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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3:54:58     標題: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本文最後由 chun85 於 2023-11-26 17:15 編輯

蜀山劍俠傳  作者:還珠樓主


話說四川峨眉山,乃是蜀中有名的一個勝地。

昔人謂西蜀山水多奇,而峨眉尤勝,這句話實在不假。

西蜀神權最勝,山上的廟宇寺觀不下數百,每年朝山的善男信女,

不遠千里而來,加以山高水秀,層巒疊蟑,氣象萬千,

那專為遊山玩景的人,也著實不少。

後山的風景尤為幽奇。

自來深山大澤,多生龍蛇,深林幽谷,大都是那虎豹豺狼棲身之所。

遊後山的人,往往一去不返,一般人妄加揣測,有的說是被虎狼妖魔吃了去的,

有的說被仙佛超度了去的,聚訟紛紜,莫衷一是。人到底是血肉之軀,

意志薄弱的佔十分之八九,因為前車之鑑,遊後山的人,也就漸漸裹足不前,

倒便宜了那些在後山養靜的高人奇士們,省去了許多塵擾,

獨享那靈山勝境的清福。這且不言.....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3:55:50

第 一 回 月夜棹孤舟 巫峽啼猿登棧道 天涯逢知已 移家結伴隱名山

話說四川峨眉山,乃是蜀中有名的一個勝地。昔人謂西蜀山水多奇,而峨眉尤勝,這句話實在不假。西蜀神權最勝,山上的廟宇寺觀不下數百,每年朝山的善男信女,不遠千里而來,加以山高水秀,層巒疊蟑,氣象萬千,那專為遊山玩景的人,也著實不少。後山的風景尤為幽奇。自來深山大澤,多生龍蛇,深林幽谷,大都是那虎豹豺狼棲身之所。遊後山的人,往往一去不返,一般人妄加揣測,有的說是被虎狼妖魔吃了去的,有的說被仙佛超度了去的,聚訟紛紜,莫衷一是。人到底是血肉之軀,意志薄弱的佔十分之八九,因為前車之鑑,遊後山的人,也就漸漸裹足不前,倒便宜了那些在後山養靜的高人奇士們,省去了許多塵擾,獨享那靈山勝境的清福。這且不言。

四川自經明末張獻忠之亂,十室九空,往往數百里路無有人煙,把這一個天府之國鬧得陰風慘慘,如同鬼市一般。滿清入關後,疆吏奏請將近川各省如兩湖、江西、陝西的人民移入四川,也加上四川地大物豐,樣樣需要之物皆有,移去的人民,大有此間樂不思故土之概。這樣的賓至如歸,漸漸的也就恢復了人煙稠密的景象。

記得在康熙即位的第二年,從巫峽溯江而上的有一隻小舟。除操舟的船伕外,舟中只有父女二人,一肩行李,甚是單寒;另外有一個行囊甚是沉重,好像裡面裝的是鐵器。那老頭子年才半百,鬚髮已是全白,抬頭看人,眼光四射,滿臉皺紋,一望而知是一個飽經憂患的老人。那女子年才十二三歲,出落得非常美麗,依在老頭子身旁,低聲下氣地指點菸嵐,問長問短,顯露出一片天真與孺慕。這時候已經暮煙四起,瞑色蒼茫,從那山角邊掛出了一盤明月,清光四射,鑑人眉發。那老頭兒忽然高聲說道:"那堪故國回首月明中!如此江山,何時才能返吾家故物啊!"言下悽然,老淚盈頰。那女子說道:"爹爹又傷感了,天下事各有前定,徒自悲傷也是無益,還請爹爹保重身體要緊。"正說時,那船家過來說道:"老爺子,天已不早,前面就是有名的烏鴉嘴,那裡有村鎮,我們靠岸歇息,上岸去買些酒飯吧。

"老頭說道:"好吧,你只管前去。我今日有些睏倦,不上岸了。"船家說完時,已經到了目的地,便各自上岸去了。

這時月明如晝。他父女二人,自己將帶來的酒菜,擺在船頭對酌。正在無聊的時候,忽見遠遠樹林中,走出一個白衣人來,月光之下,看得分外清楚,越走越近。那人一路走著,一路唱著歌,聲調清越,可裂金石,漸漸離靠船處不遠。老頭一時興起,便喊道:"良夜明月,風景不可辜負。我這船上有酒有菜,那位老兄,何不下來同飲幾杯?"白衣人正唱得高興,忽聽有人喚他,心想:"此地多是川湘人的居處,輕易見不著北方人。這人說話,滿嘴京城口吻,想必是我同鄉。他既約我,說不得倒要擾他幾杯。"一邊想著一邊走,不覺到了船上。二人會面,定睛一看,忽然抱頭大哭起來。老頭說:"京城一別,誰想在此重逢!人物依舊,山河全非,怎不令人腸斷呢!"白衣人說道:"揚州之役,聽說大哥已化為異物,誰想在異鄉相逢。從此我天涯淪落,添一知己,也可謂吾道不孤了。這位姑娘,想就是令媛吧?"老頭道:"我一見賢弟,驚喜交集,也忘了教小女英瓊拜見。"隨叫道:"英瓊過來,與你周叔叔見禮。"那女子聽了她父親的話,過來納頭便拜。白衣人還了一個半禮,對老頭說道:"我看賢侄女滿面英姿,將門之女,大哥的絕藝一定有傳人了。"老頭道:"賢弟有所不知。愚兄因為略知武藝,所以鬧得家敗人亡。況且她一出世,她娘便隨我死於亂軍之中,十年來奔走逃亡,毫無安身之處。她老麻煩我,叫我教她武藝。我抱定庸人多厚福的主意,又加以這孩子兩眼怒氣太重,學會了武藝,將來必定多事。我的武藝也只中常,天下異人甚多,所學不精,反倒招出殺身之禍。愚兄只此一女,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一點也未傳授於她。但願將來招贅一個讀書種子,送我歸西,於願足矣。"白衣人道:"話雖如此說,我看賢侄女相貌,決不能以丫角終老,將來再看吧。"那女子聽了白衣人之言,不禁秀眉軒起,喜形於色;又望了望她年邁的父親,不禁又露出了幾分幽怨。

白衣人又問道:"大哥此番入川,有何目的呢?"老頭道:"國破家亡,氣運如此,我還有什麼目的呢,無非是來這遠方避禍而已。"白衣人聞言,喜道:"我來到四川,已是三年了。我在峨眉後山,尋得了一個石洞,十分幽靜,風景奇秀,我昨天才從山中趕回。此外我教了幾個蒙童,我回來收拾收拾,預備前往後山石洞中隱居,今幸遇見了大哥。只是那裡十分幽僻,人跡不到,猛獸甚多。你如不怕賢侄女害怕,我們三人一同前往隱居,以待時機。尊意如何?"老頭聽說有這樣好所在,非常高興,便道:"如此甚好。但不知此地離那山多遠?"白衣人道:"由旱路去,也不過八九十里。你何不將船家開發,到我家中住上兩天,同我從旱路走去?"老頭道:"如此賢弟先行,愚兄今晚且住舟中,明日開發船家,再行造府便了。但不知賢弟現居何處?你我俱是避地之人,可曾改易名姓?"白衣人道:"我雖易名,卻未易姓。明日你到前村找我,只須打聽教蒙館的周淳,他們都知道的。天已不早,明天我尚有一個約會,也不來接你,好在離此不遠,我在舍候駕便了。"說罷,便與二人分手自去。

那女子見白衣人走後,便問道:"這位周叔父,可是爹爹常說與爹爹齊名、人稱齊魯三英的周琅周叔父嗎?"老頭道:"誰說不是他?想當年我李寧與你二位叔父楊達、周琅,在齊魯燕豫一帶威名赫赫。你楊叔父自明亡以後,因為心存故國,被仇人陷害。如今只剩下我與你周叔父二人,尚不知能保首領不能。此去峨眉山,且喜得有良伴,少我許多心事。我兒早點安歇,明早上岸吧。"說到此間,只見兩個船家喝得酒醉醺醺,走了回來。李寧便對船家說道:"我記得此地有我一個親戚,我打算前去住上幾個月,明早我便要上岸。你們一路辛苦,船錢照數開發與你,另外賞你們四兩銀子酒錢。你們早早安歇吧。"船家聽聞此言,急忙稱謝,各自安歇。不提。

到了第二天早上,英瓊父女起身,自己背了行囊包裹,辭別船家,徑往前村走去。行約半里,只見路旁閃出一個小童,年約十一二歲,生得面如冠玉,頭上梳了兩個雙丫角。那時不過七八月天氣,蜀中天氣本熱,他身上只穿了一身青布短衫褲。見二人走近,便迎上前來說道:"來的二位,可是尋找我老師周淳的麼?"李寧答道:"我們正是來訪周先生的。你是如何知道?"那小童聽了此言,慌忙納頭便拜,口稱:"師伯有所不知。昨夜我老師回來,高興得一夜未睡,說是在烏鴉嘴遇見師伯與師姐。今晨清早起來,因昨天與人有約會,不能前來迎接,命我在此與師伯引路。前面就是老師他老人家蒙館。老師赴約去了,不久便回,請師伯先進去坐一會,吃點早點吧。"李寧見這小童儀表非凡,口齒伶俐,十分喜愛。一路言談,不覺已來到周淳家中,雖然是竹籬茅舍,倒也收拾得乾淨雅潔。小童又到裡面搬了三副碗著,切了一大盤臘肉和一碟血豆腐,一壺酒,請他父女上座,自己在下橫頭側身相陪。說道:"師伯,請用一點早酒吧。"李寧要問他話時,他又到後面去端出三碗醋湯麵,一盤子泡菜來。李寧見他小小年紀,招待人卻非常殷勤,愈加喜歡。一面用些酒菜,便問他道:"小世兄,你叫什麼名字?幾時隨你師父讀書的?"小童道:"我叫趙燕兒。我父本是明朝翰林學士,死於李闖之手。我母同舅父逃到此處,不想舅父又復死去。我家十分貧苦,沒奈何,只得與人家牧牛,我母與大戶人家做些活計,將就度日。三年前周先生來到這裡,因為可憐我是宦家之後,叫我拜他老人家為師,時常賙濟我母子,每日教我讀書和習武。周老師膝下無兒,只一女名叫輕雲。去年村外來了一位老道姑,也要收我做徒弟,我因為有老母在堂,不肯遠離。那道姑忽然看見了師妹,便來會我老師,談了半日,便將師妹帶去,說是到什麼黃山學道去。我萬分不捨,幾次要老師去將師妹尋回來,老師總說時候還早;我想自己去,老師又不肯對我說到黃山的路。我想我要是長大一點,我一定要去將師妹尋回來的。

我那師妹,長得和這位師姊一樣,不過她眉毛上沒有師姊這兩粒紅痣罷了。"李寧聽了這一番話,只是微笑,又問他會什麼武藝。燕兒道:"我天資不佳,只會一套六合劍,會打鏢接鏢。聽老師說,師伯本事很大,過些日子,還要請師伯教我呀!"

正說之時,周淳已從外面走進來。燕兒連忙垂手侍立。英瓊便過來拜見世叔。李寧道:

"恭喜賢弟,你收得這樣的好徒弟。"周淳道:"此子天分倒也聰明,稟賦也是不差,就是張口愛說,見了人兀自不停。這半天的工夫,他的履歷想已不用我來介紹了。"李寧道:"他已經對我說過他的身世。只是賢弟已快要五十的人,你如何輕易把侄女送人撫育,是何道理?"周淳說:"我說燕兒饒舌不是?你侄女這一去,正是她的造化呀。去年燕兒領了一個老道姑來見我,談了談,才知道就是黃山的餐霞大師,有名的劍仙。她看見你侄女輕雲,說是生有仙骨,同我商量,要把輕雲帶去,做她的末代弟子。本想連燕兒一齊帶去,因為他有老母需人伏侍,只把輕雲先帶了去。如此良機,正是求之不得,你說我焉有不肯之理?"李寧聽了此言,不禁點頭。英瓊正因為她父親不教她武藝,小心眼許多不痛快,一聽周淳之言,不禁眉軒色舉,心頭暗自盤算。周淳也已覺得,便向她說道:"賢侄女你大概是見獵心喜吧?若論你世妹天資,也自不凡,無庸我客氣。若論骨格品貌,哪及賢侄女一半。餐霞大師見了你,必然垂青。你不要心急,早晚自有機緣到來尋你,那時也就由不得你父親了。"李寧道:"賢弟又拿你侄女取笑了。閒話少提,我們峨眉山之行幾時動身?燕兒可要前去?"

周淳道:"我這裡還有許多零碎事要辦,大約至多有十日光景,我們便可起程。燕兒有老母在堂,只好暫時阻他求學之願了。"燕兒聽了他師父不要他同去,便氣得哭了起來,周淳道:"你不必如此。無論仙佛英雄,沒有不忠不孝的。我此去又非永別,好在相去不過數十里路,我每月準來一回,教授你的文武藝業,不過不能像從前朝夕共處而已。"燕兒聽了,思量也是無法,只得忍淚。李寧道:"你蒙館中的學童,難道就是燕兒一個麼?"周淳道:"我前日自峨眉山回來,便有入山之想。因為此間賓主相處甚善,是我在歸途中救了一個寒士,此人名喚馬湘,品學均佳,我替他在前面文昌閣尋了寓所,把所有的學生都讓給他去教。

誰想晚上便遇見了你。"李寧道:"原來如此,怪道除燕兒外,不見一個學生呢。"周淳道:"燕兒也是要介紹去的,因為你來家中,沒有長鬚奴,只好有事弟子服其勞了。"言談片時,不覺日已沉西,大家用過晚飯。燕兒又與他父女鋪好床被,便自走去。

只有英瓊,聽了白日許多言語,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時已三鼓左右,只聽見隔壁周淳與燕兒說話之聲。一會,又聽他師徒開了房門,走到院中。英瓊輕輕起身,在窗隙中往外一看,只見他師徒二人,手中各拿了一把長劍,在院中對舞。燕兒的劍雖是短一點,也有三尺來長。只見二人初舞時,還看得出一些人影。以後兔起鶻落,越舞越急,只見兩道寒光,一團瑞雪,在院中滾來滾去。忽聽周淳道:"燕兒,你看仔細了。"話言未畢,只見月光底下,人影一分,一團白影,隨帶一道寒光,如星馳電掣般,飛向庭前一株參天桂樹。又聽咔嚓一聲,將那桂樹向南的一枝大枝椏削將下來。樹身突受這斷柯的震動,桂花紛紛散落如雨。定睛一看,庭前依舊是他師徒二人站在原處。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兒,忽然一陣微風吹過,簷前鐵馬兀自丁東。把一個英瓊看得目定神呆。只見周淳對燕兒說道:"適才最後一招,名叫穿雲拿月,乃是六合劍中最拿手的一招。將來如遇見能手,儘可用它敗中取勝。我一則憐你孝道,又見你聰明過人,故此將我生平絕技傳授於你。再有二日,我便要同你師伯入山,你可早晚於無人處勤加溫習。為師要安睡去了,明夜我再來指點給你。"言罷,周淳便回房安歇不提。燕兒等周淳去後,也自睡去。

如是二日,英瓊夜夜俱起來偷看。幾次三番,對她父親說要學劍。李寧被她糾纏不過,又經周淳勸解,心中也有點活動,便對她道:"劍為兵家之祖,極不易學。第一要習之有恆;第二要練氣凝神,心如止水。有了這兩樣,還要有名人傳授。你從小嬌生慣養,體力從未打熬,實在是難以下手。你既堅持要學,等到到了山中,每日清晨,先學養氣的功夫,同內功應做的手續。二三年後,才能傳你劍法。你這粗暴脾氣,到時不要又來麻煩於我。"英瓊聽了,因為見燕兒比她年幼,已經學得很好,她父親之言,好像是故意難她一般,未免心中有點不服。正要開口,只見周淳道:"你父所說,甚是有理,要學上乘劍法,非照他所說練氣歸一不可。你想必因連夜偷看我傳燕兒的劍,故你覺得容易,你就不知燕兒學劍時苦楚。

我因見你偷看時那一番誠心,背地勸過你父多少次,才得應允。你父親劍法比我強得多,他所說的話絲毫不假,賢侄女不要錯會了意。"李寧道:"瓊兒你不要以為你聰明,這學劍實非易事,非凝神養氣不可。等到成功之後,十丈內外,塵沙落地,都能聽出是什麼聲音來。

即如你每每偷看,你世叔何以會知道?就是如此。這點眼前的事物如果都不知,那還講什麼劍法?幸而是你偷看,如果另一個人要爬在窗前行刺,豈不在舞劍的時候,就遭了他人的暗算?"英瓊聽了他二人之言,雖然服輸,還是放心不下。又偷偷去問燕兒,果然他學劍之先,受了若干的折磨,下了許多苦功,方自心服口服。

光陰易過,不覺到了動身的那一天。一干學童和各人的家長,以及新教讀夫子馬湘,都來送行。燕兒獨自送了二十餘里,幾次經李、週三人催促,方才揮淚而別。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3:56:13

第 二 回 舞長劍 師徒逞身手 上峨眉 煙雨鎖空漾

話說李寧父女及周淳三人辭別村人,往山中行去。他三人除了英瓊想早到山中好早些學劍外,俱都是無掛無牽的人,一路上游山玩景,慢慢走去,走到日已平西,方才走到峨眉山下。只見那裡客店林立,朝山的人也很多,看去非常熱鬧。三人尋了一家客店,預備明早買些應用的物品,再行上山,以備久住。一夜無話。

到了第二天,三人商量停妥:李寧擔任買的是家常日用物件,如油、鹽、醬、醋、米、面、酒、肉等;周淳擔任買的是書籍、筆墨及鍋灶、水桶等廚下用品,末後又去買了幾丈長的一根大麻繩。英瓊便問:"這有什麼用?"周淳道:"停會自知,用處多呢。"三人行李雖然有限,連添置的東西也自不少。一會僱好腳伕,一同挑上山去。路上朝山的香客見了他們,都覺得奇怪。他三人也不管他,徑自向山上走去。起初雖走過幾處逼厭小徑,倒也不甚難走。後來越走山徑越險,景緻越奇,白雲一片片只從頭上飛來飛去,有時對面不能見人。

英瓊直喊有趣。周淳道:"上山時不見下雨光景,如今雲霧這樣多,山下必定在下雨。我們在雲霧中行走,須要留神,不然一個失足,便要粉身碎骨了。"再走半里多路,已到捨身巖。回頭向山下一望,只見一片冥漾,哪裡看得見人家;連山寺的廟宇,都藏在煙霧中間。頭上一輪紅日,照在雲霧上面,反射出霞光異彩,煞是好看。英瓊正看得出神,只見腳伕道:

"客官,現在已到了捨身巖,再過去就是鬼見愁,已是無路可通,我們是不能前進了。今天這個雲色,半山中一定大雨,今天不能下山,明天又耽誤我們一天生意,客官方便一點吧。

"周淳道:"我們原本只僱你到此地,你且稍待一會,等我爬上山頂,將行李用繩拽上山去,我再添些酒錢與你如何?"說罷,便縱身一躍,上了身旁一株參天古柏,再由柏樹而上,爬上了山頭。取出帶來的麻繩,將行李什物一一拽了上去。又將麻繩放下,把英瓊也拽了上去。剛剛拽到中間,英瓊用目一看,只見此處真是險峻,孤峰筆削,下臨萬丈深潭,她雖然膽大,也自目眩心搖。英瓊上去後,李寧又取出一兩銀子與腳伕做酒錢,自己照樣地縱了上去。三人這才商量運取行李。周淳道:"我此地來了多次,非常熟悉,我先將你父女領到洞中,由我來取物件吧。"李寧因為路生,也不客氣。各人先取了些輕便的物件,又過了幾個峭壁,約有三里多路,才到了山洞門首。只見洞門壁上有四個大字,是"漱石棲雲"。三人進洞一看,只見這洞中共有石室四間:三間作為臥室,一間光線好的作為大家讀書養靜之所。又由周淳將應用東西一一取了來,一共取了三次,才行取完。收拾停妥,已是夕陽銜山。

大家胡亂吃了些乾糧幹脯,將洞口用石頭封閉,徑自睡去。

第二天清晨起來,李寧便與英瓊訂下課程,先教她練氣凝神,以及種種內功。英瓊本來天資聰敏異常,不消多少日月,已將各種柔軟的功夫一齊練會。只因她生來性急,每天麻煩李、週二人教她劍法。周淳見她進步神速,也認為可以傳授。惟獨李寧執意不肯,只說未到時候。一日,周淳幫英瓊說情。李寧道:"賢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難道不知她現在已可先行學劍麼?你須知道,越是天分高的人,根基越要打得厚。瓊兒的天資,我絕夠不上當她的老師,所以我現在專心一意,與她將根基打穩固。一旦機緣來到,遇見名師,便可成為大器。現在如果草率從事,就把我平生所學一齊傳授與她,也不能獨步一時。再加上她的性情激烈,又不肯輕易服人,天下強似我輩的英雄甚多,一旦遇見強敵,豈不吃虧?我的意思,是要她不學則已,一學就要精深,雖不能如古來劍仙的超凡入化,也要做到塵世無敵的地步才好。我起初不願教她,也是為她聰明性急,我的本領有限的緣故。"周淳聽了此言,也就不便深勸。惟獨英瓊性急如火,如何耐得。偏偏這山上風景雖好,只是有一樣美中不足,就是離水源甚遠。幸喜離這洞一里多路,半山崖上有一道瀑布,下邊有一小溪,水清見底,泉甘而潔。每隔二日,便由李、週二人,輪流前去取水。李、週二人因怕懈散了筋骨,每日起來,必在洞前空地上練習各種劍法拳術。英瓊因他二人不肯教她,她便用心在旁靜看,等他二人不在眼前,便私自練習。這峨眉山上猿猴最多,英瓊有一天看見猴子在山崖上奔走,矯捷如飛,不由得打動了她練習輕身的念頭。她每日清早起來,將帶來的兩根繩子,每一頭拴在一棵樹上,她自己就在上頭練習行走。又逼周、李二人教她種種輕身之術。她本有天生神力,再加這兩個老師指導,不但練得身輕如燕,並且力大異常。

周淳每隔一月,必要去看望燕兒一次,順便教他的武藝。那一日正要下山去看望於他,剛走到捨身巖畔,忽見趙燕兒跑來,手中持有一封書信。周淳打開一看,原來是教讀馬湘寫來的。信中說:"三日前來了一個和尚,形狀兇惡異常,身上背了一個鐵木魚,重約三四百斤,到村中化緣。說他是五臺山的僧人,名喚妙通,遊行天下,只為尋訪一個姓周的朋友。

村中的人,因為他雖然長得兇惡,倒是隨緣討化,並無軌外行為,倒也由他。他因為村中無有姓周的,昨天本自要走,忽然有個口快的村人說起周先生,他便問先生的名號同相貌。他聽完說:'一定是他,想不到雲中飛鶴周老三,居然我今生還有同他見面之日!'說時臉上十分難看。他正問先生現在哪裡,我同燕兒剛剛走出,那快嘴的人就說,要問先生的下落,須問我們。那僧人便來盤問於我。我看他來意不善,我便對他說,周先生成都就館去了,並未告訴他住在峨眉。他今天已經不在村中,想必往成都尋你去了。我見此和尚來意一定不善,所以通函與你,早作準備。"

周淳見了此信大驚,便對燕兒道:"你跟我上山再談吧。"說時,匆匆攜了燕兒,縱上危崖,來到洞中。燕兒拜見李寧父女之後,便對周淳說道:"我因為馬老師說那和尚存心不好,我那天晚上,便到和尚住的客棧中去偵察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到三更時分,爬在他那房頂上,用珍珠簾卷鉤的架勢,往房中一看,只見這和尚在那裡打坐。坐了片刻,他起身從鐵木魚內取出臘幹了的兩個人手指頭,看了又看,一會兒又伸出他的右手來比了又比。原來他右手上已是隻剩下三個指頭,無名指同三指想是被兵刃削去。這時候又見取出一個小包來,由裡面取出一個泥塑的人,那容貌塑得與老師一般模樣,也是白衣佩劍,只是背上好像有兩個翅膀似的東西。只見那和尚見了老師的像,把牙咬得怪響,好似恨極的樣子,又拍著那泥像不住地咒罵。我不由心中大怒,正待進房去質問他,他與老師有什麼冤仇,這樣背後罵人?他要不說理,我就打他個半死。誰想我正想下房時,好像有人把我背上一捏,我便做聲不得,忽然覺得身子起在半空。一會到了平地,一看已在三官廟左近,把我嚇了一大跳。

我本是瞞著我母親出來,我怕她老人家醒了尋我,預備先回去看一看再說。我便回家一看,我母親還沒有醒,只見桌子上有一張紙條,字寫得非常好。紙上道:'燕兒好大膽,背母去涉險。明早急速上峨眉,與師送信莫遲緩。'我見了此條,仔細一想:'我有老母在堂,是不應該涉險。照這留字人的口氣中,那個和尚一定本領高,我絕不是對手。我在那房上忽然被人提到半空,想必也是此人所為。'想了一夜,次日便告知母親。母親叫我急速與老師送信。這幾天正考月課,我還怕馬老師不准我來。誰想我到學房,尚未張口,馬老師就把我叫在無人處,命我與老師送信,並且還給了我三錢銀子做盤費。我便急速動身。剛走出十幾裡,就見前面有兩個人正在吵架。我定睛一看,一個正是那和尚,一個是一位道人,不由把我嚇了一大跳。且喜相隔路遠,他們不曾注意到我,我於是舍了大路,由山坡翻過去,抄山路趕了來。不知老師可知道這個和尚的來歷麼?"要知周淳怎樣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3:56:37

第 三 回 雲中鶴深山話前因 多臂熊截江逢俠士

話說周淳聽了燕兒之言大驚,說道:"好險!好險!燕兒,你的膽子真是不小。我常對你說,江湖上最難惹的是僧、道、乞丐同獨行的女子。遇見這種人孤身行走,最要留神。幸而有人指點你,不曾造次;不然,你這條小命已經送到在死城中去了。"李寧便道:"信中之言,我也不大明白,幾時聽見你說是同和尚結過冤仇?你何妨說出來,我聽一聽。"周淳道:"你道這和尚是誰?他就是十年前名馳江南的多臂熊毛太呀!"李寧聽了,不禁大驚道:"要是他,真有點不好辦呢。"周淳道:"當初也是我一時大意,不曾斬草除根,所以留下現在的禍患。可憐我才得安身之所,又要奔走逃亡,真是哪裡說起!"李寧尚未答言,英瓊、燕兒兩個小孩子,初出犢兒不怕虎,俱各心懷不服。燕兒還不敢張口就說。英瓊氣得粉面通紅,說道:"世叔也太是滅自己的威風,增他人的銳氣了!他狠上天也是一個人,我們現在有四人在此,懼他何來,何至於要奔走逃亡呢?"

周淳道:"賢侄女你哪裡知道。事隔多年,你父雖知此事,也未必記得清楚。待我把當年的事說將出來,也好增你們年輕人一點閱歷。在十幾年前,我同你父親、你楊叔父,在北五省真是享有盛名。你父的劍法最高,又會使各種暗器,能打能接,江湖人送外號'通臂神猿'。你楊叔父使一把朴刀,同一條鏈子鏢,人送外號'神刀楊達'。彼時我三人情同骨肉,練習武藝俱在一塊。為叔因見你父親練輕身功夫,是我別出心裁,用白綢子做了兩個如翅膀的東西,纏在臂上。哪怕是百十丈的高山,我用這兩塊綢子藉著風力往上跳,也毫無妨礙。我因為英雄俠義,作事要光明正大,我夜行時都是穿白,因此人家與了我一個外號,叫作'雲中飛鶴'。又叫我們三人為'齊魯三英'。我們弟兄三人,專做行俠仗義的事。那一年正值張、李造反,我有一個好友,是一個商人,由陝西回揚州去,因道路不安靖,請我護送,這當然是義不容辭。誰想走在路上,便聽見南方出了一個獨腳強盜,名叫多臂熊毛太。綠林中的規矩:路上遇見買賣,或是到人家偷搶,只要事主不抵抗,或者沒有仇怨,絕不肯輕易殺人,姦淫婦女尤為大忌。誰想這個毛太心狠手辣,無論到哪裡,就是搶完了殺一個雞犬不留;要遇見美貌女子,更是先奸後殺。我聽了此言,自然是越發當意。

"誰想走到南京的北邊,正在客店打尖,忽然從人送進一張名帖,上面並無名姓,只畫了一隻人熊,多生了八隻手。我就知道是毛太來了,我不得不見,便把隨身兵器預備停妥,請他進來,我以為必有許多麻煩。及至會面,看他果然生得十分兇惡,可是他並未帶著兵器。後來他把來意說明,原來是因為慕我的名,要同我結盟兄弟。我縱不才,怎肯與淫賊拜盟呢?我便用極委婉的話謝絕了他。他並不堅持,談了許多將來彼此照應,綠林中常行的義氣話,也自告辭。我留神看他腳步,果然很有功夫,大概因酒色過度的關係,神弱一點。我送到門口,正一陣風過,將一扇店門吹得半掩。他好似不經意地將門摸了一下,他那意思,明明是在我面前賣弄。我懶得和他糾纏,偏裝不知道。他還以為我真不知道,故意回頭對店家說道:'你們的門這樣不結實,留心賊人偷啊。'說時把門一搖。只見他手摸過的地方,紛紛往下掉木末,現出五個手指頭印來。我見他如此賣弄,真氣他不過。一面送他出店,忽然抬頭看見對面屋上有兩片瓦,被風吹得一半露在屋簷下,好像要下墜的樣子。我便對他說:

'這兩塊瓦,要再被風吹落下來,如果有人走過,豈不被它打傷麼?"說時,我用一點混元氣,張嘴向那兩塊瓦一口痰吐過去,將那瓦打得粉碎,落在地上。他才心服口服,對我說道:'齊魯三英,果然是名不虛傳。你我後會有期,請你千萬不要忘了剛才所說的義氣。'我當時也並不曾留意。

"他走後,我們便將往揚州的船隻僱妥,將行李、家眷俱都搬了上去。我們的船,緊靠著一家卸任官員包的一隻大江船,到了晚上三更時分,忽然聽得有女子哭喊之聲。我因此時地面不大平靜,總是和衣而睡,隨身的兵器也都帶在身旁。我立刻躥出船艙一聽,仔細察看,原來哭聲就出在鄰船。我便知道出了差錯,一時為義氣所激,連忙縱了過去,只見船上倒了一地的人。我扒在船艙縫中一望,只見毛太手執一把明晃晃的鋼刀,船艙內綁著一個美貌女子,上衣已經剝卸,連氣帶急已暈死過去。那廝正在脫那女子的中衣時候,我不由氣沖牛斗,當時取出一技金鏢,對那廝打了過去。那廝也原有功夫,鏢剛到他腦後,他將身子一偏,便自接到手中,一口將燈吹滅,就將我的鏢先由艙中打出。隨著縱身出來,與我對敵。我施展平生武藝,也只拼得一個平手。我因我船上無人看守,怕他有餘黨,出了差錯,戰了幾十個回合,最後我用六合劍穿雲拿月的絕招,一劍刺了過去。他一時不及防備,將他手指斷去兩個。這樣淫賊,本當將他殺死,以除後患,才是道理。叵耐他自知不敵,登時將刀擲去,說道:'朋友,忘了白天的話嗎?如今我敵你不過,要殺請殺吧。"我不該一時心軟,可惜他這一身武藝,又看在他師父火眼金獅鄧明的面上,他白天又與我打過招呼,所以當時不曾殺害於他,叫他立下重誓,從此洗心革面,便輕輕易易地將他放了。且喜那晚他並不曾傷人,只用點穴法將眾人點倒。我將那些人一一解救,便自回船。他從此便削髮出家,拜五臺山金身羅漢法元為師,煉成一把飛劍,取人首級於十裡之外,已是身劍合一,口口聲聲要報前仇。我自知敵他不過,沒奈何才帶上我女兒輕雲避往四川。我等武藝雖好,怎能和劍仙對敵呢?"

談話中間,忽聽空中一聲鶴唳響徹雲霄,眾人聽得出神,不曾在意。周淳聽了,連忙跑了下去,一會回來。燕兒問道:"剛才一聲鶴唳,老師為何連忙趕了出去?"周淳道:"你哪裡知道。此洞乃是峨眉最高的山洞,雲霧時常環繞山半,尋常飛鳥決難飛渡。我因鶴聲來自我們頂上,有些奇怪,誰想去看,並無蹤影,真是希奇。"英瓊便問道:"周世叔說來,難道毛太如此厲害,世叔除了逃避,就沒法可施嗎?"周淳道:"那廝雖然劍術高強,到底他心術不正,不能練到登峰造極。劍仙中強似他的人正多,就拿我女兒輕雲的師父黃山餐霞大師來說,他便不是對手。只是黃山離此地甚遠,地方又大,一時無法找尋,也只好說說而已。"李寧道:"賢弟老躲他,也不是辦法,還是想個主意才好。"周淳道:"誰說不是呢?我意欲同燕兒的母親商量,托馬湘早晚多照應,將燕兒帶在身旁,不等他約我,我先去尋他,與他訂下一個比劍的日子,權作緩兵之計。然後就這個時期中間,在黃山尋找餐霞大師,與他對敵,雖然有點傷面子,也說不得了。"李寧聽了,亦以為然,便要同周淳一同前去。周淳道:"此去不是動武,人多了反而誤事。令媛每日功課,正在進境的時候,不可荒疏,丟她一人在山,又是不便。大哥還是不去的為是。"

眾人商議停妥,周淳便別了李氏父女,同燕兒直往山下走去。那時已是秋未冬初,金風撲面,樹葉盡脫。師徒二人隨談隨走,走了半日,已來到峨眉山下。忽然看見山腳下臥著一個道人,只穿著一件單衣,身上十分襤樓,旁邊倒著一個裝酒的紅漆大葫蘆。那道人大醉後,睡得正熟。燕兒道:"老師,你看這個道人,窮得這般光景,還要這樣貪杯,真可以算得是醉鬼了。"周淳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我們大好神州,亡於胡兒之手,那有志氣的人,不肯屈身事仇,埋沒在風塵中的人正多呢。他這樣落拓不羈,焉知不是我輩中人哩。只是這樣涼的天氣,他醉倒此地,難免不受風寒。我走了半日,腹中覺得有點飢餓,等我將他喚醒,同去吃一點飯食,再贈他一點銀兩,結一點香火緣吧。"說罷,便走上前去,在道人身旁輕輕喚了兩聲:"道爺,請醒醒吧。"又用手推了他兩下。那道人益發鼾聲如雷,呼喚不醒。周淳見那道人雖然面目骯髒,手指甲縫中堆滿塵垢,可是那一雙手臂卻瑩白如玉,更料他不是平常之人。因為急於要同燕兒回家,又見他推喚不醒,沒奈何,便從衣包內取了件半新的湖縐棉袍,與他披在身上。臨行又推了他兩下,那道人仍是不醒。只得同燕兒到附近飯鋪,胡亂吃了一點酒食,匆匆上道。

到了無人之處,師徒二人施展陸地飛行的腳程,往烏鴉嘴走去,哪消兩個時辰,便已離村不遠。周淳知道燕兒之母甚賢,此去必受她特別款待,勞動她於心不安,況且天已不早,意欲吃完了飯再去,便同燕兒走進一家酒飯鋪去用晚飯。這家酒飯鋪名叫知味樓,新開不多時,烹調甚是得法,在那裡飲酒的座客甚多。他師徒二人歸心似箭,也不曾注意旁人,便由酒保引往雅座。燕兒忽然看見一件東西,甚是眼熟,不禁大吃一驚,連忙喊周淳來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3:57:00

第 四 回 見首神龍 醉道人揮金縱飲 離巢孤雛 趙燕兒別母從師

話說周淳師徒二人進知味樓去用飯,忽然看見一件東西掛在櫃房,甚是觸目。仔細一看,原來便是在峨眉山腳下那個醉道人所用來裝酒的紅漆葫蘆。四面一看,並無那個道人的蹤影。二人起初認為天下相同之物甚多,也許事出偶然,便坐下叫些酒飯,隨意吃喝。後來周淳越想越覺希奇,便將酒保喚來問道:"你們櫃上那個紅葫蘆,用來裝酒,甚是合用,你們是哪裡買的?"那酒保答道:"二位客官要問這個葫蘆,並不是我們店裡的。在五天前來了位窮道爺,穿得十分襤褸,身上背的就是這個葫蘆。他雖然那樣窮法,可是酒量極大,每日到我們店中,一喝起碼十斤,不醉不止,一醉就睡,睡醒又喝。起初我們見那樣窮相,還疑心他是騙酒吃,存心吃完了賣打的。後來見他吃喝之後,並不短少分文,臨走還要帶這一大葫蘆酒去,每天至少總可賣他五六十斤頂上的大麴酒,他倒成了我們店中的一個好主顧。他喝醉了就睡,除添酒外,輕易不大說話,酒德甚好,因此我們很恭敬他。今早在我們這裡喝完了酒,照例又帶了一大葫蘆酒。走去了兩三個時辰回來,手上夾了一件俗家的棉袍,又喝了近一個時辰。這次臨走,他說未帶錢來,要把這葫蘆作押頭,並且還說不到兩個時辰,就有人來替他還帳。我們因為他這五六天已買了我們二三百斤酒,平時我們一個月也賣不了這許多,不敢怠慢他,情願替他記帳,不敢收他東西,他執意不從。他說生平不曾白受過人的東西,他一時忘了帶錢,回來別人送錢,這葫蘆算個記號。我們強不過他,只得暫時自下。

客官雖喜歡這個葫蘆,本店不能代賣,也不知道在哪裡買。"周淳一面聽,一面尋思,便對酒保說道:"這位道爺共欠你們多少酒錢,回頭一齊算在我們的帳上,如何?"酒保疑心周淳喜愛葫蘆,想借此拿去,便道:"這位道爺是我們店裡的老主顧,他也不會欠錢的,客官不用費心吧。"燕兒正要發言,周淳連忙對他使眼色,不讓他說話。知道酒保用意,便說道:"你不要多疑。這位道爺原是我們的朋友,我應該給他會酒帳的。這葫蘆仍交你們保存,不見他本人,不要給旁人拿去。"酒保聽了周淳之言,方知錯會了意。他本認為窮道爺這筆帳不大穩當,因為人家照顧太多,不好意思不賒給他;又怕別人將葫蘆取走,道人回來訛詐,故爾不肯。今見周淳這樣慷慨,自然心願。便連他師徒二人的帳算在一起,共合二兩一錢五分銀子。

周淳將酒帳開發,又給了一些酒錢,便往燕兒家中走去。燕兒正要問那道人的來歷,周淳叫他不要多說,只催快走。不大工夫,已到燕兒門首。燕兒的娘趙老太太,正在門首朝他們來處凝望。燕兒見了他母親,便舍了周淳,往他娘懷中撲去。周淳見了這般光景,不禁暗暗點頭。趙母扶著燕兒,招呼周淳進去。他家雖是三間土房,倒也收拾得乾淨。堂前一架織布機,上面繃著織而未成的布,橫頭上擱著一件湖縐棉袍,還有一大包東西,好似包的銀子。燕兒便道:"老師你看,這不是你送與那窮道爺的棉袍麼,如何會到了我的家中呀?"趙母便道:"方才來了一位道爺,說是周先生同燕兒在路上有點耽擱,身上帶了許多銀子很覺累贅,託他先給帶來。老身深知道周先生武藝超群,就是燕兒也頗有一點蠻力,怎會這點東西拿著都嫌累贅?不肯代收。那道爺又將周先生的棉袍作證。這件棉袍是老身親手所做,針腳依稀還可辨認,雖然勉強收下,到底有些懷疑。聽那道爺說,先生一會就來,所以便在門口去看。果然不多一會,先生便自來了。"周淳聽了趙母之言,便將銀包打開一看,約有三百餘兩。還包著一張紙條,寫著"醉道人贈節婦孝子"八個字,寫得龍蛇飛舞。周淳便對燕兒道:"如何?我說天壤間正多異人。你想你我的腳程不為不快,這位道爺在不多時間往返二百餘里,如同兒戲一般,他的武功高出我們何止十倍。幸喜峨眉山下不曾怠慢了他。"趙母忙問究竟。周淳便從峨眉山遇見那道人,直說到酒店還帳止。又把帶燕兒同走的來意說明。勸趙母只管把銀子收用,決無差錯。趙母道:"寒家雖只燕兒這一點骨血,但是不遇先生,我母子早已凍餓而死。況且他雖然有點小聰明,不遇名師也是枉然,先生文武全才,肯帶他出去歷練,再好不過。"周淳謝了趙母。

到了晚間,周淳又去見馬湘,囑咐許多言語。第二天起身往成都,特地先往酒店中去尋那醉道人,準備結交一個風塵奇士,誰想道人、葫蘆俱都不在。便尋著了昨天的酒保,問他下落,那酒保回言:"昨天那道人回來,好像有什麼急事一般,進門拿了他那寶貝的葫蘆便走。我們便對他說客官會他酒帳的事,他說早已知道,你對他說,我們成都見吧。說完就走,等我趕了出去,已經不見蹤影了。"周淳情知醉道人已走,無法尋訪,好生不樂。沒奈何,只得同了燕兒上路,直往成都。

行了數日,忽然走到一個地方,名叫三岔口。往西南走去,便是上成都的大道。正西一條小道,也通成都,比大道要近二百多里,只是要經過許多山嶺,不大好走。周淳因聞聽過這些山嶺中有許多奇景,一來急於要到成都,二則貪玩山景,便同燕兒往小道走去。行了半日,已是走入山徑。這山名叫雲靈山,古樹參天,怪石嵯峨,頗多奇景。師徒二人走得有點口渴,想尋一點泉水喝。恰好路旁有一道小溪,泉水清潔,游魚可數。便同燕兒下去,取出帶來的木瓢,吸了一些溪泉,隨意飲用。此時日已銜山,師徒二人怕錯過了宿頭,連忙腳步加緊,往前途走去。

正走之間,忽聽一聲鶴唳。周淳道:"日前在峨眉山下時,連聽兩次鶴唳,今天是第三次了。"說罷抬頭望天,只見天晴無雲,一些蹤影全無。燕兒忽然叫道:"老師,在這裡了。"周淳連忙看時,只見道旁一塊大山石上,站著極大的仙鶴,頭頂鮮紅,渾身雪白,更無一根雜毛,金睛鐵喙,兩爪如銅鉤一般,足有八九尺高下,正在那裡剔毛梳羽。周淳道:"像這樣大的仙鶴,真也少見。"正說之間,忽見山石旁邊躥起一條青蛇,有七八尺長。那鶴見了這蛇,急忙用口來啄。叵耐那蛇跑得飛快,仙鶴嘴到時,已自鑽入石洞之中,蹤跡不見。鐵喙到處,把那山石啄得碎石濺起,火星亂飛。那鶴忽然性起,腳嘴同施,連抓帶啄,把方圓六七尺一塊山石啄得粉碎。那蛇見藏身不住,正待向外逃竄,剛伸出頭時,便被那鶴一嘴擒住。那蛇把身子一卷,七八尺長的蛇身,將鶴的雙腳緊緊纏住不放。那鶴便不慌不忙,一嘴先將蛇頭啄斷,再用長嘴從兩腳中輕輕一理,便將蛇身分作七八十段。哪消幾啄,便已吃在肚內。抖抖身上羽毛,一聲長叫,望空而去,一晃眼間,便已飛入雲中。

這時已是暮色蒼茫,瞑煙四合。周淳忙催燕兒趕路。走出三里多路,天色向晚。恰好道旁有一所人家,便上前叩門投宿。叩了半日,才聽裡面有人答話,問道:"你們是哪裡來的?"周淳說明來意。那人道:"我現在已是命在旦夕,此地萬分危險。客官如要投宿,往西南去五里多路,那裡有一座茅庵,住著一位白雲大師,你可去求她借宿一宵。她若依從,還能免掉危險。"說罷,便不聞聲息。再打門時,也不見答應。周淳生性好奇,便叫燕兒等在外面,道:"我不出來,不可輕易走動。"便縱身越牆而過。這時明月升起,照得院中清澈如畫。周淳留神仔細一看,只見院中藤床上臥倒一人,見周淳進來,便道:"你這人如何不聽話?你快走遠些,不要近我,於你大有不利。"周淳道:"四海之內,皆是朋友。你有何苦楚,此地有何危險,你何妨說將出來,我也許能夠助你一臂之力,你何必坐以待斃呢?"

那人道:"你還不快走!我已中了妖毒,近我三尺,便受傳染。我在這裡掙命,已經三日,如今腹中飢餓,你如帶有於糧,可給些與我。那妖早晚尋到,我不必說,你也性命難保。你如果能急忙去投白雲大師,或者還可以幫我的忙。我的事兒,你只對她說這個。"那人說到這裡,已是神微力弱,奄奄一息。只見那人手臂上有七顆紅痣,鮮明非常。周淳心想此非善地,便扔些乾糧與他,隨即縱了出來。喊燕兒時,忽然蹤影不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3:57:23

第 五 回 鶴舞空山 俠客驚蛇怪 雲迷蜀嶺 孝子拜仙師

話說周淳聽了那人之言,連忙跳出一看,忽然燕兒蹤影不見,這一嚇非同小可。起初尚以為他到附近去方便,誰知四外高聲呼喚,仍是不見蹤影,不禁急得渾身是汗。又不敢輕易離開此地,怕燕兒回來,尋他不著。正在無可奈何,忽聽門內又發出細微的聲音說道:"你還不曾走嗎?"周淳道:"我適才同你分別出來,我有一個同伴,如今不知去向,衣服行囊都未帶去,莫不是你說的妖怪來吃了去麼?"那人道:"那妖屬陰,不交三更,不會出來。

你那同伴此刻失蹤,絕非此妖所害。你快到白雲大師那裡,求她與你一算卦,便知下落。你不要自誤,天已不早,快些去吧。"

周淳萬般無奈,只得照那人所說,往前走去。才走不到五里,忽聽背後呼呼風起,腥味撲鼻。周淳知道不妙,連忙如飛一般向前奔走,剛剛走到一座庵前,忽然風止。周淳回頭一看,只見一團濃霧中,隱約現出兩盞紅燈,往來路退去。月光底下,分外看得清切,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再看這茅庵,並不甚大,門前兩株衰柳,影子被月光映射在地下,碎陰滿地,顯得十分幽靜。庵內梵音之聲不絕,想是此中主人,正在那裡做夜課。便輕輕去叩了兩下門。便有一小女孩應聲答道:"我們這裡乃是尼庵,客官如要投宿,往前面去吧。"周道答道:"我在途中遇難,特來投奔白雲大師的。"話還未了,門已開放,出來一妙年女尼,年紀才十三四歲,長得十分美秀,見了周淳,說道:"大師正在做夜課,你且到佛堂等候一會吧。"周淳便隨她進去,到了佛堂坐定。那小女尼又去端了一碗茶同幾塊素饃,與周淳食用,便自進去,許久不見出來。

周淳正等得心煩,忽見面前青光一閃,猶如飛鳥般投向後院。周淳好奇心盛,便出了佛堂,輕輕往後院中走去。剛剛走近窗前,忽聽有兩個人正在說話,好似一男一女。側耳細聽,便聽那女的說道:"二師兄深夜到此,有何事見教?"那男的說道:"我適才從雲靈山走過,看見妖氣沖天,正要查看一個究竟,忽見道旁一家屋簷下站定一個小童,眼看離他身側不到十丈光景。我見那童子根基甚厚,不忍他遭毒手,便將他一把抱起,先救出了險地,然後用劍將妖物趕走。後來盤問他的來歷,才知是齊魯三英中周淳的徒弟。我見此子生有仙骨,跟著塵世中的俠客,豈不辜負了他,便收他為徒,叫白兒將他背往我的山中去了。他行時說怕他師父、老母不放心,我答應與他帶信,便去尋那性周的。誰想無意中又救了七師弟的門徒,名叫施林,他也是中了妖毒,堪堪待斃。我將他救轉,送他回山,才知道姓周的投到你這裡來了。我方才進來時,看見一人坐在佛堂上,想是此人了。"那女的答道:"方才紫絹來說,有一姓周的投奔於我,正待出去會他,恰好師兄到此,所以還未相見。"那男的又道:"適才那妖看去十分厲害,我的玄英劍,只將它逼走,並不能傷它分毫。我因不知底細,未敢造次。你近在咫尺,何以容它如此猖獗呢?"那女的說道:"我為此妖,真是費了無窮心力,好容易將制它之物尋到,怎耐缺少幫手。師兄駕臨,真是再好不過。"說罷,便對窗外說道:"周壯士遠道而來,為何不進來敘話,只是作壁上聽呢?"

周淳正聽得出神,被室中人這一問,不由面紅耳赤,只得走了進去。見蒲團上坐定一個女尼,年約四五十歲;上首坐定一個道人,一臉虯髯,兩目精光四射。知是非常人物,不由納頭便拜。僧、道二人連忙用手相攙,口稱"不敢"。那女尼叫周淳一旁坐下,便道:"適才我等之言,想你已經聽去。這位是我師兄髯仙李元化。我名元元,人稱白雲大師的便是。

你的高徒,已被這位髯師兄收歸門下,不知壯士可能割愛嗎?"周淳道:"他小小年紀,能承前輩劍仙垂青,真是三生有幸。弟子正因他天資聰明,弟子才學淺薄,恐誤卻他的前途。

今幸得遇仙緣,哪有不願之理。只是適才弟子路遇一人,中了妖毒,命在旦夕,還望二位大仙垂憐解救。"髯道人道:"那人名叫施林,乃是我的師侄。我適才路過,已將他解救回山去了。"周淳連忙拜謝。白雲大師道:"師兄來得甚巧,事不宜遲,明晨隨我斬妖吧。"髯道人道:"此妖到底何物,這般厲害?"白雲大師道:"此山原本不叫雲靈山。因為山中出了一個蛇妖,早晚它口中吐出毒霧,結為雲霞,映著山頭的朝霞夕陽,反成了此山一個奇景。人家見此山雲霞燦爛,十分悅目,這百多年來,就把這山叫做雲靈山。此妖起初也不過在這山上吞雲吐霧,並不曾害人,誰想近三年來,情形大變。從辰時起到酉時止,是那妖在洞中修煉之時,行人在此時間內走過,尚不妨事;否則,能逃毒手的,十無一二。這三年中,我同它鬥了若干回,也不曾傷它分毫。它也知道我的厲害,只要一到我庵前不遠,便自逃了回去。適才我聽得風響,知是那妖前來。後來沒有動靜,便聽見壯士叩門了。"周淳才知道那妖適才忽然不追的原故。白雲大師又說道:"一物伏一物,我知道此妖最怕蜈蚣。久聞黃山餐霞大師處有此異物,便叫紫綃去借。大師先還不肯,說那蜈蚣是她鎮洞之寶。後來經我親身前往,昨天才借到。恰好壯士與師兄到此,想是那妖伏誅之日不遠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3:57:46

第 六 回 名山借靈物 仙俠夜話 古洞斬妖蛇 父女重逢

白雲大師說罷,便由壁上取出一個長匣,乃是精鐵鑄成,十分堅固。又從葫蘆內取出幾十粒丹藥。然後將盒蓋揭開,只見裡面伏著一條二尺四寸長的蜈蚣,遍體紅鱗閃閃發光,兩粒眼珠有茶碗大小,綠光射眼。白雲大師將那丹藥放在盒內,那蜈蚣忽然蠕蠕欲動,大師忙將盒蓋關上。髯道人道:"如此靈物,其毒必比蛇妖厲害。不知餐霞大師當初如何收得?"

白雲大師道:"餐霞大師幼年在閨中當處女時,最為淘氣。有一天捉到一條蜈蚣,不過三兩寸長。她將此物裝在一個盒內,每天拿些米飯餵它,日子一多,漸漸長成。等她出閣時,這蜈蚣差不多已有五六尺長,她一定要陪送過去。她老太爺怕駭人聽聞,執意不肯。沒奈何,她才把那條蜈蚣叫人抬到山中放掉。後來她的丈夫死去,她被神尼優曇大師收歸門下,煉成劍仙,又到那山中將那蜈蚣收作鎮山之寶。百餘年來,經餐霞大師用符咒催煉,食的俱是仙丹靈藥,不但神化無窮,可大可小,並且頗通靈性,從不輕易傷人。餐霞甚是喜愛於它。此次經我再三請求,費了無數唇舌,才肯借用一時。師兄莫要小看於它。"三人談談說說,問了些周淳所精的功夫,不覺已是東方微明。白雲大師道:"是時候了。"便對周淳道:"此番前去,非常兇險。壯士如果要去,只可躲在一旁作壁上觀,千萬不可妄動才好。"說罷,便同了二人起身,往山谷中走去。

這時,一輪紅日已經從地平線上往上升起,途徑看得非常清楚。走到一處,只見山勢非常險惡,寸草不生。白雲大師便對髯道人道:"此地離蛇巢不遠,待我前去引它出來。等我與它鬥時,煩勞師兄將玄英劍斷它的歸路。"說罷,便獨自向前走去。髯道人同了周淳縱上山峰,只見山谷中有一個大洞,深黑不可見底。白雲大師走到離洞不遠,嘬嘬嗚嗚的叫了幾聲,忽然狂風大起,白雲大師撥轉身往回路便走。說時遲,那時快,洞中一陣黑風過去,衝出一條大蛇,金鱗紅眼,長約十丈,腰如缸甕,行走如飛。看看追出半里多地,白雲忽地回身喊一聲:"來得好!"從手中飛出一道紫光。那蛇見了這光,便由口中吐出丈許長的火焰,與這道光華絞在一起。鬥了片時,那蛇自知不敵,撥轉身回頭便走。髯道人便將手上玄英劍放出來,一道青光,朝蛇頭飛去。那蛇見不是路,便將蛇身盤作一堆,噴出烈火毒霧,與這兩道劍光戰在一起,饒你仙劍厲害,也是不能傷它分毫。白雲大師與髯道人各人佔了一個山峰,指揮劍光,與那蛇對敵,鬥了半日,不分勝敗。白雲沒奈何,只得與髯道人打個招呼,各人將劍光收起。那蛇看見劍光忽然退去,認為敵人已敗,正待向白雲大師撲來。忽然從白雲大師手中飛起一物,通體紅光耀目,照得山谷皆紅。原來白雲大師見劍仍是不能取勝,已是將匣內蜈蚣放出。這蜈蚣才一出匣,迎風便長,長有丈餘。那蛇見蜈蚣飛來,知道已逢勁敵,更不怠慢,拼命地噴火噴霧,與那蜈蚣鬥在一起。鬥有片時,那蜈蚣一口將蛇的七寸咬住,那蛇也將蜈蚣的尾巴咬住,兩下都不肯放鬆。那蛇被蜈蚣咬得難受,不住地將長尾巴在山石上掃來掃去,把山石打得如冰雹一般,四散飛起,煞是奇觀。這時,他三人已走在一處。髯道人意欲將玄英劍放起,助那蜈蚣一臂之力。白雲大師怕傷了蜈蚣,連忙止住。正說話時,忽然震天動地一聲響過去,蛇與蜈蚣俱都紋絲不動。原來那蛇被咬,負痛不過,一尾掃過去,將谷口凸出來有丈許高的山石打斷,恰好正落在它的頭上,打得腦漿迸裂,那蜈蚣也力竭而死。白雲大師同了髯道人連忙飛下山去,用劍將蛇身砍成十數段。見蜈蚣已死,便道:"我起初不肯輕易放出,就怕是兩敗俱傷。如今怎好回覆餐霞大師呢?"髯道人道:"此妖為害一方,茶毒生靈,今賴餐霞大師的蜈蚣除此巨害,功德非小,想來也不能見怪你我。"

正說話時,忽從山頭上飛下一個黑衣女郎,腰懸一個葫蘆,走到二人面前行禮道:"弟子周輕雲,奉餐霞大師之命,請白雲大師不必在意。蜈蚣之死,乃是定數,命我致意大師,將它屍骨帶回。"說罷,走到蜈蚣身旁,取出一粒丹藥,放在它口內,那蜈蚣便縮成七八寸光景,便取來放在身旁葫蘆之內。又對白雲大師道:"家師言說家父周淳在此,可容一見。

"白雲大師才知道她是周淳的女兒,十分代她喜幸,便將周淳喚將下來。他父女重逢,自是歡喜。周淳正要訪求餐霞大師幫忙,適才在白雲大師處,因忙於捉妖,不曾啟齒,今見女兒到來,正好命她代求。便對輕雲說了多臂熊毛太尋仇,同自己往成都之事,又教輕雲代請餐霞大師下山。輕雲道:"如此小事,何必勞動師父,女兒此次也為此事而來。女兒自隨師父上山,已將仙劍煉成。我因爹爹學劍不成,屢次求大師傳授,大師說父親與她老人家無緣。

大師生平未收過男弟子,她說爹爹機緣到來,自然得遇名師。教爹爹此番只管往成都走去,前面自有人來接引。女兒回山覆命之後,也要到成都去助爹爹殺那毛太呢。"周淳聽了,不覺心中一塊石頭落地。輕雲辭別三人,回山覆命不提。

周淳心想白雲大師與髯道人俱是成名劍仙,便有投師之意。白雲大師道:"你雖年過四十,根行心地俱好,早晚是我輩中人,何必急在一時?現在劍客派別甚多,時常引起爭鬥。

崑崙、峨眉之外,現在新創的黃山派與五臺派,如同水火,都是因為邪正不能並立的原故。

這次毛太尋仇,不過開端,以後的事兒正多呢。"說罷,便拾了許多枯樹枝葉,將蛇身焚化。髯道人說奉師父靜虛老祖之命,要急忙去度一個富有仙根的人,以免被五臺派的人收羅了去。說罷嘬口一聲長嘯,只見雲端中飛下一隻大仙鶴,髯道人跨了上去,說聲"再見",便自沖霄飛起。周淳才知那日山中鬥蛇的仙鶴,就是髯道人的坐騎。他雖聽了女兒輕雲之言,終覺放心不下,順便邀白雲大師相助。白雲大師道:"你只管先去,此行決無妨礙。到逢難時,我自會前來救你,此時尚用不著。"周淳心中半信半疑,沒奈何,只得單身辭別上路。

行了數日,已到成都。到處打聽毛太,都說不曾見過這樣的一個和尚。周淳只得在那裡等候輕雲到來,等了三個多月,也不曾來,心中十分不解。這時已是正月下旬。成都城廂內外庵觀林立,古蹟甚多。有一天,悶坐店房,十分無聊,信步走到南門外武侯祠去遊玩。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3:58:09

第 七 回 擒淫賊 大鬧施家巷 逢狹路 智敵八指僧

這武侯祠乃是蜀中有名的古蹟,壁上名人題詠甚多。周淳瀏覽片時,信步走到望江樓,要了一壺酒、幾味菜,獨自一人食用。忽聽樓梯響動,走上一人,武生公子打扮,長得面如冠玉,十分俊美,只是滿臉帶著不正之色。頭戴藍緞子繡花壯士帽,鬢邊斜插著顫巍巍碗大的一朵通草做的粉壯丹。獨自一人要些酒菜,也不好生吃用,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樓下。周淳看了半日,好生奇怪,也低頭往下看去。原來江邊停了一隻大船,船上有許多女眷,內有一個女子長得十分美麗,正在離船上轎。那武生公子見了,連忙丟下一錠銀子,會好酒錢,急匆匆邁步下樓。周淳觀察此人定非良善,便也會了酒帳,跟蹤上去。忽然看見前面一個道人,背上負著一個大紅葫蘆,慢慢往前行走。仔細一看,原來就是那日在峨眉山相遇的那個醉道人。要待追那淫賊,好容易才得相遇奇人,豈肯失之交臂;要放下不追,又未免自私之心太重,有失俠義的天職。正猶豫間,成都轎伕有名的飛腿,已跑得不知去向;那武生公子,也已不見蹤影。沒奈何,只得暗暗跟著那道人走去。那道人好似不曾知道周淳跟他模樣,在前緩緩行走。周淳心中暗喜,以為這次決不會輕易錯過,只在道人後面緊緊跟隨。那道人只往那田野中走去,不論周淳如何追趕,距離總是不到一二十丈。後來周淳急了,便脫口喊道:"前面道爺,暫停貴步,弟子有話奉上。"誰想那道人聽了周淳之言,越走越快,任你周淳有輕身功夫,也是莫想追趕得上,一轉瞬間,已是不見蹤影。周淳知道人不肯見他,無奈何,垂頭喪氣迴轉店房。

到了定更後,正待安歇,忽然一陣微風吹過,平空桌上添了一張紙條。周淳連忙縱身出來,只見明星在天,四外皆寂。遠遠深巷中,微微一陣犬吠。回房看那紙條時,只見上面寫了三個大字"施家巷",筆酣墨飽,神采飛揚。看這字非常面熟,好似在哪裡見過,怎奈一時想它不起。心想:"這施家巷俱是大戶人家,與我有何關係?"心中十分不解。後來一想:"莫非那裡出了什麼事故,送字的人獨力難支,約我前去相助不成?不管是與不是,且到那裡再說。"於是將隨身用的兵器帶好,將門緊閉,從窗口內縱身出去,一路躥房跨脊。正走之間,忽見一條黑影,飛也似地往前奔跑,剛走到施家巷時,忽然不見。周淳心想:"施家巷街道甚長,叫我先到哪一家呢?也不管它。"且先到了第一家的房上,卻靜悄悄並無聲息。又走到第三家,乃是一所大院落,忽然看見樓上還有燈光。周淳急忙縱了過去,往窗內一看,不由怒髮衝冠。原來屋中一個絕色女子,被脫得赤條條地縛在一條春凳上,已是昏絕過去。白天見的那一個武生公子,正在解帶寬衣,想要強姦那一個女子。周淳不由脫口喝道:"好淫賊!竟敢強姦良家女子,還不給我出來受死!"那賊聽了,便道:"何人大膽,敢破你家太爺的美事?"說罷,一口將燈吹滅,將房門一開,先將一把椅於朝外擲來。周淳將劍撥過一旁,正在等他出來廝殺,忽聽腦後風聲,知是有人暗算,更不回首,斜刺裡往前縱跳出去。這賊人接著就是一刀砍來,周淳急架相還。

原來此賊十分狡猾,他先將椅子擲出,自己卻從窗口飛將出來,想要暗算周淳。若不是周淳久經大敵,已經遭了毒手。周淳與淫賊鬥了十餘個回合,覺得此賊身法刀法非常熟悉,便喝道:"淫賊,你是何人門下?叫什麼名字?通名受死,俺雲中飛鶴劍下不死無名之鬼。

"那賊聽了此言,不禁狂笑道:"你就是週三麼?我師父只道你不到成都來,誰想你竟前來送死。你家太爺,乃八指禪妙通,俗家名叫多臂熊毛太的門徒,名喚神行無影粉牡丹張亮的便是。"周淳一聽是對頭到了,不禁一陣心驚,又怕毛太前來相助,不是敵手,便使出平生絕藝,渾身上下,舞起一團劍花,將那賊緊緊裹住。那張亮雖然武藝高強,到底不是周淳敵手。偏偏這家主人姓王,也是一個武家子,被喊殺之聲驚動,起初看見兩個人在動手,估量其中必有一個好人,但分不清誰好誰壞,只把緊自己的房門,不敢上前相助。及至聽了那賊報罷名姓,便已分清邪正,於是帶領家人等上前相助。那賊見不是路,抽空縱身一躍,跳上牆去。周淳道:"哪裡走!"連人帶劍,飛將起來,只一揮,已將淫賊兩腳削斷,倒栽下來,痛死過去。眾人連忙捆好,請周淳進內坐定,拜謝相救之德。周淳道:"此賊雖然擒住,你等千萬不可聲張。他有一師,名喚毛太,已煉成劍仙,若被他知曉,你等全家性命難保。

"那家主人名喚王承修,聽了周淳之言,不禁大驚,便要周淳相助。周淳道:"我也不是此人的敵手,只要眼前他不知道,再等些日,便有收服他的人前來,所以你們暫時不可聲張。

明早你將這人裝在皮箱內,悄悄先到官府報案,叫它秘密收監,等擒到毛太,再行發落。留我在此,無益有禍,更是不好。"王承修知挽留不住,只得照他吩咐行事。不提。

周淳仍照原路,悄悄迴轉店房。他因為今晚雖然幹了一樁義舉,誰想無意中,又和毛太更結深了一層仇怨。明知背葫蘆的醉道人是一個大幫手,叵耐又失之交臂。心緒如潮,一夜並不得安睡。

到了第二日,在店中吃罷午飯,便到城內各處參觀,尋訪醉道人的住處。一連數日,都是不見蹤跡。一日信步出城,走到一片樹林裡面,忽然看見綠蔭中,隱露出粉牆一角,知是一座廟宇。周淳這時覺得有些口渴,便往那廟門走去,欲徑進去隨喜,討杯水喝。剛剛走離廟門不遠,忽聽大道上鸞鈴響亮,塵頭起處,有十餘騎人馬,飛一般直往廟門馳來。周淳本是細心人,便將身子閃過一旁。只見馬上那一群人,約有十三四個,一個是道家裝束,其餘都是俗家打扮,形狀非常兇惡。每人身上,俱都負有包裹,好似都藏有兵刃。起初廟門緊閉,那一群人到得廟前,當頭的是一個稍長大漢,只見他將鞭梢一揮,朝定廟門連擊三下,不一會,廟門大開。十餘騎連人帶馬,更不打話,一擁而入。等到一群人進去後,依然禪門緊閉,悄無人聲。

周淳心知這夥人定非良善之輩,不過這座廟宇離城不遠,似乎又不應藏匿匪人,想要看個究竟,便往那廟門口走去。只見這座廟蓋得非常偉大莊嚴,廟門匾上,寫著"敕建慈雲禪寺"六個大金字。周淳心想:"久聞慈雲寺乃是成都有名叢林,廟中方丈智通和尚戒律謹嚴,僧徒們清規甚好,如何卻與這些匪人來往?要說是過路香客,情形又有點不對。"正想假裝進廟隨喜,看個究竟,忽然叭的一聲,一塊幹泥正落在周淳的臉上,不禁大驚。急忙用目四下觀看,不要說人,連雀鳥都沒有一個,不知這泥塊從哪裡飛來。心中雖然非常驚異,終究好奇心盛,又仗著藝高人膽大,仍擬前去叩門。剛把手舉起來,忽然腦後生風。周淳這回不似剛才大意,急忙將頭一低,叭的一聲,落在地上,仍是一塊乾土。急往土塊來路看時,只見相隔二十多丈,有一個人影,往樹林中一晃,便自不見。不禁心中有氣,便丟下進廟之想,飛步往樹林中追去,準備搜出那人,問他無緣無故,為何一次兩次和他開玩笑?等到走進林中,四下搜尋,哪有絲毫蹤跡。正待不追,又是一塊乾土飛來。周淳這時早已留上十二分的心了,他一面閃開那塊乾土,一面定睛往前望去。只見前面這一個人,長得十分瘦小,正往林外飛跑。周淳氣往上撞,拔腿便追。那人好快身法,腳不沾塵,任你周淳日行千里的腳程,也是追趕不上。就這樣一個跑,一個追,不大工夫,已是十餘里路。周淳一路追,一路想:"我與此人素昧平生,何故如此戲弄於我?要是仇家,我在廟門前,已是中了他的暗算。況且照他腳程身法看來,武藝決不能在我之下,他把我引在這無人的荒郊,是什麼緣故呢?"正想問,忽然大悟,便止步喊道:"前面那位尊兄,暫停幾步,容俺周淳一言。"任你喊破喉嚨,那人只是不理。忽然見他在一株樹前站住,周淳心中大喜,便往前趕去。剛剛相離不遠,那人忽又拔腿便跑,如星馳電掣般,眨眨眼,已不知去向。周淳走近樹前,忽見地下有一個紙包。拾起來打開一看,原來是兩粒丹九,上面還有一行小字,寫著"留備後用,百毒不侵"八個字。周淳也不知是什麼用意,順手揣入懷中。這一來益發知道那廟不是善地,這人是有心引他脫離危險。自己也知道孤掌難鳴,暫時只好且自由它,無精打采地往回路走去。

剛剛走了不到四五里路,忽然看見道旁一株大樹上,懸掛著一大口鐘。心想:"剛才在此走過,並不曾見有這口鐘。這口鐘少說也有六七百斤,這人能夠縱上去,將這口鐘掛上,沒有三四千斤的力量,如何能辦得到?"再看離這鐘不遠,有一所人家,於是便走了過去,想問個明白。誰想才到那家門口,便隱隱聽得有哭喊救命之聲。周淳天生俠肝義膽,不由繞到屋後,縱身上去一看,只嚇得心驚膽破。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3:58:37

第 八 回 林中比劍 雲中鶴絕處逢生 寺內談心 小火神西行求救

話說周淳聽見那家院內有哭喊救命之聲,連忙縱身上屋,用目往院中一看。只見當院一個和尚,手執一把戒刀,正在威脅一個婦人,說道:"俺今天看中了你,正是你天大的造化。你只趕快隨我到慈雲寺去,享不盡無窮富貴;如若再不依從,俺就要下毒手了。"那婦人說道:"你快快出去便罷,我丈夫魏青不是好惹的。"說罷,又喊了兩聲救命。那和尚正待動手,周淳已是忍耐不住,便道:"兇僧休得無禮,俺來也!"話到人到劍也到,一道寒光,直往和尚當胸刺去。那和尚見他來勢甚急,也不由吃了一驚,一個箭步縱了出來,丟下手上戒刀,抄起身旁禪杖,急架相還。戰了幾個回合,忽然一聲怪笑,說道:"我道是哪一個,原來是你!俺尋你幾個月,不想在此地相遇,這也是俺的造化。"說罷,一根禪杖如飛電一般滾將過來。周淳聽了那和尚的話來路蹊蹺,仔細一看,原是半年來時刻提防的多臂熊毛太,不想今日無意中在此相遇。已知他藝業大進,自己一定不是對手。便將手中劍緊了一緊,使了個長蛇出洞勢,照毛太咽喉刺去。和尚見來勢太猛,不由將身一閃。周淳乘此機會,躥出圈外,說道:"慢來慢來,有話說完了再打,"毛太道:"我與你仇人見面,你還有何話說?"周淳道:"話不是如此說法。想當初你敗在我的手中,我取你性命,如同反掌。只因我可惜你一身武藝,才放你逃走。誰想你恩將仇報,又來尋仇。你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只以為十年來學成劍法,可以逞強;須知俺也拜了黃山餐霞大師同醉道人為師,諒你枉費心力,也不是俺的對手。你趁早將這女子放下,俺便把你放走;如若不然,今天你就難逃公道。"周淳這番話,原是無中生有的一番急智。誰知毛太聽了,信以為實,不禁心驚。

心想:"周淳如拜餐霞大師為師,我的劍術一定不是他的對手。但是自己好容易十年心血,今天不報此仇,也大不甘心。"便對周淳道:"當初我敗在你手中,那時我用的兵刃是一把刀。如今我這個禪杖,練了十年。你我今日均不必用劍法取勝,各憑手中兵刃。我若再失敗,從此削髮入山,再不重履入世。你意如何?"周淳聽了,正合心意,就膽壯了幾分,便道:"無論比哪一樣,我都奉陪。"說罷,二人又打在一處。只見寒光凜凜,令氣森森,兩人正是不分上下。周淳殺得興起,便道:"此地大小,不宜用武,你敢和我外邊去打嗎?"毛太道:"俺正要在外面取你的狗命呢。"

這時,那個婦人已逃得不知去向。二人一前一後,由院內縱到牆外的一片空地上,重新又動起手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施展平生武藝,殺了個難解難分。周淳見毛太越殺越勇,果然不是當年阿蒙。又恐他放出飛劍,自己不是敵手,百忙中把手中寶劍緊了一緊。恰好毛太使了一個泰山壓頂的架勢,當頭一禪杖打到。周淳便將身子一閃。毛大更不怠慢,急轉禪杖的那一頭,向周淳腰間橫掃過來。周淳見來勢甚猛,不敢用劍去攔,將腳一點,身子縱起有七八尺以上。毛太見了大喜,乘周淳身子懸起尚未落地之時,將禪杖一揮,照周淳腳上掃去。周淳早已料到他必有此一舉,更不怠慢,毛太禪杖未到時,將右腳站在左腳面上,借勢一用力,不但不往下落,反向上躥高數尺。這是輕身法中的蜻蜒點水、燕子飛雲蹤的功夫,乃周淳平生的絕技。毛太一杖打空,因為用力過猛,身子不禁往前晃了一晃。周淳忽地一個仙鶴盤雲勢,連劍帶人,直往毛太頂上撲下。毛太喊了一聲"不好",急忙腳下一用勁,身子平斜往前縱將出去,雖然是逃得快,已被周淳的劍尖將左臂劃破了四五寸長一道血槽,愈發憤怒非凡。周淳不容毛太站定,又是飛身一劍刺將過來。毛太好似瘋了的野獸一般,急轉身和周淳拼命相持。

這時已是將近黃昏,周淳戰了半日,知是輕易不能取勝,忽地將身一縱,將劍一舞,形成丈許長的一道劍花。毛太又疑心他使什麼絕技,稍一凝神。周淳乘機拔腳就跑。毛太見仇人逃走,如何肯善罷甘休,急忙緊緊在後頭追趕。周淳一面跑,一面悄悄將連珠弩取出,拿在手中。毛太見周淳腳步漸慢,正待縱身向前。周淳忽地回頭,手兒一揚,道一聲:"著!

