個飽受重刑的女子,名叫小翠,是侍候範鳳陽飲食的丫環,敏莊就是她救的,小翠就為救敏莊,被另一個膽小的丫環小喜告了密,才慘受酷刑毒打。
這個消息對於呂冰非常重要,公孫啟也很高興,代小翠敷藥治傷,耽誤了不少時間。最後找到囚室,上官逸與步月、換鬥,果已不在,在目前只能當作業已遇救。小翠傷得很重,從頭到腳,體無完膚,不能多說話,自然更不能行動,從她口中,知道敏莊發過誓,殺不死範鳳陽,絕不生離此洞。朝夕晤對,形影相隨,呂冰如何不知妻子的脾氣,外和內剛,說得出就做得到,他怕敏莊不顧利害,去找範鳳陽拼命,那樣豈不是自投虎口,以卵擊石?
呂冰急,公孫啟更急,但小翠傷得這麼重,怎能丟下不管。
兩個範鳳陽的替身,公孫啟費了將近百招,才能得手,而且還不在一處。呂冰想單獨去找敏莊,公孫啟如何能放心?同樣的,他也不能教呂冰上官敏護送傷者回機要室,怎麼都不放心,結果,只好一齊出來,還一齊回去。縱然因這片刻耽延,敏莊再發生意外,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
李玉珠截斷洞道,有壞處也有好處,其他洞道中的爪牙,應綴不過來,是以公孫啟回頭路上,毫無阻攔,走得很快。同樣情形,杜芸暢行無阻,與公孫啟交臂錯過,兩下里一去一回,走的是同一條路,卻沒有碰到。回到機要室,兩下里一交談意見,範鳳陽的替身,先後已發現了三個,沒有發現的,是不是還有?範鳳陽本人究竟在何處?曉梅追的是誰?現在回到洞裡來沒有?都是問題,都無法解答。
可喜的事情,敏莊已被金星石發現,送進行功室,雖能仰臥地上,僵直不動,但從金星石還給她服藥這點推斷,似乎還有救。李玉珠也服過藥,正在行功自療。金星石與朱牧相見,悲喜交集,談了半天話,金星石走了,朱牧關死後門,也在服藥療傷。
從這種情形看,金星石應該是老魔本人,呂冰雖然還很急,但知杜芸已去,只好暫等消息。折光鏡移動了,離開行功室,尋找杜芸的行蹤。走的時候,說得好好的,始終展現夜明珠,也好讓耽在機要室的人,從珠光中,看到她們的位置以及沿路經歷,洞裡各處的景象。然而現在,移動了好幾處,還沒有看到珠光,位置不適當,恰巧看不見?抑或杜芸也出了事?凝神諦聽,打鬥聲已經終止,洞中一片死寂。大家心裡,又揣惴不安起來。
一尺多厚的青石,金遜揮動精鋼鐵手,縱然貫注全力,也不是一時半會便攝得穿;何況最低限度,也得開出一個容人穿越出去的洞口,同行六人才能脫困。因此,等活牆打通,六個人循著原路,追出洞口,哪裡還能見得到紫衣人的蹤影,曉梅極不甘心,還要追。姍姍勸阻道:
“是不是小賊還不一定,三姊料已進洞,我們還是按照原定計劃,跟她們取得呼應,先把洞給毀掉,教小賊不能再用,遼東雖大,看他還能往那裡再躲?”葛琳也道:
“就算走的是小賊,洞裡必然還有他的羽翼,先把這群幫兇除去,剩下小賊一個人,孤掌難鳴,縱不氣死,料也鬧不出什麼花樣來了。”曉梅恨恨地說道:
“你們把小賊看得太簡單了,結果讓他逃掉,稍假時日,仍然可以另闖天下,再興風作浪,這群幫兇也可恨,也罷,先跟三妹會合,看啟哥是不是也在這兒,再作打算。”於是,返身又進了洞,活牆已被鑿通,失去了阻截效用,匪徒自然不會再用,很快便到了昨夜沈萬遇難處。郝肖莊沒費什麼事,找到樞紐,想把洞道復原。空歡喜,原來的洞道已被炸塌,全讓碎石堵死了,短時間內清除不了,只好重啟機關,再走炸後變更的新道。
其實,洞裡共有三條幹道,有暗門相連,本可靈活運用,李玉珠發現範鳳陽對她變了心,一怒把三條幹道的聯繫切斷,使得範鳳陽這批爪牙,彼此不能相顧,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單獨應戰,勝則生,敗必死,逃都辦不到。同樣的情形,對於公孫兄妹而言,也是必須打硬仗。曉梅走的這條路,是左邊的幹道,逢關破關,遇賊對戰,她對於惡人,本來就很少放生,所以才被黑道上的人,稱為“月魄追魂”。
今天盛怒之下,絕情劍又鋒利異常,名將其實,劍下絕不留情。洞道不寬,無法聯手,曉梅當先,除了破除機關,郝肖莊還盡了一份力,這一路,就全看曉梅施展了。同行的人,誰也幫不上手,也不需要他們再插手。一路深入,勢如破竹,劍利招精,手下無三合之將,非死即逃。旁側暗門,已被李玉珠堵死,逃不掉,曉梅追上,又祭了劍。機關不只一處,前邊的人吃了虧,後邊的人學了乖,敵不住,逃不了,唯一的辦法是退,兩處乃至三處人力,合在一起,高手在前,差一點的躲在背後放冷箭。
因此,愈深入,抵抗也愈強。曉梅的阻力,也隨著增大。
她還有一個優點,天慧目展視之下,鉅細無隱。賊黨高手,內功精湛的,儘管也能暗中視物,但這不是看東西,而是分生死,稍一失誤,便要飲恨。兩相對出,賊黨高手視力不及曉梅,先吃了一層虧,人是活的,有多少事情,在極困難的情形下,往往會創新。
這一路,共有四道機關,最後一處,賊人僅剩下兩個最後的高手,都是範鳳陽的替身,武功高,思慮精,便在這最後一處機關,固守起來。這處機關的後邊,是行功室,故這處機關也是兩面裝置,將賊人關死裡邊的機括,郝肖莊再能幹,也是有的難施。兩個替身只消通過行功室,便可以逃生,他們也曾試過了,無奈叫不開門。郝肖莊智竭力窮,破不了這最後一道門戶,換上金遜,故技重施,用他那個笨主意,掄動精鋼鐵手狠力的砸。
兩個替身著了慌,也想加法泡製,但他們用的是戟,頂頭是尖,兩邊是月牙,平著敲不易著力,角度大了,尖又礙事。僅管困難,生死關頭,他們仍不放鬆努力。金遜隔著石門,看不見那邊的情況,惟恐二賊之中,就許有一個是範鳳陽,怕他再逃走,恨不得一下子把石門擊碎,用的力量特大,一下接連一下,掄動也特別快。硬碰硬,反震的力量也一樣的大,鐵手是金鋼打造,無損分毫,肉掌、五指、腕和臂,卻有點吃不消。
齊雲鵬看出他吃力的樣子,接過鐵手換班,不管是誰敲,同一時間。都只是一個人的力量。戟雖然不得力,兩個賊人卻同時在動,並且,彼起彼落,力量也集中在一點。無形之中,雙方反展開另一種形式的競賽,比較起來,各有所長,各有所短。
但好機會只有一個,誰先得手,就是誰的。金遜這邊先得手,二賊便非死戰求活不可,但是,這個希望很渺茫。否則,他們就不必急著想逃了。反之,二賊如先得手,行功室內重傷的三個人,就要活遭殃,最低限度,也將變成了人質。這個競賽,這個機會。雙方不約而同?都在竭盡全力爭取。杜芸帶著向準夫婦和小蓮,雖然是專門來接應敏莊、朱牧與李玉珠,可惜她們被截斷在中間幹道內。尤慧莊找到了門戶,所遭遇的困難,與郝肖莊一樣,只能開啟自己這一邊機括,卻無法排除門後的障礙。
有力難施,打不開門,過不去。她心裡明白,這是李玉珠作的怪,她埋怨這個業已省悟的叛師之徒嗎?不,一點也不,她只是焦急與悲痛。從敏莊的被劫,尤慧莊聯想到李玉珠的遭遇,料想也必差不多。一則,範鳳陽的惡跡,當時還不顯著,起碼她們師姊妹,還不清楚。再就是,性格與年齡,李玉珠和敏莊也不一樣。
尤慧莊自己,就曾對於師父把她們師姊妹關在地下,而不替她們終身打算,起過極大的反感。李玉珠和自己同年都比敏莊大五歲,一個二十四歲的大姑娘,怎能沒有求婚之想?落到範鳳陽的魔掌,委屈求全,實在也不足怪責,現在認清小賊真面目,驀省回頭,更是難能可貴。
在尤慧莊的內心中,是同情李玉珠的,再看到敏莊和她在一起,更認為敏莊是李玉珠所救,足見同門情義仍極濃厚。如果救援不能及時,兩個師妹便要同遭毒手,尤慧莊怎麼能不急。杜芸見暗門打不開,道:
“大概跟臥室的情形一樣,那邊被關死了,門也許不厚,如果別無通路,乾脆,毀掉這個門。”凝足掌力,往門上一按,震碎一層石屑。向準道:
“三姊讓開,由我來。”他帶的也是一對精鋼鐵手,待杜芸讓開,“砰砰”就是兩下子。尤慧莊訝道:
“那邊好象也有人這麼做,也許是二姊他們,位置大概不錯。”於是,鑿門的又多了一個逐鹿者。
從折光鏡中,公孫啟已早發現杜芸的位置,向準的動作,更顯示出她們的意圖。
不過,他看得很清楚,向準敲鑿的位置,在行功室右後方,鑿通以後,仍舊進不了行功室。曉梅與二賊兩處,都沒用夜明珠,故從折光鏡中,是看不到的。
因此,公孫啟仍然是樂觀的,向準鑿通石門,如果進不了行功室,敵人不也是一樣的進不去?他的樂觀,就是建立在這個觀點上。但不旋踵,又使他起了極大的懷疑。李玉珠何以突然扶傷站了起來,先瞥望敏莊和朱牧一眼,手橫寶劍,凝注著前邊的門?
難道有人在叫了?這個時候會是誰?念頭剛轉到這個問題,前門倏的崩碎了一塊,露進來半個戟頭。公孫啟的一顆心,幾乎跳出口腔外。這是獨特的標幟,此時此地,只有範鳳陽和他的替身手裡有,如果被他們破門而入,後果豈堪設想?
