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自己的恐懼和解:瘟與神
舊時曾文溪氾濫改道,當地人稱「青瞑蛇」,傳統藝陣便發展出「蜈蚣陣」鎮煞,以蜈蚣鬥蛇的民俗觀念,是以信仰對抗環境災難的祈福象徵。(攝影林昇輝)
天地不仁,是為瘟神
二○一九年年末新型冠狀病毒出現,至二○二○年二月,確診病例、死亡人數日漸攀升,尚無減緩的跡象。大規模地以兇惡之姿鋪天蓋地,措手不及地傳染,正揭示所謂「瘟疫」,並非僅存於「古早古早蕃薯食到飽」的時代裡,在科學能夠理性分析病毒的現在,仍以悄然無形的模式傳播在每個人的身與心。
過去,只有訴之神靈,在「漢人尚鬼,疾病每禱以巫」的基礎上,認定瘟疫流行必是有瘟神者施之,甚至是疫鬼作祟。
在中國,瘟有瘟神的概念記載始於南朝,而至元朝成書、明朝略有增纂的《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中,方有詳細的五瘟神傳,「五瘟使者」開始有了明顯的形象,春瘟為青、夏瘟為紅、秋瘟為白、冬瘟為黑、總管中瘟為黃,除了直接連結「季節」,在顏色上,青、紅、白、黑、黃,與傳統五方(東、南、西、北、中)觀念搭配的顏色相同。另外,「瘟神」系統逐漸發展,對於「瘟疫」的想像經驗,是一種複合概念:多元的、變化的、隨時的、各地的、全體的威脅,反映在過往人類發展的生存恐懼上有「時時各地都有災難」的預防心理。
該文中還有提及「天之降疾」,直言瘟神降之,乃天所命,然而,為何天要命之呢?在《無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中則得到一個說法,用台語俗諺來解釋就是:「人若不照天理,天就無照甲子」──人不遵天理循環,逆天而行,天地則反饋以無情世間。可以看出在無法以科學解釋、醫學治癒的時候,面對天災、人禍、疫病(如鼠疫、霍亂、天花、瘧疾等),舊時的人們以「天責降災」的觀念來詮釋「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的現狀,轉化苦難的怨懟,並反省自身。
畏之祭之,「送瘟」儀式
然而,既畏於「瘟神」,又何以立神而祭之?對於由恐懼進而崇拜的心態,現任台中教育大學教授之民俗研究學者林茂賢說:「解鈴還須繫鈴人。」藉祭之,以安之,尊之以「王爺」,不對抗的溫和對待,盼瘟神能明善辨惡,勿降災殃。
但苦難總是人類生存的一大課題,除了祭拜瘟神,各地更發展出驅瘟除疫的儀式,甚至有因為「海」寬闊彼端的未知想像,出現有以「船」型式,載於江河,尊請瘟王乘船出海,謂之「送瘟」。
台灣潮溼多雨的氣候,在早期移民視為瘴癘之地,拓墾伊始,自海水溝渡海,多有死傷,甚至之後陸續發生的族群械鬥,造成亡故的屍身腐爛等,在公共衛生條件不佳,與醫學治療並不發達的情況下,疫病橫生。延續中國的「送瘟」儀式,台灣環境層出不窮的無常,理想是無災無難,恭送一艘「王船」航向未知遠方,雖言送瘟,卻是寄託希望。
接迎瘟王,地方的神聖淨化
台南佳里金唐殿主祀朱、雷、殷三府王爺,相傳亦是飄流王船延請奉祀,乃天神奉旨下凡鎮守蕭壠庄(佳里之舊稱),至保安代天府(大人廟)開光點眼,百年來,有三年一科的五朝王醮,維持迎送瘟王的傳統儀軌。
年年都有值年瘟王千歲降臨巡狩,然而,之所以定三年一科,金唐殿文史工作者張明忠表示,民間認為,農曆年若逢閏月(如今年為庚子年閏四月)為大凶年,需特別擴大與加強驅瘟除煞,亦稱「大驅年」,故有王醮之祭以安人心。今年,為因應全球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發展現狀,特於舉行三年一科之庚子蕭壠香科五朝王醮的前三日,金唐殿先以「置天台」(即祭請玉皇大帝所搭設臨時用神桌)向上天稟告,願千歲爺下凡,能逐瘟除煞、苦民所苦、保境植福,庇佑普天之下眾生,願嚴峻疫情能獲得控制。
「瘟」其實反映人心的恐懼
恐懼自古皆然,隨著時代演進,對於「未知」疫病的研究已有強大的科學及醫學系統作為後盾,然而可以思索的是,瘟疫反映出來的心理困境究竟是什麼呢?是否能透過未知及已知中,了解自己恐怕的根源,正視而面對?
如果說,瘟王信仰能夠告訴眾人的現代道理,其實就是一種身在台灣的幸福:眾善奉行,諸惡莫做,瘟是危難,也同樣是轉機,如何轉危為安?
(民俗亂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