"只見一線寒光,直望毛太面門。毛太知是暗器,急忙將頭一低,避將過去。誰想周淳的連珠鋼弩,一發就是十二枝,不到危險時,輕易不取出來使用;如用時,任你多大武藝,也難以躲避。毛太如何知道厲害,剛剛躲過頭一技,接二連三的弩箭,如飛蝗般射到。好毛太,連跳帶接。等到第七枝上,萬沒想到周淳忽將五枝弩箭同時發出:一技取咽喉,兩枝取腹部,兩枝取左右臂,這個名叫五朵梅花穿雲弩。任你毛大善於躲避,也中了兩箭:一技中在左臂,尚不打緊;一技恰好射到面門。原來毛太見來勢甚急,無法躲避,滿想用口去接,誰想左臂所中之箭在先,又要避那一技,一時心忙意亂,顧了那頭,顧不了這頭,一個疏忽,將門牙打斷了兩個。立刻血流如注,疼痛難忍,沒奈何只得忍痛回身便跑。周淳本當得意不可再追才是,因見毛太受傷,心中一高興,迴轉身就追。

那毛太因聽周淳之言,他已拜餐霞大師為師,所以不敢用飛劍敵他。後來兩人打了半日,不見勝負,又急又恨,也就忘了用劍。及至毛太受傷,周淳返身追了過去,不禁醒悟過來。心想:"周淳既拜餐霞大師為師,他的劍術自然比我厲害,我因怕他,所以不敢放劍。他劍術比我強,何以也不敢用呢?莫非其中有詐?我不可中了他的詭計,不如試他一試。"正想之間,回頭一看,周淳追趕已是相離不遠。便將身迴轉,取出金身羅漢法元所賜的赤陰劍,手揚處,一道黃光,向周淳飛來。周淳正追之際,忽見毛太回身,便怕他是要放劍,正後悔窮寇莫追,自己太為大意,毛太已是將劍光放出。周淳知道厲害,撥轉身如飛一般向前奔逃。毛太一見,知道以前周淳說拜餐霞為師的一番話全是假的,自己上了他老大一個當,愈加憤怒,催動劍光,從後追來。周淳已跑入一片樹林之內,劍光過處,樹枝紛紛墜落如雨。

這時周淳與劍光相離不過一二丈光景,危險已極。知道性命難逃,只得瞑目待死。

毛太見周淳已臨絕地,得意之極,不禁哈哈大笑。這時劍光已在周淳頂上,往下一落,便要身首異處。在這間不容髮的當兒,忽然一聲長嘯,由一株樹上,飛下一道青光,其疾如電,恰恰迎頭將黃光敵住。在這天色昏黑的時候,一青一黃,兩道劍光,如神龍夭矯,在天空飛舞,煞是好看。毛太滿想周淳準死在他的劍下,忽然憑空來了這一個硬對頭,不禁又是急又是怒。周淳正待瞑目就死,忽然半晌不見動靜。抬頭一看,黃光已離去頂上,和空中一道青光相持。知有高人前來搭救,心神為之一定。只是昏黑間,看不出那放劍救自己的人在哪裡。所幸他目力甚好,便凝神定睛往那放劍之處仔細尋找,只見一個道人,坐在身旁不遠的一株大樹枝上。便輕輕走了過去,想等殺了毛太以後,叩謝人家。等到近前一看,不禁大喜,原來那人身背一個紅葫蘆,依稀認得正是這幾個月來夢魂顛倒要會的醉道人。正待上前答話,醉道人忽朝他擺了擺手,周淳便不再言語。這時天空中黃光越壓越小,青光愈加炫出異彩,把一個多臂熊毛太急得搓耳捶胸,膽戰心寒。正在不可開交之際,周淳便趁毛太出神不備,取出懷中暗器沒羽飛蝗石,照準毛大前胸打去,打個正著,將毛太打跌一交。一分神間,黃光越發低小,眼看危險萬分。忽然西南天空有三五道極細的紅線飛來,遠遠有破空的聲音。醉道人忽跳下樹來,悄悄對周淳說道:"快隨我來!"不容周淳還言,一手已是穿入周淳脅下,收起劍光,架起周淳,飛身向大道往城內而去。

那毛太正在急汗交流之際,見青光退去,如釋重負,連忙將自己的劍收回。再一看周淳,已不知去向。始終不知對面敵手是誰,正在納悶。忽見眼前一道紅光一閃,面前立定一人,疑是仇人,正待動手。那人忽道:"賢弟休得無禮!"毛太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的莫逆好友飛天夜叉秦朗,不禁大喜,連忙上前見禮。秦朗便問毛太因何一人在此。毛太便將下山尋周淳報仇,在慈雲寺居住,今日巧遇周淳,受騙中箭,後來自己放出赤陰劍才得取勝,忽然暗中有人放出仙劍將周淳救去,正抵敵不過,放劍的人與周淳頃刻不知去向的話,說了一遍。秦朗道:"我來時看見樹林中有青黃二色劍光相鬥,知道內中有本門的人在此遇見敵手,急忙下來相助,誰想竟已逃去。想是他們已看出是我,知道萬萬不是敵手,所以逃去。可惜我來遲了一步,被他們逃去。"秦朗本是華山烈火祖師的得意門人,倚仗劍法高強,無惡不作。他所煉的劍,名喚紅蛛劍,厲害非常。起初也曾拜法元為師,烈火祖師又是法元所引進,與毛太也算同門師兄弟,二人非常莫逆。毛太見他一來,青光便自退去,也認為敵人是懼怕秦朗,便向秦朗謝了救命之恩。秦朗道:"我目前正因奉了祖師爺之命,往滇西去採藥,要不然時,這一夥劍客,怕不被我殺個淨盡。剛才那人望影而逃,總算他們是知趣了。"

正在大吹特吹之時,忽然聽得近處有人說道:"秦朗你別不害臊啦!人家不過看在你那個沒出息的師父面上,再說也不屑於跟你們這些後生下輩交手,你就這般的不要臉,還自以為得意呢!"秦朗性如烈火,如何容得那人這般奚落,不禁大怒,便罵道:"何方小輩,竟敢太歲頭上動土?還不與我滾將出來受死!"話言未了,叭的一聲,一個重嘴巴,正打在左頰上,打得秦朗火星直冒。正待回身迎敵,四外一看,並不見那人蹤影。當著毛太的面,又羞又急。便罵道:"混帳東西,暗中算人,不是英雄。有本領的出來,與我見個高下?"那人忽在身旁答道:"哪個在暗中算人?我就在你的面前。你在自在山中學道數十年,難道你就看不見嗎?"秦朗聽了,更加憤恨,打算一面同那人對答,聽準那人站的方向,用飛劍斬他。於是裝著不介意的樣子,答道:"我本來目力不濟,你既然本領高強,何妨現出原身,與我較量一個高下呢?"那人道:"你要見我,還不到時候;時候到了,恐怕你想不見,還不成呢。"秦朗這時已算計那人離他身旁不過十餘步光景,不等他話說完,出其不意,將手一張,便有五道紅線般的劍光,直往那人站著的地方飛去。一面運動這劍光,在這周圍數十丈方圓內上下馳射,把樹林映得通紅。光到處,樹枝樹葉齊飛,半晌不見那人應聲。毛太道:"這個鳥人,想必已死,師兄同我回廟去吧。"話言未了,忽然又是叭的一聲,毛太臉上也捱了一個嘴巴。毛太憤恨萬分,也把劍光放出,朝那說話的地方飛去。只聽那人哈哈大笑,說道:"我只當你這五臺派劍法高強,原來不過如此。你們不嫌費事,有多少劍都放出來,讓我見識見識。"秦朗、毛太二人又是氣,又是急。明知那人本領高強,自己飛劍無濟於事,但是都不好意思收回,只好運動劍光,胡亂射擊。那人更不肯輕易閒著,在他二人身旁,不是打一下,就是擰一把,捏一把,而且下手非常之重,打得二人疼痛非常。後來還是毛太知道萬難迎敵,便悄悄對秦朗說:"我們明刀明槍好辦,這個東西不知是人是怪,我們何必吃這個眼前虧呢?"秦朗無奈,也只得藉此下臺,恐怕再受別的暗算,叫毛太加緊提防,各人運動劍光護體,逃出樹林。且喜那人不來追趕。二人跑到慈雲寺,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進廟之後,由毛太引見智通。智通便問他二人為何如此狼狽。毛太說明經過之事。智通聽了,半晌沉吟不語。毛太便問他是什麼緣故。智通道:"適才在林中,起初同你鬥劍之人,也許是峨眉派劍客打此經過,路見不平,助那周淳一臂之力。後來見秦道友來,或被看破結仇,又怕不是敵手,故爾帶了周淳逃走。這倒無關緊要。後來那個聞聲不見形的怪人,倒是有些難辦。如果是那老怪物出來管閒事,慢說你我之輩,恐怕我們老前輩金身羅漢法元,同秦道友令師華山烈火祖師,都要感覺棘手。"秦、毛二人答道:"我等放劍,不見他迎敵,他也不過是會一點隱身法而已,怎麼就厲害到這般田地?"智通答道:"二位哪裡知道。五十年前,江湖上忽然有個怪老頭出現,專一好管閒事。無論南北兩路劍客,同各派的能人劍俠,除非同他一氣,不然不敗在他手裡的很少。那人不但身劍合一,並且練得身形可以隨意隱現,並不是平常的隱身法,只能障普通人的眼目。起初人家不知道他的名姓,因他行蹤飄忽,劍法高強,與他起了一個外號,叫做追雲叟。後來才訪出他的姓名,叫作白谷逸。當時江湖上的人,真是聞名喪膽,見影亡魂。他自五十年前,因為他的老伴凌雪鴻在開元寺坐化,江湖上久已不見他的蹤跡,都說他已死了。去年烈火祖師從滇西回華山,路過此地,說是看見他在成都市上賣藥,叫我仔細。並說自己當初曾敗在他手裡,有他在一日,自己決不出山,參加任何方面鬥爭。起初只說他已坐化,誰想還在人世。惟有踐昔日之言,回山閉門靜修,不出來了。所以我嚴命門下弟子,無故不準出廟生事。後來也不見有什麼舉動。前些日毛賢弟的門徒張亮半夜出廟,說是往城內一家富戶去借零用,一去不歸。後來派人往衙門口同那家富戶去打聽,影響毫無。一定遭了這老賊的毒手,旁人決不會做得這般乾淨。"

張亮乃是毛太新收愛徒,一聽這般凶信,不禁又急又氣,定要往城內去探消息。智通連忙勸阻,叫他不可造次。便對秦朗說道:"我廟中連日發生事故,情形大是不妙。秦道友不宜在此久居,明日可起程到滇西去。貧道煩你繞道打箭爐一行,請瘟神廟方丈粉面佛,約同飛天夜叉馬覺,快到成都助我一臂之力。秦道友意下如何?"秦朗道:"我此次奉師命到滇西去,本來也要到打箭爐去拜訪曉月禪師。大師煩我前去,正是一舉兩便。我明早就起程便了。"

智通謝過秦朗,便叫人去把門下弟子四金剛,以及白日前來投奔的四川路上的大盜飛天蜈蚣多寶真人金光鼎、獨角蟒馬雄、分水犀牛陸虎、鬧海銀龍白緒,以及全體英雄,齊至大殿,有事相商。傳話去後,先是本廟的四金剛大力金剛鐵掌僧慧明、無敵金剛賽達摩慧能、多臂金剛小哪吒慧行、多目金剛小火神慧性等四人先到,隨後便是金光鼎等進來施禮落座。

智通道:"我叫你等進來,不為別故,只因當初我祖師大乙混元祖師,與峨眉派劍仙結下深仇,在峨眉山玉女峰鬥劍,被峨眉派的領袖劍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斬去一臂。祖師爺氣憤不過,後來在茅山修煉十年,煉就五毒仙劍,約峨眉派二次在黃山頂上比劍。峨眉派看看失敗,平空又來了東海三仙:一個是玄真子,二個是苦行頭陀,三個就是那怪老頭追雲叟白谷逸。他們三人平空出來干涉,調解不公,動起手來,我們祖師爺被苦行頭陀將五毒劍收去,又中了玄真子一無形劍,七天之後,便自身亡。臨終的時節,將門下幾個得意門人,同我師父脫脫大師叫在面前,傳下煉劍之法,叫我等劍法修成,尋峨眉派的人報仇雪恨。我師父後來走火入魔,當時坐化。我來到成都,苦心經營這座慈雲寺,十幾個年頭,才有今日這番興盛。只因我從不在此作買賣,出入俱在深夜,頗能得到當地官民紳商的信仰。誰想半月前夜間,毛賢弟的門人張亮,看中了城內一家女子,前去採花借錢,一去不回。四外打聽,並無下落,定是遭了別人的毒手。我正為此事著急,誰想前幾天本院又出了一樁奇事。"毛太聽了,忙問出了什麼奇事?智通道:"賢弟你哪裡知道,這也是我一念慈悲,才留下這一樁後患。前幾天我正在歡喜禪殿,同了眾弟子在那裡追歡取樂,忽然聽見暗門磐響,起初以為是你回來。誰想是十七個由貴州進京應試的舉子,繞道到成都遊玩,因聞得本廟是個大叢林,隨便進來隨喜。前面知客僧一時大意,被他們誤入雲房,巧碰暗室機關,進了甬道。我見事情已被他等看破,說不得只好請他們歸西。我便將他等十七人全綁起來,審問明白,由我親自動手送終。殺到臨未一個舉子,年紀只有十七八歲,相貌長得極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禁將我心腸哭軟,不忍心親自動手殺他,便將他送往牢洞之中,給了他一根繩子、一把鋼刀、一包毒藥,叫他自己在洞中尋死。他又苦求多吃兩頓,做一個飽死鬼。我想一發成全了他,又與他三十個饅頭,算計可以讓他多活三天。到第四天去看他,若不自殺,再行動手。我因那人生得非常文弱,那牢洞又高,我也未把此事放在心上。誰想第二天、第三天,連下了兩晚的大雷雨,到第四天派人去看,那幼年舉子已自逃走。我想他乃文弱書生,這四圍均是我們自己人,不怕他逃脫。當時叫人將各地口子把住,一面加緊搜查,並無蹤跡。此人看破廟中秘密,我又將他同伴十六人一齊殺死,他逃川之後,豈不報官前來捉拿我等?連日將廟門緊閉,預備官兵到時迎殺一陣,然後再投奔七賢弟令師處安身。誰想七八天工夫,並無音訊,派人去衙門口打聽,也無動靜。不知是何緣故?"多目金剛小火神慧性道:"師父,我想那舉子乃是一個年幼娃娃,連驚帶急,想必是逃出時跌入山澗身亡,或者是在別處染病而死,這倒不必多慮。"智通道:"話雖如此說,我們不得不作準備。況且追雲叟既然在成都出現,早晚之間,必來尋事。今日我喚你等同眾位英雄到此,就是要大家從今起,分頭拿我束帖,約請幫手。在廟的人,無事不許出廟。且等請的幫手到來,再作計較。"眾人聽了,俱都無甚主見,不發一言。惟獨毛太報仇心切,執意要去尋周淳拼個死活。智通攔他不住,只得由他。一宿無話。到了第二日,秦朗辭別大眾,起程往滇西去了。秦朗走後,眾人也都拿了智通的信,分別出門請人。不提。毛太吃完早飯,也不通知智通,一人離了慈雲寺,往城內去尋周淳報仇。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3:59:12

第 九 回 古廟逢兇 眾孝廉禪堂遭毒手 石牢逃命 憨公子夜雨越東牆

話說貴州貴陽縣,有一家書香人家姓周,世代單傳,耕讀傳家。惟獨到了未一代,弟兄九個,因都是天性孝友,並未分居,最小的功名也是秀才,其餘是舉人、進士。加以兄弟非常友愛,家庭裡融融洽洽,頗有天倫之樂。只是一件美中不足:弟兄九人,倒有八個有伯道之憂。只有第七個名叫子敬的,到了他三十六歲上,才生了一個兒子,取名雲從,自幼聰明誠篤,至性過人。一子承桃九房,又是有錢的人家,家中當然是愛得如掌上明珠一般。偏生他又性喜讀書,十五歲入學,十八歲便中了舉,名次中得很高。他中舉之後,不自滿足,當下便要先期進京用功,等候應試。他的父親叔伯雖然因路途遙遠,不大放心,見雲從功名心盛,也不便阻他上進之心。只得挑了一個得力的老家人王福,書童小三兒,陪雲從一同進京。擇了吉日,雲從辭別叔伯父母同餞行親友,帶了王福、小三兒起程。

行了數日,半路上又遇見幾個同年,都是同雲從一樣先期進京,等候科場的。沿途有了伴,自不寂寞。後來人越聚越多,一共有十七個進京應考的人。這班少年新貴,大都喜事。

當下雲從建議說:"我們若按程到京,尚有好幾個月的空閒。古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經歷與學問,是並重的。我們何不趁這空閒機會,遇見名山勝蹟,就去遊覽一番,也不在萬里跋涉一場呢?"內中有一位舉子,名叫宋時,說道:"年兄此話,我非常贊同。久聞蜀中多名勝,我們何不往成都去玩幾天?"大家都是年輕好玩,皆無有異議。商量停妥,便叫隨從人等攜帶行李,按程前進,在重慶聚齊。他們一行十六人,除雲從帶了一個書童外,各人只帶了隨身應用一個小包裹,徑直繞道往成都遊玩。王福恐他們不大出門,受人欺騙,再三相勸。宋時道:"我在外奔走十年,江湖上什麼道路我都明白,老管家你只管放心吧。"王福見攔阻不住,又知道往成都是條大路,非常安靜,只得由他。又把小三兒叫在一旁,再三囑咐,早晚好生侍候小主人,不要生事。小三兒年紀雖輕,頗為機警,一一點頭答應。便自分別起程。他們十六個人,一路無話,歡歡喜喜,到了成都,尋了一家大客店住下,每日到那有名勝的去處,遊了一個暢快。

有一天,雲從同了眾人出門,遊玩了一會,便提議往望江樓去小飲。他們前數日已來過兩次,因為他們除了三四個是寒士外,餘人俱是富家子弟,不甚愛惜金錢。酒保見是好主顧到來,自然是加倍奉承。雲從提議不進雅座,每四人或三人坐一桌,憑欄飲酒,可以遠望長江。大傢俱無異議,便叫酒保將靠窗的座位包下來。誰想靠窗的那一樓,只有四張桌子,當中一張桌子上已是先有一個道人在那裡伏几而臥,宋時便叫酒保將那人喚開。酒保見那道人一身窮相,一早晨進來飲酒,直飲到下午未走,早已不大願意。先前沒有客,尚不甚在意,如今看這許多財神要這個座,當然更覺得理直氣壯。便請他們先在那三張桌上落座,走過去喚了那道人兩聲,不見答應。隨後又推了那道人兩下,那道人不但不醒,反而鼾聲大起。宋時在這小小旅行團中,是一個十分狂躁的入,見了這般情形,不由心中火起,正待發話。忽然那道人打了一個哈欠,說道:"再來一葫蘆酒。"這時他昂起頭來,才看見他是抱著一裝酒的紅葫蘆睡的。酒保見那道人要酒,便道:"道爺,你還喝嗎?你一早進來,已經喝了那些個酒,別喝壞了身體。依我之見,你該回廟去啦。"那道人道:"放屁!你開酒店,難道還不許我喝嗎?休要囉唣,快拿我的葫蘆取酒去。"酒保一面答應"是是",一面賠著笑臉,對那道人說道:"道爺,小的打算求道爺一點事。"道人道:"我一個窮道士,你有何事求我?"酒保道:"我們這四張桌子,昨天給那邊十幾位相公包定了,說是今天這個時候來。你早上來喝酒,我想你一定喝完就走,所以才讓給你。如今定座的人都來啦,請你讓一讓,上那邊喝去吧。"道人聽罷,大怒道:"人家喝酒給錢,我喝酒也給錢,憑什麼由你們調動?你如果給人家定去,我進來時,就該先向我說。你明明欺負我出家人,今天你家道爺在這兒喝定了!"

宋時等了半日,已是不耐。又見那道人一身窮相,說話強橫,不禁大怒,便走將過來,對那道人道:"這個座原是我們定的,你如不讓,休怪老爺無禮!"道人道:"我倒看不透,我憑什麼讓你?你有什麼能耐,你使吧。"宋時聽了,便走上前向那道人臉上一個嘴巴。

雲從見他等爭吵,正待上前解勸,已來不及,只聽"啊呀"一聲,宋時已是痛得捧著手直嚷。原來他這一巴掌打在道人臉上,如同打在鐵石上一樣,痛徹心肺。這些舉子如何容得,便道:"反了!反了!拖他出去,打他一個半死,再送官治罪。"

正待一齊上前,雲從忙橫身阻攔,說道:"諸位年兄且慢,容我一言。"因這裡頭只雲從帶的錢多,又捨得花,無形中做了他們的領袖。他這一句話說出,眾人只得暫時停手,看他如何發付。雲從過來時,那道人已自站起,朝他仔細看了又看。雲從見那道人二目神光炯炯射人,知道不是等閒之輩。常聽王福說,江湖上異人甚多,不可隨意開罪。便向那道人說道:"這位道爺不要生氣,我們十六個俱是同年至好,今天來此喝酒,因為要大家坐在一起好談話,所以才叫酒保過來驚動道爺。讓不讓都不要緊,還望不要見怪。"那道爺道:"哪個前來怪你?你看見的,他打我,我並不曾還手啊!"這時宋時一隻右手疼痛難忍,片刻間已是紅腫起來。口中說道:"這個賊道士定有妖法,非送官重辦不可。"雲從連忙使個眼色,叫他不要說話。一面對道人道:"敝友衝撞道爺,不知道爺使何仙法?他如今疼痛難忍,望道爺慈悲,行個方便吧。"道人道:"他自己不好,想打人又不會打,才會遭此痛苦。我動也不曾動,哪個會什麼仙法?"

這時酒樓主人也知道了,深怕事情鬧大,也在一旁相勸,道人仍是執意不認帳。後來雲從苦苦相求,道人說:"我本不願與要死的人生氣。他因為不會打人,使錯了力,屈了筋。

要不看在你這個活人面上,只管讓他疼去。你去叫他過來,我給他治。"宋時這時仍在那裡千賊道、萬賊道的罵。雲從過來,將他扶了過去,宋時仍罵不絕口。雲從怕道人生氣不肯治,勸宋時又不聽,十分為難。誰想那道人聽了宋時的罵,若無其事,反對雲從道:"你不要為難,我是不願和死人生氣的。"說罷,將宋時手拿過,只見道人兩隻手合著宋時一隻手,只輕輕一揉,便道:"好了。下回可不要隨意伸手打人呀。"說罷,看了宋時一眼,又微微嘆了口氣,宋時除了手上尚有點紅外,已是不痛不腫。雲從怕他還要罵人,將他拉了過去。

又過來給道人稱謝,叫酒保問道人還喝不喝,酒帳回頭算在一起。道人道:"我酒已喝夠,只再要五斤大麴酒,作晚糧足矣。"雲從忙叫酒保取來,裝入道人葫蘆之內。那道人謝也不謝,拿過酒葫蘆,背在背上,頭也不回就走了。

眾人俱都大譁,有說道人是妖人的,有說是騙人酒吃的,一看有人會帳,就不佔座位了。惟獨雲從自送那道人下摟,忽然想起忘了問那道人的姓名,也不管眾人議論紛紛,獨自憑窗下視,看那道人往何方走去。只見那道人出了酒樓,樓下行人非常擁擠,惟獨那道人走過的地方,人無論如何擠法,總離他身旁有一二尺,好似有什麼東西從中阻攔似的,心中十分驚異。因剛才不曾問得姓名,不禁脫口喊道:"道爺請轉!"那道人本在街上緩緩而行,聽了此言,只把頭朝樓上一望。雲從滿擬他會回來,誰想那道人行走甚速。這時眾人吵鬧了一陣,因見雲從對著窗戶發呆,來喚他吃酒。雲從回首,稍微周旋一兩句,再往下看時,已不見那道人蹤影。只得仍舊同大眾吃喝談笑了一陣。因宋時今天碰了一個釘子,不肯多事流連,用罷酒飯,便提議回店。眾人知他心意,由雲從會了帳,下樓回了店房。

第二日吃罷早飯,宋時又提議往城外慈雲寺去遊玩。這慈雲寺乃成都有名的禪林,曲殿迴廊,花木扶疏,非常雅靜。廟產甚多,和尚輕易不出廟門。廟內的和尚均守清規,通禪觀,更是名傳蜀地。眾人久已有個聽聞,因為離城有二三十里,廟旁是個村集,雲從便提議說:"成都名勝,遊覽已遍,如今只剩這個好所在。我們何不今天動身,就在那裡打個店房住一天,游完了廟,明天就起程往重慶去呢?"宋時因昨日吃了苦,面子不好看,早欲離開成都,首先贊成。眾人本無準見,也就輕車減從,帶了小三兒一同上道。

走到午牌時分,行了有三十里路,果然有個村集,也有店房。一打聽慈雲寺,都知道,說是離此不遠。原來此地人家,有多半種著廟產。眾人胡亂用了一點酒飯,只留小三兒在店中看家,全都往慈雲寺走去。行約半里,只見一片茂林,嘉樹蔥籠,現出紅牆一角。一陣風過去,微聞梵音之聲,果然是清修福地。眾人到了廟門,走將進去,由知客僧招待,端過素點清茶,周旋了一陣,便引大家往佛殿禪房中去遊覽。這個知客,名叫了一,談吐非常文雅,招待殷勤,很合雲從等脾氣。遊了半日,知客僧又領到一間禪房之中歇腳。這間禪房,佈置得非常雅緻。牆上掛著名人字畫,桌上文具非常整齊。靠西邊禪床上,有兩個夏布的蒲團,說是晚上做靜功用的。眾人意欲請方丈出來談談。了一道:"家師智通,在後院清修,謝絕塵緣,輕易不肯出來。諸位檀越,改日有緣再會吧。"眾人聽了,俱各歎羨。宋時看見一軸畫,掛得地位十分不合式,正要問了一,為何掛在這裡。忽然有一個小沙彌進來說:"方丈請知客師去說話。"了一便對眾人道:"小廟殿房曲折,容易走迷,諸位等我回來奉陪同遊吧,我去去就來。"說罷,匆匆走去。

宋時便對雲從道:"你看這廟中的佈置,同知客僧的談吐,何等高明風雅。這間禪房佈置得這樣好,滿壁都是名人字畫,偏偏這邊牆上,會掛這樣一張畫,豈不是佛頭著糞嗎?"

原來這間禪房面積甚廣,東邊是窗戶,南邊是門。西牆上掛著米襄陽煙雨圖的橫幅;北牆上掛的是方孝孺白石青松的中堂,旁邊配著一副對聯,集的宋句是:"青鴛幾世開蘭若,白鶴時來訪子孫。"落款是一個蜀中的小名士張易。惟獨禪床當中,孤孤單單掛了一箇中堂,畫的是八仙過海,筆勢粗俗,滿紙匠氣。眾人先前只顧同了一說話,不曾注意。經宋時一說,俱都回過頭來議論。

雲從正坐在床上,回頭看見那中堂下面橫著一個磬錘,隨手取來把玩。一個不留心,把那八仙過海中堂的下襬碰了一下。大概上面掛的那個釘年代久遠,有點活動,經這磬錘一震,後面凹進去一塊,約一人高,一尺三寸寬,上面懸著一個小磬。眾人都不明白這磬為何要把它藏在此間。宋時正站在床前,把磬錘從雲從手中取過來把玩,一時高了興,隨便擊了那磬一下,只聽噹的一聲,清脆可聽。於是又連擊了兩下。雲從忽見有一個小和尚探頭,便道:"宋年兄不要淘氣了,亂動人家東西,知客來了,不好意思。"

話言未了,便聽三聲鐘響,接著是一陣軋軋之聲。同時牆上現出一個小門,門前立著一個豔裝女子,見了眾人,"呀"的一聲,連忙退去。宋時道:"原來這裡有暗門,還藏著女子,那方丈一定不是好人。我們何不進去罵那禿驢一頓,大大地敲他一下釘錘(川語,即敲竹槓也)?"雲從道:"年兄且慢。小弟在家中起身時,老家人王福曾對小弟說過,無論庵觀寺院,進去隨喜,如無廟中人指引,千萬不可隨意走動。皆因有許多出家人,表面上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清淨寂滅,一塵不染,暗地裡姦盜邪淫,無惡不作的也很多。平時不看破他行藏還好,倘或無意中看破行藏,便起了他的殺機。這廟中既是清修福地,為何室中設有機關,藏有婦女?我等最好不要亂動,倘或他們羞惱成怒,我等俱是文人,萬一吃個眼前虧,不是玩的。"

眾人聽了這一席話,正在議論紛壇。就中有一個姓史的舉子,忽然說道:"雲從兄,你還只顧說話,你看你身後頭的房門,如何不見了?"眾人連忙一齊回頭看時,果然適才進來的那一座門,已不知去向,只剩了一面黑黝黝的牆。牆上掛的字畫,也無影無蹤。眾人不禁驚異萬分,不由得連忙上前去推。只見那牆非常堅固,恰似蜻蜒撼石柱,休想動得分毫。這時除了禪床上所現小門外,簡直是無門可出。眾人全部又驚又怕。雲從忽然道:"我們真是呆瓜。現在無門可出,眼前就是窗戶,何不越窗而出呢?"這一句把大眾提醒,俱各奔到窗前,用手推了一回,不禁大大的失望。原來那窗戶雖有四扇,已從外面下閂。這還不打緊,而這四扇窗,全都是生鐵打就,另外挖的卐字花紋,有二指粗細,外面漆上紅漆,所以看不出來。急得眾人又蹦又跳,去捶了一陣板壁,把手俱都捶得生疼,外面並無人應聲。這一班少年新貴們,這才知道身入險地,光景不妙。有怪宋時不該擊那磬的,有說和尚不規矩的。

還有兩位膽子大的人說:"我們俱都是舉人,人數又多,諒他也不能奈何我們,等一會知客回來,總會救我們出去的。"議論紛壇,滿室喧譁,倒也熱鬧。雲從被這一干人吵得頭疼,便道:"我們既到此地步,如今吉凶禍福,全然不曉,埋怨吵鬧,俱都無益,不如靜以觀變。一面大家想個主意,脫離此地才好。"

一句話說完,滿室中又變成鴉雀無聲,個個蹙著顰眉,苦思無計。惟獨宋時望著那牆上那座小門出神,他忽然說道:"諸位年兄,我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今既無出路,又無人理睬我們,長此相持,如何是好?依我之見,不如我們就由這小門進去,見了方丈,索性與他把話說清,說明我們是無心發現機關,請他放我們出去。好在我們既未損壞他的東西,又是過路的人,雖然看破秘密,也決不會與他傳說出去。我想我們這許多有功名的人,難道他就有那樣大的膽子,將我們一齊害死嗎?我們只要脫離了這座廟,以後的文章,不是由我們去作嗎?"眾人聽了這話,立刻又喧嚷了一陣,商量結果,除此之外,也別無良法。

於是由宋時領頭,眾人在後隨著,一齊進去。那禪床上的小門,只容進得一人,大家便隨了宋時魚貫而入,最末後是雲從。這一群送死隊進門後,又下了十餘級臺階,便是一條很長的甬道,非常黑暗,好似在夾牆中行走。且每隔三五十步,有一盞油燈,依稀辨出路徑。走了約有百餘步左右,前面又走十餘級臺階,上面微微看見亮光。眾人拾階而升,便是一座假山。由這假山洞穿出去,豁然開朗,兩旁盡是奇花異卉,佈置得非常雅妙。眾人由黑暗處走向明地,不禁有些眼花。雖然花草甚多,在這吉凶莫定之際,俱都無心流連。

眾人正待向前邁步,忽聽哈哈一聲怪笑道:"眾檀越清興不小!"把眾人嚇了一跳,朝前看時,原來前面是一座大殿。石臺階上,盤膝坐定一個大和尚,面貌兇惡,身材魁偉,赤著上身,跣著雙足,身旁堆著一堆作法事用的饒鈸。旁邊站定兩個女子,身上披著大紅斗篷,年約二十左右,滿面脂粉。宋時忙將心神鎮定,上前說道:"師父在上,學生有禮了。"

那兇僧也不理睬於他,兀自閉目不語。宋時只得又道:"我等俱是過路遊玩的文人,蒙貴廟知客師父帶我等往各殿隨喜,不想誤觸機關,迷失門戶,望師父行個方便,派人領我們出去。學生等出去,決不向外人提起貴廟隻字。不知師父意下如何?"那兇僧與那兩個女子俱各合掌閉目,一言不發。宋時等了一會,又說了一遍,兇僧依舊不理。那姓史的舉子,已是不耐,便說道:"和尚休得如此。你身為出家人,如何在廟中暗設機關,匿藏婦女?我等俱是上京趕考的新貴人,今天只要你放我們出去,我們決不向人前提起;如若不然,我等出去,定要稟官治你們不法之罪。"滿想那兇僧聽了此言,定然害怕,放他們走。誰想那兇僧說道:"你等這一班寒酸,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待我來方便方便你們吧。"眾人聽罷此言,便知不妙。因見那兇僧只是一人,那兩個又是女流之輩,大家於是使了一個眼色,準備一擁上前,奪門而出。那兇僧見了這般情狀,臉上一陣獰笑,把身旁饒鈸拿起,只敲了一下,眾人忽然兩臂已被人捉住。大家一看,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幾十個兇僧,有的擒人,有的手持利刀,不一會的工夫,已將他們十七人捆翻在地。又有十幾個兇僧,取了十幾個木樁,將他等綁在樁上,離那大殿約有十餘步光景。那大凶僧又將饒鈸重敲了兩下,眾兇僧俱各退去。

這時眾人俱已膽裂魂飛,昏厥過去。惟獨雲從膽子稍大,明知事已至此,只得束手待斃。忽然想起家中父母伯叔俱在暮年,自己一身兼挑著九房香菸,所關何等重大。悔不該少年喜事,闖下這潑天大禍,把平日親友的期望同自己平生的抱負付於流水。痛定思痛,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大哭。那兇僧見雲從這般哀苦,不禁哈哈大笑,便對身旁侍立的兩個女子說道:"你看他們這班窮酸,真是不值價。平常端起秀才身分,在家中作威作福;一旦被困遭擒,便這樣膿包,好似失了乳的娃娃一樣。你倆何不下去歌舞一回,哄哄他們呢?"旁立女子聽罷此言,道:"遵法旨。"將所披大紅斗篷往後一翻,露出白玉般的身軀,已自跳入院中,對舞起來。粉彎雪股,膚如凝脂。腿起處,方寸地隱約可見。原來這兩個女子,除披的一件斗篷外,竟然一絲不掛,較之現在臍下還圍著尺許紗布的舞女,還要開通得許多咧。這時兇僧又將饒鈸連擊數下,兩廊下走出一隊執樂器的兇僧,也出來湊熱鬧,正是毛腿與玉腿齊飛,雞頭共光頭一色。一時歌舞之聲,把十餘人的靈魂悠悠喚轉。

眾人醒來,看見妙相奇觀,還疑是身在夢中。正待拔腿向前,看個仔細,卻被麻繩綁緊,行動不得。才想起適才被綁之事,不禁心寒膽裂。雖然清歌妙舞,佳麗當前,卻也無心鑑賞。勞苦呼天地,疾痛呼父母,本屬人之常情。在這生死關頭,他們俱是有身家的少年新貴,自有許多塵緣拋舍不下;再被雲從悲泣之聲,勾起各人的身世之感。一個個悲從中來,不可斷歇。起初不過觸景傷懷,嚶嚶啜泣。後來越想越傷心,一個個索性放聲大哭起來。真是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遇斷腸人,哀聲動地,禪堂幾乎變作了孝堂。連那歌舞的女子,見了這般可憐狀況,雖然怵於兇僧,不敢停住,也都有點目潤心酸,步法錯亂。

那兇僧正在高興頭上,哪禁得眾人這樣煞風景,鐃鈸響處,那女子和執樂的兇徒,一霎時俱各歸原位,又還了本來寂靜景象。眾人忽起了偷生之念,一個個苦苦哀求饒命。兇僧兀自不理,將身旁鐃鈸取過一疊,將身站起,手揚處,一道黃圈,奔向第一個木樁去。這木樁上綁的正是宋時,看見眼前黃澄澄一樣東西飛來,偏偏髮辮又牢,綁在樁上閃身不開,知道大事不好,"呀"的一聲沒喊出口,腦袋已是飛將下來。那一面鐃鈸,大半嵌入木中,震震有聲。眾人見兇僧忽然立起,又見他從手中飛出一個黃東西,還疑心是和尚和剛才一樣,有什麼特別玩意給他們看咧。等到看見宋時人頭落地,才知道和尚耍這個花招,是要他們的命,嚇得三魂皆冒。有的還在央求,希冀萬一;有的已嚇得暈死過去。說時遲,那時快,這兇僧把眾人當作試鐃鈸的目標。你看他在大殿上兔起鶻落,大顯身手。忽而鷂於翻身,從背後將鈸飛出;忽而流星趕月,一鈸接著一鈸。鈸無虛發,眾人的命也落一個死無全屍。不大一會,十六面飛鈸嵌在木樁上,十六個人頭也都滾了一院子。只有雲從一人,因身量太小,兇僧的飛鈸揀大的先耍,僥倖暫延殘喘。兇僧見鈸已用完,尚有一人未死,正待向前動手。那兩個女子雖然跟那兇僧數年,經歷許多怪事,像今兒這般慘狀,到底是破題兒第一遭。女人家心腸軟,又見雲從年紀又輕,面如少女,不禁動了憐恤之念,便對兇僧道:"大師父看我們的面上,饒恕了這個小孩子吧。"兇僧道:"你哪裡知道,擒虎容易放虎難。他同來十餘人,俱死在我手中,只剩他一人,愈發饒恕不得。"兩個女子還是央求個不息。

雲從自分必死,本是默默無言。忽見有人替他講情,又動了希冀之心,便哭求道:"我家在貴陽,九房中只生我一個兒子。這次誤入禪堂,又不干我的事。望求大師父慈悲,饒我一命。如果怕我洩露機密,請你把我舌頭割下,手指割下,我回去寫不得字,說不得話,也就不能壞大師父的事。我只求迴轉家鄉,好繼續我九房的香菸,於願已足。望大師父同二位姐姐開恩吧。"似這樣語無倫次,求了好一會。兇僧也因殺人殺得手軟,又禁不住兩個心愛女子的解勸,便道:"本師念你苦苦央求,看在我這兩個心肝份上,如今讓你多活三日。"

便叫女子去喚知客,取過三般法典來。女子答應一聲,便自走去。不一會,知客師了一取過一個紅盤,上面有三件東西:一個小紅紙包;一根繩子,盤成一堆,打了個如意結;另外還有一把鋼刀。雲從也不知道什麼用處,只知道三日之後,仍是不免一死,依然苦苦央求。那兇僧也不理他,便對了一道:"你把這個娃娃下在石牢之內,將三盤法典交付與他,再給他十幾個饅首,讓他多活三日。他如願意全屍,自己動手。第四日早晨,你進牢去,他如未死,就用這把鋼刀,取他首級回話。"了一答應了一聲,便走到木樁前,將雲從捆綁解開。

雲從綁了半日,周身痛得麻木。經過一番大驚恐後,精神睏乏已極,剛剛解去繩索,已是暈倒在地。了一道:"你們這些富貴人家子弟,在家中享福有多麼好,何苦出來自尋死路,我現在奉師父之命,將你下在石牢,本宜將你捆綁,念你是個小娃娃,料你也逃不出去,本師慈悲於你,不給你上綁。你快隨本師來吧。"雲從此時渾身酸楚,寸步難移,又不敢不走。萬般無奈,站起身來,勉強隨著了一繞過大殿,又走過兩層院落,看見又有一個大殿,殿旁有一座石壁,高約三丈。只見了一向石壁前一塊石頭一推,便見那石壁慢慢移動,現出一個洞穴。雲從就知此地便是葬身之地,不由得抱著了一跪下,苦苦哀求,將自己家庭狀況,連哭帶訴,求了一搭救。了一見他可憐,也動了憐恤之念,說道:"你初進廟時,我同你就談得很投機,我何嘗不愛惜你,想救你一命。只是如今事情已然鬧大,我也作不了主。再說我師父廟規甚嚴,不殉情面,我實在愛莫能助。不過我二人總算有緣,除了放你不能外,別的事我力量做得到的,或者可以幫你的忙。你快點說完,進牢去吧。"雲從知道他說的是實話,知道生機已絕,便求他在這三天之中,不要斷了飲食,好讓自己作一個飽死鬼。了-

-答應。便將三般法典交與雲從,又對他說:"這小包中是毒藥,你如要死得快,這個再好不過。我回頭便叫人將三天的飲食與你送來。"說罷,便將雲從推入石洞之中,轉身走去。

雲從到了石洞一看,滿洞陰森。這時外面石壁已經封好,裡面更是不見一些光亮。他身長富貴之家,哪裡受過這樣苦楚。這時痛定思痛,諸同年死時的慘狀如在目前。又想起自己性命只能苟延三日,暮年的父母伯叔,九房香菸全靠自己一人接續,眼看不明不白地身遭慘死,越發傷心腸斷。這時已經有人將他三天的飲食送到,一大葫蘆水同一大盤饅首,黑暗中摸索,大約還有幾碗菜餚,這原是出諸了一的好意。雲從也無心食用,只是痛哭不止。任你哭得聲嘶力竭,在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也是無人前來理你。雲從自早飯後進廟,這時已是酉牌時分。受了許多困苦顛連,哭了半日,哭得睏乏已極,便自沉沉睡去。等到一覺睡醒,睡在冰涼的石壁下,又冷又餓又傷心。隨手取過饅首,才吃得兩口,又想起家中父母伯叔同眼前的危險,不禁又放聲大哭,真是巫峽啼猿,無此悽楚。

似這樣哭累了睡,睡醒了哭,有時也胡亂進點飲食。洞中昏黑,不辨晝夜,也不知經過了幾天。其實雲從神經錯亂,這時剛剛是第一天晚上咧。但凡一個人在黑暗之中,最能練習目力。雲從因在洞中困了一晝夜,已經些微能見東西。正在哭泣之際,忽然看見身旁有一樣東西放光,隨手取過,原來就是兇僧三般法典中的一把鋼刀,取時差點沒有把手割破。不由又想起命在旦夕,越發傷心落淚。正在悲苦之際,忽然一陣微風吹過,有幾點微雨飄在臉上。雲從在這昏惘懊喪之際,被這涼風細雨一吹,神智登時清醒了許多。這石洞不見天日,哪裡來的雨點吹進?心中頓起懷疑。忽然一道亮光一閃,照得石洞光明。接著一陣隆隆之聲。

猛抬頭,看見石洞頂上,有一個尺許大的圓洞。起初進洞時,因在氣惱沮喪之時,洞中黑暗異常,所以不曾留意到。如今外面下雨閃電,才得發現,不由動了逃生之念。當時將身站起,四下摸索,知道這石洞四面磚石堆砌,並無出路。頂上雖有個小洞,離地太高,萬難上去。身旁只有一條繩、一把鋼刀,並無別的器械可以應用。知道危機迫切,急不可待,連忙鎮定心神,解釋愁思,仔細想一個逃生之路。後來決定由頂上那個洞中逃走,他便將那繩系在鋼刀的中間,欲待拋將上去,掛在洞口,便可攀援而上。誰想費了半天心血,依舊不能如願。原來那洞離地三丈多高,繩子只有兩丈長,慢說拋不上去,就是幸而掛上,自己也不能縱上去夠著繩子。一條生路,又歸泡影。

失望之餘,又痛哭了一場。到底他心不甘死,想了半天,被他想出一個呆法子來。他走到四面牆壁之下,用刀去撥了撥磚,恰好有兩塊能動些。他費了許多氣力,剛好把這兩塊磚取下,心中大喜。滿想打開此洞出去,連忙用刀去挖,忽聽有錚錚之聲,用手摸時,不禁叫一聲苦。原來磚牆中間,夾著一層鐵板。知道又是無效,焦急萬分。腹中又有點飢餓,回到原處取食物時,又被腳下的繩子絆了一交,立時觸動靈機,發現一絲生路。他雖然是個文弱書生,到這生死關頭,也就顧不得許多辛苦勞頓。他手執鋼刀,仍到四壁,從破磚縫中,用刀去撥那些磚塊。這時外面的雷聲雨點越來越大,好似上天見憐,特意助他成功一般。到底他氣力有限,那牆磚又製造得非常堅固,費盡平生之力,弄得上氣不接下氣,才只撥下四五十塊四五寸厚,尺多寬定製的窯磚來。一雙嫩手,兀的被刀鋒劃破了好幾處。他覺得溼漉漉的,還以為用力過度出的急汗,後來慢慢覺得有些疼痛,才知道是受傷出了血。他自出世以來,便極受家庭鍾愛,幾時嘗過這樣苦楚?起初不發現,倒也罷了;等到發現以後,漸漸覺得疼痛難支,兩隻腳也站得又酸又麻,實在支持不住,不禁坐在磚石堆上,放聲大哭。哭了一會,兩眼昏昏欲睡。

正要埋頭倒臥之時,耳朵邊好似有人警覺他道:"你現在要死要活,全在你自己努力不努力了。你父母的香菸嗣續,同諸好友的血海冤仇,責任全在你一人身上啊!"他一轉念間忽然醒悟,知道現在千鉤一發,不比是在家中父母面前撒嬌,有親人來撫慰。這裡不但是哭死沒人管,而且光陰過一分便少一分,轉眼就要身首異處的。再一想到同年死的慘狀,不由心驚膽裂。立刻鼓足勇氣,站起身形,忍著痛楚,仍舊盡力去撥動牆上那些磚塊,這一回有了經驗,比初動手時已較為容易。每撥下三四十塊,就放在石洞中間,像堆寶塔一樣,一層層堆了上去。這樣的來回奔走,手足不停地工作,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居然被他堆了有七八尺高的一個磚垛。他估量今晚是第三夜,時間已是不能再緩,算計站在這磚石垛上,繩子可以夠到上頭的圓洞,便停止撥動工作。喝了兩口水,吃了幾口饅頭。那刀鋒已是被他弄捲了口,他把繩子的那一頭系在刀的中間,穩住腳步,照原來堆就的臺階,慢慢往上爬,一直爬到頂上一層,只有二尺不到的面積,儘可容足。因為在黑暗中,堆得不大平穩,那磚頭搖搖欲倒,把他嚇了一跳。知道一個不留神倒塌下來,自己決無餘力再去堆砌。只得先將腳步穩住,站在上頭,將繩子舞起,靜等閃電時,看準頭上的洞,扔將上去掛住,便可爬出。

可憐他凝神定慮,靜等機會,好幾次閃電時,都被他將機會錯過。那刀系在繩上,被他越舞越圓,勁頭越來越大。手痠臂麻,又不敢停手,怕被刀激回,傷了自己。又要顧頂上的閃電,又要顧手上舞的刀,又怕磚垛倒塌,真是顧了上頭,顧不了下頭,心中焦急萬狀。忽然一陣頭暈眼花,噹的一聲,來了一個大出手,連刀帶繩,脫手飛去。他受了這一驚,一個站不穩,從磚垛上滑倒下來。在四下一摸,繩刀俱不知去向。費了半夜的心血,又成泡影,更無餘力可以繼續奮鬥,除等死外,再無別的主意。這位公子哥兒越想越傷心,不由又大哭起來。

正在無可奈何之際,忽然頂上的圓洞口一道閃光過處,好似看見一條長繩,在那裡搖擺。他連忙止住悲聲,定睛細看,做美的閃電接二連三閃個不住。電光過處,分明是一條繩懸掛在那裡,隨風搖擺,看得非常真切。原來他剛才將繩舞動時,一個脫手,滑向頂上,剛剛掛在洞口,他以為飛出洞外,誰知無意中卻成全了他。人在黑暗中,忽遇一線生機,真是高興非常,立刻精神百倍,忘卻疲勞。他打起精神,爬到磚垛跟前,用手推了一推。且喜那磚又厚又大,他滑下來時,只把最頂上的滑下四五塊,其餘尚無妨礙,還好收拾。經過一番驚恐,越加一分仔細。他手腳並用地先四處摸索一番,再試探著往上爬。又把滑下來的地方,用手去整頓一下。慢慢爬到頂上,巍巍站起身形。用力往頭上去撈時,恰好又是一道閃電過去,估量離頭頂不過尺許。他平息凝神,等第二次閃電一亮,在這一剎那間,將身一縱,便已攀住繩頭。忽然嘩啦一下,身子又掉在磚上,把他又嚇了一大跳,還當是刀沒掛穩,滑了下來。且喜只滑一二尺,便已不動。用力試了試,知道業已掛在缺口,非常結實。這回恰夠尺寸,不用再等閃電,逃命要緊,也忘記了手上的刀傷同痛楚,兩隻手倒援著繩往上爬。他雖不會武功,到底年小身輕,不大工夫,已夠著洞口。他用左肘挎著洞口,使勁把身子一起,業已到了上邊。累得他力盡筋疲,動彈不得。上面電閃雨橫,越來越大,把他渾身上下淋了一個透溼。休息好一會,又被涼雨一衝,頭腦才稍微清醒。想起現在雖然出洞,仍是在虎穴龍潭之中,光陰稍縱即逝,非繼續努力,不能逃命。這洞頂離地甚高,跌下去便是筋斷骨折。只得就著閃電餘光,先辨清走的方向再說。

這洞頂東面是前日的來路,西面靠著大殿,南面是廟中院落。惟獨北面靠牆,想是隔壁人家,於是決定朝北面逃走。這時雨越下越大,四圍死氣沉沉,一些亮光都沒有。樹枝上的雨水,瀑布一般地往下溜去。雲從幾番站足不穩,滑倒好幾次,差點跌將下去。再加洞頂當中隆高,旁邊俱傾斜,更得加一分仔細,要等電光閃一閃,才能往前爬行一步。好容易捱到北面靠牆的地方,不由叫一聲苦。原來這洞離牆尚有三四尺的距離,他本不會武藝,又在風雨的黑夜,如何敢往那牆上跳?即使冒險跳到牆上,又不知那牆壁距離地面有多高,一個失足,還不是粉身碎骨嗎?

正在無計可施,忽然一陣大風過處,臉上好似有什麼東西飄拂。他忙用手去抓,那東西的彈力甚大,差一點把他帶了下去,把他嚇了一大跳。覺得手上還抓著一點東西,鎮定心神,藉著閃電光一看,原來是幾片黃桷樹葉。想是隔牆的大樹,被風將樹枝吹過這邊,被自己抓了兩片葉子下來。正想時,又是一陣雷聲,緊跟著一個大閃電。定睛往前看時,果然隔牆一株大黃桶樹,在風雨當中搖擺。一個橫枝,伸在牆這邊,枝梢已斷,想是剛才風颳起來,被自己攀折了的。正待看個明白,電光已過,依然昏黑,心想:"倘使像剛才來一陣風,再把樹枝吹過來些,便可攀住樹枝,爬過牆去。"這時電光閃閃,雷聲隆隆,看見那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有幾次那樹枝已是吹得離手不遠。到底膽小,不敢冒險去抓。等到機會惜過,又非常後悔。最後鼓足勇氣,咬緊牙關,站起身形,作出往前撲的勢子,準備拼一個死裡逃生。恰好風電同時來得非常湊巧,簡直把樹枝吹在他手中。雲從於是將身往前一縱,兩隻手剛剛抓緊樹枝。忽然一陣大旋風,那樹枝把雲從帶離洞頂,身子憑空往牆外飛去,他這時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把兩目緊閉,兩手抓緊樹枝不放。在這一剎那間,覺得腳面好似被什麼東西很重地打了一下。緊跟著身邊一個大霹靂,震耳欲聾。他同時受了這兩次震動,不由"哎喲"一聲,一個疏神,手一鬆,栽倒在地,昏沉過去,不省人事。

等到醒來一看,自己身體睡在一張木床上面,旁邊站著一個老頭同一個少女,好似父女模樣。只聽那女子說道:"爸爸,他醒過來了。"說罷,又遞過一碗溫水,與雲從喝。雲從才想起適才逃難的事,知道自己從樹上跌下地來,定是被他二人所救。當時接過碗,喝了一口,便要起身下來申謝。那老頭忙道:"你這人因何至此?為何從隔壁廟牆上跌了下來?"

雲從還待起身叩謝,覺得腿際隱隱作痛,想是剛才在樹枝上過牆時被牆碰傷的。加以累了一夜,實在疲乏不過。便也不再客氣,仍復將身睡下,將自己逃難經過說了一個大概。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3:59:41

第 十 回 拯孤窮 淑女垂青 訂良緣 醉仙作伐

那父女二人聽了,甚為動容。雲從又問他父女怎樣救的自己。那老頭說道:"老漢名叫張老四,旁人因我為人本分,就給我取了一個外號,叫張老實。老伴早年去世,只剩我同我女兒玉珍度日,種這廟裡的菜園,已經十多年了。想不到那些和尚這等兇惡。照這等說來,公子如今雖然得逃活命,明天雨住,廟中和尚往石洞查看蹤跡,定然看出公子逃到老漢家中。老漢幼年雖然也懂得一些拳棒,只是雙拳難敵四手,我父女決不是和尚們的敵手。連累老漢父女不要緊,公子性命休矣。今晚我已上床睡覺,是我女兒玉珍把我喚醒,說是牆上跌下來一個少年。我起初懷疑是江湖上的朋友,到廟中借盤川,受了傷,逃到我的院內。打算把你救醒,問明來歷後,再打發你走。誰知你是一位公子,又是新科舉人。如今天已快亮,事情危險萬分,你要急速打定主意才好。"

雲從聽了這一席話,又驚又怕,顧不得手腳疼痛,連忙翻身跪倒,苦苦哀求搭救性命。

張老四答道:"公子快快請起。等我同小女商量商量,再作計較。"說罷,便把玉珍叫出,父女在外,議論了好一會才進來,對雲從說道:"如今事無兩全。我要為自己女兒安全打算,最好把你捆上,送到廟中,一來免卻干係,二來還可得和尚的好處。但這類事,決非我張老四所能作得出來的。現在有兩條路,任你擇一條:一條是我現在開門放你逃走,我也不去報告,這周圍十里內人家,全種著廟裡的廟產,並且有好些地方,安著他們的眼線,你逃得出去不能,全仗你自己的運氣。第二條,是我父女同你一齊逃走,雖無把握,比較安全得多。老漢故土難移,本不願這樣辦,只是老漢年過半百,只此一女,不忍心拂她的意思。但是我如今棄家舍性命來救你,你逃出去後,我父女往哪裡安身,這是一個問題,你必須有個明白的答覆。"雲從見這老漢精神奕奕,二目有光,知道決不是等閒莊稼漢,他說的話定有原因。況且自己在患難中,居然肯捨棄身家,冒險相救,不由心中萬分感激。便答道:"老丈這樣義俠,學生殺身難報。學生承襲九房,頗有產業,任憑吩咐,無不惟命。只是老丈安居多年,如今為學生棄家逃走,於心難安耳。"

說到此處,那女子便自走出。張老四答道:"你既然知道利害,事機危急,我也不與你多說閒話。好在我也不怕你忘恩負義,你是讀書人,反正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雲從道:"老丈此言差矣!學生束髮受書,頗知道義,雖然是昏夜之間,與令媛同行,就是沒有老丈一路,學生難道對令媛還敢有不端的行為,那豈不成了獸類嗎?"張老四聽罷,眉頭一皺,說道:"你真是書呆子。我問你,你只知道逃命,你知道是怎樣的逃法?"雲從聽了茫然不解。張老四道:"你生長在富貴人家,嬌生慣養;一旦受了幾天的兇險勞頓,又在大風大雨中九死一生,得脫性命,手腳俱已帶傷。如今雨還未住,慢說是逃這麼遠的道路,恐怕你連一里半里也走不動哪。"雲從聽罷此言,方想起適才受傷的情形。起身走了兩步,果然疼痛難忍,急得兩淚交流,無計可施。張老四道:"你不要著急。如果不能替你設法,老漢父女何必捨身相從呢?"說罷,玉珍從外面進來,手上提著兩個包裹,又拿著一匹夏布,見了二人,說道:"天已不早,一切應用東西,俱已收拾停妥。爹,你替周公子把背纏裹好,女兒去把食物取來,吃完立刻動身,以免遲則生變。"說罷,仍到外屋。

張老四打開夏布,撕成兩截,將雲從背上扎一個十字花紋,又將那半匹束在腿股之間。

這時玉珍用一個托盤,裝了些冷酒冷菜同米飯進來,用溫水泡了三碗飯,三人一同胡亂吃罷。玉珍又到外屋去了一回,進來催他二人動身。張老四便把雲從背在背上,將布纏在胸前,也打了一個十字紋,又用布將雲從股際兜好。玉珍忙脫去長衣,穿了一件灰色短襖,當胸搭了一個英雄扣,背上斜插著他父女用的兵刃,把兩個包袱分背兩邊。張老四又將裡外屋油燈吹滅,三人悄悄開了後門,繞著牆直往官道上走去。

這時雨雖微小,仍是未住,道路泥濘沒踝,非常難走。又沒有路燈。他父女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到快要天明,才走出五六里地。在晨星熹微中,遠遠看見路旁一棵大樹下,有一家茅舍,在冒炊煙。玉珍忽道:"爹爹,你看前面那個人家,不是邱老叔的豆腐房嗎?我們何不進去歇歇腿,換換肩呢?"張老四道:"不是你提起,我倒忘懷了。我們此時雖未出險,邱老叔家中暫避,倒是不要緊的。"說罷,便直往那茅舍走去。正待上前喚門,張老四眼快,忽見門內走出一個道人,穿得非常破爛,揹著一個紅葫蘆,酒氣熏人,由屋內走了出來。張老四忙把玉珍手一拉,悄悄閃在道旁樹後,看那道人直從身旁走過,好似不曾看見他父女一樣。

這茅舍中主人,名喚邱林,與張老四非常莫逆。正送那道人出來,忽然看見張老四父女由樹後閃出,便連忙上前打招呼。張老四問道:"你屋中有人嗎?我們打算進去歇歇腿,擾你一碗豆腐漿。"邱林答道:"我屋中人倒有一個,是個遠方來的小孩,沒有關係,我們進去再說吧。"說完,便請他父女進去。張老四將雲從放了下來,與邱林引見,各把溼衣脫下烤烤。邱林忙問:"這是何人?為何你等三人如此狼狽?"張老四因邱林是老朋友,便把前後情形講了一遍。邱林便問雲從打算什麼主意。雲從便道:"我現時雖得逃命,我那同年十六人,俱身遭慘死。我打算到成都報案,擒兇僧報仇,與地方上人除害。"邱林道:"周公子,我不是攔你的高興,這兇僧們的來歷同他們的勢力,我都知道。他們的行為,久已人天共憤,怎奈他氣數尚還未盡,他與本城文武官員俱是至好,他在本地還買了很好的名聲。他那廟中佈置,不亞於一個小小城堡。殺人之後,定然早已滅跡。就算你把狀告準下來,最多也無非由官府假意派人去查,暗中再通信與他。他一定一面準備,一面再派人殺你滅口。他有的是錢,又精通武藝,會劍術,人很多,官府認真去拿,尚且決不是敵手,何況同他們通同一氣呢。你最好不要白送性命,悄悄逃到京師,把功名成就,他們惡貫滿盈,自有滅亡之日也。"

雲從正待還言,忽然一陣微風吹過,面前憑空多了一個人,哈哈大笑,說道:"想不到又遇見了你。"張老四父女大驚,正待上前動手,邱林連忙道:"不要驚慌,這都是自家人。"這時雲從已看清來人是誰,納頭便拜。原來這人便是張氏父女在路上遇見的那個道士,雲從因為在張老四背上,不曾看見。邱林忙與他們引見道:"這位便是我的師叔、峨眉劍俠的老前輩醉道人。"張氏父女久聞醉道人的大名,重新又上前施禮。邱林又問雲從如何認得。醉道人便把望江樓相遇的事說了一遍。又說:"適才我見你們行色慌張,有些懷疑。後來見你們進了邱林賢侄的家中,我便回來聽你說些什麼,誰想倒省我一番跋涉。"雲從便道:

"自從那日在望江樓蒙仙師指示玄機,弟子愚昧,不能領悟,幾遭殺身之禍。剛才聽邱林先生說起,仙師乃老前輩劍俠,越發增加弟子仰慕之心。弟子如今九死一生,看破世緣,情願隨仙師往深山修道,不願再戀塵世功名了。"說罷,跪了下去。

醉道人哈哈大笑道:"起來起來。你想跟我為徒,談何容易。你的資質頗好,要我收你,也不難,只要依我三件事,我才能答應。第一件,人生以孝義為先,你家九房,只你一子,你若出家,豈不斷絕香菸,父母叔伯何人奉養?你須要即刻回家完婚,等到有了嗣續之後,才能隨我入山。第二件,我等俱是先朝遺民,如今雖然國運告終,決不能任本派門下弟子為異族效力。第三件,我等既以劍俠自居,眼看人民受異族的躁蹭,受奸惡人的摧殘,就得出頭去鋤暴安良。至於我門下的戒律,等到你為弟子以後,自然一一說與你知。只此三件,你依得依不得?"雲從生有慧根,本是絕頂聰明的人,遇見這稀世難逢的奇緣,怎肯輕易錯過,重複跪下,一一答應,便行拜師之禮。玉珍在旁正看得發呆,忽然靈機一動,等雲從拜罷,便也過來跪下,請醉道人收錄。醉道人道:"姑娘快快請起。我門下向不收女弟子,你將來另有比我強的師父。你們二人,將來都是能替本派爭光的,不急在這一時。"玉珍仍然苦苦相求,醉道人執意不允,只得含羞站起。

醉道人又對雲從道:"我還有話忘記對你說。那日在望江樓,我見你等十七人面帶死氣,除你一人尚有救星外,餘均無可挽回。上天有好生之德,哪能見死不救?正待追蹤你們下去,不想遇見我教中一位老前輩,他命我去辦一件要事,耽誤了三日。等我趕回,正待打聽你們的下落,不想昨晚行到此間,狂風大雨,看見樹林內有一小孩在上吊。我把他解了下來,帶到邱林家中,救得快天亮時,才得救醒。問起情由,原來是你用的書童小三兒。他因你等出門三日,並無音信,那店中又不肯說那廟在哪裡。昨天晚上店中去了一個和尚,與店家談了半天,和尚走後,店家便將他趕出。他只得出來尋你,走到林中,遇著大雨,越想越傷心,因為不見了你,無法回家,只得尋死。我聽他說完,便知你命在危急,也許已遭毒手,正待前往廟中打探,恰好遇見你們業已逃出。可惜我遲了三天,耽誤了十六條人命,想是命中註定。如今兇僧氣數未完,報仇之事,且俟諸異日。現在小三兒在內房養息。此地有我在此,兇僧不來,是他們的便宜。你且藏在裡面休息一日,明日由我來送你上路。路上就傳你練內功的法子,等你入了門徑,我自會隨時前來指點。"這時小三兒在內房,聽見外面說話聲音很熟,出來偷窺,見了小主人,不由抱頭痛哭了一場。醉道人把雲從傷口上了丹藥,說:"天已不早,路上行人漸多,廟中眼目甚眾,你等可到房內歇息,由我同邱林打發他們。

"雲從等進去,獨自倚床假寐。惟獨玉珍懷著滿腔心事,又因拜師父不成,一肚子的不高興,悶悶不樂。

到了下午,廟中才發現雲從逃走。因為雨大,把雲從逃走的方向衝得一點痕跡也沒有。

當然四下尋找,也曾兩次到邱林家中打聽,盤問曾否見過有這樣一個少年人走過,俱被邱林用言語打發回去。過了些日,才發現張老四棄家逃走,知道雲從是他父女救走,已是無法可想。

他等在邱林店中休息了一日,雲從由談話中間,才知道邱林也是峨眉大俠之一,外號人稱神眼邱林,是奉令到此,以賣豆漿為名,探聽廟中動靜的。張老四也是從前四川路上的水路英雄,外號人稱分水燕子,真名叫張瓊。後來看破綠林,洗了手,才去種菜園子的。

在這驚魂已定之際,雲從細想前因後果,深感張氏父女的高義。尤其是張玉珍好似對自己非常注意,他父女棄家相救,完全出自她的主意。紅粉知己,這種救命之恩,益發令人感戴。想到這裡,不由望了玉珍兩眼。只見她生來粉面秀目,身材婀娜,美麗中含有英銳之氣,令人又愛又敬。不知她為什麼老是翠眉顰鎖,好似有無窮幽怨,眉黛不開。有時他父女好似常有爭論似的。雲從好生不解。

他等數人過了一夜。第二日雨住風息,天還未亮,邱林同醉道人便來催他們動身。等到出門,外面已預備下四匹好馬,叫張氏父女與雲從主僕分乘。雲從疑心醉道人不肯同去,或者馬不敷用,打算自己同小三兒騎一匹,先請醉道人上馬。醉道人道:"你以為馬不夠用?

我是用不著馬的。我等快些動身吧。"雲從不敢違抗,便同張氏父女辭別邱林,上馬往家鄉進發,轡頭起處,眨眨眼,醉道人已不知去向。正後悔不曾訂好前途相會的地點,恐怕彼此走失,誰想行到晚問,下馬投宿,醉道人已在店房相候,抱著葫蘆,喝得正起勁咧。

他等五人在客店住下,用罷酒飯,醉道人把內功入門的口訣,同身眼的用法,大概說了一遍。雲從天資聰明,頗能心領神會。張氏父女本是內行,自然越加聽得入神。正談得津津有味之際,醉道人忽然正色對雲從道:"我還有一句要緊話未對你說,你聽了須要切實注意。"雲從連忙敬謹請教。醉道人道:"我生平最恨負心人。張老先生同他姑娘舍家拼命,搭救於你,此番你到了家鄉,你是怎生圖報人家?說與我聽。"張老四正要開言,醉道人連忙使眼色止住。雲從道:"弟子飽讀詩書,豈敢忘恩負義?弟子家中頗有資財,此番張老先生到了舍下,自然是用上賓之禮款待。另外稟明父母,將田產房屋分出若干,作為張老先生用的養贍。不知師父意下如何?"醉道人道:"你這就錯了。張老先生以前闖蕩江湖,見的金銀財寶何可數計,難道說人家圖你家中有錢,才救你嗎?你這種說法,不但不能報恩,人家也決不會受,你還要另打主意才好。"雲從道:"弟子愚昧,只知感恩戴德,不知報法,還望師父指示。"醉道人道:"丈夫受大德不言德。依我之見,張老先生就是玉珍姑娘一位掌珠,當初冒險救你,也無非出於憐才之一念。我看你同張姑娘年貌相當,莫如由我做媒,請張老先生將玉珍姑娘許配於你。女婿本有半子之勞,以後你就服勞奉養,使他享些晚年之福,不但報了大德,也是一舉兩便。你看好不好呢?"這一番話,恰中張氏父女心懷,暗中非常感激。雲從也知道師父此言乃是正理,玉珍不但美而且賢,並且聽說她還有一身驚人的武藝,倘得結成連理,朝夕正可討教。何況又是救命知己恩人,雖然未曾稟告父母,仗著自己是族養兒子,平時深得愛憐,又加上人家救命之恩,決不會不得通過。想了一會,心中已是十分願意,怎奈臉嫩,不好意思開口。玉珍當初磨著她父親救雲從,也是因為憐惜雲從的才貌。等到逃出來,同處了兩天,越發覺得雲從少年端謹,終身可託。幾番向老父示意,偏偏張老四為人執拗,雖然看中雲從是個佳子弟,因為他是富貴人家,門戶懸隔,萬一人家推在父母身上,一個軟釘子碰了回來,無地自容,打算到了地頭,再作計較。玉珍既不能向老父明裡要求,又羞於自薦,心中正在愁悶。忽見醉道人憑空出來為兩家撮合,表面雖然害羞,低頭不語,心中卻是說不出來的痛快。滿擬雲從有個滿意的答覆,不想等了一會,沒有下文,疑是雲從嫌她家門戶不對,不肯應允。暗恨個郎薄倖忘恩,滿腔幽怨,不由抬起頭來,望了雲從一眼。偏偏雲從這時也正抬頭看她,兩人眼鋒相對,好似有電力吸引一般。同時兩人又好似害羞一樣,急忙各各避開,俱都是紅雲滿頰。醉道人見了這般情狀,知是兩方願意,便向張老四道:"適才之言,老先生想必不以我說得冒昧。如今小徒這方面己不成問題,只在老先生最後一言決定了。"張老四起初本要開言,因被醉道人止住,只是靜聽。今見醉道人問他,便直說道:"晚輩十年前洗手之後,因愛成都山水,恰好與那慈雲寺兇僧早年有一面之緣,我又愛那裡地方幽靜,便去租他廟中菜園耕種,藉此隱姓埋名。起初相安無事,我也料不到他們是那樣的無法無天。今年春天,來了一個和尚,俗家名叫毛太,不知怎的,硬說我是峨眉派的奸細,叫智通趕我。智通因為同我相處十年,我輕易不出門,也無人來往,再三不肯趕我,反叫知客僧了一對我表示好意。我雖然當時謝了他們,已有遷地為良之念。

等到周公子逃難落在我的園中,起初只當他是公子哥兒,能救則救,不能救就由他自己逃生。叵耐我女兒玉珍執意不從,非要叫我救人救到底,才有以後舍家相從的計劃。周公子人品學問,這兩天我看得很清楚,又加上是前輩劍俠的門徒,晚輩只愁攀不上,豈有不願之理?

不過他乃富貴人家子弟,似這樣窮途訂姻,是否出於心願?如不當面講明,似乎將來彼此不便。還望仙長問個明白。"醉道人聽罷,呵呵大笑。便問雲從道:"此地並無外人,堂堂男子,不要作兒女態。如果是心願,便上前去拜岳父,不要這樣扭扭捏捏。"雲從無奈,只得上前跪倒,大禮參拜,叫了一聲岳父。又謝過了師父的成全之恩,醉道人又道:"如今事已定局,又省我許多心事。你同姑娘名分已定,路上暫時可以兄妹相稱,不必避嫌。到了家鄉,稟明父母,早日成婚。我這裡有《劍法入門》一書,上面有內外功的必由途徑,你成婚後,可同你妻子朝夕用功。兩年後我自會尋到你家,親自再秘密相傳。"說罷,由腰中取出一本舊冊子,交於雲從。雲從連忙跪受。醉道人又從腰間解下一柄劍來,長約三尺六寸,劍囊雖舊,古色斑斕,雕飾非常精美。說道:"此劍名為霜鐔,乃是戰國時名劍,吹毛過刃,削鐵如泥,能屈能伸,不用時可以纏在腰間。是我當年身劍未合之時,作防身之用的利器。如今賜你,權作聘禮。你夫妻須要好好保藏,不要辜負我憐才苦心。"雲從聽了大喜,連忙重又拜受。過來叫了一聲岳父,將劍捧過。張老四本是識貨的人,將劍微微拂拭,才抽出劍囊一二尺,便覺晶瑩射目,寒氣逼人,不禁讚不絕口。又同玉珍上前謝過成全之德。解下玉珍身上所佩的一塊青玉串,算作答聘之物。醉道人對雲從道:"我現在成都有事,不能分身。

如今你們的事都已辦妥,適才所談劍法,須要牢牢緊記,我去也。"說罷,只見身形一晃,醉道人已不知去向。三人連忙趕出,只見空中有一個白點,在日光下,望來路飛去,俱各驚歎不置。雲從又與張老四談了一會,三人分別安歇。到了第二日,高高興興往家鄉進發。不提。那智通在雲從逃走的第三天,忽聽人說,張老實父女忽然棄家逃走,不知去向。便往菜園中查看,才知道雲從是由牆上逃出來,被張老實父女所救。因為當初不聽毛太的勸,不曾趕走張家父女,如今留下禍胎,非常後悔。又怕毛太笑他不知人,只得找話遮掩過去。又一面加緊防備,一面暗中變賣廟產,準備別營巢穴。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00:11

第十一回 潛心避禍 小住碧箔庵 一念真誠 情感追雲史

話說周淳與毛太交手,正在危急之間,幸遇醉道人跑來相助。毛太與醉道人的劍光鬥得難解難分之際,忽然半空中有破空的聲音,接著有五道紅線飛來。醉道人連忙夾起周淳,收了劍光,忙往城中飛去。周淳閉著雙眼,耳旁但聽呼呼風響,片時已落在城外武侯詞外一個僻靜所在。周淳連忙跪下,叩謝醉道人救命之恩。醉道人也不答言,走到一所茅庵前,領著周淳推門進去。周淳一看,雲房內收拾得十分乾淨。房中有兩個十二三歲的道童,見二人進來,忙去倒茶。醉道人料知周淳尚未晚餐,便叫預備酒食。兩個道童退去後,周淳又跪下,再三請醉道人收為門下弟子。醉道人道:"論你的心術同根基,不是不能造就。只是你行年四十,又非童身,學劍格外艱難,拜我為師,恐怕徒受辛苦。"執意不肯。周淳再三苦求,醉道人又道:"我不是不收你為徒,收你的人是嵩山二老中一位,又是東海三仙之一,比我勝強百倍。他老人家有補髓益元神丹,你縱破了童身,也無妨礙。你想你如非本教中人,我何必從峨眉一直跟你到此?"周淳知是實言,倒也不敢勉強。又不知嵩山二老是誰,幾次請問醉道人。只答以機緣到來,自然知道,此時先說無益,便也不敢多問。一會道童送來酒食,周淳用罷,累了一天,便由道童領往偏房安睡。

次日一早醒來,去雲房參見,哪知醉道人已不知去向。兩個道童,一名松兒,一名鶴兒。周淳便問松兒道:"師父往哪裡去了?昨晚匆忙問,不曾問他老人家的真實姓名。兩位小師兄跟隨師父多年,想必知道。"松兒答道:"我師父並不常在廟中。三月兩月,不見回來一次兩次。今早行時,也不曾留下話兒。至於他老人家的姓名,連我們也不知道。外邊的人,因為他老人家喜歡喝酒,大都叫他醉道人;有人來找他,也只說尋醉道人。想必這就是他的姓名了。此地名叫碧筠庵,乃是神尼優曇的大弟子素因參修的所在。師父愛此地清靜,借來暫住。我們來此,不過半年多,輕易也無人來。你如一人在成都,何妨把行李搬來居住?

我聽師父說,你武藝很好,便中也可教教我們。你願意嗎?"周淳見他說話伶俐,此地居住自然比店中潔淨,醉道人既然帶他到此,想必不會不願意,連忙點頭答應。便問明路徑,回到城內店中,算清店帳,搬入庵中居住,藉以避禍,平時也不出門。醉道人去後,多日也不回來,每日同松、鶴二童談談說說,倒也不甚寂寞。

他是有閱歷的人,每逢談到武藝,便設法支吾過去,不敢自恃亂說。有一天早上起來很早,忽聽院落中有極輕微的縱躍之聲。扒著窗戶一看,只見松、鶴二童,一人拿了一技竹劍,在院中互相刺擊。起初倒不甚出奇,動作也非常之慢,好似比架勢一般,不過看去很穩。

後來周淳一個不留神,咳嗽了一聲,松、鶴二童知道周淳在房內偷看,兩人賣弄本領,越刺越疾,兔起鶻落,縱躍如飛,任你周淳是六合劍中能手,也分不出他的身法來。正在看得出神之際,忽然松兒賣了一個破綻,使個仙鶴展翅的解數,鶴兒更不怠慢,左手掐著劍訣,右手使了一個長蛇入洞的解數,道一聲:"著!"如飛一般刺向松兒胸前。周淳看得清楚,以為松兒這回定難招架,正在替他著急。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松兒也不收招用劍來接,腳微墊處,順架勢起在空中,變了一個燕子穿雲的解數。吱的一聲,使了一個神鷹捉兔,斜飛下來,一劍照著鶴兒背後刺去。鶴兒聽見腦後風聲,知道不好,急忙把身往前一伏,就勢一轉,脊背臥地,臉朝天,來了一個顛倒醉八仙劍的解數。剛剛將松兒一劍避過,百忙中忽見一樣東西,朝臉上飛來。鶴兒喊一聲:"來得好!"脊揹著地,一個鯉魚打挺,橫起斜飛出去七八尺高下。左腳墊右腳,使一個燕子三抄水飛雲縱的解數,兩三墊已夠著庭前桂枝,翻身坐在樹上喘息。說道:"師兄不害臊,打不過,還帶使暗器的嗎?"松兒笑答道:"哪個使暗器?將才我縱到空中,恰好有一群雀兒飛過,被我隨手刺了一個下來,從劍頭上無意脫出。誰安心用暗器打你?"

周淳從屋中出來一看,果然是一個死麻雀,被松兒竹劍刺在頸子的當中,不由暗暗驚異。心想:"二人小小年紀,已有這般本領,幸喜自己持重,不曾吹牛現眼。"這時鶴兒也從樹上下來,再三磨著周淳,叫他也來舞一回劍。周淳對他二人已是五體投地地佩服,哪敢輕易動手。後來被逼不過,才將自己的絕技五朵梅花穿雲弩取出,試了一試。松、鶴二童因為醉道人不許他們學暗器,看了周淳的絕技,便告訴周淳,要瞞著師父偷學。周淳只好答應,每日盡心教授。又跟二童得了許多刺劍秘訣,不等拜師,先自練習起來。似這樣過了十幾天,周淳猛然想起女兒輕雲,曾說不久就來成都相會,自己店房搬走時,又未留下話,恐怕她來尋找不著。醉道人又說自己不久便遇名師,如果老是藏在庵中,只圖避禍,何時才能遇著良機?便同松、鶴二童說明,打算每日出外尋師訪友,如果一連三日不回,便已發生事故,請他二人設法,報與醉道人知道,求他為力。二童一一答應。

他吃罷午飯,別了二童,一人信步出了碧筠庵,也不進城,就在城外青陽宮武侯祠幾個有名的庵觀寺院,留心物色高人。有時也跑到望江樓上來歇歇腿,順便進些飲食。如此又是數日,依然一無所遇。有一天,走到城內自己從前住的店房,探問自從他搬走後,可有人前來尋訪。店小二答道:"一二日前,有一個年約五十歲的高大老頭子,同一個紅臉白眉的老和尚,前來打聽你老。我們見你老那日走得很忙,只當迴轉家鄉,只得說你老搬走多日,不知去向。我看那個客人臉上很帶著失望的顏色。臨走留下話,說是倘或周客人回來,就說峨眉舊友現在已隨白眉和尚往雲霧山出家,叫你不必迴轉故鄉了。問他名姓,他也不肯說,想是你老的老朋友吧?"周淳又打探來人的身量打扮,知是李寧,只是猜不透為什麼要出家,他的女兒英瓊為何不在身旁。他叫自己不要去峨眉,想必毛太那廝已尋到那裡。心中委決不下,便打算過數日往峨眉一行,去看個究竟。

他隨便敷衍店家幾句,便告辭出來。走到街上,忽然看見前面圍著一叢人,在那裡吵鬧。他走到近處一看,只見一家店鋪的街沿上,坐著一個瘦小枯乾的老頭兒,穿得很破爛,緊閉雙目,不發一言。旁邊的人,也有笑罵的,也有說閒話的。周淳便向一人間起究竟,才知道這老頭從清早便跑到這家飯鋪要酒要菜,吃了一個不亦樂乎,剛才趁店家一個不留神,便溜了出來。店家早就疑心他是騙吃騙喝,猛然發覺他逃走,如何肯輕易放過,他剛走到門口,便追了出來。正要拉他回去,不想一個不留神,把他穿的一件破大褂撕下半邊來。這老頭勃然大怒,不但不承認是逃走,反要叫店家賠大褂;並且還說他是出來看熱鬧,怕店家不放心,故將他的包袱留下。店家進去查看,果然有一個破舊包袱,起初以為不過包些破爛東西。誰想當著眾人打開一看,除了幾兩散碎銀子外,還有一串珍珠,有黃豆般大小,足足一百零八顆。於是這老頭格外有理了,他說店家不該小看人。"我這樣貴重的包袱放在你店中,你怎能疑心我是騙酒飯帳?我這件衣服,比珍珠還貴,如今被你們撕破,要不賠錢,我也不打官司,我就在你這裡上吊。"眾人勸也勸不好,誰打算近前,就跟誰拼命,非讓店家賠衣服不可。

周淳聽了,覺著非常希奇,擠近前去一看,果見這老頭穿得十分破爛,一臉的油泥,拖著兩隻破鞋,腳後跟露在外面,又瘦又黑,身旁果然有一個小包袱。店家站在旁邊,不住地說好話,把臉急得通紅。老頭只是閉目,不發一言。周淳越看越覺得希奇。看店家那一份可憐神氣,於心不忍,正打算開口勸說幾句。那老頭忽然睜眼,看見周淳,說道:"你來了,我算計你該來了嘛。"周淳道:"你老人家為何跟他們生這麼大的氣?"老頭道:"他們簡直欺負苦了我。你要是我的好徒弟,趕快替我拆他的房,燒他的房。聽見了嗎?"周淳聽老頭說話顛三倒四,正在莫名其妙。旁邊人一聽老頭跟周淳說話那樣近乎,又見來人儀表堂堂,心想:"怪道老頭那樣的橫,原來有這般一個闊徒弟。"店家一聽,格外著急,正待向周淳分辯。老頭已經將身形站起,把包袱往身旁一掖,說道:"你來了很好,如今交給你吧。

可是咱爺兒倆,不能落一個白吃的名,要放火燒房,你得先給完酒飯帳。我走了。"說罷,揚長而去。

那老頭說話,本來有點外路口音,又是突如其來,說得又非常之快,周淳當時被他矇住。等他走後,店家怕周淳真要燒房,還只是說好話。等到周淳醒悟過來,這時老頭已走,先頭既沒有否認不是老頭徒弟,燒房雖是一句笑話,老頭吃的酒飯錢,還是真不好意思不給。

好在周淳真有涵養,便放下一錠二兩多重的銀子,分開眾人,往老頭去路,拔步就追。追了兩條巷,也未曾追上。又隨意在街上繞了幾個圈,走到望江樓門口,覺得腹中有點飢餓,打算進去用點酒食。他本來熟了的,剛一上樓,夥計劉大便迎上來道:"周客人,你來了,請這兒坐吧。"周淳由劉大讓到座頭一看,只見桌上擺了一桌的酒菜,兩副杯筷。有半桌菜,已經吃得看盤狼藉;那半桌菜,可是原封未動。以為劉大引錯了座頭,便問劉大道:從這兒別人尚未吃完,另找一個座吧。"劉大道:"這就是給你老留下的。"周淳便忙問:"誰給我留下的?"劉大道:"是你老的老師。"周淳想起適才之事,不由氣往上衝,便道:"誰是我的老師?"劉大道:"你的老師,就是那個窮老頭子。你老先彆著急,要不我們也不敢這麼辦。原來剛才我聽人傳說,后街有一個老頭,要訛詐那裡一個飯鋪,剛巧我們這裡飯已開過,我便偷著去瞧熱鬧,正遇見你老在那裡替你的那位老師會酒帳。等到我已看完回來,你那老師已經在我們這裡要了許多酒菜,他說早飯不曾吃好,要等你老來同吃。他把菜吃了一半,吃喝得非常之快,又吃得多,留了一半給你老來吃。他說:'不能讓心愛的徒兒吃剩菜。'又說他要的菜,又都是你老平時愛吃的。所以我更加相信他是你老多年的老師。他吃完,你老還沒有來,他說他還有事,不能等你老,要先走一步,叫你老到慈雲寺去尋他去,不見不散。我們因為剛才那個飯鋪攔他,差點沒燒了房,我又親眼見過你老對他那樣恭敬,便讓他走了,這大概沒有錯吧?"周淳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又沒法與他分說。沒奈何,只得叫劉大將酒菜拿去弄熱,隨便吃了一些,喝了兩杯酒,越想越有氣。心想:"自己闖蕩江湖數十年,今天憑空讓人蒙吃蒙喝,還說是自己老師!"