靈姑和呂冰,臉色全變了,急看向準,門還沒打通。杜芸近在咫尺,都有緩不濟急之感,縱是公孫啟,此刻也沒有辦法趕得到。
忙把鏡頭移回行功室,前門崩裂處更加擴大了,室內珠光,從裂口透傳門外,清晰看到兩個紫衣人,正在加緊施為,兩把戟寒光閃閃,此起彼落,運轉如飛,一篷一篷的碎石,隨著起落的戟勢,不住的往行功室崩射,重傷的李玉珠,禁不住碎石的打擊,已經躲到門邊去了。看樣子,她還不肯束手待斃,只要紫衣人打不開整扇的門,要從裂口往裡鑽,還不大容易呢。
公孫啟道:
“芬妹守住這兒,我得趕去。”即使遠水救不了近渴,他也必須趕去,一盡人事,衝出機要室,急急趕去。呂冰一言未發,緊緊的跟了去。靈姑和上官敏也要去,卻被梅芬喚住了。
公孫啟和呂冰剛走,折光鏡中忽又展現出奇蹟,不知什麼緣故,紫衣人竟然離開門邊,停止了行動,裂口透出來的光束,已經照不到他們的影蹤了。他們肯自動放棄這個機嗎?梅芬和靈姑,全想不出道理來。猜測、納罕,時間在無形中流逝。
公孫啟居然趕到了,並且叫開了行功室的後門。跟著他一起進去的,只有杜芸和慧莊。見到尤慧莊。李玉珠勉強提聚起來的一口真氣,立刻潰散了,只悽惻的喊了一聲:
“二師姊!”便熱淚泉湧,萎頓在地上。尤慧莊迅速把她移開門邊,一面勸慰,一面替她服藥治傷。同一時間,杜芸也把敏莊,移到李玉珠一處,朱牧行功正值緊要關頭,似受干擾,額上汗出如漿,呼吸亦甚急促,事急從權,杜芸急以右掌,按在朱牧的天台穴上,注入真氣,協助他引血歸經,疏通一脈。向準、小蓮守住後門。這原是一瞬間的快速運作。公孫啟見室內已經騰出一片空隙,傷者也已有保護,這才把前門打開。
原來金遜和齊雲鵬,輪番破門,開出來的洞,已有徑尺大小,二賊忖料如不及時阻攔,自己逃路尚未打通,強敵自先突破第四道門戶,仍非背城一戰不可。這種發展,對於他們自極不利,故立即變計,悄然掠回,隔洞發射暗器,原也只是想阻延一時是一時,再想別的主意。
由於二賊是計定而行,手裡已經準備好暗器,行動又快,等到姍姍從洞口發現他們的形蹤,出聲示警,無奈洞道太窄,猝不及防,金遜和齊雲鵬,還是受到了暗算。二賊發射的那是蠍尾螫極毒,命中處其痛無比,必須立刻救治。這樣一來,曉梅更是怒發如狂,一面讓葛琳和郝肖莊,帶下金、齊二人施救,一面便和二賊對打起來。隔著一個尺大洞口,二賊過不來,曉梅過不去,二賊用蠍尾螯,曉梅用碎石塊,便投暇抵隙,互相射擊。
公孫兄妹這一邊,除了印天藍與杜芸,大多都不用暗器,但也有一個倒外,那就是姍姍。她年輕、好學、好動,小嘴又甜,逗人喜愛,一年多來,她跟印天藍和杜芸,天天在一起,把兩個人的暗器手法,都學了去,但那也只是限於好奇、好玩,不曾想到實用,所以身上什麼暗器都沒有。
今天,就是這個時候,見獵心喜,不覺技癢。她選了幾塊成片的碎石,握在手中,等待機會。天地間相輔相成,相生相剋,道理非常微妙,往往不能用言語表達,但可意會得到,有時利之所在,害亦隨之隱伏。眼前就有兩個極好的實例:
譬如精鋼鐵手,每支六十斤,其重無比,對付刀劍一類的輕兵器,有如摧枯拉朽,人莫敢攖其鋒。但這種重兵器,利於寬闊場所,開合愈大,威力愈大,倘如用來封閉象蠍尾螫這樣一類細小的暗器,卻相形見拙,不如刀劍靈巧,金遜和齊雲鵬,就是因為這種緣故,而受的傷。
又如蠍尾螫,體形細小,猶如繡花針,發出無聲,可以傷人於無形,但其缺點,縱是貫注內力,也射不遠,十丈以外,便難奏效。曉梅不會暗器,自難取準,可是她的內力足,碎石從她手中發出,不亞蒺藜鋼彈,破風聲攝魄勾魂。二賊明已看出她的手法拙劣,卻不敢掉以輕心,不加理會。從這第四道機關,到行功室前門,相距三十丈,其間無曲折,如容曉梅欺近洞口,碎石威力可達。一旦到了這種地步,二賊將無躲閃餘地,曉梅手法縱再拙劣,只要瞎貓碰死耗子,碰上了一顆,就得受傷,那時再想回來,可就難了。
二賊久歷江湖,深悉箇中利害,怕被曉梅佔據有利位置,不敢離開洞口,否則,豈不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再去鑿門,曉梅亦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的暗器手法不佳,打不著賊人,只是因為怒氣難伸,藉此求得發洩罷了,因她站得遠,二賊要想暗算她,也是辦不到。曉梅不肯退,二賊不敢退,於是,就形成了僵局。僵持給了公孫啟足夠的時間,及時趕到,把受傷的三個人,置於安全保護之下,並從門上斑脆,看清門外形勢。
他雖然還不知道,兩個賊人阻拒的是誰,但從二賊不敢出去應戰,已能約略判知,如非曉梅,便是金星石;人寰五老還不足使紫衣人,望而生畏。眼前的李玉珠,使他不禁聯想到印天藍、葛琳,尤其是敏莊,先後被蹂躪,再也無法按捺陡湧的殺機。他憤怒的開啟室門,徐步走了出去。開門聲,以及暴湧的珠光,立使二賊驚惶回顧,分出一個人迎了過來。遠處立刻傳來姍姍甜脆的關注聲:
“大哥留神,匹夫手裡有暗器!”近距十丈,賊人業已看清公孫啟的面貌,嘿嘿笑道:
“劉衝,你好大的狗膽,本山主正要找你,難得你會自己投到,還不自裁謝罪!”公孫啟恍悟面具還沒摘下,也不置辯,道:
“報爾的真實姓名。”兩個人都沒止步,距離更為接近了。
紫衣人似覺話聲不對,微一打量,道:
“幾月不見,狗膽居然生了毛,也罷,本山主倒要伸量伸量你,精進多少,看打!”短戟掄圓,猛砸而下,呼呼勁風,威勢的確不同凡響,公孫啟道:
“何必急著找死!”奇光倏現忽隱,雙方已經交換了一招。
紫衣人退後兩步,急視手中兵器,月牙已被削去一角,駭然問道:
“你到底是誰?”公孫啟道:
“如是替身,火速報名,以免自誤。”紫衣人道:
“休仗利劍嚇人,看打!”再次進招,拍、銷、崩、扎,快速而穩健。公孫啟掌劍交揮,迎架而上,道:
“事不過三,報爾姓名免死。”紫衣人道:
“強存弱亡,哪兒來的這麼多廢話。”招式驟緊,變化亦奇,就是不肯通名報信。公孫啟已有兩次經驗,知道範鳳陽這些替身,個個武功也都不弱,封、攔、拆、解,謹慎異常。眨眼就是二十多招,紫衣人愈戰愈勇。招式變化,也愈奇愈快,刁、銷、崩、磕,吃一次虧,再不肯上當,對付兵器,遠比對付人,還要細心而專注。
公孫啟看出賊人,存心擄奪寶劍,毀損寶劍,如在洞外,寧願棄劍用掌,然而現是在洞裡,招式身法,俱為洞道形勢所限,不能充分發揮,空手入白刃,不易施展,起碼在精神上,用劍遠比用掌,給予賊人的威脅大。現在既已窺破賊人企圖,他的對策,護劍重於防身,甚至進一步,虛招多於實招,以劍為餌,吸引賊人的注意,奏功寄託在掌指之間。
決策雖定,賊人亦非弱者,機會難得。
洞道之中,在夜明珠毫光映照下,但見兩種兵器,翻飛閃晃,吞吐撤放,快同掣電,挪移進退,始終於數丈距離內拉鋸。
另一紫衣人,仍然守在洞口近旁,阻拒曉梅,但因背後已出現敵人,不時偷覷一眼,以防不虞。呂冰早已趕來了,探視過妻子,雖已護住心脈,但傷勢極重,一息奄奄,至今未醒。想到半年來,並肩攜手,笑語如珠,兩情歡愜的親暱情況,一顆心宛如刀扎。
他恨自己昨夜貪功,疏於保護,以致造成意外的禍變,更恨範鳳陽卑鄙下流,禽獸不如。
他看到了洞口另外那個紫衣人,他多麼想過去,把那賊人砸爛,奈何中間被另外一場打鬥所隔斷,他不敢教公孫啟分心,過不去。朱牧幾乎走火入魔,已經杜芸輸功導引,真氣運轉,恢復了正常。他曾睜眼看了一下救他的人,是個不曾見過的端莊美女,感激地點了一下頭,也曾遊目瞥望了一眼室內情況,李玉珠和敏莊,也都有人照顧了,儘管照顧她們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但他仍舊非常放心。
前後門都已打開,也都有人防守,尤其是防守前門的,是個虎虎生威,比他還要年輕的青年,與那青年並肩站在一起,展望門外的,就是救他的那個美女。咦,他看清楚了,原來是小蓮!今天何以對我如此冷漠?現在,朱牧完全放心了,暗暗的對自己說:
“還是趕快醫好傷勢要緊,範鳳陽這個叛徒,非要親手給予懲罰不可。”正當他決心療傷,剛把眼睛閉上。門外打鬥,已生劇變。
公孫啟搏戰紫衣人,已滿一百招,不知足否有意,依然未能取勝。
就他自己的感覺,這個紫衣人,是比不久以前所殺的那兩個範鳳陽替身,的確要高明一籌。但在別人眼中,觀感就不相同了。
曉梅直覺地認為公孫啟,能勝而不勝,過於地珍視寶劍,是一個原因。菩薩心腸作崇,婦人之心,不願意多所誅連,是另外一個原因。杜芸客觀而冷靜,獲益良多。在她的意識中,範鳳陽是唯一的死敵。範鳳陽現在所用的兵器,就是這種短戟,紫衣人如是替身,戟招必得自範鳳陽。是則,將來要想戰勝範鳳陽,今天就應該從紫衣人的招式上,注意其精微變化。
她的精神,大部分貫注在短戟的運用,勝負問題,反而顯得模糊了。她發覺短戟,似乎只有三十幾招,紫衣人並不整套使用,而是拆解之後,頻頻加以變化。同是一招,每次變化都不相同,自然,她也注意到了公孫啟的封攔格拒。場中,二人動作都快,杜芸的眼睛跟著轉來轉去,忙得不亦樂乎,有時上招還沒看清,下招又已展出。因而,她的印象,也是模糊不清,她也不懊惱。理由是,她的武功雖然還談不到登峰造極,但是,確已升堂入室,算得上高手中的高手了,深知技擊之道,臨敵貴能活用,能有這種概括的印象,將來對付範鳳陽,已經大有用處了。
呂冰的肚子裡,完全被悲憤所充塞,唯一的希望,公孫啟快點勝,讓出路來,好教他過去殺個痛快。姍姍手裡握著小石片,一心一意在打鬼主意,她想露一手,用發射龍鱗甲的迴旋手法,把守在洞口的那個紫衣人打翻。由於初次實用,沒有太大的把握,又不道那個紫衣人隱藏的確實位置,深恐一擊不中,反教紫衣人加了提防,是以欲前又怯,極是猶豫。能夠看到公孫啟和紫衣人搏鬥的,就只這四個,各人的想法,又全不相同,締合起來,只有姍姍的想法,積極而有助於當前的情況。又過了片刻,姍姍看了一眼手裡的碎石片,微微一點黔首,好象已經下了決心,驀地揚聲說道:
“大哥,怎還不快點?這兒有人中了毒藥暗器,急待救治,我來幫你。”話聲中向前跑去,故意用力,使腳下發出很大的聲響。曉梅不知姍姍用計,緊步趕上,把她拉住,悄聲埋怨道:
“你瘋了!”洞口紫衣人更不知是計,抖手發出一篷蠍尾螫,然後才微露半面,凝眸觀察。姍姍的用意,就是要紫衣人顯露身形,以便測定他的位置。紫衣人不察,果然中計,儘管他微一觀察,又馬上隱去,但行功室的前門是開著的,強烈的珠光從背後映照過來,把他的半面側影,襯托得異常清楚。