在這時候,忽然樓梯騰騰亂響,把樓板震得亂顫,走上一個稍長大漢,紫面黃須,豹頭虎眼,穿著一身青衣襖褲。酒保正待上前讓座頭,那人一眼望見周淳,便直奔過來,大聲衝著周淳說道:"你就是那鶴兒周老三嗎?"周淳見那人來得勢急,又不測他的來意,不禁大驚,酒杯一放,身微起處,已飛向窗沿。說道:"俺正是周某。我與你素昧平生,尋俺則甚?"那人聽了此言,哈哈笑道:"怪不得老頭兒說你會飛,果然。俺不是尋你打架的,你快些下來,我有話說。"周淳仔細看那人,雖然長得粗魯,卻帶著一臉正氣,知道無惡意,便飛身下來,重複入座。那人便問周淳酒飯可曾用完。周淳本已吃得差不多,疑心那人要飲酒,便道:"我已酒足飯飽,閣下如果要用,可叫酒保添些上來。"話未說完,正待想問那人姓名時節,那人忽然站起身來,從腰間取出一錠銀子,丟在桌子上,算是會酒帳。周淳正待謙遜,那人已慢慢湊近身旁,趁周淳一個不留神,將周淳手一攏,背在身上,飛步下樓,好快的身法。饒你周淳是個慣家,也施展不開手段,被那人將兩手脈門掐住,益發動彈不得,只得一任那人背去。樓上的人,先前看那大漢上來,周淳飛向窗口,早已驚異。如今又見將周淳揹走,益發議論紛壇,都猜周淳是個飛賊,那大漢是辦案的官人,如今將周淳揹走,想必是前去領賞。在這紛紜當兒,離周淳坐處不遠,有一個文生秀士,冷笑兩聲,匆匆會罷酒帳,下樓去了。這且不提。

話說周淳被那大漢背在背上,又氣又愧。自想闖蕩江湖數十年,從未栽過筋斗,今天無緣無故,被一個不知姓名的人輕輕巧巧地將他擒住,背在大街上亂跑,心中甚是難過。怎奈身子已被來人摳住活穴,動轉不得,只得看他背往哪裡,只要一下地恢復自由,便可同他交手。他正在胡思亂想,那大漢健步如飛,已奔出城外。周淳一看,正是往慈雲寺的大道,暗道不好。這時已到廟前樹林,那大漢便將他放下,也不說話,衝著周淳直樂。周淳氣惱萬分,但被那人摳了好一會脈門,周身麻木,下地後自己先活動了幾步,一面留神看那大漢,並無絲毫惡意。正待直問他為什麼開這樣的玩笑,只見眼前一亮,一道白光,面前站定一個十八九歲的文生秀士,穿著一身白緞子的衣服。再看那大漢時,已是目定口呆,站在那裡,熱汗直流,知是被那少年的點穴法點倒。正要向那少年問詢,忽聽那少年說道:"我把你這個蠢驢,上樓都不會上,那樓梯震得那樣厲害,震了你家老爺酒杯中一杯的土。你還敢乘人不備,施展分筋錯骨法,把人家背到此地,真是不要臉。現在你有什麼本事,只管使出來;不然,你可莫怪我要羞辱於你。"大漢聽了少年這一番話,把兩眼望著周淳,好似求助的樣子。周淳看他臉上的汗好似黃豆一般往下直流,知道少年所點的穴,乃是一種獨門功夫,要是時候長了,必受內傷。再說這個大漢生得堂堂一表,藝業也很有根底,雖是和自己開玩笑,想其中必有原因。看他這樣痛苦,未免於心不忍。便向那少年說道:"此人雖然粗魯,但是我等尚不知他是好人壞人,這位英雄,何必同他一般見識呢?"勸解一會,見那少年站在那裡一言不發,以為是少年架子大,心中好生不快。正待再為勸解,誰想近前一看,那少年也是目定口呆,站在那裡,不知何時被人點了暗穴。再一看他的眼睛,還不如那大漢能夠動轉,知道自己決不能解救。周淳內外功都到了上乘的人,先前被大漢暗算,原是遭了一個冷不防,像普通的點穴解救,原不費事。便走到大漢身旁,照著他的脅下,用力擊了一掌,那大漢已是緩醒過來,朝著周淳唱了一個喏。回頭一眼看見少年站在那裡,不由怒從心起,跑將過去,就是一腳。周淳要攔,已經不及。那大漢外功甚好,這一腳,少說有幾百斤力量,要是捱上,怕不骨斷筋折。那少年被人點住,不得動轉,萬萬不能躲避。

在這間不容髮的當兒,忽見少年身旁一晃,鑽出一個老頭兒,很不費事地便將大漢的腳接住。那大漢一見老頭,便嚷道:"你叫我把姓周的背來,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差點被這小王八蛋羞辱一場。你快躲開,等我踢他。"那老頭道:"你別不要臉啦,你當人家好惹的嗎?不是我看他太狂,將他制住,你早栽了大跟頭啦。"周淳這時看清這人,便是適才自己替他還酒帳、冒充他的師父、騙吃騙喝的那個怪老頭。一見他這般舉動,便知不是等閒之輩,連忙過來跪倒,尊聲:"師父在上,弟子周淳拜見。"老頭道:"這會你不說我是騙酒吃的了吧?你先別忙,我把這人治過來。"說罷,只向那少年肩頭輕輕一拍,已是緩醒過來。那少年滿臉羞慚,略尋思間,忽然把口一張,一道白光飛將出來。周淳正在替老頭擔憂,只見老頭哈哈一笑,說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將手向上一綽,已將白光擒在手中。那白光好似懂得人性,在老頭手中,如一條蛇一般,只管屈伸不定,彷彿要脫手逃去的樣子。那少年見老頭把劍光收去,對老頭望了一望,嘆了一口氣,迴轉身便走。怎奈走出不幾步,老頭已在前面攔住去路。走東也是老頭攔住去路,走西也是老頭攔住去路。心中萬分焦躁,便道:"你把我點了穴,又將我劍光收了去,也就是了,何必苦苦追趕呢?"那老頭道:"我同你初次見面,你就下這種毒手,難道這是李元化那個奴才教你的嗎?"少年聽了此言,嚇了一跳,知道老頭必有大來頭,連忙轉口央求道:"弟子因你老人家將我點了暗穴,又在人前羞辱於我,氣忿不過,一時糊塗,想把劍光放起,將你老人家的頭髮削掉,遮遮面子,沒想到冒犯了老前輩。家師的清規極嚴,傳劍的時節,說非到萬不得已,不準拿出來使用,自從下山,今天還是頭一次。這個瞞老前輩不過,可以驗得出來的。"那老頭把手中劍光看了一看,說道:"你的話果然不假。念你初犯,饒是饒你,得罰你去替我辦點事。因為我這二次出世,舊日用的那些人,死的死,隱的隱,我又不愛找這些老頭子,還是你們年輕氣盛的人辦事爽快。"說罷,便將劍光擲還了他。少年連忙一口答應說:"老前輩但有差遣,只要不背家師規矩,赴湯蹈火,萬死不辭。"那老頭便對那少年耳邊說了幾句話,少年一一答應。

周淳這時已知道這大漢便是日前初會毛太所救的那個婦女的丈夫陸地金龍魏青。只因那日魏青回來,他妻子把周淳相救之言說了一遍,魏青自然是怒發千丈,定要尋毛太與周淳,報仇謝恩,找了多少天,也不曾相遇。無意中遇見那老頭,起初也跟他大開玩笑,後來指點他,說周淳在望江樓飲酒。冤他說:"你如好意去見他,他必不理你。"於是傳了魏青一手分筋錯骨法,教他把周淳背至林中。魏青本是渾人,便照老頭所說的去做。趁這老頭與那少年說話之際,周淳問起究竟,魏青便把始未根由告訴周淳。周淳知道他渾,也不便怪他,這時老頭已把這少年領了回來。那少年同周淳便請問老頭的姓名。那老頭對少年道:"你如回山,便對你師父說,嵩山少室的白老頭問候,他就知道了。"那少年一聽此言,趕忙從新跪倒,拜見道:"你老人家就是五十年前江湖上人稱神行無影追雲叟,東海三仙之一,又是嵩山二老之一的白老劍俠麼?弟子有眼不識泰山,望祈恕罪。"那老頭連忙含笑相扶。周淳這才知道老頭便是醉道人所說的二老之一,重又跪請收錄。老頭道:"你到處求師,人家都瞧不起你,不肯收錄。我這個老頭子脾氣特別,人家說不好,我偏要說好;人家說不要,我偏要。特地引你兩次,你又不肯來,這會我不收你了。"周淳忙道:"師父,你老人家遊戲三昧,弟子肉眼凡胎,如何識得?你老人家可憐弟子這一番苦心吧。"說完,叩頭不止。老頭哈哈大笑道:"逗你玩的,你看你那個可憐的樣子。可是做我的徒弟,得有一個條件,你可依得?"周淳道:"弟子蒙你老人家收列門牆,恩重如山,無不遵命。"老頭道:"我天性最愛吃酒,但是我又沒有錢,偌大年歲,不能跟醉道人一樣,去偷酒吃。早晚三頓酒,你得替我會帳,你可應得?"周淳知道老頭愛開玩笑,便恭恭敬敬答應,起來站在一旁侍立。又請教那少年姓氏,才知道他是髯仙李元化的得意弟子,名喚孫南。於是問起趙燕兒的蹤跡,知道現在他甚為用功,再有三年,便可問世,心中非常替趙母高興。孫南喜歡穿白,雖然出世不到兩年,江湖上已有白俠的雅號。

大家正說話間,忽然林中哈哈一陣怪笑道:"老前輩說哪個偷酒吃?"眾人定睛一看,從林中走出一個背硃紅酒葫蘆的道人,身後跟著一個女子。除魏青外,俱都認得是有名的劍仙醉道人,便各上前相見。椎有周淳看見那個穿黑的女子,不由心中一跳,正待開口,那女子已上前朝他拜倒。仔細看時,果然是他愛女輕雲。問她為何遲到現在才來?輕雲說是因在山內煉一件法寶。"在路上遇見醉師伯,知道爹爹同白祖師爺在此,所以一同前來。"周淳又引她見了祖師同眾人。心想:"今日師父同醉道人等在此聚會,決非無因而至。"正待趁間詢問,只聽醉道人向追雲叟說道:"我們有這些位英雄劍客,足可與那禿驢一較高下了。

聽說智通叫秦朗赴滇西採藥之便,回來時繞道打箭爐,去請瘟神廟方丈粉面佛俞德,同飛天夜叉馬覺,前來幫他一臂之力。那馬覺倒不當緊要,只是那粉面佛俞德煉就五毒追魂紅雲砂,十分厲害。我同老前輩雖不怕他們,小弟兄如何吃當得起:所以我等要下手,以速為妙,等到破了他的巢穴,就是救兵到來,也無濟幹事,老前輩以為如何?"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06:20

第十二回 白日宣淫 多臂熊隔戶聽春聲 黑夜鋤奸 一俠女禪關殲巨盜

追雲叟也不還言,掐指一算,說道:"不行,不行,還有幾個應劫之人未來。再說除惡務盡,索性忍耐些日,等他們救兵到來,與他一個一網打盡,省得再讓他們為害世人。此時破廟,他們固然勢單,我們也大來得人少。況且他廟中的四金剛、毛太等,與門下一班妖徒,雖是左道旁門,也十分厲害。魏青、周淳不會劍術;孫南、輕雲雖會,也不過和毛太等見個平手。我日前路遇孫南的師父李鬍子,因為他能跑,我叫他替我約請幾位朋友,準定明年正月初一,在你碧騖庵見面,那時再訂破廟方針,以絕後患。"醉道人道:"前輩之言,甚是有理。只是適才來時,路遇輕雲,她再三求我相助,打算今晚往慈雲寺探聽動靜。老前輩能夠先知,不知去得去不得?"追雲叟道:"昔日苦行頭陀對我說過,吾道大興,全仗二雲。那一雲現在九華苦修,這一雲又這樣精進,真是可喜。去便去,只是你不能露面,只在暗中助她。稍得勝利,便即迴轉。因為妖僧智通尚未必知我們明年的大舉,省得他看破我等計謀,又去尋他死去師父那些餘黨,日後多費手腳。"說罷,便率領周淳、魏青、孫南與醉道人分別。周淳好容易父女重逢,連話都來說兩句,便要分手,不免依依難捨。追雲叟道:"你如此兒女情長,豈是劍俠本色?她此去必獲勝利,明天你父女便可相見暢談,何必急在一時呢?"周淳又囑咐輕雲不要大意,一切聽醉道人的指點。輕雲一一答應,便各分別散去,不提。

話說慈雲寺兇僧智通,自從粉蝶兒張亮去採花失蹤,周雲從地牢逃走,張氏父女棄家而去,在一兩個月中,發生了許多事體,心中好生不快。偏偏那毛太報仇心切,幾次三番要出廟尋找周淳,都被智通攔住。毛太覺得智通大是怕事,無形中便起了隔膜。有一天晚上,兩人同在密室中參歡喜禪,看天魔舞,又為了智通一個寵姬,雙方發生很大的誤會。原來智通雖是淫兇極惡,他因鑑於他師父的覆轍,自己造建這座慈雲寺非常艱苦,所以平時決不在本地作案。每一年只有兩次,派他門下四金剛前往鄰省,作幾次買賣,順便搶幾個美貌女子回來受用。便是他的性情,又是極端的喜新厭舊。那些被搶來的女子秉性堅貞的,自然是當時就不免一死。那些素來淫蕩,或者一時怯於兇威的,也不過頂多給他淫樂一年,以後便棄充舞女,依他門下勢力之大小,隨意使用。三年前,偶然被他在廟中擒著一個女飛賊,名叫楊花,智通因恨她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起初叫闔廟僧徒將她輪姦,羞辱一場,然後再送她歸西。因那女子容貌平常,自己本無意染指。誰想將她小衣脫去以後,就露出一身玉也似的白肉,真個是膚如凝脂,又細又嫩,婉嗒哀啼,嬌媚異常。不由得淫心大動,以方丈資格,便去佔了一個頭籌。誰想此女不但皮膚白細,而且淫蕩異常,縱送之間,妙不可言。智通雖然閱人甚多,從未經過那種奇趣。春風一度,從此寵擅專房,視為禁臠,不許門徒染指。他門下那些淫僧眼見到手饅頭,師父忽然反悔,雖然滿心委曲,說不出來。好在廟中美人甚多,日久倒也不在心上。毛太來到廟中的第一天,智通急於要和峨眉劍俠為仇,想拉攏毛太同他的師父,增厚自己勢力。偏偏楊花又恃寵而驕,不知因為什麼,和智通鬧翻,盛怒之下,便將楊花送與毛太,以為拉攏人心之計。毛太得了楊花,如獲異寶,自然是感激涕零。可是智通離了楊花,再玩別人,簡直味同嚼蠟。又不好意思反悔,只有等毛太不在廟中時,偷偷摸摸,反主為客,好些不便。那楊花又故意設法引逗,他哭笑不得,越發難捨。恰好又從鄰省搶來了兩個美女,便授意毛太,打算將楊花換回。毛太自然萬分不願,但是自己在人籬下,也不好意思不答應。從此兩人便也公開起來。三角式的戀愛,最容易引起風潮。兩人各含了一肚子的酸氣,礙於面子,都不好意思發作。

這天晚上,該是毛太與楊花的班。毛太因智通在請的救兵未到前,不讓他出去找周淳報仇,暗笑智通懦弱怕事。這日白天,他也不告訴智通,便私自出廟,到城內打聽周淳的下落。誰想仇人未遇,無意中聽見人說縣衙門今早處決採花淫賊,因為怕賊人劫法場,所以改在大堂口執行。如今犯人的屍首已經由地方搭到城外去啦。毛太因愛徒失蹤,正在憂疑,一聞此言,便疑心是張亮,追蹤前往打聽。恰好犯人無有苦主認領,地方將屍體搭到城外,時已正午,打算飯後再去掩埋,只用一片蘆蓆遮蓋。毛太趕到那裡,乘人不防,揭開蘆蓆一看,不是他的愛徒張亮,還有哪個?腦子與身子分了家,雙腿雙膝被人削去,情形非常悽慘。給那犯人插的招子,還在死屍身旁,上寫著"採花殺人大盜、斬犯一名張亮"。毛太一看,幾乎要暈過去。知道縣中衙役,絕非張亮敵手,必定另有能人與他作對。他同張亮,本由龍陽之愛,結為師徒,越想越傷心。決意回廟,與智通商量,設法打聽仇人是誰。這時地方飯後回來,看見一個高大和尚掀起蘆蓆偷看屍體,形跡好生可疑,便上前相問。毛太便說自己是慈雲寺的和尚,出家人慈悲為本,不忍看見這般慘狀。說罷,從身上取出二十多兩銀子,托地方拿二十兩銀子買一口棺木,將屍體殮埋,餘下的送他作為酒錢。原本慈雲寺在成都名頭很大,官府都非常尊敬;何況小小地方,又有許多油水要賺。馬上收了方才面孔,將銀子接過,謝了又謝,自去辦理犯人善後。毛太在席篷內,一直候到地方將棺木買來,親自幫同地方將張亮屍身成殮,送到義地埋葬,如喪考妣地哭了一場。那地方情知奇異,既已得人錢財,也不去管他。看那慈雲寺的份上,反而格外殷勤。毛太很不過意,又給了他五兩銀子的酒錢,才行分別。他安埋張亮的時候,正是周淳在望江樓被魏青負人林中的當兒;要不是魏青與周淳開玩笑,毛太回廟時,豈不兩人碰個對頭?這且不言。

話說毛太見愛徒已死,又悲又恨,急忙忙由城中趕回廟去。走到樹林旁邊,忽見樹林內一團濃霧,有幾十丈方圓,襯著要落山的夕陽,非常好看。他一路走,一路看,正在覺得有趣的當兒,猛然想起如今秋高氣朗,夕陽尚未落山,這林中怎麼會有這麼厚的濃霧?況且在有霧的數十丈方圓以外,仍是清朗朗的疏林夕照。這事有點希奇,莫非林中有什麼寶物要出世,故爾寶氣上騰嗎?思想之時,已到廟門。連忙進去尋找智通,把禪房復室找了一個遍,並無蹤影。恰好知客師了一走過,他便問智通現在何處。了一答道:"我剛才看見師父往後殿走去,許是找你去吧?"毛太也不介意,便往後殿走來。

那後殿旁邊有兩間禪房,正是毛太的臥室。剛剛走到自己窗下,隱隱聽得零雲斷雨之聲。毛太輕輕扒在窗根下一看,幾乎氣炸了肺腑。原來他惟一的愛人,他同智通的公妻楊花,白羊似地躺在他的禪床上,智通站在床前,正在餘勇可賈,奮力馳騁,喘吁吁一面加緊工作,一面喁喁細語。毛太本想闖了進去,問智通為何不守條約,在今天自己該班的日子,來擅撞轅門?後來一想,智通當初本和自己議定公共取樂,楊花原是智通的人,偶爾偷一回嘴吃,也不算什麼。自己寄人籬下,有好多事要找他幫忙,犯不上為一點小事破臉,怒氣便也漸漸平息。倒是楊花揹著智通,老說是對自己如何高情,同智通淫樂,是屈於兇威,沒有法子。今天難得看見他二人的活春宮,樂得偷聽他們說些什麼,好考驗楊花是否真情。便沉心靜氣,連看帶聽。誰想不聽猶可,這一聽,酸氣直攻腦門,幾乎氣暈了過去。原來楊花天生淫賤,又生就伶牙俐齒,只圖討對方的好,什麼話都說得出。偏偏毛太要認真去聽,正碰上智通戰乏之際,一面緩衝,一面問楊花道:"我的小乖乖,你說真話,到底我比那廝如何?"

毛太在窗外聽到這一句,越發聚精會神,去聽楊花如何答覆。心想:"她既同我那樣恩愛,就算不能當著智通說我怎麼好,也決不能把我說得太稀鬆。"誰想楊花聽罷智通之言,星眼微揚,把櫻桃小口一撇,做出許多淫聲浪態,說道:"我的乖和尚心肝,你不提起他還好,提起那廝,簡直叫我小奴家氣得恨不能咬你幾口才解恨。想當初自蒙你收留,是何等恩愛,偏偏要犯什麼脾氣,情願當活忘八,把自己的愛人,拿去結交朋友。後來你又捨不得,要將小奴家要回,人家嘗著甜頭,當然不肯,才說明一家一天。明明是你的人,弄成反客為主。

你願當活忘八,那是活該。可憐小奴家,每輪到和那個少指沒手的強盜睡,便恨不得一時就天亮了。你想那廝兩條毛腿,有水桶粗細,水牛般重的身體,壓得人氣都透不過來。也不知他碰到什麼大釘子上,把手指頭給人家割了兩個去,叫人見了都噁心。虧他好意思騙我,還說是小孩時長瘡爛了的,這話只好哄別人,小奴也會一點粗武藝,誰還看不出來,是被兵刃削去了的?我無非是聽你的話,想利用他,將來替你賣命罷了。依我看,那廝也無非是一張嘴,未必有什麼真本事。我恨不能有一天晚上,來幾個有能力的對頭,同他打一仗,倒看他有沒有真本領。如果是稀鬆平常,趁早把他轟走,免得你當活忘八,還帶累小奴家生氣。"

她只顧討智通的好,嘴頭上說得高興,萬沒想到毛太聽了一個逼真。智通也是一時大意,以為毛太出去尋周淳,也和上回一樣,一去十天半月。兩人說得高興,簡直把毛太罵了個狗血淋頭。毛太性如烈火,再也忍耐不住,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再也無心計及利害,喊一聲:"賊淫婦,你罵得我好!"話到人到,手起處一道黃光,直往楊花頭上飛去。

楊花沒曾想到有這一手,喊聲:"噯呀,不好!師父救命!"智通出乎不意,倉猝間,也慌了手腳,一把將楊花提將過來,夾在脅下,左閃右避。毛太已下決心,定取楊花性命,運動赤陰劍,苦苦追逼。幸而這個禪房甚大,智通光著屁股,赤著腳,抱著赤身露體的楊花,來回亂蹦。也仗著智通輕身功夫純熟,跳躍捷如飛鳥,不然慢說楊花性命難保,就連他自己也得受重傷。可是這種避讓,不是常法,手上還抱著一個人,又在肉搏之後,氣力不佳,三四個照面,已是危險萬分。正在慌張之際,忽然窗外一聲斷喝,說道:"師父何不用劍?"話言未了,一道白光飛將出來,將毛太的劍光敵住。智通因見毛太突如其來,背地說好友陰私,未免心中有些內愧。又見楊花危急萬分,只想到捨命躲閃,急糊塗了,忘卻用劍。被這人一言提醒,更不怠慢,把腦後一拍,便有三道光華,直奔黃光飛去。楊花趁此機會,搶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從智通脅下衝出,逃往復壁而去。

毛太忽見對頭到來,大吃一驚,定眼看時,進來的人正是知客了一。原來了一因為來了一個緊要客人,進來稟報智通,誰想走到房門口,聽見楊花哭喊之聲。他本來不贊成他師父種種淫惡勾當,以為楊花同上回一樣觸怒智通,他恨不能他師父將楊花殺死,才對心思。打算等他們吵鬧完後,再來通稟。欲待回去陪那來客,正要轉身走回前殿,忽聽得房中有縱跳聲音,不由探頭去看,正好看見毛太放出劍光,師父同楊花赤身露體的狼狽樣兒,乃是雙方吃醋火併。暗忖師父為何不放劍迎敵?好生奇異。後來看見毛太滿面兇光,情勢危險,師生情重,便放劍迎敵,毛太見了一放劍出來,哪在他的心上。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大鬧一場吧。誰想智通的劍也被勾引出來。那智通是五臺派鼻祖落雁峰太乙混元祖師嫡傳弟子,深得旁門真傳,毛太哪裡是他的敵手。不到一盞茶時,那青紅黑三道光華,把毛太的劍光絞在一起,逼得毛太渾身汗流。知道命在頃刻,不由長嘆一聲道:"吾命休矣!"幸喜了一見師父出馬,他不願師徒兩個打一個,將劍收回,在旁觀戰,毛太還能支持些時。

正在這危迫萬分之時,忽聽窗外一聲大笑,說道:"遠客專誠拜訪,你們也不招待,偷偷在這兒比劍玩,是何道理?待我與你二人解圍吧。"說罷,一道金光,由窗外飛進一個丈許方圓、金光燦爛的圈子,將智通和毛太的劍光束在當中,停在空際,動轉不得。智通和毛太大吃一驚,抬頭看時,只見來人身高八尺開外,大頭圓眼,面白如紙,一絲血色也沒有,透出一臉的兇光。身穿一件烈火袈裟,大耳招風,垂兩個金環,光頭赤足,穿著一雙帶耳麻鞋,形狀非常兇惡。智通一見,心中大喜,忙叫:"師兄,哪陣香風吹得到此?"毛太巴不得有人解圍,眼看來人面熟,一時又想不起,不好招呼。正在沒有辦法,那人說道:"兩位賢弟,將你們的隨身法寶收起來吧,自家人何苦傷了和氣?倒是為什麼?說出來,我給你們評理。"這兩個淫僧怎好意思說出原因,各人低頭不語,把劍光收回。那人將手一招,也將法寶收回。毛太吞吞吐吐地問道:"小弟真正眼拙,這位師兄我在哪裡會過,怎麼一時就想不起來?"那人聽了,哈哈大笑,說道:"賢弟,你就忘記當初同在金身羅漢門下的俞德麼?"毛太聽了,恍然大悟。

原來粉面佛俞德,本是毛太的師兄,同在金身羅漢門下。只因那一年滇西的毒龍尊者到金身羅漢洞中,看見俞德相貌雄奇,非常喜愛;又因自己門人週中匯在峨眉鬥劍,死在乾坤妙一真人齊漱俱的劍下,教下無有傳人,硬向金身羅漢要去收歸門下,所以同毛太有數日同門之誼。俞德將兩位淫僧一手拉著一個,到了前殿,寒暄之後,擺下夜宴。俞德便與他二人講和,又問起爭鬥情由。智通自知這是丟臉的事,不肯言講。還是毛太比較粗直,氣忿忿地將和智通為楊花吃醋的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粉面佛俞德聽了,哈哈大笑道:"你們兩人鬧了半天,原來為的是這樣不相干的小事,這也值得紅臉傷自家人的和氣嗎、來來來,看在我的薄面,我與你兩解和了吧。"智通與毛太俱都滿臉慚愧,各人自知理屈,也就藉著這個臺階,互相認了不是,言歸於好。

三人談談笑笑,到了晚飯後,智通才把慈雲寺近兩月來發生的事故,詳詳細細告訴俞德,並請他相助一臂之力。俞德聽罷智通之言,只是沉吟不語。毛太忽然說道:"我有兩件要事要講,適才一陣爭鬥,又遇俞師兄從遠道而來,心中一高興,就忘了說了。"俞德與智通忙問是何要事,這樣著急。毛太道:"我今日進城,原是要尋訪仇人報仇雪恨。誰想仇人未遇見,倒是尋訪著失蹤徒兒張亮,被人擒住,斷去雙足,送往官府,業已處了死刑了。"智通道:"這就奇了!張亮師侄失蹤,我早怕遭了毒手,衙門口不斷有人打聽消息,如何事先一些音訊全無?毛賢弟不要聽錯了吧?"毛太著急道:"哪個聽錯?我因聽人說縣衙內處決採花大盜,我連忙趕到屍場,不但人已死去,並且雙足好似被擒時先被人斬斷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一絲也不假。我急忙回來,找你商量如何尋訪仇家,誰想進門便為一個賤人爭鬥,差點傷了自家兄弟義氣。"俞德道:"賢弟不要著急。我想此事決非你一人的私事,必定是峨眉有能人在成都,成心同你我為難。報仇之事,千萬不可輕舉妄動,須要大家商量才好。

你說的兩件要事,還有一件呢?"毛太道:"我回廟時節,天才西初,太陽尚未落山。廟前樹林中,忽然起了一團白霧,大約有數十丈方圓,好似才開鍋的蒸籠一樣,把那一塊樹林罩得看都看不清。可是旁邊的樹林,都是清朗朗的。我想必定有什麼寶物該出世吧?"俞德聽毛太言時,便十分注意。等他說完,連忙問道:"你看見白霧以後,可曾近前去看麼?"毛太道:"這倒不曾。因為我忙於回廟,並且我一個人要去掘取寶物,也得找幾個幫手,所以未走近前去看。"俞德道:"萬幸!萬幸!"說罷,臉上好似有些惶急。智通問道:"師兄,你看毛賢弟所說的林中白霧,難道說真有寶物出現麼?"

俞德道:"有什麼寶物,簡直我們的對頭到了。你當那團白霧是地下冒出來的嗎?是那人用法術逼出來的呀。自從老賊婆凌雪鴻死後,只有那怪老頭白谷逸會弄這一類障眼法。這種法術,名叫靈霧障,深山修道,真仙們往往利用它來保護洞門,以便清修,不受惡魔的擾鬧。這怪老頭二三十年不出世,江湖上久不見其蹤跡,他的為人,我常聽我師父毒龍尊者提起,本人卻不曾見過。將才智賢弟說他出世,我還半信半疑。如今他既在廟前樹林中賣弄,想必是有什麼舉動,要與我們不利。如果是他,我們這幾個人絕不是對手,須要早作準備。

"智通雖未與追雲叟交過手,常聽師父說起他的厲害,聽了俞德之言,非常驚慌。惟獨毛太早年只在江湖上做獨腳強盜,他出世時,追雲叟業已隱遁,不知道深淺利害,氣忿忿地說道:"師兄休得這樣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我想人壽不過百年,那怪老頭既然二十多年不見出世,想已死在深山空谷之中,現在所發現的,焉知不是另一個人呢?樹林中的白霧,就算是有人弄玄虛,也不過是一種障眼法兒,有什麼了不起,值得這樣害怕?"

俞德聽了,冷笑道:"你哪裡知道厲害。你白天幸而是回廟心切,不曾走到霧陣中去;如若不然,說不定也遭了毒手。峨眉派中,頗有幾個能手,怪老頭更是一個奇人。此次但願不是他才好,如果是他,就連我師父毒龍尊者,恐怕也無法制他。他們照例每隔三五十年,必要出來物色一些資質好、得天獨厚的青年做門徒,以免異日身後無有傳人。前年,我師父毒龍尊者說他們又漸漸在川、陝、雲、貴一帶活動,偏偏湊巧,五臺派和滇西派也屆收徒之年,少不得因為彼此收徒弟,又要鬧出許多是非。聽說黃山餐霞大師已經收了一個女弟子,名叫周輕雲,是齊魯三英之一週淳的女兒,小小年紀,長得十分美麗,從師不多幾年,已練得一身驚人的本領。其餘如苦行頭陀、齊漱俱、髯仙李元化等,俱已收了些得意的門人。早晚一定有許多事情發生,你留神聽吧。"毛太聽了,忙問道:"師兄說的那個周輕雲,就是我那仇人周淳的女兒麼?你怎麼知道這樣清楚?"俞德道:"那黃山五老峰後面有一個斷崖,削立於仞,險峻異常,名叫五雲步,上面有五臺派中一位前輩女劍仙在那裡參修。此人乃是你我三人的師父的同輩,也曾參加五十年前峨眉比劍。她因見老祖師中了無形劍,知道勢力不敵,不曾交手,便趁空遁走。表面上說是自己脫離旋渦,獨住深山修煉,其實是臥薪嚐膽,努力潛修,想為師祖報仇。因為未曾與峨眉派中人交過手,破過面,所以餐霞大師才能容她在黃山居住。近二三十年來,著實收了幾個得力的男女徒弟。餐霞大師對她也漸漸懷疑,藉著談道為由,屢次探她老人家口氣。她卻守口如瓶,平日連門下幾個心愛弟子,也不把峨眉深仇露出半點。餐霞大師雖然疑忌,倒也無可奈何於她。偏偏她又在天都峰上得了枝仙芝,返老還童,八九十歲的人,看去如同二三十歲的美女子一般。餐霞大師帶周輕雲到她洞中去過。她同我師父毒龍尊者最為交厚,每隔二三年,必到滇西去一次。我來時在師父那裡相遇,她說起這個周輕雲來,還後悔物色徒弟多少年,怎麼自己時常往來川滇,會把這樣好的人才失之交臂,反讓仇人得去呢?我所以才知道得這樣詳細。"智通插言道:"你說的可是黃山五雲步萬妙仙姑許飛娘麼?"俞德道:"不是她還有哪個?"

毛太正聽得津津有味,忽然拍手大笑道:"想不到周老三還有這麼美貌的一個女兒,將來要是遇見我們,把她捉來快活受用,豈不是一件美事?"話言未了,忽然面前一陣微風,一道青光如掣電一般,直往毛太胸前刺來。毛太喊一聲:"不好!"連忙縱身往旁跳開。饒他躲閃得快,左膀碰著劍鋒,一條左臂業已斷了半截下來。還算智通久經大敵,忙將後腦一拍,飛出三道光華,上前敵住。俞德的法寶俱是用寶物煉就,雖然取用較慢,這時也將他的圈兒放起,去收來人的劍光。毛太也負痛放出劍來迎敵。偏偏來人非常狡猾,俞德的大乙圈方才放出,劍光忽地穿窗飛出,不知去向。俞德等三人連忙縱出看時,只見一天星斗,庭樹搖風,更不見放劍人一些蹤跡,氣得三人暴跳如雷。俞德更不怠慢,將身起在半空看時,只見南面天上有一道青光,往前飛去。俞德忙喊:"大膽刺客,往哪裡走!"這時智通叫毛太趕快包裹傷處,也縱身隨著俞德往前追趕,剛剛追到樹林青光斂處,蹤跡不見。智通正要進林找尋,俞德連忙一把拉住,說道:"賢弟千萬不可造次,昏林月黑,你知道刺客藏在哪裡?進去豈不中他暗算?我看今晚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如先行回廟,再作計較吧。"智通忿怒不過,只得站在林外,把劍光飛進林去,上下八方刺擊了一遍。等到收回劍光時並無血腥味,知道刺客不曾傷了分毫。經俞德苦勸,無可奈何,垂頭喪氣地迴轉。

剛剛走近廟牆,忽聽喊殺之聲,料知有異。急忙飛身上牆一看,只見一個穿青的女子,與毛太、了一兩人鬥劍,正在苦苦相持。那女子身段婀娜,年紀不大,長得十分秀麗。放出來的劍,夭矯如龍,變化不測。再一看毛太與了一,已被那女子的劍光逼得汗流浹背。在這一剎那的當兒,忽聽空中一聲響處,了一的劍光,被那女子的劍糾纏著只一絞,噹的一聲,折為兩段,餘光如隕石一般,墜下地來,變成一塊頑鐵。毛太又斷了一隻臂,本已疼痛,再加那女子的劍非常神妙,負痛支持,看看危險。這時俞德、智通趕到,看見毛太危險萬分,更不怠慢。智通腦後一拍,放起三道光華。俞德左手先將圈兒放起,右手取出煉就的五毒追魂紅雲砂,正待要放。忽聽空中一聲"留神暗器",女子還未等俞德圈兒近身,將身騰起,道一聲:"疾!"身劍合一,化道青光,破空而去。俞德、智通見來人二次逃走,心中大怒,也將身起在半空,運動劍光,正待向前追趕。忽見半空中又有一道白光,迎頭飛至。俞德大怒,將手中紅砂往空一撒,一片黃霧紅雲,夾著隱隱雷電之聲,頓時間天昏地暗,鬼哭神號。約有頓飯時許,俞德料想敵人定必受了重傷,暈倒在地。當下收回紅砂,往地下觀看,口中連喊"奇怪"。智通忙問何故。俞德道:"我這子母陰魂奪命紅砂,乃是我師父毒龍尊者鎮山之寶,無論何等厲害的劍仙俠客,只要沾一點,重則身死,輕則昏迷。今天放將出去,黃霧紅光明明將敵人劍光罩住,為何不見敵人蹤跡?叫我好生納悶。"

正說話間,智通道:"你看那邊放光,我們快去看來。"俞德往前一看,離身旁十丈左右,果然一物放光,急忙拾起一看,乃是一柄一尺三寸許的小劍。想是敵人寶劍中了紅砂,受了汙穢,跌落塵埃。那劍雖然受傷,依舊晶瑩射目,在手中不住地跳動,好似要脫手飛去;又好似靈氣已失,有些有心無力的樣子。俞德連誇好劍,向智通道:"你別小覷了它,你看它深通靈性,雖然中了砂毒,依舊想要脫逃,如不是苦修百年,決不能到這般田地。照這劍看來,敵人的厲害可知。準是他也知我紅砂的厲害,無計脫身,迫不得已,才把他多年煉就的心血,來做替死鬼。不過此人失了寶劍,便難飛行絕跡,想必逃走不遠,師弟快隨我去追尋吧。"

說完,正待同智通往前搜查時,忽然耳旁聽見一陣金刀凌風的聲音,知道有人暗算,急忙將頭一偏。誰想來勢太急,左面頰上,已掃著一下,不知是什麼暗器,把俞德大牙打掉兩個,順嘴流血不止。緊接著箭一般疾的一道黑影飛過身旁。俞德正在急痛神慌之際,不及注意,那人身法又非常之快,就在這相差一兩秒鐘的當兒,俞德手中的戰利品已被那人劈手奪去。那人寶劍到手時,左手掄劍,雙腳並齊,照著俞德胸前一蹬,順手牽羊,來一個雙飛鴛鴦腿。順勢變招,腳到俞德胸前,借力使力,化成燕子飛雲蹤,斜飛幾丈高遠,發出青光,身劍合一,破空飛出。身手矯捷,無與倫比,饒你俞德、智通久經大敵,也鬧了一個手足無所措。智通眼看敵人飛跑,怒發千丈。縱身追時,只見那道青光業已破空入雲,不知去向,無可奈何,又急又氣。再回來看俞德時,業已痛暈在地,智通向前扶起,恰好了一垂頭喪氣走出觀看動靜,幫同智通將俞德抬到房中。解開衣服一看,胸前一片青紫,現出兩個纖足印,輪廓分明。估量來人是個女子,穿的是鋼底劍靴,所以受傷如此之重。如非俞德內外功都到上乘,這一腳定踢穿胸腹,死於非命。俞德連受二處重傷,疼痛難忍,忽然一聲怪叫,連吐兩口鮮血,痛暈過去。智通見了,益發著忙,急將備就救急傷藥,與他灌救,仍然不見止痛。痛罵了一陣刺客,也無濟於事。只得讓毛太同俞德兩個,一個這壁,一個那壁,慢慢養傷,細細呻吟。不提。

說了半日,那兩個刺客到底是誰呢?原來醉道人同周輕雲辭別追雲叟,便在林中取出乾糧同紅葫蘆裡的酒,飽餐一頓。到了晚間,二人到了慈雲寺,正遇見俞德、智通、毛太三人在那裡大發議論。依了輕雲,便要下去一較短長,幾番被醉道人止住。並告訴她俞德如何厲害,如果要下去,須要如此如彼,依計而行。他等三人俱懷絕藝,只可暗中乘其不備,讓他受點創傷。如果真正明面攻擊,決不是敵手。商量妥當,偏偏毛太要說便宜話,把這位姑娘招惱,這才放出飛劍,原打算取毛太首級,偏又被他逃過,只斬下半截手臂。後來俞德放出圈子,輕雲因聽醉道人囑咐,估量厲害,又加上智通的三道光華,迎敵時便覺吃力,情知不是對手,便知難而退,依照原訂計劃,逃往樹林。醉道人已在半途相助。智通同俞德在林外說話時,輕雲因恨毛太不過,不聽醉道人攔阻,飛身繞道入廟,打算趁毛太無人幫助時,取他首級雪恨。誰想毛太驚弓之鳥,早已提防,輕雲劍光一到,便交起手來,毛太堪堪抵敵不住。知客僧了一在後殿因聽說師父去追刺客,往前邊來看,正遇見毛太與一穿青女子動手,便上前相助。周輕雲受過餐霞大師真傳,生有仙根,又加數年苦功,哪把二人放在心上。運動神光,才一交手,便把了一的劍斬斷。毛太愈加勢孤,恰好又是俞德、智通趕回。輕雲見不是路,飛身逃走;這時如果稍慢一步,便遭紅砂毒手。醉道人見輕雲不聽吩咐,前去涉險,深怕有些失利,對不起餐霞大師,早在暗中防備。也深知紅砂厲害,不敢上前。為救輕雲,拼出百年煉就心血,連忙將自己劍光放出,攔住來人去路,輕雲才得逃生。果然紅砂厲害,劍光一著紅砂,便跌到塵埃。醉道人雖然心痛,因怕紅砂厲害,不敢去拾。

輕雲見醉道人為了救自己,失去寶劍,又羞又急,又氣又怒。她少年氣盛,又仗著藝高人膽大,便要乘機奪回。醉道人一把未拉住,正在著急。忽聽耳旁有人說話道:"我把你這醉老道,這回花子沒蛇耍了吧?"醉道人聽出是追雲叟,不禁大喜,便道:"都是你讓我保護小孩子,這孩子又倔強不聽話,你須賠我的劍來。如今這孩子又上去了,你還不去幫忙,在這兒說風涼活,倘有失機,如何對得起餐霞大師?"追雲叟道:"這孩子頗似我當年初學道的時節,異日必為峨眉爭光,她雖有兩三次磨難,現在決無差誤。你的劍也應在她的身上,得一柄勝似你的原物。而你的劍得回來,只消我帶回山去,用百草九轉仙丹一洗,便還你原物。你失一得雙,都是我老頭子作成你的,虧你還好意思怪人。"醉道人料無虛言,十分高興。

正說時,輕雲已經奪劍迴轉。說起奪劍情形,又說臨走還賞了俞德兩鴛鴦腳,臉上十分得意。正說時,追雲叟現出原身,輕雲連忙上前拜見。醉道人道:"你這孩子也太歹毒。你往虎口內奪食,把我寶劍得還,也就罷了,你還意狠心毒,臨走還下了那麼一個毒手。假如俞德因你這一腳送命,豈不又與滇西派結下深仇?江湖上異人甚多,我們但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你小小年紀,正在往前進步,想你成名之時,少一個冤家,便少一層阻力。下次不可如此造次。"說到此間,追雲叟連忙攔阻道:"醉道人你少說兩句吧,我們越怕事,越有事。你忘了從前峨眉鬥劍時麼?起初我們是何等退讓,他們這一群業障,偏要苦苦逼迫,到底免不了一場干戈。這回與從前還不是一樣?她少年智勇,你當老輩的,原該獎勵她才對。你說毒龍厲害,須知如今是各人收徒,外加有人要報峨眉之仇,他們已聯合一氣,我們但能得手,除惡務盡,去一個少一個。滇西這條孽龍,在滇西作惡多端,也該是他氣運告終之時,倘遇見了他的門下,卻是容留不得。你不知道,這一回乃是邪、正兩道爭存亡之時。"

醉道人道:"我何嘗不知道。不過餐霞昔日再三相托,她說輕雲眉梢有紅線三道,殺劫太重,我不能不時時警戒而已。"

正說間,忽見正西方半空中有幾道紅線飛來,追雲叟說聲:"快走!"便同他二人起在空中。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06:47

第十三回 周輕雲學道辟邪村 金羅漢搬兵五雲步

話說追雲叟正與醉道人、周輕雲在慈雲寺外樹林之中談說俞德受傷之事,忽見西方飛來了幾道紅線,便把醉道人和周輕雲一拉,喊一聲:"快走!"三人一同駕起劍光,飛回了碧筠庵。這時已到五更左右,冬天夜長,天還未亮。他三人也不去驚動周淳,進了經房坐下。

醉道人喚起松、鶴二童預備茶點。輕雲問道:"適才那西方上幾道紅線,為何我們見了就跑?"追雲叟道:"慈雲寺自從周雲從被你醉師叔救走,張亮被殺,智通便料知我們峨眉派中人要和他為難。他在上月便打發他門下四金剛同多寶真人金光鼎,以及投奔他的一群四川大盜,拿他柬帖,前往三山五嶽,聘請能人劍客,齊集慈雲寺,開會籌備應付之策。今天晚上這幾道紅線,便是毛太的師父金身羅漢法元。我因為暫時不便露面,所以叫你們一同迴轉。

"輕雲道:"照師祖這般說來,他們既然四出尋找幫手,我們就這幾個人應敵麼?"追雲叟道:"哪有這種便宜的事?我早已料到這一步,已經打發你師叔李鬍子去請人去了。如今事情不過才在開端,智通那廝也拿不定我們這邊虛實。不過他既疑心我又出世,鑑於他死去的師父大乙混元祖師的覆轍,所以把他們的同門同黨召集攏來,仔細研究對敵方法。至於我們真正的硬對頭,如今還一個都未露面,有的還在假充好人呢。"談了一會,周淳起來,輕雲上前見禮。周淳又向追雲叟、醉道人參拜。輕雲便到內屋坐了一會內功,已是日出三丈,也就不打算睡了。醉道人背了葫蘆,便要往外走。追雲叟連忙將他喚轉,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與他。醉道人連忙稱謝,接過來便藏在懷中,走了出去。追雲叟便對輕雲道:"現在敵人尚未到齊,也不知我們的虛實同藏身之地。我現在要帶你父親到衡山珠簾洞我大徒弟嶽受洞中去傳授劍法,並且洗煉你醉師叔的寶劍。魏青我已叫他投奔一個人去了。你一個女子,孤身住在此地,多有不便;又有許多需用你的地方,不能叫你回山。這倒是一個難題。"輕雲道:"師祖你老人家不用擔心。我師父打發我下山時,也說是破慈雲寺尚早,孫兒到了成都,沒有落腳之處。臨行交與孫兒一封書信,就是到了成都,見了醉師叔同孫兒的父親後,如無處住,拿這封信到成都北辟邪村投奔玉清師太,便可得到安身之所。祖師同爹爹走後,孫兒便去投她如何?"追雲叟聽了,大喜道:"想不到摩伽仙子玉清大師會在成都居住,這真是我們一個好幫手。她自從受了神尼優曇點化後,便洗淨塵緣,一心歸善。我在東海雲遊時,她到那裡採藥,我同她見過一次,曾經為她幫過小忙。如今一別五十年,想來她的本領益發高強了。你此去對她務要特別恭敬,朝夕討教,於你大是有益。"

輕雲聽了大喜,正要請問摩伽仙子玉清大師的來歷,還未開口,眼前一亮,滿室金光,忽聽一個女子口音說道:"白老前輩,要想背後議論人的長短,我是不依的。"周淳、輕雲定晴一看,室中憑空添了一個妙齡女尼,頭戴法冠,足登雲履,身穿一件黃鍛子僧衣,手執拂塵,妙相莊嚴,十分美麗,正在和追雲叟為禮。追雲叟笑道:"我這怪老頭子向不道人的短處,大師只管放心。不過異日與五臺這一群業障對敵時,大師必要助我們一臂之力。"那妙齡少尼說道:"老前輩吩咐,豈有不遵之禮?這二位,一個我已經知道,是我村中新來的佳客,這位呢?"追雲叟笑道:"只顧說話,還不曾與你們引見。"說罷,便叫周淳、輕雲參見。又對他二人說道:"這位就是我們適才所說的玉清大師。"周淳、輕雲十分驚異,心想:"追雲叟和她相別已五十多年,此人怕沒有一百來歲,怎麼容顏還如少女一般?"追雲叟道:"她今年大約也有一百三十多歲了。"玉清大師道:"老前輩又來取笑了。"追雲叟道:"這是我新收的弟子周淳,是一個半路出家的,劍法一些沒有入門,你看他還能造就嗎?"玉清大師道:"老前輩有旋乾轉坤之力,頑鐵可點金,何況周道友根基厚呢。"追雲叟道:"你是怎生知道我們在此地的?"玉清大師道:"此地原是大師兄素因的下院,今年她從雲南採藥,迴轉家師那裡,順便前來看我,言說將此地借與醉道人,我久已想來看望。"

說時,便指著輕雲道:"昨日她師父餐霞大師的好友、落雁山愁鷹洞頑石大師帶來口信,說是她拿了她師父的信投奔於我。算計日程,已應來到,並未見她前來。我知道如今群魔又要出世,恐怕出了差錯,故爾前來打聽,不想幸遇見老前輩也在此地,真是快事。恰好我有一件要事,正要找一個峨眉派中主要人物報告。因我正煉一件法寶,無暇抽身到別處去,老前輩遇得再巧不過。"

追雲叟忙問根由。玉清大師道:"老前輩知道太乙混元祖師的師妹萬妙仙姑許飛娘麼?

"輕雲插口道:"師伯說的莫非是在黃山五雲步參修的那一箇中年道姑嗎?"玉清大師道:

"正是此人。自從兩次峨眉鬥劍,她師兄慘死,她便遁跡黃山,絕口不談報仇之事。當時一般人都說她受師兄深恩,把她師兄的本領完全學到手中。眼看師兄遭了峨眉派毒手,好似無事人一樣,漠不關心,毫無一點同門情義,就連我也說她太無情分。直到去年,我才發現此人胸懷異志,並且她五十年苦修,法寶雖沒有她師兄的多,本領反在她師兄之上。此人不除,簡直是峨眉派的絕大隱患。我是如何知道的呢?我和滇西毒龍尊者在八十年前本有同門之誼,自經家師點化,改邪歸正。我因不肯忘本,別樣的事情可為峨眉同本門效力,惟獨遇見滇西派人交起手來,我是絕對中立。因此數十年來,不曾與滇西翻臉。毒龍尊者因見我近年道法稍有進步,幾次三番,想叫我仍回滇西教下,都被我婉詞謝絕,並把守中立的話也說了。十年前,他帶這個許飛娘前來見我。我起初很看不起她,經不起她十分殷勤,我見她雖然忘本,倒是真正改邪歸正,向道心誠,她又下得一手好棋,因此來往頗密。誰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去年冬天又來看我,先把我恭維了一陣,後來漸漸吐露心腹,原來她與混元祖師明是師兄師妹,實是夫妻。她這五十年來臥薪嚐膽,並未忘了報仇,處心積慮,原是要待時而動。苦苦求我助她成事,情願讓我作他們那派的教祖。我聽了此言,本想發作,又覺她情有可原,反而憐她的身世。雖用婉言謝絕她,對她倒十分的安慰。誰想她不知怎地想入非非,以為我同她一般下賤。有一次居然替毒龍尊者來作說客,想勸我嫁與他,三人合力,使滇西教放一異彩。我聽了滿心大怒,當時便同她宣告絕交。她臨走時,用言語恫嚇我,說她五十年苦心孤詣,近在咫尺的餐霞大師都不知道她的用心,如今機密被我知道,希望我同她彼此各不相干,我如果洩漏她的機密,她便要同我拼個死活。她又說並不是懼怕餐霞大師,怕她知道了機密,因為她有一柄天魔誅仙劍尚未煉成,不願意此時離開黃山等語。我也沒有答理她,她便恨恨而去。我最奇怪,餐霞大師頗能前知,何以讓一隻猛虎在臥榻之側安睡,不去早些剪除,卻使她成就了羽翼,來同峨眉派為難?難道她當真就被她矇蔽了嗎?"追雲叟道:

"想必餐霞大師自有妙算,不然也決不會讓她安安靜靜在黃山五十多年。現在她的假面目既然揭開,她的劫數也快臨頭,你日後自知分曉。你見了令師、令師兄,代老頭子致意,改日少不得還要麻煩他們。我們今日就分手吧。"說罷,摩伽仙子便告別追雲叟,帶了輕雲,迴轉辟邪村。追雲叟也帶了周淳,回山煉劍。不提。

且說智通自從俞德、毛太受傷,醫藥無效,自己單絲不成線,孤樹不成林。尤其俞德更是昏迷不醒,呻吟不絕。正在無可奈何之際,忽然了一進來報道:"前殿忽然降下一位禪師,言說是五臺山來的,要見師父同毛師叔。"智通急忙出來一看,見是金身羅漢法元,心中大喜,當即上前參拜。這法元生得十分矮胖,相貌兇惡,身穿一件烈火袈裟,手持一技鐵禪杖。見了智通,便問毛太可在此地?智通便把毛太尋周淳報仇,如何在林中遇了能手,被人戲弄,後來滇西派粉面佛俞德來到廟中,那晚來了兩個刺客,好似一男一女,毛太同俞德如何中了暗算,現在後殿養傷,昏迷不醒,一一說了一遍。法元聽了大怒,便叫智通引他進去。法元見毛太已是斷了一隻左臂,正在昏睡,不禁連連嘆惜。忙叫智通取來一碗無根水,從身旁取了兩粒丹藥,與他二人灌了下去。又將兩粒丹藥化開,敷在傷處。

這時毛太業已清醒過來,見了法元,便要下床叩拜。法元道:

"你傷痕未愈,不必拘禮。"毛太疼痛難忍,便也就恭敬不如從命,眼含痛淚,又將前事說了一遍,請法元與他報仇。法元道:"此事關係不止你一人,報仇之事,何消說得。"

說罷,便問智通:"毛太的斷臂現在何處?"智通道:"現在佛堂供桌上,因怕毛賢弟傷心,不曾拿進來。"法元道:"此臂不曾丟失,還好想法,快去取來,好好保存。"毛太正愁自己成了廢人,聽了法元之言,不由精神一振,便問道:"師父法術通神,難道說還可叫弟子斷臂重續麼?"法元道:"我哪有這大神通?不過北海無定島陷空老祖那裡,有煉就的萬年續斷接骨生肌靈玉膏,倘能得到手中,便可接骨還原。幸喜如今天寒地凍,不然肌肉腐爛,雖有靈藥,也無用處。可惜沒有峨眉派的固本丹,止住血液,保養肌肉。將來就算靈丹到手,把斷臂接上,也不過無礙觀瞻,不能運用自如了。"智通道:"既然有此靈藥,師叔快快修書,待弟子前去將它取來,早些與賢弟醫治如何?"法元道:"哪有這樣容易的事?那陷空老祖非比尋常,他那無定島環圈三千弱水,鳥雀也難飛渡。並且這位老祖業已謝絕世緣,不與外人見面,就是我親身去求,也休想進島一步。"智通道:"如此說來,還是無望的了。"法元道:"這倒也不然。陷空老祖生平只收下兩個弟子:一個是靈威叟,現在北海冰原靈山住居,人極正派,也學他師父一意靜修,不問外事;一個是崆峒山長臂神魔鄭元規,此人劍術高強,另成一家,只是心意狠毒,不為老祖所喜。十年前不知為了何事,師徒意見不和,老祖忽然要用飛劍斬他,被他師兄靈威叟知道,悄悄通信,叫他逃走。一面向陷空老祖苦苦哀求。為了此事,老祖怪他不該私通消息,還罰靈威叟面壁靜跪三年。鄭元規見立足不住,沒奈何,投身到雲南百蠻山赤身洞五毒天王列霸多教下安身。後來奉了五毒天王之命,到雲、貴、陝、川一帶收徒弟,才在崆峒山暫住。此人倒與我情投意合。聽說他逃走時,曾將陷空老祖的靈藥盜走不少。這須我親去,才能到手。"智通道:"如今峨眉派多在成都,早晚必來生事,弟子雖曾派門下弟子去請能人相助,俱未來到。他二人現在病中,師叔走後,不知有無妨礙?"

法元聽了,哈哈大笑道:"你枉自修道多少年,你連這點都看不透,你還想恢復你師祖的事業?你想峨眉派有許多能人,豈是輕舉妄動的?此次明明想借各派收徒的機會,設法開釁,想把火挑起來,照上次峨眉鬥劍一樣,把異派消滅,好讓他們獨自稱尊。區區一個慈雲寺,豈放在他們心上?如果追雲叟業已出世,以他一人之力,消滅這座慈雲寺,豈不易如反掌?上述行刺,明明是他們新收弟子想出風頭,故爾先來挑釁,再看我們如何佈置,他們再行下手。我們這兒人越多,他們也越來生事。如果和平常一樣,只要我們不出去生事,他們也決不會來的。"說罷,俞德服用丹藥後,藥力發動,雖不能馬上還原,倒也疼消痛止。醒來見了法元,知道是他解救,便勉強下床叩謝。法元道:"你自離開為師,到了毒龍尊者門下,我已知道你功行精進。此次也是你藝高人膽大,才中了別人暗算。以後臨敵,須要小心在意。我再與你二人留下幾粒丹藥服用,三日後便可痊癒。事不宜遲,待我往崆峒山走走。

"說罷,便出房,化成幾道紅線,望空而去。

到了第二日,智通正與毛太、俞德閒話,先是大力金剛鐵掌僧慧明回來,報道:"啟稟師父,弟子奉師之命,到了衡山鎖雲洞,去請嶽琴濱師叔。先是應門童子拿了師父的信進洞,出來說是嶽師叔不在洞中,到武夷山飛雷洞,尋龍飛師叔下棋去了。弟子便趕到武夷山,遇見龍師叔的弟子小靈猴柳宗潛,他說龍師叔東海訪友,嶽師叔未來。他本人倒願意來看熱鬧,他並且答應幫弟子找幾位同門道友同來。弟子恐怕師父久候,特來繳旨。"智通聽了,不由嘆口氣道:"如今人情勢利,你嶽師叔無非懼怕峨眉派勢力大,明明成心不見你罷了。

你算是空跑一趟,裡面歇息去吧。"慧明退了下來。

隔了三四日,無敵金剛賽達摩慧能、多臂金剛小哪吒慧行、多目金剛小火神慧性等先後回廟,所請的人,也有請到的,也有託故不來的,也有當真不在的。那所請到的是:嶗山鐵掌仙祝鶚、江蘇太湖洞庭山霹靂手尉遲元、滄州草上飛林成祖、雲南大竹子山披髮狻猊狄銀兒、華山烈火祖師的弟子飛天夜叉秦朗等。除了烈火祖師是另一派,也是與峨眉派積有深仇的,餘人皆是智通、毛太的師兄弟輩,長一輩的師叔、師伯俱未請到。滇西毒龍尊者推說有事,事辦完了來不來不一定。他門下大弟子俞德,業已先來。飛天夜叉馬覺,出門未歸。算計人雖不少,只是並無出類拔萃的劍仙,未免有些失望。到底慰情聊勝於無,只好再作區處。

又過了兩天,飛天蜈蚣多寶真人金光鼎,率領他的弟子獨角蟒馬雄、分水犀牛陸虎、鬧海銀龍白縉等,高高興興走進廟來,見了眾人,見禮已畢,便道:"我自從離了慈雲寺,原往青城山去請我的好友紀登,代約他的祖師矮叟朱梅前來助我們一臂之力。剛剛到了灌縣,在二郎廟前,看見一個十四五歲的絕色女子向一箇中年道姑買藥,我打算約好了紀登,回來時順便將那女子搶回來,與大師受用。誰想我到了青城山金鞭崖白雲觀,紀登已雲遊在外,只有一個道童在觀中看家。他說他師父不久迴轉,便在廟中等了多日,仍不見迴轉。我又怕誤了此地之事,又惦記那個女子,便往回走。好在那天已將女子的寓所探好,便在她家附近尋下住所。到了晚間,我帶了馬雄等前往她家。起初以為一個弱女子,手到擒來。不想她家還有一個父親,連那女子,都武藝高強,非常扎手。後來我見馬雄等抵敵不住,恐怕失手,便放出飛劍,將女子的父親一劍殺死。因為要擒活的,我同馬雄費了半天手腳,馬雄還中了那女子一袖箭,擒她時,手也被她咬傷,好容易才將那女子擒住。那女子當時一氣,便暈死過去。我用一條被單,將她緊緊包裹,叫馬雄背在身上,連夜往回逃走。誰想出城不過十里,忽然遇見那天在二郎廟賣藥的中年道姑,攔住去路,硬要我將人留下。我因趕路心急,希圖早些了事,便把飛劍放出,誰想這一來,幾乎闖了大禍。這道姑見了我的飛劍微微冷笑,將手一揚,便有一道金光。我的飛劍與她的金光才一接觸,便退了下來。眼看她的劍光已將我等罩住,只好閉目等死。待了一會,不見動靜,睜眼看時,那賣藥道姑連同我們所搶來的女子,俱都不知去向。且喜我們一行人等,連一個受傷的也沒有。當時尚以為是那道姑不肯開殺戒,所以未取我們的性命。我們又白白辛苦一夜,到手的美人兒被人家搶去,心中好生不快。然也無法,只得仍往成都走來。走到半途,忽然遇見馬覺馬道長,談起那道姑,他才悄悄告訴我,說她乃是現今我派中最厲害的人物黃山五雲步的萬妙仙姑許飛娘。她在黃山修煉,只為探看峨眉派的動靜,想必她看我們所搶的女子好,故而藉此示恩於她,好收她為徒。我們去殺人搶人,正好為她造機會,她不久也要出世。許仙姑現在表面上尚未顯出本來面目,仍與峨眉派中人假意周旋,叫我嚴守秘密。我派有此異人,豈非幸事?"俞德、智通等聽了,也自欣喜。

過了幾天,法元從崆峒山跑了回來,雖將靈藥取到,但是已隔多日,效驗微小。只得將斷臂與毛太接上,敷上靈藥加緊包紮,就煩大力金剛鐵掌僧慧明護送毛太回五臺山將息。

等毛太、慧明走後,法元把人聚集在大殿,說道:"此番爭鬥,不比尋常。臨敵時,第一要鎮定心神,臨事不慌,不可小看他們。我看現在為期還早,我們的幫手還未到來,待我親自出馬,再去請幾位相助。廟中自我走後,無論何人,無事不許出門。到了晚間,分班輪守。如遇真正厲害敵人到此,可由俞德出面,與他訂一日期,以決勝負。千萬不可造次迎敵,以免像上次吃虧,要緊要緊。"說完,別了眾人,便往三山五嶽,尋訪能人相助去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07:18

第十四回 九華山白俠遇兇僧 鎮雲洞紅藥逢仙侶

話說法元離了慈雲寺,去約請三山五嶽的劍俠能手,準備明春與峨眉派決一勝負。出廟後一路盤算,決定先到九華山金頂歸元寺,去約請獅子天王龍化同紫面伽藍雷音。劍光迅速,不消兩日,已到了九華前山。便收了劍光,降下地來,往金頂走去。

這九華山相離黃山甚近。金頂乃九華最高處,上有地藏菩薩肉身塔,山勢雄峻,為全山風景最佳之地。時屆隆冬,法元心中有事,也無心鑑賞。正走之間,忽聽樹林內好似有婦女兒童說笑之聲,心中甚覺詫異。暗想:"這樣冷的天氣,山風凜冽,怎麼會有婦人小孩在此遊玩?"便往樹林中留神觀看。只見銜山夕陽,火一般照得一片疏林清朗朗的,一些人影全無。正在詫異之間,忽聽有一個小孩的聲音說道:"姊姊,孫師兄從那旁來了。你看還有一個賊和尚,鬼頭鬼腦,在那裡東張西望。你去把孫師兄喊過來吧,省得被那賊和尚看見又惹麻煩。"法元聽了這幾句話,忙往林前看時,仍是隻聽人言,不見人影。情知這說話的人不是妖魔鬼怪,便是能手,成心用言語來挑逗自己。正待發言相問,忽見對面山頭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穿著一身白衣服,穿峰越嶺,飛一般往前面樹林走來。又聽林中小孩說道:"姊姊,你快去接孫師兄,那個賊和尚是不安好心的啊。"又是一個聲音答道:"你這孩子,為什麼這樣張皇?那個和尚有多大膽子,敢來九華山動一草一木?他若是個知趣的,趁早走開,免得惹晦氣,怕他何來?"

法元聽他們說話,越聽越像罵自己,不由心頭火起。叵耐不知道人家藏身之地,無從下手,只得忍耐心頭火氣,以觀動靜。這時那白衣少年也飛身進入林內。法元見那少年立定,知道一定已與那說話的人到了一塊,便想趁他一個冷不防,暗下毒手。故意裝作往山上走去,忽地回身,把後腦一拍,便有數十道紅線,比電還急,直往林中飛去。暗想敵人只要被他的劍光籠罩,休想逃得性命。主意好不狠毒。他一面在指揮劍光,一面留神用目向林中觀看,卻見那白衣少年,好似若無其事一般,在這一剎那的當兒,忽然隱身不見。法元心想:"這少年倒也機警,不過這林子周圍數十丈方圓,已被我的劍光籠罩,饒你會輕身法,也難逃性命。"正在這般暗想,忽見劍光停止不進,好似有什麼東西隔住一樣。法元大怒,手指劍光,道一聲:"疾!"那劍光更加添了一番力量,襯著落山的夕陽,把林子照得通明,不住地上下飛舞。後來索性把這林子團團圍住,劍光過去,枯枝敗梗,墜落如雨。有時把那合抱的大樹,也平空截斷下來。只是中間這方丈的地方,劍光只要一挨近,便碰了回來,兀是奈何它不得。林中的人,依舊有說有笑,非常熱鬧。法元雖覺把敵人困住,也是無計可施。

相持了一會,忽聽林中有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師弟,都是你惹出來的,現在母親又不在家,我看你怎麼辦?"又聽一個男的聲音說道:"師姊,看在我的面上,你出去對敵吧。

這兇僧不問青紅皂白,就下毒手,太是可惡!若不是師姊拉我一把,幾乎中了他的暗算。難道說你就聽憑人家欺負咱們嗎?"那女子尚未還言,又聽那小孩說道:"師兄不要求她,我姐姐向來越扶越醉。好在要不出去,大家都不出去,樂得看這賊和尚的玩藝。我要不怕母親打我,我就出去同他拼一下。"那女子只冷笑兩聲,也不還言。這幾個人說話,清晰可聽。

法元聽見人家說話的神氣,好似不把他放在心上,大有藐視之意,知道這幾個年輕人不大好惹。最奇怪的是這近幾十年,並不曾聽峨眉派出了什麼出色的人物;這幾個人年紀又那樣輕,便有這樣驚人的本領,小孩如此,大人可知。自從太乙混元祖師死後,五臺、華山兩派雖然失了重心,但是自己也是派中有數的人物。自信除了峨眉派領袖劍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同東海三仙、嵩山二老外,別人皆不是自己敵手。如今敵人當面嘲笑,不但無法近身,連人家影子都看不見,費了半天氣力,人家反而當玩笑看。情知真正現身出來,未必佔得了便宜;想要就此走去,未免虎頭蛇尾,打了半天,連敵人什麼形象都不知道,豈非笑話?不禁又羞又氣,只得改用激將之計,朝著林中大聲說道:"對面幾個乳臭小娃娃,有本事的,只管走了出來,你家羅漢爺有好生之德,決不傷你的性命;如果再耍障眼法兒,我就要用雷火來燒你們了。"

話言未了,又聽林中小孩說道:"姐姐,你看這賊和尚急了,在叫陣呢。你還不出去,把他打發走?我肚子餓了,要回家吃飯呢。"那女子道:"你闖的禍,我管不著。"那小孩道:"沒羞。你以為我定要你管嗎,你看我去教訓他去。"法元聽了,以為果然把敵人激了出來,益發賣弄精神,運動劍光,一面留神看對方出來的是一個什麼人物。看了一會,仍是不見動靜。正在納悶,忽然聽見一個女子聲音說道:"賊和尚,鬼頭鬼腦瞧些什麼?"接著眼前一亮,站定一男一女:男的便是那白衣少年;女的是一個絕色女子,年約十八九歲,穿著一身紫衣,腰懸一柄寶劍。法元見敵人忽然出現,倒嚇了一跳。自己的劍光,仍在林中刺擊一個不住,便急忙先將劍光收回。那女子輕啟朱唇道:"你不要忙,慢慢的,我不會取你的狗命的。"那一種鎮靜安閒、行所無事的神氣,倒把一個金身羅漢法元鬧了一個不知如何應付才好。那女子又問道:"你這兇僧太是可惡!你走你的路,我們說我們的話,無緣無故,用毒手傷人,是何道理?"法元情知此人不大好惹,便借臺階就下,說道:"道友有所不知。我因來此山訪友,見你們在林中說話,只聞人聲,不見人面,恐是山中出了妖怪,所以放出劍光,探聽動靜,並無傷人之意。如今既已證明,我還有事,後會有期,我去也。"說完,不等女子還言,便打算走時,忽然一顆金丸,夾著一陣風雷之聲,從斜刺裡飛將過來。

法元知道不妙,打算抵敵,已是措手不及,急忙把頭一偏,這金丸已打在左肩。若非法元道行高深,這一下就不送命,怕不筋斷骨折。法元中了一丸,疼痛萬分,知道要跑人家也不答應,只得忍痛破口大罵道:"你們這幾個乳臭娃娃,羅漢爺有好生之德,本不值得與你們計較,你們竟敢暗算傷人。今天不取你們的狗命,也不知羅漢爺的厲害!"一邊嚷,一邊便放出劍光,直往那一雙男女飛去。只見那女子微微把身一扭,身旁寶劍如金龍般一道金光飛起,與法元的劍鬥在空中。那穿白少年正待飛劍相助,那女子道:"孫師弟,不要動手,讓我收拾這個賊和尚足矣。"白衣少年便不上前,只在一旁觀戰。

這二人的劍,在空中殺了個難解難分,不分高下。法元暗暗驚奇:"這女子小小年紀,劍術已臻上乘。那個白衣男子,想必更加厲害。"正在腹中盤算,忽然好幾道金光夾著風雷之聲劈空而至。這次法元已有防備,便都一一躲過。那金丸原是放了出來,要收回去,才能再打。法元一面迎敵,一面用目往金丸來路看時,只見離身旁不遠一個斷崖上,站定一個小孩,年才十一二歲左右,面白如玉,頭上梳了兩個丫髻。穿了一件粉紅色對襟短衫,胸前微敞,戴著一個金項圈,穿了一條白色的短褲,赤腳穿一雙多耳蒲鞋。齒白唇紅,眉清目秀,渾身上下好似粉裝玉琢一般。法元中了他一金九,萬分氣惱。心想:"小小頑童,有何能耐?"便想暗下毒手,以報一丸之仇。便將劍光一指,分出一道紅線,直往那小孩飛去。這是一個冷不防,那女子也吃了一大驚,知道已不及分身去救,忙喊:"蟬弟留神!"那白衣少年也急忙將劍光放出,追上前去。誰知那幼童看了紅線飛來,更不怠慢,取出手中十二顆金丸,朝那紅線如連珠般打去,一面撥頭往崖下就跑。那紅線被金丸一擊,便頓一頓。可是金丸經那紅線一擊,便掉下地來。紅線正待前進,第二個金丸又到。如是者十二次,那小孩已逃進一個山洞裡面,不見蹤影。這時恰好白衣少年趕到。那女子一面迎敵,一面往後退,已退到洞口。這時白衣少年的劍,迎敵那一根紅線,覺著非常費勁,看看抵敵不住。恰好那女子趕到,見了這般景況,忙叫:"師弟快進洞去!"一面朝著劍光運了一口氣,道一聲:"疾!"那劍光化作一道長虹,把空中紅線一齊圈入。那白衣少年趁此機會,也逃進洞中。法元得理不讓人,又見小孩與白衣少年逃走,越發賣弄精神,恨不能將那女子登時殺死。可是殺了半日,依舊不分高下。

這時日已平西一輪明月如冰盤大小,掛在林梢,襯著晚山晴霞,把戰場上一個紫衣美女同一個胖大凶僧照得十分清楚。法元正想另用妙法,取那女子性命。忽聽一陣破空的聲音,知有劍客到來,雙方都疑是敵人來了幫手。在法元是以為既來此山,必定是人家的幫手;那女子又聽出來者不是本派中人。雙方俱在驚疑之際,崖前已經降下一個道姑,一個少女。那女子與法元見了來人,俱各大喜。原來來者正是黃山五雲步的萬妙仙姑許飛娘。這時法元與那女子動手,正在吃驚之際,雙方皆不及敘話,可是都以為來人是友,而非敵人。原來法元與許飛娘原有同門之雅,而那女子的母親卻是許飛娘常來常往的熟人,故而雙方都有了誤會。法元本想許飛娘一定加入,相助自己,誰想竟出自己意料之外。只見那許飛娘不但不幫助自己,反裝不認得法元,大聲說道:"何方大膽僧人,竟敢在九華山胡鬧?你可知道這鎖雲洞,是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的別府麼,知時務者,急速退去,俺許飛娘饒你初次,否則叫你難逃公道!"法元聽了此言,不禁大怒,暗罵:"無恥賤婢,見了本派的人,怎裝不認得,反替外人助威?"正待反唇相譏,忽然醒悟道:"我來時曾聞飛天夜叉馬覺說,她假意同峨眉派聯絡,暗圖光復本門,誓報昔日峨眉鬥劍之仇。她明明當著敵人,不便相認,故用言語點破於我,叫我快走。這裡既是齊漱溟別府,我決難逃公道。這女子想必是齊漱溟的女兒,所以這樣厲害。幸喜老齊未在此地,不然我豈不大糟而特糟?"於是越想越害怕,便一面迎敵,一面說道:"我也不是願動干戈,原是雙方一時誤會。道友既是出來解圍,看在道友面上,我去也。"說罷,忽地收轉劍光,破空飛去。

那女子還待不捨,飛娘連忙攔阻道:"雲姑看我的薄面,放他去吧。"那女子又謝了飛娘解圍之情。正說時,那小孩已走出洞來,去拾那十二個金丸時,已被法元飛劍斬斷,變成二十四個半粒金丸了。便跑過來,要他姊姊賠,說:"你為何把賊和尚放走?你須賠我金丸來!這是餐霞大師送我的,玩了還不到一年,便被這賊和尚分了屍了。"那女子道:"沒羞。又要闖禍,闖了禍,便叫做姊姊的出頭。你暗放冷箭,得了點小便宜,也就罷了,還要得寸進尺,只顧把你那點看家本事都施展出來。惹得人家冒了火,用飛劍來追。要不是這幾粒寶貝丸子,小命兒怕不送掉?那和尚好不厲害,仙姑不來解圍,正不知我倒黴不倒黴呢。剛才孫師弟因救你,差點沒有把多年心血煉就的一把好劍斷送在和尚手裡。還好意思尋我放賴?"那小孩聽了他姐姐一陣奚落,把粉臉急得通紅,也不招呼來客,鼓著兩個腮幫子,說道:"我的金丸算什麼,只要沒有把孫師兄的寶劍斷送,你還會心疼嗎?"一路說,一路便往洞中走去。

那女子聽了小孩之言,不禁臉上起了一層紅雲,向著飛娘說道:"這孩子稟賦聰明,根基甚厚,又加上家父母與他前世有很深的關係,他才三歲,便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度他上山。因為前世因緣,十分鐘愛,所以慣得他如此,仙姑不要見笑。"飛娘不禁嘆了一口氣道:

"我看貴派不但能人甚多,就你們這一輩後起之秀,哪一個將來不是青出於藍?我為想得一個好徒弟,好傳了我衣缽,便設法兵解,誰知幾十年來,就尋不出一個像你兄弟這樣厚根基的。"說時,指著同來女子道:"就拿她來說,根基同稟賦不是不好,要比你們姊弟,那就差得太遠了。"說罷,便教同來的女子上前見禮。那女子道:"我真該死,只顧同小孩子拌嘴,也忘了請教這位仙姑貴姓,也沒有請仙姑在寒舍小坐,真是荒唐。"飛娘道:"雲姑不要這樣稱呼。她名叫廉紅藥,乃是我新收的徒弟。我見她資質甚好,度她兩次。她母親早死。她父親便是當年名震三湘的小霸王鐵鞭廉守敬,早年保鏢與人結下深仇,避禍蜀中。我去度此女時,她父親因為膝前只有一個,執意不肯。紅藥她倒有此心,說她父親年已七十,打算送老歸西之後,到黃山來投奔於我。我便同她訂了後會之期。有一天晚上,忽聽人言,她家失火,我連忙去救時,看見她父親業已身首異處,她也蹤跡不見。我便駕起劍光,往前追趕。出城才十里地,看見一夥強人,我便上前追問,後來動手,他們也都會劍術,可惜都被他們逃走,連名姓都未留下,只留下一個包袱。打開一看,她已氣暈過去。是我把她救醒,回到她家,將她父親屍骨從火場中尋出安葬。她執意要拜我為師,以候他日尋那一夥強人報殺父的深仇。"

那女子聽罷,再看那廉紅藥時,已是珠淚盈盈,悽楚不勝,十分可憐。自古惺惺惜惺惺,那女子見廉紅藥長得容光照人,和自己有好幾分相象,又哀憐她的身世,便堅請飛娘同紅藥往洞中敘談。飛娘尚待不肯,只見紅藥臉上現出十分想進洞去而又不敢啟齒的神氣。飛娘不禁想起自己許多私心,有些內愧,便說道:"我本想就回山去,我看紅藥倒十分願進洞拜訪,既承雲姑盛意,我們就進去擾一杯清茶吧。"紅藥聽了,滿心大喜。這叫作雲姑的女子,見紅藥天真爛漫,一絲不作假,也自高興。便讓飛娘先行,自己拉了紅藥的手,一路進洞。紅藥初到寶山,看去無處不顯神妙。起初以為一個石洞裡面,一定漆黑陰森,頂多點些燈燭。誰知進洞一看,裡面雖小一些,燈燭皆無,可是四壁光明,如同白晝,陳設雅潔,溫暖如春。只是看不見適才那個可愛的小孩子,心中十分奇異。

三人坐定,談了一會。飛娘原是勉徇愛徒之意,強與敵人周旋。那紅藥卻十分敬愛那雲姑,雙方越說越投機,臨走時還依依不捨。雲姑道:"你那裡離我這洞很近,無事可常來談天,我還可以把你引見家母。"紅藥悽然道:"小妹多蒙仙姊垂愛,感謝已極。只是小妹的大仇未報,還得隨恩師多用苦功。早年雖隨先父學了些武藝,聞說黃山五雲步山勢險峻,離此也有一百數十里,來回怕有三百多里。小妹資質愚魯,哪能像仙姊這樣自在遊行呢!"雲姑聽了她這一番話,十分可憐,便道:"你不能來,只要仙姑不怪我妨害你的功課,我也可以常去拜望你的。"飛娘道:"雲姑如肯光臨荒山,來多加指教,正是她莫大的造化。我師徒請還請不到,豈有不願之理?"說罷,便對紅藥道:"我們走吧。"仍舊用手夾著紅藥,與雲姑作別後,將足一頓,破空而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07:44

第十五回 齊漱溟訪道入名山 荀蘭因深閨失愛女

說了半天,這個雲姑這樣大的本領,她是誰呢?事從根起,要說雲姑,得先說雲姑的父母。

原來雲姑的父親,便是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峨眉派的領袖劍仙之一。那齊家本是四川重慶府長壽縣的望族。這長壽縣中,有一口長壽井,井泉非常甘冽。縣中因得當地民風淳厚,享高年的人居多。於是便附會在這口井上,說是這縣名也由井而生。事出附會,倒也無可查考。齊家本是當地大家,文人武士輩出,在明朝中葉,為極盛時代。漱溟在闔族中算是最小的一房,世代單傳。他父母直到晚年才生漱溟,小時便有異稟,所以愈加得著雙親的鐘愛。漱溟不但天性聰明,學富五車,而且臂力過人,有兼人之勇,從小就愛朱家、郭解之為人。每遇奇才異能之士,不惜傾心披膽,以相結納。川湘一帶,小孟嘗之名,幾乎婦孺皆知。他到十九歲上,雙親便相繼去世。

漱溟有一個表妹,名喚荀蘭因,長得十分美麗,賢淑過人。因為兩家相隔甚近,青梅竹馬,耳鬢廝磨,漸漸種就了愛根。女家當時也頗有相攸之意,經人一撮合,便訂了婚姻之約,只是尚未迎娶。等到漱溟雙親去世,經不起他的任意揮霍,家道逐漸中落。偏偏蘭因生母去世,她父親娶了一個繼母,因見婿家貧窮,便有悔婚之意。不但漱溟不願意,蘭因也以死自誓,始終不渝。雖然悔婚未成,可是漱溟伺蘭因都因此受了許多的磨難,直到漱溟三十二歲,功名成就,費了不少氣力,才能得踐白首之約。彼時蘭因已二十六歲了。兩人患難夫妻,感情之篤,自不必說什麼閨房之樂,甚於畫眉的俗套了。

他二人結婚兩三年,便生下了一男一女:男的取名叫作承基;女的生時,因為屋頂上有一朵彩雲籠罩,三日不散,便取名叫作靈雲。這小兄妹二人,都生得相貌秀美,天資靈敏。

漱溟日伴愛妻,再有這一雙佳兒佳女,他的利祿之念很輕。早先原為女家不肯華門貴族下嫁白丁,所以才去獵取功名。如今既然樣樣稱心隨意,不肯把人家幸福,消磨在名利場中,樂得在家過那甜蜜的歲月。他又性喜遊山玩水。蘭因文才,本與漱溟在伯仲之間,嫁過門後,無事時又跟著漱溟學了些淺近武功。所以他二人連出門遊玩,都不肯分離,俱是一同前去的。

有一天,夫妻二人吃了早飯,每人抱了一個小孩,逗弄說笑。正在高興的當兒,蘭因忽然微微嘆了一口氣,帶著十分不快的樣子。漱溟伉儷情深,閨房中常是充滿一團喜氣,他二人從未紅過一回臉。今天忽然看見他夫人不高興,連忙問起究竟。蘭因道:"你看我二人,當初雖然飽受折磨,如今是何等美滿。可是花不常好,月不常圓;人生百年,光陰有限,轉眼老大死亡,還不是枯骨兩堆?雖說心堅金石,天上比翼,地下連枝,可以再訂來生之約,到底是事出渺茫,有何徵信?現在我二人雖然快活,這無情的韶光,轉眼就要消逝,叫人想起,心中多麼難受呢!"漱溟聽了此言,觸動心思,當時雖然寬慰了他夫人幾句,打這天起便寢食難安,終日悶悶不樂。他夫人盤問幾次,他也不肯說出原因,只是用言語支吾過去。

如是者又過了半年,轉瞬就是第二年的春天。蘭因又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漱溟忽然向他夫人蘭因說:"我打算到峨眉山去,看一個隱居的老友簡冰如。你有孕在身,爬山恐怕動胎氣,讓我一人去吧。"他二人自結婚以後,向來未曾分離,雖然有些依依不捨,一則蘭因身懷有孕,不能爬山,又恐漱溟在家悶出病來,便也由他一人前往。臨別的時候,漱溟向著他夫人,欲言又止者好幾次。等到蘭因問他,又說並無別的,只因恐她一人在家寂寞等語。好在蘭因為人爽直,又知她丈夫伉儷情深,頂多不過幾句惜別的話兒,也未放在心上。誰想漱溟動身後,一晃便是半年多,直等蘭因足月,又生了一個女孩,還是不見回來。越想越是驚疑,剛剛能夠起床,也等不及滿月,便僱了一個乳母,將家事同兒女託一個姓張的至親照應,便趕往峨眉探望。

那簡冰如是一個成了名的俠客,住在峨眉後山的一個石洞中,蘭因也聽見她丈夫說過。

等到尋見冰如,問漱溟可曾來過?冰如道:"漱溟在三四月間到此住了兩個多月,除了晚間回來住宿外,每日滿山地遊玩。後來常常十多天不回來,問他在哪裡過夜,他只是含糊答應。同我臨分手的一天,他說在此山中遇見一個老前輩,要去盤桓幾天。倘若大嫂尋來,就說請大嫂回去,好好教養侄男女,他有要事,耽擱在此,不久必定回家。還有書信一封,託我轉交,並請我護送大嫂回去。因為他現在住的地方,是人跡不到的所在,徒找無益。後來我送他出洞時,看見洞外有一個仙風道骨的道長,好似在那裡等他,見了漱溟出來,聽他說道:'師弟這般兒女情長,師父說你將來難免再墮魔劫呢。'我還聽漱溟答道:'師兄不要見笑,我求師的動機,也起於兒女情長啊。'我聽了非常詫異,暗暗在他們後面跟隨。才轉了一個彎,那道長已經覺察,只見他將袍袖一拂,忽然斷崖中湧起一片煙雲。等到雲散,已不見他們二人蹤影。我在此山中訪尋異人多年,並無佳遇。漱溟想必遇見仙緣,前往深山修煉,我非常羨慕。峨眉乃是熟路,到處尋訪,也不見一絲蹤影。"蘭因聽了冰如之言,又是傷心,又是氣苦。她雖是女子,頗有丈夫氣,從不輕易對人揮淚,只得忍痛接過書信,打開觀看。只見上面寫道:

"蘭妹愛妻妝次:琴瑟靜好,於今有年。客秋夜話,忽悟人生,百年易逝,遂有出塵之想。值君有妊在身,恐傷別離,未忍剖誠相告。峨眉訪道,偶遇仙師,謂有前因,肯加援拔,現已相隨入山,靜參玄秘。雖是下乘,幸脫鬼趣。重圓之期,大約三載。望君善撫兒女,順時自珍。異日白雲歸來,便當與君同道。從此劉桓注籍,葛鮑雙修,天長地老,駐景有方,不必羨他生之約矣。頑軀健適,無以為念。漱溟拜手。"

蘭因讀罷,才知漱溟因為去秋自己一句戲言,他覺得人生百年,光陰易過,才想尋師學道之後,來度自己。好在三年之約,為期不遠,只得勉抑悲思,由冰如護送回家,安心在家中整理產業,教育兒女。

光陰易過,那時承基已是七歲,生來天分聰明,力大無窮,看上去好似有十一二歲的光景。蘭因也不替他延師,只把自己所學,盡心傳授與他。靈雲與新生的女孩一個五歲,一個三歲。靈雲看見母親教她哥哥,她也吵著要學,簡直教一樣,會一樣,比她哥哥還要來得聰明。蘭因膝前有了這三個玉雪般可愛、聰明絕頂的孩子,每日教文教武,倒也不覺得寂寞。

可是這幾個小孩子年紀漸漸長成,常常來問他們的母親:"爹爹往哪裡去了?"蘭因聽了,心中非常難過,只拿假話哄他們道:"你爹爹出門訪友,就要回來的。"話雖如此說,一面可就暗中盤算,三年之約業已過去,雖然知道漱溟不會失信,又怕在山中吃不慣苦,出了別的差錯,心中非常著急。偏偏又出了一件奇事,教蘭因多了一層繫念。原來新生的女孩,因要等漱溟回來取名,只給她取了一個乳名,叫作霞兒。因蘭因上峨眉找夫時,所僱乳姆的乳不好,恰好親戚張大娘產兒夭亡,便由她餵乳。那張大娘人品極好,最愛霞兒,幾乎完全由她撫養長大。霞兒也非常喜愛張大娘,所以張大娘常抱她在田邊玩耍。兩家原是近鄰,來往很便。

有一天,張大娘吃完了飯,照舊抱著霞兒往田邊去看佃人做活。忽然從遠處走來一個女尼,看見霞兒長得可愛,便來摸她的小手。張大娘怕霞兒怕生,正待發話,誰想霞兒見了尼姑非常親熱,伸出小手,要那尼姑去抱。那尼姑道:"好孩子,你居然不忘舊約。也罷,待我抱你去找你主人去。"她將霞兒抱將過去就走。張大娘以為是柺子手,一面急,一面喊著,在後頭追。彼時佃人都在吃午飯,相隔甚遠,也無人上前攔阻。張大娘眼看那女尼直往齊家走去,心中略略放心,知道蘭因武功甚好,決不會出事。她腳又小,只得趕緊從後跟來。

等到進來,只見蘭因已將霞兒抱在懷中,這才放心。正待質問那女尼為何這般莽撞時,只聽那女尼說道:"此女如在夫人手中,恐怕災星太重;況且賢夫婦異日入山,又要添一層累贅。不如結個善緣,讓貧尼帶她入山。雖然小別,異日還能見面,豈不兩全其美?"又聽蘭因說道:"此女生時,外子業已遠遊,尚未見過父親一面。大師要收她為徒,正是求之不得。

可否等她父親回來,見上一面,那時再憑她父親作主,妾身也少一層干係。"那女尼道:"她父親不出七日必定歸來,等他一見,原無不可,只是貧尼尚有要事,哪能為此久待?夫人慧性已迷,回頭宜早。這裡有丹藥一丸,贈與夫人,服用之後,便知本來。"說罷,從身邊取出一粒丹藥,遞與蘭因。蘭因接過看時,香氣撲鼻,正在驚疑,不敢服用。那霞兒已擺脫她母親的手中,直往那女尼身邊撲來。那女尼便問道:"你母親不叫你隨我去,你可願隨我去嗎?"霞兒這時已能呀呀學語,連說:"大師,我願去,好在不久就要回來的。"神氣非常恭敬,說話好似成人。女尼聽了,一把便將霞兒抱起,哈哈大笑道:"事出自願,這可不怪貧尼勉強了。"

蘭因情知不好,一步躥上前去,正待將霞兒奪下時,那女尼將袍袖一展,滿室金光,再看霞兒時,連那女尼都不知去向。把一個張大娘嚇得又害怕又傷心,不由放聲大哭。還是蘭因明達,便勸慰張大娘道:"是兒不死,是財不散。漱溟在家常說,江湖上有許多異人。我看這個女尼,定非常人,不然霞兒怎麼有那一番對答呢?"張大娘又問適才女尼進來時情形。蘭因道:"適才你走後,承兒與雲兒被他舅母接去玩耍。我因他們虛情假意,懶得去,正拿起一本書看。忽然霞兒歡歡喜喜,連走帶爬跑了進來,朝我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說道:

'媽媽,我師父來了,要帶我回山呢。'說完,便往外走。我追了出來,將她抱住,看見廳堂站定剛才那一個尼姑,口稱她是百花山潮音洞的神尼優曇,說霞兒前身是她的徒弟,因犯戒入劫,所以特來度她回山。底下的話,就是你所聽見的了。"張大娘也把剛才田邊之事說了一遍。

兩人難過了一會,也是無法可想。張大娘忽然說道:"也都怪你夫妻,偏偏生下這樣三個好孩子,無怪別人看了紅眼。"那蘭因被她一句話提起,不由想起孃家還有兩個孩子,十分不放心,恐怕又出差錯,正要叫人去接,忽見承基與靈雲手牽手哭了進來。蘭因因為適才丟了一個,越發心疼,忙將兩人抱起。問他們:"為何啼哭?舅母因何不叫人送你們回來?

"承基只是流淚,不發一言。靈雲便道:"我和哥哥到了大舅母家,我們同大舅母的表哥表姊在一塊玩,表哥欺負我,被哥哥打了他兩下。舅母出來說:'你們這一點小東西,便這樣兇橫,跟你們爹爹一樣,真是一個窯裡燒不出好貨。你爹爹要不厲害,還不會死在峨眉山呢。你娘還說他修仙,真正羞死啦。'表哥也罵哥哥是沒有爹爹的賊種。哥哥一生氣,就拉我跑回來啦。"說罷,又問張大娘道:"妹妹呢?"蘭因聽了,又是一陣傷心,只得強作歡顏,哄他們道:"你妹妹被你爹爹派人接去啦。"這兩個小孩一聽後,都收了淚容,笑逐顏開道:"原來爹爹沒有死。為什麼不回來,只接妹妹去,不接我們去?"張大娘道:"你爹爹還有七天就要回來的。"這小兄妹二人聽了,都歡喜非凡。從此日日磨著張大娘,陪著他們到門口去等。張大娘鑑於前事,哪裡還敢領他們出去。還是蘭因達觀,知道像優曇那樣人,她如果要來搶人,關在家中也是無用。經不起兩個孩子苦苦哀求,便也由他們,只不過囑咐張大娘,多加小心而已。

到了第六天上,小兄妹二人讀完了書,仍照老例,跟張大娘到門口去看。父子之情,原是根於天性。他們小小年紀,因聽見父親快回來,每日在門口各把小眼直勾勾往前村凝望。

蘭因因聽神尼之言,想不至於虛假,為期既近,也自坐立不安。她生性幽嫻,漱溟不在家,從不輕易出門,現也隨著小孩站在門口去等。這兩個小孩看見母親也居然出來,更是相信父親快要回來,站在門前看一陣,又問一陣,爹爹為何還不回來?等了半天,看看日已銜山,各人漸漸有些失望。蘭因心中更是著急,算計只剩明日一天,再不回來,便無日期。又見兩個兒女盼父情切,越加心酸。幾次要叫他們回去,總不捨得出口,好似有什麼心理作用,預算到丈夫今日定要回來似的。等了一會,日已西沉,瞑煙四合。耕田的農夫,各人肩了耕鋤,在斜陽影裡,唱著山歌往各人家中走去。張大娘的丈夫從城中歸來,把她喊走。頓時大地上靜悄悄的,除了這幾個盼父盼夫的人兒,便只有老樹上的歸鴉亂噪。蘭因知道今日又是無望,望著膝前一雙兒女,都是兩眼痠溜溜的,要哭不哭的樣子,不由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你那狠心的爹爹,今日是不會回來了。我叫老王煮了兩塊臘肉,宰了兩個雞,想必已經做好,我們回家吃飯去吧。"

說還未了,耳邊忽聽一陣破空的聲音。兩個小兄妹忙道:"媽媽,快看鴿子。"正說間,眼前一亮,站定一個男子,把蘭因嚇了一跳。忙把兩個小孩一拉,正待避往門內,那男子道:"蘭妹為何躲我?"聲音甚熟,承基心靈,早已認出是他父親回來。靈雲雖然年幼,腦海中還有她父親的影子。兄妹二人,雙雙撲了上去。蘭因也認清果然自己丈夫回來,不禁一陣心酸,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呆在一旁。這時夜色業已昏茫,還是漱溟說道:"我們進去再說吧。"抱了兩個孩子,夫妻雙雙走進屋來。老王在廚下將菜做好,正要來請主母用飯,看見主人回來,喜從天降。這時飯已擺好,蘭因知漱溟學道,便問吃葷吃素。漱溟說:

"我已能辟穀。你們吃完,聽我話別後之情吧。"蘭因再三勸了一陣,漱溟執意不動煙火,只得由他。

她母子三人哪有心吃飯,隨便吃了一點,便問入山景況。漱溟道:"我此次尋師學道,全是你一句話惹起。我想人生百年,好似一夢。我經多次考慮之後,決計去訪師學道,等到道成,再來度你,同求不老長生,省得再轉輪迴。因你有妊,恐你惜別傷心,所以才假說訪友。我因峨眉山川靈秀,必有真人棲隱。我住冰如洞中,每日遍遊全山,走的盡是人跡不到之處。如是者兩個多月,才遇見長眉祖師,答應收我為徒,並許我將來度你一同入道。此中另有一段仙緣,所以才能這般容易。只是你我俱非童身,現在只能學下乘的劍法。將來還得受一次兵解,二次人道,始參上乘。我在洞中苦煉三年,本想稟命下山,正在難以啟齒,昨日優曇大師帶了一個女孩來到洞中,說是我的骨血,叫我父女見上一面。又向真人說情,允我下山度你。說是已贈了一粒易骨仙丹,不知可曾服用?"蘭因聽了,越發心喜,便將前事說了一遍,又說丹藥未曾服用。漱溟道:"那你索性入山再服吧。"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08:12

第十六回 散家財 合籍注長生 承衣缽 一門歸正果

蘭因知夫妻俱不能在家久待,便問家事如何料理。漱溟道:"身外之物,要它何用?可取來贈與張表兄夫婦,再分給家中男女下人一些。此女生有仙骨,可帶她同去。承兒就拜張表兄為義父,將來傳我齊門宗祠。他頭角崢嶸,定能振我家聲。"承基聽說父母學仙,不要他去,放聲大哭。就連蘭因與靈雲,也是依依不捨,再四替他求情。漱溟道:"神仙也講情理,只是我不能作主,也是枉然。"又將承基喚在面前,再四用言語開導於他,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話,開導了一番。承基不敢違抗,心中好生難過。蘭因心疼愛子,又把他喚在無人之處,勸勉道:"你只要好好讀書為人,我是個凡人,你爹爹修成能來度我,難道我修成就不能來度你嗎?你真是個呆孩子。"承基知道母親從不失言,才放寬心。又悄悄告訴他妹妹:"倘使母親忘記度我,你可千萬提醒一聲,著實替我求情。"

漱溟在家中住了三日,便請過張家夫妻。張大娘的丈夫明德,也是一個歸林的廉吏,兩袖清風。漱溟把贈產托子的話再三懇託。張明德勸了半天無效,只好由他。由漱溟召集全家,說明自己要攜眷出去做官,願將產業贈與張家,以作教養承基的用途;勻出一部分金錢,分與眾人。因恐驚人耳目,故意配了兩件行李,一口箱子,辭別眾人,買了兩匹馬,把行李箱子裝好,帶了妻女動身。等到離家已遠,便叫蘭因下馬,在行李中取出應用東西之後,將兩馬各打一鞭,任憑它們落荒走去。取了一件斗篷,將靈雲裹定,背在身上;一手抱定蘭因。只道一聲:"起!"便破山飛去。

到了峨眉,引見長眉真人、同門師弟兄。夫妻二人在洞中用功數十年。後來長眉真人遷居蓬萊,漱溟夫妻與眾道友創立峨眉派,專一行俠仗義。又收了兩個得意的弟子。那一年夫妻藉故兵解,重入塵凡。師兄玄真子奉師命二次度化,夫妻二人童身重入仙山,才參上乘道法,成峨眉劍仙領袖。蘭因因愛九華清境,才在那裡開闢一個洞府,與靈雲居住。有時也來看望女兒。偶然遇見許飛娘,飛娘竭力拉攏,幾次要拜蘭因為師,都被蘭因謙讓。飛娘常到洞中下棋,故爾認得靈雲,喚她叫雲姑。

承基自父母仙去,力求上進,文武功名,俱已成就。上體親心,娶妻生子。每日盼母來度,杳無音訊。他到峨眉尋親,三次不遇。後來玄真子看他可憐,指引他得了一枝肉芝,服用之後,得享高壽。又因靈藥之力,真靈不昧,投生川東李家,乳名金蟬。他猶記蘭因,每日思念前生父母。蘭因二次成道,不肯自食前言,便將金蟬度到九華,與靈雲同居,這就是那個小孩子。

那白衣少年,便是白俠孫南。他奉追雲叟之命,前來約請蘭因夫婦,順便還辦一件要事。孫南先到峨眉,齊漱溟已離卻洞府他往。孫南便趕到九華,見著蘭因,才知道這次各派收徒,有許多外派旁門要和峨眉派為難。五臺、華山兩派,更要藉此機會,圖報歷來仇恨,表面上尚未發動,暗中已在積極準備。一旦引起鬥爭,什麼能人都有,簡直是各派劍仙空前大劫。蘭因又對孫南說:"明春破慈雲寺,便是導火線。然而破寺卻並不難,自己當然幫忙。

漱溟現在也正為此事籌備,到雲貴南疆一帶去了。現在為期甚早,你可在洞中暫住,幫我辦理一件小事。等到事完之後,你前去也就合適了。"

孫南自奉師命下山,原想多認識幾位異人。他在短期之內,連遇著追雲叟、醉道人同蘭因,俱是前輩有名的劍仙,而且對他都很加青眼,心中非常高興。今見蘭因看得起他,叫他幫同辦事,心中非常高興。他年紀還輕,到底童心未退,便問蘭因道:"不知師伯有何要事差遣弟子,請說出來,以便準備。"蘭因道:"現在還不到說的時候,我一半天就要出門,去向朋友借一點應用東西,回來再說吧。"說罷,靈雲與金蟬從黃山餐霞大師那裡回來,蘭因便叫他二人與孫南見禮。

到了第三日,蘭因便起程下山,臨行時便對靈雲道:"我走後,你將孫師弟安置在蟬兒室中。孫師弟入門不久,功行還淺,你可隨時將你爹爹所作的《元元經·劍術篇》講與他聽,也不枉他到我們這裡來這一趟。蟬兒太淘氣,無事不準離開此山。如今各派均與峨眉為仇,倘有形跡可疑之人到此,你們一時不及入洞,可到這顛倒八陣圖中暫避,便不妨事。"說罷自去。

原來乾坤正氣妙一真人自二次入道,苦修百餘年,已能參透天地玄秘。他因靈雲等年幼,九華近鄰俱都是異派旁門,恐怕出了萬一,特在這洞門右右,就著山勢陰陽,外功符篆,擺下這顛倒八陣圖,無論你什麼厲害的左道旁門,休想進陣一步。一經藏身陣內,敵人便看不見陣內人的真形。多厲害的劍光,也不能飛進陣內一步。

這天靈雲正同孫南講經,金蟬在洞外閒眺,忽見半空中飛來幾道紅線,接著崖前降下一個矮胖和尚,知是妖人,連忙進洞告知靈雲。靈雲也覺得詫異,本來九華自從齊漱溟闢為別府後,左道旁門輕易不敢進山一步。今天來者不善,便打算去觀看動靜。因為不知來人能力多大,便與金蟬隱身到八陣圖坎方巽位中觀看;叫孫南在乾宮上站定,以作策應。後來金蟬用言語將法元激怒時,孫南正想來到靈雲這邊來,他卻不知道離了方位,再想入陣,比登天還難。他起初在乾宮站定時,遠遠望見靈雲姊弟二人又是說,又是笑,非常有趣,所以他打算到他姊弟二人站的地方去。及至離開乾宮,再往對面一看,只是一片樹林,清朗疏澈,也聽得見他二人說話,就是不見蹤影。又見那和尚惡狠狠望著林中,強敵在前,方知不妙,便打算退回原地。起初進陣是靈雲指引,現在失了南針,簡直無門可入。只得按著適才所看方向,朝林中走去試試。他剛剛走進坎宮,法元已下毒手。如非靈雲手快,將他從陣外拉入,險些喪了性命。

這金蟬不知怎的,平日最恨許飛娘不過,所以懶得理她。等她走後,才與孫南一齊出來。靈雲道:"你這孩子,越來越淘氣了。那許飛娘雖是壞人,如今反形未露,母親見了她還帶幾分客氣,怎麼你今日見了人家連理都不理,豈不要叫人家笑話我家太沒規矩?況且你不過丟了幾個小小金丸,算得什麼?你當著外人,說的是什麼話?"說時,看了孫南一眼,不覺臉飛紅潮。又道:"我知道你前世裡原是我的哥哥,今生做了我的兄弟,所以不服我管。

從今起我到爹爹那裡去,讓你一人在此如何?"說罷,也不等金蟬發言,一道白光,已自騰空而去。孫南見他二人鬥嘴,正待要勸時,業已無影無蹤,不由便埋怨了金蟬兩句。金蟬雖然心中有些發慌,臉上仍作鎮靜道:"孫師兄不要著急,我這個姊姊倒是最疼愛我的,可是我們一天總要吵幾回架。她的劍法高強,有人追也追不上,乾著急也是無益,且等母親回來再說。只是你的本領不高,我的本領還不如你。本待母親去後,我們可以到各處遊玩,如今她這個本領大的走了,只好在近處玩耍,不要到遠處去就是了。"

孫南聽了,笑道:"你那樣大膽子,怎麼也說不敢遠遊,莫非你從前吃過苦頭麼?"金蟬聽了,拍手大笑道:"誰說不是?有一天,母親不在洞中。我因為聽說後山醉仙崖很好玩,要姊姊同我去,偏偏遇著那個鬼道姑來找她下棋,不肯前去。我便帶了金丸同寶劍,偷偷溜了出去。那時正在秋未冬初,滿山的紅葉和柿子,如同火一樣又鮮又紅,映著晚山餘霞,好看極了。我正在玩得有趣之間,忽然看見崖洞中跑出一匹小馬,才一尺多長,馱著一個七八寸的小人在楓林中飛跑,我喜歡極了,便想把它捉回家來玩耍。我的腳程也算快的了,追了好幾個圈子,也未追上。後來把它追到崖下一個小洞中,便不見了。那個洞太小,我鑽不進去,把我弄發了急,便拿寶劍去砍那山石,打算把洞弄大,進去捉它。我當時帶的一口劍,原是母親當年入道時煉的頭一口防身利器,慢說是石,就是鋼,遇見也難免兩斷。誰想砍了半天,竟然不能砍動分毫。後來才發現石頭上面有幾個像蚯蚓般的字。我想砍不動的原因,必定在此。一時性起,便把餐霞大師贈我的金丸取出,照著那山石打去。這一打,差點惹下了殺身之禍。金丸才打了三粒,那塊石頭便倒了下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08:39

第十七回 閒尋幽壑 巧遇肉芝 獨劈華巖 驚逢巨蟒

金蟬繼續說道:"接著一陣黃風過去,腥氣撲鼻,從山石縫中現出一個女人腦袋,披散著一頭黃髮,只是看不見她的身子。我當時覺得很奇怪,可是我心中並不怎麼害怕。她的身子好似夾在山石縫中,不能轉動。她不住地朝我點頭,意思大約是叫我把山石再炸碎一塊,她便可以脫身出來。我正要照她的懇求去做時,她見我在那裡尋思沒有表示,好似等得有些不耐煩,臉上漸漸現出怒容,兩隻眼睛一閃一閃的,發出一種暗藍的光,又朝著我呱呱的叫了兩聲,又尖又厲,非常怕人。同時一陣腥臭之氣中人慾嘔。我也漸漸覺出她的異樣來。猛然想起在這深山窮谷人跡不到的所在,怎會藏身在這崖洞之中,莫非是妖怪嗎?我後來越想越害怕,本想用金九將她打死,又恐怕她萬一是人,為妖法所困,豈不誤傷人命?一時拿不定主意。

"正在委決不下,那東西忽然震怒,猛然使勁將身子向前一躥,躥出來有五六尺長,張開大口,那個意思好似要咬我一口。幸而我同她離的地位很遠,又好似有什麼東西將她困住,躥出了幾尺光景,便不能再往前進,所以我未遭她的毒手。這時我才看出那東西是人首蛇身,躥出來的半截身體是扁的,並不像普通蛇那麼圓。周身俱是藍鱗,太陽光下,晶光耀目。我既然看出它是蛇妖,怎肯輕易放過,便將金丸放出,準備將它打死,以除後患。誰想金丸剛剛出手,便有一陣天崩地裂的聲音,把我震暈在地。等我清醒過來,我已回到此地,母親把我抱在懷中叫喚呢。想起適才事情,好似做夢一般,忙問母親是怎麼回事。母親只叫我靜養,不許說話,我才覺出渾身有些痠疼。過了幾天,才得痊癒。後來我又問姊姊,姊姊才對我說起那日情形。

"原來醉仙崖下,那個蛇身人首的妖怪,名叫美人蟒,其毒無比。想是當初為禍人間,才被有道力的仙人,將它封鎖在那醉仙崖下,用了兩道符篆鎮住。那天被我追逐的小人小馬,名叫肉芝。平常人若吃了,可以脫骨換胎,多活好幾百年;有根行的人吃了,便可少費幾百年修煉苦功。這種靈異的棲身之所,都是找那有猛獸毒蟲所在,以防人類的侵襲。我當時不知道,執意要捉回來玩,才用金丸去轟打山石。不想無意中破了頭一道的符篆,幾乎把妖蛇放出,闖下大禍。幸而當時擒蛇的人早已防到此著,又用法術將它下半身禁錮,所以只能躥出半截身子。後來我第二次要用金丸打時,那第二道符篆已發生功效,將面前一塊山石倒了下來,依舊將它鎮住。同時我已中了蛇毒,又受了極大震動,暈倒在地。

"幸而母親將我救了回來。據母親推算,說是那蛇禁錮洞內,已經數百餘年。它在內苦修,功行大長。那肉芝原是雌雄兩個:雄的年代較久,業已變化成人;雌的只能變馬。它也知道人若走到崖下,中了蛇毒,便要暈倒在地,所以擇那崖前的小洞,作藏身之所。那日雄的肉芝騎了雌的出來遊玩,被我追得慌不擇地,逃近那蛇妖身旁。那蛇妖對這兩個肉芝早已垂涎,只苦無有機會,如今送上門來的好東西,豈肯輕易放過?可憐那肉芝一時逃避不及。

總算雄的跑得快,未遭毒手。雌的逃得稍慢,被那妖蛇一口吞了下去。它得此靈藥,越發厲害。原來符篆兩道又被我破掉一個,漸漸禁它不住,被它每日拼命掙扎,現在已將上半身鑽出洞外。大約不久便要出來,為禍人間了。"

孫南聽了大驚道:"那蛇妖既然厲害,難道師伯那樣大的神通,眼看它要出來為禍於世,近在本山,就不想法去消滅它,為世人除害嗎?"金蟬笑道:"誰說我們肯輕易饒它呀?

我因為這場大禍,是我闖出來的,好多次請母親去除滅它。母親總說,這裡頭有一段因果,非等一個人來相助不可。"孫南道:"照這樣說來,那相助的人,一定是能力很大的了。"

金蟬道:"這倒不一定。據母親說,此人如今本事倒不甚大,不過應在他來之時,便是妖蛇大數已盡的時候。而且這人的生辰八字,是午年五月端午日午時生,在生克上,是那妖蛇的硬對頭,所以等他來相助,比較容易一些。"孫南聽了,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師伯要留我在此相助,我就是午年五月端午日午時生的呀。"金蟬聞言,大喜道:"我這就好放心了。不瞞你說,我為此事,非常著急。因為姊姊本事大,幾次求她瞞著母親幫我去捉妖除害,她總怕母親知道怪她。昨天母親走後,我又求她,她還是不肯去。我本打算找你幫忙,因為剛才我看你同那賊和尚打時,你的劍光並不怎麼出奇。偏偏姊姊剛才又賭氣走了,更無辦法。想不到你就是我母親所說的幫手。今日已晚,明日正午,我便同你去除妖如何?"孫南知道金蟬性情活潑,膽大包身。自己能力有限,雖然他母親說除妖要應在自己身上,萬一到時鬥那妖不過,再要出點差錯,這千斤重責,如何擔法?欲待不答應,又恐金蟬笑他膽小。

甚為兩難。只得敷衍他道:"我雖然能力有限,極願幫你的忙,前去除妖。不過師伯出門,師姐又不在洞中,我陪你去涉險,師伯回來怪罪於我,如何是好?莫如設法先將師姐尋回,三人同去,豈不盡美盡善嗎?"

金蟬聞言,好生不快道:"你們名為劍俠,作事一點不爽快,老是推三阻四。你想我頭一次到醉仙崖,當時母親就說它快要出世,到如今已經有兩個月,說不定就在這一兩天出世。我們老是遷延不決,養好貽患,將來一發,便不可收拾。古人說得好:'除惡務盡';'先下手的為強,後下手的遭殃。'我日前在黃山,見著朱梅姊姊,談起此事,她倒很慷慨地答應幫我。也是怕她師父見怪,悄悄地將餐霞大師的法寶偷借我好幾樣。剛才同賊和尚動手,我因為恐怕像金丸一樣,被那賊和尚弄壞,將來還的時候,對不起朱梅姊姊,捨不得拿出來用,如今聽你說出生辰八字,我歡喜極了,實指望你同我一樣心理,除害安良,免去後患。誰想你也和我姊姊一樣,看不起我這個小孩子,不肯幫我的忙。你要知道,我人雖小,心卻不小。你們都不肯幫我,難道我就不會一個人去?我明天豁出一條小命,與那妖蛇拼個你死我活。你膽小怕事,我就獨自去,也不要緊。"說時,鼓著一張小嘴,好似連珠炮一般,說個不停。說完,繃著臉,怒容滿面。孫南聽了,知道這個小孩子說得出來,便做得出來。

自己也是好勝的人,見金蟬說他膽小,越發不好意思。況且在人家這裡作客,他是一個小孩子,如果讓他前去鬧出亂子,更覺難以為情。好在師父說自己生平尚無兇險,估量不妨事,莫如答應同他前去,到時見機行事,知難而退便了。當下便對金蟬道:"師弟不要生氣,我是特為試試你有膽子沒有,並不是不願同你前去。原想等你姊姊回來同去,實力更充足一些;況且她的劍術精深,我更是萬分佩服,如有她同行,便萬無一失,比較妥當得多。既然你執意要去,我們就明日去吧。"金蟬聞言,便轉怒為喜,說道:"我原說孫師兄是好人呢!

我還有幾句心腹話未對你說。你看我姊姊這個人怎麼樣?"孫南正要答言,忽然眼前一亮,靈雲已站在面前,說道:"你這小東西,又要編排我些什麼?"金蟬見姊姊回來,滿心歡喜,便也就不往下深說了。

原來靈雲因常聽父母說,自己尚要再墮塵劫,心中好生不痛快。偏偏孫南來時,又見母親對他特別垂青,言語之中,很覺可疑,便疑心到昔日墮劫之言怕要應驗。因為這百餘年之功行,修來不易,便處處留神,竭力避免與孫南說話。在孫南方面,並無別唸,只為敬重靈雲的本領,所以時常誠心求教。靈雲的母親去時,又叫孫南跟靈雲學《劍術篇》中劍法秘訣,靈雲對母親素來孝順,從不違抗,心中雖然不願,面子上只得照辦。一個是志在請益,一個是先有成見。靈云為人和婉,又知道孫南正直光明,見他殷殷求教,怎肯以聲音顏色拒人於千里之外。雖然知道自己也許誤會了母親的意思。自己素日本是落落大方,又加道行深厚,心如明鏡,一塵不染。不知怎的,一見孫南,莫名其妙地起了一種特別感想,也不是愛,也不是恨,說不出所以然來。欲想不理人家吧,人家光明至誠,又別無錯誤;要理吧,無緣無故,又心中不安。實則並無緣故,自己偏偏要忸怩不安,有時自己都莫名其妙。適才金蟬當著飛娘,用言語譏諷,原是小孩的口沒遮攔,隨便說說,並無成見。不知為何,自己聽了,簡直羞得無地自容。忽然想起:"我何不借個因由,避往黃山,每日在暗中窺視金蟬動靜,以免發生事端。"所以才故意同金蟬鬥口,飛往黃山。

剛剛起在半空,便遇餐霞大師問她何往。靈雲臉色通紅,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餐霞察言觀色,即知深意。便道:"好孩子,你的心思我也知道,真可憐,和我當初入道情形簡直一樣。"靈雲知道不能隱瞞,便跪請設法。餐霞大師道:"本山原有肉芝,可補你的功行。只要你能一塵不染,外魔來之,視如平常,便可不致墮劫,你怕它何來?"靈雲又問肉芝怎樣才能到手。餐霞大師道:"這要視你有無仙緣。明日正是妖蛇伏誅之日,肉芝到手,看你們三人的造化如何,不過目前尚談不到。最可笑的是,你一意避免塵緣,而我那朱梅小妮子,偏偏要往情網內鑽。日前乘我不注意,將我兩件鎮洞之寶,偷偷借與你的兄弟,你說有多麼痴頑呢!"靈雲聽了,又忙替金蟬賠罪,為朱梅講情。餐霞大師道:"這倒沒什麼,哪能怪他們兩小孩子?不過金蟬不知用法,明日我還叫朱梅前來助你們成功便了。"靈雲謝了又謝,不便再往黃山,辭別大師回洞,藏在暗處,打算再讓金蟬著急一夜,一面偷聽他和孫南說些什麼。正聽見金蟬用言語激動孫南,孫南居然中計,不禁暗笑。後來又聽見金蟬又說到自己身上,恐他亂說,才現身出來攔阻。

金蟬見姊姊回來,心中雖然高興,臉上卻不露風,反說道:"你不是走了嗎,回來做甚?莫不是也要明天同去看我孫師兄大顯神通,擒妖除害嗎?"靈雲笑了笑道:"沒羞。勾引你朱梅姊姊,去偷你師伯的鎮山之寶,害得人家為你受了許多苦楚。如今師伯大怒,說要將她逐出門牆。你好意思嗎?"金蟬聽罷,又羞又急,慌不擇地跑將過來,拉著靈雲的衣袖說道:"好姊姊,這是真的嗎?梅姊她偷大師鎮山之寶,借與我去除妖,原是一番義氣,不想為我害她到這般地步,叫人怎生過意得去,好姊姊,你看在兄弟的面上,向大師去求一求情,想個什麼法子救救她吧。"靈雲見金蟬小臉急得通紅,那樣著急的樣子,不由心中暗暗好笑。便益發哄他道:"你平日那樣厲害,不聽話,今天居然也有求我的時候。又不是我做的事,我管不著。大師那樣喜歡你,你不會自己去求嗎?"金蟬道:"好姊姊,你不要為難我了,我也夠受的了。只要姊姊這次能幫我的忙,從今以後,無論姊姊說什麼,做兄弟的再不敢不服從命令了。好姊姊,你就恕過兄弟這一回吧。"說時,兩眼暈起紅圈,幾乎哭了出來。

靈雲知道金蟬性傲,見他這般景況,也就適可而止。便說道:"好弟弟,不要著急。你再不聽話,做姊姊的能跟你一般見識嗎?何況你的梅姊姊又是那麼好的一個人呢。我對你直說了吧,適才你不聽話,我本要躲開你,到峨眉暫住。剛剛起到半空中,便遇著大師排雲馭氣而來。說起這除妖之事,關於你梅姊姊的竊盜官司,大師還在裝聾作啞。是我再三求情,大師不但不責罰朱梅,反叫她明日前來助你成功。又勸我不要和你小孩子一般見識,我才回來的。你聽了該喜歡吧?"金蟬果然歡喜得口都合不上了,說道:"你真是我的好姊姊!這樣一說,明天連你同梅姊,都要幫我擒妖,那是萬無一失的事了。我修道還未成功,就替人間除了這般大害,怎不叫人歡喜呢!"靈雲道:"你不要又發瘋了。聞聽母親說,那妖蛇十分厲害,非同小可。如果是平常妖蛇,大師何必派朱梅來相助呢,你不要倚仗人多和有法寶。到了交戰時,彼此不能相顧,吃了眼前虧,沒處訴苦。"金蟬道:"姊姊說得是。將才我不是說過嗎,反正我們都聽你支配,你叫怎樣就怎樣如何?"靈雲道:"只要你聽話,事就好辦了。如今你盜來的法寶,尚不知用法,只好等朱梅到來,再作商量。你何妨取出來,我們看看呢?"

金蟬聽了,忙往內洞取出餐霞大師鎮洞之寶。這幾樣法寶,原是用一個尺許大的錦囊裝好。等到金蟬倒將出來一看,裡面有三寸直徑的一粒大珠,黃光四射,耀眼欲花;其餘盡是三尖兩刃的小刀,共有一百零八把,長只五六寸,冷氣森森,寒光射人。只是不知用法。靈雲對金蟬道:"你看你夠多荒唐,勾引良家女子做賊,偷來的東西連用法都不知道。你拿時也不問問怎樣用嗎?"金蟬帶愧說道:"日前我到黃山,大師不在家中。我同梅姊在洞外玩了一陣,後來談起妖蛇的事,我便說我沒有幫手,又沒有法寶,空自心有餘而力不足。萬一妖蛇逃去,為害人間,豈不是我的罪過?我說時,連連嘆氣。她便用言語來安慰我,她說極願幫我的忙,只是大師教規極嚴,無故不許離開洞府。她膽子又小,不敢向大師去說。後來看我神氣沮喪,她說大師有十二樣鎮洞之寶,大師平日輕易不帶出門,又歸她保管,可以偷偷借與我用。事成之後,悄悄送還;萬一敗露,再叫我請母親、姊姊去向大師求情。我自然是滿心歡喜,她便挑了這兩樣給我。又對我說,這刀名叫誅邪刀,共是一百零八把,能放能收。那珠名叫天黃正氣珠。她沒有說出怎樣用法,偏偏大師回來。我連忙將二寶藏在身旁,上前參見。臨別時,大師對我微微一笑,好似已知道我們私弊。我恐怕梅姊受累,便想向大師自首,又有點作賊心虛,沒有那般勇氣。又妄想大師或者尚未知道,存一種僥倖心理,想借此寶助我成功。等到回來,天天受良心制裁,幾次想偷偷前去送還,老是沒有機會。"

靈雲聽了,正要答言,忽聽洞外傳進一種聲音,非常淒厲,情知有異。連忙縱身出洞,往四下一看,只見星月皎潔,銀河在天,適才那一種聲音,夾著一陣極奇怪的笛聲,由醉仙崖那邊隨風吹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09:06

第十八回 驚怪異 深宵聞厲聲 策群力 仙崖誅毒蟒

靈雲縱到高處,藉著星月之光,往醉仙崖那邊看時,只見愁雲四布,彩霧瀰漫,有時紅光像煙和火一般,從一個所在冒將出來。再看星光,知是子末醜初。靈雲知道事體重大,急忙飛身回洞,見金蟬和孫南二人也趕將出來,靈雲忙叫二人回去。到了洞中,便把將才所見述說一遍。金蟬急得跳起來說道:"如何?妖蛇已逃去。這都是當初不聽我的話,養癰貽患。事不宜遲,我們急速前去吧。"

靈雲也著了慌,正待商量怎樣去法,忽然從洞外飛進一人。金蟬大吃一驚,不由喊道:

"姊姊快放劍,妖蛇來了!"孫南也著了忙,首先將劍放起。靈雲道力高深,早看見來人是誰,連忙叫道:"孫師弟不要無禮,來者是自己人。"來人見劍光來得猛,便也把手一揚,一道青光,已將孫南的劍接住。等到靈雲說罷,雙方俱知誤會,各人把劍收回。孫南知道自己莽撞,把臉羞得通紅。金蟬已迎上前去,拉了來人之手,向孫南介紹道:"這就是我朱梅姊姊。這是我師兄白俠孫南。"各人見禮己畢,靈雲埋怨金蟬道:"你這孩子,專愛大驚小怪。我們這洞府,豈是妖物所敢走進的?也不著清就亂喊,若非朱師妹劍法高強,手疾眼快,豈不受了誤傷?孫師弟也太性急一點。"朱梅忙代金蟬分辯道:"這也難怪蟬弟,本來我來得魯莽,況且我從未在晚上來過,師姊不要怪他吧。"靈雲見她偏向金蟬,又想起適才金蟬著急情形,暗暗好笑,不便再說,便問朱梅來意。朱梅道:"適才我正在用功,忽然師父進來,對我說道,醉仙崖妖蛇明日午時便要出洞,如今它已在那裡召集百里毒蛇大蟒,必然現出怪異,恐怕師姊們造次動手,倒造成它逃走的機會。所以命妹子趕來,共同策劃。"靈雲等聞言大喜,忙請朱梅就座敘話。

四人坐定之後,便商量擒妖之計,井問法寶用法。朱梅道:"妹子年輕,應該聽從師姊調遣。家師命我來時,曾將辦法指示,待妹子說出來,請師姊參考。"靈雲道:"師妹說哪裡話來,既有大師命令,我們當然照計而行,就請師妹吩咐吧。"朱梅便笑嘻嘻對著金蟬道:"你借家師的法寶呢?"金蟬急忙拿出,遞與朱梅。又道:"梅姊,我還忘了問你。那日你幫我的忙,我真是感謝不盡。後來恐怕大師知道怪你,又非常後悔,要想送去,又無機會。將才姐姐說,大師業已知道此事,可曾責罰你嗎?"朱梅道:"還好,只說了我幾句。多謝你關心。"靈雲見他二人說得親密的樣兒,不由望著孫南一笑。朱梅尚不覺察,金蟬已明白,怕他姊姊譏笑,急忙說道:"大師不曾怪你,真是太好了。我改日定要前去,替梅姊負荊請罪。如今請你說那法寶的用處吧。"朱梅道:"今日之事,我們應該公舉師姊為首領,我算是個軍師,由我代大師出計如何?"金蟬道:"好極了,請你快說吧,不要盡說閉話了。"朱梅噗哧一笑道:"就是你一個人性急。如今才不過醜末寅初,離午時還早著呢,你忙什麼?聽我慢慢說吧。"便把那顆天黃珠拿起,交與靈雲道:"此珠乃千年雄黃煉成,專克蛇妖。放將出去,有萬道黃光,將周圍數里罩住。此次妖蛇勾了許多同類,準備出來以後,進襲貴洞,其中很有幾條厲害的毒蟒。請師姊將此珠帶在身旁,找一個高峰站好,等妖蛇破洞逃出,其餘毒蛇聚在一處,朝我們進攻時,便將此珠與師姊的劍光同時放出,自有妙用。

"說罷,又取出三枝藥草,長約三四寸許,一莖九穗,通體鮮紅,奇香撲鼻,遞了一枝給金蟬。又說道:"此名朱草,又名紅辟邪,含在口中,百毒不侵。那妖蛇每日子午時,用它奇異的嗚聲召集同類。我們須將這一百零八把仙刀在妖蛇洞口外,每隔三步插一把,在午時以前,要將刀插完。插時離蛇洞甚近,須含朱草以避毒侵。這是一件最危險而勞苦的事,你敢同我前去嗎?"金蟬聽罷,心中大喜,忙道:"我去我去。既是要在它出洞以前插完,我們現在早些前去如何?"朱梅道:"你總是這般性急,話還未說完呢。"便對靈雲道:"你們這裡有一個午年五月端午日午時生的人嗎?"靈雲道:"這位孫師弟便是。"孫南看見朱梅長得那般美麗,又有那般本領,又是一臉英風俠氣,非常羨慕。便想起自己在自用了許多苦功,誰知下山以來所遇見的,不要說老前輩,就是師兄弟,都一個賽似一個,心中甚覺慚愧。又見朱梅同金蟬對答,天真爛漫的樣兒,非常有趣,莫名其妙地又起了一種特別感想。正在出神之際,忽聽朱梅問他,便起立答道:"小弟正是那時生的,不知有何差遣?"朱梅道:"此蛇修煉數千年,厲害非常。自從服了肉芝之後,周身鱗甲,如同百鍊精鋼一般,決非普通仙劍所能傷得它分毫。致它命的地方,只有兩處:一處就是蛇的七寸子;一處就是它肚腹正中那一道分水白線。但是它已有脫骨卸身之功,就算能傷它兩處致命的地方,也不過減其大半威勢,末了還得仗師姊的珠和劍,才能收得了全功。"說時又遞與孫南一根朱草,又從身旁取出金光燦爛的一枝短矛,都拿來交與孫南道:"孫師弟,少時間我等到了那裡,你口含這朱草,手執這一技如意神矛,跑在醉仙崖蛇洞的上面,目不轉睛地望著下面的蛇洞。

那蛇妖非常狡猾,它出洞之前,或者先教別的蛇先行出洞,也未可知。一個沉不住氣,誤用此矛,便要誤事。它出來時,又是其疾如風,所以要特別注意。好在妖蛇頭上有一頭長髮,容易辨認。那時你看清它的七寸子,口喊如意神矛,放將出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09:36

第十九回 獨抱熱腸 芝仙乞命 功服靈藥 俠女多情

話說朱梅從身旁取出如意神矛交與飛俠孫南,說道:"那妖蛇行走疾若飄風,師弟站在崖上,下望洞口,須要特別注意。等它露出來時,認清妖蛇七寸子,用力擲去,口喊如意神矛,自有妙用,得心應手。"孫南接過二寶,連聲答應。朱梅便站起身來,對靈雲、孫南說道:"如今天氣還早,你二位正可稍微養神。我同金蟬弟弟先去埋刀布置一切吧。"靈雲雖然已成為半仙之體,仍覺男女有別,不願與孫南同在洞中,便道:"我們大家一同去吧。"

朱梅道:"也好。"靈雲忽然想起一事,忙問朱梅道:"那妖蛇的頭已出洞外,你們在它洞前去佈置,豈不被它察覺了嗎?"朱梅道:"聽大師說,昨晚子時,那妖蛇業將身上鎖鏈弄斷,正在裡面養神,靜待今日午時出洞,不到午時,它是不會探頭出來的。"又對金蟬說道:"你是最愛說話的,到了那裡,我們須要靜悄悄地下手,切莫大聲說話。倘若驚動了它,它先期逃出,那可就無法善後了。"金蟬連忙點頭答應,又催大家快走。

這時已是寅末卯初,靈雲等一行四人出了洞府,將洞外八陣圖挪了方向,把洞門封閉,然後駕起劍光,往醉仙崖而去。不大一會工夫,便到崖前,分頭各去做事。靈雲與孫南先找好自己應立的方位。朱梅將誅邪刀分了一半與金蟬。那蛇洞原來在西方,朱梅順洞口往東,將誅邪刀埋在土內,刀尖朝上,與地一樣齊平。叫金蟬算好步數,比好直徑,由東往西,如法埋好。兩人插到中間會齊,約花了一頓飯的光景,便都插好。朱梅與金蟬插到中心點時,恰好步數一些也不差。兩人俱都是弄了一手泥灰,金蟬便要和朱梅同到山澗下去洗手,朱梅點頭應允,同往山澗中走去。

這時如火一般的紅日,已從地平線上逐漸升起,照著醉仙崖前的一片枯枝寒林,靜蕩蕩的。寒鴉在巢內也凍得一點聲息皆無,景緻清幽已極。再加上這幾個粉裝玉琢的金童玉女,真可算得塵外仙境。記者的一支禿筆,哪裡形容得許多。那朱梅、金蟬雙雙到了澗邊,正就著寒泉洗手的當兒,忽聽吱吱兩聲。朱梅忙把金蟬一拉,躲在一塊山石後方,往外看時,卻原來是澗的對面有一隻寒鴉,從一枯樹極上飛向東方。金蟬道:"梅姊,一隻烏鴉,你也大驚小怪。"朱梅忙叫金蟬噤聲,便又縱在高處,往四面看時,只見寂寂寒山,非常清靜,四外並無一些跡兆,才放心落下地來。金蟬問她為何面帶驚疑?朱梅道:"弟弟你哪裡知道,你想那烏鴉在這數九寒天,如無別的異事發生,哪會無故飛鳴?我們與它相隔甚遠,怎會驚動?我看今日殺這個妖蛇倒不成問題,惟獨這枝肉芝,我們倒要小心,不要讓外人混水摸魚,輕易得去。如果得的人是我們同志,各有仙緣,天生靈物,不必一定屬之於我;倘被邪魔外道得了去,豈不助他兇焰,荼毒人世?我看弟弟入門未久,功行還淺。我把家師給我的虹霓劍借你斬蛇,待我替你看住肉芝,將它擒到手中,送給與你。你也無須同姊姊他們客氣,就把它生吃下去。好在他們功行高深,也不在乎這個。"金蟬聽了,笑道:"我起先原打算捉回去玩的,誰要想吃它?偏偏它又長得和小人一樣,好像有點同類相殘似的,如何忍心吃它?還是梅姊你吃吧。"朱梅道:"呆弟弟,你哪裡知道,這種仙緣,百世難逢,豈可失之交臂?況且此物也無非是一種草類,稟天地靈氣而生,幻化成人,並非真正是人。吃了它可以脫骨換胎,抵若千年修煉之功,你又何必講婦人之仁呢?"金蟬搖頭道:"功行要自己修的才算希奇,我不稀罕沾草木的光。況且那肉芝修煉千年,才能變人,何等不易,如今修成,反做人家口中之物。它平時又不害人,我們要幫助它才對,怎麼還要吃它?難道修仙得道的人,只要於自己有益,便都不講情理麼?"朱梅聽金蟬強詞奪理,不覺嬌嗔滿面道:"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處處向著你,你倒反而講了許多歪理來駁我,我不理你了。"說完,轉身要走。金蟬見她動怒,不由慌了手腳,連忙賠著笑臉說道:"梅姐不要生氣,你辛苦半天,得來的好東西,我怎好意思享用?不如等到捉到以後,我們稟明大師和母親,憑她二位老人家發落如何?"朱梅道:"你真會說。反正還未捉到,捉到時,不愁你不吃。"

二人正談得起勁之間,忽然靈雲飛來,說道:"你們二人在此說些什麼?你看天到什麼時候了,如今崖內已經發出叫聲來了。"朱梅和金蟬側耳細聽,果然從崖洞中發出一種淒厲的嘯聲,和昨晚一樣。便都著忙,往崖前跑去。朱梅一面走,一面把紅霓劍遞與金蟬道:"擒妖之事,有你三位足矣,我去等那肉芝去。"說罷,飛往崖後面去。靈雲究因金蟬年輕,不敢叫他涉險,便哄他道:"我同你站在一起吧。"金蟬道:"這倒可以遵命,不過這條蛇是要留與我來斬的。"靈雲點頭應允,金蟬高高興興隨著靈雲找了方位。站好之後,靈雲又怕孫南失事,打算前去囑咐一番,便叫金蟬不要離了方位,去去就來。金蟬也點頭答應。

這時妖蛇叫了兩聲,又不見動靜。日光照遍大地,樹枝和枯草上的霜露,經陽光一蒸發,變成一團團的淡霧輕煙,非常好看。金蟬站了一會,覺得無聊,便用手去摸那枯草上的露珠。忽然看見從地面上鑽出一個赤條條雪白的東西,等到仔細一看,正是他心愛而求之不得的肉芝。正待上前用手去捉,那肉芝已跪在面前,叩頭不止。金蟬看了,好生不忍,便朝它說道:"小乖乖,你不要跑,到我這裡來,我決不吃你的。"那肉芝好似也通人性,聞言之後,並不逃跑,一步一拜,走到金蟬跟前。金蟬用手輕輕將它捧在手中細看,那肉芝通體與人無異,渾身如玉一般,只是白裡透青,沒有一絲血色,頭髮只有幾十根,也是白的,卻沒有眉毛,面目非常美秀。金蟬見了,愛不釋手。那肉芝也好似深通人性,任憑他抱在懷中,隨意撫弄,毫不躲閃。金蟬是越看越愛,便問它道:"從前你見了我就跑,害得你的馬兒被毒蛇吃了。如今你見了我,不但不跑,反這樣的親近,想你知道我不會害你嗎?"那肉芝兩眼含淚,不住地點頭。金蟬又道:"你只管放心,我不但不吃你,反而要保護你了,你願意和我回洞去嗎?"那肉芝又朝他點頭,口中吐出很低微的聲音,大約是表示贊成感激之意。

金蟬正在得意之間,忽然靈雲走來。肉芝見了靈雲,便不住地躲閃,幾次要脫手跑去。

金蟬知它畏懼,一面將它緊抱,一面對它說道:"來的是我的姊姊,不會害你的,你不要害怕。"話猶未了,靈雲已到身旁,那肉芝狂叫一聲,驚死過去。金蟬埋怨靈雲道:"姊姊你看,你把我的小寶寶給嚇死了。"靈雲早已看見金蟬手上的肉芝,便道:"不要緊,我自能讓它活轉。如若它不死,我們正好帶回洞去,大家玩耍玩耍;它如若死了,我們索性把它吃了吧。"金蟬正待回言,那肉芝已經醒轉,直向靈雲點頭,鬧得他姊弟二人都笑起來。金蟬道:"這個小東西還會使詐。"靈雲道:"你不知道,此物深通人性。剛才你如見它死去,把它放下地來,它便入土,不見蹤跡。你是怎生把它得到的?你的仙緣可謂不小。"金蟬便把同朱梅爭論之言,以及肉芝自來投到的情形,述說了一遍。靈雲道:"照此說來,我們倒當真不忍傷害它了。"金蟬高興得跳了起來,說道:"誰說不是呢,陪我們修道多麼好。"

說時,一個疏忽,肉芝已是掙脫下地。靈雲忙叫:"不好!"正要伸手去捉時,那肉芝並不逃跑,只把小手向西指了幾指,口中不住地叫喚。金蟬方將它抱起,向西方看時,只見醉仙崖下蛇洞中噴出一團濃霧,裡面一絲絲的火光,好似放的花筒一樣。猛聽得洞內又發出叫聲,再看日色,已交午初,知是蛇要出來,便都聚精會神,準備動手。

那蛇洞上面的孫南,端著如意神矛,矛鋒衝下,目不轉睛望著下面蛇洞,但等露出蛇頭,便好下手。正在等得心焦,忽然洞中冒出濃霧煙火,雖有仙草含在口中,不怕毒侵,也覺著一陣腥味刺鼻。這時日光漸漸交到正午,那蛇洞中淒厲的鳴聲也越來越盛。猛一抬頭,看見隔澗對面山坡上幾十道白練,一起一伏地排著隊拋了過來。近前看時,原來是十數條白鱗大蟒,長約十餘丈開外。孫南深怕那些大蟒看見他,忙躥上崖去。正在驚疑之際,那些大蟒已過了山澗,減緩速度,慢慢遊行。離洞百餘步,便停止前進,把身體盤作一堆,將頭昂起,朝著山洞叫了兩聲,好似與洞中妖蛇報到一般。不大一會,洞內蛇鳴愈急,來的蛇也愈多,奇形怪狀,大小不等。最後來了一大一小兩條怪蛇,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其疾如風,轉眼已到崖前,分別兩旁盤踞。大的一條,是二頭一身,頭從頸上分出,長有三四丈,通體似火一般紅。一個頭上各生一角,好似珊瑚一般,日光照在頭上,閃閃有光。小的一條,長只五六尺,一頭二身,用尾著地,昂首人立而行,渾身俱是豹紋,口中吐火。這二蛇來到以後,其餘的蛇都是昂首長鳴。最奇怪的是,這些異蛇大蟒過澗以後,便即分開而行,留下當中有四五尺寬的一條道路不走,好似留與洞中妖蛇出行之路一樣。

孫南正看得出神,忽聽洞內一聲長鳴,砰的一聲,一塊封洞的石頭激出三四丈遠。猛然驚覺,自己只顧看蛇,幾乎誤了大事。忙將神矛端正,對下面看時,只見那霧越來越濃,煙火也越來越盛,簡直看不清楚洞門。正恐怕萬一那蛇逃走時,要看不清下手之處,忽聽洞內一陣砰砰的轟隆之聲,震動山谷。知是那妖蛇快要出來,益發凝神屏氣,注目往下細看。在這萬分吃緊的當兒,忽見洞口冒出一團大煙火,依稀看見一個茅草蓬蓬的人腦袋:剛剛舉矛要刺,那腦袋又縮了回去。幸喜不曾失手,刺了一個空。孫南到這時越發不敢大意,專心致志,去等機會。忽然洞外群蛇一齊昂首長鳴,聲音淒厲,瘮人毛髮。霎時間,日色暗淡,慘霧瀰漫。

在這一轉瞬間,第二次洞口煙火噴出,照得洞口分明。一個人首蛇身的東西,長髮披肩,疾如飄風,從洞口直躥出來。那孫南早年慣使鏢槍,百發百中,在這間不容髮的時候,端穩神矛,對準那妖蛇致命所在,口喊一聲"如意",擲將出去。只聽一聲慘叫,一道金光,那神矛端端正正,插在妖蛇七寸子所在,釘在地上,矛杆顫巍巍地露出地面。那群毒蛇大蟒,見妖蛇釘在地上,昂首看見孫南,一個個磨牙吐信,直往崖上躥來。孫南見蛇多勢眾,不敢造次,駕起劍光,破空升起,飛向靈雲那邊,再看動靜。說時遲,那時快,那妖蛇中了神矛,它上半身才離洞數尺,其餘均在洞內。它本因為大難已滿,又有同類前來朝賀,原來是一腔高興。誰想才離洞口,便中了敵人暗算,痛極大怒,不住地搖頭擺尾,只攪得幾攪,長尾過處,把山洞打坍半邊,石塊打得四散紛飛。孫南如非見機先走,說不定受了重傷。這時那妖蛇口吐煙火,將身連拱四拱,猛將頭一起,呼的一聲,將仙矛拋出數十丈遠。接著頸間血如湧泉,激起丈餘高下。那妖蛇負傷往前直躥,其快如風,躥出去百十丈光景,動轉不得。原來它負痛往前躥時,地下埋的一百零八把誅邪神刀,一一冒出地面,恰對著妖蛇致命處所在,正是當中分鱗的那一道白縫,整個將那妖蛇連皮分開,鋪在地上。任憑它神通廣大,連受兩次重創,哪得不痛死過去。它所到的終點,正是靈雲等站的山坡下面。直把一個金蟬樂得打跌,便要去斬那蛇頭。靈雲忙喊不可造次。金蟬剛剛住手,果然那蛇掙扎了一會,又發出兩聲慘痛的呼聲。其餘怪蛇大蟒也都趕到,由那為首兩條大蛇,過來銜著妖蛇的皮不放。只見那妖蛇猛一使勁,便已掙脫軀殼,雖是人首蛇身,只是通體雪白,無有片鱗。這妖蛇叫了兩聲,便盤在一處,昂頭四處觀望,好似尋覓敵人所在。而崖上三人童心未退,只顧看蛇好玩,忘了危險。

正在出神之際,忽然朱梅狼狽不堪地如飛奔到,說道:"師姊還不放珠,等待何時?"

說完,便倒在地上。金蟬連忙過去用手扶起。那靈雲被朱梅一句話提醒,剛將天黃珠取出放時,這妖蛇已看見四人站立之所,長嘯一聲,把口一張,便有鮮紅一個火球,四面俱是煙霧,向他們四人打來。群蛇也一擁而上。恰好靈雲天黃珠出手,碰個正著。自古邪不能侵正,那天黃珠一出手,便有萬道黃光黃雲,滿山俱是雄黃味,與蛇珠碰在一起,只聽叭的一聲,把毒蛇的火球擊破,化成數十道蛇涎,從空落下,頓時煙消霧散。一群毒蛇怪蟒正躥到半山坡,被天黃珠的黃光罩住,受不住雄黃氣味,一條條骨軟筋酥,軟癱在地。那毒蛇見勢不佳,正要逃跑,恰好朱梅在金蟬懷中業已看見,便勉強使勁去推金蟬道:"蛇身有寶,可以救我,快去斬蛇取來。"金蟬忙叫:"孫師兄替我扶持梅姊,我去斬蛇就來。"那朱梅望了孫南一眼道:"我不要人扶,讓我先躺在石上歇歇吧。"說時,好似力氣不支,話言未了,倒在山石上面。

金蟬在百忙中不暇細問朱梅為何這樣,因聽說蛇身有寶,可以救她,更不怠慢,縱身起來,提著虹霓劍便往下走。山坡下的怪蛇大蟒,被黃雲籠罩,都擠作一團。靈雲等也分不出下面誰是妖蛇。偏巧那肉芝在朱梅、孫南未到以前,金蟬因為愛它長得好看,去吻它的小臉,那肉芝卻去用舌舔那金蟬的雙目。當時金蟬只覺涼陰陰,癢蘇蘇的,非常舒服,不甚注意。後來孫南趕到,那肉芝趁忙亂中跑下地來,便不知去向了。金蟬正要走時,靈雲拉他道:

"下面黃雲籠罩,看又看不見,你要斬蛇,放劍出去就是了,下去作甚?"金蟬急得頓足道:"姊姊快放手,我看得見。梅姊中了暗算,蛇身有寶,可救梅姊。你看那蛇妖逃出很遠去了。"靈雲還待不信時,金蟬猛一使勁,擺脫靈雲的手,如飛往東南而去。孫南閒著無事,心想何不放劍多宰兩條蛇,豈不是好、便將劍光放出,指揮往山下亂砍。靈雲見孫南放劍,也把身子一搖,將劍放出。這兩道劍光在萬道黃雲中一起一落,如同神龍夭矯一般,煞是好看。

殺了半個時辰,突然見她母親乾坤正氣妙一夫人攜著她愛弟金蟬,金蟬手中寶劍穿著一個水缸大小的人形蛇頭,走來說道:"蛇都死完了,你們還不把劍收回來?"眾人連忙上前參拜,各自把劍收回。妙一夫人把手一招,把天黃珠收了回來。再往山下看時,遍地紅紅綠綠,盡是蛇的濃血,蛇頭蛇身,長短大小不一,鋪了一地。妙一夫人從一個葫蘆中倒了一葫蘆淨水下去,說是不到幾個時辰,便可把蛇身化為清水,流到地底下去。金蟬忙跑到朱梅跟前看時,已是暈死過去,不禁號陶大哭,忙求母親將梅姊救轉。妙一夫人看了這般景象,不禁點頭嘆道:"情魔為孽,一至於此!"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0:26

第二十回 金蟬初會碧眼佛 朱梅誤中白骨箭

妙一夫人忙叫金蟬不要驚慌,朱梅不過誤遭暗算,有她在此,決不妨事。金蟬才止住悲聲,又問母親:"她是中了何人暗算?"夫人道:"先將她揹回洞府,再作道理。"金蟬即要去背。靈雲笑道:"你還是揹你的勝利品,我來替你代勞吧。"金蟬有些明白,把小臉羞得通紅。於是靈雲背了朱梅。金蟬仍用劍挑了蛇頭,正要起身,忽然想起肉芝,便對夫人將前事說出。夫人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便有這好生之德,不肯貪天之功。只是可惜你…

…"說到這一句,便轉口道:"果然此物修成不易,索性連根移植洞中,成全了它吧,以免在此早晚受人之害。"說罷,命靈雲等先護送朱梅回洞等候,復又攜著金蟬去覓肉芝。才走出數十步,那肉芝已從路旁土內鑽出,向她母子跪拜。夫人笑道:"真乃靈物也!"金蟬過去要抱,那肉芝卻回身便走,一面回頭用小手作勢,比個不休。夫人明白那肉芝的意思,是要引他們到靈根之所,便隨定它前行。那肉芝在前行走,與金蟬相離約有十餘丈右右。

剛剛走到崖旁,忽聽一聲慘叫,便有一個黑茸茸的東西飛起。再看崖畔,閃出一個矮胖男子,相貌兇惡,便要往空逃走。妙一夫人荀蘭因忙喝道:"何人敢在本山放肆,還不與我將肉芝放下!"那人也不答應,把後腦一拍,一道黃光,便要往空中逃走。金蟬哪裡容得,喊了聲:"奸賊子!你倒來撿現成。"便將虹霓劍放起。好一個餐霞大師鎮洞之寶,只見一道紅光過去,那人便被劍光罩住。妙一夫人忙喊不可造次,一面將口中寶劍吐出去時,已來不及,那人一條左臂已削將下來。手中提的黑茸茸的東西,同時也墜落下來。金蟬知道里面定是肉芝,連忙過去看時,原來是一個頭發織成的網,可不是肉芝正在裡面,已是跌得半死。金蟬氣忿不過,再找那人時,已被他母親放走,連那條斷臂,已被那人取去。便問夫人道:"母親,那個賊子是何人,為何與我們作對?"妙一夫人道:"你這孩子太莽撞。你想有我在此,怎能讓他將肉芝搶走?你隨便就放劍傷人。如今我們峨眉派仇人太多,你們還偏偏要結仇。剛才那矮胖子,便是廬山神魔洞中白骨神君心愛的門徒碧眼神佛羅嫋。想是他知道你們斬蛇,又知道此地有這千年肉芝,想跑來找便宜。在此等了半天,知道肉芝雖受毒蛇擾害,避往別處,可是它生根之所在此,早晚必須歸巢,所以死守不走。他見肉芝回來,想出我們不意,撈了就走,誰想反送掉一隻左臂。"說罷,便將那髮網拿起一看,大驚道:"這是白骨神君頭髮結成之網呀!難道說他是奉命前來的嗎?這倒不可輕視呢!"

這時肉芝已漸漸醒轉,形態好像是十分困憊。夫人便對肉芝道:"芝仙,我等決不傷害你。你如願隨我到洞府去修煉,你便將你生根之所指示出來,我好替你移植。"肉芝便跳下地來,跪下叩了兩個頭,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一個山石縫中,忽然不見。金蟬往石縫內看時,原來裡面是一個小小石洞,清香陣陣,從洞內透出。等了一會,只見由洞中地面上湧現一株靈芝仙草,五色繽紛,奇香襲人。其形如鮮香菌一般,大約一尺方圓,當中是芝,旁邊有四片芝葉。妙一夫人先向北方跪祝了一番,然後從身旁取出一把竹刀,將靈芝四圍的上輕輕剔松,然後喊一聲:"起!"連根拔起。金蟬忙問它變的那個小人呢?夫人道:"回洞自會出現,你忙甚麼?"說時,忽然從芳香中嗅著一絲腥味,連忙看時,只見石洞旁壁下伏著一隻怪獸,生得獅首龍身,六足一角,鼻長尺許,兩個金牙露出外面,長有三尺。妙一夫人嘆道:"天生靈藥,必有神物呵護。這個獨角神琳,又不知被何人所害,所以靈芝知道大難臨頭,往外逃避。"金蟬見那神獸的皮直髮亮光,心中甚為愛惜,想要剝了回去。夫人道:"此獸亦非善類,性極殘忍,剝去無妨。它那兩個大牙,削鐵如泥,頗有用處,一併拿了回去吧。"金蟬聞言大喜,正要取那獸的皮、牙,忽又見地下一枝白色小箭,式樣新鮮靈巧。伸手去拾時,好似觸了電氣一般,手腳皆麻,連忙放手不迭。夫人走過撿起一看,說道:"這是白骨神君的白骨喪門箭,剛才朱梅正是中了羅嫋的暗算,所以幾乎喪了性命。"金蟬道:

"早知如此,母親不該放他逃走,好與朱梅姊報仇。"夫人道:"我們也只能適可而止。好在朱梅有救,不然豈能輕易放他?"說時,金蟬因掛念朱梅,匆匆將獸皮剝完,攜了獸皮、獸牙,由妙一夫人捧著靈芝,離了醉仙崖,迴轉洞府。

剛一進門,看見朱梅仰臥在石床之上,聲息全無。靈雲同孫南守在旁邊,默默無言,見夫人和金蟬迴轉,連忙上前接過靈芝。夫人叫靈雲將靈芝移往後洞,好好培植。吩咐已畢,便向朱梅床前走來。金蟬見朱梅牙關緊咬,滿臉鐵青,睜著一雙眼,望著金蟬,好似醒在那裡,只是一言不發。忙喊了兩聲梅姊,不見答應。上前去拉她雙手,已然冰涼如死。雖然知道自己母親有起死回生之能,也禁不住傷心落淚。正在悲痛之間,夫人業已走過,忙喝金蟬道:"她中了妖人之箭,因她道行尚厚,雖然昏迷,並未死去,心中仍是明白。你這一哭,豈不勾起她的傷心,於她無益有損?"金蟬聽了他母親之言,只得強自鎮定。夫人便叫將蛇頭取來。金蟬取將過來。夫人用劍將蛇前額劈開,取出一粒珠子,有鴨蛋大小,其色鮮紅,光彩照耀一室。又叫孫南去往後洞看靈芝,倘若靈芝移後,靈芝現出化身時,速來報知。孫南奉命去了。夫人從身邊取出兩粒丹藥,塞入朱梅鼻孔裡面。又取出七粒丹藥,將朱梅的牙齒撥開,放在她口中。然後將朱梅前胸解開,把那蛇額中的紅珠放在她的心窩間,用手託著,來回轉動不停。

轉了有半個時辰,忽見朱梅臉色由青轉白,由白又轉黃,秀眉愁鎖,好似十分吃苦,又說不出口來的樣子。那金蟬目不轉睛望著朱梅,恨不能去替她分些痛苦才好。夫人見丹藥下去,運了半天蛇珠,雖然有些轉機,還看不出十分大效,臉上也露出為難的樣子。金蟬見了,更是著急,忽然靈機一動,便對夫人道:"母親,我到後洞看看那靈芝就來。"夫人也不答言。金蟬如飛而去,到了後洞,見靈雲等已將靈芝移植妥當,朱莖翠葉,五色紛披,十分好看。靈雲正與孫南在那裡賞鑑,見金蟬跑來,對他道:"你不在前洞幫著母親照應你的梅姊,跑到這裡來則甚?"金蟬也不答言,走過來便向那靈芝跪下,口中不住地默祝。孫南道:"師弟你在那裡說些什麼?"金蟬也不理他。靈雲道:"孫師兄莫要管他,他的事,只有我明白。想是母親救梅妹,功效慢了一點,所以他一稟至誠,又來乞靈草木了。"正說時,忽然看見那芝草無風自動,顏色越來越好看,陣陣清香,沁人心脾。那金蟬跪祝了一會,不見動靜,正要發怒時,忽見那靈芝頂上,透出一道霞光,打裡頭鑽出一個嬰兒頭來,一會兒便現出原身,跳下地來。金蟬一看,正是那肉芝,滿心歡喜。孫南從未見過這樣奇事,更是心愛。那肉芝朝金蟬點了點頭,便跑過來,拉了金蟬的手。金蟬急忙將它抱起,它又用手向前洞一指。金蟬起初看朱梅昏迷不醒,非常著急,猛然想起肉芝能使人長壽,豈不能使人起死回生?何不去求它將身上的血肉賞賜一些,以救朱梅之命呢?因為怕靈雲、孫南笑他,所以只在地上跪著默祝。今見芝仙這般狀況,知是允了他的要求。當下抱著它,往前洞就走。

靈雲、孫南也明白大概,跟蹤來看。

才到前洞,只見妙一夫人向著那芝仙說道:"餐霞大師弟子朱梅,今中妖人白骨箭,命在旦夕。芝仙如肯賜血相救,功德不淺。"那芝仙聽了夫人之言,口中唿呀,說個不住。夫人只是微笑點頭。金蟬性急,疑心那芝仙不肯,便問夫人道:"母親,它說些什麼?怎麼孩兒等俱都聽不出?"夫人道:"你等道行尚淺,難怪你們不懂。它說它要避卻三災,才能得成正果。如今三災已去其二,我們將它移居到此,非常感謝,理應幫忙。不過它自舍的靈液,比較將它全身服用還有功效,可是因此它要損失了三百多年的道行。要我在它舍血之後,對它多加保護,異日再遇大劫難,求我們救它,避免大劫。"金蟬道:"母親可曾答應?"