姍姍右手一揚,兩塊碎石片已隨勢發出。紫衣人剛剛把頭縮回,碎石片已如影隨形,跟蹤射到。兩塊碎石片雖是同時發出,勁力,手法,卻不相同,稍前的一塊,挾無比勁風,從紫衣人面前飛過,照直向前擊去,極似曉梅先前投擲的石塊,落了空。
紫衣人也是以為和先前的石塊一樣,自不在意,心裡上頓時呈現鬆懈與疏失。哪知姍姍所發的第二塊石片會拐彎,恰巧又當紫衣人心神微呈鬆懈之際,正好打在他的上嘴唇上,雖然不致於要命,卻也唇破見血,火辣辣的生痛。這還是因為姍姍初次施展,經驗不夠,部位沒算準,她沒想到紫衣人探頭窺視的時候,上身微俯,縮回頭去,腰即挺直,高低差了五六寸,否則,打在額頭或打在鼻樑上,當時就得重傷。
這種手法,江湖上已不多見。紫衣人內心的驚恐,比所受微傷,可厲害得多了,強敵之中竟有此種暗器名家,洞口已隱藏不住,形勢所迫,頓生拚命之心,立以最快速度,返身回奔,打算以二敵一,雙戰公孫啟。這是目前唯一逃生的機會,勝得了公孫啟,便可奪路突圍;並且,還得速戰速決,如容曉梅、姍姍破門而入,從背後掩殺過來,那就更不樂觀了。
主意打得很如意,不料還沒跑上兩步,姍姍所發第一塊石片,竟似具有靈性,又已旋飛而回。
這已在紫衣人意料之中,他既知道這種手法,自然懂得破解,是以這塊石片,對他已無威脅,覷準來路,揚戟點落。他的動作不能說不快了,點落石片,身形再起,不過一剎。但這一剎,已使曉梅和姍姍,足夠到達洞口。姍姍一招得手,信心陡增,再揚嬌喝:
“打!”這次她只是虛張聲勢,手都沒有動,原因是合用的石片不多,一共只選中了四塊,已經用去了兩塊,翹剝下的兩塊,沒有較大把握,她是不肯隨便出手的。曉梅窺破紫衣人的意圖,怎肯教他如願,雙戰公孫啟,配合姍姍的恫赫,發出一把碎石塊。紫衣人聽到石塊破空聲,轉身獻戟,一陣搶拍,雖把石塊擊飛拍落,卻也不禁暗暗叫苦。
形勢變了,洞口有利位置,已被曉梅、姍姍所佔據,紫衣人暴露在不足五丈處,而石塊又是取用不竭,除了倒退著走,連轉身都不敢了。曉梅哪裡會讓他緩手,碎石塊隨取隨發,五丈遠近,縱是普通人,也不會差得太離譜,何況曉梅,腕強力足,打著就不得了。
姍姍也沒閒著。合用的石片不易找,只是杜芸教她的迴旋手法不能用,但印天藍教給她的取準手法,卻一樣的可以施展。曉梅論把發射,一出手就是三四塊、五六塊不等;姍姍則是點射,專門取準打穴。曉梅打上盤,姍姍就打下盤。紫衣人的一把短戟,揮舞如輪,上遮下攔,腳下還不停的向後移動,但聽:
“叮叮!噹噹!”碎石濺飛四射。在如此嚴密的配合下,紫衣人哪裡還有僥倖可言,一個疏失,膝蓋下的麻穴,被姍姍一石打中,腿上一軟,幾乎摔倒,短戟自然也慢了,頭臉和前胸又被曉梅一把碎石打中。
重傷之下,暗忖落在月魄追魂手中,勢必逼問口供,活罪更加難受,回手一戟,自碎天靈而死。情況發展,如此重大,與公孫啟力搏的紫衣人,立刻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心慌,手亂,招式再難沉穩。公孫啟覷準時機,絕情劍一招順水推舟,削斷他右手半截手掌,閃電進身,左掌驟起暴落,拍中對手暈眩穴。
原來他煞費苦心,是想捉一個活口。紫衣人著掌栽倒,鮮血卻從嘴角溢流出來,敢情他已先一剎,嚼舌自盡了。公孫啟發現對手已死,頓足恨道:
“早知如此,何必多費力氣!”迎到洞口,始知金遜和齊雲鵬,確實中了蠍尾螫,已經葛、郝二女,及時代為解毒敷裹。呂冰已經趕了過來,揮動精鋼鐵手,剎那即將洞口擴大,把曉梅、姍姍等人,迎了進來。三路人聚在一起,互相一對證,始知今夜出現在洞裡的範鳳陽,竟有六個之多,兩個已逃,四具死屍中,到底有沒有範鳳陽本人在內?急須查探明白。洞裡顯然還有未曾到過的地方,也須繼續搜。
連同小翠,負傷的共有六個人,尤其是敏莊,奄奄一息,必須即刻救治。幾個人一商量,無論檢驗屍身,或繼續搜洞,均須李玉珠協助,尤其是搜洞,非她不可,只有她熟悉洞中形勢與設置,但是她不宜多勞神,更不能行動。敏莊的傷勢,不能再耽誤。其他幾個受傷的,也須靜養,洞裡不適宜,還得派人保護。
還有公孫啟那一組人,兩夜一天,沒有好吃好睡,也不能不顧慮。有這三個重大的原因,一致認為回山口鎮,為最適宜。曉梅雖不願意,也不願獨持異議。會齊梅芬,攜死扶傷,回了山口鎮。還算好,鎮裡今夜平安無事。化裝已無用,紛紛恢復了本來面目。
朱牧的傷勢,本已穩住,當會到葛琳,聽到葛氏別業的一段傷心事,又氣得吐了幾口血。敏莊的不幸,也反映出李玉珠的不幸,莊門七姊妹,恨不得把範鳳陽生吞活剝,才趁心如願。在李玉珠的口述下,靈姑繪出了一幅洞裡設計詳圖,再經李玉珠翔實核對與校正後,複製了五幅,除李玉珠和敏莊外,五姊妹人各一份,看了又看熟記心中。
公孫啟吃飽歇足,思前想後,把一年多來的經過與得失,從來遼東到現在,徹底地檢討了一番,覺得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過失,才使範鳳陽兇威日盛,得以逍遙到現在,這個過失,就是過份地限制了弟妹的活動,反而使得弟妹的聰明才智,不能作充分的發揮,相形之下,也就愈發顯得範鳳陽的猖撅而可怖了。
當然,他怕弟妹們對付不了範鳳陽,吃虧上當,以長兄般的愛護和照顧,不敢放任弟妹單獨行動,出發點絕對是善意的。譬如姍姍,他就一直把她看成尚未成熟小妹妹,處處需要照顧,不敢教她離開身邊,然而今天,姍姍收拾那個紫衣人表現就有多優異!又如杜丹,始終沒有給他表現的機會,就不應該了,他決定人力的調配,應作適宜的修正,有力量不敢用,或是說,不作充分利用,才是大大的失策。通塞之後,立刻把大家召集到一處,坦承自己處置的不當,以及適才靜中的思想,沉痛地說道:
“範鳳陽的確狡詐可怕,但如把他估計過高,瞻前顧後,反而自縛手腳,給他造成有利的空隙。我們有足夠的力量,可以殲除他以及他所網羅的一群幫兇,過去就因為顧慮太多,沒有完整的計劃,他才能饒幸佔得上風,這是我的錯,現在我們受傷的人太多,不宜再在此處逗留,所以今夜務必把蠍子溝蕩平,也許範鳳陽已經走了,除非逃進關去,我想不出,遼東地面,還有什麼地方可以使他安身,經營一個窩巢,不是短時間就能夠成得了功。先把蠍子溝,給他徹底破壞,教他無法再用,跟蹤追擊,也不再給他喘息的機會,逼使他必須現身,跟我們進行一次生死存亡的決鬥。”
於是,先聽取大家的意見,然後,再就自己的構想,綜合作出一個完整的計劃,吃過晚飯,立付實施。
夜幕初張,公孫兄妹滿懷憤怒,大舉出動。帶回去的四具屍首,檢查過了,全是替身。公孫兄妹,既憤怒,又心驚,更不能不惋惜範鳳陽的才華與能幹,實在想不出,範鳳陽用的是什麼方法,會使這幾個亡命之徒,心甘情願地替他賣命?
那套精微綿密,威力甚強的戟法,又是怎麼練成的?除去化裝,面孔都很陌生,向準也不認識,自非四個金剛八大怪中人物,足證範鳳陽,現在還擁有相當實力。這次出動共分四路,公孫啟和杜芸,各帶一路,清洞毀洞。曉梅與杜丹,各帶一路攻對崖,壽星峰山口鎮委託老英雄秦牧負總責,統率傷勢略見好轉的人。保護完全不能動的重傷人。
公孫啟預料範鳳陽,可能已棄洞逃走,故除姍姍、靈姑、劉衝以外,還帶著小菊、小梅,以便毀洞之後,立即支援攻擊壽星峰的杜丹,是以特別帶了小菊,好作引導。他這一路,是從洞頂密道進去的,事先且就詳圖,研究過洞中形勢,不再是盲人瞎馬,到處亂闖。不僅已有一定的目標和路線,且與杜芸有密切的配合。
杜芸是從北洞口進去的,她這一路有梅芬和向準、彭化兩對夫婦,縱然遇上範鳳陽,亦可單獨應戰。李玉珠重傷不能來,卻把折光鏡,交給了尤慧莊,以便必要時,可以和公孫啟取得聯繫。公孫啟進洞以後,搜查的是昨夜未曾搜過的南洞道,以機要室為終點。果然不出所料,範鳳陽業已棄洞逃走,連一個爪牙也沒有留下。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
公孫啟這次已下決心,豈能還給範鳳陽留著,教小賊將來還能利用,絕對不能!是以經過一處機關,破除一處機關,他有削鐵如泥的利刃,破壞得非常徹底,就連活門轉紐,也沒有留下一個完整的。杜芸從北洞口進來,搜的是北洞道,這條洞道,前、昨兩夜全走過,所有的機關,全都破壞過了,照理說,進展應該很迅速。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原因是,這兩天所破壞的,只是機關上的裝置,如像毒針,弩箭一類的東西,全被觸發、射盡,但機關本身,絲毫無損。如果重新再裝一套,馬上又成了障礙。因此,仍須費上一番手腳。杜芸左錕吾,右天龍,雖然也是兩件稀有的寶物,鋒利的程度,卻不及公孫啟的絕情劍,她怕萬一把兵器傷損了,那將是無比的憾事,是以不敢冒這個險。
幸而同行有慧莊,而慧莊又是個大行家,只消把機關脆弱的部份毀損掉,效果完全一樣。公孫啟一路斬關破阻,到達機要室,略一顧盼,室中各物,仍和昨夜一樣的零亂,範鳳陽似乎沒有回來過。靈姑卻按預計,取出折光鏡和夜明珠,立刻閃動了三次,沒有見到預期的反應,不禁惶惑道:
“三姊應該比我們快,怎麼還沒到?”這是預定的聯絡信號,杜芸的終點是行功室,誰先到,誰先顯示夜明珠,取一次聯繫,行功室沒有預期的反應,靈姑懷疑北路上又有了波折,故而發問。
公孫啟道:
“不管有沒有事,我們迎過去好了。”他覺得走法不是錯,兩邊進展,可能有快有慢,反正預定在中洞議事廳聚齊,就多迎過去幾步,不也一樣,於是,下了機要室,循著中洞往前迎去。幸虧他腦筋活動了一下,剛穿過衛星室,走了沒幾步,身後一聲轟天巨響,機要室炸燬了。中洞受到波及。震動得非常厲害,碎石塵土,簌簌下落,視線已模糊不清。公孫啟電疾回顧,四個女孩子已湧到身邊,看不清劉衝,道:
“劉兄……”劉衝已經會意,截口道:
“我沒事,匹夫好毒,大概是藥線長了一點,我們離開又快,三姊……”話猶未完,接連又起了兩次爆炸。一向鎮靜的公孫啟,也有點心慌了,焦慮地說道:
“議事廳也炸了,前路已斷,另一處必是行功室,快找左壁活門。”姍姍顫聲道:
“我看不見,如按詳圖判斷,恐怕還要往前走幾步。”公孫啟道:
“從現在起,別亮夜明珠,話聲也要輕,洞裡還有敵人,姍妹記憶不錯,我來找。”待塵土稍見稀薄,湊近左壁,徐徐往前找去。瀰漫的塵土,嗆得四個女孩子,忍不住要咳嗽,又怕驚動潛伏的匪徒,只好拼命嚥唾沫,強加壓制。
接連三次爆炸,嚇壞了曉梅與杜丹。曉梅那一路,是從壽星頭底下的密道進去,穿過蠍子溝,還得走上幾里路,比較遠,故進洞不深。爆炸聲起,魂都嚇掉了。這本是意料中的事情,但因過去兩夜,自對崖炸倒之後,就沒再爆炸,以為火藥已全用完,大家全都忽略了。誰會料到還有,更有誰會料到,範鳳陽會留到這個時候用!呂冰痛淚交流,道:
“毒蛇反噬,時間、位置,匹夫算得必定極準,大哥三姊他們……”他說不下去了。劉信道:
“二姊,我們應該回去,匹夫必不肯以身相殉,我料他下手之後,必有退路,我們此刻回去,還能截得住他。”曉梅驚魂乍定,道:
“這是危險的事情,小賊怎肯自己去辦?”這“小賊”的“賊”
字,她是咬著牙用力說的,足見內心恨到極點。呂冰道:
“但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武功、膽識差的也辦不好,縱非小賊本人,也是替身一類的高手,不能饒他們。”曉梅道:
“你們既然都打算去,就趕去吧!”她也認為公孫啟,活著的機會不大,渾身虛飄飄的,彷彿有脫力的感覺。她們這一路,進洞不深,回去的也快,除了已知五個人,還有一個是梅芬。杜丹那一路,是從兩峰峽峙的山口進去的,路最近,都已經到了出口,穆洪急著嚷回去,並且說了就兌現,轉身就走。
他們這一路,都是夫婦檔,另外一對是上官敏和小蓮,全都沒異議。哪知轉身沒走幾步,突然聽到出口處,陡然揚起一聲厲喝:
“範鳳陽你這個畜牲……”話沒說完,就傳來勁疾的掌見。
打起來了。話聲蒼老,上官敏聽著耳熟,止步說道:
“好象是我五叔,他不是範鳳陽的對手。”梅葳道:
“三哥,這是小賊本人!一定是在峰頂看風涼,被人寰五老釘上了梢,我們先把罪魁禍首拿住要緊。”穆洪覺得有理,又往回走。這一下一上,耽誤了不過盞茶時間,等到他們現身峰頭,打鬥已經移往峰西,並且還傳來慘呼聲。六個人飛速趕了過去,首先發現五老呂通的屍首,前胸中毒掌致命,鮮血還冒著熱氣。
再往前看,不足百丈,又一人中掌摔倒,這時,上弦月已經升出地平,峰頂更無遮攔,是以看得很清楚,倒下去的是五老之首上官逸。上官敏厲呼道:
“小賊休走,還我父親的命來。”掌傷上官逸的,又是個紫衣人,似因追來的人多,飛遁而去。上官逸還沒死,見六小臨近,促聲道:
“快追,這個畜牲是範鳳陽……”話未說完,人已仰面倒下。上官敏趕到近前,檢視老父尚有呼吸,怎麼能棄置不顧。
杜丹捱過一次毒打,穆洪受騙被擄,囚禁三個多月,折磨得死去活來,這口怨氣,始終未出。梅葳想到蜈蚣背上往事,二姊梅芬如非遇到四不先生,幾死荒山,大姊梅苓日前受傷,迄今猶不能行動,自是恨滿心頭。靈姑想到師姊妹失身受辱,尤其羞憤難當。如今罪魁禍首,就在眼前,豈能輕輕放過,但上官逸生死難知,又不容不問,是以不免極感躊躇。上官敏睹狀,道:
“家父尚無生命危險,四位請快追去。”就這一霎耽誤,範鳳陽已在百丈開外,四人起步再追,竟是愈追距離愈遠地形又不及範鳳陽熟,終於把人追丟了。恨恨回到原處,上官逸雖已甦醒,只是左臂已折,內腑也受了劇烈震盪,臉色蒼白,甚是難看,見了杜丹,含愧說道:
“場主不念舊惡,收容犬子,翼護有加。老朽生當銜環、死當結草以報。”杜丹道:
“前輩快別這麼說,敏弟亦性情中人,得附交末,正故丹之幸。此處不宜久留,先離開為是。”上官逸道:
“場主說得極是,範鳳陽網羅窮兇極惡之徒,共二十八人,其中以十二替身為最。適聽犬子說,場主兄弟已誅除其五,可喜可賀。適才洞中爆炸,不知公孫少俠情況如何,老朽尚能行動,有子媳護恃足夠,場主兄妹速往探視要緊。”
語畢,示意愛子扶著站了起來,但那忍痛吃力情形,卻瞞不了明眼人。杜丹看在眼中,道:
“勉強行事,有害無益,敏弟速將伯父背起。先離開此處再說。”上官敏也看出老父咬牙皺眉情況,急忙俯身把父親背了起來,急步往洞口走去。幾步外,小蓮亦將五老呂通扶了起來。
曉梅剛出洞口,倏又退了回去,悄聲道:
“匹夫得手之後,往這邊來了,大概要走這條路,我們也給他來個出其不意,捉個活的。”洞口不足四尺,須俯身進出,由下上望,恰被突巖遮住,故不易發覺,丈許外方能直腰,崖高四百餘丈,曲折上升,亦多凹凸不平,似最多年雨雪沖刷而成,其中石級以及過於狹長部份,顯系經由人工開擴,是以隨處皆可隱藏身形,埋伏暗算,尤其易於見功。
曉梅姊弟藏好身形不久,即已聽到步履聲,由遠而近,曉梅隱身入口不遠,更清晰地聽到提氣上縱時所帶起來的輕微衣袂風聲,確知惡徒是往這條密道來了,心中不禁狂喜,愈加屏息靜氣,蓄勢以待,剎那之後,即見一紫衣人,矮身而入。洞口雖在山北,但因嶺勢至此,已斜向東南曲折,大半圓的月亮又已升出地面,洞外光線甚強,故紫衣人由外而內,看不清洞裡情況,洞里人由內外望,藉背景襯托?看得十分逼真。紫衣人塌腰跨過低矮的部份,挺直身形,似有所恃,竟毫不遲疑,疾行而進,越過曉梅隱身處,猶無所覺,但當到達一個蠻曲處,忽然停步用力地嗅了一嗅,詫疑道:
“山主親自守在峰頭,何以隱隱有脂粉香?”聲音雖極隱微,藏身最近的曉梅和呂冰,仍舊聽到了,知道這個紫衣人,仍是替身,範鳳陽此刻正在峰頂。不禁熱血沸騰。呂冰就在轉角處,精鋼鐵手握在掌中,真氣功力俱已蓄足,只要紫衣人一露頭,便猝起發難。曉梅此刻距離紫衣人背後,已有五丈,如在洞外,一掠而到,但在洞內,縱不起來,只有提氣輕身,悄悄掩襲過去。她到底出身名門,師訓時刻謹記心頭,故紫衣人擦身而過瞬間,明可一舉成擒,卻因微一猶豫,未曾出手。
適時隱隱傳下呂通慘號,紫衣人立知範鳳陽峰頂遇敵,洞道中已不安全,如電摘下一戟,伸手入懷,猶待掏取暗器。洞道狹窄,兵器猶難展布,閃避尤難,曉梅容他摘戟,卻不容他掏取暗器,立刻壓劍前衝,嬌聲喝道:
“敢取暗器,立即處死!”聲到、人到、劍到!劍尖已抵住命門穴,透衣貼膚,森寒懾人。呂冰聞聲,微一窺望亦即現身,平握精鋼鐵手,指尖罩住紫衣人前胸。紫衣人背腹受敵,左掌雖然握著短戟,右手卻在懷中,還沒有撤出來,他心裡很明白,右手只要稍稍一動,背後的劍,立刻就會刺進命門穴,嘿嘿兩聲,道:
“終生打雁,卻沒料到今天被雁啄瞎了眼,不含糊,能夠暗算老子,沒被老子發覺,料非無名之輩。背後誰人?”他不懼呂冰,估量左掌的戟,足夠格拒呂冰的精鋼鐵手,只要背後人的人稍弱,仍有可能以極快動作,來敗中求勝,故此問道。曉梅冷冷答道:
“你不妄動,姑娘不能這樣殺你。”紫衣人道:
“不錯,你是月魄追魂,老子死在你的劍下不冤,動手罷!”他料斷背後之人,確是曉梅,詭計難逞,心已涼了半截,又明知曉梅不會這樣殺他,卻叫曉梅動手,意在爭取時間,期待後援。曉梅道:
“向準已和我們生死論交,太行雙煞亦已歸隱納攝,人只能活一次,為什麼想不開?”紫衣人道:
“好意心領,用不著替我擔心,老子與他們不同。”曉梅道:
“莫非有人質在小賊手中?各種情況我都替你想到了。
範鳳陽叛師賣友,荼毒髮妻,人性泯滅,禽獸不如!向準被困遭擒,八怪之首,不但不肯救他,反乘機暗算,意圖滅口。像這樣的主子,這樣的朋友,究竟有哪一點可取?你倒說說看?”
紫衣人估量時間,同伴在洞裡燃放火藥的,早該到了,懼卻至今沒消息,料已凶多吉少。峰頂的範鳳陽,何以也不見下來?他又怎知範鳳陽的想法,以為把洞口敵人引走,就算是為了便宜他們上去。以小賊的狡猾,豈肯輕身涉險,入此難於旋展的窄洞,來救他們?一時想不開,以為兩頭全都絕瞭望,暗暗一嘆,道:
“如果公孫啟就是老子炸死的,你……”驟聽驚人噩耗,曉梅手上不覺一顫,絕情劍有多鋒利,金鋼都能削折,何況血肉之軀?這一顫,劍尖就刺進了肉。
紫衣人以為她要下毒手,又不肯一劍刺死他,深怕再受攫罪,索性躬腰往後一迎,命門穴又是致命大穴,利劍透穿此穴,哪裡還能再活!底下的話,也就自然中斷了。曉梅驚覺已遲,急忙撤劍,屍身已經倒了下來,幸虧她躲得快,要不然還得濺上一身血,不禁恨恨說道:
“我原想從他嘴裡,探問小賊動向,饒他一條狗命,不解他竟畏罪自殺了!趕快上去,別再教小賊跑掉!”於是,躲藏在後邊的人,便成了領頭的人。將近出口,曉梅已經搶到了前邊,並聽到腳步聲。不知來的是誰,立刻示意後邊的人止步,隱身窺看起來。首先探頭窺望的是杜丹,原來他也聽到洞裡的動靜。曉梅見是杜丹,急忙現身問道:
“剛才是誰受傷?”杜丹道:
“人寰五老一死一傷,我們都沒事,洞那邊的情形怎麼樣?”曉梅道:
“我們還沒來得及過去,剛才截住一個替死鬼,知道小賊就在峰頂,見著了沒有?”杜丹道:
“見到了,匹夫腿快,被他逃脫了。”曉梅道:
“五老哪位還在?”隨聲已經躍出洞口,見上官逸俯在乃子背上,臉色蒼白,鬍子和上衣血漬殷然,又道:
“前輩傷在何處?”上官逸道:
“多承垂注,已經服過藥了,料無大礙。公孫少俠那邊情況堪虞,請速前往接應。老朽也要過去看看。”曉梅道:
“前輩傷勢急需靜養,追誅小賊還須大力相助,請不必客氣,丹弟護送先回山石鎮,蠍子溝那邊我去看看就成了。”語畢轉身入洞,剎那杳失芳蹤。杜丹雖也關心胞妹和公孫啟,但覺人寰五老,過去與小賊關係至為密切,上官逸料能知其動向,不容再生意外,確有加以保護的必要,遂從原路折返山石鎮。
洞裡雖有南、北、中三條幹道,並非並行,其間的間隔,有寬有窄,暗門就設在間隔最窄的部份,還是就著洞道的形勢,稍加人工與裝置,就能修築成功的。另外一種,原是就天然生就的支道,而將兩頭堵死,裝設活門,這種裝置是有兩個門戶的。
哪裡是活門,哪裡是活門,玉珠所給的形勢圖中,都註記得很清楚。公孫啟運用天慧目,暗中摸索的,就是屬於後者,這頭活門與那頭活門之間,還有一截彎曲的洞道,究有多麼長?李玉珠也許認為無關重要,就沒有註記出來,知道概略的位置,找起來自然就容易得多了。公孫啟沒費什麼事,就找到了。
這兩處活門,一在中洞,一在北洞,李玉珠僅僅把兩個從外邊關死。也就是說,公孫啟只消把李玉珠卡死的機關打開,就可以很從容地把門打開,不須再費什麼手腳。而所要破壞的,是那頭的那個門。當他把李玉珠卡死的機關打開以後,用掌一推,居然沒推動,腦子裡馬上浮起來兩個疑問:
一、三次劇烈爆炸,把機關震毀了;二、又有人從門裡作了手腳。如是前者,那好辦,教劉衝費點力氣,用精鋼鐵手把門鑿通,縱然驚動潛伏洞裡的強敵,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再說,也顧慮不了這麼多。因為除了這麼幹,就沒辦法出得去。但如是後者,問題就多了。