夫人道:"這本是兩全其美的事,我已完全答應了。"那芝仙又朝夫人說了幾句,夫人益加歡喜,便對它道:"你只管放心,我等決不負你。如今受傷的人萬分痛苦,不可再延,請大仙指明地方,由我親自下手吧。"那芝仙聞言之後,臉上頓時起了一種悲慘之容,好似有點不捨得,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又捱了片刻,才慢慢走到夫人跟前,伸出左臂,意思是請夫人動手。大家看見這個形似嬰兒的肉芝,伸出一條雪白粉嫩的小手臂來,俯首待戮,真是萬分不忍。夫人更是覺得它可憐可愛,因為救人要緊,萬分無法,只得把它抱在懷中。叫靈雲上床來,替她將蛇珠在朱梅胸腹上轉動。又叫金蟬取來一個玉杯,教孫南捧著玉杯,在芝仙的手腕下接著那靈液。然後在金蟬腰間取下一塊玉玦,輕輕向那肉芝說道:"芝仙,你把心放定,一點不要害怕,稍微忍受這一絲痛苦,事完,我取靈丹與你調治。"那肉芝想是害怕,閉緊雙目,不發一言,顫巍巍地把頭點了兩點。夫人先將它左臂撫弄了兩下,真是又白又嫩,幾乎不忍下手。後來無法再延,便一狠心,趁它一個冷不防,右手拈定玉玦,在它腕穴上一劃,便割破了個寸許長的小口。孫南戰戰兢兢,捧著玉杯去接時,只見那破口處流出一種極細膩的白漿,落在玉杯之中,微微帶一點青色,清香撲鼻,光彩與玉杯相映生輝,流有大半酒杯左右。夫人忙喊道:"夠了,夠了!"那肉芝在夫人懷中,只是搖頭。一會兒工夫,那白漿流有一酒杯左右,便自止住。夫人忙在懷裡取兩粒丹藥,用手研成細粉,與它敷在傷口處。

金蟬看那芝仙時,已是面容憔悴,委頓不堪,又是疼愛,又是痛惜,一把將它抱住。夫人忙喊:"蟬兒莫要魯莽!它元氣大傷,你快將衣解開,把它抱在前胸,借你童陽,暖它真氣。千萬不可使它入土。等我救醒朱梅,再來救它。"金蟬便連忙答應照辦。妙一夫人忙又從孫南手中取過芝血,一看血多,非常歡喜,忙上床叫靈雲下來。再看朱梅時,借了蛇珠之力,面容大轉,只是牙關緊閉,好似中邪,不能言語。又叫靈雲取過一個玉匙,盛了少許芝血,撥開朱梅牙關,正待灌了進去。忽然看見起初塞在她口中的七粒丹藥,仍在她舌尖之上含著,並未下嚥。暗驚白骨箭的厲害,無怪乎靈丹無效,原來未入腹中。又恐芝血灌了下去,同這丹藥一樣,不能入腹,順口流出,豈不是前功盡棄,而且萬分可惜?便不敢造次下手。忙叫金蟬過來,將芝仙交與孫南,叫他如法偎在胸前。然後對金蟬說:"朱師姊命在頃刻,只有芝血能救。她如今外毒已被蛇珠收去,內毒深入腠理,以致牙關緊閉,無法下嚥。意欲從權,命你用口含著芝血去喂她,她得你真陽之氣,其效更快。不過此事於你有損無益,你可願否?"金蟬道:"梅姊原為孩兒才遭毒手,但能救她,赴湯蹈火,皆所不辭。"夫人道:"既然如此,你先將芝血含在你口中些。然後用你的手,緊掐她的下頦,她的下頦必然掉將下來,口開難閉。你將你的嘴,對著她的嘴,將芝血渡將進去。你二人之口,須要嚴密合縫,以免芝血溢出。然後你騎在她的身上,用手抄在她背後,緊緊將她抱著,再提一口丹田之氣,渡將進去。倘若覺得她腹中連響,便有一口極臭而難聞的濁氣,從她口中噴出。你須要運用自己丹田之氣,將那濁氣抵禦回去,務必使那濁氣下行,不要上逆才好。"金蟬連忙點頭答應,跨上床來。眼看一個情投意合、兩小無猜的絕色佳人,中了妖人暗算,在床上昏迷不醒。見他上來之後,一雙猶如秋水的秀目,珠淚盈盈望著他,只是說不出活來,可是並未失了知覺,其痛苦有甚於死,不禁憐惜萬分。

到了這時,也顧不得旁人嘲笑,輕輕向著朱梅耳邊說道:"姊姊,母親叫我來救你來了。你忍著一點痛,讓我把你下頦端掉,好與你用藥。"朱梅仍是睜著兩眼,牙關緊閉,不發一言。金蟬狠著心腸,兩手扣定朱梅下頦,使勁一按,咔喳一聲,果然下巴掉下,櫻口大張。金蟬更不怠慢,依照他母親之言,騎在朱梅身上,抄緊她的肩背。妙一夫人遞過玉碗,金蟬隨即在夫人手中喝了一口芝仙的白血,嘴對嘴,渡將進去。幸喜朱梅口小,金蟬便將她的香口緊緊含著,以待動靜。究竟芝仙的血液非比尋常,才一渡進,便即吞下。金蟬知芝血下肚,急忙用盡平生之力,在丹田中運起一口純陽之氣,渡了進去。只聽朱梅腹內咕隆隆響個不住,再看她的臉色,已漸漸紅潤。適才上來時,覺得她渾身冰涼挺硬,口舌俱是發木的。

此刻忽覺得她在懷中,如暖玉溫香一般,周身軟和異常,好不歡喜。這時朱梅腹內益發響個不住,猛然一個急噫,接著一口濁氣冒將上來,腥臭無比。金蟬早已準備,急忙運氣,將那口濁氣抵了回去。一來一往,相持半碗茶的光景,便聽朱梅下身砰然放一個響屁出來,臭味非常難聞。金蟬也顧不得掩鼻,急忙又運動丹陽之氣,渡了一口進去。妙一夫人道:"好了,好了,不妨事了。蟬兒快下來吧。"

再看朱梅,業已星眼瑩淚,緩醒過來。猛見金蟬騎在自己身上,嘴對著自己的嘴,含緊不放,又羞又急,猛一翻身,坐將起來。金蟬一個不留神,便跌下床來。這朱梅生有靈根,又在黃山修煉數年,劍術很有根底,雖中了妖人暗算,還能支持。只是心中明白,難受異常,不能言動。此番醒轉,明知金蟬是奉了他母親之命來救自己,因醒來害羞,使得勢猛,將他跌了一交,好生過意不去。正要用手去扶,猛覺有些頭暈,隨又坐在床上。這時金蟬業已站起,也累了個力盡神疲。夫人忙對朱梅道:"你妖毒雖盡,精神尚未復元,不必拘禮,先躺下養養神吧。"一面用手將她下頦捏好。朱梅身子也覺得輕飄飄地站立不住,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只好口頭向眾人稱謝。忽然覺得身下溼了一塊,用手摸時,羞得幾乎哭了出來,急忙招手呼喚靈雲。靈雲急忙走過,朱梅便向她咬了幾句耳朵。這時夫人也明白了,便叫孫南與金蟬出去,於是二人便到外面去了。夫人便從孫南懷中取過肉芝,從身旁取了三粒丹藥,與它服用,仍然送到後洞手植之所,看它入土。又教金蟬不可隨意前去擾它。再回前洞時,朱梅業已借了靈雲的衣裳換好,收拾齊整,出來拜謝夫人救命之恩。夫人道:"那白骨箭好不厲害!若非芝仙捨身相救,只有嵩山二老才有解藥,遠隔數千裡,豈不誤事?況且也不能這樣容易復元。"金蟬便問其中箭情形。朱梅道:"我同你在澗邊洗手時,因見鴉鳴,便疑心有人在旁窺探,深怕別人趁火打劫,去捉肉芝。我來時早已問明它生根所在,所以留下你們擒蛇,我便到崖後去守候。剛到那裡,便看見一個六足獨角的神獸,我本不想傷它,正要設法將它逼走,忽聽那獸狂吼一聲,便從崖後一個洞中躥了進去。我追蹤去看時,才到洞口,腦後一陣風響,知道有人暗算,急忙往後面一閃,已是不及。當時只覺左臂發麻,頭腦天旋地轉,知道中了妖法。因為寶劍不在手中,恐怕抵敵不住,急忙跑回。走到你們跟前,已是站立不穩了。後來我渾身疼痛,心如油煎,雖看得見你們,只是不大清楚,也聽不見說些什麼,難受極了。我叫你去斬的蛇頭呢?"

金蟬道:"我當時見你暈倒,非常著急。因聽你說蛇身有寶,便追了下去,它業已逃出有半里路去。見我追它來,便將頭揚起,朝我噴了一口毒氣。恰好母親趕到,用她老人家的劍光,將妖蛇的毒氣遏住。我才用劍將它斬為數段,將蛇首挑了回來。母親叫我從蛇腦中取出一粒紅珠,是否就是你說的寶貝?"朱梅道:"可不正是此物。"夫人道:"此珠名為蛇寶,乃千年毒蟒精華。無論中了多麼厲害的毒,只消用此珠在渾身上下貼肉運轉,便能將毒提盡。只是此番因斬妖蛇,與白骨神君結下仇恨,將來又多一個強敵了。"靈雲道:"他慫恿他的弟子為惡,暗中傷人,此人之惡毒可知,難道我們還怕他嗎?"夫人道:"不是怕他,無非讓你們知道,隨時留意而已。"朱梅與眾人談了一會,便要回山覆命。夫人便將餘下的芝血與她服下,叫靈雲將借來的幾件法寶交與她帶去。因為新愈之後,精神疲憊,並叫靈雲、金蟬陪同前往,順便道謝餐霞大師的盛意。

三人辭別夫人,出了洞府,已是夕陽西下,便駕起劍光,前往黃山去了。這裡妙一夫人對孫南道:"我回時途遇你師父同追雲叟,談起各派比劍之事,追雲叟主張在明年正月先破慈雲寺,剪卻他的羽翼再說,我倒甚為贊同。依我預算,正式在峨眉比劍,還在三五年之後。你天資、心地俱好,如不嫌棄,可就在我這裡參修。我已同你師父說過,你意如何?"孫南聽了,自然高興,急忙跪謝夫人成全之恩。從此孫南便在此山,與靈雲、金蟬等一同練習劍術。不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0:54

第二十一回 金羅漢訪友紫金瀧 許飛娘傳書五雲步

話說金身羅漢法元,在九華與齊靈雲鬥劍,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巧遇許飛娘趕到,明為解圍,暗中點破,才知道那女子是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的女兒,暗暗吃驚。恐怕吃了眼前虧,便藉著臺階就下。等到離卻前山,正要往金頂走去,不由叫了一聲苦。心想:"九華既作了齊漱溟的別府,不消說得,那獅子天王龍化與紫面伽藍雷音,一定在此存身不得,此番來到金頂,豈非徒勞?"他雖然如此想法,到底心還不死。好在金頂離此並不多遠,不消半頓飯時候,便已趕到。只見那龍化與雷音所住的歸元寺,山門大開,山門前敗草枯葉,狼藉滿地,不像廟中有人住的神氣。進入內殿一看,殿中神佛、廟貌依然,只是灰塵密佈。蝙蝠看見有人進來,繞簷亂飛。更沒有一個人影。便知二人一定不在廟中。再走進禪房一看,塵垢四積。門前一柄黑漆的禪杖,斷為兩截在地上,不知被什麼兵刃斬為兩段。那禪杖原是純鋼打就,知是龍化用的兵器。進屋看時,地下還有一攤血跡,因為山高天寒,業已凍成血冰。估量廟中無人,為期當在不遠。正在凝思之際,忽想起此地既是峨眉派劍仙洞府,在此住居的人未必只齊漱溟一個人。他們人多勢眾,不要被他們遇見,又惹晦氣。想到此間,便急忙離了歸元寺,下了金頂。心想:"此番出遊,原為多尋幾個幫手,誰想都撲了一個空。

那許飛娘自從教祖死去,同門中人因為她不肯出力報仇,多看不起她。直到近年,才聽說她的忍辱負重,別存深意。適才山下相遇,想是從外面倦遊歸來。黃山近在咫尺,何不去看望她一番,順便約她相助?即便目前不能,至少也可打聽出龍化、雷音兩個人的蹤跡。"想罷,便駕起劍光,直往黃山飛去。至於龍化、雷音這些異派的劍仙,何以值得法元這般注意,以及他二人在九華金頂存身不住的原因,日後自有詳文。這且不言。

且說那黃山,法元雖來過兩次,只是許飛娘所居的五雲步,原是山中最高寒處,而又最為神秘的所在,法元從未去過。聞說餐霞大師也在那附近居住,看望許飛娘須要秘密,不要為外人知道,因此法元駕劍飛行時十分留神。劍光迅速,不多時已到黃山,打算由前山文筆峰抄小徑過去。到了文筆峰一看,層翠疊巒,崗嶺起伏,不知哪裡是飛娘隱居之所。空山寂寂,除古木寒鴉,山谷松濤之外,並沒有一個人影。偌大一個黃山,正不知從何處去尋那五雲步。

正在進退為難之際,忽聽遠遠送來一陣細微的破空聲音。急忙抬頭看時,空中飛來一道黑影,看去好似一個幼童,離法元不遠,從空中落下一個東西,並不停留,直往東北飛去。

法元正待去拾時,腳下忽地又現出一道白影,細細一看,原來是一個穿白年幼女子,比箭還快,等到法元走到跟前,業已將落物拾在手中。法元看清那東西是一塊石頭,上面一根紅繩,繫著一封信。起初以為是那飛行人特意落給那小女孩的,倒也不十分注意。因為黃山乃仙靈窟宅,適才在九華山遇見那個孩子,幾乎栽了跟頭。如今又遇見一個小孩,見她身法,知非常人,便不願多事。正待轉身要走,忽見峰腳下又轉出一個穿藍衣的女子,喊著適才那個女子道:"師妹搶到手啦嗎?是個什麼東西?"穿白的女孩答道:"是一信封,我們進去看吧。"言時旁若無人,好似並未看見法元在旁一樣。法元猛想起:"我正無處尋訪飛娘,這兩個女孩能在此山居住,她的大人定非常人,我何不想一套言語,打聽打聽?"想罷,便走近前來,說道:"兩位女檀越留步,貧僧問訊了。"那大些的一個女子,剛把白衣女子的信接過,便道:"大和尚有話請說。"法元道:"黃山有位餐霞大師,她住在什麼地方?兩位女檀越知道否?"那兩位女子聞言,便把法元上下打量一番,開口說道:"那是吾家師父。

你打聽她老人家則甚?"法元聞言,暗吃一驚,原想避開她們,如何反問到人家門口來了?

幸喜自己不曾冒昧。當下鎮定精神,答道:"我與萬妙仙姑許飛娘有一面之緣,她曾對我言講,她與大師乃是近鄰,住在什麼五雲步。怎奈此山甚大,無從尋找,我想打聽出大師住的地方,便可在附近尋訪了。"那女子聞言,微微一陣冷笑,說道:"大和尚法號怎麼稱呼呢?"法元到底在五臺派中是有名人物,在兩個女孩面前不便說謊,日後去落一個話柄,還說因為怕餐霞大師,連真姓名都不敢說。便答道:"貧僧名喚法元。"那女子聽了,便哈哈大笑道:"你原來就是金身羅漢法元哪,我倒聽我師父說過。你不必找許飛娘了,這正是她給你的信,等我姊妹二人看完之後,再還與你吧。"說罷,便把手中信一揚。法元看得真切,果然上面有"法元禪師親拆"等字。因聽那女子說,看完之後便給他,便著急道:"這是貧僧的私信,外人如何看得?不要取笑吧。"那女子聞言,笑道:"有道是'撿的當買的,三百年取不去的'。此信乃是我們拾來的,又不是在你廟中去偷來的。修道人正大光明,你是一個和尚,她是一個道姑,難道還有什麼私弊,怕人看嗎?既經過我們的山地,我們檢查定了。如有不好的事,你還走不了呢。"

法元見那女孩似有意似無意,連譏諷帶侮辱,滿心大怒。知道許飛娘叫人送信,連送信人都不肯與他見面,其中必有很大的關係。情知飛娘與峨眉派表面上假意拉攏,如果信上有機密的事,豈不誤卻大事?又不知餐霞大師在家否,不敢造次。只得強忍心頭火,一面用好言向對方婉商,一面打算來一個冷不防,搶了就走。誰想那女子非常伶俐,早已料到此著,不等法元近前,便將信遞與白衣女子手中,說道:"師妹快看,大和尚還等著呢。"法元到了此時,再也不能忍受,大怒道:"你二人再不將信還俺,俺就要無禮了!"那女子道:"師妹快拆開看,讓我來對付他。"白衣女子剛把信拆開,法元正待放劍動手時,忽然峰後飛也似地跑過一人,喊道:"兩位姊姊休要動手,看在可憐的兄弟份上吧。"那兩個女子聞言,即停止拆信。法元也就暫緩動手。看來人時,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穿了一身黑,慌不迭地跑了過來,一面向兩個女子打招呼,一面向法元道:"師叔不要生氣,我替你把信要回來吧。"法元見來人叫他師叔,可是並不認識,樂得有人解圍,便答道:"我本不要動手,只要還我的信足矣。"那黑衣男孩也不答言,上前朝著那兩個女子道:"二位姊姊可憐我吧,這封信是我送的,要是出了差錯,我得挨五百牛筋鞭,叫我怎麼受哇?"那白衣女子道:

"師姐,你看他怪可憐的,把這封信給他吧。"又向法元道:"要不是有人講情,叫你今天難逃公道。"法元強忍著怒,把信接過,揣在懷中。那黑衣男孩道:"家師許飛娘叫我把信送與師叔,說是不能見你。偏偏我不小心,落在二位姐姐手中,幸喜不曾拆看。異日如遇家師,千萬請師叔不要說起方才之事。"法元點頭應允,恐怕兩個女子再說話奚落,將足一頓,便有幾道紅線火光,破空而去。

黑衣男孩向著兩個女子,謝了又謝。那兩個女子問他信的來由,他說道:"家師剛從九華回來。到家後,匆匆忙忙寫了這封信,派我駕起劍光,等候方才那個和尚,說他是我的師叔法元,並叫我與他不要見面。我等了一會,才見他落在文筆峰下。誰想交信時被兩位姐姐拾去,我很著急。我藏在旁邊,以為姐姐可以還他。後來見雙方越說越僵,我怕動起手來,或把信拆看,回去要受家師的責打,所以才出來說情。多蒙姐姐們賞臉,真是感恩不盡。"

那女子答道:"我適才同師妹在此閒玩,忽見幾道紅線飛來,落在峰上,知有異派人來此。

我很覺此人膽子不小,正想去看是誰,忽見你駕劍光跑來。起初以為你跟上年一樣,偷偷來和我們玩耍。後見你並不停留,擲下一個紙包,我知道那紙包決不是給我們的,否則不會那樣詭秘。師妹出去搶包時,那和尚已到眼前,我才知道信是給他的。他就是師父常說的金身羅漢法元。我們哪要看人私信,無非逗他玩而已。你今年為何不上我們這兒玩?"那男孩答道:"我才是天底下最苦命的人呢。父母雙亡,全家慘死,好容易遇見家師,收我上山學劍。以前常帶我到此拜謁大師,得向諸位姐姐時常領教,多麼好呢。誰想去年因家師出門,煩悶不過,來看望諸位姐姐,不料被師弟薛蟒告發,原不要緊,只因我不該說錯了一句話,被家師打了我五百牛筋鞭,差點筋斷骨折。調養數月,才得痊癒。從此更不肯教我深造,也不準到此地來。每日只做些苦工粗活,待遇簡直大不如前了。今日不准我在此峰落地,想是不願意教我同姊姊們見面的原故。"這兩個女子聽了,很替他難受。便道:"怪不得去年一別,也不見你來呢。你說錯什麼話,以致令師這般恨你呢?"那男孩正要答言,忽見空中飛來一道青光,那男孩見了,嚇得渾身抖戰道:"兩位姊姊快救我吧,師弟薛蟒來了。倘被他看見我在這裡,一定回去告訴家師,我命休矣!"說罷,便鑽到峰旁洞中去了。

不大工夫,青光降落,現出一人,也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這兩個女子見了他,不由得臉上現出十分憎惡的意思。那少年身形矮短,穿著一身紅衣,足登芒鞋,頭頸間長髮散披,打扮得不僧不道。滿臉青筋,二眉交錯處有一塊形似眼睛的紫記,掀唇露齒,一口黃牙,相貌非常醜惡。這人便是萬妙仙姑最得意的門徒三眼紅蜺薛蟒。他到了兩個女子跟前,不住地東張西望。那兩個女子也不去理他,有意說些不相干的閒話,好似才出洞門,並未發生過事情一樣。那薛蟒看不出動靜,不住地拿眼往洞中偷覷。後來忍不住問道:"二位道友,可曾見我師兄司徒平麼?"那白衣女子正要發言,年長的一個女子急忙搶著說道:"司徒平麼?我們還正要找他呢。去年他來同我們談了半天,把我輕雲師妹一張穿雲弩借去,說是再來時帶來,直到如今也不送還。大師又不准我們離開這裡,無法去討。你要見著他,請你給帶個話,叫他與我們送來吧。"說時,神色自如。薛蟒雖然疑心司徒平曾經到此來過,到底無法證明,自言自語道:"這就奇了,我明明看見紅線已飛往西南,怎麼他會不見呢?"那女子便問道:"你說什麼紅線?敢是那女劍仙到黃山來了嗎?"薛蟒知話己說漏,也不曾答言,便怏怏而去。那女子不悅道:"你看這個人,他向人家問話就可以,人家向他說話,他連話都不答,真正豈有此理!"薛蟒明明聽見那女子埋怨,裝作不知,反而相信司徒平不在此間,徑往別處尋找去了。那兩個女子又待了一會,才把司徒平喊出,說道:"你的對頭走了,你回去吧。"司徒平從洞側走出道:"我與他真是冤孽,無緣無故地專門與我作對。想是家師差我送信時,被他知道,故此跟在後面,尋我的差錯。"那兩個女子很替他不平,說道:"你只管回去,倘到不得已時,你可來投奔我們,我今晚就向大師為你說便了。"司徒平聞言大喜,因天已不早,無可留戀,只得謝別她二人,破空而去。

這司徒平出家經過,原有一段慘痛歷史,他又是書中一個重要人物,本當細表。怎奈讀者都注意破慈雲寺,作者一支筆,難寫兩家話,只得留在以後峨眉鬥劍時補寫。這兩個女子,年輕穿白的,就是餐霞大師的弟子朱梅。年長的一個,名喚吳文琪,乃是大師的大弟子,入門在周輕雲之先,劍法高強,深得大師真傳。因她飛行絕跡,捷若雷電,人稱為女空空的便是。文筆峰乃是大師賜她練劍之所。大師因為叫朱梅來向她取神矛,去幫助金蟬擒蛇妖,恰好在洞外遇見。談話中間,忽然看見法元來到,司徒平空中擲信,才有這一場事發生。雖然不當要緊,與異日破許飛孃的百靈斬仙劍大有關係,以後自知。這且不言。

話說那法元離了文筆峰,轉過雲巢,找一個僻靜所在,打開書信一看,上面寫道:"劍未成,暫難相助。曉月禪師西來,愛蓮花峰紫金瀧之勝,在彼駐錫,望唾面自乾,求其相助,可勝別人十倍。行再見。知名。付丙。"法元看罷大喜,心想:"我正要去尋曉月禪師,不想在此,幸喜不曾往打箭爐去空跑一次。"便把信揣在懷中,往蓮花峰走去。那蓮花峰與天都峰俱是黃山最高的山峰,紫金瀧就在峰旁不遠,景物幽勝,當年大心道人曾隱居於此處。法元對蓮花峰原是熟路,上了立雪臺,走過百步雲梯,從一個形如石鰲的洞口穿將過去,群峰峰峙,煙嵐四合,果然別有洞天。

這時天已垂暮,忽然看見前面一片寒林,橫起一匹白練,知道是雲鋪海,一霎時雲氣濛濛,佈散成錦。群山在白雲簇繞中露出角尖,好似一盤白玉凝脂。當中穿出幾十根玉筍,非常好看。再回顧東北,依舊清朗朗的,一輪紅日,被當中一個最高峰頂承著,似含似捧,真是人間奇觀。仁立一會,正待往前舉步,那雲氣越緊越厚,對面一片白,簡直看不見山石路徑。況且紫金瀧這條道路,山勢逼厭異常,下臨無底深淵,底下碎石森列,長有丈許,根根朝上。一個不留神,滑足下去,身體便成肉泥。他雖是一個修煉多年的劍仙,能夠在空中御劍飛行,可是遇著這樣棧道雲封,蒼嵐四合,對面不見人的景物,也就無法涉險。等了一會,雲嵐滃翳,天色越發黑將下來。知道今日無緣與曉月禪師見面,不如找個地方,暫住一宵,明日專誠往拜。那黃山頂上,罡風最厲害,又在寒冬,修道的人縱然不怕寒威,也覺著難於忍受。便又回到立雪臺,尋了個遮風的石洞,棲身一宵。

天色甫明,起來見雲嵐已散,趁著朝日晨暉,便往紫金瀧而去。走了一會,便到瀧前。

只見兩旁絕澗,壁立千仍,承著白沙矼那邊來的大瀑布,聲如雷轟,形同電掣。只不知曉月禪師住在哪裡。四下尋找了一會,忽然看見澗對面走過一個小沙彌,挑著一對大水桶,飛身下洞,去汲取清泉。澗底與澗岸,相隔也有好幾丈高下。只見他先跳在水中兀立的一塊丈許高的山石上,掄著兩個大桶,迎著上流水勢,輕輕一掄,便已盛得滿滿兩桶水,少說點也有二百來斤輕重。只見他毫不費力地挑在肩上,將足微頓,便已飛上澗岸,身法又快又幹淨。

桶中之水,並不曾灑落一點。法元不由口中喝了一聲彩。那小沙彌聽見有人叫好,將兩個水桶在地上一放,腳微頓處,七八丈寬的闊澗,忽如飛鳥般縱將過來,向著法元怒氣衝衝地說道:"你走你的路,胡說什麼!你不知道我師兄有病嗎?"法元看那小沙彌蜂腰猿背,相貌清奇,赤著一雙足,穿了一雙麻鞋,從他兩道目光中看去,知道此人內外功都臻於上乘,暗暗驚異。又見他出言無狀,好生不悅。心想:"我這兩天怎麼盡遇些不懂情理的人,又都是小孩?"因為曉月禪師在此居住,來人又是個小和尚,恐怕是大師的弟子,不敢造次。便答道:"我見你小小的年紀,便已有這樣的武功,非常歡喜,不禁叫了一聲好,這也不要緊的。你師兄有病,我怎麼會知道,如何就出口傷人呢?"那小沙彌聞言答道:"你不用裝呆。

我們這裡從無外人敢來,我早看見你在這裡鬼鬼祟祟,東瞧西望,說不定乘我師父不在家,前來偷我們的寶貝,也未可知。你要是識時務的,趁早給我走開;再要偷偷摸摸,你可知道通臂神猿鹿清的厲害?"說完,舉起兩個瘦得見骨的拳頭,朝著法元比了又比。法元看他這般神氣,又好氣,又好笑。答道:"你的師父是誰?你說出來,我也許聞名而退。要說你,想叫我就走,恐怕很難。"鹿清聞言大怒道:"看來你還有點不服我嗎?且讓你嚐嚐我的厲害。"說罷,左掌往法元面上一晃,掄起右掌,往法元胸前便砍。法元把身子一偏避開,說道:"你快將你師父名字說出,再行動手不遲,以免誤傷和氣。"鹿清也不還言,把金剛拳中化出來的降龍八掌施展出來,如風狂雨驟般地向法元攻擊過來。

這金剛拳乃是達摩老祖秘傳,降龍八掌又由金剛拳中分化而出,最為厲害。要不是法元成道多年,簡直就不能抵禦。法元因對手年幼,又恐是曉月禪師的門徒,所以便不肯用飛劍取勝,只好用拳迎敵。怎耐鹿清拳法神奇,變化無窮,戰了數十個回合,法元不但不能取勝,反而中了他兩掌。幸虧練就鐵打的身體,不然就不筋斷骨折,也要身帶重傷。鹿清見法元連中兩掌,行若無事,也暗自吃驚。倏地將身躍出丈許遠近,將拳法一變,又換了一種拳。

法元暗暗好笑,任你內外功練到絕頂,也不能奈何我分毫。打算將他累乏,然後施展當年的絕技七祖打空拳,將他擒伏。他如是曉月禪師門徒,自不必說,由他領路進見;否則像這樣好的資質,收歸門下,豈不是好?便抖擻精神,加意迎敵。那鹿清見一時不能取勝,非常著急,便故意賣個破綻,將足一頓,起在半空。法元向他下身正待用手提他雙足,小沙彌早已料到,離地五尺許,施展金剛拳中最辣手的一招,將身在空中一轉,鯉躍龍門式,避開法元兩手,伸開鐵掌,並起左手二指,照著法元兩隻眼睛點去。法元見勢不好,知道無法躲避,只得將身一仰,打算平躥出去。誰知鹿清敏捷非常,招中套招,左手二指雖不曾點著法元二目,跟著右手使一個繃拳,對著法元下頰打一個正著。接著又使一個襠裡連環,一飛腿,正打在法元前心。就法元前胸撞勁,腳微點處,便斜縱出三四丈高遠,立定大笑。法元雖然武功純熟,經不起無意中連中幾下重手法,雖未受傷,跌跌撞撞,倒晃出去十幾步,差點沒有跌倒在地。這一下勾動無明火起,不由破口罵道:"你這小畜生,真不知天高地厚。你家羅漢爺念你年幼,不肯傷你,你倒反用暗算傷人。你快將你師父名字說出,不然教你死無葬身之地!"說罷,後腦一拍,便將劍光飛出。

鹿清看見幾條紅線從法元腦後飛出,說聲:"不好!"急忙把腳一頓,躥過山澗。法元也不想傷他性命,無非藉此威嚇於他。見他逃走,便也駕起劍光,飛身過澗,在後追趕。鹿清回頭一看,見法元追來,便一面飛跑,一面大聲喊道:"師兄快來呀,我不行了!"話言未了,便見崖後面飛起一道紫巍巍的光華,將法元的劍光截住。法元一面運劍迎敵,一面留神向對面觀看。只見對面走出一個不僧不道的中年男子,二目深陷,枯瘦如柴,穿了一件半截禪衣,頭髮披散,也未用髮箍束住,滿面的病容。法元估量那人便是鹿清的師兄,正要答話,只見那人慢吞吞有氣無力他說道:"你是何方僧人,竟敢到此擾鬧?你可知道曉月禪師大弟子病維摩朱洪的厲害?"法元一聽那人說是曉月禪師的弟子,滿心高興,說道:"對面師兄,快快住手,我們都是一家人。"說罷,便將劍光收轉。

那人聞言,也收回劍光,問道:"這位大師,法號怎麼稱呼?如何認識家師?來此則甚?"法元道:"貧僧法元,路過九華,聞得令師飛錫在此,特地前來專誠拜見,望乞師兄代為通稟。"這時鹿清正從崖後閃出,正要答言,朱洪忙使眼色止住,對法元說道:"你來得不巧了。家師昨日尚在此間,昨晚忽然將我叫到面前,說是日內有一點麻煩事須去料理,今早天還沒亮,就起身往別處去了。"法元見他二人舉動閃爍,言語支吾,便疑心曉月禪師不曾外出,想是不願見他。人家既然表示拒絕,也就不好意思往下追問。朱洪又不留他洞內暫住,神情非常冷淡。只得辭別二人,無精打采地往山下走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1:27

第二十二回 晤薛蟒 三上紫金瀧 訪異人 結嫌白鹿洞

話說金身羅漢法元見病維摩朱洪神情冷淡,正待往別處找尋能人相助,忽見正南方飛來了幾道紅線,知是秦朗打此經過,連忙上前喚住,二人相見,各把前事述說了一遍。秦朗道:"此次到打箭爐,曉月禪師業已他去,路遇滇西紅教中傳燈和尚,才知禪師隱居黃山紫金瀧。後來路過慈雲寺,見了知客馬元,聽說發生許多事故,師父出外尋找幫手。弟子想師父定不知道曉月禪師住址,特來代請,約他下山,到慈雲寺相助。"法元道:"你哪裡知道。

我自到九華後,人未約成,反與齊漱溟的女兒鬥了一次劍。後來飛娘趕來解圍,又叫人與我送信,才知道曉月禪師在此。等我尋到此地,他兩個徒弟又說他出外雲遊去了,是否人在紫金瀧,無從判斷。如果在家,成心不見,去也無益,我們另尋別人吧。"秦朗道:"我知道曉月禪師西來,一則愛此地清靜;二則聽說此地發現一樣寶物,名為斷玉鉤,乃是戰國時人所鑄,在這瀧下泉眼中,所以駐錫在此,以便設法取到手中,決不會出門遠去。莫如弟子同師父再去一趟,先問曉月禪師是否他去。別處不是沒有能人,能制服追雲叟的,還是真少。

他老人家相助,勝別人十倍。師父以為如何?"法元聞言,也甚以為然,便同秦朗回了原路。

剛剛走到瀧前,便見鹿清正在洞外,見他二人回來,好似很不痛快,說道:"大和尚又回來則甚?我師父不在洞中,出外辦事去了。老實說吧,就是在家,他老人家已參破塵劫,不願加入你們去胡鬧了。"法元一聽鹿清之話,越覺話裡有因,便上前賠著笑臉說道:"令師乃是我前輩的忘年交,此番前來拜訪,實有緊急之事,務乞小師兄行個方便,代為傳稟。

如禪師他出,也請小師兄將地方說知,我等當親自去找。"法元把好話說了許多,鹿清只是搖頭,不吐一句真言。反說道:"我師父實實不在山中。他出外雲遊,向無地址。至於歸洞之期,也許一天半天,也許一年半載才回,那可是說不定。如果你真有要事,何妨稍候兩日再來,也許家師回來,也未可知。"說罷,道一聲"得罪",便轉向崖後自去。法元見了這般景況,如生不快,但是無可如何。秦朗見鹿清出言傲慢,也是滿心大怒,因曉月禪師道法高深,不敢有所舉動,只得隨了法元,離了紫金瀧,往山腳下走去。

師徒二人正要商量往別處尋人,忽然空中一道黑影,帶著破空聲音,箭也似的,眨眨眼已飛下一個相貌奇醜的少年,穿著不僧不道的衣服。秦朗疑心此人來意不善,忙作準備。法元連忙止住。那少年見了法元,躬身施禮,說道:"弟子三眼紅蛻薛蟒,奉了恩師許飛娘之命,知道大師輕易見不著曉月禪師,叫我來說,禪師並未離此他去,請大師千萬不要灰心短氣。如今峨眉派劍俠不久就在成都碧筠庵聚齊,去破慈雲寺,非曉月禪師下山,無法抵敵。

家師劍未煉就,暫時不能下山相助。望大師繼續進行,必有效果,家師業與曉月禪師飛劍傳書去了。"法元道:"我已去過兩次,均被他徒弟鹿清託辭拒絕。既蒙令師盛意,我再專誠去一回便了。"薛蟒聞言,便告辭走去。走不幾步,忽然回頭,又問法元道:"昨日我師兄苦孩兒司徒平送信的時節,可曾與大師見面親交?"法元不知他們二人的關係,便實說道:

"昨日他將書信原是從空中拋下,不想被文筆峰前兩個女子搶去。我去要時,那兩個女子執意不肯,雙方几乎動武。你師兄才下來解圍,費了半天唇舌,才把書信取轉。見了令師,就說我們一切心照,我自按書信行事便了。"薛蟒聽了,不禁獰笑兩聲。又對法元道:"那曉月禪師的徒弟鹿清,家師曾對他有恩,大師再到紫金瀧,就說我薛蟒致意,他自會引大師去見曉月禪師的。"說罷,便自作別而去。法元師徒二人等薛蟒走後,便整了整僧衣,二人虔心誠意往紫金瀧而去。

那曉月禪師是何派劍仙?為何使法元等這般敬重?這裡便再補述兩筆。那曉月禪師也是峨眉派劍仙鼻祖長眉真人的徒弟,生來氣量偏狹,見他師弟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末學新進,反倒後來居上,有些不服。只是長眉真人道法高深,越發不贊成他的舉動,漸漸對他疏淡。曉月含恨在心。等到長眉真人臨去時,把眾弟子叫到面前,把道統傳與了玄真子與齊漱溟。差點沒把曉月肚皮氣炸,又奈何他們不得。他早先在道教中,原名滅塵子。真人又對眾弟子道:"此番承繼道統,原看那人的根行厚薄、功夫深淺為標準,不以入門先後論次序。

不過人心難測,各人又都身懷絕技,難免日後為非作歹,遺羞門戶。我走後,倘有不守清規者,我自有制裁之法。"說罷,取出一個石匣,說道:"這石匣內,有我煉魔時用的飛劍,交與齊漱溟掌管。無論門下何人,只要犯了清規,便由玄真子與齊漱溟調查確實,只須朝石匣跪倒默祝,這匣中之劍,便會凌空而起,去取那人的首級。如果你二人所聞非實,或顛倒是非,就是怎樣默祝,這石匣也不會開,甚或反害了自己。大家須要緊記。"長眉真人吩咐已畢,便自昇仙而去。眾同門俱都來與齊漱溟和玄真子致賀,惟有曉月滿心不快,強打笑顏,敷衍了一陣。後來越想越氣,假說下山行道,便打算跑到廬山隱居,所謂眼不見心不煩。

因知寡不敵眾,又有長眉真人留下的石匣,倒也並不想叛教。不想在廬山住了幾年,靜極思動,便遊天台雁蕩。在插虹澗遇見追雲叟,因論道統問題,曉月惱羞成怒,二人動起手來,被眾同門知道,都派他不對。他才一怒投到貴州野人山,去削髮歸佛,拜了長狄洞的哈哈老祖為師,煉了許多異派的法術。到底他根基還厚,除記恨玄真子與齊漱溟而外,並未為非作歹。眾同門得知此信,只替他惋惜,嘆了幾口氣,也未去幹涉他。後來他又收了打箭爐一個富戶兒子名叫朱洪的為徒,便常在打箭爐居住。那裡乃是川滇的孔道,因此又認得了許多佛教中人。他偶遊至黃山,愛那紫金瀧之勝,便在那裡居住。他同許飛孃的關係,是因為有一年為陷空老祖所困,遇見許飛娘前來解圍,因此承她一點情。他早知法元要來尋他,因為近年來勤修苦煉,不似從前氣盛,雖仍記前嫌,知齊漱溟、玄真子功行進步,不敢造次。所以法元來了兩次,俱命鹿清等設辭拒絕。法元第二次走後,便接到許飛孃的飛劍傳書,心神交戰了好一會,結果心中默默盤算了一會,覺得暫時仍不露面為是。便把鹿清叫在面前,囑咐了幾句,並說若是法元再來,你就如此如彼地對答他。鹿清連聲說"遵命"。暫且不提。

且說法元師徒二人一秉至誠,步行到紫金瀧,早已看見鹿清站在澗岸旁邊。鹿清看見法元師徒迴轉,不待法元張口,便迎上前來說道:"適才家師迴轉,已知二位來意,叫我轉致二位,請二位放心回廟,到了緊急時節,自會前來相助。今日另有要事,不及等二位前來敘談,他老人家又匆匆下山去了。"法元尚疑鹿清又是故意推辭,正待發言,那秦朗已把薛蟒吩咐之言,照樣說了一遍。鹿清聞得秦朗提起薛蟒致意,果然換了一副喜歡面孔,先問秦朗的姓名,然後問他因何與薛蟒相熟。談了幾句後,漸漸投機。三人便在澗石上面坐下,又談了一陣。法元乘機請他幫忙,請曉月禪師下山。鹿清知道法元心中疑慮,便向他說道:"我師父生平從不打誑語,說了就算數,二位只管放心吧。"法元方才深信不疑。又問鹿清道:

"當初我同令師見面,已是三十年前。後來他老人家搬到打箭爐,便很少去問候。小師父是幾時才拜入門牆,功行就這樣精進?"鹿清道:"你要問我出家的根由麼?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記得我小時候,是生長在四川一個荒山石洞裡面,我倒沒有娘,餵我乳的是一隻梅花鹿。有一天,我師父他老人家路過那山,我正跟一群鹿在那裡跑,我師父說我生有異稟,日後還可和我生身父母見面,便把我帶到打箭爐,傳我劍術,到現今已十二年了。那個薛蟒的師父,曾經幫過我師父的忙,我要是早知道二位跟她認識,我也就早跟你們交好了。"

法元見鹿清說話胸無城府,也不知道什麼禮節稱呼,純然一片天真,非常可愛。正想同他多談幾句,想打聽曉月禪師在此隱居,是否為覓那斷玉鉤?方要張口,便聽崖後洞中有一個病人的聲音喚道:"清師弟,話說完了,快回來吧,我有事找你呢。"鹿清聞言,便忙向二人作辭道:"我家師不在洞中,未便讓二位進去。現在我師兄喚我,異日有緣,相見再談。"

說罷,便急忙走去。法元與秦朗見鹿清走後,師徒二人一同離了紫金瀧,計算時日還早,便想起到廬山白鹿洞去尋雷音的師叔八手觀音飛龍師太下山相助,順便打聽雷音、龍化的下落。

劍光迅速,不一日便到了廬山白鹿洞前。降下劍光,正待舉步,忽見一陣腥風起處,連忙定睛看時,只見洞內躥出一隻吊睛白額猛虎,望著二人撲來。法元知是飛龍師太喂的家畜,不肯用劍傷它,忙望旁邊一閃。剛剛避過,又見眼前一亮,由洞內又飛出一條獨角白鱗大蟒,箭也似一般疾,直向秦朗撲去。那秦朗哪知其中玄妙,喊一聲:"來得好!"腦後一拍,幾道紅線飛起。法元忙喊:"休要冒失!"已來不及,劍光過去,把那三丈來長的白蟒揮成兩段。那隻黑虎見它同伴被殺,將前足微伸,後足伏地,一條長尾,把地打得山響,正要作勢前撲。法元見白蟒被秦朗所殺,知道闖下大禍,又聽得洞內有陣陣雷聲,便知不妙。也不及說話,伸手將秦朗一拉,喊一聲:"快逃!"二人劍光起處,飛身破空而去。

法元在路上埋怨秦朗道:"你怎麼這般魯莽?我連聲喊你不可冒失,你怎還把飛龍師大看守洞府的蛇、虎給毀了一個?這位老太婆性如烈火,非常難惹。她對人向來是無分善惡,完全以對方同自己有無感情為主旨。我同她雖然認識,也只是由於雷音的引見,並無深交。

請她下山相助,也無把握,只是希望能先打一個招呼。此人本最守信用,但求她不幫助峨眉派與我們為敵罷了。如今人未請成,反傷了她的靈蟒,她如知道,豈肯甘休?尚喜我們走得快,她如出來看見,豈非又是一場禍事?"秦朗見師父埋怨,情知做錯,也無可奈何。他雖入道多年,嗜慾未盡,尚不能辟穀。法元雖能數日不飢,一樣不能斷絕煙火。二人見雷音找不著,無處可請別人,算計日期還早,本想回慈雲寺去。又想起峨眉劍仙暫時不來寺中尋事,是因為自己不在寺中,表示餘人不堪一擊的原故。此時回寺,難免獨力難支。他是知道追雲叟的厲害的,便不想早回去。偶然想起每次往返武昌,並未下去沽飲,又在山中數日,未動葷腥,便想下去飲食遊玩,沿路不再御劍飛行,一路沿江而上,觀賞風景。秦朗自然更是贊成。師徒二人,於是到了漢陽,找了個僻靜所在,按下劍光落地。然後僱了一隻小船,往江中游玩一番,再渡江上黃鶴樓上去沽飲。上樓之後,只見樓上酒客如雲,非常熱鬧,便找了一個靠窗的座頭坐下。自有酒保上前招呼,他師徒二人便叫把上等酒菜只管拿來。隨即憑窗遙望,見那一片晴川,歷歷遠樹,幾點輕帆,出沒在煙波浩渺中,非常有趣。移時酒保端來酒菜,他二人便自開懷暢飲。不提。

這一樓酒客正在飲食之間,忽見上來這兩個奇形怪狀的一僧一俗,又見他二人這一路大吃大喝,葷酒不忌。荊楚之間,本多異人,巫風最勝。眾人看在眼裡,雖然奇怪,倒也不甚注意。

惟獨眾客中有一富家公子,原籍江西南昌,家有百萬之富。這陶公子單名一個鉤字,表字孟仁,自幼好武。祖上雖是書香門第,他父母因他是個獨子,非常鍾愛,不但不禁止,反倒四處聘請有名的教師陪他習學。陶鈞練到十六歲,他父母相繼下世。臨終的時節,把陶鉤叫到面前,說道:"你祖父因明亡以後,不肯去屈節胡兒,所以我便不曾出去求功名。我因仰承祖訓,你既不願讀書,也就望你去學習刀棒。不過我忠厚一生,只生你一人。我死之後,為免不為人引誘,墮入下流,所以我在臨死的時節,一切都替你佈置妥當。我現在將我的家財分作十成:一成歸你現在承繼,任你隨意花用,以及學武之資;三成歸老家人陶全掌管,只能代你整頓田業,你如將自己名分一成用完,陶全手中的財產,只准你用利,不准你動本,以免你日後不能營生;還有六成,我已替你交給我的好友膝……"剛說到這裡,便已力竭氣微,兩眼一翻,壽終人世。

陶鉤天性本厚,當他父親病時,就衣不解帶地在旁親侍湯藥。這日含淚恭聽遺囑,傷心已極,正想等聽完之後,安慰老人家幾句。忽見他父親說到臨末六成,只說出一個"膝"字,便嚥氣而死。當時號陶大哭,慟不欲生,也顧不到什麼家產問題。等到他父親喪葬辦完,才把老僕陶全找來,查點財產。果然他父親與他留下的一成,盡是現錢,約有七八萬兩銀子。老僕手裡的田產家財,約值有二十餘萬,皆是不動產。惟有那六成家產,不知去向。陶全只知道那六成中,除了漢口有三處絲、茶莊,因為隨老主人去過,字號是永發祥外,下餘田業,一向是老主人掌管,未曾交派過,所以全不知道。估量老主人必定另行託付有人,日久不難發現。陶鈞是膏粱子弟,只要目前有錢,也就不放在心上。居喪不便外出,每日依舊召集許多教師,在家中練習。

練到三年服滿,所有家中教師的本領,全都被他學會。每屆比試時,也總是被他打倒,越加得意非常,自以為天下無敵。這一班教師見無可再教,便又薦賢以代。於是又由陶鈞卑辭厚禮,千金重聘,由這些教師代為聘請能手來教他。他為人又非常厚道,見舊日教師求去時,他又堅不放走。對新來的能手,又是敬禮有加。於是那一班教師,舊者樂而不去,新者踴躍而來,無不竭力教授,各出心得,交易而退,皆大歡喜。陶鈞又天資非常之好,那些教師所認為不傳之秘訣手法,他偏偏一學便會。會了之後,又由新教師轉薦新教師,於是門庭若市,教師雲集。每值清明上墳,左右前後,盡是新舊的教師,如眾星捧月一般地保護,真是無一個大膽的人,敢來欺負這十幾歲的小孩。小孟嘗名聲傳出去,便有慕名來以武會友的英雄豪傑,不遠千里,特來拜訪。於是眾教師便慌了手腳,認為公子天才,已盡眾人之長,不屑與來人為敵。一方面卑辭厚禮優待來人,以示公子的大方好友;一方面再由教師的頭目百靈鳥賽蘇秦魏說,先同來人接見,說話半日,再行比武。結果大多是先同教師們交手,獲勝之後,再敗在陶鉤手裡,由教師勸公子贈銀十兩以至百兩,作為川資,作遮羞錢,以免異日狹路報仇。有些潔身自好之士,到了陶家,與這位魏教師一比之後,便不願再比,拂袖而去。據賽蘇秦魏說說,來人是自知不敵,知難而退。陶鈞聽了,更是心滿意足,高興萬分。

可是錢這種東西,找起來很難,用起來卻很快。他那七八萬兩銀子,哪經得起他這樣胡花,不到幾年光景,便用了個一乾二淨。要問陶全拿時,陶全因守著老主人的遺囑,執意不肯鬆手,反用正言規勸道:"老主人辛苦一生,創業艱難,雖然家有百萬之富,那大的一半,已由老主人託交別人保存,臨終時又未將那人名姓說出,將來有無問題,尚不可知。餘下的這四成,不到三年工夫,便被小主人化去七八萬。下餘這些不動產,經老奴掌管,幸喜年年豐收,便頗有盈餘,已由老奴代小主人添置產業,現錢甚少,要用除非變賣產業。一則本鄉本土傳揚出去,怕被人議論,說小主人不是克家之子;二則照小主人如今花法,就是金山也要用完,當初勸小主人節省,小主人不聽,那是無法。這在老奴手中的一點過日子以及將來小主人成家立業之費,老奴活一天,決不能讓小主人拿去胡花,使老奴將來無顏見老主人於地下的。再者小主人習武,本是好事,不過據老奴之眼光看來,這一班教師,差不多是江湖無賴,決非正經武術名家。天下豈有教師總被徒弟打倒的,這不是明明擺著他們無能嗎?

況且每次來訪友的人,為何總愛先同他接洽之後,才行比試?其中頗有可疑之處。老奴雖是門外漢,總覺小主人就是天生神力,也決不會這點年紀,就練成所向無敵的。依老奴之見,小主人就推說錢已用完,無力延師,每人給些川資,打發他們走路。如果真要想由武術成名,再打發多人,四處去打聽那已經成名的英雄,再親自延聘。這些親自送上門的,哪有幾個好貨?至於打發他們走的錢,同異日請好武師的錢,老奴無論如何為難,自要去設法。現時如果還要變賣田產去應酬他們,老奴絕對不能應命。"

陶鈞人極聰明,性又至孝,見陶全這樣說法,不但不惱,仔細尋思,覺得他雖言之太過,也頗有幾分理由。即如自己羨慕飛簷走壁一類的輕身功夫,幾次請這些教師們教,先是設辭推倭,後來推不過,才教自己綁了沙袋去跳玩,由淺而深。練了一二年,丈許的房子雖然縱得上去,但是不能像傳聞那樣輕如飛燕,沒點聲響。跳一回,屋瓦便遭殃一回,一碎就是一大片。起初懷疑教師們不肯以真傳相授。等到叫那些教師們來跳時,有的說功夫拋荒多年;有的說真英雄不想偷人,不練那種功夫;有兩個能跳上去的,比自己也差不多。後來那些教師被逼不過,才薦賢以代。先是替未來的教師吹了一大陣牛,及至見面,也別無出奇之處。只是被眾人掇弄捧哄慣了,也就習成自然。今天經老人家陶全一提,漸漸有些醒悟。只是生來面嫩,無法下這逐客之令,好生委決不下。只得對陶全道:"你的話倒不錯,先容我考慮幾日再辦。不過今天有兩個教師,是家中有人娶媳婦;還有一個,是要回籍奔喪。我已答應他們,每人送五百兩銀子,還有本月他們的月錢一千多兩銀子,沒有三千銀子,不能過去。我帳房中已無錢可領,你只要讓我這一次的面子不丟,以後依你就是。"陶全嘆口氣答道:"其實老奴手中的財產,還不是小主人的。只因老主人有鑑及此,又知老奴是孤身一人,誠實可靠,才把這千斤重責,交在老奴身上。這一次小主人初次張口,老奴也不敢不遵。不過乞望小主人念在老主人臨終之言,千萬不要再去浪費,急速打發他們要緊。"說罷,委委屈屈地到別處張羅了三千銀子,交與陶鉤。陶鉤將錢分與眾人之後,知道後難為繼。又見眾人並無出奇的本領,欲留不能,欲去不好意思。陶全又來催促幾次,自己只是設詞支吾。過了十幾天,好生悶悶不樂。

有一天,正同眾教師在談話,忽然下人進來報道:"莊外來了一個窮漢,要見主人。"

陶鉤正要發言,那賽蘇秦搶口說道:"想是一個普通花子,公子見他則甚?待我出去打發他走便了。"說罷,立起身來,就要往外走。陶鈞忙道:"他如果是來求助的,那就叫帳房隨便給一點錢罷了。要是找我比武的,可急速引來見我。"賽蘇秦一面答應,一面已不迭地趕到外面。只見那人是個中年男子,穿得十分破爛,一臉油泥,腰間繫了一條草繩,正與下人爭論。賽蘇秦便上前喝問道:"你是幹什麼的,竟敢跑到這裡來吵鬧?"那漢子上下望了賽蘇秦兩眼,微微笑道:"你想必就是這裡的教師頭,曾經勸我徒弟陸地金龍魏青,不要與你的衣食父母陶鈞比武,或者假敗在他手裡,還送他五十兩銀子的麼?可惜他本慕名而來,不願意幫助你們去哄小孩,以致不領你們的情。我可不然,加上這兩天正沒錢用。他是我的徒弟,你們送他五十兩;我是他師父,能耐更大,我要五百兩。如少一兩,你看我把你們衣食父母的蛋黃子都給打出來。"賽蘇秦起初疑心是窮人告幫,故爾盛氣相向。及至聽說這人是魏青的師父,去年魏青來訪陶鉤,自己同人家交手,才照一面,便被人家一指頭點倒。後來才說出自己同眾人是在此哄小哥,混飯吃,再三哀求他假敗在陶鈞手內,送他五十兩銀子,人家不受,奚落一場而去。這人是他師父,能耐必更大。只是可恨他把自己秘密當眾宣揚出來,不好意思。又怕來人故意用言語相詐,並無真實本領。想了一想,忽然計上心來,便對那人說道:"閣下原來是來比武的,我們有話好說。請到裡面坐下,待我將此比武規矩說明,再行比試如何?"那漢子答道:"你們這裡規矩我知道:若假裝敗在你們手裡,是三十兩;敗在你們衣食父母手裡,是五十兩。美其名曰川資。對嗎?"賽蘇秦心中又羞又恨,無可奈何,一面使眼色與眾人,表示要收拾那人;一面假意謙恭,一個勁直往裡讓。

那人見他那般窘狀,冷笑兩聲,大踏步往裡便走。賽蘇秦便在前引路,往花園比武所在走去,打算乘他一個冷不防,將他打倒,試試他有無功力。如果不是他的敵手,再請到自己屋中,用好言相商,勸陶鈞送錢了事。主意拿走後,一面留神看那人行走,見他足下輕飄飄的,好似沒有什麼功夫,知是假名詐騙,心中暗喜。剛剛走到花園甬道,回看後面無人跟隨,便讓那人前行,裝作非常客氣的樣子。等到那人才走到自己的前面,便用盡平生之力,照定那人後心一拳打去。誰想如同打在鐵石上面,痛徹心肺,不禁大驚。知那人功力一定不小,深怕他要發作,連忙跳開數尺遠近。再看那人,好似毫不放在心上一般,行若無事,仍往前走。心知今日事情棘手,萬般無奈,只得隨在那人身後,到了自己屋前,便讓那人先進去。再看自己手時,已紅腫出寸許高下,疼痛難忍。那人進門之後,便問道:"你打我這一下,五百兩銀子值不值呢?"賽蘇秦滿面羞愧,答道:"愚下無知,冒犯英雄。請閣下將來意同真姓名說明,好讓我等設法。"那人道:"我乃成都趙心源,久聞貴教師等大名,今日我要一一領教。如果我敗在你們手裡,萬事皆休;若是你們敗在我手下,你們一個個都得與我滾開,以免誤人子弟。"賽蘇秦已經吃過苦頭,情知眾人俱都不是對手,只得苦苦哀求道:

"我等並無真實本領,也瞞不過閣下。只是我等皆有妻兒老小,全靠陶家薪水養活,乞望英雄高抬貴手,免了比試。如果願在這裡,我們當合力在陶公子面前保薦;如果不願在這裡,你適才說要五百兩銀子,我等當設法如數奉上。"說罷,舉起痛手,連連作揖,苦苦央求。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們這群東西,太替我們武術家丟人現眼。看見好欺負的,便狐假虎威,以多為勝;再不然乘人不備,暗箭傷人;等到自己不敵,又這樣卑顏哀求。如饒你們,情理難容!快去叫他們來一齊動手,沒有商量餘地。"

賽蘇秦還待哀求,忽聽窗外一聲斷喝道:"氣死我也!"說罷,躥進一人,原來正是陶鈞。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1:51

第二十三回 小孟嘗結客揮金 莽教師當場出醜

原來陶鉤自聽陶全之言,便留心觀察眾人動靜。今見有人來訪,賽蘇秦又搶先出去。自己若去觀看,定要被這一群教師攔阻,便假說內急,打算從花園內繞道去看個清楚。剛剛走到花園,便見賽蘇秦用冷拳去打那窮漢,心中好生不悅。覺得比武要明鼓明鑼,不能用暗算傷人。及至見那人竟毫不在意,賽蘇秦倒好似有負痛的樣子,心中暗暗驚異。便遠遠在後面跟隨,欲待看個水落石出,他二人進屋之後,便在窗外偷聽。見了賽蘇秦許多醜態,聽了那人所說種種的話,才知一向是受他們哄騙。便氣得跳進屋內,也不理賽蘇秦,先向那人深施一禮道:"壯士貴姓高名?我陶鉤雖然學過幾年武功,一向受人欺誑,並未得著真傳。壯士如果要同舍間幾位教師比武,讓我得飽眼福,我是極端歡迎的。"

賽蘇秦見陶鈞進來,暗恨一班飯桶為何不把他絆住,讓他看去許多醜態。情知事已敗露,又羞又急,不等那人回答,急忙搶先說道:"我們武術家照例以禮讓為先,不到萬不得已,寧肯自己口頭上吃點虧,不肯輕易動手,以免傷了和氣,結下深仇。這位趙教師乃成都有名英雄,他因慕公子的大名,前來比試。我恐公子功夫尚未純熟,萬一一時失手,有傷以武會友之道。好在公子正要尋覓高人,所以我打算同趙教師商量,請他加入我輩,與公子朝夕研究武藝。公子不要誤會了意。"趙心源聽罷,哈哈大笑道:"貴教師真可謂舌底生蓮,語妙人前了。我趙心源也不稀罕哄外行,騙飯吃,要入你們的夥,我是高攀不上。要奉陪各教師爺走上兩趟,那倒是不勝榮幸之至。"陶鈞見賽蘇秦還要設辭哄騙自己,不由滿心大怒,只是不好發作。冷笑了兩聲,說道:"這位趙教師既然執意比試,何必攔阻人家呢?來來來,我替你們倆當作證人,哪個贏了,我就奉送哪個五十兩彩金如何?"趙心源道:"還是你們公子說話痛快,我趙某非常贊成。"賽蘇秦見事已鬧僵,自己又不是對手,忽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說道:"趙教師與公子既贊成比試,愚下只得奉陪。不過今日天晚,何妨就請趙教師安歇一宵,容我等與公子稍盡地主之誼。明早起來,約齊眾教師,就在莊外草坪中一齊分個高下。如何?"陶鉤已知趙心源定非常人,正恐他不能久留,樂得藉此盤桓,探探他的口氣,便表示贊成。趙心源也不堅拒。

當下陶鉤留趙心源住在他書房之內。又吩咐廚房備酒接風,讓趙心源上座。趙心源也不客氣,問了眾教師名姓之後,道聲:"有僭。"徑自入座。酒到半酣,陶鉤便露出延聘之意。趙心源聞言大笑道:"無怪乎江湖上都說公子好交,美惡兼收,精粗不擇了。想趙某四海飄零,正苦無有容身之地,公子相留,在下是求之不得。只是趙某還未與眾位教師爺比試,公子也不知道我有無能耐,現在怎好冒昧答應?倘若趙某敗在眾教師手裡,公子留我,也面上無光;萬一僥倖把眾教師打倒,眾位教師爺當然容讓趙某在此,吃碗閒飯。公子盛意,趙某心領,且等明日交手後再說吧。"陶鈞見趙心源滿面風塵,二目神光炯炯,言詞爽朗,舉動大方,迥非門下教師那般鄙俗光景,不待明日比試,已自心服,在席上竭力周旋他一人,把其餘諸人簡直不放在眼裡。賽蘇秦同這一群飯桶教師見了這般情狀,一個個全都切齒痛恨。席散之後,陶鉤又取了兩身新衣,親自送往書房,與趙心源更換。趙心源道:"公子這番盛意,也不是趙某不受,且等明日交手之後,再領情吧。"陶鉤道:"我等一見傾心,閣下何必拘此小節?"趙心源尚待推辭,怎奈陶鉤苦勸,也就只好收下。二人談了片時,各自安寢。

那賽蘇秦席散之後,召集眾人,互相埋怨了一陣,又議臨敵之策。其中也有兩個功夫稍好一些的,一名叫黎綽,一名叫黃暖,乃是水路的大盜,也是來訪友比武,被眾人婉勸入夥的。當下便議定明日由黎、黃二人先上頭陣,眾人隨後接應;如見不能取勝,估量敵人縱然厲害,也雙拳難敵四手,就與他來個一擁齊上;如再不勝,末後各人將隨身暗器同時施放出來,他就不死,也要受重傷的。打傷姓趙的之後,陶鉤好說便罷,如若不然,就放起火來,搶他個一乾二淨,各人再另覓投身之所。計議已定,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陶鉤陪著趙心源,同眾教師到了莊前草坪,看的人業已擠滿。黃暖自己忍耐不住,手持單刀,跳到場內,指著趙心源叫陣。趙心源也不脫去身上長衣,也不用兵刃,從容不迫地走進場內,先打一躬,說道:"趙某特來領教,還望教師爺手下留情一二。"黃暖氣憤憤地說道:"你這東西欺人太甚!快亮兵刃出來交手。"趙心源道:"兵刃麼?可惜我不曾帶將出門;這裡的兵刃,無非是擺樣子的,不合我用。這可怎麼好呢?"黃暖怒道:"你沒有兵刃,就打算完了嗎?"趙心源道:"趙某正想眾位教師讓我在此吃兩年閒飯,豈有不比之理?也罷,與你一個便宜,你用兵刃,我空手,陪你們玩玩吧。"黃暖道:"這是出你自願。既然如此,你接招吧。"言還未了,一刀迎面劈下。陶鉤見趙心源無有兵器,正要派人送去,他二人已動起手來,心中暗怪黃暖不講理,又怕趙心源空手吃虧。正在凝思,忽聽滿場哈哈大笑。定睛一看,只見趙心源如同走馬燈似的,老是溜在黃暖身後。那黃暖怒發千丈,一把刀橫七豎八,上下亂斫,休說是人,連衣服也傷不了人家一點,引得滿場哈哈大笑。這其中惱了黎綽,手持一條花槍,躥入場中。陶鈞忙喊:"黎教師且慢!只許單打獨鬥,才算英雄。"黎、黃二人哪裡肯聽,仍是一擁齊上。陶鈞見黎、黃二人刀槍並舉,疾若飄風,正替趙心源著急。再看那趙心源時,縱高跳遠,好似大人戲弄小孩子一樣,並不把黎、黃二人放在心上。

黎、黃二人鬥了半天,竟不能傷敵人分毫,又羞又氣又著急,便不問青紅皂白,把手中兵器拼命向敵人進攻。先是黎綽照著趙心源前心,使了一個長蛇入洞,抖起碗大的槍花,分心便刺。趙心源不慌不忙,將腳一墊,縱起有丈許高下。落地不遠,黃暖一刀,又照他腳面斫去。看看斫在腳上,趙心源忽地一個怪蟒翻身,將身一側,避過刀鋒。左腳剛一落地,黎綽的槍又到,同時黃暖的刀又當頭斫來。趙心源喊一聲:"來得好!"將身往後一仰,腳後跟頓處,倒退斜穿出去數尺遠近。那黎綽一槍刺了個空,恰巧黃暖用力大猛,收刀不住,一刀斫在黎綽槍上,斫成兩段。在這快如閃電的當兒,趙心源業已飛身到了面前,舉起兩拳,在黎、黃二人臉上一晃。他二人吃了一驚,慌不迭地,一個拿了把鋼刀,一個舉起半截斷槍,還待迎敵,只覺頭上彷彿有個東西輕輕按了一下。再看敵人,已不知去向。忽見趙心源立在一個土坡上,手裡拿著他二人的帽子,哈哈笑道:"二位教師果然武術高強,請饒了我吧。"黎、黃二人暗暗驚異:"怎麼一轉瞬間,自己帽子會被人家取去了?"情知萬萬不是此人對手,只是又捨不得離此他去,越加惱羞成怒。稍微想了一想,黎綽又在別人手中取過一件兵刃,二人喊了一聲,又趕殺上去。趙心源見二人這樣不知趣,便說道:"趙某手下留情,爾等仍然不知時務,我就要無禮了。"

那賽蘇秦見勢不佳,便與餘下的十幾個教師使了一個眼色,自己卻溜回莊中而去。那十幾個渾人哪知趙心源的厲害,見軍師發下號令,還想以多取勝,一個個手持兵刃,離了座位,假裝觀望,往場內走去。到底敵人是一雙空手,起初還不好意思加入戰團。那趙心源見眾人挨近,早知來意,便一面迎敵,一面口中說道:"諸位如果技癢,何不也下來玩耍玩耍呢?"眾人見趙心源叫陣,越加惱怒,大吼了一聲,各持兵刃,一擁齊上。趙心源起初只敵黎、黃二人,並未拿出真實本領,無非用些輕身功夫,閃轉騰挪,取笑而已。現在見眾人一齊向前,心想:"不給他們點厲害,他們也不知道我趙心源為何許人也。"想罷,順便就把兩個帽子當作兵器,舞了個風雨不透。覷定眾人來到切近,忽地將身往下一蹲,用一個掃地連環腿,往四面一轉,掃將開去,當時打倒了七八個人。黎綽受了同夥兵刃的誤傷,幾乎連肩削了去。知道不好,按照原定計劃,打了一個呼哨,眾人連滾帶爬,忙跟著四散退了下來。

趙心源本不想太甚,既是敵人敗退,也不窮追。恰好身旁倒有兩個受傷的教師,便上前用手相扶。剛剛扶起一人,忽聽金刃劈風的聲音,知道是敵人暗器,忙將頭一偏,躲了過去,原來是一隻飛鏢。再往四外看時,敗退的十幾個教師,手中各持暗器,已在四面將自己包圍。

說時遲,那時快,這四下的鏢、錘、弩、箭,如飛蝗流星一般,向他打來。趙心源見他等這般卑鄙,暗暗好笑,可是自己也不敢大意。你看他躥高縱矮,縮頸低頭,手接腳踢,敏捷非常,活似猿猴一般,休想傷得他分毫。百忙中有時接著敵人暗器,還要回敬一下,無不百發百中。

這時早惱了陶鈞。起初見黎、黃敗退,眾教師以多為勝,已是又氣又恨。及至見眾人不是趙心源敵手,被人赤手空拳打倒好些,心中高興非常。現在見眾人敗退,暗器齊發,不由大怒,便站在高處喝止。眾人恨極了趙心源,咬牙切齒,哪裡還聽他的話。陶鈞正待上前,忽見陶全上氣不接下氣跑來,說道:"適才公子在此比武,有一個教師偷偷回到莊中,將帳房捆住,開了銀櫃,搶了許多金銀,往西北方逃走了。"陶鈞心想:"果然這班人俱是歹人,現今他們見能手來了,知道他們站不住腳,便下這樣毒手。"又想自己平日對他們何等厚待,臨走倒搶了自己銀票。情知已追趕不上,索性等比試完了再說。又見眾教師狼狽情形,越加忿恨,便喊道:"趙英雄,你不必手下留情,他們這一夥俱是強盜,適才已分人到我家中打劫去了。"這時黎綽站得離陶鉤最近,聞聽此話,暗恨賽蘇秦不夠朋友,眾人在此捨死忘生對敵,他倒於中取利。又恨陶鈞不講交情,一心偏向外人,恰好手中暗器用完,便顧不得再打敵人,把心一橫,只一躥便到了陶鈞面前,大聲喝道:"你這個得新忘舊的小畜生!