誰卡死的,什麼時候卡死的?微一沉思,馬上得到了解答,公孫啟料定是伏樁乾的,時間就是爆炸以前,甚至門裡還埋伏著人!這裡如此,別的地方也必一樣,縱然沒把自己炸死,也要把自己活活地憋死、餓死在中洞。他立刻把自己的想法,悄聲告訴劉衝與四女。劉衝道:
“既是這樣,我們就從此處打出去,也許範鳳陽就在那邊,正好跟匹夫,作個徹底的了斷。”揚起精鋼鐵手,就待往活門上砸去,姍姍急道:
“且慢!我有一個不同的想法。”姍姍究竟又想到了什麼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5 13:44:47
第四十章 奸邪末路
姍姍是天真的姑娘家,對人處事,都是僅憑直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她看到劉衝已揚起的精鋼鐵手又停頓在半空,連“啟哥哥”也在。她心中一急,又得意的,衝口說道:
“外面一定有人在搗鬼!如果我們一動手,外面就會聽到動靜了……”劉衝笑道:
“你怎能斷定外面有人?”姍姍一聳瑤鼻,道:
“如果是機關自行受守爆炸震塌的話,我們可以把它打通,如果外面有小賊的黨羽在埋伏,我們就不能讓他們聽出情況了!”劉衝睜大眼睛,道:
“為何?”姍姍轉向公孫啟道:
“啟哥哥,我擔心賊子在外面把門堵死,卻趁著把我們困住的時候利用這段時間暗做手腳……”公孫啟心中一動,暗忖:
“看不出這丫頭腦筋不但靈活,而且思維成熟……”他口中忙道:
“是的,姍妹已經長大了,真是心細如髮……”姍姍受了誇獎,得意地笑著,又搶著接口道:
“啟哥哥,我早就是大人了嘛”“大人?好!就算你是大人了,你有什麼好主意?”“我還在想——”劉衝急叫道:
“我的小姑奶奶,還能讓你慢慢想嗎?”姍姍撅嘴道:
“不想好怎可開口?”公孫啟點頭道:
“我已想到了,一定是範鳳陽那小賊佈下的毒計,想利用爪牙把門堵死了後,再在外面裝置炸藥……”姍姍跳起來道:
“正是,正是,我剛剛這麼推想到呢!”劉衝等卻嚇得神色大變,忙道:
“那我們快打通出去,還呆個什麼?”公孫啟沉重地:
“姍妹,你可想到應當如何做?”姍姍似乎因為公孫啟重視她,且是向她請教的口吻,更加興奮,她歪下頭,想了想,道:
“啟哥哥,我是想到了玉珠姊姊畫的圖樣,這裡該是復門吧?”公孫啟點頭道:
“是的!我們就是要由這裡穿過去,把另一道門戶給他毀掉!”姍姍嚥了一口唾沫道:
“這頭活門到那頭活門間,是不是隔了一段相當長的通道?”公孫啟道:
“依照玉珠的形勢圖,是兩門之間,還有一截彎曲的洞道。
但她沒有註明有多長?”問題就在這裡了,姍姍道:
“既然有甬道,少則幾丈,長則十多丈或幾十丈,可能是直的也可能是曲折拐彎的,假使小賊的人真埋伏在外面,一定會在甬道中做手腳,做好了手腳,估量我們也已經把堵死在這裡的門打通了,他們只等我們進入了甬道陷阱,就發動!”公孫啟點頭道:
“姍妹分析得不錯。”劉衝焦急地發燥起來,道:
“不論如何,我們一定要先打通這裡,不能多扯廢話浪費時間了!”姍姍跺腳道:
“這不是廢話嘛!”公孫啟點頭道:
“姍妹只管說下去。”姍姍得意說道:“不一定要打通,我們還可以試試別的出路……”劉衝叫起來了:
“全是廢話!能回頭走還用你說麼?我們是無路可走呀!”姍姍怒道:
“路是人走出來的!我們可以向另外方向開路出去,不一定要走回頭路!”劉衝苦笑起來:
“這兒是山洞裡,只有出入兩個通路,如果前路被阻,後路又是死路,還能向左右打出路來嗎?”姍姍雙手叉腰道:
“又有什麼不可以?”劉衝搖頭道:
“好啦!世上只有你最聰明瞭!”公孫啟沉吟著:
“其實,小賊的估計,是我們到了這裡,只有向前的一途,才在前面埋伏下爪牙對付我們,回頭走固然不可,另找門戶或臨時打出路來,時間上也不允許!”姍姍道:
“為什麼時間不允許?賊子不見我們打通過去,就不會盲目發動!”公孫啟吸了一口氣:
“姍妹,小賊只是要我們困死在這裡,我們就算另外設法打出一條出路,如果那邊過道里有他的爪牙,也一定會聽到我們在另謀出路,也必會斷然爆炸火藥……這裡一定受到波及而倒塌,請問我們又如何?”姍姍道:
“難道我們就心甘情願地自投陷阱,自己送過去?”劉衝舔了一下乾燥的嘴唇:
“我們還是多做少說吧,若不是你的道理多,我們早已打通出去了!”說著,揮起了精鋼鐵手,雙手一緊,就要問石門猛砸。公孫啟搖頭道:
“慢著,再讓我想一下!”劉衝卻只有聽公孫啟的話,他是最佩服公孫啟與曉梅的。他的意思裡,認為只要是公孫啟夫婦插手的事,一定有始有終,必有道理,聽公孫啟與曉梅的話,決不會錯。所以,他立即放下了精鋼鐵手,傾聽公孫啟的吩咐。公孫啟沉著地一抬手:
“你們先全力向左面挖挖看——”他頓了一頓,壓低了聲音:
“這是十分冒險的事,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試一試,這裡,由我來——”劉衝已經迅速地走向左面,一聲不吭,就動手了,姍姍一急,剛要說話——
公孫啟已凝重地向她搖搖頭,一揮手,亮出了兵刃,到了正面出路的石門邊,先側身附耳在壁上傾聽。姍姍惶惑地呆住了!小菊,小梅與靈姑也是一怔神!她們馬上有所悟!
她們推測公孫啟為了顧慮她們與劉衝的安全,不願讓他們首當其衝,所以藉詞把他們支使到另一邊去。而他自己一人孤身犯險!也即是說:公孫啟要不惜以身試險,為免玉石俱焚,使他們與劉衝一併波及,寧可要他們避到一邊去,他自己先衝頭陣!
假使石門外面真有埋伏炸藥或有範鳳陽手下爪牙在做手腳的話,一經發難,至少她們四女與劉衝先有個緩衝。一句話,公孫啟是捨己為人,勇於獻身,寧可他獨任艱鉅,甘冒生命之險……
她們當然未想到公孫啟另有打算——
公孫啟是作萬一份計,一行六人,以他功力較高!如果那一面有埋伏,他可以控制進退!四女與劉衝就差多了!如果讓他們也擠在一起,則萬一大變突起,他會無法兼顧!他要他們和劉衝先到左面去,一則藉破壁聲試探外面的動靜,以淆亂對方耳目。
二則萬一石門那邊突然有變異的話,以跟前地勢來說,只有靠左壁比較安全!
當然,假使真正有預布的烈性炸藥爆炸,把這裡全部震塌的話,那也只有一同埋,難以倖免的。死裡求生,作萬一打算,公孫啟只能這樣走一步,算一步了!靈姑與姍姍卻不這樣想了!她倆對公孫啟有比小菊和小梅更特殊的感情。她們一想到公孫啟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她們設想,心情激動之下,都脫口急呼:
“啟哥哥,我們來幫你!”她倆還未掠到,公孫啟已嚴肅地翻掌一拂袖,發出一般勁飆,把她們擋退!他怒目示意她們不可妄動,並以手式示意她們快挖左右的石壁!姍姍差點掉下淚來。那靈姑也是星眸一紅!她們都是心中又急,又感到受了委屈。劉衝揮舞著精鋼鐵手,猛砸猛挖,把石壁砸得震天響。小梅低聲道:
“我們還是聽話——”公孫啟又向她們頷首示意,表示嘉許小梅。他眉毛連揚,已經聽到了聲息——
方才接連的三次爆炸,一是“機要室”,一是“議事廳”,一是“行功室”!
這三處地方,應該是範鳳陽那賊子在此的根本重地!小賊居然連這些核心重地也捨棄了,不惜一概炸燬!顯而易見的,小賊是破釜沉舟,已經下決心不要這裡了!由於小賊已經豁出去了,背城一戰,當然更兇毒,存心要把進入這裡的人炸個精光大吉,一個不留……
根據這個邏輯!範鳳陽是“孤注一擲”了!他是要把公孫兄妹和所有進入蠍子溝的人一網打盡,來個殺絕,假定是如此——由事態之演變,也確實是如此,這小賊手段兇毒絕倫,一定會步步為營,寸寸陷阱!
而不幸的是,公孫啟與曉梅等都因一時疏忽,只想來個掃穴犁庭,把小賊的老巢毀滅殆淨,殲滅小賊以下的賊黨,而未深入細想小賊的奸詐陰狠!一個不好,可能一著錯,全盤輸!如讓小賊奸計得逞!豈非老天無眼?本來嘛,雙方已是仇深恨重。都以立斃對方為快,既已入受困,除了盡力迴轉乾坤之外,只有認了!
公孫啟思潮電旋,他最關心的當然是曉梅等人,不知她與杜丹等人的遭遇如何?
如果她與杜丹等其它三路人也全部遭遇這種意外,不幸被炸塌的山石壓死或困在絕地的話,那……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竭力按捺住心神,保持冷靜。他以天耳通的功力凝神傾聽,果然又聽到了動靜!就是隔絕的活門那一面,有急促的腳步聲息!——是由石門與地面的震動分辨出來的。一般人或無法聽出!在天耳通之下,就不同了。在劉衝等猛砸左面石壁的巨大聲響下,公孫啟還能分辨得出正面來的步履聲息,真不等閒。
姍姍與靈姑,始終在一瞬也不瞬地注視公孫啟的一舉一動,把芳心吊起來了,她們只看到公孫啟不住轉動眉毛,姍姍幾次想開口詢問,都被靈姑示意止住:
姍姍還是憋不住了!她附在靈姑耳邊叫道:
“如果杜丹大哥和曉梅妹姊他們,能夠及時趕到外面多好?”靈姑何嘗不盼望有這種好事?但是,她沒有回話——只點點頭。姍姍目光一轉,閃過驚悸之色,又道:
“方才小賊連爆炸藥,不知曉梅姐……她們會不會也碰上……”她已說不下去了!靈姑當然也已想到這方面,她還比較沉得住氣,忙也附耳大叫:
“不會的!不要胡思亂想……”姍姍抽噎了一下,不住眨著眼球不再開口了,只向公孫啟看去。公孫啟正以極快的手法,揮動絕情劍,凝足神功。向著活門切瓜削掘似地切割著!
豆腐大的石塊簌簌而落,姍姍嘆了一口氣:
“我好緊張……如果……啟哥哥有個萬一……”靈姑忙急聲接口:
“姍妹別說喪氣話,啟哥哥不會有什麼意外的,豈不聞吉人自有天相?”她這當然是安慰姍姍的話。實在,她們每個人都緊張得心快要吊到嗓子下。只要稍有警兆,她們的心都會蹦起,炸開!這叫做關心則亂。她們不但關心公孫啟。同樣的,也關心她們自己的關心!
是生?是死?就全在突發的變化之有無了!公孫啟身系許多人的安危。不止於她們四女和劉衝,更關係曉梅等一干男女義俠。因此,她們都像繃緊的弓弦,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公孫啟的一舉一動!越是緊張時,越感到時間過得太慢!豈止度日如年般的難過?
公孫啟運劍如飛,他實在也是十分緊張的!他很清楚,門那邊既然證明有埋伏,當然是範鳳陽的死黨,存心要把進入這兒的群俠一舉消滅!