"言還未了,一槍當胸便刺。

陶鈞一個冷不防,吃了一驚,剛喊出一聲:"不好!"黎綽已中鏢倒地。原來趙心源在場上亂接暗器時,地下新躺倒兩個受傷的敵人。一個傷很重,已經動轉不得,雖經趙心源扶起,依舊倒下哼哼裝死。另一個姓毛,外號人稱貓頭鷹,最是奸險不過。他雖然也捱了趙心源一連環腿,卻是受傷不重。因見眾教師暗器齊飛,趙心源應接不暇之際,看出了便宜。恰好他身上帶著有三支鋼鏢,悄悄取在手中。趙心源正在那裡亂接暗器,忽見地下受傷教師在那裡慢慢移動,便留上了神。貓頭鷹哪知厲害,將鏢挪在右手,向前一舉,一隻鋼鏢直奔趙心源咽喉打去。趙心源早已防備,見鏢來到,也不躲閃,將口一張,用鋼牙緊緊將鏢銜住。

恰好手中又接了一支弩箭,覷準貓頭鷹右肩胛上,大中二指捏住箭桿,食指用力微一使勁,打個正著。貓頭鷹第二次鏢還未發出,就中了敵人暗器,疼得滿地打滾。這時黎綽已縱到陶鈞跟前,舉槍便刺。趙心源遠遠看見,來不及救援,他便把口中的鏢換在左手,又接了黃暖一隻鏢,剛要回敬他一下,瞥眼看著陶鈞正在危險之中,也不及說話,雙手鏢衝著黎、黃二人次第發出,黎、黃二人分別中鏢倒地。趙心源接著施展燕子飛雲縱的功夫,接連三縱,已到了陶鈞面前。再看陶鈞,已奪過黎綽花槍,要往下再刺。趙心源忙喊道:"公子不可造次。"陶鈞停手剛要問時,趙心源忙道:"公子請先回莊,待我先打發他們上路。"說罷,要過陶鉤手中的槍,將黎綽脅下一點,便縱身入場。

這時眾教師中,有乖覺一點的,業己逃跑;有不知時務的,還待上前。趙心源施展輕身功夫,縱到他們跟前,用槍桿一點,無不應聲而倒。不大會工夫,眾教師除逃去的三四個外,其餘的俱都被趙心源點倒在地,不能動轉。趙心源又將眾人像提豬一般,提在一個地方。

這時陶鈞尚未走去,眾人俱都不能動轉,面向著他,露出一種乞憐之色。陶鈞正要發言,趙心源道:"想爾等眾人在此地矇騙陶公子混碗飯,原無什麼罪惡。只是不該以眾凌寡,暗算傷人。爾等如欲從此洗心革面,趙某也不為已甚;否則便請陶公子送爾等到官廳,辦爾等搶劫之罪。任憑爾等打算吧!"說罷,便走過去,在每人身後拍了一把,眾人緩醒過來,一個個羞容滿面,轉身要走。陶鈞這時倒動了惻隱之心,忙喝道:"諸位暫且慢走,且容我派人將諸位的行李衣物取來。"說罷,便叫人去叫陶全將眾人的衣物取來,又叫陶全再籌一千兩銀子,作為贈送眾人的川資。眾人見公子如此仁義,俱都喜出望外,跪在地下,向陶鈞叩頭謝別。陶鈞也跪下還禮。眾人當即告辭。那受傷的人,便由不受傷的攙扶,分別上路而去。

陶鈞見眾人走後,便請趙心源同往莊中,執意拜他為師。趙心源道:"公子生有異質,趙某怎配做公子的師父:我不過在此避難。公子如以朋友相待,趙某當盡心相授。"陶鈞還是不依,趙心源只得受了陶鈞四拜,從此朝夕用功,藝業大進。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2:20

第二十四回 望門投止 趙心源門內接銀鏢 渡水登萍 陶孟仁江心觀絕技

那趙心源原名崇韶,乃是江西世家,祖上在明朝曾為顯宦。趙心源從小隨宦入川,自幼愛武,在青城山中遇見俠僧軼凡,練了一身驚人的本領。他父親在明亡以後,不願再事異族,隱居川東,課子力田。去世之後,心源襲父兄餘產,仗義輕財,到處結納異人名士,藝業也與日俱進。江湖上因他本領超群,又有山水煙霞之痺,贈他一個雅號,叫作煙中神鄂。他與陸地金龍魏青,乃是同門師兄弟。近年因在四川路上幫助一家鏢客,去奪回了鏢,無意中與西川八魔結下仇怨。因常聽魏青說起陶鈞輕財好友,好武而未遇名師,便想去投奔於他,藉以避禍。好在他的名江湖上並無人知道,八魔只以為四川是他的老家,暫時不會尋訪到江西來。又見陶鈞情意殷殷,便住在他家中,用心指導他內外功門徑。三年光陰,陶鉤果然內外功俱臻上乘。對於心源,自然是百般敬禮。

有一天,陶鉤正同心源在門前眺望,忽然覺得有一個亮晶晶的東西飛來,再看心源,已將那東西接在手中,原來是一支銀鏢。正待發問,忽見遠處飛來一人,到了二人跟前,望著心源笑道:"俺奉魔主之命,尋閣下三年,正愁不得見面,卻不想在此相遇。現在只聽閣下一句話,俺好去回覆我們魔主。"說罷,獰笑兩聲。心源道:"當初俺無意中傷了八魔主,好生後悔。本要登門負荊,偏偏又被一個好友約到此地,陪陶公子練武。既然閣下奉命而來,趙某難道就不識抬舉?不過趙某還有些私事未了,請閣下上覆魔主,就說趙某明年五月端午,準到青螺山拜訪便了。"那人聽了道:"久聞閣下為人素有信義,屆時還望不要失約才好。"說罷,也不俟心源還言,兩手合攏,向著心源當胸一揖,即道得一聲:"請!"心源將丹田之氣往上一提,喊一聲:"好!閣下請吧!"再看那人,無緣無故,好似有什麼東西暗中撞了似的,倒退出去十幾步,面帶愧色,望了他二人幾眼,回身便走,步履如飛,轉眼已不知去向。

陶鈞見心源滿臉通紅,好似吃醉了酒一般,甚覺詫異。剛要問時,心源搖搖頭,回身便走。回到陶家,連忙盤膝坐定,運了一會氣,才說道:"險哪!"陶鈞忙問究竟。心源道:

"公子哪裡知道。適才那人,便是四川八魔手下的健將,名叫神手青雕徐嶽的便是。"說罷,將手中接的那支銀鏢,遞與陶鈞道:"這便是他們的請柬。只因我四年前,在西川路上,見八魔中第八的一個八臂魔主邱齡,劫一位鏢客的鏢,他們得了鏢,還要將護鏢的人殺死。

我路見不平,上前解勸,邱齡不服,便同我打將起來。他的人多,我看看不敵,只得敗退。

不知什麼所在,放來一把梅花毒針,將他們打敗,才解了鏢客同我之圍。放針的人,始終不曾露面。八魔卻認定了我是他們的仇敵。我聽人說,他非要了我的命不可。我自知不敵,只好避居此地。今日在莊外遇見徐嶽,若非內功還好,不用說去見八魔,今日已受了重傷。那徐嶽練就的五鬼金沙掌的功夫,好不厲害。他剛才想趁我不留神,便下毒手。幸喜我早有防備,用丹田硬功回撞他一下,他就不死,也受了內傷。我既接了八魔請束,不能不去。如今離明年端午,只有九個多月,我要趁此時機,作一些準備,不能在此停留。公子藝業未成,我也不要做公子的師父,辱沒了公子資質。天下劍仙異人甚多,公子如果有心,還是出門留心,在風塵中去尋訪。只要不驕矜,能下人,存心厚道,便不會失之交臂的。"陶鈞聽心源要走,萬分不捨,再四挽留不住,又知道關係甚大,只得忍痛讓心源走去。由此便起了出門尋師之念。好在家中有陶全掌管,萬無一失。於是自己也不帶從人,打了一個包袱,多帶銀兩,出門尋覓良師異人。因漢口有先人幾處買賣,心源常說,蜀中多產異人,陶鈞就打算先到漢口,順路人川。

行了月餘,到了漢口。陶家開的幾家商店,以宏善堂藥鋪資本最大,聞得東家到來,便聯合各家掌櫃,分頭置酒洗塵。陶鈞志在求師,同這些俗人酬應,甚覺無聊。周旋幾天之後,把各號買賣帳目略看了看,逢人便打聽哪裡有會武術的英雄。那武昌城內趕來湊趣的宏善堂的掌櫃,名叫張興財,知道小東家好武,便請到武昌去盤桓兩日,把當地幾個有名的武師,介紹給陶鈞為友。陶鈞自從跟心源學習武功之後,大非昔比。見這一班武師並無什麼出奇之處,無非他們經驗頗深,見聞較廣,從他們口中知道了許多武俠軼聞,綠林佳話,心中好生欲慕。怎奈所說的人,大都沒有準住址,無從尋訪。便想再住些日,決意入川,尋訪異人。眾武師中,有一個姓許名鎖的,使得一手絕好的子母鴛鴦護手鉤,輕身的功夫也甚好,外號展翅金鵬。原是書香後裔,與陶鈞一見如故,訂了金蘭之好。這時已屆隆冬,便打算留陶鈞過年後,一同入川,尋師訪友。陶鈞見有這麼一個知己伴侶,自然更加高興。因厭藥店煩囂,索性搬在許鎖家中同住。

有一天,天氣甚好,漢口氣候溫和,雖在隆冬,並不甚冷,二人便約定買舟往江上游玩。商量既妥,也不約旁人,僱了一隻江船,攜了行灶酒食。上船之後,見一片晴川,水天如鏡,不覺心神為之一快。二人越玩越高興,索性命船家將船搖到鸚鵡洲邊人跡不到的去處,盡情暢飲。船家把船搖過鸚鵡洲,找了一個停泊所在。陶、許二人又叫把酒食搬上船頭,二人舉酒暢談。正在得趣之際,忽見上流頭遠遠搖下一隻小船,這隻船看去簡直小得可憐,船上只有一把槳,水行若飛。陶鈞正要說那船走得真快,還未說完,那船已到了二人停舟所在。小船上的人是一個瘦小枯乾的老頭,在數九天氣,身上只穿著一件七穿八洞的破單袍,可是漿洗得非常乾淨。那小船連頭帶尾不到七尺,船中頂多能容納兩人。船頭上擺了一把瓦茶壺,一個破茶碗,還有一個裝酒的葫蘆。那老頭將船靠岸,望了陶、許二人兩眼,提了那個葫蘆,便往岸上就走,想是去沽酒去。那小船也不繫岸,只管順水飄泊。陶鈞覺得希奇,便向許鎖道:"大哥,你看這老頭,想是貪杯如命,船到了岸,也不用繩系,也不下錨,便上岸去沽酒。一會這船隨水流去,如何是好呢?"說時那船已逐漸要離岸流往江心。陶鈞忙命船家替他將船攏住。船家領命,便急忙用篙竹竿將那船鉤住。說也可笑,那船上除了幾件裝茶、酒的器具外,不用說錨纜沒有,就連一根繩子也沒有,好似那老頭子根本沒有打算停船似的。船家只得在大船上尋了一根繩子,將那小船系在自己船上的小木樁上。許鉞年紀雖只三十左右,閱歷頗深,見陶鈞代那操舟老頭關心,並替他繫繩的種種舉動,只是沉思不語,也不來攔阻於他。及至船家系好小船之後,便站起身來,將那小船細細看了一遍。忽然向陶鈞說道:"老弟,你看出那老頭有些地方令人可疑麼?"陶鈞道:"那老頭在這樣寒天只穿一件單衫,雖然破舊,卻是非常整潔。可是他上岸的時候,步履遲鈍,又不像有武功的樣子。實在令人看不透來歷。他反正不是風塵中異人,便是山林內隱士,決非常人。等他回來,我們何妨請他喝兩杯,談談話,不就可以知道了嗎?"許鉞道:"老弟的眼力果然甚高,只是還不盡然。"

陶鈞正要問是何緣故,那老頭已提著一大葫蘆酒,步履蹣跚,從岸上回轉。剛到二人船旁,便大喝道:"你們這群東西,竟敢趁老夫沽酒的時候,偷我的船麼?"船家見老頭說話無禮,又見他穿的那一身窮相,正要反唇相罵。陶鈞連忙止住,跳上岸去,對那老頭說道:

"適才閣下走後,忘了系船。我見貴船隨水飄去,一轉眼就要流往江心,所以才叫船家代閣下繫住,乃是一番好意,並無偷盜之心。你老休要錯怪。"那老頭聞言,越發大怒道:"你們這群東西,分明通同作弊。如今真贓實犯俱在,你們還要強詞奪理嗎?我如來晚一步,豈不被你們將我的船帶走?你們莫非欺我年老不成?"陶鈞見那老頭蠻不講理,正要動火,猛然想起趙心源臨別之言,又見那老頭雖然焦躁,二目神光炯炯,不敢造次,仍然賠著笑臉分辯。那老頭對著陶鈞,越說越有氣,後來簡直破口大罵。

許鉞看那老頭,越覺非平常之人,便飛身上岸,先向那老頭深施一禮道:"你老休要生氣,這事實是敝友多事的不好。要說想偷你的船,那倒無此心。你老人家不嫌棄,剩酒殘餚,請到舟中一敘,容我弟兄二人用酒賠罪,何如?"那老頭聞言,忽然轉怒為喜道:"你早說請我吃酒,不就沒事了嗎?"陶鈞聞言,暗笑這老頭罵了自己半天,原來是想詐酒吃的,這倒是訛酒的好法子。因見許鉞那般恭敬,知出有因,自己便也不敢怠慢,忍著笑,雙雙揖客登舟。坐定之後,老頭也不同二人寒暄,一路大吃大喝。陶、許二人也無法插言問那老頭的姓名,只得殷勤勸酒敬菜。真是酒到杯乾,爽快不過。那兩個船家在旁看老頭那份窮喝餓吃,氣忿不過,趁那老頭不留神,把小船上系的繩子悄悄解開。許鉞明明看見,裝作不知。

等到船已順水流出丈許,才故作失驚道:"船家,你們如何不經意,把老先生的船,讓水給衝跑了?"兩個船家答道:"這裡江流本急,他老人家船上又無系船的東西,通共一條小繩,如何系得住?這大船去趕那小船,還是不好追,這可怎麼辦?好在他老人家正怪我們不該替他繫住他的小船,想必他老人家必有法子叫那船回來的。"那老頭聞船家之言,一手端著酒杯,回頭笑了笑道:"你說的話很對,我是怕人偷,不怕它跑的。"陶鈞心眼較實,不知許鉞是試驗老頭的能耐,見小船順水飄流,離大船已有七八丈遠,忙叫:"船家快解纜,趕到江心,替老先生把船截回吧。"

船家未及答言,老頭忙道:"且慢,不妨事的,我的船跑不了,我吃喝完,自會去追它的,諸位不必費心了。"許鉞連忙接口道:"我知道老前輩有登萍渡水的絕技,倒正好藉此瞻仰了。"陶鈞這才會意,便也不開口,心中甚是懷疑:"這登萍渡水功夫,無非是形容輕身的功夫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如在水面行走。昔日曾聽見趙心源說過,多少得有點憑藉才行。看那船越流越遠,這茫茫大江,無風三尺浪,任你輕身功夫到了極點,相隔數十丈的江面,如何飛渡?"仔細看那老頭,除二目神光很足外,看不出一些特別之點。幾次想問他姓名,都被他用言語岔開。又飲了一會,小船隔離更遠,以陶、許二人目力看去,也不過看出在下流頭,像浮桴似地露出些須黑點。那老頭風捲殘雲,吃了一個杯盡盤空。然後站起身來,酒醉模糊,腳步歪斜,七顛八倒地往船邊便走,陶鈞怕他酒醉失足江中,剛一伸手拉他左手時,好似老頭遞在自己手上一個軟紙團,隨著把手一脫,陶鈞第二把未拉住,那老頭已從船邊跨入江中。陶鈞嚇了一跳,"不好"兩字還未喊出口,再看那老頭足登水面,並未下沉,回頭向著二人,道一聲"再見",踢裡趿拉,登著水波,望下流頭如飛一般走去。把船上眾人,嚇得目定口呆。江楚間神權最盛,兩個船家疑為水仙點化,嚇得跪在船頭上大叩其頭。

許鉞先時見那老頭那般作為,早知他非常人。起初疑他就會登萍渡水的功夫,故意要在人前賣弄。這種輕身功夫,雖能提氣在水面行走,但是頂多不過三四丈的距離,用蜻蜒點水的方式,走時也非常吃力。後見小船去遠,正愁老頭無法下臺,誰知他竟涉水登波,如履平地。像這樣拿萬丈洪濤當作康莊大路的,簡直連聽都未聽說過。深恨自己適才許多簡慢,把絕世異人失之交臂。陶鈞也深恨自己不曾問那老頭姓名。正出神間,忽覺手中捏著一個紙團,才想起是那老頭給的。連忙打開一看,上面寫著"遲汝黃鶴,川行宜速"八個字,筆力道勁,如同龍蛇飛舞。二人看了一遍,參詳不透。因上面"川行宜速"之言,便想早日入川,以免錯過良機。同許鉞商量,勸他不要顧慮家事,年前動身。許鉞也只得改變原來安排,定十日內將家中一切事務,託可靠的人料理,及時動身。當下囑咐船家,叫他們不要張揚出去。又哄騙說:"適才這位仙人留得有話,他同我們有緣,故爾前來點化。如果洩露天機,則無福有禍。"又多給了二兩銀子酒錢。船家自是點頭應允。不提。

二人回到許家,第二天許鉞便去料理一切事務。那陶鈞尋師心切,一旦失之交臂,好不後悔。因老頭紙條上有"遲汝黃鶴"之言,臨分手有再見的話,便疑心叫他在黃鶴樓相候。

好在還有幾天耽擱,許鉞因事不能分身,也不強約,天天一人跑到黃鶴樓上去飲酒,一直到天黑人散方歸,希望得些奇遇。到第七天上,正在獨坐尋思,忽然看見眾人交頭接耳。回頭一看,見一僧一俗,穿著奇怪,相貌兇惡,在身後一張桌子上飲酒。這二人便是金身羅漢法元和秦朗,相貌長得醜惡異常,二目兇光顯露。陶鈞一見這二人,便知不是等閒人物,便仔細留神看他二人舉動。那秦朗所坐的地方,正在陶鈞身後,陶鈞回頭時,二人先打了一個照面。那秦朗見陶鈞神采奕奕,氣度不凡,也知他不是平常酒客。便對法元道:"師父,你看那邊桌上的一個年輕秀士,二目神光很足,好似武功很深,師父可看得出是哪一派中的人麼?"法元聽秦朗之言,便對陶鈞望去,恰好陶鈞正回頭偷看二人,不由又與法元打了一個照面。

法元見陶鈞長得丰神挺秀,神儀內瑩,英姿外現,簡直生就仙骨,不由大吃一驚。便悄悄對秦朗說道:"此人若論功行,頂多武術才剛入門;若論劍術,更是差得遠。然而此人根基太厚,生就一副異稟。他既不會劍術,當然還未被峨眉派收羅了去。事不宜遲,你我將酒飯用完,你先到沙市相候,待我前去引他入門,以免又被峨眉派收去。"師徒用了酒飯,秦朗會完飯帳,先自一人往沙市去了。法元等秦朗走後,裝作憑欄觀望江景,一面留神去看陶鈞,簡直越看越愛。那陶鈞起先見法元和秦朗不斷地用目看他,一會又見他們交頭接耳,小聲秘密私談,鬼鬼祟祟的那一副情形,心中已經懷疑。後來見秦朗走時,又對他盯了兩眼,越發覺得他二人對自己不懷好意。陶鈞雖造詣不深,平時聽趙心源時常議論,功夫高深同會劍術的人種種與常人不同之點,估量這兩個人如對自己存心不善,絕不容易打發。那和尚吃完不走,未必不是監視自己。自己孤身一人,恐難對付;欲待要走,少年氣盛,又覺有些示弱。自想出世日淺,並未得罪過人,或者事出誤會,也未可知。於是也裝作憑欄望江,和看街上往來車馬,裝作不介意的樣子。

正在觀望之間,忽見人叢中有一個矮子,向他招呼。仔細一看,正是他連日朝思暮想、那日在江面上踏波而行的那個老頭,不由心中大喜。正要開口呼喚時,那老頭連忙向他比了又比,忽耳旁吹入一絲極微細的聲音說道:"你左邊坐著的那一個賊和尚,乃是五臺派的妖孽,他已看中了你,想收你作徒弟。你如不肯,他就要殺你。我現時不願露面,你如想拜我為師,可用計脫身,我在鸚鵡洲下等你。那和尚要想等你下樓,用強迫手段將你帶走。你不妨欲取故與,先去和他說話,捉弄他一下。"說完,便不聽聲響。再看那老頭時,已走出很遠去了。

說到這裡,閱者或者以為作者故意張大其詞,否則老頭在樓下所說這些話,雖然聲小,既然陶鈞尚能聽見,那法元也是異派劍仙中有數人物,近在咫尺,何以一點聽不見呢,閱者要知道,劍仙的劍,原是運氣內功,臻乎絕頂,才能身劍合一,可剛可柔,可大可小。那老頭說話的一種功夫,名叫百里傳音,完全是練氣功夫。他把先天真氣,練得細如遊絲,看準目標,發將出去,直貫對方耳中。聲音雖細,卻是異常清楚。漫說摟上樓下,這十數丈的距離,就是十里百里,也能傳到。劍仙取人首級於百里之外,也是這一種道理。閒話少提,書歸正傳。

話說陶鈞聞聽老頭之言,才明白那和尚注意自己的緣故。又聽那老頭答應收他為徒,真是喜出望外。又愁自己被和尚監視,脫身不易。望了望那和尚,好似不曾聽見老頭曾經和自己說過話一般,就此已知他二人程度高下。於是定了定心神,暗想脫身之計。那法元本想等陶鈞下樓時,故意自高身價,賣弄兩手驚人的本領,好讓陶鈞死心塌地前來求教。後來見陶鈞雖然看了他兩眼,也不過和其他酒客一樣,並不十分注意,不由暗暗罵了兩聲蠢才。他和陶鈞對耗了一會,不覺已是申未酉初,酒闌人散。黃鶴樓上只剩他兩個人,各自都假裝眺望江景,正是各有各的打算。陶鈞這時再也忍耐不住,但因聽那老頭之言,自己如果一走,那和尚便要跟蹤下樓,強迫他同走,匆速間委實想不出脫身之計。

正在凝思怎樣走法,偏偏湊趣的酒保因陶鈞連來數日,知是一個好主顧,見他獨坐無聊,便上來獻殷勤道:"大官人酒飯用完半天,此時想必有些飢餓。適才廚房中剛從江裡打來的新鮮魚蝦,還要做一點來嚐嚐新麼?"陶鈞聞言,頓觸靈機,便笑道:"我因要等一個朋友,來商量一件要事,原說在傍晚時在此相會,大概也快來啦。既有這樣新鮮東西,你就去與我隨便做兩樣。我此時有點內急,要下樓方便方便。倘如我那位朋友前來,就說我去去就來,千萬叫他不要走開。"說罷,又掏出一錠銀子,叫他存在櫃上,做出先會帳的派頭,向酒保要了一點手紙,下樓便走。

法元正在等得不耐煩,原想就此上前賣弄手段。及聽陶鈞這般說法,心想物以類聚,這人質地如此之高,他的朋友也定不差。便打算索性再忍耐片時,看看來人是誰。估量陶鈞入廁,就要回來,也就不想跟去。又因枯坐無聊,也叫酒保添了兩樣菜,臨江獨酌。等了半日,不見陶鈞回來,好生奇怪,心想道:"此人竟看破了我的行藏麼?"冬日天短,這時已是瞑色滿江,昏鴉四集。酒保將燈掌上,又問法元為什麼不用酒菜。法元便探酒保口氣道:"適才走的那位相公,不像此地口音,想必常到此地吃酒,你可知道他姓甚名誰,家居何處嗎?"那酒保早就覺著法元相貌兇惡,葷酒不忌,有些異樣,今見他探聽陶鈞,如何肯對他說真話。便答道:"這位相公雖來過兩次,因是過路客人,只知他姓陶,不知他住何處。"法元見問不出所以然來,好生不快。又想那少年既然說約會朋友商量要事,也許入廁時,在路上相遇,或者不是存心要避自己。便打算在漢口住兩天,好尋覓此人,收為門下,省得被峨眉派又網羅了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2:45

第二十五回 賽仙朔三次戲法元 小孟嘗二番逢矮叟

法元酒飯用罷,便會帳下樓,去尋客店。剛剛走到江邊,忽見對面來了一個又矮又瘦的老頭,喝得爛醉如泥,一手還拿著一個酒葫蘆,步履歪斜,朝著自己對面撞來。法元的功夫何等純熟,竟會閃躲不開,砰的一聲,撞個滿懷,將法元撞得倒退數尺。那老頭一著急,哇的一聲,將適才所吃的酒,吐了法元一身。明知闖了禍,連一句客氣話也不說,慌忙逃走。

法元幾乎被那老頭撞倒在地,又吐了自己一身的酒,不由心中大怒。本想將劍放出,將那老頭一揮兩段。又想以自己身份,用劍去殺一個老醉鬼,恐傳出去被人恥笑。正要想追上前去,暗下毒手。在月光底下,忽抬頭看見前面街道轉角處,站定一人,正是在那酒樓上所見的少年。便無心與那老頭為難,連忙拔步上前。怎奈那少年看見法元,好像知道來意,拔腳便走,兩下相隔有十幾丈遠。法元萬料不到陶鈞見他就躲,所以走得並不十分快。及至見陶鈞回身便走,忙急行幾步,上前一看,這巷中有三條小道,也不知那少年跑向哪一條去。站在巷口,不由呆了一陣。猛然想起剛才那個老頭有些面熟,好似在哪裡見過;又想起自己深通劍術,內外功俱臻絕頂,腳步穩如泰山,任憑几萬斤力量來撞,也不能撞動分毫,怎麼適才會讓一個醉鬼幾乎將自己撞倒?越想越覺那人是個非常人物,特意前來戲弄自己。再往身上一看,一件簇新的僧衣,被那老頭吐得狼藉不堪,又氣又惱。等了一會,不見酒樓遇見的那少年露面,只得尋了一個客店住下,將衣服用溼布擦了一擦,放在屋內向火處去烘乾。坐在屋內,越想越疑心那少年是那老頭的同黨。便定下主意:如果那少年並不在敵派教下,那就不愁他不上套,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收歸門下,以免被敵人利用;如果他已在峨眉派門下,便趁他功行未深、劍術未成之時,將他殺死,以除後患。

法元打好如意盤算之後,就在店房之中盤膝坐定。等到坐完功課,已是三更時分,估量這件僧衣業已烘乾。正要去取來穿時,不料走到火旁一看,不但僧衣蹤影不見,連自己向秦朗要來的那十幾兩散碎銀子,俱已不知去向,不由大吃一驚。論起來,法元御劍飛行,日行千里,雖未斷絕煙火食,已會服氣辟穀之法,數日不飢。這塵世上的金銀原無什麼用處,只因在酒樓上秦朗會帳時,法元后走,恐怕難免有用錢的地方,特地給他留下十幾兩散碎銀子。也不知哪一個大膽的賊人,竟敢在大歲頭上動土,來開這麼一個玩笑。法元情知這衣服和錢丟得奇怪。自己劍術精奇,聽覺靈敏,樹葉落地,也能聽出聲響。何況在自己房內,門窗未動,全沒絲毫聲息,會將自己偷個一淨二光,此事決非尋常賊盜所為,就是次一等的劍仙,也不能有此本領。明知有敵人存心和自己過不去,來丟他的醜。沒有衣服和銀子,慢說明天不好意思出門見人,連店錢都無法付。自己是有名的劍仙,絕不能一溜了事,其勢又不能張揚,好生為難。猛想起天氣還早,何不趁此黑夜,上大戶人家去偷些銀兩,明日就暗地叫店家去買一身僧衣,再設法尋查敵人蹤跡。

主意決定之後,也不開門,便身劍合一,從後窗隙穿出,起在空中,挑那房屋高的所在,飛身進去。恰好這家頗有現銀,隨便零整取了有二十兩銀子。又取紙筆,留下一張借條,上寫"路過缺乏盤資,特借銀二十兩,七日內加倍奉還,聲張者死"幾個字。寫完之後,揣了銀子,仍從原路迴轉店中,收了劍光坐下。剛喊得一聲:"慚愧!"忽覺腰間似乎有人摸了他一把,情知有異。急忙回頭看時,忽然一樣東西當頭罩下。法元喊聲:"不好!"已被東西連頭罩住,情知中了敵人暗算。在急迫中,便不問青紅皂白,放起劍光亂砍一陣,一面用手去取那頭上的東西。起初以為不定是什麼法寶,誰想摸去又輕又軟,等到取下看時,業已被自己的劍砍得亂七八糟,原來正是將才被那人偷去的僧衣。法元這是平生第一次受人像小孩般玩弄,真是又羞又氣又著急,哭笑不得。再一摸適才偷來的二十兩銀子,也不知去向。僧衣雖然送還,業已被劍砍成碎片,不能再穿。如要再偷時,勢又不能。敵人在暗處,自己在明處,估量那人本領,決不在自己以下,倘再不知進退,難免不吃眼前虧,好生為難。

猛一回頭,忽見桌上亮晶晶地堆了大大小小十餘個銀裸子,正是適才被人偷去之物。走上前一看,還壓著有一張紙條,上面寫道:"警告警告,玩玩笑笑。羅漢做賊,真不害臊。贓物代還,嚇你一跳。如要不服,報應就到。"底下畫著一個矮小的老頭兒,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拿著裝酒的葫蘆,並無署名。法元看完紙條,再細細看那畫像,好似畫的那老頭,和臨黑時江邊所遇的那老頭兒一樣。越看越熟,猛然想起,原來是他。知道再待下去,絕無便宜,不及等到天明,也顧不得再收徒弟,連夜駕起劍光逃走了。在路上買了一身僧衣,追上秦朗,迴轉慈雲寺去了。

說了半天,這個老頭是誰呢?這便是嵩山二老中一老,名叫賽仙朔矮叟朱梅。此人原在青城山得道隱居,百十年前,在嵩山少室尋寶,遇見東海三仙中追雲叟白谷逸。兩人都是劍術高深,道法通神,性情又非常相投。從頭一天見面起,整整在嵩山少室相聚了有十年,於是便把嵩山少室作為二人研究元功之所。各派劍仙因他二人常在嵩山少室相聚,便叫他二人為嵩山二老。朱梅舉動滑稽,最愛偷偷摸摸和別人開玩笑。既有神出鬼沒之能,又能隱形藏真。有一位劍仙,曾送了他一個外號,叫賽仙朔。他的劍術自成一家,另見一種神妙。生平未收過多的徒弟,只數十年前在青城山金鞭崖下,收了一個徒弟,名叫紀登,便是前者多寶真人金光鼎去約請,被他避而不見的那一個。此人生得又瘦又長,他師父只齊他肚腹跟前。

師徒二人走到一起,看去非常好笑。朱梅還有一個師弟,也是一個有名的劍仙,名喚石道人。法元原是石道人的徒弟,石道人因見他心術不正,不肯將真傳相授,法元才歸入五臺派門下。所以法元深知朱梅的厲害,嚇得望影而逃。

那朱梅是怎生來的呢?他原先本同東海三仙之中的追雲叟白谷逸二人每隔三年,無論如何忙法,必定到嵩山少室作一次聚會。今年本是他二人相會之期,忽然髯仙李元化專程騎鶴去到嵩山少室,告訴他說追雲叟煩他帶口信,今年少室之約,因事不能前來;同時還敦請他下山幫忙,去破慈雲寺,繼續準備日後與各異派翻臉時的事體等語。朱梅聽了這一番言語,自是義不容辭。他於是先到了四川青城山,考察了一番紀登的功課,知道較前進步,便勉勵了他幾句。那金光鼎原先與紀登本是總角之交,後來紀登被朱梅接引,洗手學道,二人雖然邪正不同,倒是常常來往。金光鼎去請紀登下山時,恰好朱梅正在那裡,問起根由,不但不準紀登與金光鼎相見,反申斥了他一頓。紀登無法,只得叫道童回覆金光鼎,說是雲遊在外。朱梅在觀中呆了幾日,靜極思動。心想各派都在網羅賢材,自己平生只收這一個徒弟,雖然肯用功上進,怎奈資質不厚,不能傳自己的衣缽。便想也去搜羅幾個根基厚的人,來作傳人。於是離了青城山,到處物色。順著蜀江下游尋訪,雖然遇見幾個,都不合他的意。前些日在漢陽江邊,用劍誅了一個水路的小賊。他便把賊人留下的小船,作起浮室泛宅上的生活。他生來好飲。本書中有三個愛吃酒的劍仙,一個是追雲叟,一個是醉道人,一個便是朱梅。他每日坐著小船在江邊沽醉,逍遙了數日。那日見陶鈞,便知是個好資質,一路跟下他來,故意將船泊岸,去試驗於他。朱梅早算就法元要經過此地,特意叫陶鈞在黃鶴樓相候,存心作弄法元一番。他把陶鈞引下黃鶴樓之後,便同陶鈞晤面,囑咐了幾句言語,約定第七日同往青城山去。這才假裝醉人,吐了法元一身酒。後來見法元進了一家客店,知道他還不死心,便跟蹤下來。到了晚間,飛身進了法元所住的店房,將他衣服、銀兩偷去。原是念在他從前師父石道人的份上,想警戒他知難而退,以免日後身首異處。及至見法元雖然有些畏懼,卻是始終不悟,又去偷盜人家,知道此人無可救藥,仍將盜來的僧衣和銀兩與他送還,留下一張紙條,作一個最後的警告。可嘆法元妄念不息,未能領會朱梅一番好意,所以後來峨眉鬥劍,死得那樣慘法。這且不提。

補說陶鈞在黃鶴摟上用了幾句詐語,脫身下樓之後,且喜法元並不在後跟來,於是急忙順著江邊路上走去,赴那老頭之約。剛剛走出三里多地,便看見江邊淺灘上橫著那老頭所乘的小船,知道老頭不曾遠去,心中大喜。等到跑近船邊一看,只是一個空船,老頭並不在船上,心中暗恨自己來遲了一步,把這樣好的機會錯過。正在悔恨之際,忽然覺得身後一隻手伸過來,將他連腰抓在手中,舉起掄了兩掄,忽然喊一聲:"去你的吧!"隨手一拉,將他拉出有三四丈高遠。要換了別人,怕不被那人拉得頭昏眼花,跌個半死。陶鈞起初疑心是黃鶴樓上遇的那個和尚,便使勁掙扎,偏偏對方力大無窮,一絲也不能動轉。他自隨趙心源學藝三年後,武功確實大有進步。及至那人把他拉了出去,他不慌不忙,兩手一分,使了一個老鷹翔集的架子,輕輕落在地下。向對面一看,站定兩個人:一個正是那夢寐求之的矮老頭;還有一個老尼姑,手持拂塵,慈眉如銀,滿面紅光,二目炯炯有神。不由心中大喜。正要趕上前去答話,忽聽那老頭對那老尼姑說道:"如何?我說此子心神湛定,資質不差麼。"

那老尼姑笑道:"老前輩法眼,哪有看錯的道理?"

這時陶鈞已跪在老頭面前,口尊"師父"。老頭道:"快快起來,拜過雲靈山的白雲大師。"陶鈞連忙上前拜跪。白雲大師半禮相還。陶鈞又請教師父的姓名。老頭道:"我乃嵩山少室二老之一,矮叟朱梅是也。因見你根基甚厚,恐你誤入迷途,特來將你收歸門下。你要知道,此乃特別的緣法,非同小可。我生平只收你師兄一個徒弟,他僅能將我的道法劍術得去十之二三。你如肯努力精進,前途實在不可限量,完全在你好自為之而已。我同白雲大師,俱都是日內要往成都赴你師伯追雲叟之約。你急速回你寓所,收拾等候,七日內隨我同行。我先到青城山金鞭崖你師兄紀登那裡。你的那個朋友,雖然也向道心虔,可惜他的資質不夠做我的徒弟,再說他也無緣,想去也不行。你回去對他言明,叫他暫時不必入川。他過年將家事料理完竣之後,可到宜昌三遊洞去尋俠僧軼凡。他若不肯收留,就說是我叫他去的。同時,叫他對俠僧軼凡說,他的徒弟趙心源,被西川八魔所迫,明年端午到魔宮赴會,人單勢孤,凶多吉少,叫他無論如何,要破例前去助他脫難。黃鶴樓上那個和尚,名叫金身羅漢法元,原先是你師叔石道人的弟子,也是一個劍仙,後來叛正歸邪。他必然仍要前來尋你,不要害怕,凡事有我在此。你此時回去,若遇著他,你只回頭便走,底下你就不用管了。

到第七天早晨,你一人仍到這邊找我。現時就分手吧。"陶鈞俯首恭聽,等朱梅說完之後,便遵言拜別而去。不提。

白雲大師原是從廬山迴轉,路遇朱梅,互相談起慈雲寺的事,才知道她也是接了髯仙李元化代追雲叟的邀請。朱梅很得意地告訴她收了一個好徒弟,因要試試陶鈞的定力同膽量,所以才突如其來地將他拉起空中。及見陶鈞雖然有些驚疑,並不臨事驚慌;尤其是看清楚之後,再行發活。這一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態度,更為難得,所以朱梅很覺滿意。白雲大師因要先回雲靈山去一轉,便告辭先走。朱梅便去點化法元,上文業已說過。

這裡陶鈞剛走到離許家不遠,忽見前面來了兇僧法元,在那裡東張西望,好似尋人的樣子。又見師父朱梅從一條小巷內步履歪斜,直往法元身上撞去。法元身法雖然敏捷非常,可是並未閃開,被朱梅一撞,幾乎跌倒,又吐了他一身,看去情形十分狼狽可笑。正疑心他師父要和法元比劍,打算看個熱鬧。忽然覺得有人在他肩頭上一拍,說道:"你看什麼,忘了我的話嗎?"回頭一看,正是自己師父,這一眨眼工夫,不知怎麼會從前面二十多丈遠的地方到了自己身後,正要答話,已不見師父的蹤跡。猛抬頭看見法元好似看見了自己,正往前走來,知道不好,慌不迭地連忙跑進巷內。且喜許家就在跟前,忙將身一縱,便已越牆而入,邁步進了廳堂。只見許鉞正在那裡愁眉不展,問起原因,許鉞只管吞吞吐吐不說實話,只說四川之遊,不能同去,請他明日動身。陶鈞暗服師父果然先知,便把朱梅之言對他說了一遍。許鉞只是嘆氣,對陶鈞道:"恭喜賢弟!還未跋涉,就遇劍仙收歸門下。愚兄雖承他老人家指引門路,去投俠僧軼凡,但不知我有無這個福氣,得側身劍俠之門呢。"陶鉤見許鉞神氣非常沮喪,好生不解,再三追問根由,許鉞終是不肯吐露隻字。陶鈞不便再往下追問,只是心中懷疑而已。許鉞也不再料理別事,每日陪著陶鈞,把武漢三鎮的名勝遊了一個遍。

到第六天上,備了一桌極豐盛的酒席,也不邀約外人,二人就在家中痛飲。飯後剪燭西窗,越談越捨不得睡。

一宵易過,忽聽雞鳴。陶鈞出看天色,冬日夜長,東方尚是昏沉沉的。陶鈞因與師父初次約會,恐怕失約,便想在東方未明前,就到江邊去等,以表誠敬。許鉞也表贊成,便執意要送陶鈞,並在江邊陪他。陶鈞因師父說過,許鉞與他無緣,惟恐師父不願意相見,便想用婉言謝絕。才說了兩句客氣話,許鉞忽然搶著說道:"賢弟你難道看愚兄命在旦夕,就不肯加以援手嗎?"陶鈞聞言大驚,忙問是何緣故。許鉞嘆氣道:"你見我面帶愁煩,再三盤問,此時愚兄已陷入危險,因知賢弟的本領雖勝過愚兄,但決不是那人的對手,所以不肯言明。第二日忽然想起令師可以救我,雖然說我與他無緣,但他既肯指引我的門路,可知他老人家尚不十分鄙棄我。恰好我的仇人與我約定,也是今日上午在江邊見面比試。所以我想隨賢弟同去,拜見令師,或者能借令師的威力,解此大難。我這幾日幾次三番想同賢弟說明,只因年輕荒唐之事,不好意思出口。如今事機急迫,愚兄只有半日的活命。現時天已快明,無暇長談,死活全仗賢弟能否引我去拜求令師了。"陶鈞見許鉞說時那樣鄭重,好友情長,也不暇計師父願意與否,便滿口應允。正待問因何與人結仇,這時見明瓦上已現曙色,許鉞又說到江邊再談,便把打好的包裹和銀兩提在手中,一同出門。路並不遠,到時天才微明。江邊靜蕩蕩的,一些聲息皆無,只有江中寒潮,不時向堤岸激潑。見小船不在,知道師父未來,二人找了一塊石頭坐下。嚴冬時節,雖然寒冷,且喜連日晴明,南方氣候溫和,又加以二人武功有根底,尚不難耐。坐定以後,許鉞便開始敘說以前結仇經過。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3:11

第二十六回 白露橫江 良朋談往事 青霓掣電 俠女報親仇

許鉞道:"我家祖先世代在大明承襲武職,家傳九九八十一手梨花槍,在武漢三鎮一帶頗有盛名。我有一個族弟,名喚許錩,小時一同學藝,非常友愛。家父因見異族亡我國家,非常忿恨,不許在朝中為官。因此我弟兄將武藝學成之後,舍弟便出外經商,我便在家中閉戶力田,同時早晚用功習武。

"八年前,忽然舍弟跑了回來,左手被人打斷,身上中了人家的暗器。問起情由,原來是他經商到長沙,走到一個大鎮場上,看見一個老婆子,帶著兩個女兒,大的不過也就十七八歲上下,在那裡擺把式場子。場上立著一面旗,上寫比武招婿,說話非常狂傲。這一老二小三個女人,在鎮上亮了三天的場,被她們打倒不少當地的有名教師。舍弟年輕,見獵心喜,便下去和那女人交手。先比拳腳,輸給人家。後來要求比兵刃,才一出手,那老婆子便上前攔住,說道:'小女連日比試,身體睏乏,兵刃沒眼睛,彼此受了傷都不好。況且適才貴客業已失敗在小女手中,就算這次贏了,也無非扯個平,算不得輸贏。莫如由老身代小女比試,如果老身輸了,立刻照約履行,以免臨時又來爭論。'舍弟欺那婆子年邁,她說的話也近情理,雙方同意之後,便動起手來,誰想打了半日,不分勝負,正在難解難分。那老婆子使一對特別的兵刃,名喚麻姑鋤,非常神妙,想是老年氣弱,看看有些支撐不住。舍弟眼看就要取勝之際,忽覺右臂一陣痠痛,手一鬆,一個失著,被那婆子一鋤,將他右手打折。當時敗下陣來,回到寓所一檢查,原來他無心中中了人家一梅花針。

"要是明刀明槍輸了,自無話說。像這樣暗箭傷人,使舍弟變成殘廢,愚兄自然決難容讓,便連夜同舍弟趕往那個鎮場,恰好走到半路相遇。愚兄那時除了自家獨門梨花槍外,又從先師孟心一那裡學了幾年內功,自然她們母女不是對手。先是那女子同我動手,因見她武藝相貌均好,不忍心要她的命;況且打傷舍弟又不是她。少年輕狂,想同她開開玩笑。又在四五月天氣,穿得很單薄。我便用醉仙猿拳法同她動手,老是在她身旁掏掏摸摸,趁空在她褲腰上用鷹爪力重手法捏了一下,故意賣一個破綻與她。恰好她使了一個鴛鴦連環腿踢將過來,被我接在手中。只一些的工夫,她褲帶早被我用手指捏得已經要斷,她又用力一振,褲子便掉將下來。

"在眾目之下,赤身露體,妙相畢呈。她羞得要哭出來。那婆子一面用衣服與她遮蓋,一面上前朝我說道:'我母女本不是賣武為生,乃是藉此招婿的。小女既輸在你手中,請你就照約履行吧。'我本為報仇而去,況且業已娶妻生子,不但未允,反說了許多俏皮話。那老婆子惱羞成怒,便和我動起手來。這時大家都兵刃拼命相持,還未到半個時辰,我也覺著左臂痠痛,知道她們又發暗器。偏偏那婆子倒黴,我中暗器時,她剛好使了一個吳剛伐桂的招數,當頭一鋤打到。我右手單舉著槍,橫著一擋。她第二鋤又到,我忍痛抖著槍使了一個怪蟒翻身,抖起斗大的槍花,只一絞將她兩鋤撥開,她露出整個的前胸,我當時取她性命,易如反掌。只因不願打人命官司,所以槍尖垂下,將她左腳筋挑斷,倒在地下。我才對她們說道:'許某向不欺負婦人女子,誰叫你們暗箭傷人?這是給你們一個教訓,警戒你們的下次!'說完,我便同舍弟回家。且喜那梅花針打中得不厲害,僅僅受了一些微傷。後來才知道,那老婆子是南五省的江洋大盜餘化虎的老婆,有名的羅剎仙蔡三娘。她兩個女兒,一個叫八手龍女餘珣姑,小的一個便是如今尋我為仇的女空空紅娘子餘瑩姑。

"上兩月,有一個湖南善化好友羅新,特意前來送信,說那餘珣姑因我當眾羞辱於她,又不肯娶她為妻,氣病身亡。蔡三娘受傷之後,已成廢人;又因痛女情殷,竟一病而死。我聽了非常後悔,但也無濟於事。誰想她次女瑩姑立志報仇,天天跑到她母親、姊姊墳前去哭。偶然遇見羅浮山女劍仙元元大師,看她可憐,收歸門下。練成劍術之後,便要尋我報仇。

羅新從大師同派中的一個朋友那裡得來消息,他叫我加緊防備。恰好賢弟約我入川,訪師學劍,正合我意,原擬隨賢弟同行。那日賢弟出門,我正在門外閒立,忽然走過一個女子,向我說道:'這裡就是許教師的家中麼?'我便說:'姓許的不在家,你找他則甚?'她說:

'你去對他說,我是來算八年前的舊帳的。我名叫餘瑩姑,他如是好漢,第七天正午,我在江邊等他。如果過午不來,那就莫怪我下絕情了。'我聞言,知道她既尋上門來,決不能善罷甘休。我就能逃,也逃不了一家老小,倒不如舍這條命給她。事隔多年,她已不認得我,樂得借七天空閒,辦理後事。便答道:'你不就是元元大師的高徒紅娘子嗎?當年的事情,也非出於許某他的本心,再說釁也不是他開。不過事情終要有個了斷,他早知你要來,特命我在此等候。他因為有點要事須去料理,七日之約,那是再好不過,你放心,他屆時準到就是。'那女子見我知道她的來歷,很覺詫異,臨去時回頭望了我幾眼,又回頭說道:'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原來閣下就是許鉞,那真是太好了。我本應當今天就同你交手,可報殺姊之仇。只是我門中規矩,要同人拼死的話,須要容他多活七天,好讓他去請救兵,預備後事。第七天午前,我準在江邊等你,如要失信,那可不怪我意狠心毒。'我明知難免一死,當下不肯輸嘴,很說了幾句漂亮話。那女子也還不信,只笑數聲而去。過後思量,知道危在旦夕,又知道賢弟能力不能夠助我,不願再把好朋友拖累上。先時不肯對你說明,就是這個緣故。"

這時已屆辰初二刻,日光漸漸照滿長江。江上的霧,經紅日一照,幻出一片朝霞,非常好看。二人正說得起勁,忽見上流頭搖下一隻小舟,在水面上駛行若飛。陶鈞忙道:"師父的船來了,我們快去迎接吧。"許鉞遠遠向來船看了又看道:"來船決不是朱老師,這個船似乎要大一些。"言還未了,來船業已離岸不遠,這才看清船上立著一位紅衣女子,一個穿青的少年尼姑。那紅衣女子手中擎著一個七八十斤的大鐵錨,離岸約有兩三丈遠,手一揚處,便釘在岸上,腳微一點,便同那妙齡女尼飛身上岸,看去身手真是敏捷異常。陶鈞正要稱羨,忽聽許鉞口中"噯"的一聲,還未及說話,那兩個人已經走到二人面前。那紅衣女子首先發言,對許鉞道:"想不到你居然不肯失信,如約而來。這位想必就是你約的救兵嗎?一人做事一人當,何苦饒上好朋友做什麼?"陶鈞聞言,便知來人定是許鉞所說的紅娘子餘瑩姑了,因惱她出言無狀,正要開口。許鉞忙拉了他一把,便對餘瑩姑說道:"姑娘休得出言無狀。許某堂堂男子,自家事,自家了,豈肯連累朋友?這位小孟嘗陶鈞,乃是我的好友。

他因有事入川,在此等候他的令師。我一則送他榮行,二則來此踐約。你見我兩人在此,便疑心是約的幫手,那你也和這位比丘同來,莫不成也是懼怕許某,尋人助拳麼?"餘瑩姑聞言,大怒道:"我與你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死在臨頭,還要巧語傷人。今日特地來會會你的獨門梨花槍,你何不也在你家姑娘跟前施展施展?"說罷,腰中寶劍出匣,靜等許鉞亮兵刃。

許鉞聞言,哈哈笑道:"想當初我同你母親、姊姊動手,原是你們不該用暗器傷我兄弟,我才出頭打抱不平。那時手下留情,並不肯傷她二人性命。你姊姊丟醜,你母親受傷,只怨她們學藝不精,怪得誰來?今日你為母報仇,其志可嘉。久聞你在羅浮練成劍術,許某自信武藝尚不在人下,若論劍術,完全不知。你如施展劍術,許某情願引頸受戮,那也無須乎動手。若憑一刀一槍,許某情願奉陪三合。"說罷,兩手往胸前一搭,神色自如。那穿青女尼自上岸來,便朝陶鈞望了個目不轉睛。這時見二人快要動手,連忙插嘴道:"二位不必如此。我也同貴友一樣,是來送行的。二位既有前嫌,今日自然少不得分一個高下。這事起因,我已盡知。依我之見,你們兩家只管比試,我同貴友作一個公證人,誰也不許加入幫忙如何?"許鉞正恐朱梅不來,陶鈞跟著吃苦,聞言大喜,連忙搶著說道:"如此比試,我贊成已極。還未請教法號怎麼稱呼?"那女尼道:"我乃神尼優曇的門下弟子,叫素因便是。瑩姑是同門師妹。她奉叔叔之命,到我漢陽白龍庵借住,我才知道你們兩家之事。我久聞許教師乃是武漢的正人俠士,本想為你們兩家解紛,但是這事當初許教師也有許多不對之處,所以我也就愛莫能助了。不過聽許教師之言,對劍術卻未深造。我們劍仙中人,遇見不會劍術的人,放劍去殺他,其原因僅為私仇,而那人又非奸惡的盜賊,不但有違本門中規矩,也不大光明,我師妹她是決不肯的。教師只管放心,亮兵刃吧。"許鉞聞言,感覺如釋重負,不由膽氣便壯了三分。他的槍原是蛟筋擰成,能柔能剛,可以束在腰上。一聲:"多謝了!"

便取將出來,一脫手,筆桿一般直,拿在手中,靜等敵人下手。

餘瑩姑原有口吃毛病,偏偏許鉞、素因回答,俱都是四川、湖北一帶口音,說得非常之快,簡直無從插口,只有暗中生氣。及至聽素因說出比兵刃,不比劍的話,似乎語氣之間,有些偏向敵人,好生不解。自己本認為這是不共戴天之仇,原打算先把敵人嘲弄個夠,再放飛劍出去報仇。如今被素因說了多少冠冕堂皇的話,又的確是本門中的規矩,無法駁回。越想越有氣,早知如此,不請她同來反倒省事。若不是臨行時師父囑咐"見了素因師兄如同見我,凡事服從她命令"的話,恨不得頂撞她幾句,偏用飛劍殺與她看。正在煩悶之間,又見許鉞亮出兵刃,立等動手,不由怒發千丈道:"大膽匹夫!你家姑娘不用飛劍,也能殺你報仇,快些拿命來吧。"言罷,道一聲:"請!"腳點處,縱出丈許遠近,左手掐著劍法,右手舉劍橫肩,亮出越女劍法第一招青駕展翅的架勢,靜待敵人進招。那一種氣靜神閒、沉著英勇的氣概,再加上她那絕代的容華,不特許、陶二人見了心折,就連素因是神尼優曇得意弟子,箇中老手,也暗暗稱許她入門不久,功行這樣精進。

這時許鉞在這生死關頭,自然是不敢大意,將手中長槍緊一緊,上前一縱,道一聲:"有僭!"抖起三四尺方圓的槍花,當胸點到。瑩姑喊一聲:"來得好!"急忙舉劍相迎。誰知許鉞槍法神化,這一槍乃是虛招。等到瑩姑舉劍來撩時,他見敵人寶劍寒光耀目,削在槍上,定成兩段。瑩姑的劍還未撩上,他將槍一縮,槍桿便轉在左手,順勢一槍桿,照著瑩姑腳面掃去。瑩姑不及用劍來擋,便將兩腳向上一縱,滿想縱得過去,順勢當頭與許鉞一劍。

誰想許鉞這一槍桿也是虛招,早已料到她這一著。瑩姑剛剛縱過,許鉞槍柄又到手中,就勢一個長蛇入洞,對準瑩姑腹部刺到,手法神妙,迅速異常。許家梨花槍本來變化無窮,許鉞從小熬煉二十餘年,未有一日間斷。又從名師練習內功,升堂入奧,非同小可。瑩姑所學越女劍,本非等閒,只因一念輕敵,若非許鉞手下留情,就不死也帶了重傷了。許鉞這幾年來閱歷增進,處處虛心,極力避免結仇樹敵。深知瑩姑乃劍仙愛徒,此次但求無過,於願已足,故此不敢輕下毒手。槍到瑩姑腹前,瑩姑不及避讓,"呀"的一聲未喊出口,許鉞已將槍掣回。瑩姑忙將身體縱出去丈許遠近,再看身上衣服,已被許鉞槍尖刺破。又羞又惱,劍一指,縱將過來,一個黃河刺蛟的招數,當胸刺到。許鉞見她毫不承情,便知此人無可商量,便想些微給她一點厲害。知道劍鋒厲害,不敢用槍去迎,身子往右一偏,避開瑩姑寶劍,朝著敵人前側面縱將過去。腳才站定,連手中槍,一個金龍回首,朝瑩姑左脅刺到。這回瑩姑不似先前大意,見許鉞身子輕捷如猿,自己一劍刺空,他反向自己身後縱將過來,早已留心。等到許鉞一槍刺到,剛剛轉過身來,使用劍照槍桿底下撩將上去。許鉞知道不好,已無法再避。自己這一條槍,費盡無數心血製造,平時愛若性命,豈肯廢於一旦。

在這危機一髮之間,忽然急中生智,不但不往回拖槍,反將槍朝上面空中拋去。接著將腳一墊,一個黃鶴沖霄燕子飛雲勢,隨著槍縱將出去。那槍頭映著日光,亮晶晶的,剛從空中向衰草地上斜插下來,許鉞業已縱到,接在手中。忽然腦後微有聲息,知道不好,不敢回頭,急忙將頭一低,往前一縱,刷的一聲,劍鋒業已將右肩頭的衣服刺了一個洞。如非避得快,整個右肩臂,豈不被敵人刺了一個對穿?原來瑩姑劍一直朝許鉞槍上撩去,沒想到許鉞會脫手丟槍。及至許鉞將槍扔起,穿雲拿月去接回空中槍時,瑩姑怎肯輕饒,一個危崖刺果的招數,未曾刺上。知道許鉞使這種絕無僅有的奇招,正是絕好機會,毫不怠慢,也將腳一登,跟著縱起。二人相差原隔丈許遠近,只因許鉞縱去接槍,稍微慢了一慢,恰好被瑩姑追上,對準後心,一劍刺到。寶劍若果迎著順風平刺出去,並無有金刃劈風的聲音,最難警覺。還算許鉞功夫純熟,步步留心,微聞聲息,便知敵人趕到身後,只得將身往左一伏,低頭躲去,肩頭衣服刺了一下。也顧不得受傷與否,知已避過敵人劍鋒,忽地怪蟒翻身,槍花一抖,敗中取勝,許家獨門拿手回頭槍,當胸刺到。瑩姑見自己一劍又刺了個空,正在心中可惜,不料敵人回敬這樣快法。這時不似先前大意,將身一仰,槍頭恰好從瑩姑腹上擦過。瑩姑順手掣回劍,往上一撩,但聽叮噹一聲,瑩姑也不知什麼響聲,在危險之中,腳跟一墊,平斜著倒退出去兩三丈遠。剛剛立起,許鉞的槍也縱到面前。原來許鉞始終不想傷瑩姑性命,回身一槍猛刺,正在後悔自己不該用這一手絕招。忽見瑩姑仰面朝天,避開自己槍尖,暗暗佩服她的膽智,便想就勢將槍桿向下一插,跌她一交。誰知瑩姑在危險忙迫之中,仍未忘記用劍削敵人的兵刃。起初一劍刺空,敵人又槍法太快,無法避讓。及至仰面下去,避開槍頭,自己就勢撤回,一面往後仰著斜縱,一面用劍往上撩去。許鉞也未想到她這樣快法,急忙掣回手中槍,已是不及,半截槍頭,已被敵人削斷,掉在地下,痛惜非常。心一狠,便乘瑩姑未曾站穩之際,縱近身旁,一槍刺去。瑩姑更不怠慢,急架相還。

二人這番惡鬥,驚險非常,把觀戰的素因和陶鈞二人都替他們捏一把汗。陶鈞起初怕許鉞不是來人敵手,非常焦急。及見許鉞一支槍使得出神入化,方信名下無虛,這才稍放寬心。他見這兩個人,一個是絕代容華的劍仙,一個是風神挺秀的俠士,雖說許鉞是自己好友,可是同時也不願敵人被許鉞刺死,無論內中哪一個在戰場上躲過危機,都替他們額手稱慶。

深知二虎相爭,早晚必有一傷,暗中禱告師父快來解圍,以免發生慘事。誠於中,形於外,口中便不住地咕嚕。那素因起初一見陶鈞,神經上頓時受了一番感動,便不住地對他凝望。

及至陶鈞被她看得回過臉去,方才覺察出,自己雖是劍仙,到底是個女子,這樣看人,容易惹人誤會。及至許、餘二人動起手來,便注意到戰場上去。有時仍要望陶鈞兩眼,越看越覺熟識。二人同立江邊,相隔不遠。素因先前一見陶、許二人,便知這兩人根基甚厚,早晚遇著機會,要歸本門。因無法勸解瑩姑,這才故意來作公證人,原是不願傷許鉞的性命。忽見陶鈞嘴唇亂動,疑心他是會什麼旁門法術,要幫許鉞的忙,便留神細聽。如果他二人已入異派,用妖法暗算瑩姑,此人品行可知,那就無妨用飛劍將二人一齊斬首。及至看陶鈞口中咕嚕,臉上神色非常焦急,又有些不像,便慢慢往前挨近。陶鈞專心致志在那裡觀戰,口中仍是不住地喚著"師父,你老人家快來"。素因耳聰,何等靈敏,業已聽出陶鈞口中唸的是:

"大慈大悲的矮叟朱梅朱師父,你老人家快來替他二人解圍吧!"素因聞言,大大驚異:"這矮叟不是嵩山少室二老之一朱梅朱師伯麼?他老人家已多少年不收徒弟了,如今破例來收此人,他的根基之厚可知。"不由又望了陶鈞一眼,猛看見陶鈞耳輪後一粒朱沙紅痣,不由大吃一驚,脫口便喊了一聲:"龍官!"

陶鈞正在口目並用的當兒,忽聽有人喊他的乳名,精神緊張之際,還疑心是家中尊長尋來,便也脫口應了一聲道:"龍官在此!"便聽有人答言道:"果然是你?想不到在此相遇。"陶鈞聞言詫異,猛回頭,見那叫素因的妙年女尼,站近自己身旁,笑容可掬。不知她如何知道自己乳名?正要發問,忽聽素因口中說一聲:"不好!"要知許鉞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3:37

第二十七回 逐洪濤 投江遇救 背師言 為寶傾生

話說陶鈞正奇怪素因女尼喚他的乳名,忽見戰場上有一個如匹練般的白光飛往戰場,陶鈞疑心她用飛劍去殺許鉞,嚇了一跳。回頭往戰場上看時,這兩個拼命相鬥的男女二人,已經有人解圍了。解圍的人,正是盼穿秋水的師父矮叟朱梅。不由心中大喜,趕將過去,同許鉞跪倒在地。素因原疑瑩姑情急放劍,知道危險異常,便飛劍去攔。及見一個老頭忽然現身出來,將瑩姑的劍捉在手中,不禁大吃一驚。定睛一看,認出是前輩劍仙矮叟朱梅。自己還在十五年前,同師父往峨眉摩天崖去訪一真大師,在半山之上見過一面,才知道他是鼎鼎大名嵩山二老之一。因是入道時遇見的頭一位劍仙,他又生得好些異樣,故而腦海中印象很深。當下不敢怠慢,急忙過來拜見。

起初瑩姑同許鉞殺了兩三個時辰,難分高下。瑩姑到底閱歷淺,沉不住氣,幾次幾乎中了許鉞的暗算,不但不領許鉞手下留情,反而惱羞成怒。素因注意陶鈞那一會工夫,許鉞因為同瑩姑戰了一個早晨,自己又不願意傷她,她又不知進退,這樣下去,如何是個了局?便想索性給她一個厲害。一面抖擻精神,努力應戰;一面暗想誘敵之計。瑩姑也因為戰久不能取勝,心中焦躁。心想:"這廝太狡猾,不給他個便宜,決不會來上當的。"她萬沒料到許家梨花槍下,決不能去取巧賣乖,一個假作聰明,便要上當。這時恰好許鉞一槍迎面點到,瑩姑知道許鉞又用虛中套實的招數來誘敵,暗罵:"賊徒!今番你要難逃公道了。"她算計許鉞必定又是二仙傳道,將槍交於左手,仍照上次暗算自己。便賣個破綻,故意裝作用劍撩的神氣,把前胸露出,準備許鉞槍頭刺過,飛身取他上三路。誰知許鉞功夫純熟已極,他的槍法,所謂四兩撥千斤,不到分寸,決不虛撤。他見瑩姑來勢較遲,向後一退,陡地向前探劍,猛一運力,杆槍微偏,照準劍脊上一按,使勁一絞,但聽叮叮噹噹之聲。瑩姑撤劍進劍都來不及,經不起許鉞神力這一絞,虎口震開,寶劍脫手,掉在地上。同時許鉞的槍也挨著一些劍鋒,削成兩段,只剩手中半截槍柄。許鉞更不怠慢,持著四五尺長的半截槍柄,一個龍歸大海,電也似疾地朝著瑩姑小腹上點到。瑩姑又羞又急,無法抵禦,只得向後一縱,躲過這一招時,許鉞已將瑩姑的劍拾在手中,並不向前追趕,笑盈盈捧劍而立。瑩姑見寶劍被人拾去,滿心火發,不暇顧及前言,且自報仇要緊,便將師父當年煉來防魔的青霓劍從懷中取出。許鉞見瑩姑粉面生嗔,忽從腰間取出一個尺多長的劍匣來,便知不妙,未及開言,那瑩姑已將寶劍出匣,一道青光,迎面擲來。情知來得厲害,不及逃避,只得長嘆一聲,閉目等死。

正在無可奈何之際,忽聽"哈哈"一聲,好一會不見動靜。再睜眼時,只看見那日江邊所遇的矮叟朱梅,站在自己面前,一道白光匹練般正向那個少年女尼飛回。敵人所放的劍光已被朱梅捉在手中,如小蛇般屈伸不定,青森森地發出一片寒光。這時素因與陶鈞都先後來到朱梅面前拜見。許鉞才猛然想起,不是朱梅趕來,早已性命難保,自己為何還站在一旁發呆?便連忙向朱梅跪下,叩謝解圍之德。朱梅見眾人都朝他跪拜,好生不悅,連忙喊道:"你們快些都給我起來!再要來這些虛禮未節,我就要發脾氣了。"素因常聽師父說他性情古怪,急忙依言起立。那許鉞、陶鈞,一個是救命恩深,一個是歡喜忘形,只顧行禮,朱梅說的什麼,都未曾聽見。惹得朱梅發了脾氣,走過來,順手先打了陶鈞一個嘴巴。把陶鈞打了一個頭昏眼花,錯會了意,以為是師父一定怪他不該引見許鉞,一著急,越發叩頭求恕。許鉞見陶鈞無故捱打,他也替他跪求不止。誰想頭越叩得勤,朱梅的氣越生得大,又上前踢了陶鈞兩腳。然後迴轉身,朝著許鉞跪下道:"我老頭子不該跑來救你,又不該受你一跪。因不曾還你,所以你老不起來。你不是我業障徒弟,我不能打你,我也還你幾個頭如何?"

這一來,陶、許二人越發膽戰心驚,莫名其妙,跪在地下,不知如何是好。朱梅跪在地下,氣不過,又把腳在身背後去踢陶鈞。陶鈞見師父要責打自己,不但不敢避開,反倒迎上前去受打,與師父消氣。只消幾下,卻踢了一個鼻青眼腫。素因早知究竟,深知朱梅脾氣,不敢在旁點明。後來見陶鈞業已被朱梅連打帶踢,受了好幾處傷,門牙都幾乎踢掉,順嘴流血,實在看不過去,便上前一把先將陶鈞扶起道:"你在自做了朱梅師伯徒弟,你怎麼會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氣,最不喜歡人朝著他老人家跪拜麼?"這時陶鈞已被朱梅踢得不成樣子,心中又急又怕,素因說的話,也未及聽明,還待上前跪倒。許鉞卻已稍微聽出來朱梅口中之言,再聽素因那般說法,恍然大悟,這才趕忙說道:"弟子知罪,老前輩請起。"同時趕緊過來,把陶鈞攔住,又將素因之言說了一遍。陶鈞這才明白,無妄之災,是由於多禮而來。便不敢再輕舉妄動,垂手侍立於旁。

朱梅站起身來,撲了撲身上的土,朝著素因哈哈大笑道:"你只顧當偏心居中證人,又怕親戚捱打,在旁多事。可惜元元大師在自把心愛的門徒交付你,託你照應,你卻逼她去投長江,做水鬼,你好意思嗎?"素因聞言,更不慌忙,朝著朱梅說道:"弟子怎敢存偏心?

元元師叔早知今日因果,她叫瑩姑來投弟子,原是想要磨練她的火氣,使成全材。否則瑩姑身劍不能合一,功行尚淺,在這異派橫行之時,豈能容她下山惹事?師伯不來,弟子當然奉了元元師叔之命,責無旁貸。師伯既在此地,弟子縱一知半解,怎敢尊長門前賣弄呢!"陶、許二人這時才發覺面前少了一個人,那立志報仇的餘瑩姑,竟在眾人行禮忙亂之際,脫身遠行,不知去向。朱梅既說她去投江,想必是女子心窄,見二劍全失,無顏回山去見師父,故爾去尋短見。許鉞尤覺瑩姑死得可惜,不由"噯"了一聲。朱梅只向他望了一眼。及至素因說了一番話以後,陶、許二人以為朱梅脾氣古怪,必定聽了生氣。誰想朱梅聽罷,反而哈哈大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你真和你的師父那老尼姑的聲口一樣。這孩子的氣性,也真太暴,無怪乎她師父不肯把真傳給她。"說罷,便往江邊下流走去。眾人便在後面跟隨。

走約半里多路,朱梅便叫眾人止步。朝前看時,瑩姑果在前面江邊淺灘上,作出要投身入江的架勢。眾人眼看她往江心縱了若干次,身子一經縱起,彷彿有個什麼東西攔住,將她碰了回來,結果仍舊落在淺灘上,並不曾入水。瑩姑的神氣,露出十分著急的樣子。陶、許二人好生不解。卻見朱梅忽然兩手籠著嘴,朝著江對面輕輕說了幾句。陶鈞見師父這般動作,便知又和那日岳陽樓下一樣,定是又要朝著江心中人說話。再往前看時,只見寒濤滾滾,江中一隻船兒也無,好生詫異。再往江對岸看時,費盡目力,才隱隱約約地看出對岸山腳下有一葉小舟,在那裡停泊,也看不出舟中有人無人。朱梅似這樣千里傳音,朝對岸說了幾句,扭回頭又囑咐素因幾句話。素因便向許鉞說道:"解鈴須要繫鈴人。許教師肯隨我去救我師妹麼?"許鉞早就有心如此,因無朱梅吩咐,不敢造次。見素因相邀,知是得了朱梅同意,自然贊同,便隨素因往淺灘上走去。兩下相隔只有二三丈,素因便大喊道:"師妹休尋短見,愚姊來也!"

這時瑩姑還在跳哩,忽聽素因呼喚,急忙回頭一看,見素因同自己的仇人許鉞一同走來,越加羞愧難當,恨不得就死。便咬定牙關,兩足一登,使盡平生之力,飛起兩丈多高,一個魚鷹入水的架勢,往江心便跳。這一番使得力猛,並無遮攔,撲鼕一聲,濺起丈高的水花,將江下寒濤激起了一個大圓圈。瑩姑落在江中,忽又冒將上來,只見她兩手望空亂抓了兩下,便自隨浪飄流而去。許鉞起初見瑩姑投江,好似有東西遮攔,心知是朱梅的法術。素因叫他同來救人,疑心是示意他與瑩姑賠禮消氣。及至見瑩姑墜入江流,不知怎麼會那樣情急,平時水性頗好,當下也不及與素因說話,便奮不顧身地往江心跳去。數九天氣,雖然寒冷,且喜水落灘淺,浪力不大。許鉞在水中追了幾十丈遠,才一把抓著瑩姑的頭髮,一伸右手,提著瑩姑領口,倒踹著水,背游到江邊。將瑩姑抱上岸來,業已凍得渾身打戰,寒冷難禁。再看瑩姑,臉上全青,業已淹死過去。許鉞也不顧寒冷,請素因將瑩姑兩腿盤起,自己兩手往脅下一插,將她的頭倒轉,控出許多清水。摸她胸前,一絲熱氣俱無,知是受凍所致。

正在無法解救,焦急萬狀,朱梅業已同了陶鈞走將過來。只見朱梅好像沒事人一般,用手往江面連招。不一會,便見對岸搖來一隻小船,正是當初朱梅所乘之舟。船頭上站定一個老尼姑,身材高大,滿臉通紅,離岸不遠,便跳將上來。素因連忙上前拜見,口稱:"師叔,弟子有負重託,望求師叔責罰。"那老尼道:"此事系她自取,怎能怪你?我無非想叫許檀越示恩於她,解去冤孽罷了。"朱梅道:"夠了夠了,快將她救轉再說吧。天寒水冷,工夫長了,要受傷的。"那老尼聞言,便回身從腰間取出兩粒丹藥,叫素因到小船上取來半盞溫熱水,撥開瑩姑牙關,灌了一陣,哇的一聲,又吐出了升許江水,緩醒過來。覺著身體被人夾持,回頭一看,正是自己仇人許鉞,一手插在自己脅下,環抱著半邊身體;一手在自己背上輕輕拍打。不由又羞又急,又惱又恨,也沒有看清身旁還有何人,喝道:"大膽狂徒!竟敢在危急中戲弄於我!"言還未了,回手一拳。許鉞不及提防,被她打個正著,登時臉上紫腫起來,順嘴流血。瑩姑沒好氣地往前一縱,忽覺身子有些輕飄飄的,站立不穩。原來她從早上起來,忙著過江找許鉞報仇,一些食物未吃,便同勁敵戰了一早晨,又加上灌了一肚子江水,元氣大虧。縱時因用力大猛,險些不曾栽倒,身子晃了兩晃,才得站穩。正要朝許鉞大罵,猛聽有人喝道:"大膽業障!你看哪個在此?"瑩姑定神一看,正是自己師父、羅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師,旁邊立著素因同一個老頭兒,便是將才收去自己寶劍的人,還有適才相遇的那姓陶的少年。不由又驚又怕,急忙過來,跪在地下,叩頭請罪。

原來瑩姑性如烈火,當初在羅浮山學藝時,元元大師說她躁性未退,只教她輕身功夫和一套越女劍法,不肯教她飛劍。瑩姑志在報仇,苦苦哀求,又託許多同門師叔兄輩說情,大師仍然不肯。羅浮山原是人間福地,遍山皆是梅花,景色幽奇。每到十月底邊,梅花盛開,一直開到第二年春天,才相繼謝落。瑩姑無事時,便奉大師之命,深入山谷採藥。

有一年春天,忽然被她在後山中發現一個山洞,進口處很窄小,越走越深,越走越覺往上盡是螺絲形的小道,漸漸看見前面露出亮光,鼻端時時聞見梅花香味。瑩姑天性好奇,仗著自己手中寶劍鋒利,不怕毒蛇猛獸侵襲,便直往洞內走去。轉過一個鐘乳下垂的甬道,忽然前面現出一塊平坦的草原,上面有成千株大可合抱的千年老梅,開得正盛。忽見前面又有一片峭壁,寫著"香雪海"三個摩崖大字,下面有一個洞口。心想:"師父住的那洞,因為萬梅環繞,洞中有四時不謝之花,所以叫做香雪洞。這裡又有這個香雪海,想必也是因為梅花多的原故。這洞中景緻,不知比那香雪洞如何?今日被我發現,倒要進去看看。如果比香雪洞還好,回去告訴師父,便搬在這裡來往,豈不更妙?"

一面想,一面便往洞中走去。適才的洞,步步往上。這個洞,卻是步步往下。走了十幾步,見裡面有一座石屏。轉過石屏,隱約之間,看見前面有東西放光。走近前一看,什麼都沒有。那光從一塊石板底下發出,她便用手中劍把石板掘開,底下便現出一把一尺三寸長的小寶劍。估量是個寶物,取在手中,仍將石板蓋好。因洞中光線太暗,正要縱身到外看時,忽聽有腳步之聲,從外進來。疑心是洞中主人前來,不及逃出,便隱藏在屏風旁邊,看看來人是誰。暗處看明處,格外清楚。只見來人是兩個女子:前面走的一個,只穿了一條褲子,上身衣服全用樹葉作成,身材炯娜,眉目間稍含蕩意;後面走的一個,穿著一身藍布衣服,臉容非常美麗,頸上拖了一串鎖鏈。二人走到屏風前面,便立定不走,爭論起來。穿樹葉的女子說道:"這三十六年的長歲月,如何熬得過去?我在寨主那裡,享不盡的無窮富貴。你師父所說不用她自己動手,便會有人用飛劍斬你,這句話,不過嚇嚇你罷了。如果不是你要回來取東西時,我們怕不走去有幾百里路麼?你怎麼又要害怕呢?"藍衣女子說道:"不是我害怕。我師父的厲害,我是深知的。適才蒙你相救,將我放出此洞。本不想回來取我這些寶物的,只因我當初辛苦得來,頗非容易,就連在洞中受這十幾年的活罪,也為這些東西而起。但是師父當日埋藏那些寶物時,曾說這些東西傳入人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不知又要發生多少慘事,又不願把它毀壞,於是便拿來埋在這石頭下面。那時將師父當年煉來防魔的青霓劍埋在上面一層。因我劍術練成之後,為偷盜這些寶物,曾經犯戒殺人,本想將我殺死。是我苦苦哀求,又蒙定慧大師兄求情,才免我一死,追去我的寶劍,囚我在洞中三十六年,面壁參修。埋寶時節,曾對我言過,倘若我遇機逃脫,或者再存貪念,去盜寶時,自有人用那青霓劍取我首級。師父平日說話,無有不驗。我雖捨不得又跑回來,要叫我親手去掘那石板,我實在無此膽量。"那穿樹葉的女子聞言笑道:"我因你當年對我有許多好處,十餘年不見,後來才知你在此受罪,恰好寨主要求像你一般的人才,所以不遠千里,前來相救。多年不見,怎的就這麼膽小?你既害怕,你說出地方,待我替你去取如何?"藍衣女子道:"就在這石屏後面一塊石板底下,你須要小心在意才好。"穿樹葉的女子說道:"不妨事。"說罷,便轉過石屏。

這時瑩姑得來的小劍,不住在手中震動,好似一個把握不住,便要脫手飛去似的。估量兩個女子決非常人,自己恐怕不是來人對手,便不敢造次。又不知藍衣女子所說的寶物是什麼東西,很後悔適才掘石板時,沒有往下搜尋。見那兩個女子由左往屏後轉時,自己便輕腳輕手,由右往屏前轉。瑩姑膽子甚大,也忘了處境危險,還想偷看所說的寶貝,開開眼界,便隱身在壁腳黑暗所在,看二人動靜。只見那穿樹葉的女子,手中持了一杆鋼叉,叉尖上紅光閃閃。她用叉將石板掘開,在裡面撥了一陣,又掘起一塊小石板,從內中取出一個石匣,說道:"我說你師父故意恐嚇你不是?這不是你說的石匣嗎?寶劍哪有呢?"穿藍衣的女子連忙接過石匣道:"想是寶劍已被師父取去。寶物既得,我們快走吧。"那穿樹葉的女子說道:"久聞你從前在明宗室靖王府中得這九龍銅寶鏡同這夜光珠時,曾傷了三個峨眉派劍客,殺死十幾條人命,乃是無價之寶。洞外光明,不如洞中黑暗,可顯此二寶神奇。何不取出,讓我開開眼界呢?"那藍衣女子好似受了人家恩惠,無法拒絕,很為難地把手中石匣打開。瑩姑在暗處看得很清楚。只見那石匣有八寸見方,四寸厚。裡面裝著一面銅鏡,鏡背後盤著九條龍,麟角生動非常,晶光四照,寒光射目。另外還有一粒徑寸的大珠,方一出匣,登時合洞光明,照得清澈異常。那穿樹葉的女子接過鏡、珠二寶,正不斷連聲誇讚好寶,果然價值連城。那穿藍衣的女子忽然大驚失色,道一聲:"暖呀!不好!"便直往穿樹葉女子身後躲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4:09

第二十八回 得青霓 餘瑩姑下山 認硃砂 秦素因感舊

瑩姑以為藏在暗處,不會被人發現。誰想那夜光珠才一出匣,便好似點了千百支蠟燭一般,把洞中照得如在青天白日之下。穿樹葉的女子一心觀寶,倒不曾留意。藍衣女子本自心虛,深怕師父飛劍前來,老是留神東瞧西望。瑩姑本在她身後,她猛一回頭,瞧見一個紅衣少女,一手拿著一口寶劍,正是當初她師父埋寶同時埋下的那口青霓劍。原說如若叛道,自有人用這口劍來殺她,焉得不膽裂魂飛呢!

那穿樹葉女子也看見瑩姑站在面前,她久聞元元大師的厲害,也自心驚。見藍衣女子嚇得那樣,只得強打精神,先將兩樣寶物揣在身上,朝著瑩姑喝道:"你是何人?擅敢前來窺探我們舉動!你可知鬼母山玄陰寨赤發寨主大弟子翹翹的厲害麼?"瑩姑知道此時示弱,難免受害,索性詐她一詐,便答道:"何方妖女,竟敢到本山私放罪人,偷盜寶物!我奉師父之命,在此等候多時。速速將二寶放下,還可饒你不死。"那穿樹葉女子還未及答言,瑩姑手中的青霓劍已在手中不住地蹦跳,手微一鬆,便已脫手飛去,一道青光過處,穿藍衣的女子"哎喲"一聲,屍倒洞口。蠻姑翹翹(即穿樹葉衣女子)登時大怒,抖手中叉,那叉便飛起空中,發出烈焰紅光,與那青霓劍鬥在一處。瑩姑不會劍術,心知敵人厲害,暗暗焦急。

正在無計可施,忽然洞外一聲斷喝道:"大膽妖孽,竟敢來山擾鬧!"言罷,元元大師已從洞外進來。翹翹知道大師厲害,收回叉,腳一登,一溜火光,徑直逃走。大師手一招,將劍收回。瑩姑見大師到來,心中大喜,正要開言,大師擺手道:"一切事情,我已盡知。死的這人,是你不肖師姊王娟娟,也是她自作自受,才有今日。她今日如果投奔異教,又不知要害人多少。這是天意假手於你,將她正法。我門下規矩甚嚴,你應當以此為戒。這口青霓劍,乃是我當年煉魔之物,能發能收。既然被你發現,就賜與你吧。你異日如果犯了教規,你師姊便是你的榜樣。此間乃是香雪洞的後洞,早晚時有瘴氣,於初修道的人不宜。快將你師姊掘土掩埋,隨我回去吧。"瑩姑無意中得了一口飛劍,又感激,又快活,埋了王娟娟之後,便隨大師回洞。大師又傳她運用飛劍之法。大師賜劍之後,日常總教訓不可任性逞能,多所殺戮,居心要正直光明,不可偏私。惟獨於她要報仇之事,總是不置可否。瑩姑見師父不加攔阻,以為默許,又有了這口飛劍,便打算求大師準她下山報仇。大師素日威嚴,對於門下弟子,不少假借詞色。瑩姑雖然性急,總不敢冒昧請求,便打算相機再託人關說。

那湖南大俠善化羅新的姑娘,衡山白雀洞金姥姥羅紫煙,同元元大師非常莫逆。每到羅浮梅花盛開時,定要到香雪洞盤桓一兩月。她很愛惜瑩姑,常勸大師盡心傳授。大師因當年王娟娟學成劍術之後,作了許多敗壞清規之事,見瑩姑性躁,殺氣太重,鑑於前事,執意不肯。就連青霓劍的賜與,也由於金姥姥的情面。本來她也未始不愛瑩姑的天資,不過不讓瑩姑碰碰釘子,磨平火氣之後,決不傳她心法而已。瑩姑知道金姥姥肯代她進言,等到十月底邊金姥姥來到,瑩姑覷便跪求。金姥姥憐她孝思,果然替她求情。大師不大以為然。她說:

"當初事端,其過不在許某,他不過不該存心輕薄而已。雙方比劍總有勝敗,況且瑩姑母親不該先用暗器,把人家兄弟打成殘廢。許某為手足報仇,乃是本分。他不曾傷人,足見存心厚道。又不貪色,尤為可取。她母子心地偏狹,自己氣死,與人何干?當初我因見她孤苦無依,又可惜她的資質,才收歸門下。你還怪我不肯以真傳相授,你看她才得一口現成飛劍,功夫尚未入門,就敢離師下山,豈不可笑?"金姥姥道:"你不是打算造就她嗎?你何妨將計就計,準她前去。許某如果品行不好,落得假手於她,成全她的心願;許某如果是個好人,你可如此這般,見景生情。如何?"大師這才點頭應允。寫了一封信,把瑩姑叫至面前,說道:"你劍術尚未深造,便要下山。這次為母報仇,雖說孝思,但這事起因,其罪不在許某。你既執意要去,你身劍不能合一,一個孤身女子,何處棲身?你可拿這封信去投奔漢陽白龍庵你同門師姊、我師兄神尼優曇的徒弟素因那裡居住。這信只許素因一人拆看,不許他人拆看。一切聽她教導,見她猶如見我一般。到了漢口,先打聽許某為人如何,如果是個好人,便須回省你母、姊自己當初的過錯,將這無價值的私怨取消。如果許某是個奸惡小人,你就與他無仇,也應該為世除害,那就任你自己酌量而已。我這口青霓劍當年用時,頗為得力。道成以後,用它不著,專門作為本門執行清規之用。你師姊之死,也就因犯了清規。今既賜你,如果無故失落,被異教中人得去,那你就無須乎回來見我。大師伯若要回湖南,讓她帶你同行,你孤身行路不便。你事辦完之後,便隨素因師兄在白龍庵修煉,聽我後命可也。"瑩姑從小生長綠林,又隨母親、姊姊周遊四方,過慣繁華生活。山中清苦寂寞好多年,聞得師父準她下山,滿心歡喜,當即俯首承訓,第二日,金姥姥羅紫煙帶了瑩姑,駕劍光直往漢陽白龍庵,將瑩姑放到地上,迴轉衡山。不提。

素因見了大師的信,明白用意,便對瑩姑說道:"你的仇人許鉞為人正直,湘鄂一帶,頗有俠義名聲。照師叔信中之意,你這仇恐怕不能報吧?"瑩姑八年臥薪嚐膽,好容易能得報仇,如何肯聽。素因也不深勸,便叫瑩姑頭七日去與許鉞通知。瑩姑去後,忽然元元大師來到,便叫素因只管同她前去,如此如此便了。原來元元大師自瑩姑走後,便跟蹤下來。囑咐完了素因之後,走出白龍庵,正要回山,忽然遇見朱梅。朱梅便代追雲叟約大師往成都,同破慈雲寺。大師又談起瑩姑之事,雙方商量第七天上同時露面。大師駕了朱梅的小舟,在隔江等候。

那瑩姑同許鉞打到中間,忽然一個瘦小老頭將青霓劍收去,大吃一驚。原盼素因相助,及見素因將劍光放出,又行收回,反倒朝那老頭跪拜,便知老頭來頭甚大,自己本想口出不遜,也不敢了。二劍全失,無顏回山,也不敢再見師父,情急心窄,便想躲到遠處去投江。

元元大師正好在隔岸望見,瑩姑跳江幾次,被大師真氣逼退回身。正在納悶,回頭見素因趕到。大師知道素因有入海尋針之能,便想借此磨折於她,任她去跳。誰想反是許鉞將她救起。後來大師過江,將瑩姑救醒。她在昏迷中,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打了一拳,跳起來便罵。及至看見師父,又愧又怕,忙過來不住地叩頭請罪。大師道:"你才得下山,便背師訓。

許檀越被你苦苦逼迫,你還敢用我的飛劍去妄報私仇,亂殺好人。若非朱師伯將劍收去,他已身首異處。他見你投江,也無非憐你一番愚孝,這樣寒天,奮不顧身,從萬頃洪濤中將你救起。你不知感恩戴德,反乘人不備,打得人家順嘴流血。我門下哪有你這種忘恩背本的業障?從此逐出門牆,再提是我徒弟,我用飛劍取你首級!"

瑩姑聞言,嚇得心驚膽裂,惟有叩頭求恕,不敢出聲。素因是小輩,不敢進言相勸。陶、許二人也不敢造次。還是朱梅道:"算了,夠她受了。看我面子,恕過她一次吧。如今他二人俱是落湯雞一般,好在來路被我逼起濃霧,無人看見。我們就近到許家去坐一坐,讓他們更衣吃飯吧。"元元大師這才容顏轉弄道:"不是朱師伯與你講情,我定不能要你這個孽徒,還不上前謝過!"瑩姑才放心站起,狼狼狽狽走到朱梅面前,剛要跪下,急得朱梅連忙跺腳,大嚷道:"我把你這老尼姑,你不知道我的老毛病嗎,怎麼又來這一套?"大師忙道:"你朱師伯不受禮,就免了吧。快去謝許鉞檀越救命之恩。"瑩姑先時見許鉞幾番相讓,火氣頭上,並不承情。及至自己情急投江,到了水中,才知尋死的滋味不大好受,後悔已是不及。醒來見身在江邊,只顧到見仇眼紅,並不知是許鉞相救。適才聽師父之言,不由暗佩許鉞捨身救敵,真是寬宏大量。又見許鉞臉上血跡未乾,知是自己一拳打傷。頓時仇恨消失,反倒有些過意不去。又經大師命她上前道謝,雖覺不好意思,怎敢違抗,靦靦腆腆地走了上前,正要開口。許鉞知機,忙向前一揖道:"愚下當初為舍弟報仇,誤傷令堂,事出無心。今蒙大師解釋,姑娘大量寬容,許某已是感激不盡,何敢當姑娘賠話呢!"瑩姑自長成後,從未與男子交談。今見許鉞溫文爾雅,應對從容,不禁心平氣和,把敵對之心,化為烏有。雖想也說兩句道歉話,到底面嫩,無法啟齒,福了兩福,臉一紅,急忙退到師父身旁站定。

許鉞便請眾人往家中更衣用飯。朱梅道:"你先同陶鈞回去,我們即刻就到。"陶、許二人不敢再說,便告辭先行。才過適才戰場,轉向街上,便遇見熟識的人問道:"許教師,你剛從江邊來麼,怎麼弄了一身的水?適才那邊大霧,像初出鍋蒸籠一般,莫非大霧中失足落在江中嗎?"陶、許二人才明白在江邊打了一早晨,並無一個人去看,原來是大霧遮斷的原故。隨便敷衍路人兩句,轉回家去。二人才進中廳,忽然眼前一亮,朱梅、元元大師、素因、瑩姑四人已經降下。許鉞髮妻故去已經四年,遺下衣物甚多。留下一兒一女,俱在親戚家附讀。家事由一個老年姑母掌管。便請眾人坐定,一面命人端茶備酒。急忙將姑母請出,叫她陪瑩姑去更換溼衣。自己也將溼衣重新換好,出來陪坐。大師已不食煙火食。素因吃素。朱梅、陶鈞倒是葷酒不忌,而且酒量甚豪,酒到杯空。移時瑩姑換好衣服出來,她在山中本未斷葷,常打鹿烤肉來吃,大師也命她入座。自己隨便吃了點果子,便囑咐瑩姑好生跟素因學劍,同朱梅訂好在新正月前成都相會,將腳一登,駕劍光破空而去。瑩姑不知青霓劍是否還在朱梅手中,抑或被師父一怒收了回去,見師父一走,也不敢問,好生著急。素因見瑩姑坐立不安,心知為的是兩口寶劍,便對瑩姑道:"師妹的兩口寶劍,俱是當世稀有之物,加上元元師叔的真傳,賢妹的天資,自必相得益彰。適才元元師叔命我代為保管,早晚陪賢妹用功。從今以後,我的荒魔,倒是不愁寂寞的了。"瑩姑聞言,知二劍未被師父收去,才放寬心。這時陶、許二人都陪朱梅痛飲,殷殷相勸,無暇再講閒話。那素因心中有事,幾番要說出話來,見朱梅酒性正豪,知這老頭兒脾氣特別,不便插嘴攔他高興。那陶鈞在觀戰時,忽然素因喚他乳名,好生不解,本想要問,也因為朱梅飲在高興頭上,自己拿著一把壺,不住地替他斟,沒有工夫顧到說話。大家只好悶在肚裡。

這一頓酒飯,從未正直飲到酉初。素因本不用葷酒,瑩姑飯量也不大,陶、許二人也早已酒足飯飽。因都是晚輩,只有恭恭敬敬地陪著。到了掌上燈來,朱梅已喝得醉眼模糊,忽然對素因說道:"你們姊弟不見面,已快二十年了,回頭就要分別,怎麼你們還不認親呢?

"素因聞言,站起答道:"弟子早就想問,因見師伯酒性正豪,不敢耽誤師伯的清興,所以沒有說出來。"朱梅哈哈大笑道:"你又拘禮了。我比不得李鬍子,有許多臭規矩。骨肉重逢,原是一件快活事,有話就說何妨?"

素因聞言,便對陶鈞道:"陶師弟,請問堂上尊大人,是不是單諱一個鑄字的呢?"陶鈞聞言,連忙站起答道:"先父正是單名這一個字,師姊何以知之?"素因聞言,不禁下淚道:"想不到二十年光陰,我姑父竟已下世去了。姑母王大夫人呢?"陶鈞道:"先父去世之後,先母第二年也相繼下世去了。小弟年幼,寒家無多親故。師姊何以這般稱呼,請道其詳。"素因含淚道:"龍官,你不認得身入空門的表姊了?你可記得十九年前的一個雪天晚上,我在姑父家中,同你玩得正好,忽然繼母打發人立逼著叫我回家過年,你拉我哭,不讓我走,我騙你說,第二日早上準來,我們一分手,就從此不見面的那個秦素因麼?"

陶鈞聞言,這才想起幼年之事,也不禁傷心。答道:"你就是我舅家表姊,乳名玉妮的麼?我那舅父呢?"素因道:"愚姊自先母去世,先父把繼母扶正之後,平素對我十分虐待。多蒙姑父姑母垂愛,接到姑父家中撫養,此時我才十二歲,你也才五歲。先父原不打算做異族的官的,經不住繼母的朝夕絮聒,先父便活了心。我們分別那一天,便是先父受了滿奴的委用,署理山東青州知府。先父也知繼母恨我,本打算將愚姊寄養姑母家中,繼母執意不肯。先父又怕姑父母用大義責難,假說家中有事,硬把愚姊接回,一同上任。誰想大亂之後,人民雖然屈於異族暴力淫威,勉強服從,而一般忠義豪俠之士,大都心存故國,志在匡復。雖知大勢已去,但見一般苦難同胞受滿奴官吏的苛虐,便要出來打抱不平。先父為人忠厚,錯用了一個家奴,便是接我回家的石升。他自隨先父到任之後,勾連幾個喪盡天良的幕賓,用繼母作為引線,共同矇蔽先父,朋比為奸,鬧得怨聲載道。不到一年,被當地一個俠僧,名叫超觀,本是前明的宗室,武功很好,夜入內室,本欲結果先父的性命。誰知先父同他認得,問起情由,才知是家人、幕賓作弊,先父矇在鼓裡。他說雖非先父主動,失察之罪,仍是不能寬容,便將先父削去一隻耳朵,以示儆戒。那惡奴、幕賓,俱被他梟去首級,懸掛在大堂上。先父知事不好,積威之下,又不敢埋怨繼母,費了許多情面,才將惡奴、幕賓被殺的事彌縫過去。急忙辭官,打算回家,連氣帶急,死在路上。繼母本是由妾扶正,又無兒女,她見先父死去,草草埋葬,把所有財物變賣銀兩,本打算帶我回到安徽孃家去。走到半路,又遇見強人,將她殺死。正要將我搶走,恰好恩師四川岷山凝玉峰神尼優曇大師走過,將強人殺死,將我帶到山中修道。面壁十年,才得身劍合一。奉師命下山,在成都碧筠庵居住。兩年前,又奉恩師之命,將碧筠庵借與醉師叔居住,以作異日各位師伯師叔、兄弟姊妹們聚會之所,叫我來這漢陽白龍庵參修行道。適才見賢弟十分面熟,聽說姓陶,又被我發現你耳輪後一粒硃砂紅痣,我便叫了賢弟的乳名,見你答應,便知決無差錯,正要問前因後果,對你細說時,朱師伯已顯現出法身。以後急於救人,就沒有機會說話了。朱師伯前輩是劍仙中的神龍嵩山二老之一,輕易不收徒弟,你是怎生得拜在門下?造化真是不小!"陶鈞聞言,甚是傷感,也把別後情形及拜師的經過,仔細說了一遍。

那許鉞見眾人俱是有名劍仙的弟子,心中非常羨慕,不禁現於詞色。朱梅看了許鉞臉上的神氣,對他笑道:"你早晚也是劍俠中人,你忙甚麼呢?將來峨眉鬥劍,你同瑩姑正是一對重要人物。你如不去做癲和尚的徒弟,白骨箭誰人去破呢?我不收你,正是要成就你的良緣,你怎麼心中還不舒服呢?"許鉞聞朱梅之言,雖然多少不解,估量自己將來也能側身劍俠之門,但不知他說那俠僧軼凡劍術如何。便站起身來,就勢問道:"弟子承老前輩不棄,指示投師門徑。所說三遊洞隱居這位師父,但不知他老人家是哪派劍仙?可能收弟子這般庸才麼?"朱梅道:"你問癲和尚麼?他能耐大得緊呢!尤其是擅長專門降魔。我既介紹你去,他怎好意思不收?不過他的脾氣比我還古怪,你可得留點神。如果到時你不能忍受,錯過機會,那你這輩子就沒人要了。"許鉞連忙躬身答應。朱梅又對素因道:"破慈雲寺須是少不得你。天已不早,你同瑩姑回庵,我這就同陶鈞到青城山去。我們大家散了吧。"許鉞雖然惜別,知朱梅脾氣特別,不敢深留。

當下眾人分手,除許鉞明春到三遊洞投師,暫時不走外,素因同瑩姑迴轉白龍庵,朱梅便帶了陶鈞,駕起劍光,往青城山金鞭崖而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4:32

第二十九回 金鞭崖陶鈞學劍 碧筠庵朱梅赴約

矮叟朱梅的大弟子紀登,在師父下山後,因恐金光鼎等又來煩擾,輕易不肯出門。這日清晨起來,算計師父快要回來,便在崖前站定。果然立了不多一會,遙望天邊,有兩粒黑點朝崖前飛來。移時,朱梅攜著陶鈞在金鞭崖前降下。紀登連忙上前拜見。朱梅叫陶鈞見過師兄,一同進了觀門,朱梅命紀登將打坐並練氣口訣,日夕傳與陶鈞用功。又到雲房內取出一柄長劍賜與陶鈞,叫他按照劍訣練習。陶鈞拜謝之後,接過寶劍一看,連頭帶尾,有三尺六寸長。劍柄上有七個金星,上面刻著"金犀"兩個篆字。用手一攥劍柄,微一用力,已自錚然出匣,寒光凜凜,瘮人毛髮,端的是柄好劍,心中高興已極。從此每日跟隨紀登早晚用功。不提。矮叟朱梅在觀裡住了幾日,單把紀登叫過一旁,囑咐了幾句,便自下山,往成都而去。

這時成都碧筠庵醉道人,自同追雲叟分別後,雖然寶劍被汙,卻蒙追雲叟將大乙鉤贈他使用,比較原來寶劍還要神化。他每日除在成都市上買醉外,便在庵中傳授松、鶴二童劍術。這日正在院中閒立,遠遠看見天空中一道青光飛來,定睛一看,正是追雲叟帶到衡山,去用千年朱靈草替自己洗煉的寶劍,心中大喜,手一抬,那寶劍業已落在手中。仔細看時,居然返本還原,仍是以前靈物,暗暗感激追雲叟的高義。心想:"這口劍雖是自己煉就神物,並不似三仙二老他們的劍,完全用五行真氣,採煉五金之精而成。衡山相隔數千裡,怎得認主歸來,不爽毫釐?"正在驚奇,忽聽破空的聲音,抬頭看時,周淳業已駕劍光從空中降下,見了醉道人,上前拜見。醉道人道:"周道友休得如此客氣。我們相隔不久,道友功行,竟能這樣猛進,雖然白老前輩有超神入化之能,然而道友的根基稟賦,也就可想而知了。"

周淳躬身答道:"師叔休得過獎。弟子自蒙家師收錄,因自己年歲老大,深怕不能入門,心中非常恐懼。那日隨家師回到衡山,便蒙家師指示秘訣,又賜我丹藥數粒。到第七天上,家師又命我到後山最高峰紅沙崖下,去採千年朱靈草。走到崖前,忽然紅霧四起,當時一陣頭昏眼花,神志昏沉,堪堪臥倒。猛想起弟子初遊慈雲寺時節,遇一個身材矮小的老前輩,用土塊打弟子數次,將弟子打急,隨後追趕,並未追上。那位老前輩留與弟子一個紙包,內有兩粒丹藥,紙包上面寫著'留備後用,百毒不侵'八個字。弟子此時已是兩腳麻痺,幸喜雙手還能動轉,連忙將那兩顆丹藥取出嚼碎,嚥了下去,立時覺著神志清朗異常。可是紅霧依舊未消,心知那崖必非善地。而衡山頂上一年到頭,俱是白雲封鎖,每年只有兩次雲開。如採不著藥草,誤了家師之命,恐受責罰,依舊在崖前尋找。忽聽崖旁洞內有小兒啼聲,走向前一看,只見一個山洞,高寬各約二丈。洞口有一個沒有殼的大蠍子,長約七八尺光景,口中噴出紅霧,聲如兒啼。幸喜那東西才得出殼,行動極為笨緩。弟子服了靈丹,毒霧不侵,便用寶劍將它斬為數段。忽見紅光從那東西身後的洞中發出。走近看時,正是一叢千年朱靈草,上面還結著七個橘子大小的果兒,鮮紅奪目。弟子便連根拔起,不敢再為遲延,急忙下山。走到半路回頭看時,業已雲霧滿山,稍遲一步,便無路下來了。家師見弟子取得仙草,甚是嘉獎。說起那蠍子時,家師起初本未料到有這樣怪物,幸喜尚未成形,又有靈丹護衛。不然一近它身,怕不化為膿血?那靈草一千三百年結一回果,成熟七天,便入地無蹤。

服了之後,益氣延年,輕身換骨,又抵百十年苦功。家師便將仙果七個賜與弟子。吃下去當時周身酥軟,連瀉三日。痊癒後力大身輕,遠勝尋常。如今可以力擒虎豹,手捉飛鳥。家師深恩,又傳弟子許多路劍法。另換了一口煉成的寶劍,照口訣勤習了四十九日,便能御劍飛行。師叔的劍也同時洗煉還原。又說起贈丹的老前輩,才知是家師的好友朱梅叔。今早命弟子前來送信,順便將師叔寶劍送回。行近成都,那寶劍好似認得家一般,一個不留神,便脫手飛去。弟子隨後追趕,見它往此地飛來,已知師叔收去,才放了心。家師說李師叔約請各派劍仙,不日陸續來到,請師叔代為招接。家師尚有他事,來年正月初五前準到。此番乃是邪正兩方正面衝突的開端,彼此約請的能人劍客不在少數。這第一次交手,必須要挫他們的銳氣,同時把他們用作根據地的慈雲寺一舉消滅,以減少他們的勢力。家師還請師叔除夕前到寺中探一探動靜,說他們那裡能人甚多,如被他們窺破,只說是特去通知比試日期,不可輕易地動手。弟子奉命轉達,請師叔斟酌辦理。"

醉道人聽罷,當下謝了周淳冒險採靈草之義。因為追雲叟不在峨眉派統系之下,與峨眉開山祖師長眉真人俱都是朋友稱呼。長眉真人飛昇時,大弟子玄真子志在專修內功,稟明真人,願把道統讓給根基厚的師弟齊漱溟,自己卻同追雲叟、苦行頭陀二友前往東海隱居,同參上乘玄宗。醉道人是齊漱溟的師弟,他因追雲叟雖是師兄好友,到底人家得道的年代長,又與長眉真人有一面之識,平素總以晚輩自居。周淳稱他師叔,他不肯承受。周淳飲水思源,自己入門又淺,再三不肯改口,只得由他。

到了第三天,先是後輩劍仙中峨眉派掌教劍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女兒齊靈雲,同著她的兄弟金蟬,髯仙李元化的弟子白俠孫南,奉了妙一夫人荀蘭因之命,前來聽候調遣。又過了幾天,髯仙同門師兄弟風火道人吳元智,帶著大弟子七星手施林來到。施林與周淳本有一面之緣,當下周淳便謝了當日施林指引之恩,二人談得甚是投機。

第二天起,羅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師、巫山峽白竹澗正修庵白雲大師、陝西太白山積翠崖萬里飛虹佟元奇同他弟子黑孩兒尉遲火、坎離真人許元通、雲南昆明池開元寺哈哈僧元覺禪師同他弟子鐵沙彌悟修、峨眉山飛雷嶺髯仙李元化先後來到。醉道人與周淳竭誠款待,松、鶴二童忙了個手腳不停。到了除夕的那一天,醉道人同各位劍俠正在雲房閒話,羅浮七仙中的萬里飛虹佟元奇說道:"同門諸位道友俱都各隱名山,相隔數千裡,每三年前往峨眉聚首外,很少相見。這次不但同門師兄弟相聚,許多位全不在本門的前輩遁友也來參加。同時小兄弟們也彼此多一番認識,將來互相得到許多幫助,可以算得一個大盛會了。只是相隔破寺之日不遠,嵩山二老、掌教師兄以及餐霞大師等,為什麼還不見到來呢?"髯仙李元化答道:"師兄有所不知。此次追雲叟道友,原是受了掌教師兄之託,替他在此主持一切。一來掌教師兄要準備最後峨眉鬥劍時一切事務,現在東海煉寶,不能分身。二來這次慈雲寺邀請的人,出類拔萃的有限,只二老已足夠應付。所以這次掌教師兄來不來還不能一定。餐霞大師就近監視許飛娘,這次飛娘如不出面,大師也未必前來。她單指派她一個得意女弟子,她名叫朱梅,前來參加,想必日內定可來到。"醉道人道:"餐霞大師女弟子,怎麼會與矮叟朱老前輩同名同姓?雖說不同門戶,到底以小輩而犯前輩之諱,多少不便。餐霞大師難道就沒有想到這一層,替她將名字改換麼?"

髯仙聞言,哈哈大笑道:"醉道友,你在本門中可算是一個遁行深厚,見聞最廣的人,怎麼你連那朱前輩同餐霞大師女弟子朱梅同名同姓這一段前因後果,都不知道呢?"醉道人便問究竟,各位劍仙也都想聽髯仙說出經過。髯仙道:"起初我也不知道。前數月我奉追雲叟之命,去請餐霞。她說要派弟子朱梅參加破寺,同各位前輩劍仙以及同門師兄弟見一見面,將來好彼此互助。我因她的弟子與朱前輩同名,便問大師何不改過?大師才說起這段因果。原來大師的女弟子朱梅與朱老前輩關係甚深,她已墜劫三次,就連拜在大師門下,還是受朱老前輩所託呢。"

大家正要聽髯仙說將下去,忽然一陣微風過處,朱梅業已站在眾人面前,指著髯仙說道:"李鬍子,你也太不長進,專門背後談人陰私。你只顧說得起勁,你可知道現在危機四布了麼?"眾劍仙聞言大驚,連忙讓座,請問究竟。朱梅道:"不用忙,少時自有人前來報告,省得我多費這番唇舌。"言還未了,簷前有飛鳥墜地的聲息,簾起處進來一人,面如金紙,見了諸位劍仙,匍匐在地。矮叟朱梅連忙從身上取出一粒百草奪命神丹,朝那人口中塞了進去。醉道人與髯仙見來人正是岷山萬松嶺朝天觀水鏡道人的門徒神眼邱林,不知為何這樣狼狽。急忙將他扶上雲床,用一碗溫水將神丹灌了下去。待了半盞茶時,邱林腹內咕嚕嚕響了一陣,臉上由金紫色漸漸由白而紅,這才恢復原狀。睜眼看見諸位劍俠在旁,便翻身坐起。這時各派劍俠中小兄弟們,本同周淳、孫南等在前面配殿中談話,聽說矮叟朱梅與邱林先後來到,便都入房相見。邱林坐起之後,先謝了矮叟朱梅賜丹之恩,然後說起慈雲寺中景況及他脫險情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5:01

第三十回 燭影忽搖紅 滿殿陰風來鬼祖 劍光同閃電 昏林黑月會妖人

原來醉道人與張老四父女護送周雲從打邱林豆腐店中走後,慈雲寺中人因周雲從逃得奇怪,寺周圍住戶店鋪差不多都是寺中黨羽,決不會見了逃犯不去通報。惟獨邱林在寺旁小道上,離寺較遠,不在其範圍之中,未免有些疑心。曾經派人去盤查數次,也問不出一些端倪,也就罷了。自周輕雲夜鬧慈雲寺,斷去毛太一隻左臂,俞德受傷後,法元趕到,知道峨眉派厲害,囑咐智通約束門下眾人,不許輕易出廟;他自己又親自出去約請能人,前來與峨眉派見個高下。法元去後,俞德傷勢業已痊癒,便要告辭回滇西,去請師父毒龍尊者出來,與他報仇雪恨。智通恐他去後,越發人單勢孤,勸他不必親自前往。可先寫下書信一封,就說他受了峨眉派門下無故的欺負,身受重傷,自己不能親往,求他師父前來報仇。俞德本是無主見的人,便依言行事,懇懇切切寫了一封書信。就煩毛太門徒無敵金剛賽達摩慧能前往,自己同毛太每日閉門取樂。

過了好些日子,轉瞬離過年只有八九天,不但慧能沒有音信,連金身羅漢法元也沒有回來。所請的人,也一個未到。智通心中焦急萬狀。到了二十三這天晚上,智通、俞德正在禪房談話,忽然一道黑煙過處,面前站定二人。俞德是驚弓之鳥,正待放劍。智通已認清來人正是武夷山飛雷洞七手夜叉龍飛,同他弟子小靈猴柳宗潛,連忙止住俞德,與三人介紹。這龍飛乃是九華山金頂歸元寺獅子天王龍化的兄長,與智通原是師兄弟。自從他師父五臺派教祖太乙混元祖師死後,便歸入廬山神魔洞白骨神君教下,煉就二十四口九子母陰魂劍,還有許多妖法。那日打廬山回洞,小靈猴柳宗潛便把智通請他下山相助,與峨眉派為敵之事說了一遍。龍飛聞言大怒說:"我與峨眉派有不共戴天之仇,當年太乙混元祖師就是受他們的暗算。如今他見五臺派失了首領,還要斬盡殺絕。前些日,我師弟羅梟到九華山採藥,又被齊漱溟的兒子斷去一臂,越發仇深似海。事不宜遲,我們就此前去,助你師伯一臂之力。"說罷,帶了隨身法寶,師徒二人駕起陰風,直往慈雲寺走來。見了智通,談起前情,越發憤怒。依龍飛本心,當晚便要去尋峨眉派中人見個高下。還是智通攔阻道:"那峨眉派人行蹤飄忽,又無一定住所。自從到寺中擾鬧兩次,便沒有再來。師弟雖然神通廣大,到底人單勢孤。莫如等金身羅漢回來,看看所約的人如何,再作商議。"龍飛也覺言之有理,只得暫忍心頭之怒。

第二日起,前番智通所約的人,嶗山鐵掌仙祝鷂、江蘇太湖洞庭山霹靂手尉遲元、滄州草上飛林成祖、雲南大竹子山披髮狻猊狄銀兒、四川雲母山女崑崙石玉珠、廣西缽盂峰報恩寺莽頭陀,同日來到。智通見來了這許多能人,心中大喜,便問眾人,如何會同日來得這樣巧法?披髮狻猊狄銀兒首先答道:"我們哪裡有什麼未卜先知。先前接到你的請柬,我們雖恨峨眉派刺骨,到底鑑於從前峨眉鬥劍的覆轍,知道他們人多勢眾,不易抗敵,都想另外再約請幾個幫手。日前各位道友先後接到萬妙仙姑許飛娘飛劍傳書,她說她有特別原因,恐怕萬一到時不能前來,她另外約請了兩位異派中特別能人前來相助,峨眉派無論如何厲害,決無勝理,請我們大家安心前去,準於臘月二十四日趕到慈雲寺。飛娘自教祖死後,久已不見她有所舉動,有的還疑心她叛教,有些道友接信後,不大相信。後來又接著曉月禪師展轉傳信的證明,又說他本人屆時也要前來,我們這才按照書信行事。這飛劍傳書,當初除了教祖,普天下劍仙只有四五個人有此本領。想不到飛娘才數十年不見,便練到這般地步,真是令人驚奇了。"智通道:"以前大家對於飛孃的議論,實在冤屈了她。人家表面上數十年來沒有動靜,骨子裡卻是臥薪嚐膽這麼多年,我也是今年才得知道。"便把前事又說了一遍。

當下因為法元未到,龍飛本領最大,先舉他做了個臨時首領。龍飛道:"我們現在空自來了許多人,敵人巢穴還不曾知道。萬一他們見我們人多,他們就藏頭不露面,等我們走後,又來仗勢欺人,不似峨眉鬥劍,訂有約會。我看如今也無須乎閉門自守。第一步,先打聽他們巢穴在哪裡,或是明去,或是暗去,先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如何?"智通終是持重,商量了一會,便決定先派幾個人出去打聽峨眉派在成都是幾個什麼人,住在哪裡。然後等曉月禪師、金身羅漢回來再說。議定之後,因為狄銀兒道路最熟,小靈猴柳宗潛則成都是他舊遊之地,便由他二人擔任,到成都城鄉內外打探消息。

又隔了一天,法元才回廟。除曉月禪師未到外,另外約請了四位有名劍仙:第一位是有根禪師,第二位是諸葛英,第三位是癲道人,第四位是滄浪羽士隨心一,皆是武當山有名的劍仙。大家見面之後,法元便問龍飛道:"令弟龍化不是和雷音道友一向在九華金頂歸元寺修煉麼?我這一次原本想約他們幫忙,誰想到了那裡不曾遇見他,反倒與齊漱溟的女兒爭打起來。到處打聽他二人的下落,竟然打聽不出來。你可知道他二人現在何處?"龍飛聞言,面帶怒容道:"師叔休要再提起我那不才兄弟了,提起反倒為我同門之羞。我現在不但不認他為手足,一旦遇見他時,我還不能輕易饒他呢!"說罷,怒容滿面,好似氣極的樣子。

法元知他兄弟二人平素不睦,其中必有原故,也就不便深問。當下便朝大眾把追雲叟在成都出現,峨眉派門下兩次在寺中大鬧,恐怕他們早晚要找上門來,所以特地四處約請各位仙長相助的話,說了一遍。又說:"這次雖不似前番峨眉鬥劍,預先定下日期,但是我深知追雲叟這個老賊決不能輕易放過。與其讓他找上門來,不如我們準備齊備之後,先去找他報仇。他們巢穴雖多,成都聚會之所只碧筠庵一個地方。我早就知道,當初不說,一則恐怕打草驚蛇,二則恐怕未到齊時,俞賢弟報仇心切,輕舉妄動。峨眉派中人雖無關緊要,追雲叟這個老賊卻不好對付。如今我們人已到齊,是等他來,還是我們找上門去,或者與他約定一個地方比試,諸位有何高見?"法元在眾人中輩份最大,大家謙遜了一陣,除龍飛自恃有九子母陰魂劍,俞德報仇心切外,餘人自問不是追雲叟的敵手,都主張等曉月禪師同毒龍尊者內中來了一個再說。好在人多勢大,也不怕敵人找上門來。當初既未明張旗鼓約定日期比試,樂得勻出工夫,籌劃萬全之策。龍、俞二人雖不願意,也拗不過眾人。

眾人正在議論紛紛,只見一溜火光,狄銀兒夾著一人從空飛下。小靈猴柳宗潛也隨後進來。狄銀兒見了眾人,忙叫智通命人取繩索過來,把這奸細捆了。一回頭看見法元,便走將過來施禮。這時被擒的人業已捆好,眾人便問狄銀兒究竟。狄銀兒道:"我自昨日出去打聽敵人住所,走過望江樓,便上去飲酒,聽見樓上有些酒客紛紛議論道:'適才走的這位道爺真奇怪,無冬無夏,老是那一件破舊單道袍。他的酒量也真好,喝上十幾斤,臨走還帶上一大葫蘆。他那紅葫蘆,少說著也裝上十七八斤酒。成都這種麴酒,多大量的人,也喝不上一斤,他竟能喝那麼多,莫非是個酒仙嗎?'我覺得他們所說那人,頗似那年峨眉鬥劍殺死我師兄火德星君陸大虎的醉道人。正打算明日再去暗中跟隨,尋查他們的住所,誰知我同柳賢侄下樓走了不遠,便覺得後面有人跟隨。我二人故作不知,等到離我們不遠,才回頭問那廝,為何要跟我們。這廝不但口不服輸,反同柳賢侄爭鬥起來。別看模樣不濟,武功還是不弱,若非我上前相助,柳賢侄險些遭了他毒手。本待將他殺死,因不知他們窩藏之地,特地擒回,請諸位發落。"

眾人聞言,再朝那人看時,只見那人生得五短身材,白臉高鼻,一雙紅眼,普通買賣人打扮,雖然被擒,英姿勃勃,看去武功很有根底。當下法元便問那人道:"你姓甚名誰?是否在峨眉派門下?現在成都除追雲叟外,還有些什麼人?住在何處?從實招來,饒你不死。

"那人聞言,哈哈大笑道:"你家大爺正是峨眉門下神眼邱林。若問本派成都人數,除教長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外,東海三仙、嵩山少室二老,還有本門以及各派劍俠,不下百位,俱在成都,卻無一定住所。早晚蕩平妖窟,為民除害。我既被獲遭擒,殺剮聽便,何必多言?"

龍飛、俞德性情最暴,見邱林言語傲慢,剛要上前動手,忽聽四壁吱吱鬼聲,一陣風過處,燭焰搖搖,變成綠色。眾人毛髮皆豎,不知是吉是兇,俱都顧不得殺人,各把劍光法寶準備,以觀動靜。一霎時間,地下陷了一個深坑,由坑內先現出一個栲栳大的人頭,頭髮鬍鬚絞做一團,好似亂草窩一般;一雙碧綠眼睛,四面亂閃。眾人正待放劍,法元、俞德已知究竟,連忙攔住。一會現出全身,那般大頭,身體卻又矮又瘦,穿了一件綠袍,長不滿三尺,醜怪異常。不是法元、俞德預先使眼色止住,眾人見了這般怪狀,幾乎笑出聲來。法元見那人從坑中出現,急忙躬身合掌道:"不知老祖駕到,我等未曾遠迎,望乞恕罪。"說罷,便請那人上座。那人也不謙遜,手一拱,便居中坐下。這時鬼聲已息,燭焰依舊光明。法元、俞德便領眾人上前,又相介紹道:"這位老祖,便是百蠻山陰風洞綠袍老祖便是。練就無邊魔術,百萬魔兵,乃是魔教中南派開山祖師。昔年在滇西,老祖與毒龍尊者鬥法,曾顯過不少的奇蹟。今日降臨,絕非偶然,不知老祖有何見教?"綠袍老祖答道:"我自那年與毒龍尊者言歸於好,回山之後,多年不曾出門。前些日毒龍尊者與我送去一信,言說你們又要跟峨眉派鬥法,他因一樁要事不能分身,託我前來助你們一臂之力。但不知你們已經交過手了沒有?"說時聲音微細,如同嬰兒一般。法元道:"我等新近一二日才得聚齊,尚未與敵人見面。多謝老祖前來相助,就煩老祖作我等領袖吧。"綠袍老祖道:"這有何難!我這數十年來,煉就一樁法寶,名叫百毒金蠶蠱,放將出去,如同數百萬黃蜂,遮天蓋地而來。無論何等劍仙,被金蠶蠱咬上一口,一個時辰,毒發攻心而死。峨眉派雖有能人,何懼之有?

"眾人聞言大喜。惟獨邱林暗自心驚,只因身體失卻自由,不能回去報信,不由便嘆了一口氣。

綠袍老祖聞得嘆息之聲,一眼看見地下捆的邱林,便問這是何人。法元便把邱林跟蹤擒獲,正在審問之間,適逢老祖駕到,未曾發落等情說了一遍。又問老祖,有何高見。綠袍老祖道:"好些日未吃人心了,請我吃一碗人心湯吧。"法元聞言,便叫智通命人取冷水盆來,開膛取心。邱林知道不免於死,倒也不在心上,且看這群妖孽如何下手。智通因為要表示誠心,親自動手,將冷水盆放在邱林身旁,取了一把牛耳尖刀。剛要對準邱林脅下刺去,忽然面前一亮,一道金光,如匹練般電也似疾地卷將進來。智通不及抵擋,忙向後倒縱出去。

眾人齊都把劍光法寶亂放出來時,那金光如閃電一般,飛向空中。龍飛、俞德等追出看時,只見一天星斗,廟外寒林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更無一些兒蹤跡。再回看地上綁的邱林,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攤長長短短的蛟筋繩。幸喜來人只在救回被擒的人,除挨近邱林站立的知客僧了一被金光掃著了一下,將左耳削去半邊外,餘人皆未受傷。眾人正在興高采烈之際,經此一番變動,銳氣大挫,愈加知道峨眉派真有能手。連俞德的紅砂都未能損傷來人分毫,可以想見敵人的厲害。便都面面相覷,不發一言。這且不言。

話說邱林正在瞑目待死之際,忽然眼前一亮,從空降下一道金光,將他救起。在飛起的當兒,忽然覺得一股腥味刺鼻,立時頭腦昏眩。心中雖然清楚,只是說不出話來。不一會工夫,那駕金光的人已將他帶到一個所在,放將下來,對邱林仔細一看,忙說:"不好!輕雲快把我的丹藥取來。"話言未了,便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妙齡女子,從丹房內取了九粒丹藥。

那人便用一碗清水,將丹藥與邱林灌了下去,然後將他扶上雲床,臥下歇息。

這時邱林業已人事不知,渾身痠痛已極,直睡到第二日早起,又吃了幾次丹藥,才得清醒過來。睜眼一看,只見面前站定一個美麗少女,生就仙骨英姿,看去功行很有根底,便要下床叩謝救命之恩。那女子連忙阻止道:"師兄,你雖然醒轉,但是你中了俞德陰魂劍,毒還未盡,不可勞頓。待我去與你取些吃食來。"說罷,掉頭自去。邱林也覺周身疼痛難忍,只得恭敬不如從命。聽那女子稱他師兄,想是同門之人,只不知她姓甚名誰,是何人弟子。

小小年紀,居然能不怕俞德紅砂及綠袍老祖等妖法,在虎穴龍潭中,將自己救出,小弟兄中真可算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了。想到這裡,又暗恨自己,不應錯殺了人,犯了本門規矩,被師父將寶劍追去,帶罪立功。自己入門三十年,還不如後輩新進的年幼女子,好生慚愧。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那女子已從外面走進,端了兩碗熱騰騰的豆花素飯來與他食用。邱林腹中正在飢餓,當下也不客氣,接過便吃。吃完覺得精神稍好,便先自口頭上道謝救命之恩,又問這是什麼所在。那女子道:"師兄休得誤會,我哪有這大本事?此間是辟邪村玉清觀。昨晚救你的,便是玉清大師。我名周輕雲,乃是黃山餐霞大師的弟子。師兄不是名叫神眼邱林的麼?昨日玉清大師打從慈雲寺經過,順路探看敵人虛實,見師兄被擒,便用劍光將師兄救出。不想師兄肩頭上還是沾了一點紅砂,若不是大師的靈藥,師兄怎得活命?大師今早因有要事出門了,臨行時,吩咐請師兄就在此地休息,每日用靈藥服用,大約有七八天便可復原了。"邱林聞言,才知道自己被玉清大師所救。只是一心惦記著回碧筠庵報告敵人虛實,便和輕雲商量,要帶病前去。輕雲道:"聽玉清大師說,此番破慈雲寺,三仙、二老都要前來,能前知的人很多,慈雲寺虛實,那裡想必早已知道。師兄病體未痊,還是不勞頓的好。我等大師回來,過年初三四也要前去,聽候驅遣,屆時同行,豈不甚好?"邱林因昨日同醉道人分別時,知道三仙、二老一個未到,慈雲寺有好些妖人,恐怕眾劍俠吃了暗虧,執意要去。輕雲勸說不下,只得陪他同行。邱林病勢仍重,不可讓他去冒天風,只得同他步行前去,好在辟邪村離碧筠庵只有二十餘里遠近。到了晚飯時分,輕雲同邱林起身上路。

二人剛走到一片曠野之間,只見風掣電閃般跑過一雙十六七歲的幼男女,後面有四個人,正在緊緊追趕。及待那一雙男女剛剛跑過,邱林已認出追的四個當中,有一個正是那萬惡滔天的多寶真人金光鼎。便對輕雲道:"師妹快莫放走前面那個採花賊道,那便是多寶真人金光鼎。"正說時,金光鼎同著獨角蟒馬雄、分水犀牛陸虎、關海銀龍白縉等四人業已到了面前。輕雲見來人勢眾,知道邱林帶病不能動手,便說道:"師兄快先走一步,等我打發他們便了。"說罷,便迎上前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5:28

第三十一回 力誅四寇 周俠女送友碧筠庵 夜探強敵 醉道人飛身慈雲寺

那金光鼎四人本是好色淫賊,因法元叫智通約來寺中眾人不許出外生事,他四人在寺中住了多日,天天眼見智通、俞德淫樂不休,只是不能染指。寺中婦女雖多,但都是些禁臠。

欲待出來採花,又被智通止住。雖恨智通只顧自己快活,不近人情,好生不忿。但是寄人籬下,惟有忍氣吞聲,看見人家快活時心癢癢,咽一口涎沫而已。這日卻來了許多能人,他四人班輩又小,本領又低,除奴才似地幫助合寺僧徒招待來賓外,眾人會談,連座位都無一個,越加心裡難受。同時淫慾高漲,手指頭早告了消乏。昨天看見邱林被金光救去,眾人毫無辦法。就平日所見所聞,慈雲寺這群人決非峨眉派敵手,便安下避地為高之心。今早起來,四人商量停妥,假說要上青城山聘請紀登前來相助。智通因見他等一向表面忠誠,毫不疑心,還送他四人很豐厚的川資,叫他四人早去早回。

四人辭別智通出寺之後,金光鼎道:"我等因被軼凡賊和尚追逼,才投到此地。實指望借他們勢力,快活報仇。誰想到此盡替他們出力,行動都不得自由,還不把我們當人。如今他們同峨眉派為仇,雙方都是暗中準備。莫如我們瞧冷子,到城內打著慈雲寺旗號,做下幾件風流事,替雙方把火藥線點燃,我們也清清火氣。然後遠走高飛,投奔八魔那裡安身。你們看此計可好?"這些人原是無惡不作的淫賊,金光鼎會劍術,眾人事事聽他調遣,從來不敢違抗。又聽說有花可採,自然是千肯萬肯。當下便分頭去踩盤子,調線,當日便訪出有四五家,俱是絕色女子。馬雄、陸虎本主張晚上三更後去。白縉偏說:"今天該大開葷,天色尚早,何妨多訪幾家?"也是他等惡貫滿盈,那幾家婦女家門有德,不該受淫賊汙辱。他等四人會齊之後,信步閒遊,不覺出了北門。彼時北門外最為荒涼。馬雄道:"諸位,你看看我們踩盤子踩到墳堆裡來了。快些往回路走,先找地方吃晚飯吧。有這四五家,也夠我們快活的了,何必多跑無謂的路呢?況且天也快黑了,就有好人,也不會出來了。"言還未了,忽聽西面土堆旁有兩個幼年男女說笑的聲音道:"大哥,你看兔子才捉到三個,天都黑了。

我們快些回莊吧,回頭婆婆又要罵人了。"聲音柔脆,非常好聽。眾淫賊聞聲大喜,便朝前面望去,只見從土堆旁閃出一男一女,俱都佩著一口短劍,手上提三隻野兔,年紀約在十六七歲,俱都長得粉裝玉琢,美麗非常。

四淫賊色心大動。馬雄一個箭步縱上前去,攔住去路,說道:"你們兩個小乖乖不要走了,跟我們去享福去吧。"言還未了,面上已中了那男孩一拳,打得馬雄頭眼直冒金星,差點沒有栽倒在地。不由心中大怒,罵道:"好不識抬舉的乖乖,看老子取你狗命!"言還未了,那一雙男女俱都拔劍在手。馬雄也將隨身兵刃取出迎敵。金光鼎、陸虎、白縉也都上前助戰。誰想這兩個小孩不但武藝超群,身體靈便,還會打好幾種暗器,見淫賊一擁而上,毫無懼色。不一會工夫,四淫賊已有兩個帶傷。馬雄中了那男孩一飛蝗石,陸虎中了那女子一技袖箭,雖不是致命傷,卻也疼痛非凡。金光鼎見勢不佳,跳過一旁,將劍光放起。這一雙男女俱都識貨,喊一聲:"不好!"將腳一登,飛縱倒退三五丈遠,撥轉頭,飛馳電掣般落荒逃走。那金光鼎因要擒活的受用,收起劍光,緊緊追趕,打算追上,再用劍光截他歸路。

正趕之間,只見前面站定一個絕色少年美女,估量是兩個小孩同黨,哪裡放在心上。正待一擁齊上,只見來人並不動手,微微把肩膀一搖,便有一道青光飛出。金光鼎忙喊:"留神!"已來不及,再看馬雄、白縉,業已身首異處。陸虎因走在最後,得延殘喘。金光鼎見來人飛劍厲害,也把劍放出,一青一黃,在空中對敵。那兩個少年男女正慌不擇路地逃走,忽見敵人不來追趕。回頭看時,見一個女子用一道青光,同敵人的黃光對敵,四個敵人已死了兩個。心中大喜,重又迴轉。那陸虎迷信金光鼎飛劍,還在夢想戰勝,擒那女子來淫樂報仇。他見金光鼎與那女子都在神志專一,運用劍光,在旁看出便宜,正待施放暗器。這兩個幼年男女業已趕到,腳一縱,雙雙到了陸虎跟前,也不答言,兩人的劍一上一下,分心就刺。陸虎急忙持刀迎敵,不到兩個照面,被那男孩一劍當胸刺過,陸虎屍橫就地。金光鼎見那一雙幼年男女迴轉,已是著忙。又見陸虎喪命,微一分神,黃光便被青光擊為兩段,喊一聲:"不好!"想逃命時已是不及,青光攔腰一繞,把金光鼎腰斬兩截。這兩個少年男女見四淫賊俱已就戮,心中大喜,走將過來,朝著輕雲深施一禮,道謝相助之德。輕雲見這一雙年少男女長得丰神挺秀,骨格清奇,暗中讚賞。當下互相通了姓名。原來那少年男女是同胞兄妹,男的名叫張琪,女的名叫張瑤青,乃是四川大俠張人武的孫兒女,父母早已下世,只剩下祖母白氏在堂,也是明末有名的俠女。張琪兄妹自幼受祖母的訓練,學就一身驚人本領。

今天因為出來打野兔,遇見淫賊,若非輕雲相助,險遭不測。瑤青見輕雲年紀同她相仿,便學成劍術,好生欲羨,執意要請輕雲到家,拜她為師,學習劍法。輕雲因自己年幼,不得師父允許,怎敢收徒,答應破了慈雲寺之後,替他二人介紹。這時邱林也在路旁僻靜處走了出來,大家又各互相介紹。邱林便對輕雲道:"師妹,你看這裡雖是偏僻之地,但是這四具死屍若不想法消滅,日後被人發現,豈不株連好人?"輕雲道:"師兄但放寬心,我自有道理。"便從腰中取出一個瓶兒,倒出一些粉紅色的藥粉,彈在賊人身上。說道:"這個藥,名為萬豔消骨散,乃是玉清大師秘製之藥。我在觀中雖住日子不多,承大師朝夕指教,又送我這一瓶子藥。彈在死人身上,一時三刻,便化成一攤黃水,消滅形跡,再好不過。"

正說時,忽見前面一亮,便有一道金光。四人定睛一看,玉清大師已來到面前,朝著輕雲笑道:"雲姑初次出馬,便替人間除害,真是可喜可賀。"邱林先跪謝得救之恩。輕雲領著張琪兄妹二人拜見。玉清大師道:"我不為他們,我還不來。我適才在棋盤峰經過,無意中偷聽得兩個異派中人要往成都北門外張家場去收他兄妹二人為徒。我料知他兄妹根基必定很好,我顧不得辦事,匆匆趕到張家場,見了他們祖老太太之後,才知道不是外人,他令祖母便是追雲叟老前輩的侄曾孫女。後來聽說他兄妹出門打野兔去了,我趕到此地,你已將四賊殺死。他兄妹二人根基頗好,學劍術原非難事。但須破了慈雲寺之後,替他們介紹吧。"

張琪兄妹見玉清大師一臉仙風道骨,又同自己外高祖父相熟,知道決非普通劍俠可比。

她既垂青自己,豈肯失之交臂,互相使了個眼色,雙雙走將過來,跪在地下,執意非請大師收他們為徒不肯起來。玉清大師道:"二位快快請起。不是我不肯,因為我生平未收過男弟子。所以要等破寺之後,見了眾道友,看你二人與誰有緣,就拜誰為師,你二人何必急在一時呢?"張琪兄妹見大師不肯,還是苦苦哀求不止。玉清大師見二人如此誠心,略一尋思,便對張琪說道:"你二人既然如此向道心誠,我也正愁你二人回家難免被異派劫騙了去。這麼辦,我先收你妹子為徒。你呢,不妨先隨同我到觀中,我先教你吐納運氣之法。破寺之後,再向別位道友介紹便了。"張琪兄妹聞言大喜,又叩了幾個頭,起來垂手站立一旁。

邱林病未痊癒,又在野外受了一點晚風,站了多時,不住地渾身抖戰。玉清大師忽對他說道:"我只顧同他們說話,忘了你的病體。你要知道受毒已深,危在旦夕,我的藥方無非苟延殘喘而已。我今早出門,就為的是去尋靈藥與你解毒,救你性命。也是你吉人天相,我在棋盤峰迴轉時,路遇嵩山二老之一矮叟朱老前輩,他有專破百毒的仙丹,比我尋得的勝強百倍。他也是往碧筠庵去,你要想活命,趁這天色昏黑之際,勉力施展你平生本領飛跑。哪怕多累,多難受,也不能在半路停留緩氣。你只連縱帶跳地跑進碧筠庵,先讓你渾身死血活動一下,那時再得朱老前輩仙丹,便可活命,切記切記!我和雲姑在後暗中護送便了。"又對輕雲說:"你送邱林師兄到了碧筠庵,你無須進去,可先回觀等我。我領他兄妹二人去見他們祖老太太,說明一切情形,隨後就來。"說罷,邱林便辭別眾人,也顧不得周身疼痛,眼目昏花,飛一般往前快跑,雖然累得氣喘吁吁,也不敢停留半步。到了碧筠庵,看那丈許的圍牆,估量自己還可縱得上去,便不走大門,咬緊牙關,提著氣,越牆而過。輕雲見邱林到了目的地,知已無礙,便自迴轉。邱林進房以後,見許多劍仙都在,頭昏眼花,也分不出誰是誰來,心中一喜,氣一懈怠,一個支持不住,暈倒在地。等到服了矮叟靈藥,經了些許時辰,才悠悠醒轉,覺得周身疼痛稍減。當下坐起,謝了矮叟朱梅活命之恩,隨把慈雲寺情形說了一遍。

眾人聽完邱林報告之後,便問矮叟朱梅有何高見。朱梅道:"諸位不要害怕。綠袍老祖的妖法與俞德的紅砂雖然厲害,屆時自有降他們的人。不過他們既來到,早晚必要前來擾鬧一番。碧筠庵地方太小,又在城內,大家雖然能夠抵禦一陣,附近居民難免妖法波及。再者小弟兄們根行尚淺,一個支持不住,中了暗算,便不好施治,豈不是無謂的犧牲?如今事不宜遲,我們大眾一齊往辟邪村玉清觀去。那裡地方又大,遠在郊外山岩之中,一旦交起手來,也免殃及無辜。同時今晚請二位道友先到慈雲寺去,同他們訂好決鬥日期,並說明我們全在辟邪村玉清觀中。或是他們來,或是我們登門領教,順便觀察虛實。諸位意下如何?"眾劍俠聞言,俱各點頭稱善。因為醉道人輕車熟路,便推定他前去訂約。朱梅道:"醉道友前去,再好不過。不過敵人與我們結怨太深,他們又是一群妖孽,不可理喻。此去非常危險,還須有一位本領超群之人去暗中策應才好。"

言還未了,一陣微風過處,忽聽一人說道:"朱矮子,你看我去好麼?"眾人定睛看時,面前站定一個矮胖道姑,粗眉大眼,方嘴高鼻,面如重棗,手中拿著九個連環,叮噹亂響,認出是落雁山愁鷹澗的頑石大師,俱各上前相見。這時朱梅已離座上前,指著頑石大師說道:"你這塊頑石也來湊熱鬧麼?你要肯陪醉道友去,那真是太好不過。如今事不宜遲,你二位急速去吧。我同大眾,到辟邪村靜候消息便了。"說罷,醉道人和頑石大師別了眾人,徑往慈雲寺而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5:54

第三十二回 彌天星雨 兩次破金蠶 徹地金光 一番誅醜怪

這時法元通知俞德等,正同眾人陪著綠袍老祖在大殿會商如何應敵。先前龍飛自邱林逃走後,本要約同綠袍老祖同俞德等三人,各將煉成的法寶,先往碧筠庵去施展一番,殺一個頭陣。法元總說曉月禪師到後,再作通盤計劃。好在幫手能人,俱都來了不少,慈雲寺已如銅牆鐵壁一般,進可以戰,退可以守,樂得等人到齊,把勢力養足,去獲一個全勝。

龍飛性情暴躁,心中不以為然,執意要先去探個虛實。當下約同俞德,帶了柳宗潛,前往碧筠庵。剛剛走到武侯祠,便見前面白霧瀰漫,籠罩裡許方圓,簡直看不清碧筠庵在哪裡。可是身旁身後,仍是晴朗朗的,疑是峨眉派的障眼法兒。正要將九子母陰魂劍放出,往霧陣中穿去,忽然從來路上飛來萬朵金星。這時正在醜初,天昏月暗,分外鮮明。俞德一見大驚,忙喊:"道兄仔細!"一面說,一面把龍飛拉在身旁,從身上取出一個金圈,放出一道光華,將自己同龍飛圈繞在金光之中。龍飛便問何故。俞德忙叫噤聲,只叫他在旁仔細看動靜便了。二人眼看那萬朵金星飛近自己身旁,好似那道光華擋住它的去路。金星在空中略一停頓,便從兩旁繞分開來,過了光華,又複合一。龍飛耳中但聽得一陣吱吱之音,好似春蠶食葉之聲一般。那萬道金星合成一簇之後,更不遲慢,直往那一團白霧之中投去。在這一剎那當兒,忽見白霧當中冒出千萬道紅絲,與那一簇金星才一接觸,便聽見一陣極微細的哀鳴,那許多碰著紅絲的金星紛紛墜地,好似正月裡放的花炮一般,落地無蹤,煞是好看。而後面未接觸著紅絲的半數金星,好似深通靈性,見事不祥,電掣一般,撥回頭便往來路退去。

那千萬道紅絲好似白霧中有人駕駛,也不追趕,仍舊飛回霧中。把一個俞德看了個目定口呆,朝著龍飛低喊一聲:"風緊,快走!"龍飛莫名其妙,還待問時,已被俞德駕起劍光帶回來路。

俞德到了慈雲寺前面樹林,便停了下來,朝著龍飛說道:"好險哪!"龍飛便問:"適才那是什麼東西,這樣害怕?"俞德輕輕說道:"起初我們看見那萬道金星,便是綠袍老祖費多年心血煉就的百毒金蠶蠱。這東西放將出來,專吃人的腦子。無論多厲害的劍仙,被它咬上一口,一個時辰,準死無疑。適才金身羅漢請大家等曉月禪師到後再說,我見綠袍老祖臉上跟你一樣,好似很不以為然的樣子。果然他見我們走後,想在我們未到碧筠庵之前,將金蠶蠱放出,咬死幾十個劍俠,顯一點奇蹟與大家看。誰想人家早有防備,先將碧筠庵用濃霧封鎖,然後在暗中以逸待勞。放出來的那萬道紅絲,不知是什麼東西,居然會把金蠶制死大半。綠袍老祖這時心中不定有多難受。他為人心狠意毒,性情特別,不論親疏,翻臉不認人。我們回去,最好晚一點,裝作沒有看見這一回事,以防他惱羞成怒,拿我們出氣,傷了和氣,平白地又失去一個大幫手。我看碧筠庵必有能人,況且我們虛實不知,易受暗算,今晚只可作罷,索性等到明張旗鼓,殺一個夠本,殺多了是賺頭,再作報仇之計吧。"

龍飛聞言,將信將疑,經不住俞德苦勸,待了一會,方各駕劍光,回到寺中。見了眾人,還未及發言,綠袍老祖便厲聲問道:"你二人此番前去,定未探出下落,可曾在路上看見什麼沒有?"俞德搶先答道:"我二人記錯了路,耽誤了一些時間。後來找到碧筠庵時,只見一團濃霧,將它包圍。怎麼設法也進不去,恐怕中了敵人暗算,便自迴轉,並不曾看見什麼。"綠袍老祖聞言,一聲怪笑,伸出兩隻細長手臂,如同鳥爪一般,搖擺著栲栳大的腦袋,睜著一雙碧綠的眼睛,慢慢一步一步地走下座來,走到俞德跟前,突地一把將俞德抓住,說道:"你說實話,當真沒有瞧見什麼嗎!"聲如梟號一般。眾人聽了,俱都毛髮森然。俞德面不改色地說道:"我是毒龍尊者的門徒,從不會打誑語的。"綠袍老祖才慢慢撒開兩手。他這一抓,幾乎把俞德抓得痛徹心肺。綠袍老祖回頭看見龍飛,又是一聲怪笑,依舊一搖一擺,緩緩朝著龍飛走去。俞德身量高,正站在綠袍老祖身後,便搖手作勢,那個意思,是想叫龍飛快躲。龍飛也明白綠袍老祖要來問他,決非善意,正待想避開時,偏偏智通派來侍候大殿的一個兇僧頭目,名喚盤尾蠍了緣的,正端著一盤點心,後面跟著知客僧了一,端了一大盤水果,一同進來,直往殿中走去,恰好走到綠袍老祖與龍飛中間。法元要打招呼,已來不及。了緣因在了一前頭,正與綠袍老祖碰頭,被綠袍老祖一把撈在手中。了緣一痛,手一鬆,噹的一聲,盤子打得粉碎,一大盤的肉包子,撒了個滿地亂滾。在這時候,眾人但聽一聲慘呼,再看了緣,已被綠袍老祖一手將肋骨抓斷兩根,張開血盆大口,就著了緣軟脅下一吸一呼,先將一顆心吸在嘴內咀嚼了兩下。隨後用嘴咬著了緣胸前,連吸帶咬,把滿肚鮮血,帶腸肝肚肺吃了個淨盡。然後舉起了緣屍體,朝龍飛打去。龍飛急忙避開,正待放出九子母陰魂劍時,俞德連忙縱過,將他拉住道:"老祖吃過人心,便不妨事了。"再看綠袍老祖時,果然他吃完人血以後,眼皮直往下搭,微微露一絲綠光,好似吃醉酒一般,垂著雙手,慢慢回到座上,沉沉睡去。眾人雖然兇惡,何曾見過這般慘狀。尤其是雲母山女崑崙石玉珠,大不以為然,若非估量自己實力不濟,幾乎放劍出去,將他斬首。知客僧了一也覺寺中有這樣妖孽,大非吉兆。法元暗叫智通把了緣屍首拿去掩埋,心中也暗暗不樂。

到了第二天,大家對綠袍老祖由敬畏中,便起了一種厭惡之感。除法元外,誰也不敢同他接近說話。而綠袍老祖反不提起前事,好似沒事人一般。俞、龍二人見不追問,才放了心。到了晚間,又來兩個女同道:一個是百花女蘇蓮,一個是九尾天狐柳燕娘,俱都是有名的淫魔,厲害的妖客。法元同大眾引見之後,因知綠袍老祖愛吃生肉,除盛設筵宴外,還預備了些活的牛羊,與他享用。晚飯後,大家正升殿議事之際,忽然一陣微風過處,殿上十來支粗如兒臂的大蜡,不住地搖閃。燭光影裡,面前站定一個窮道士,赤足芒鞋,背上揹著一個大紅葫蘆,斜插著一支如意金鉤。眾人當中,一多半都認得來人正是峨眉門下鼎鼎大名的醉道人。見他單身一人來到這虎穴龍潭之中,不由暗暗佩服來人的膽量。法元正待開言,醉道人業己朝大眾施了一禮,說道:"眾位道友在上,貧道奉本派教祖和三仙、二老之命,前來有話請教。不知哪位是此中領袖,何妨請出一談?"法元聞言,立起身來,厲聲道:"我等現在領袖,乃是綠袍老祖。不過他是此間貴客,不值得與你這後生小輩接談。你有什麼話,只管當眾講來。稍有不合理處,只怕你來時容易去時難,有些難逃公道。"醉道人哈哈大笑道:"昔日大乙混元祖師創立貴派,雖然門下品類不齊,眾人尚不失修道人身份。他因誤信惡徒週中匯之言,多行不義,輕動無明,以致身敗名裂。誰想自他死後,門下弟子益加橫行不法,姦淫殺搶,視為家常便飯,把昔日教規付於流水。除掉幾個潔身自好者改邪歸正外,有的投身異端,甘為妖邪;有的認賊作親,仗勢橫行。我峨眉派扶善除惡,為世人除害,難容爾等胡作非為!現在三仙、二老同本派道友均已前往辟邪村玉清觀,明年正月十五夜間,或是貴派前去,或是我們登門領教,決一個最後存亡,且看還是邪存,還是正勝!諸位如有本領,只管到十五晚上一決雌雄。貧道此來,赤手空拳,乃是客人,諸位聲勢洶洶何來?"

言還未了,眾中惱了秦朗、俞德、龍飛等,各將法寶取出,正待施放。醉道人故作不知,仍舊談笑自如,並不把眾人放在心上。法元雖然怒在心頭,到底覺得醉道人孤身一人,勝之不武。忙使眼色止住眾人道:"你也不必以口舌取勝。好在為日不久,就可見最後分曉。

明年正月十五,我們準到辟邪村領教便了。"醉道人答道:"如此甚好。貧道言語莽撞,幸勿見怪。俺去也。"說罷,施了一禮,正要轉身,忽聽殿當中一聲怪笑,說道:"來人慢退!"醉道人未曾進來時,早已留心,看見綠袍老祖居中高坐。此時見他發話攔阻,故作不知,問道:"這位是誰?恕我眼拙,不曾看見。"綠袍老祖聞言,又是一聲極難聽的怪笑,搖擺著大腦袋,伸出兩隻細長鳥爪,從座位上慢漫走將下來。眾人知道醉道人難逃毒手,俱都睜著大眼,看個究竟。法元心中雖然不願意綠袍老祖去傷來使,但因他性情特別古怪,無法阻攔;又恨醉道人言語猖狂,也就惟有聽之。不過醉道人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便暗使眼色,叫眾人準備。那綠袍老祖還未走到醉道人身旁,只見一道匹練似的金光飛進殿來,便聽一人說道:"醉道友,這班妖孽不可理喻,話已說完,還不走,等待何時?"眾人情知來了幫手,那道金光來去迅速非常。

這一剎那間,看殿上,醉道人已不知去向。眾人便要追趕。綠袍老祖一聲長嘯,從腰中抓了一把東西,望空中灑去。法元、俞德忙喊眾人快收回劍光法寶,由老祖一人施為。眾人用目看時,只見綠袍老祖手放處,便有萬朵金星,萬花筒一般,電也似疾,飛向空中。接著綠袍老祖將足一登,無影無蹤。俞德、龍飛、秦朗三人便飛往空中看時,只見最前面一道青光,飛也似地逃走。後面這萬朵金星,雲馳電掣地追趕。看看已離青光不遠,忽見萬朵金星後面,飛起萬道紅絲,比金星還快,一眨眼間,便已追上那萬朵金星。好似遇見勁敵,想要逃回,後路已被紅絲截斷。在空中略一停頓,萬道紅絲與萬朵金星碰個正著。但聽一陣吱吱亂叫之聲,那萬朵金星如同隕星落雨一般,紛紛墜下地來。接著便是一聲怪嘯,四面鬼哭神號,聲音淒厲,愁雲密佈,慘霧紛紛。俞德喊一聲:"不好!諸位快降下地來,切莫亂動!

"一面將圈兒放起,化成畝大光華,將眾人圍繞在內。只見地面上萬朵綠火,漸漸往中央聚成一叢。綠火越聚越高,忽地分散開來。綠火光中,現出綠袍老祖栲栳大的一張怪臉,映著綠火,好不難看。綠袍老祖現身以後,便從身上取出一個白紙幡兒,上方繪就七個骷髏,七個赤身露體的魔女。幡一搖動,俞德等三人便覺頭目昏眩,非常難過。綠袍老祖正待將幡連搖,忽地一團丈許方圓的五色光華往幡上打到,將幡打成兩截。那五色光華也同時消滅。接著一道匹練似的金光從空降下,圍著綠袍老祖只一繞,便將綠袍老祖分為兩段,金光也便自迴轉。倏地又見東北方飛起一溜綠火,飛向老祖身前,疾若閃電,投向西南方而去。這一幕電影,把三人看了個目定口呆。俞德知事不祥,喊一聲:"快走!"收起圈兒,不由分說,拖了秦、龍二人,飛回慈雲寺而去。

這裡再說醉道人,見綠袍老祖搖擺著往自己身旁走來,便知不好,正準備迎敵時,忽被一道金光引出。剛剛出了寺門,便聽那人說道:"醉道友,你快往回路誘敵,待我與頑石大師除此妖孽。"醉道人即便答應。回頭看那人時,只見此人身若十一二歲幼童,穿著一件鵝黃短衣,項下一個金圈,赤著一雙粉嫩的白足,活像觀音菩薩座前的善才童子,並非峨眉本派中人,看去非常面熟,卻是素昧平生,好生驚奇。這時,後面綠袍老祖已將金蠶放出,那人只顧催醉道人快走。醉道人也不及請問來人姓名,便駕起劍光,往前逃走。偶然回頭看後面追的萬朵金星發出卿卿之聲,漫天蓋地而來,知是金蠶蠱,暗自驚心。看看被那些金蠶追上,忽見蠶後面又飛出千萬道紅絲,把金蠶消滅了個淨盡。便迴轉劍光,來看動靜。只見一道金光過處,將綠袍老祖分為兩段。知是那人所為,心中大喜。急忙走近前看時,只見地下倒著綠袍老祖的下半截屍身,上半截人頭已不知去向。剛才用金光救自己出險的那人,同頑石大師正在說話。頑石大師一見醉道人迴轉,便趕上前來說道:"醉道友,快來拜見這位老前輩,便是雲南雄獅嶺長春巖無憂洞內極樂童子李老前輩。這次若非老前輩大發慈悲,這綠袍老祖妖孽的金蠶,怕不知道要傷若千萬數生靈,而我們也不知有多少同道要遭大劫呢!只是我多年煉就,全仗它成名的一塊五雲石,深深被業障斷送了。"

醉道人聞言,才知這人便是當年青城派鼻祖極樂真人李靜虛。昔日陪侍長眉真人,曾經見過,怪不得面熟。那時真人劍術自成一家,與峨眉派鼻祖長眉真人不相上下。因為收錯了兩個徒弟,胡作非為,犯了教規,他卻不像混元祖師那樣庇護惡徒,親自出來整頓門戶,把惡徒擒回青城,遍請各位劍仙到場,按家法處治。從此無意收徒傳道,退隱到雲南雄獅嶺長春巖無憂洞靜參玄宗。數十年工夫,悟徹上乘,煉成嬰兒,脫去軀殼,成了散仙,從此便自號極樂童子。本想在洞中一意精進,上升仙闕,一來外功未滿,二來青城派劍法尚無傳人,終覺可惜,打算物色一位真正根基深厚、心端品正的人承繼道統。那日偶遇玄真子,談起各派情形,知道不久各派在成都有一場惡鬥。便來到成都,想到他們兩下住處,都去觀察一番,順便看看有無良緣者在內。他剛到慈雲寺,便見綠袍老祖居中高坐,即此一端,已分出兩家邪正。剛離慈雲寺,又遇見神尼優曇,說綠袍老祖妖法厲害,知道真人有煉就三萬六千根乾坤針,請他相助一臂之力。真人因不願偏袒一方,只答應除去綠袍老祖,代世人除害。因算就綠袍老祖要將金蠶放出來害人,先將碧筠庵用霧封鎖。後來從霧中放出乾坤針,將金蠶除了一小半。知道綠袍老祖決不甘心,便在暗中監視。今晚見醉道人冒險入寺,又見頑石大師跟在後面,便上前去相見。他叫頑石大師藏在暗處,聽他招呼,再行動手。然後進去將醉道人救出,叫他逃走誘敵,他後面用乾坤針去殺金蠶,以防逃走,而絕後患。後來綠袍老祖展動修羅幡,頑石大師知道厲害,便想乘其不備,從暗中用五雲石將他打死。誰想幡倒被她打折,五雲石受妖幡汙穢,也同歸於盡,真成了一塊頑石,把多年心血付於一旦,好不可惜。

醉道人拜見真人之後,又謝了相助之德。真人道:"為世除害,乃是份內之事,這倒無須客氣。不過這妖孽煉就一粒玄陰珠,藏在後腦之中,適才不及施放,便被我將他斬死,被一個斷臂的妖人,連頭偷了逃走,必定拿去為禍世間。我做事向來全始全終,難免又惹下許多麻煩了。"醉道人聽罷真人之言,便恭恭敬敬地請真人駕臨辟邪村去,相助破慈雲寺。真人道:"你們各派比劍,雖有邪正之分,究竟非妖人可比。我當初曾因收徒不良,引為深憾,怎好意思代死去的朋友(指混元祖師)整頓門戶?況且他們很少出類拔萃之人能同你們抵敵,這個我萬萬不能奉陪。"醉道人不敢勉強,便請真人駕到辟邪村小坐一會,好讓一班後輩瞻仰金容。真人也本想看看峨眉後進中根行如何,答應同去。朱梅早已聽人說遠遠半空中滿天金星,同萬道紅絲相鬥。出來看時,已認出是真人的乾坤針,正破金蠶。便回來招呼眾人,迎上前去。才離觀門不遠,便見醉道人和頑石大師陪著真人駕到,當下接了進去。

真人遍觀峨眉門下,果然有不少根行深厚之人在內,尤以周輕雲和金蟬為最好。但是一個是餐霞大師愛徒,一個是齊漱溟前生愛子,俱與他無緣。知道峨眉派門戶將來一定能夠發揚光大,好生讚賞,愈加動了覓一個佳材,以傳衣缽之想,不願見各派劍仙自相殘殺。坐了一會,便要走。眾人挽留不住,只得隨送出了觀門。真人袍袖一展,一道金光,宛如長虹,照得全村通明,起在空中,便自不見。矮叟朱梅向不服人,自問也望塵不及。其餘眾人,更是佩服不已。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6:21

第三十三回 秘籮誤 良朋三世重逢 始結師生完夙孽 寒月森 劍氣四俠傾蓋 同施身手探慈雲

眾人回觀之後,醉道人把前事說了一遍。又說自己業經擅作主張,與他們訂下十五之約。他們人雖眾多,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人物在內。但不知他們所請的人到齊沒有。矮叟朱梅道:"哪裡會到齊?如今來的,差不多俱是無名之輩。那厲害的,如許飛娘、曉月禪師、毒龍尊者,俱都還未露面呢。"眾人談了一會,便議定由玉清大師、醉道人、頑石大師、髯仙李元化四人,分班每日前往慈雲寺探看虛實。

轉眼光陰,便到了正月初五。雙方陸續又來了不少幫手。辟邪村玉清觀來的是:餐霞大師弟子女空空吳文琪同女神童朱梅,東海三仙之一玄真子的大弟子諸葛警我,東海三仙之一苦行頭陀的大弟子笑和尚,神尼優曇的大弟子素因等。慈雲寺那邊來的是:許飛娘門徒三眼紅蜺薛蟒,曉月禪師的兩個門徒通臂神猿鹿清、病維摩朱洪,武當山金霞洞明珠禪師,飛來峰鐵鐘道人等。許飛娘因有特別原因,不能前來。曉月禪師日內準到。法元聞訊之後,稍放寬心。

到了初九那一天,追雲叟白谷逸才到了辟邪村。眾人上前,分別拜見之後,追雲叟又謝了矮叟朱梅先到之情。隨後便問素因與玉清大師:"令師神尼優曇何不肯光降?"素因答道:"家師說此番比試,不過小試其端,有諸位老前輩同眾道友,已儘夠施為,家師無加入的必要。如果華山烈火禪師忘了誓言,滇西毒龍尊者前來助紂為虐時,家師再出場不晚。但是家師已著人去下過警告,諒他們也決不敢輕舉妄動了。"追雲叟聞言道:"烈火、毒龍兩個業障接著神尼警告,當然不敢前來,我們倒省卻了不少的事。許飛娘想必也是受了餐霞大師的監視。不過這到底不是根本辦法,我向來主張除惡務盡,這種惡人,決沒有洗心革面的那一天,倒不如等他們一齊前來,一網打盡的好。"說罷,女神童朱梅忽然走將過來,朝著追雲叟跪了下去,隨將手中一封書信呈上,起來侍立一旁。追雲叟接過餐霞大師書信,看了一遍,點了點頭,朝著矮叟朱梅說道:"朱道友,這是餐霞大師來的信。她說這次教她兩個門徒到成都參加破慈雲寺,一來為的是讓她們增長閱歷。二來為的是好同先後幾輩道友見見面,異日積外功時,彼此有個照應。三來她門徒女神童朱梅在幼小時,原是你送去託餐霞大師教養,當時她才兩歲,餐霞大師要你起名,你回說就叫她朱梅吧,說完就走了,於是變成和你同名同姓。你何以要讓她與你同名,以及你二人經過因果,我已盡知,所以託我給你二人將惡因化解,並把她的名字改過,以免稱呼上不方便。你看好麼?"矮叟朱梅面帶喜容道:

"這有什麼不好,我當初原是無心之失,不意糾纏二世,我度她兩次,她兩次與我為仇。直到她這一世,幸喜她轉劫為女,我才將她送歸餐霞門下。如今你同餐霞替我化解這層孽冤,我正求之不得呢。"

這一番話,眾人當中,只有一二人明白,連女神童朱梅本人也莫名其妙。不過她在山中久聞三仙、二老之名,並且知道一老中,有一個與他同名同姓。不知怎的,日前見了矮叟朱梅以後,心中無端起了萬般厭惡此人之感,自己也不知什麼原故。現在聽追雲叟說了這一番話,估量其中定有前因,又不敢問,盡是胡猜亂想。

忽聽追雲叟說道:"人孰無過?我輩宅心光明,無事不可對人言,待我把這事起因說了吧。在百數十年前,矮叟朱梅朱道友同女神童朱梅的前生名叫文瑾,乃是同窗好友。幼年同是巍科,因見明末奸臣當道,無意作官,二人雙雙同赴峨眉,求師學道。得遇峨眉派鼻祖長眉真人的師弟水晶子收歸門下,三年光陰,道行大進。同時,師父水晶子也兵解成仙。有一天,二人分別往山中採藥,被文道友在一個石壁裡發現了一部琅嬛秘笈,其中盡是吐納飛昇之術。文道友便拿將回來,與朱道友一同練習。練了三年工夫,俱都練成嬰兒,脫離軀殼,出來遊戲。山中歲月,倒也逍遙自在。當時文道友生得非常矮小,朱道友卻是一表非凡。道家剛把嬰兒練成形時,對於自己的軀殼,保護最為要緊。起初他二人很謹慎,總是一個元神出遊,一個看守門戶,替換著進行。後來膽子越來越大,常有同時元神出遊的時候,不過照例都是先將軀殼安置在一個秘密穩妥的山洞之中。也是文道友不該跟朱道友開玩笑,他說那琅嬛秘笈乃是上下兩卷,他拿來公諸同好的只是第一卷,第二卷非要朱道友拜他為師,不肯拿出來。朱道友向道心誠,不住地央求,也承認拜文道友為師。文道友原是一句玩笑話,如何拿得出第二捲來?朱道友卻認為是文道友成心想獨得玄秘,二人漸漸發生意見。後來朱道友定下一計:趁文道友元神出遊之時,他也將元神出竅,把自己軀殼先藏在山後一個石洞之中,自己元神卻去佔了文道友的軀殼,打算藉此挾制,好使文道友將第二卷琅嬛秘笈獻了出來。等到文道友回來,見自己軀殼被朱道友所佔,向他理論,朱道友果然藉此挾制,非叫他獻出原書不可。等到文道友賭神罰咒,辨證明白,朱道友也打算讓還文道友軀殼時,已不能夠了。

"原來借用他人軀殼,非功行練得極深厚,絕不能來去自如。這一下,文道友固然嚇了個膽落魂飛,朱道友也鬧了個惶恐無地,彼此埋怨一陣,也是無用。還是朱道友想起,雙方將軀殼掉換,等到道成以後,再行還原。這個法子同打算原本不錯,等到去尋朱道友本身軀殼時,誰想因為藏得時候疏忽了一點,被野獸鑽了進去,吃得只剩一些屍骨。文道友以為朱道友是存心謀害,誓不與朱道友甘休。但是自身僅是一個剛練成形的嬰兒,奈何他不得。每日元神在空中飄蕩,到晚來依草附木,口口聲聲喊朱道友還他的軀殼。山中高寒,幾次差一點被罡風吹化。朱道友雖然後悔萬分,但也愛莫能助。日日聽著文道友哀鳴,良心上受刺激不過,正打算碰死在峨眉山上,以身殉友。恰好長眉真人走過,將文道友元神帶往山下,找一個新死的農夫,拍了進去。朱道友聽了這個消息,便將他接引上山,日夕同在一處用功。

叵耐那農夫本質淺薄,後天太鈍,不能精進。並且記恨前仇,屢次與朱道友拼命為難,想取朱道友的性命,俱被朱道友逃過。他氣忿不過,跳入舍身巖下而死。

"又過了數十年,朱道友收了一個得意門徒,相貌與文道友生前無二,愛屋及烏,因此格外盡心傳授。誰想這人心懷不善,學成之後,竟然去行刺朱道友。那時朱道友已練得超神入化,那人行刺未成,便被朱道友元神所斬。等到他死後,又遇見長眉真人,才知果然是文道友投生,朱道友後悔已是不及。

"又隔了若干年,朱道友在重慶市上,看見一雙乞兒夫婦倒斃路側,旁邊有一個兩歲女孩,長得與文道友絲毫無二。這時朱道友已能前知,便算出來果是文道友三次託生。當時原想將她帶回山中撫養,又鑑於前次接二連三地報復不休,將來難免麻煩;欲待不管,一來良心上說不過去,二來見這女孩生就仙骨,資稟過人,如被異教中人收了去,同自己冤冤相報,還是小事,倘或一個走入歧途,為禍世間,豈不孽由己造?自己生平從未帶過女徒弟,為難了好一會,才想起黃山餐霞大師。當下便買了兩口棺木,將女孩父母收殮,將這女孩帶往黃山,拜託餐霞大師培養教育。餐霞大師見這女孩根基厚,頗為喜歡,當下便點頭應允。那女孩因在路上受了風寒感冒,頭上有些發熱。朱道友的丹藥本來靈異,便取了一粒,與那女孩調服。那女孩服了朱道友靈藥之後,不消片刻,便神志清醒過來,居然咿呀學語,眉目又非常靈秀,餐霞大師與朱道友俱各歡喜非常。朱道友見那女孩可愛,便用手撫弄。誰想那女孩前因未昧,一眼認清朱道友面目,惡狠狠睜著兩隻眼,舉起兩隻小手,便往朱道友臉上一抓,竟自氣暈過去。朱道友知她懷恨已深,自己雖用許多苦心,難於解脫,不由得嘆了口氣,回身便走。餐霞大師因這女孩沒有名字,忙將朱道友喚轉,叫他與女孩取名。朱道友為紀念前因起見,又不知那女孩生身父母名姓,便說就叫她朱梅,說完走了。直到今日,才與這女孩二次見面。這便是女神童朱梅與朱道友的一段因果。

"這女神童朱梅因今年在華山去除毒蟒,誤中了白骨箭,得服肉芝之後,把她生來惡根,業已化除淨盡。雖然異日決不會再發生什麼舉動,但是你們兩人俱都應當由我把話說明。

囡為峨眉派著眼門戶光大,女神童朱梅是後輩中最優良的弟子。她的險難也太多,很有仰仗朱道友相助的時候。我既受餐霞大師委託,與你們兩家化解,依我之見,莫如朱道友破一回例,收這女神童為門下弟子,以後如遇危險,朱道友責無旁貸,努力扶她向上,把昔日同門之好,變為師生之誼。把她的名字,也改過來,以便稱呼。了卻這一件公案,豈不兩全其美?"