不容他再猶豫或另想辦法了!所以,他必須以最快的手法,爭取一瞬時機!他希望能在對方未發難之前。破門而出,把對方制住或及時切斷埋伏,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的死中逃生之法了。他把畢生功力都凝聚在執劍的手上。他不願意劉衝等近前幫忙,一則固然是怕他們冒險,他寧可首當其衝。二則是人一多了,不但礙手礙腳,反會造成越幫越忙的局面,使他無法全力施展。他連一句話也無暇多說,他要抓住求生的一瞬機會。
他滿頭大汗,全身汗出如浴!終於,他全身如繃緊了的弓弦,向劉沖和四女一打手勢之後,驟然疾退三步,猛地迅如雷霆地連劈三掌!震耳巨響中,石門已在他劍下破壞得差不多了,再經他神功掌力猛擊,頓時碎石如雨,石門裂開二三尺大的缺口!
公孫啟已身如箭射,由破洞中疾射出去。劉沖和四女都在緊張得要窒息之餘,歡呼大叫,魚貫搶出。公孫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出,果然是進入了一條甬道。可是,卻是黑漆一片。他猛搖頭,定定神,只聽到極雜亂而疾迅的步履聲在十幾丈外移動。隱約中,還聽到喝罵的聲息:
“咱們快!他們好像已經……”另一個喘促的聲音:
“小狗男女死定了……”公孫啟本能地要循聲追擊!劉沖和四女更是爭先恐後的向前掠去。這種速離險地的心情,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劉沖和四女當然是想以最快的速度脫離此地,追殺敵人。至少,也得有追上敵人的速度——只要能夠做到。依照常理,敵人在未逃到安全地帶之前,當不致立即發動。
公孫啟卻反而頓住了身形,雙目聚光四面掃視著。已經掠出四五丈的劉沖和四女,也已發覺公孫啟沒有動,一驚之下,都猛頓身形。劉衝喘氣大叫:
“快呀——”四女也異口同聲道:
“啟哥哥,你怎麼了?”說著,都回身掉頭要折回來。公孫啟沉聲道:
“你們快追殺賊黨,千萬勿要誤事……”姍姍急叫:
“啟哥哥,你呢?”公孫啟怒道:
“別耽誤了!你們快走!我要查看賊黨的佈置!”他聲色嚴厲,在甬道中,因迴音反震關係,特別響亮震耳。姍姍等從未被公孫啟這樣叱喝過,惶急之下,竟手足無措,進退不得!還是劉衝有決斷,他忙叫:
“快,我們聽他的!”說著,他自己當先掠去,姍姍嘶聲道:
“三位姐姐快走,我幫啟哥哥一下!”她說著,推了三女一下,她自己掉頭折回。靈姑和小菊、小梅,三女急了。猛聽公孫啟又厲聲喝道:
“你們如不聽話,一定誤盡大事!”語聲中,還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可見他確實在發怒了!靈姑忙叫:
“姍妹,快回來,別使啟哥哥分心!”姍姍便哼一聲,掉頭奔回。在靈姑領先之下,她們又向前掠去。姍姍大聲喊著:
“啟哥哥,你要快一點呀!”公孫啟大大吁了一口氣!甬道邊,伸手不見五指,如果不是他有天慧目,根本什麼也看不見!
他聽到四女已經向前面走了,總算鬆了一口氣,再危險的地方,他可以留下,絕對不肯讓別人與他一同涉險。他不是不信任別人,而是在最危急的關頭,他認為他一個人比較容易應付,如果有其他的人在一起,他一心數用,反有掣肘之感!他是一心為別人好,至於他自己的安危,他不會計及。他為了劉沖和四女儘速離開這迫在眉睫的險地,顧不得失態了,不惜發怒言重,他這份苦心,別人非多想一下不會明白的。
甬道內,由於空氣不流通,更是沉悶。公孫啟倏地目光飛射!他有了發現了?他先聽到一種細微的聲音,竟是起自頭頂。他凝目看上去,一線火花,好像蛇一樣蠕動!果然是火藥引線!公孫啟也是驟感頭皮發炸,腦門如雷轟了一下,他閃電出劍,斬斷了引線!他暗叫:
“好險!”假使他破門稍遲了半盞茶時分,那就不堪設想了!他方才只顧查看左右前後,卻未注意頭頂上面。如果他沒留下來,只顧速離險地的話,那可就糟了!因為,引線只剩下一丈多長的一截。靠近已毀的石門頂上,有幾處石窟窿。
窟窿中黑團團的當然是火藥!
而引線就在二三丈外的轉角石槽中迅速燃燒過來。
那兒是一處死角,目力難及。恰好是快燒到火藥一丈多之處,也是公孫啟停身之處。公孫啟傷神一下,如果他遲破石門半盞茶時間,或者一破門就往前追敵的話,這時正好已經點燃了!
這下如果爆炸——由於火藥包之多,當然威力更大。範鳳陽是存心要把這條路全部炸塌!把困在裡面的人全部埋葬掉!即使他和劉衝四女能夠追上點燃引線後逃走的賊黨,這裡火藥一爆炸,也想必牽連到其它出路也同時崩塌!如此一來,曉梅等非如數葬身在另一路不可了!公孫啟喘了一口長氣,揩了一把冷汗!猛聽前面喊喝吼叫!並有呼呼的風響,顯然是動手打鬥的聲息!公孫啟一怔,忖道:
“難道前面另有伏樁?或者是劉衝他們,竟把賊黨追上了?”再一想,不可能的!賊黨既是有準備的伏兵,一定會控制好時間,絕對不會在火藥爆炸之前還未到達安全地帶。他也不得細想發生了什麼情況,立即循聲掠去。甬道不過二十丈左右,卻有三彎五折。打鬥就在甬道的盡頭!公孫啟未趕到,便聽到淒厲的吼叫:
“火藥就要爆炸了,你們還打下去,就會一概活埋在這裡了……”那是拼命瘋狂的疾聲怒吼,不是情急萬分,不會有這種口氣,公孫啟暗叫:
“真是天網恢恢,賊黨果然被劉衝截住了!”只是,為何這樣湊巧呢?範鳳陽的心計之毒,鬼計之深,決不會留下這種破綻的。因為,這種事十分重要,範小賊一定會派出最得力的心腹來做。那麼,他們怎麼會笨到這種地步?但是,當他掠到現場,一眼之下,立即恍然大悟,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為何?
原來,前面已透天光,也就是出口。卻不知怎的出口處竟被一道鐵柵擋住。那道鐵柵,每一根鐵條都有鴨蛋粗,十分堅固。兩位蒙面賊黨,正如瘋虎一般狂喊著,形同拼命!由於地勢狹小,劉沖和姍姍、靈姑都被逼得團團亂轉,施展不開了。
小菊與小梅竟倒在一邊角落裡。公孫啟不由得大吃一驚——以為她倆已遭毒手了。仔細一看,才知是被制住了穴道!她倆正喘息著。以五對二之勢,居然有二人被制住了,可知對方身手不凡。不對,以這班窮兇極惡之徒,殺人成性,又在這種勢不兩立之下,怎會只制住她倆的穴道而不斃命?公孫啟一現身,姍姍急叫:
“啟哥哥,你快——她們中了賊子的歹毒暗器!”原來如此!公孫啟勁喝一聲:
“我來了!”一聲尖叫,起自姍姍口中!她只顧對公孫啟說話,未免分神,被兩個賊黨看出便宜,突然猛撲劉衝與靈姑。
劉沖和靈姑被逼之下,連連後退。
兩個賊子倏地折轉身,旋風似地夾擊姍姍,竟是兩支短戟,姍姍在兩支短戟夾攻下,疾出兩掌,人在驚魂下往後便倒,那兩個賊黨好不兇狠,竟拼著硬受姍姍掌力,只頓了一下,二支短戟便以“大江釣魚”和“定海神針”之勢疾點而下,由於地勢有限,姍姍已無處閃避,眼看將斃命戟下!
大喝如雷!公孫啟那裡容得,身如箭射,絕情劍閃電般先脫手飛出,人也跟著吐掌彈指!他一招三式,一氣呵成!怪叫一聲,兩個賊黨猛向後撤!因為,絕情劍正是直取二賊的脈門!出手之巧,取位之準,使二賊不得不避!如不然,他們的手腕先就不保!這是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公孫啟掌指已經吐勁了。
二賊疾閃的身形,連打滴溜轉!因為,劉衝與靈姑在發覺上當之下,情急救人,也雙雙搶攻。正好迎著二賊閃避之勢,二賊確實厲害,居然腳下速閃,不但躲開了公孫啟的一劍、一掌、一指,反而悍不畏死地各出一戟,以攻為守,反撲劉沖和靈姑。劉沖和靈姑當然不願與二賊兩敗俱傷,急忙撤招閃身。
公孫啟斷喝一聲:
“住手”!“卜”地一響,絕情劍本已經射入石壁,投入一半了,公孫啟以極快的手法又把劍收了回來。二賊驚噫了一聲,都張大了眼,張開了嘴,滿頭大汗,滿面驚悸地看著公孫啟,好似兩隻負隅的猛虎!公孫啟先一把拉起仰倒在地尚未及挺身的姍姍,把她放下,才目射神光,盯著對方。“你……你……”二賊氣喘如牛,語不成聲地直指著公孫啟,公孫啟沉聲道:
“引線被我截斷了,你們不相信麼?”二賊驚駭過度,這時定了定神,他們當然相信,否則早已爆炸了,都被活埋了,還能這樣平靜?他倆面面相覷——似乎不相信這竟是事實。而事實又明擺在面前,公孫啟舒緩地道:
“二位是否誤觸機關?”他一指鐵柵門,又道:
“連二位的退路也堵死了?……”對方靠左的一個脫口罵道:
“誰想到他會這樣坑人?連咱們也……”卻被另一個打斷了:
“別亂說,也許是咱們延誤了時間,決不會是有意坑咱們——如果這樣的話,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另一個就不吭聲了。
這人大約也警覺自己也說溜了嘴,立即哼了一聲:
“你們要怎樣?”一順手中短戟,兇狠地又擺出拼命架勢。
姍姍罵道:
“你們兩個大笨蛋,還要為虎作倀,真算得上是至死不悟了!”公孫啟一擺手:
“姍妹不必如此——”他文雅地向對方一笑:
“我就是公孫啟,想二位……知道了!”對方冷笑接口:
“咱們是死對頭,當然知道你是誰。”很好,公孫啟笑容如故:
“二位是範鳳陽的替身,對嗎?”他“替身”二字說得特別重。
“是又怎樣?”對方大約因為已經困窮匕見了,方才又已說漏了嘴,他們兩個人,使同樣的短戟,又是穿同色的紫衣,賴也賴不掉了。這種結果,又不是他二人可以預料得到的,當然索性來個不在乎了。姍姍剛要開口罵,櫻唇甫動,又被靈姑扯了一下衣角止住。她就不吭聲了。公孫啟微笑著道:
“二位是親眼看見了?範鳳陽只把二位及其它的好手當作利用的工具,利用價值一完,就兔死狗烹了。”“胡說!你公孫啟別想挑撥,咱們劃下道兒來見個高下真章!”他倆還是兇悍如故。姍姍大怒!她剛一甩袖。準備有所行動,公孫啟嚴肅地道:
“二位對姓範的可說一片忠心了,請問他為何明知你們是奉命安裝炸藥想把我們埋在裡面,卻又把你二位也來個同歸於盡?”“這個幹你什麼事?”“朋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範鳳陽狼子野心,心如蛇蠍,二位何必為這種人賣命,太不值得……”“公孫啟,你別費話了!”對方暴吼起來:
“咱們只有在工夫上決個生死存亡了!”
劉衝大約憋不住了,一抖鐵手,大吼:
“娘個球!老子就砸死你這兩個混帳王八蛋!”鐵手已“泰山壓頂”般擊出。
“好小子!”對方即搶出一個,短戟忽吞忽吐,身如電閃,向劉衝反拔!姍姍大叫:
“啟哥哥,殺掉這兩個笨豬,還同他們嚕嗦個什麼?”劉衝一面猛揮鐵手,一面吼著:
“魔崽子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同他們講道理是白費唇舌!”由於他開口分心,一下子就被紫衣人的短戟逼得手忙腳亂。
公孫啟心中有數——
嚴格地說,單打獨鬥,劉衝不是紫衣人的對手。不過,支持幾十招還沒問題,如果要動手。除了他公孫啟親自出手之外,姍姍也非對方之敵。公孫啟一再委曲求全,倒不是對這兩個十惡不赦的賊黨的有所憐恤。
老實說,凡是範鳳陽的手下,沒有一個是善男信女,尤其是這些範小賊的“替身”。個個罪惡如山,都是該死的!——因為,他們做過“該死”的事太多了。但是,公孫啟為了想由他們口中探出範鳳陽的秘密——例如:現在範小賊在什麼地方,除了這個地方,另外還有些什麼巢穴?範小賊既然已決定把這兒作一概炸塌,一定另有去處,這點最重要,如能知道這小賊現在何處,或準備逃向何處?比什麼都要緊。
如再讓這小賊走脫了,就不知要再費多少手腳了,而且,一定會惹出最多的麻煩!
除惡務盡,這次非把這小賊殲滅不可。因此,他想對這二個“替身”曉以利害,如能由他們的悔悟而得知範鳳陽的底細,放他二人一條生路也值得!
當前,必須把握住這種機會!時機一錯過,範小賊一定鴻飛冥冥……
現在,連公孫啟也感到對方兇性深重,確實已經不可救藥了,不可理喻了。
勢非動手不可了。也許,能夠把他倆制伏後,再加威逼刑訊,可以奏效……適時,另一個紫衣人兇睛亂轉著,似在打著什麼鬼主意。近在咫尺間,公孫啟當然不願讓對方有所僥倖,他一沉臉肅聲道:
“二位既然執迷不悟,公孫啟只好干戈相見了。”對方色歷內荏的:
“大爺等著了!”公孫啟向姍姍一呶唇:
“姍妹,你和靈姑好好照顧她們。”他是要姍姍留心讓位小梅小菊。也是預防賊黨在狗急跳牆之下,對小菊她們來個暗箭難防,突下毒手!姍姍應聲移步。公孫啟暗忖:
“對方既明知公孫啟本人的利害,不敢輕動,為何又悍不畏死,硬挺下去,難道又有什麼陰謀?”他一順絕情劍,喝道:
“你小心了!”他進步連環,劍招吐出。那紫衣人一點也不含糊地揉身移步,亮戟迎擊。其實,並非這二個賊黨真不怕死!而且他們有難言之隱衷。
他們被範鳳陽在飲食中下了慢性奇毒,而解藥控制在範鳳陽手內。如果不按一定時間服下解藥,毒一發作,比什麼都痛苦,比任何慘死都難受!積威之下,加上範鳳陽對他們有一套手段,倚為心腹死黨,也確實給了他們許多好處,範鳳陽只要他們忠心聽命,不謀反叛,是什麼都可以給他們受用的。
所以,他們也就死心塌地的聽憑驅策,不到最後一口氣時,他們是不敢輕易反叛的。他二人除了兇惡成性外,還希望萬一。鐵柵門的阻擋是偶然發生的事,而非範鳳陽存心要置他們於死地。因為,他們一直認為範鳳陽沒有害死他們的必要,有他們,才對範鳳陽有好處,反之,害死他們,範鳳陽有什麼好處?
所以,他二人不理會公孫啟的勸告,兇悍如故。同時,他們還心中有鬼,以為範鳳陽要考驗他倆的忠貞,故意玩一手,其至懷疑範鳳陽就在附近什麼秘密機關內監視著他們。
他二人一樣壞!一樣的想法,盼望拖延時間,或拚命抵抗,能拖到範鳳陽出面趕到!
即使範鳳陽真的對他們下毒手,他們也希望拖到其他同黨聞聲來授,還有,他二人都是鬼心眼,想利用公孫啟不敢對他們立下殺手之前,先把劉衝收拾掉,而後再聯手合力對付公孫啟,由於有這種種因素,所以他二人擺出悍不畏死的姿態。
公孫啟只當他們惡根太深,沒有想到竟有這麼多的鬼點子。在公孫啟的神功及犀利無比的絕情劍之下,即使紫衣人把吃奶的本事施展出來,仍是相形見拙!只要公孫啟起了殺機,隨時可以把他們斃於劍下。但是,一則公孫啟想把他們生擒活捉,留個活口。
二則另一邊的劉衝已險象環生,公孫啟未免時刻分心,就讓對手多耗點時間了。
當然,公孫啟也明白,只有儘快把自己這個對手解決了,才可以對付另一個,解劉衝之危。無奈這個紫衣人十分奸詐,似乎已經看出公孫啟的心意。他儘量虛虛實實地搞遊鬥,使公孫啟不能迅速得手!由於地勢本小,反而讓這兩個賊黨佔了便宜。公孫啟是何等人?他也看出了對手是在拖延時間,想拖到同伴解決了劉衝,再合力夾攻他公孫啟。公孫啟暗道:
“真是找死,我就先把你這廝做掉!留下另一個活口也是一樣的!”他意念一決,就毫不猶豫的盡情施展了!於是他的對手就災情慘重了!能做範鳳陽替身的人,都是得到小賊親手指點的硬把子,功力都幾乎與小賊差不多了。兩做比較。只差了一二成火候及範鳳陽多了幾種藏私壓箱底的絕學罷了。
所以,在公孫啟全力施為下,對手就無法取巧了,只有瘋狂拼命了。
在另一路的曉梅等人,正在深入搜索。曉梅的心情沉重得使她感到舉步吃力,只差傷心下淚。她自聽到爆炸過後,就已芳心大顫,估計公孫啟等一行十九凶多吉少了!尤其是那個死在她劍下的紫衣人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如果公孫啟就是老子炸死的,你……”雖然話未盡就了了賬,無異給了她最沉重的一擊。
她和公孫啟是恩愛夫妻,小兩口的深情,豈止“兄妹”而已?她頭昏眼花心跳了好一陣,幾乎昏絕!還好在她定力高,功力深,在未親自證實公孫啟真正遭到不幸之前,她還存著希望。
憑著這點希望支持著,她不曾昏倒。但已夠她柔腸欲斷,芳心將碎了。她越是希望找到公孫啟——沒有炸死的心上人,而腦中偏偏起了幻象——好似看到了骨肉碎裂的慘狀或是被碑石壓成肉餅的屍體……
她越是陷入可怕的幻象,精神也越支持不住!甚至連舉步都有千斤之重了。還好,她沒有發瘋。同她在一起的人,當然個個知道她這時的心情,體會到她的傷心痛苦!大家何嘗不也驚駭與悲痛?
公孫啟對大家和對曉梅是同樣緊要,在大家心目中的份量是一般重的,只不及曉梅的刻骨銘心之情愛罷了,大家都寄望公孫啟等吉人天相,沒有遭炸死的厄運。想歸想,每個人的心都像灌了鉛塊一樣沉重,誰也不敢開口——連安慰曉梅話都不敢說一句。
“月魄追魂”曉梅是第一次感到失望的打擊,任何一次驚險的打擊,都不及現在!
她很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現場查看,但又害怕看到血淋淋的殘酷事實。儘管她心情如此矛盾,她還是竭力鎮定自己,挪動著腳步。她必須有面對現實的勇氣,“月魂追魄”到底不是一般姑娘家,她能承受最大,最重,最慘的打擊!
她的貝齒幾乎全部陷入了下唇,而她的芳心,在無形地扭曲著,在滴血!嗆鼻的火藥味越來越濃了。加上爆炸後崩塌的地方很多,也有起火燃燒的殘煙,更增加了劫後的氣氛,這種氣氛是恐怖的,也是淒涼的。
曉梅以下每個人都有窒息的感覺。真是太緊張了。每個人的腳步都遲滯。現在每個人都不願用眼睛看,而只願用耳朵。都希冀能夠聽到“人”的聲息!哪怕是呻吟也好。只要裡面有人的聲息,就等於還有活的人。能夠活著就好。可惜,連這麼一點希望也落空了!曉梅在一陣絕望的心悸之後,衝口大叫:“啟哥!你聽到沒有?……”她反覆地叫著,腳下踉蹌著向前。其他的人,也不斷的呼喚著公孫啟和靈姑、姍姍、劉衝等人的名字!連“鬼”的反應也沒有。倒是山洞迴音,響個不住。也更增加了迫人的恐怖感。大家都是手足無措。
一方面,擔心曉梅受不了這種巨大打擊,刺激過度而出意外。一方面,又恐爆炸後的餘威,碎石還有崩塌的可能,每個人都心跳如鼓擂!
那不是他們的膽子突然變小,而是在大劫巨禍之後的心情,與平時大不相同。曉梅強忍痛淚,凝聚目力,一步一步向裡面探索,她所能依稀看到的,全是僵硬無情,毫無生氣的亂石,碑崖,間或還有鋼鐵機械的殘骸,顯然都是土、木、金、石被軋得彎曲,失去原狀了。
此路不通,已全被崩塌崖石堵死了!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只要是有人在裡面,別說武功多高,即使是大羅神仙,也難倖免,就算只是受傷,也會窒息致死。每個人到此地步,都知道絕望了。曉梅木立如泥塑,她腦中一片空白!這也是他們關心過甚,在心亂細麻,悲傷驚怒之下,竟誰也未想到公孫啟等一行可能不在這裡!正因為都認定公孫啟等五人一定會在這帶,加上那個死在曉梅劍下的假範鳳陽紫衣人一句有頭無尾的話,都以為是必然的,才使曉梅出失去了平日冷靜的機靈與機智!事不關心關心則亂。當局者迷,智者有時也難免。
那邊惡鬥的公孫啟等人和那兩個紫衣人已經各展絕學拼上了。也已到了高下存亡的關頭。靈姑已出手幫助劉衝雙鬥一個紫衣人,還是佔不了上風。和公孫啟一個動手的紫衣人已經到了一盛二衰快三竭的地步。本來,公孫啟在百招之內,一定可以擺平對方,可現在已經搏到了七十多招。
對方已經氣喘欲絕,處在拼命支撐的危境了。一則這廝功力比公孫啟差了一截。二則因靈姑出手與劉衝夾攻同伴!這樣一來,想等同伴先解決劉衝,再合擊公孫啟的打算已經落空。
精神能影響鬥志,何況他們是在這種困獸之鬥之下,越打越心慌,其他同黨著未見趕到,“山主”範鳳陽更無動靜,欲逃無路,一切都對他二人不利,在這種情形之下,只有拼命到死的一條路了。一人拼命,萬夫莫當,二人勉強掙扎打了一頓飯的時光,都快力盡筋疲了。公孫啟賣個破綻,突然大喝:
“著!”他的對手聞聲心驚,本能地一閃。公孫啟一掌前推,好似“拒虎門外”,卻是虛招,絕情劍幻起九朵劍花,電掣般連閃了幾閃!
這是他全身功力所聚!功力是十二成!劍招是絕學!那個紫衣人在猛然失去先機之下,只有拼命閃避,處於捱打地位,閃過了公孫啟的七朵劍花!悶哼突起!
紫衣人全身打了幾個急旋,“砰”的一聲,撞在石壁上,又反彈出五六尺,倒地砰然!
這是公孫啟的“九蕊飛花”絕招!紫衣人的左肩、右胸、各中了一劍。由於中了二劍。又被石壁反震,紫衣人一倒下,雖連挺幾挺想站起來,但結果仍是頹然躺下!由於他奮起全身功力想挺身再起,反而把劍尖洞穿的二處傷口牽動,血如箭射,只聽到他呼呼喘氣了。公孫啟沒有再出手進擊,一順絕情劍,加入了劉衝與靈姑的戰圈,沉聲道:
“讓我來!”劉衝費盡了氣力,也是汗出如雨,氣喘如牛,靈姑也香汗浸淫,嬌喘細細,一聽公孫啟的話,雙雙暴撤身形退下!公孫啟已劍隨身到,劍走“揮驪得珠”,直逼對方喉結穴。這是攻敵所必教必避的殺手,也是掩護靈姑與劉衝撤身的妙著。對方一式“風擺楊柳”,讓過了劍勢,一招“寒梅吐蕊”,短戟一下子就遞到了公孫啟的左脅下。
公孫啟不禁脫口叫道:
“好!如許大好身手,可惜投錯了主子!如果及時回頭還不遲!”人已閃電般側身遊步!掌中劍如蛇吐信,連攻三招!那紫衣人力戰劉衝與靈姑二人,兀自仍有餘勇可賈,他嗔目大吼:
“公孫啟,今日有你沒有我,不必廢話了!”公孫啟一面進招,一面皺眉噫了一聲:
“奇怪!可是吃錯了藥?為何以範鳳陽這種奸賊小人,會有這多人給他拼死賣命!”不止公孫啟感到“奇怪”,劉衝等又何嘗不感到奇怪呢?不過,劉衝等只以為這班人惡性大,和範鳳陽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分不出是非,更弄不清邪正,所以悍不畏死,效忠到底!他們只猜對了一半,不能再深入一步。
公孫啟早已想到這些,現在他認為一定另有原因,世上決沒有明知是死路,硬是執意送死的人。如是忠臣、義士,也許可以說是觀念上的固執,擇善之執。像這類奸邪的人,只知道恣意享受,窮兇極惡,卻一定貪生怕死!因為,他們既然自私心重,一死了,什麼享受也沒有了。
如此,這些人為何還是擇“惡”而執呢?唯一的解釋,就是這班人除了為範鳳陽賣命拼死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如果他有選擇的話,他們決不會活得不耐煩,好死不如惡活!一想到這裡,公孫啟豁然有悟。他忙提氣喝道:
“住手!”對方雙目通紅,血滴滴的,射出可怕的閃光,狀如未聞,短戟揮刺如雷,全向公孫啟致命之處招呼!姍姍氣得頓腳在叫:
“啟哥哥,你還可憐他作什麼?”紫衣人切齒罵道:
“臭丫頭,你只會在床上叫……”公孫啟斷喝道:
“你不是被範鳳陽那奸賊在身上下了什麼惡毒禁制吧?請告訴我,也許我有辦法幫助你!”對方窒了一窒,獰聲道:
“你廢話……什麼?”公孫啟聽出他語氣中透出顫抖,便越信所料不差。“攻心”既然有效,他怎肯錯過良機?忙打鐵趁熱誠摯地叫道:
“我絕不會隨便說話!為範小賊這種人拼命,實在不值得!”紫衣人手下已減緩了急勢。卻掙出一句話:
“告訴你也沒用……”公孫啟道:
“如果我們真正沒有法子,你再拼死不遲!小賊只把你們當作利用的工具,為這種人拼死是白死!”說著,他自己已疾撤身形,退避八尺。那紫衣人喘息著,神色十分難看,他先向鐵柵外及周遭掃視一遍,目光停在那個血流不止、已經奄奄一息的同伴身上……公孫啟忙道:
“這位朋友,你振作一些!”他探手掏出一粒丹藥,迅速地送入那個垂斃紫衣人口中。他又向靈姑招招手:
“你帶了金創藥沒有?”靈姑點點頭:
“有‘白藥’和‘瓊玉散’!”公孫啟急道:
“很好,請快點嘛!”
姍姍蠕動了一下櫻唇,沒有說話。靈姑背轉身去掏出了兩個小瓶,快步送到公孫啟手上。公孫啟一面迅速地調藥,一面沉聲道:
“劉大哥,你和那位朋友,先找出鐵柵的機樞,如找不到,就用鐵手毀了它!”他雖是對劉衝說話,實際上是取瑟而歌。
他是暗示那個紫衣人,快點把鐵柵升起,先打開出路,也是表示信任他,和他以誠相見,已無敵意,必須先打開出路,並不懷疑他會伺隙溜走。
他既然是範小賊的“替身”,當然是小賊的心腹親信,他一定會知道升起鐵柵的機關。劉衝也明白,他應聲走向鐵柵,又向石壁掃視,那邊只是故作姿態罷了。出人意外的,那個紫衣人竟茫然地搖搖頭,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唉!這個,連……我也不知道機樞何處?……”他身形蹙動了一下,又道:
“除非是另外有人操縱,不可能在這兒石壁上,因為,如果機樞在這兒,豈非變成自己把自己關住了?”是這道理,公孫啟不禁眉頭一蹙。他一面給那紫衣人上藥包紮,一面沉吟著:
“這裡是否另有出路?”那紫衣人搖搖頭。劉衝焦燥起來,吼道:
“管它娘,我先一根一根地砸斷它!”那紫衣人嗯了一聲:
“這也是一個辦法,只有這樣了……只怕……”他沒有說下去,公孫啟感到正在被包紮傷口的紫衣人震顫了一下。劉衝已跨步作勢,運氣揚起了鐵手,準備猛砸!“慢著!”那紫衣人大步衝過去,道:
“我先試試看!”他雙手握緊鐵柵欄,回頭向公孫啟道:
“如動了傢伙,聲響一定很大,會驚動他們……”公孫啟點頭道:
“對!範小賊也可能沒有遠遁!”他又感到負傷的紫衣人震動了一下。顯然是,這班人在範小賊兇威累積之下,一聽提起範鳳陽就心驚膽寒。那個紫衣人向柵外掃視著,雙手聚足陰勁,猛拗鐵柵。一陣簌簌響動,鐵柵起了一陣震撼。紫衣人突然放手暴退!鐵柵是被他拗得彎了一些。他突然暴退卻使劉衝等大吃一驚!公孫啟剛有警覺,那紫衣人已經一屁股跌坐在地。劉衝忙問:
“你這是怎麼了?”“柵上……有……毒……”紫衣人竟語不成聲,全身抖顫起來。劉衝嚇得倒退幾步。公孫啟一掠而到!那紫衣人的雙掌已經烏黑腫脹起來了。那種黑氣,正迅速向兩肘上方蔓延!公孫啟脫口道:
“好烈的毒……”他吸了一口道:
“朋友……真對不起,只有壯士斷腕了!”那紫衣人雙臂抖顫著,吃力地:
“請……幫忙……我已不能用……力了……”公孫啟咬牙,揚聲劍落!骨折有聲!他把紫衣人兩臂齊肘切斷。紫衣人慘叫,閉過氣去,仰面倒下。劉衝忍不住破口大罵:
“範鳳陽這惡賊,真是天下最毒的人了!把他寸剮也不也不為過!”“劉衝!”突聞一聲狂笑陡揚:
“你真是過獎了,豈不聞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你們死定了!”那個早已負傷的紫衣人面色慘變,哀嚎一聲便告昏絕!也可說是嚇昏過去了!範鳳陽!正是範鳳陽來了!這奸詐的惡賊目射毒芒,擒著囂張的獰笑,已突然現身在鐵柵門外!但是,他卻在二丈左右停住了身形。
公孫啟已經蓄勢欲發!劉衝等也一齊向鐵柵前衝去,都恨不得把這小賊剝皮抽筋,挫骨揚灰。範鳳陽悠閒地停在柵外二丈處,雙臂交叉胸前。這是一種嚴密戒備的姿勢,卻透出悠閒與安適,他作沾沾自喜的樣子,嘿嘿著:
“公孫啟!你真是命大呀!……”公孫啟接口道:
“吉人天相,你害不了我!”“哈哈”範鳳陽仰天狂笑:
“不過差點時間而已,一樣的,你們還想活下去麼?”公孫啟道:
“我們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這種人,早已不是人,老天會給你報應的!……”“笑話!你們已是待死之囚,釜中之魚!還說這種笑掉大牙的廢話……”“範鳳陽,你罪惡滔天,為何連你的手下親信也不放過?”
“範某人從來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我自己!你們能夠苟延殘喘,全是我這些膿包手下誤的事,他們連點燃引信這點小事都辦不了,他們早就該死十次多了!”一頓,又獰笑道:
“公孫啟,在你們臨死之前,我不得不奉告你們一個消息,那就是你的妹妹……哈,哈,應當說是你的夫人賢妻,曉梅那個丫頭,已經給我擒下了,只等你們一完蛋,我就同她銷魂則個去了!你是高興,抑或是死不是瞑目呢?”姍姍等直氣得發抖,牙齒都幾乎銼碎,連想罵也罵不出來了。只有個公孫啟還是鎮定地冷笑:
“範鳳陽,被你害過的人太多了,要找你討債的人也太多了!就是死了的人,也會變成魔鬼找你索命,你還敢在我面前張牙舞爪?……”“哈哈!……”範鳳陽笑得見眉不見眼,指著公孫啟,點著指頭道:
“公孫啟,你枉有虛名,竟說出這種小孩子不霎鼻子的話來,你以為我哄你麼?我不妨告訴你聽,我原是準備把你們一概埋在這裡的,無奈我的手下太差勁了,誤了我的大事,曉梅那丫頭以為你被炸死了,失魂落魄的在那邊和一班狗男女發抖,我略使手段,就把他們全部困住了。也虧得我細心,回頭再查看一下,不然,我早已在百里之外了……哈哈!我的手下雖然都無用,本山主卻身有百靈護佑,心血來潮,一折回頭,就成此天大奇功,天大好事!你!加上這幾個狗男女,還有什麼遺言沒有?我已經春心難禁,不耐再同你們廢話了!”公孫啟平靜地道:
“範鳳陽,你不敢同我一決高下,只會卑鄙暗算,太無恥了!”
“這叫做鬥智不鬥力,不戰而屈人兵,計之上者也。公孫啟,你和曉梅丫頭,加上這多陪葬的狗男女,雖然半世虛名,化為泡影,黃泉路上,也不算太寂寞呀!哈哈,我就為你們送行,別耽誤我的好時光了!”“範鳳陽,你能奈何我們嗎?請過來試試!”
“笑話,對甕中之鱉,還用得本山主勞神麼?我只要一個指頭,發動機關就叫你們變成肉醬了……”
“範鳳陽,你這奸詐小人,也不想想,一個人到了眾叛親離,千夫所指,人人要把你食肉寢皮的地步,你還有好結果麼?”
“哈哈,真是夠味之至!公孫啟,我把你們了結後,就是天下第一人,誰敢不聽我的話?我號令武林,為王稱霸,要玩盡天下之絕色,享受天下第一人的尊榮……哈哈!可惜你們看不到了!不過,本山主大發善心,當你們週年忌辰之日,一定給你們幾杯酒,幾塊冷狗肉祭祭!”公孫啟仰面道:
“好得很,你就給動手吧!”“當然!你們好好地等待死神的來臨吧!我就給你們送行了!”他打著哈哈,充滿了自負與得意,轉身就走。公孫啟揮手止住劉衝等動作,他突然大喝:
“範鳳陽,你回頭已遲!報應到了……”範鳳陽霍地旋身,他以為公孫啟要趁他背向時突施暗算,他是多疑的人,早有這種戒備!他旋身掉頭之際,雙掌已經封住門戶。公孫啟目射神光,正向他怒視著,那種目光,連範鳳陽也為之一凜。他正要再挖苦辱罵公孫啟幾句“燥脾”話,公孫啟突又嗔目大喝:
“惡賊,你接受報應吧!”只見公孫啟手中劍,突然破空電射,劍光如電,直射範鳳陽胸前!範鳳陽一怔神之下,猛然撤身移步,避過劍勢,口中狂笑:
“公孫啟,你是黔驢技窮,臨死出醜了!……”“了”字還在舌尖上跳躍,他霍地回身,雙掌推出,口中大吼:
“誰!……”只聽喝叱並起:
“是勾魂人!”
“小賊報應到了!”
無數的暗青子已如暴雨驟降!範鳳陽目光一瞥之下,亡魂喪膽!顫聲大叫:
“朱……牧,你敢……出賣我……”冷古丁的,範鳳陽左面的石壁突然旋轉,一篷黑烏烏的毒針箭射如雨!範鳳陽剛避開公孫啟的甩手劍,又忙於反震各種暗器,手忙腳亂,心寒膽裂之下,哪能兼顧這種突然暴變?只聽他狼嗥般慘號著,雙手掩面,身形如出水蝦暴跳起來,正好撞在頭頂石壁上,砰地落下,全身一陣亂挺,長長地吐著氣,完了!
他露肉處,迅即烏黑浸爛,骨肉化為膿水,好毒的毒液!這本是他準備對付公孫啟的,卻變成了自作自受,木匠做棺材了!一人由石壁中走出,呆呆地瞪著範鳳陽化膿的屍體,他正是朱牧!另一邊,曉梅等蜂湧而至,鐵柵自行升起了,大家緊緊擁抱在一起!……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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