矮叟朱梅聞言,微笑不語。那女神童朱梅這才恍然大悟,聽到前生傷心處,不由掉下兩行淚珠來。她自服了肉芝之後,久已矜平躁釋,再加餐霞大師日常訓導之力,心地空靈已極。平日常聽師父說,自己根行甚厚,異日必可大成,但是多災多難。師父三十年內便要飛昇,巴不得有這一個永遠保鏢的,時常照護於她。見追雲叟要叫她拜矮叟朱梅為師,這種莫大良機,豈肯失之交臂。一時福至心靈,便不等招呼,竟自走了過來,朝著追雲叟與朱梅二人雙膝跪下,口稱:"師父在上,受弟子一拜!"矮叟朱梅見她跪倒,想起前因,不禁淚下。

也不像往日滑稽狀態,竟然恭恭敬敬站起,用手相攙,說道:"你快快起來。我昔日原是無心之失,適才你也聽師伯說個明白。你我昔為同門,今為師生,自與尋常弟子不同。此後只要你不犯教規,凡我力量所能及者,無不盡力而為。你的名字,本可不改,因不好稱呼,你前生原姓文,我看你就叫朱文吧。我除你一人外,並無女弟子。你以後仍在黃山修煉,我隨時當親往傳授我平生所學。"說罷,從懷中取出一面三寸許方圓的銅鏡,說道:"這面鏡子,名喚天遁。你拜師一場,我無他傳授,特把來賜與了你。有此一面鏡子,如遇厲害敵人,取將出來,按照口訣行事,便有五色光華,無論多麼厲害的劍光法寶,被鏡光一照,便失其效用,同時敵人便看不見你存身之處。此乃五千年前廣成子煉魔之寶,我為此寶,尋了三十年,才得發現。你須要好生保管,不可大意。過一日,我再將口訣傳授於你。"女神童朱梅跪接寶鏡以後,又謝了師父賜名之恩。小輩劍俠中,俱都代女神童朱梅慶幸這一番異數,彼此又互賀了一回。從此,女神童朱梅,便改名朱文。不提。

追雲叟與矮叟朱梅率領眾劍俠,在辟邪村玉清觀又住了數日,不覺已是燈節期近。到了十三日下午,醉道人回來,報道:"後日便是十五,他們那裡請的主要人物,如曉月禪師、毒龍尊者、烈火祖師、萬妙仙姑許飛娘等,俱都一個未到,不解何故。"追雲叟聞言,尋思一會,仍囑咐他們四人隨時留意打探,不可輕敵妄動。

這時候最難受的,是小一輩的劍俠。初來時,以為一到便要與慈雲寺一干人分個高下,一個個興高采烈。誰想到了成都,一住已有二十天,不見動靜。每日隨侍各位老前輩,在玉清觀中行動言語俱受拘束,反不如山中自由自在。金蟬性質最為活潑淘氣,估量就是到了十五,有眾位老前輩在場,自己又有姊姊管束,未必肯讓他出去與人對敵。臨來時,母親賜給他一對鴛鴦霹靂劍,恨不能擇個地方,去開個利市。無奈單絲不成線,孤木不成林,打算約請兩個幫手,偷偷前往慈雲寺去,殺掉兩個妖人,回來出出風頭。姊姊靈雲又寸步不離,難以進行,好生焦悶。偏巧這日醉道人奉命走後,齊靈雲因女神童朱文約她下棋,靈雲便要金蟬前去觀陣。金蟬假裝應允,等到齊、朱二人聚精會神的時候,偷偷溜了出來。

小弟兄中,他同周輕雲、孫南、張琪兄妹、苦行頭陀的大弟子笑和尚最說得來。他因張琪兄妹年幼,劍術未成,不便約人家涉險。先去找著了輕雲、孫南,又對笑和尚使了個眼色,四人一同走到觀後竹園中,各自尋了一塊石頭坐下。輕雲、笑和尚便問他相邀何事。金蟬道:"我到此最早,轉眼快一月了。起初原想到此就同敵人廝殺,誰想直到現在,並未比試交手。每日住在觀中,好不氣悶死人。我看到了十五那日,有諸位老前輩在場,未必有我們的事做。適才聽醉師叔說,他們那邊厲害一些的一個未來,現在所剩的,盡是一些飯桶,這豈不是我等立功機會?我本想約朱文姊姊同去,她起初和我感情再好不過,也曾經幫過我的大忙。自從斬罷妖蛇,身體復元之後,竟變成大人了。又跟我姊姊學了一身道學氣,也不和我玩了。我若找她同往慈雲寺,她不但不去,恐怕還要告訴姊姊。我想我跟三位師兄師姊最莫逆,情願把功勞分給你們三位一半。今晚三更時分,同往慈雲寺,趁他們厲害的人未到以前,殺一個落花流水,豈不快活煞人?不知你們四位意下如何?"孫南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以追雲叟那麼大法力,尚主持重,這樣大事,豈是幾個小孩子所能辦的?但是他知道金蟬小孩脾氣,不敢駁回,只拿眼望著別人,不發一言。輕雲天資穎異,在餐霞大師門下,入門雖淺,功夫最深。新近又跟玉清大師學了許多法術,藝高人膽大。雖然覺得事情太險,但去否都可,並不堅持一面。

那笑和尚本是書中一個主要人物,他的出身甚奇,留待後敘。年才十四五歲,為苦行頭陀生平惟一弟子。五歲從師,練就一身驚人藝業。性情也和金蟬差不多,長就一個圓臉,肥肥胖胖,終日笑嘻嘻,帶著一團和氣。可是他膽子卻生來異乎尋常之大。再加以苦行頭陀輕意未收過徒弟,因他生有異質,便不惜把自己衣缽盡心傳授,平日又多所獎勵。此次奉命前來到場,曾有信與二老,說他可以隨意聽候調遣,那意思就是他均可勝任。他本領大,心也大,自然是巴不得去闖個禍玩玩。他聽完了金蟬之言,見孫南、周輕雲俱不發言,便站起身來說道:"金蟬師弟所說,正合我意。但不知孫師兄、周師姊意下如何?"輕雲本是無可無不可的,見笑和尚小小年紀這般奮勇,怎肯示弱,當下也點頭應允。孫南見二人贊同,便也不好意思反對。又商量了一會,定下三更時分,一同前往。金蟬又叫笑和尚到時故意約自己同榻夜話,以免靈雲疑心攔阻,不叫他去。

四人剛把話說完,齊靈雲、朱文、吳文琪三人一起,又說又笑,並肩走入後園。見他四人在這裡,靈雲便上前問金蟬道:"怎麼你不去看下棋,就溜走了?跑到這後園作甚?你打算要淘氣可不成。"金蟬聞言,冷笑道:"怎麼你可找朋友玩,就不許我找朋友玩?適才我要看笑師兄的劍法,同他來到後園一會工夫,孫師兄同周師姊也先後來到,我們互談自己山中景緻。難道說這也不是嗎?"靈雲正要回答,吳文琪連忙解勸道:"你們姊弟見面就要吵嘴,金蟬師弟也愛淘氣,無怪要姊姊操心。不過小弟兄見面,親熱也是常情,管他則甚?"

靈雲道:"師姊你不知道。這孩子只要和人在一起,他就要犯小孩脾氣,胡出主意,無事生非,闖出禍來,我可不管了。"金蟬道:"一人做事一人當,誰要你管?"說完,不等靈雲開言,竟自走去。靈雲過來,剛要問笑和尚,金蟬與他說些什麼。笑和尚生平從不會說假話,也不答應,把大嘴咧著,哈哈一聲狂笑,圓腦袋朝著眾人一晃,無影無蹤。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7:00

第三十四回 小靈猴僧舍宣淫 女崑崙密室被困

眾人見他這般滑稽神氣,俱都好笑。孫、週二人也怕靈雲追問,俱各託故走開。靈雲越發疑心金蟬做有文章,知道問他們也不說,只得作罷。雖然起疑,還沒料到當晚就要出事。

她同朱文、吳文琪二人又密談了一會,各自在月光底下散去。

靈雲回到前殿,看見金蟬和笑和尚二人並肩坐在殿前石階上,又說又笑,非常高興,看去不像有什麼舉動的樣子。金蟬早已瞥見靈雲走來,故意把聲音放高一點,說道:"這是斬那妖蛇的頭一晚上的事情,下餘的回頭再說吧。"猛回頭看見靈雲,便迎上前來說道:"笑師兄要叫我說九華誅妖蛇的故事,今晚我要和笑師兄同榻夜話,功課我不做了。姊姊獨自回房去吧。"靈雲心中有事,也巴不得金蟬有此一舉,當下點頭答應。且先不回房,輕輕走到東廂房一看,只見坐了一屋子的人,俱都是晚輩師兄弟姊妹,在那裡聽周淳講些江湖上的故事。大家聚精會神,在那裡聽,好不熱鬧。靈雲便不進去,又從東偏月亮門穿過,去到玉清大師房門跟前,正趕上大師在與張琪兄妹講演內功,不便進去打擾。正要退回,忽聽大師喚道:"靈姑為何過門不入?何不進來坐坐?"靈雲聞言,便走了進去。還未開言,大師便道:"昔年我未改邪歸正以前,曾經煉了幾樣法寶。當初若非老伯母妙一夫人再三說情,家師怎肯收容,如何能歸正果?此恩此德,沒齒不忘。如今此寶留我這裡並無用處。峨眉光大門戶,全仗後起的三英二雲。輕雲師妹來此多日,我也曾送了兩件防身之物。靈姑近日紅光直透華蓋,吉凶恐在片刻。我這裡有一件防身法寶,專能抵禦外教中邪法,特把來贈送與你,些些微物,不成敬意,請你笑納吧。"說罷,從腰間取出一個用絲織成的網子,細軟光滑,薄如蟬翼,遞在靈雲手中。說道:"此寶名為烏雲神鮫絲,用鮫網織成,能大能小。如遇妖術邪法不能抵敵,取出來放將出去,便有畝許方圓,將自己籠罩,不致受人侵害,還可以用來收取敵人的法寶,有無窮妙用。天已不早,你如有約會,請便吧。"靈雲聞言,暗自服她有先見之明,當下也不便深說,連忙接過,道謝走出。想去尋輕雲再談一會,這時已是二更左近,遍找輕雲不見。西廂房內燈光下,照見房內有兩個影子,估量是笑和尚與金蟬在那裡談天,便放了寬心,索性不去驚動他們。又走回上房窗下看時,只見坐了一屋子的前輩劍仙,俱各在盤膝養神,作那吐納的功夫。靈雲見無甚事,便自尋找朱文與吳文琪去了。

話說金蟬用詐語瞞過了姊姊,見靈雲走後,拉了笑和尚,溜到觀外樹林之中,將手掌輕輕拍了兩下。只見樹林內輕雲、孫南二人走將出來。四人聚齊之後,便商量如何進行。輕雲、孫南總覺金蟬年幼,不肯讓他獨當一面。當下便派笑和尚同孫南作第一撥,到了慈雲寺,見機行事。輕雲同金蟬作第二撥,從後接應。笑和尚道:"慢來,慢來。我同金蟬師弟早已約定,我同他打頭陣。我雖然說了不一定贏,至少限度總不會叫金蟬師弟受著敵人的侵害。

至於你們二人如何上前,那不與我們相干了。"輕雲、孫南見笑和尚這般狂妄,好生不以為然。輕雲才待說話,笑和尚一手拉著金蟬,大腦袋一晃,說一聲:"慈雲寺見。"頓時無影無蹤。他這一種走法,正是苦行頭陀無形劍真傳。輕雲、孫南哪知其中奧妙,又好氣,又好笑。知道慈雲寺能人眾多,此去非常危險,欲待不去,又不像話,好生為難。依了孫南,便要回轉,稟明追雲叟、朱梅等諸位前輩劍俠,索性大舉。輕雲年少氣盛,終覺不大光鮮。況且要報告,不應該在他二人走後。商量一陣,仍舊決定前往。當下二人也駕起劍光,跟蹤而去。二人剛走不多一會,樹旁石後轉出一位相貌清癯的禪師,口中說道:"這一干年輕業障,我如不來,看你們今晚怎生得了!"話言未了,忽見玉清觀內又飛出青白三道劍光,到樹林中落下,看出是三個女子。只見一個年長一點的說道:"幸喜今晚我兄弟不曾知道。朱賢妹與吳賢妹,一個在我左邊,一個在我右邊,如果妖法厲害,可速奔中央,我這裡有護身之寶,千萬不要亂了方向。天已不早,我們快走吧。"說罷,三人駕起劍光,徑往慈雲寺而去。三人走後,這位禪師重又現身出來,暗想:"無怪玄真子說,峨眉門戶,轉眼光大,這後輩中,果然盡是些根行深厚之人。不過他們這般膽大妄為,難道二老就一些不知嗎?且不去管他,等我暗中跟去,助他們脫險便了。"當下把身形一扭,也駕起無形劍光,直往慈雲寺而去。

且說慈雲寺內,法元、智通、俞德等自從綠袍老祖死後,越發感覺到峨眉派聲勢浩大,能人眾多,非同小可。偏偏所盼望的幾個救星,一個俱未到來。明知眼前一干人,決非峨眉敵手,心中暗暗著急。就連龍飛也覺著敵人不可輕侮,不似出來時那般趾高氣揚,目空一切了。似這樣朝夕盼望救兵,直到十三下午,還沒有動靜。法元還好一點,把一個智通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由地命手下一干兇僧到外面去迎接來賓,也無心腸去想淫樂,鎮日短嘆長吁。明知十五將到,稍有差池,自己若干年的心血創就的鐵壁銅牆似的慈雲寺,就要化為烏有。起初尚怕峨眉派前來擾鬧,晝夜分班嚴守。過了十餘天都無動靜,知道十五以前,不會前來,漸漸鬆懈下來。寺中所來的這些人,有一多半是許飛娘展轉請託來的。除了法元和女崑崙石玉珠外,差不多俱都是些淫魔色鬼。又加上後來的百花女蘇蓮、九尾天狐柳燕娘兩個女淫魔,更是特別妖淫。彼此眉挑目逗,你誘我引,有時公然在公房中白晝宣淫,簡直不成話說。

那智通的心愛人兒楊花,本是智通、俞德的禁臠。因在用人之際,索性把密室所藏的歌姬舞女,連楊花都取出來公諸同好。好好一座慈雲寺,活生生變成了一個無遮會場。法元雖然輩份較尊,覺得不像話,也沒法子干涉,只得一任眾人胡鬧。眾人當中,早惱了女崑崙石玉珠。她本是武當派小一輩的劍仙,因在衡山採藥,遇見一西川八魔的師父南疆大麻山金光洞黃腫道人,見石玉珠長得美秀絕塵,色心大動,用禁錮法一個冷不防,將她禁住,定要石玉珠從他。石玉珠知他魔術厲害,自己中了暗算,失去自由,無法抵抗,便裝作應許。等黃腫道人收去禁法,她便放出飛劍殺他,誰想她的飛劍竟不是黃腫道人敵手。正在危急之間,恰好許飛娘打此經過,她見石玉珠用的飛劍正是武當嫡派,便想借此聯絡,但又不願得罪黃腫道人。當下把混元終氣套在暗中放起,將石玉珠救出險地,自己卻並未露面。石玉珠感飛娘相救之恩,立誓終身幫她的忙,所以後來有女崑崙二救許飛孃的事情發生。飛娘也全仗女崑崙,才得免她慘死。這且留為後敘。

這次石玉珠接了飛孃的請柬,她姊姊縹緲兒石明珠曾經再三勸她不要來。石玉珠也明知慈雲寺內並無善類,但是自己受過人家好處,不能不報,執意前來赴約。起初看見綠袍老祖這種妖邪,便知不好。一來因為既經受人之託,便當忠人之事,好歹等個結果再走;二來仗著自己本領高強,不致出什麼差錯。誰知蘇蓮與柳燕娘來了以後,同龍飛、柳宗潛、狄銀兒、莽頭陀這一班妖孽晝夜宣淫,簡直不是人類。越看越看不慣,心中厭惡非常,天天只盼到了十五同峨眉分個勝負之後,急速潔身而退。那不知死活進退的小靈猴柳宗潛,是一個色中餓鬼,倚仗他師父七手夜叉龍飛的勢力,簡直是無惡不作。這次來到慈雲寺,看見密室中許多美女同蘇、柳兩個淫娃,早已魂飛天外。師徒二人,一個把住百花女蘇蓮,一個把住九尾天狐柳燕娘,朝夕取樂,死不撒手。旁人雖然氣憤不過,一則懼怕龍飛九子母陰魂劍厲害,二則寺中美女尚多,不必為此傷了和氣,只得氣在心裡。原先智通便知道石玉珠不能同流合汙,自她來到,便替她早預備下一間淨室,撥了兩個中年婦女早晚伺候。她自看穿眾人行徑後,每日早起,便往成都名勝地點閒遊,直到晚間才回來安歇。天天如此,很少同眾人見面。眾人也知道她性情不是好惹的,雖然她美如天仙,也無人敢存非分之想,倒也相安。

這日也是合該有事。石玉珠早上出來,往附近一個山上尋了一個清靜所在,想習內功。

到了上午,又到城內去閒遊了一會。剛剛走出城關,她的寶劍忽然叮噹一聲,出匣約有寸許,寒光耀眼驚人。這口寶劍雖然沒有她煉的飛劍神化,但也是周秦時的東西。石玉珠未成道以前,曾把來做防身之用。每有吉凶,輒生預兆,先作準備,百無一失。上次衡山採藥,因覺有了飛劍,用不著它,又嫌它累贅,不曾帶去,幾乎中了黃腫道人之暗算。從此便帶在身旁,片刻不離。今天寶劍出匣,疑心是慈雲寺出了什麼事,便回寺去看動靜。

進寺後,天已快黑。看見法元等面色如常,知道沒有什麼,也不再問,談了幾句,便告辭回房。剛剛走到自己門首,看見一個和尚鬼頭鬼腦,輕手輕腳地從房內閃將出來。石玉珠心中大怒,腳一點,便到那和尚跟前,伸出玉手,朝著和尚活穴只一點,那和尚已不能動了。石玉珠喝道:"膽大賊禿,竟敢侵犯到我的頭上來了!"說罷,便要拔劍將他斬首。那和尚被她點著活穴,尚能言語,急忙輕聲說道:"大仙休得誤會,我是來報機密的,你進房自知。"石玉珠見他說話有因,並且這時業已認清被擒的人是那知客僧了一,知道他平日安分,也無此膽量敢來胡為,也不怕他逃,便將手鬆開,喝道:"有何機密,快快說來。如有虛言,休想活命!"了一道:"大仙噤聲。你且進房,自會明白。"石玉珠便同他進房,取了火石,將燈掌起。只見桌上一個紙條,上面寫著"龍、柳設計,欲陷正人,今晚務請嚴防"

十幾個字,才明白他適才是來與自己送信的。心想:"龍飛師徒雖然膽大,何至於敢來侵犯自己?好生不解。"想了一想,忽然變臉,定要了一說個明白。了一雖是智通門下,他為人卻迥乎不同,除了專心一意學習劍術外,從沒有犯過淫邪。他見連日寺內情形,知道早晚必要玉石俱焚,好生憂急。今天偶從龍飛窗下走過,聽見龍飛與柳宗潛師徒二人因愛石玉珠美貌,商量到了深夜時分,用迷香將石玉珠醉過去,再行無禮。了一聽罷這一番話,心想:"石玉珠雖是個女子,不但劍術高強,人也正派。慈雲寺早晚化為烏有,我何不借此機緣,與她通消息,叫她防備一二,異日求她介紹我到武當派去,也好巴結一個正果。"拿定主意以後,又不敢公然去說,恐事情洩漏,被龍飛知道,非同小可。便寫了一個紙條,偷偷送往石玉珠房中。偏偏又被石玉珠看見,定要他說明情由,才放他走。了一無法,只得把龍飛師徒定計,同自己打算改邪歸正,請她援手的心事,說了一遍。石玉珠聞言,不禁咬牙痛恨。當下答應了一,事情證實之後,必定給他設法,介紹到武當同門下。了一聞言,心中大喜,連忙不停嘴地稱謝。因怕別人知道,隨即告辭走出。

石玉珠等了一走後,暗自尋思,覺得與這一干妖魔外道在一起,決鬧不出什麼好來;欲待撒手而去,又覺著還有兩天就是十五,多的日子都耐過了,何在乎這兩天?索性忍耐些兒,過了十五再走。不過了一既那樣說法,自己多加一分小心罷了。她一人在房內正在尋思之時,忽然一陣異香觸鼻,喊一聲:"不好!"正要飛身出房,已是不及,登時覺得四肢綿軟,動彈不得。

忽聽耳旁一聲狂笑,神思恍惚中,但覺得身體被人抬著走似的。一會工夫,到了一個所在,好似身子躺在一個軟綿的床上。情知中了人家暗算,幾番想撐起身來,怎奈用盡氣力,也動轉不得。心中又羞又急,深悔當初不聽姊姊明珠之言,致有今日之禍。又想到此次來到慈雲寺,原是應許飛娘之請,來幫法元、智通之忙。像龍飛師徒這樣胡鬧,法元等豈能袖手不管?看他們雖將自己抬到此間,並未前來侵犯,想必是法元業已知道,從中阻止,也未可知。想到這裡,不由又起了一線希望。便想到萬一不能免時,打算用五行真氣,將自己兵解,以免被人汙辱。倘若得天見憐,能保全清白身體,逃了出去,再尋龍飛等報仇不晚。石玉珠本是童女修道,又得武當派嫡傳,雖然中了龍飛迷香之毒,原是一時未及防備,受了暗算,心地還是明白。主意打點好後,便躺在床上,暗用內功,將邪氣逼走,因為四肢無力,運氣很覺費力。幾次將氣調純,又復散去,約過了半個多時辰,才將五行真氣,引火歸元,知道有了希望,心中大喜。這才凝神定氣,將五行真氣由湧泉穴引入丹田。也顧不得身體受傷與否,猛地將一雙秀目緊閉,用盡平生之力,將真氣由七十二個穴道內迸散開來,這才將身中邪毒驅散淨盡。只因耗氣傷神太過,把邪氣雖然驅走,元氣受了大傷。勉強從床上站起身來,一陣頭暈眼花,幾乎站立不住。好在身體已能自由,便又坐將下來,打算養一會神再說。睜眼看四面,俱是黑洞洞的。用手一摸坐的地方,卻是溫軟異常,估量是寺中暗室。又休息了一會,已能行動。知道此非善地,便將劍光放出,看清門戶與逃走方向。

這一看,不由又叫了一聲苦。原來這個所在,是兇僧的行樂密室之一,四面俱是對縫大石,用銅汁灌就,上面再用錦繡鋪額。察看好一會,也不知道門戶機關在哪裡。把一個女崑崙石玉珠,急得暴跳如雷。正在無計可施之際,忽聽身後一陣隆隆之聲,那牆壁有些自由轉動。疑心是龍飛等前來,把心一橫,立在暗處,打算與來人拼個你死我活。那牆上響了一陣,便現出一個不高的小門,只見一個和尚現身進來。石玉珠準備先下手為強,正待將劍放起,那和尚業已走到床前,口中叫道:"石仙姑我來救你,快些隨我逃走吧。"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7:31

第三十五回 密室困崑崙 豔豔紅霞 飛劍驚芒寒故膽 禪林逢異教 漠漠黃霧 迅雷忽震散妖氛

石玉珠聽去耳音甚熟,借劍光一看,果是了一。便問他怎能知道自己在此。了一道:"外面來了不少峨眉派的劍仙,我們這邊人已死了好幾個。現在已不及細訴根由,快隨我逃出去再說吧。"石玉珠聽說出了變故,不及再問詳情。當下了一在前,石玉珠在後,剛走到暗穴門口,忽地暗中飛來一個黑球。了一喊聲:"不好!"將頭一偏,正打在他肩頭上,覺得溼呼呼的,濺了一臉,聞著有些血腥氣,好似打進來的是個人頭,幸喜並未受傷。石玉珠因在暗處,免受了暗算,當下身劍合一,從洞中飛身出來。了一也飛起劍光,出了暗穴。二人才得把腳站定,忽見前面一晃,突然站定一個小和尚,月光底下看去好生面熟。只見那小和尚道:"原來是你!"再一晃,業已蹤跡不見。石玉珠見那小和尚來去突兀,好生奇怪,便問了一寺中光景。了一答道:"適才我從你房內出來,對面便遇見那個小靈猴柳宗潛朝我冷笑,他隨即往你窗下走去。我正要搶到前頭與你送信,忽然後面有人咳嗽一聲,我回頭看時,正是那龍飛同蘇蓮、柳燕娘三人在我身後立定。他帶著滿臉兇橫,朝我警告道:'你要多管閒事,休想活命!'我只得閃過一旁。後來見他用迷香將你迷倒,由蘇、柳兩淫婦抬往密室以內。那密室原是四間,各有暗門可通,十分堅固。全寺只有四五個人知道機關,能夠進出自如。早先原是我師父與楊花的住室,現在給與龍飛享用。我因聞聽師父說過,那迷香乃是龍飛煉來採花用的,人聞了以後,兩三個時辰,身體溫軟如棉,不能動轉。知道你必遭毒手,我便偷偷去告訴金身羅漢法元,請他前來阻止。等到法元趕到柳宗潛房中,解勸不到幾句,便同龍飛口角起來,幾乎動武。這時,後殿忽然先後來了六七個峨眉劍仙,同前殿幾位劍仙動起手來。無心再打家務,同往前殿迎敵。誰想來人年紀雖輕,十分了得。當中有一個女子,尤其厲害,才一交手,便將草上飛林成祖斬為兩段,鐵掌仙祝鶚、小火神秦朗也受了重傷。後來金身羅漢法元與龍飛趕到,俞德也從後殿出來,俞德將紅砂祭起,龍飛也將九子母陰魂劍放出。這兩人法寶果然厲害。紅砂放將出去,便是紅塵漫漫,陰風慘慘。那九子母陰魂劍更是一派綠火,鬼氣森森。誰想那女子早有防備,從手上放出一個東西,化成畝許大的五色祥雲,將同來的人身體護著。所有法寶,俱都奈何他們不得。後來俞德出主意,將紅砂儘量放起,四面包圍,將他們困住再說。我偷空溜了出來救你。依我之見,這慈雲寺內,盡是一群妖邪,今晚雖然得勢,但是也不能把敵人怎麼樣;況且來人盡是一些年輕小孩子,尚且如此大的本領,三仙、二老更不必說。我看今晚情勢,來的這些人雖然被困,定有能人來救,眼看大勢危險萬分。但不知你有何高明主見?"

石玉珠聞言,沉思了一陣,說道:"無論他們行為如何,我總是應了萬妙仙姑許飛娘之請而來。就是有仇,也只有留為後報,不能在今晚去尋他們算帳,反為外人張目。我已無心在此留戀,打算再待一會,便迴轉仙山,異日飛娘道及此事,也不能怪我有始無終。至於你同智通,本有師生之誼,相隨多年。雖然他多行不義,看他這情急勢孤之時,遽然棄之而去,情理上太說不過去。你莫如姑盡人事,以聽天命,往前殿相機行事,真到無可挽回之時,再行退下也還不晚。如果恐怕遭遇危險,我當在暗中助你脫險便了。"了一道:"我也並非是貪生怕死之人,見人家勢危力薄之時,昧良心棄之而去。只恨我當初眼力不濟,誤入旁門。等到知道錯誤,已來不及,欲待中途退出,必有生命危險。惟有暫時隱忍,以待機會。去年有一個姓周的年輕舉子,同來的還有十六個年輕舉子、俱因誤入密室,被我師父將他們一齊殺死,只剩這姓周的一個。因為楊花、桃花兩個淫婦求情,才饒他全屍,關在石室之內。

我因見那人根器甚厚,本想設法救了他一同逃走。誰知到了第二天晚上,大雷大雨,我在天方亮時去看,此人業已逃走。我當時急忙退出,也不敢聲張,恐怕他逃走不遠,又被擒回。

過了不多幾天,便來了一個年輕女子,把多臂熊毛太斷去一臂;一鴛鴦劍靴,幾乎把俞德踢了個透心穿。我師父同俞德那般厲害,居然被她大獲全勝之後從容逃走。這才勾起峨眉派舊恨。雙方雖明定交手日期,俱都暗中準備,勢不兩立。我便知慈雲寺早晚要化為灰燼,便想退身之計,只苦無門可入。承仙姑不棄,答應替我介紹到武當門下。現在已決定改邪歸正,不過我受智通傳授劍法,早晚必要圖報。今晚這個局面,決非像我這般能力薄弱之人所能迎敵,徒自犧牲,實無益處。我暫時不想到前面去,我自有一番打算,你日後自知我的心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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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玉珠聞言,也覺他言之有理。只因自己好奇心盛,想到前面去看看來的這些青年男女,都是什麼出奇人物,便同了一訂下後會之期。正要往前面走時,忽聽震天的一個大霹靂,就從前面發出,震得屋瓦亂飛,樹枝顫動。石玉珠便知事情不妙,一時顧不得再和了一說話,飛身往前殿走去。原打算將身體藏在大殿屋脊上去觀陣,誰知到了屋脊上面一看,空中地上,俱都是靜悄悄的,全無一些動靜。那院中兩行參天古柏,在月光底下,迎著寒風颯颯,響成一片濤聲。夜色清幽,全不像個殺人的戰場。側耳一聽,大殿中人聲嘈雜,好似爭論什麼,也看不見被俞德紅砂圍住的青年男女在什麼地方。正要探頭往殿中看去,忽地一道青光,從殿中飛將出來。石玉珠何等機警敏捷,連忙運動自己劍光迎敵。才一接觸,便將敵人飛劍斬為兩截,餘光如隕星一般墜下地來。石玉珠不知殿中是仇是友,剛要退轉身去,忽聽腦後一聲斷喝道:"峨眉後輩,休得倚勢逞強,反覆無常。你們既不守信義,休怪老僧手辣。

"話言未了,大殿內又飛出七八個人,將石玉珠團團圍住。

石玉珠定睛一看,正是法元、智通、俞德、龍飛、蘇蓮、柳燕娘這一干人。說話的那一個和尚,生得面如滿月,身材高大,正是那黃山紫金瀧暫居的曉月禪師。那龍飛本打算與曉月禪師敘罷寒溫之後,便往密室去尋石玉珠的快活,現在見她脫身出來,好生詫異,那石玉珠見了仇人,本要翻臉,估量自己人單勢孤,他們都是同惡相濟,難免不吃眼前虧,只得暫時隱忍。九尾天狐柳燕娘本是在殿中與龍飛談話,忽見月光底下映出一個人影,疑是峨眉派中人,還有餘黨在此。便想趁個冷不防,給來人一個暗算,好遮蓋剛才戰敗之羞。她練的原是兩口飛劍,頭一口劍已被金蟬削為兩段,這口劍又毀在石玉珠手內。欲待不依,自己能力有限,不敢上前,惟有心中憤恨而已。法元正愁石玉珠被龍飛所困,又不聽勸解,異日難免再與武當結下深仇,留下隱患。今見她安然逃出,好生痛快,便裝作不知前情,搶先說道:

"原來是石道友,都是自己人,我們到殿中再說吧。"石玉珠見曉月禪師之後,便隨同進了大殿。石玉珠留神往殿中一看,只見殿中情形很是雜亂:林成祖、柳宗潛業已被人腰斬。受輕重傷的有好幾個。一干兇僧,正在忙著收殮屍身,打掃血跡。才知道了一之言不假。適才那一個晴天霹靂,一會工夫,來人便在那時退去,真是神妙迅速,心中佩服已極。

大家入座之後,石玉珠便問法元:"怎麼今晚會傷了這許多人?"法元聞言,長嘆一聲,便把適才經過說了一遍。作者一支筆,難寫兩家話。峨眉派小弟兄們如何大鬧慈雲寺,以及如何出險,這些熱鬧情節,只得在這裡補敘。諸位欲知其詳,看我寫來,閒話少說,書歸正傳。

原來今晚峨眉派小兄弟們無形中暗自分成兩組,各自為謀。頭一組又分成兩起:第一起是金蟬與笑和尚,二人自從在辟邪村玉清觀外的樹林之中,按照預定計劃商量停妥之後,笑和尚說了一聲"慈雲寺再見",不等周輕雲、孫南二人答言,一手拉了金蟬,腦袋一晃,駕起劍光,不消片刻,便到了慈雲寺。久聞各位前輩劍仙言說,慈雲寺機關密佈,誤入緊要重地,就是精通劍術,也難免身入羅網,因此不敢大意。到了寺前,便先看出五行生剋,由中央戊己土降下劍光,落在殿房屋脊之上,恰好這殿便是法元眾人集會之所。那法元因盼曉月禪師等的救兵不到,正在發愁,偏偏了一又來報告,說是七手夜叉龍飛和小靈猴柳宗潛師徒、百花女蘇蓮、九尾天狐柳燕娘四人商量詭計,用迷香將女崑崙石玉珠困在密室石洞之中,供其淫樂。法元聞信大驚,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不但對不起人,並且還要因此與武當派結下深仇,那還了得!聞報之後,急忙往龍飛師徒房中勸解,請他二人急速收手,不要胡為。

他走了不多一會,金蟬、笑和尚二人雙雙來到。笑和尚見大殿之上,坐立著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三山五嶽的劍客異人,連同寺內兇僧不下數十個,仗著藝高人膽大,打算在人前顯耀。便囑咐金蟬道:"師弟,你且伏在這鴟首旁邊,休要亂動。待我下去搗一個小亂,如果我將敵人引出,你便將你的鴛鴦霹靂劍放將出去,殺一個落花流水。"他原是怕金蟬涉險,才這樣說的。金蟬到底年輕,信以為真,自然依言埋伏。笑和尚駕起無形劍,輕輕走到大殿之中,忽地現出身形,笑嘻嘻他說道:"諸位檀越辛苦。化緣的來了。"言罷,合掌當胸,閉目不動。

這時鐵掌仙祝鶚、霹靂手尉遲元、草上飛林成祖、小火神秦朗、披髮狻猊狄銀兒、三眼紅蛻薛蟒、通臂神猿鹿清、病維摩朱洪、明珠蟬師、鐵鐘道人、本寺方丈智通以及他門下四大金剛等,俱都在場。那法元邀來的武當滄浪羽士隨心一、有根禪師、癲道人、諸葛英等四位劍仙,因那日醉道人前來訂約,知道為期尚早,又見綠袍老祖那般兇邪,寺中眾人多有淫惡行為,意趣不投,原想回山不管。只因當初與法元交情甚厚,已答應了人家幫忙,說不出"不算"二字。住了兩日,耐不慣寺中煩囂,託故他去,說是十五頭一天一定趕到。法元苦留不住,徑自作別走去。俞德是在晚飯時,喝酒有了幾分酒意,勾動了酒字底下的那個字。

他和莽頭陀最說得來,便拉了他往後面密室中,一人選了一個美女,互相比賽戰術戰略去了。除了以上六人不在外,慈雲寺全體人眾正談得很起勁時,忽然殿中現出了一個小和尚,也不知從哪裡進來的。眾人見笑和尚唇紅齒白,疑心是寺中徒弟,還不在意。

那智通早已認清來人不是本寺人。起初因未看清來人如何進殿,年紀又小,還未想到是峨眉派中人,疑心是到本寺來掛單的和尚徒弟,無意中溜進大殿。見他那樣不守規矩,神態滑稽,又好氣,又好笑。以自己的身份,犯不著和他慪氣,便向四金剛道:"前面這群東西,越來越糊塗了,難道不知我和眾位仙長在此儀事,怎麼會讓這掛單禿驢的小和尚擅入大殿?還不與我拉了出去!"四金剛聞言,哪敢怠慢。頭一個無敵金剛賽達摩慧能,邁步上前。

心想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和尚還經得起動手,打算用手抓起,再走到殿外,將他拉出廟外。他這一種想頭不要緊,差點沒把自己的命就此送掉。笑和尚聽智通說完話,偷偷用目四外一看,見有一個身材高大、凶神惡煞般的兇僧朝自己走來。因不知來人本領如何,便想了一條妙計對付。那智通剛說完話,忽然想起自從去年周雲從逃走,毛太、俞德受傷,就不準別廟僧人前來掛單。況且從前殿到大殿,隔了好幾層殿宇,有不少的暗藏機關,到處又有人把守,這個小和尚如何能夠溜了進來?而且態度安詳,神態又非常可笑,好似存心前來搗亂似的。情知有異,正要止住慧能,那慧能已將笑和尚抓在手中,要往殿外走去。正好笑自己多疑,忽聽一聲大叫道:"疼死我也!"再看慧能,業已栽倒在地。那小和尚忽然合掌當胸,口唸"阿彌陀佛"。原來慧能抓起笑和尚,正要往殿外走去,忽覺手臂上猛地一涼,奇痛異常。撲搭一聲,一條抓人的手臂業已同自己分家,斷了下來。接著小肚腹間中了一拳。負痛己極,不由狂叫一聲,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眾人見慧能手臂被人斬去,並未看出來人用的什麼兵刃,好生奇怪。智通等見這小和尚竟敢傷人,心中大怒,十幾道劍光同時飛出,那笑和尚見了這般景況,哈哈大笑,便往殿外一縱,眾人急忙收了劍光,追將出來。只見月明星稀,清光如晝。再找笑和尚時,業已蹤跡不見。

大家抬頭往四處觀看,忽見殿脊上站定一人,高聲說道:"你們這群兇僧業障,快來讓小爺發個利市吧!"月光下看清來人又是一個小孩子。這樣寒天,赤著雙足,穿了一雙多耳麻鞋,一身白色繡邊的對襟露胸短衣褲,頸項上帶著一個金圈,梳著兩個沖天髻,手中拿著一對寶劍。生得白嫩清秀,活似觀音座前善才童子。智通囡聽法元說過他的長相打扮,忙道:"諸位休得看輕這個乳臭頑童,他便是齊漱溟的兒子,千萬不可放他逃走。"話言未了,只見小孩將劍往下一指,便有兩道紅紫色的劍光從劍尖上發出。智通知道是他母親妙一夫人荀蘭因用的鴛鴦霹靂劍,別人難以抵敵,忙喊大家留神已來不及。劍光到處,草上飛林成祖已分為兩段;小火神秦朗不及躲閃,掃著一點劍芒,左臂連衣帶肉削去一片,疼得哇哇怪叫。這時眾人俱已將劍光放出迎敵。智通急忙喚人去請法元、俞德,一面咬牙迎敵,那金蟬抖擻精神,一手舞起劍光,護著全身;一手運用劍光迎敵。畢竟妙一夫人煉的寶劍與眾不同,任人多勢眾,也討不了一絲便宜。那紅紫兩道光華,舞起來好似兩條蛟龍,夭矯飛舞。根行差一點的劍光,碰著霹靂劍,便似媳婦見了惡婆婆,面無人色。金蟬戰了一會,雖然殺死一個,仍不滿意。偏偏笑和尚把人引出,就不曾出現,估量他隱身在旁。一面迎敵,一面口中喚道:"敵人太多,笑師兄快幫忙吧!"連喚數聲,不見答應。猛想起自己人單勢孤,有些著慌。

小靈猴柳宗潛,為人最是奸狡。他正從那房中出來,見金蟬劍光厲害,自忖不是敵手,但欺金蟬年輕,又是孤身一人,別無幫手,想找便宜。繞到殿屋脊後,打算趁金蟬一個冷不防,給他一劍。那金蟬在屋脊上和眾人對敵,全神貫注在前面,哪想到後面有人暗算。柳宗潛見金蟬毫無準備,心中大喜,便將他師父七手夜叉龍飛傳給他的喪門劍一搖,一道綠沉沉的劍光,直往金蟬頭上飛去,以為敵人萬不能倖免。誰知一道青光從天而下,與柳宗潛的劍碰個正著,將柳宗潛的劍光斬為兩截。接著一聲呼叱道:"賊子竟來暗箭傷人,俺周輕雲來也!"說罷,便有一雙青年男女飛在殿上面,運動青白劍光,朝著柳宗潛飛來。柳宗潛見勢不妙,正要撤身走時,已來不及,劍光過處,將柳宗潛分為兩段。金蟬見來者二人正是白俠孫南與周輕雲,心中大喜,越發奮起神威,將紅紫兩道霹靂劍光揮動,同孫、周兩人的劍光聯成一氣,如閃電飛虹般,把慈雲寺一干劍客逼得氣喘吁吁,抵敵不住。不一會工夫,鐵掌仙祝鶚一個疏神,被輕雲的劍光往下一壓,將他的劍光圈住。祝鶚便知不妙,"不好"兩個字未曾出口,被孫南看出便宜,運動飛劍,從斜刺裡飛進。祝鶚急忙躲閃,往旁跳開。智通見祝鶚處境危險,忙收回空中飛劍,抵住孫南的劍時,祝鶚已被孫南的劍連肩帶臂削去一大片,大叫一聲,倒在地上。同時他的劍也被輕雲削為兩段。

周輕雲、孫南、金蟬三位小俠,見賊人挫敗,正在得意洋洋,忽聽一聲怪叫道:"大膽峨眉小孽種,敢到此地猖狂!"話到人到,一個相貌兇惡的道人,從殿旁月亮門跑將出來,手起處,一道綠陰陰的劍光,連同八道灰白色的劍光,鬼氣森森地飛上屋脊。孫南與輕雲的劍光,才與來人接觸,便覺暗淡無光,知道事情不妙。且喜金蟬霹靂劍不怕邪汙,還能抵擋一二,急忙上前支援。來人正是七手夜叉龍飛。因為與柳燕娘鬥氣,將石玉珠用迷香困入密室。自己原也知把事情做錯,但他天生淫惡,性情剛愎,又經兩個女淫魔架弄,哪裡想到異日因此遭下殺身之禍。正計議痛飲一番,再去採補石玉珠的貞元,誰知了一走漏了消息,法元跑去勸解。龍飛勢成騎虎,如何肯聽,兩下幾乎爭鬥起來。正在口角之間,忽聽前面僧人報信,峨眉派前來尋釁,大眾抵敵不住,請他們前去策應。顧不得再同室操戈,龍飛搶先出來,不及和同黨說話,便將九子母陰魂劍放將出去。妖術邪法,倒也厲害。眾人見峨眉失勢,同時又各耀武揚威,把劍光飛起,一齊到屋脊上面,以防來人趁空逃走。這時龍飛已看見愛徒柳宗潛慘死,愈加咬牙痛恨,非將今晚來的三人擒捉,凌遲碎剮,以報此仇不可。同時法元從後趕來,也把劍光祭起。輕雲、孫南、金蟬三人見勢不佳,欲待逃走,四面俱被敵人劍光圍住。又加上法元的劍非同小可,龍飛的劍只有金蟬一人能夠抵敵。法元的劍,合輕雲、孫南二人之力,尚且不是對手,何況智通等俱不是平常之輩。眼看敵人勢盛,自己的劍光被人家壓迫得走投無路,光芒頓減。三人俱都氣喘吁吁,汗流不止。金蟬暗恨笑和尚不夠朋友,也不知跑向何方去了。

正在危急之間,忽聽一聲哈哈大笑道:"蟬弟休要驚慌,我同齊師姊等三位在此多時了。"言罷,便有兩道金光,同一青一白兩道劍光從南面飛下。同時,笑和尚、齊靈雲、朱文、吳文琪俱各現出身來。登時峨眉派又復聲威大震。原來笑和尚的無形劍尚未登峰造極,只能借劍隱身,不能似苦行頭陀可以身劍同隱。他將敵人引出後,因聽金蟬說霹靂劍天下無敵,他想看此劍妙用,隱身不動。及至後來金蟬喚他,本要出來,又見輕雲、孫南二人趕到,正在得勢之時。他同苦行頭陀是一個脾氣,不願再錦上添花,所以仍是不動。猛回頭看見齊靈雲等三位女俠飛來,他便上前說知經過。齊靈雲這時也看清金蟬等三人在與那一群異派中人惡鬥,心中又是愛又是氣:愛的是金蟬小小年紀,竟有這樣膽力,深入虎穴龍潭,從容應敵,毫無一些懼色;氣的是他一絲也不聽話,瞞著自己,任性而行。依了笑和尚,本要叫靈雲加入,即時上前動手。靈雲因見金蟬初出犢兒不怕虎,如果由他任性,將來說不定闖出什麼禍來;又見慈雲寺這一干人,並無什麼出奇本領,索性讓金蟬著一點急,好警戒他下次。

便止住大眾,隱身屋脊後面,不到他們危急時,不要出去。

這一來不要緊,差點沒惹出亂子。起初金蟬三人尚能得手。不到一會工夫,龍飛出來施展九子母陰魂劍,靈雲、孫南二人先不是來人敵手,劍光退了下來。金蟬霹靂劍雖然厲害,到底雙拳難敵四手。笑和尚見勢不佳,不等靈雲吩咐,便將手一指,飛出去一道金光。正巧法元頭頂紅絲飛劍,與金光迎個正著。同時靈雲等三人一聲嬌喊,各人將自己劍光放將出去。金蟬見救兵來到,心中大喜,便同孫南、輕雲,三人一面迎敵,一面與靈雲等湊在一起。

齊氏姊弟的劍不怕汙穢,便抵住了龍飛的九子母陰魂劍。笑和尚見法元的劍是五道紅絲,便將自己煉成的五道劍光同時發出。金紅兩樣顏色,十道劍光絞作一團。朱梅、吳文琪、孫南、周輕雲四人便去迎戰其餘人等。法元見今晚所來這些峨眉派年紀俱都不大,各有一身驚人本領;更不知他們後面,還有多少人未來。雖然知道來人難佔自己便宜,卻也心驚。

這時,俞德與莽頭陀正在密室之中,一人摟了楊花,一人摟了一個歌女,自在快樂。忽然接連兩三次緊急報告,說是前面來了好些峨眉派,俱都是年輕小孩子,本領非常厲害,請他們前去。他二人正在得趣之時,起初以為不過又是些峨眉派小輩,到寺中探聽動靜,前面有那許多人,還怕來人跑上天去?滿不放在心上。後來接連幾次警報,說是寺中一連死傷了好幾個,七手夜叉與金身羅漢全都上去,竟然不能取勝,才有些著慌;當下便喊莽頭陀一同前往迎敵。那莽頭陀恰與他一樣心思,正摟著一個年輕美貌歌女,赤身露體在床上幹那快活勾當,緊要關頭,如何捨得丟開。故意穿衣著襪,假裝忙亂。俞德正催他快穿時,前面又來急報。俞德知勢不妙,顧不得等莽頭陀,徑自先行。莽頭陀見俞德先走,正合心意,也不及再脫衣襪,餓虎撲羊般重又奔到床前,撩起長衣,撲向那女子身上,說道:"乖乖快來吧,管什麼峨眉派,我先死在你肚皮上吧。"言罷,重又縱樂起來。他這一句話,不一會自然會應驗,這且不言。

那俞德雲雨之後,因事在緊急,也不顧得受了寒,拋了楊花,直往前面走去。才到天井,便見上面五顏六色數十道劍光,如蛟龍戲海一般,滿空飛舞。其中有兩道金光,同兩道紅紫劍光,尤為出色。他將身一縱,便到殿角,手起處,將圈兒飛起,化成一道華光,將敵人的劍光圈在中間。龍飛見齊氏姊弟的劍光被俞德圈住,心中大喜,將手一指九子母陰魂劍,正想朝齊氏姊弟頭上飛去,忽聽咔喳一聲,俞德的如意圈,竟被金蟬的劍光震碎,化作流光四散。俞德心中大怒,高喝一聲:"諸位道友後退,待俺俞某來擒這一干業障!"慈雲寺方面一干人等聞聽此言,知道俞德要放紅砂。除法元同龍飛兩人,俱是練就旁門劍法,不怕邪汙,還是緊緊與敵人拼命爭持外,餘人口中一聲呼哨,各將自己劍光收轉。俞德將身縱起空中,一把紅砂撒將下來,頓時天昏地暗,星月無光,一片黃霧紅雲,夾著隆隆雷震之聲,漫天著地,朝著靈雲等七人,當頭罩將下來。笑和尚抬頭一看,叫聲:"不好!"原想拉著金蟬借無形劍光逃走,誰知相隔有數丈遠近,已來不及,也就顧不得金蟬,把腦袋一晃,無影無蹤。齊靈雲適才見俞德上來時打扮異樣,早已留心;又聽得他喊眾人後退,便知敵人要施展妖術邪法,暗中早作準備。她見俞德紅砂來得厲害,急忙伸手到懷中,摸出玉清大師所贈的烏雲神鮫網。這時紅砂離眾人頭頂不到三尺,急忙中隨手將烏雲神鮫網往空中一拋。立時一團烏雲起向空中,有畝許方圓,護著眾人頭頂,將紅砂托住,不得下來。那法元、龍飛也怕自己劍光為紅砂所傷,情知靈雲等必定死於紅砂之下,各將劍光收轉,觀看動靜。靈雲見紅砂出手,已知來人便是俞德,怕中了紅砂汙穢,也知會各人將劍光收轉,由那烏雲神鮫網護著大家全身。靈雲見神網靈異,知不妨事。再檢點同來人數時,只不見了笑和尚一個,事在危急,也無法兼顧,只得且自由他。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8:06

第三十六回 誅淫孽 火焚色界天 救麗姝 大鬧慈雲寺

法元見齊靈雲放起一片烏雲,紅砂不能侵害,暗自驚奇。知會龍飛,各人將劍光重又放起,打算從下面攻將進去。誰知二人劍光飛到靈雲等眼前,好似被什麼東西攔住,只在網外飛騰,不能越雷池一步。俞德心中大怒,便將葫蘆內所有追魂奪命紅砂全數放將出來、將靈雲等六人團團圍住,打算將他等困住,再行設法擒拿。支持約有半個時辰,靈雲等雖然未曾受傷,後來俞德連放紅砂,工夫一大,漸漸顯出烏雲神鮫網有點支持不住,頭上面這塊烏雲受了紅砂壓迫,眼看慢慢往頭上壓將下來。俞德見了大喜。

靈雲等正在危險萬分之際,忽然空中震天價一個霹靂,只震得屋瓦亂飛,窗根皆斷,一霎時黃霧無蹤,紅雲四散。靈雲等怕敵人又有什麼邪術,一面收回神鮫網,各人運動劍光,把周身護住;一面留神朝前面看時,只見從空中降下兩人:一個是相貌清秀的禪師;一個是白鬚白髮的胖大和尚。靈雲認得來人是東海三仙中苦行頭陀同黃山紫金瀧的曉月禪師,但不知他二人一正一邪,怎生會同時來到。金蟬畢竟魯莽,估量來人定是慈雲寺的幫手,不問情由,便將霹靂劍朝著那胖大和尚一指,便有一道紫光飛將過去。苦行頭陀忙喝道:"孺子不得無禮!"說罷,手一招,金蟬的雙劍倏地飛入苦行頭陀袍袖之中。靈雲急忙止住金蟬,不準魯莽從事,一面告知他來人是誰。法元等見曉月禪師、苦行頭陀同時來到,不知是何用意,好生不解。正待上前說話,只見苦行頭陀朝著曉月禪師說道:"師兄犯不著與他們這些後輩計較,適才之言,務必請你三思。如果不蒙允納,明後日我同二老諸道友在玉清觀候教便了。"說罷,不等曉月禪師答言,將袍袖一展,滿院金光,連同靈雲等六人俱各破空而去。

法元等率領眾人上前拜見之後,便請曉月禪師到大殿升座。一面令人將死屍連同受傷諸人抬入殿內,或裝殮,或醫治。內中除龍飛因愛徒慘死,心中悲憤,執意要當晚就到辟邪村報仇外,餘人自知能力不夠,俱都惟曉月禪師馬首是瞻。曉月禪師入座以後,便將來意說了一遍。

原來他自連受許飛娘催請後,決意前來相助。他的耳目也甚為靈通,聞說峨眉方面有二老同許多有名劍仙在內,自審能力,未必以少勝眾,有些獨力難支。一面先叫門下兩個弟子到時先往。自己便離了黃山紫金瀧,去到四川金佛寺,尋他最投契的好友知非禪師,並請他代約川東隱名劍仙鍾先生。另外自己還約有幾個好友。他知道峨眉派準在正月十五日破慈雲寺,他同知非禪師約定十四晚上在慈雲寺相會。自己在十三晚上,便從金佛寺駕劍光先行趕到。正走到離慈雲寺不遠,忽見有數十道劍光,電閃一般在一空中刺擊盤旋,疑心峨眉派與慈雲寺中人業已交手。正要催動劍光前往,忽聽耳旁有人道:"師兄到何方去?可能留步一談麼?"以曉月禪師的功行,竟然有人在雲路中追上來和他說話,不由大吃一驚。連忙按住劍光,回頭看時,才看出來人是東海三仙中的苦行頭陀。早知他自收了個得意門徒之後,有人承繼衣缽,已不再問人間閒事。今天突然出現在雙方衝突激烈之時,他的來意可知,不由大吃一驚。知道行藏被人窺破,索性實話實說。當下答道:"貧僧久已不問外事,只因當年受了一個朋友之助,現在他同峨眉派有些爭執,約貧僧前去相助一臂之力,義不容辭,也不容貧僧再過清閒歲月了。久聞師兄承繼衣缽有人,早晚間成佛昇天,怎麼也有此清興到紅塵中游戲呢?"苦行頭陀聞言,哈哈笑道:"我也只為有些俗緣未了,同師兄一樣,不能置身事外呀。依我之見,此番兩派為敵,實在是邪正不能兩立的原故。師兄昔日與峨眉派道友也有同門之誼,長眉真人遺言猶在,師兄何苦加入漩渦,為人利用呢?"曉月禪師道:"師兄言之差矣!峨眉派自長眉真人飛昇後,太以強凌弱了。尤其是縱容後輩,目中無人,叫人難堪。即如今晚,你看前面劍光,難保不是峨眉派來此尋釁。今日之事,不必多言,既然定下日期,勢成騎虎,少不得要同他們周旋一二了。"

苦行頭陀見曉月禪師不聽良言,嘆了一口氣道:"劫數當前,誰也不能解脫。今晚究非正式比試,待我同師兄前去,停止他們爭鬥。到了十五晚上,我等再行領教便了。"曉月禪師聞言,冷笑一聲,說道:"如此甚好。"不俟苦行頭陀答言,駕起劍光先行。剛到了慈雲寺半空,便聽見震天的一個霹靂,震散紅砂。原來苦行頭陀在一眨眼的工夫,業已趕到他的前面,用五行真氣大乙神雷,破了紅砂,將靈雲等救出險地。曉月禪師雖然心驚苦行頭陀厲害,又恨他不加知會,竟自恃強,用神雷破法,分明是示威於他看。正待質問兩句,苦行頭陀已搶先交代幾句活,率領來人破空而去。曉月禪師恨在心裡,也是無可如何。只得率領眾人來到殿中,飾辭說了一遍。又說自己請了幾個幫手,早晚來到。眾人聽了大喜。因有辟邪村候教之言,便議定反主為客,十五晚上同往辟邪村去對敵。

這時石玉珠脫身出來之後,本不想露面再見眾人,即刻回去。只因一時好奇心盛,又見曉月禪師來到,打算聽一聽適才交戰新聞,不知不覺也隨眾人跟了進來,那法元見石玉珠逃出羅網,心中為之一寬。不料龍飛見石玉珠安然出險,疑心法元所放,勾起適才口角時惱怒。又見石玉珠的一副俏身材,在大殿燈光之下,越發顯得嬌媚。心想:"好一塊肥羊肉眼看到口,又被她脫逃出來。"好生不快。石玉珠聽完曉月禪師說明經過,猛想起自己身在龍潭虎穴之中,如何還要留連?便站起身來,朝著曉月禪師和眾人施罷一禮,說道:"我石玉珠在武當門下,原不曾與別的宗派結過冤仇。只因當初受了萬妙仙姑援助之德,連接她兩次飛劍傳書,特到慈雲寺,稍效些微之勞。誰想今日險些被奸人陷害,差點將我多年苦功廢於一旦,還幾乎玷辱師門,見不得人。幸仗我真靈未昧,得脫陷阱。本想尋我那仇人算帳,又恐怕任事不終,耽誤大局,有負萬妙仙姑盛意。好在如今曉月禪師駕到,日內更有不少劍仙到來,自問功行有限,留我無用。青山不改,後會有期,我就此告辭吧。"說罷,腳一登,駕起劍光,破空便走。龍飛見石玉珠語中有刺,本已不容;如今見她要走,情知已與武當派結下冤仇,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喝道:"賤婢吃裡爬外,往哪裡走?"當下一縱身趕到殿外,手起處,九子母陰魂劍便追上前去。石玉珠正待駕劍要走,忽見後面龍飛追來,知道九子母陰魂劍厲害,自己不是敵手,正在為難。偏偏龍飛十分可惡,他也不去傷她,只用劍光將她團團圍住,一面叫她急速降順,免遭慘死。石玉珠落在殿脊上面,好生狼狽,知道若被敵人生擒,難免不受汙辱。

當下把心一橫,正要用劍自刎,忽聽耳旁有人說道:"女檀越休得害怕,只管隨他下去,少時自有人來救你。"聽去十分耳熟,四面一看,不見一人。下面龍飛連連催促。曉月禪師已聽法元說知究竟,同眾人走出殿外,先勸石玉珠下來,免傷和氣。石玉珠無可奈何,只得下來,隨定眾人,仍歸殿內。往殿中一立,朝著龍飛大罵道:"你們這群無知邪魔!你把仙姑請將下來,又待怎樣?我與你有殺身之恨,這世界上有你無我,早晚自有人來報應於你。"說完,氣得粉面通紅,淚流不止。曉月禪師見龍飛這樣胡來,好生不以為然。怎奈石玉珠出言傷眾,大家犯過淫孽的,自然都怒容滿面。自己雖然輩分最尊,不便明作偏向。略一尋思,不俟龍飛再與石玉珠口角,搶先說道:"石道友此番到此,原是好意,誰知與龍道友又發生誤會。你回去原不要緊,怎奈後日便與峨眉交鋒,此中有好些關係。說不得,看老僧薄面,屈留道友三日,三日之後任憑去留,一切有老僧作主。不知石道友意下如何?"這個意思,原是緩和二人暫時爭執,得便再讓石玉珠逃走,以免用人之際得罪龍飛。石玉珠這時已看透慈雲寺俱非良善之輩,她把曉月禪師好意誤會,正要破口大罵。忽聽遠遠人聲嘈雜,接著一個兇僧前來報道:"後面大殿火起。"智通連忙親自帶人去救時,一會工夫又紛紛來報,倉房、密室四面火起,一霎時火焰沖天。龍飛、俞德聞報密室火起,其中有兩個女子,俱是二人最心愛之人,俞德聞報先去。龍飛便指著石玉珠對法元說道:"這個雛兒交與了你,如果被她逃走,休怪我無情無義!"言罷,隨同眾人救人去了,這時大殿上人聽說密室起火,因各有心上愛人,都忙著去救火,只剩下法元、石玉珠和曉月禪師師徒五人未動。石玉珠見龍飛走後,本要逃走,因龍飛臨行之言氣糊塗了,又知法元厲害,自己抵敵不過,曉月禪師更是此中能手,冒昧行動,自取其辱,只在一旁乾生氣。這時外面紅光照天,火勢愈甚,眼看一座慈雲寺要化為灰燼。其實曉月禪師原有救火能力,只因他雖入異派,只為當年一時氣憤,天良未昧。今番拉攏各派和峨眉派對敵,原想利用機會存心報仇。一到慈雲寺,見了眾人,已知難成氣候。見四面大火起來,明知是峨眉派中人所放,落得藉此掃蕩淫窟。這座寺如留作和峨眉派對敵的大本營,原無多大用處,索性任它毀滅。等到燒得差不多時,再親手去擒拿奸細。本想示意石玉珠,叫她逃走。誰想剛一張口,石玉珠就破口傷人,知她情急誤會,也就不好再說。那朱洪、鹿清隨侍曉月禪師座前,見石玉珠口出不遜,好生憤怒。

因見他師父含笑不言,也不敢有所動作。

這時外面火勢經這許多異派劍仙撲救,火頭已漸漸小了下去。石玉珠正在尋思如何逃走時,忽聽耳旁又有人說道:"我是苦行頭陀弟子笑和尚,在東海曾同你見過幾面,因知你幫助好人,陷身難脫,特來救你,可是我不似我師父能用無形劍斬人,只能用無形劍遁飛行。

你等我現身出來,拉住我的衣袖,我便能帶你同走。"石玉珠聞言,恍然大悟,適才在密室逃出所遇小和尚就是此人,心中大喜,便聚精會神以等機會。武當派中本有幾個能人,曉月禪師與他們差不多均有一面之緣,尤其石玉珠的師父半邊老尼尤為厲害,所以不願與石玉珠結仇。可是在用人之際,龍飛九子母陰魂劍同他的師父,將來幫助甚多,也不願公然同他反目。正在想善法解決,忽聽殿中哈哈一聲大笑,現出一個年幼矮胖和尚,轉眼間已到石玉珠跟前。法元認出是適才峨眉派來人當中最厲害的一個,不及招呼眾人,一面先將腦後劍光飛出,一面喊:"禪師,休得放來人逃走!"那小和尚已到了石玉珠跟前,法元劍光才往下落。小和尚把頭一晃,已是無影無蹤。曉月禪師見石玉珠同笑和尚借無形劍遁逃去,袍袖一展,便駕劍光從後追了出來。

那笑和尚是怎樣來的呢?他先前在屋脊上和慈雲寺中人鬥劍正酣之際,見俞德紅砂來得厲害,顧不及拉金蟬逃走,先借無形劍遁起在空中。後見靈雲在寺中飛起一片烏雲,護著六人身體,便知道於事無礙。本想回辟邪村去請救兵,又想此番私自出來,不曾取得二老同意,事敗回去,難免碰一鼻子灰。況且這邊紅光照天,辟邪村本派有醉道人等隨時探報,不愁沒人來救他們。他生性疾惡如仇,便想趁眾人全神注意前面時,去到後面搗一個大亂。當下飛身走入後殿,忽見一個和尚探頭探腦,往一堆假山後面走去。此人就是了一。笑和尚本想將他殺死,因為要探他作些什麼,不曾下手。隱起身形在了一後面,跟他走入石洞。只見了一到了石洞中間,伸手將一塊石頭撥開,露出一個鐵環。將這鐵環往左連轉三次,便聽見一陣軋軋之聲。一霎時現出一個地穴,裡面露出燈光,有七八尺見方,下面設有整齊石階。笑和尚仍然隱身跟在後面,見了一走進有兩丈遠近,便有一盞琉璃燈照路,迎面一塊石壁,上面刻有"皆大歡喜"四個斗大的字。只見了一先走到"歡"字前面,摸著一個銅鈕一擰,便有一扇石門敞開了。一伸頭往裡一看,口中低低說了一聲"該死",便自迴轉頭來。笑和尚估量這裡定是兇僧供淫樂的密室,不知了一為何說"該死"二字。等了一轉身,便也伸頭一看,不由怒氣上衝。原來是密室,共分四處。了一、笑和尚所看這一處,正是俞德、莽頭陀與楊花等行樂之地。

莽頭陀自俞德走後,重新和一個淫女行樂。等到雲散雨收,忽然想起楊花是個尤物,因為爭的人多,輕易撈不上手。如今眾人俱在前面迎敵,楊花現在套間之內,無人來爭這塊禁臠,何不趁此機會親近一番?一面想,一面便往套間走去。那楊花與俞德在緊要關頭上,忽被人來將俞德喚走,好生不快。又因為同俞德調笑時,吃了幾杯酒,渾身覺得懶洋洋的,不大得勁,只好慢慢一步一步地移到床前躺下,打算趁空閒時先睡一會。不知怎的,翻來覆去總睡不著。起初以為莽頭陀也隨俞德往前面迎敵去了,及至後來忽聽隔壁傳來一陣微妙的聲息,越加鬧得她不能安睡,只好用兩隻玉手抓緊被角,不住地在嘴邊使勁猛咬,藉以消恨。

一會隔壁沒有了響動。又停了一陣,忽聽有人往自己房中走來,知是莽頭陀要趁眾人不在來討便宜。她生就淫賤,在無聊的當兒,樂得有人來替她解悶。一個兇僧,一個蕩婦,淫樂了一陣,還嫌不足,又由套間中走到外面床前,同先前女子一同取樂。正在得趣的當兒,偏被了一同笑和尚先後撞見。了一雖然厭惡,一來司空見慣,二來自己能力有限,不敢輕易發作。而那笑和尚天生正直,疾惡如仇,哪裡見得這般醜態。當下縱到室中,喝道:"膽大凶僧!擅敢宣淫佛地。今日你的報應到了。"莽頭陀見有人進來叫罵,知事不好,正待招架,已被笑和尚劍光將他同楊花二人的首級斬落。笑和尚看見床角還躺著一個赤身女子,已是嚇暈過去。不願多事殺戮,便提了莽頭陀腦袋,縱身出來。再尋了一,已不見蹤跡。他也照樣走至原來的石壁跟前,到處摸按,尋那暗室機關。居然無意之中被他發現,但聽得一陣隆隆之聲,石壁忽然移動,現出一個可容一人出入的甬道。笑和尚藝高人膽大,便不假思索地走了進去。走不數步,便見又是一間石室,且喜門戶半關,他便探頭一看。只見牆角躲著一個女子,適才那個和尚正朝床前走去,一面口中說個不住。這便是那了一去救石玉珠的時候。笑和尚聽罷了一之言,起初還疑心了一與石玉珠有什麼私情,又見二人舉動不像,未敢造次。

便想同他們開個玩笑再說。知他二人要走將出來,自己先退到甬道外面,用莽頭陀人頭朝著了一打去。及至二人從甬道中縱將出來,笑和尚才在月光底下認清那個女子是石玉珠。她是武當後輩中有數人物,昔日曾在東海見過她們姊妹。自己常聽師父說她姊妹根行甚厚,但不知她怎麼會到此地。當下隱身在旁,及至聽完二人言語,方明白了一半。正要往前殿去看靈雲等動靜時,忽然一聲雷震,聽出是師父到來,心中大喜。急忙縱往前殿看時,果是師父苦行頭陀,並已將靈雲等救出,往辟邪村而去。本想跟蹤前往,因見曉月禪師等在大殿會議,便想探一個究竟。他知曉月禪師厲害,不敢近前,只在殿角隱身,聽他們講些什麼。後來見石玉珠同眾人告辭,龍飛出來攔阻,他才明白石玉珠到此原因。因知她不是壞人,想設法救她,便在她耳邊說了幾句。等到石玉珠下去後,他在殿脊上,忽見後殿一片火光,好生不解。原來是後殿點的一盞琉璃燈,被適才雷聲震斷銅鏈,倒下地來,火光燃著殿中紙錢。大家因在忙著救傷埋死,無人注意,被這火引著窗榻,越燃越大。等到發現,火勢已成燎原了。

笑和尚見後殿起火,忽然靈機一動,急忙從殿角飛身下來,前往東西配殿,將火點起。

又飛到密室之內,扭開機關,走進去一看,只見數十個穿紅著綠的女子,圍在楊花、莽頭陀屍體旁邊。適才嚇昏過去的那一個女子已緩醒過來,正同眾人在說莽頭陀、楊花被殺時情形呢。

這慈雲寺殿房,共有三百多間。另外有四個密室,專供智通行樂之用。最後一間密室,連接三處地道。一處通到方丈室內,由方丈室,又可由山洞走到後殿階前。這裡便是昔日周雲從被陷之所。還有兩處,直通廟牆以外,那裡另有數十間華麗房子,便是這一干婦女的住處。他們住的所在有四面高牆,除了由這一條地道出進,去陪侍和尚枕蓆外,其餘簡直無門可出。這其中有大多數女子都是被兇僧搶來,逼迫成奸。雖然吃穿不愁,哪有不想家鄉父母的?日子一多,自然也有想由她們住所翻牆逃走的。誰知智通這廝非常歹毒,他在這高牆左近,設了不少秘密機關:又養了百十惡犬,散佈牆外。一面故意顯出許多逃走的機會,讓這些可憐婦女去上當,以儆將來。那逃走的人,不是中了秘密機關,身遭慘死,便是被惡狗分屍。這一干婦女嚇得一個個亡魂喪膽,除了含淚忍痛供兇僧糟踐外,誰也不敢作逃走之想。

這四個密室之中,各有一個總鈴,總鈴一響,全體婦女都要來到,以供兇僧選擇。適才陪莽頭陀淫樂的那個女子名叫鳳仙,本是一個贓官女兒,他老子卸任時,船至川東,被智通知道,叫人搶來。因她姿色出眾,頗受兇僧們寵愛,夜無虛夕。今晚正玩得起勁,忽見一個小和尚飛身進來,將莽頭陀、楊花二人殺死,當下被嚇得暈死過去。醒來看見兩具屍首,心驚膽裂。無意中擰動總鈴,眾婦女一聞鈴聲,趕到密室,問起原因,估量寺中出了差錯。知道外面出口,秘密機關層層密佈,並且鐵壁石牆,無法出去。一個個面無人色,珠淚盈盈。

正在惶恐無計,忽聽一聲長笑,飛進一個小和尚來,眾婦女疑心是寺內小和尚,尚不在意。那鳳仙認清來人便是適才殺人的人,不由心驚膽落,急忙朝著笑和尚跪下,不住央告:

"小佛爺、小羅漢饒命!"一面對眾婦女說道:"殺楊花的便是這位小羅漢爺。快求他饒命,不要殺我們這班苦命人吧!"笑和尚此來,原是放火,見眾婦女苦苦央求,不忍下手。便道:"前面石門已開,爾等急速逃走,免得葬身火窟。"說罷,將密室中燈火拿到手中,朝著那容易燃燒之處放火。眾婦女見此情形,頓時紛紛奔竄,哭喊連天。笑和尚將四個密室中的火全引著後,才縱身出來。眾婦人在百忙中走投無路,有幾個聽清了笑和尚之言的,便往前面跑去,果然看見石壁開放,露出門戶,便不計利害,逃了出來。有些膽小的,仍由地道逃回本人住所。這些密室,都蓋在地底下,本不易燃燒。只因慈雲寺中溼氣大重,智通又力求華麗,除了入門有機關的地方是石塊鐵壁外,其餘門窗、間壁以及地板,多半用木頭做成;再加上傢俱床帳,都是容易引火之物。點著不多一會,火焰便透出地面。

這十幾個婦女逃出以後,便大喊起火救命。正在巡更僧人趕到,一面禁止眾婦女亂動,聽候發落;一面往前殿送信。彼時智通等正在各偏配殿救火,聞報密室火起,更為驚恐。因是他半生菁華所藏聚之所,又加上有許多"活寶"在內,便顧不得再救火,直往密室走來。

恰好龍飛也同時趕到。還是他子母陰魂劍厲害,一面用劍光蔽住火勢,一面由眾兇僧用水潑救,等到把火勢撲滅,這密室已成一片瓦礫窖,無路可入。當下查問眾婦女起火原因,供出是一個小和尚進來,先殺了莽頭陀和楊花,然後二次進來放的火。智通知道不假,只得喝令眾兇僧將這些婦女押往別的殿中看守,明日打掃密室之後,再行發落。這時前面的火經眾人撲救,也次第熄滅。那寺外居民,多半是寺中黨羽,見寺中起火,也紛紛趕到救火。火熄後,智通令人打發他們回去。這一場火,把慈雲寺殿房燒去三分之一,損失頗為嚴重。等到智通、龍飛等回到大殿時,見曉月禪師與石玉珠不在殿中,問起原因,知道又是被一個小和尚救去,分明中了人家調虎離山之計,只是曉月禪師當石玉珠走時,竟然不及覺察;追人去了多時,又不見回來,好生詫異。龍飛見石玉珠逃走,心中好生不快,遷怒於法元,由此結下嫌怨。後文將有法元三中白骨箭的事情發生,暫且不言,留待後敘。

經這一番紛擾之後,天已大亮。忽然院中降下三人:一個正是曉月禪師;一個是飛天夜叉馬覺;還有一個生得龐眉皓首,鶴髮童顏,面如滿月,目似秋水,白中透出紅潤,滿身道家打扮的老人,眾人當中十有九都不認識他。曉月禪師請那老道人進殿坐定後,同眾人引見,才知那人便是巫山神女峰玄陰洞的陰陽叟。俗家雙姓司徒,單名一個雷字。他自幼生就半陰半陽的身體,上半月成男,下半月成女。因為荒淫不法,被官府查拿,才逃到巫山峽內,遇著異人傳授三卷天書。學到第二卷時,不知怎的,一個不小心,第一卷天書就被人偷去。

他師父說他緣分只此。他嘆了一口氣,從此,出去不再回來。他在巫山十二峰中,單擇了這神女峰玄陰洞做修煉之所,把洞中收拾得百般富麗。每三年下山一次,專一選購各州府縣年在十五六歲的童男童女,用法術運回山去,上半月取女貞,下半月取男貞,供他採補。百十年間,也不知被他糟踐了多少好兒女。所買來的這些童男童女,至多隻用三年。而三年之中,每月只用一次。到了三年期滿,各贈金銀財寶,根據男女雙方的情感和心願,替他們配成夫妻。結婚後三日,仍用法術送還各人家鄉。只是不許向人家洩漏真情,只說是碰見善人,收為義子義女,代主婚姻。善人死後,被族中人逐出,回來認祖歸宗。那些賣兒女的都是窮人,一旦兒女結婚回來,又帶了不少金銀,誰再去尋根問底。也有那口不緊的,立時便有殺身之禍。他以為這樣採補,既不損人壽數,又成全了許多如意婚姻,於理無虧。誰知罪犯天條,終難倖免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8:47

第三十七回 訪能人 馬夜叉獨上玄陰宮 窺秘戲 柳燕娘動情天魔舞

智通等經曉月禪師介紹後,知道來人神通廣大,非同小可,一個個上前參拜。又問曉月禪師,石玉珠可曾追上?曉月禪師道:"說起來真也慚愧,我今天居然會栽在一個小和尚手裡。我以為只有東海三仙會用無形劍,而他們三人素來光明正大,從不暗地傷人。不曾想到他們後輩中也有這樣人,一時大意。如果早知有此事發生,我便將劍光放出,他如何進得殿來?等到他將石玉珠帶走,我追到辟邪村附近,眼看快要追上,卻迎面碰見峨眉派中醉道人同髯仙李元化。這二人與我昔日有同門之誼,當初都幫過我的大忙,曾經答應必有以報答他們,事隔多年,俱無機會。今日他們二人上來攔阻講情,我不能不答應,只得藉此勾銷前情。我回來時,見此地火勢漸小,諒無妨礙。忽然想起這位老友,打算去請他出來幫忙。恰好在路上遇見馬道友,業已請他同來。"

原來這馬覺到慈雲寺住了多日,那日出寺閒遊,忽然遇見他多年不見的師叔鐵笛仙李昆吾,馬覺大喜,便請他到寺中相助。李昆吾道:"你我二人俱非峨眉敵手。最好你到巫山神女峰玄陰洞去請陰陽叟,你就說峨眉派現下收了數十名男女弟子,俱是生就仙骨,童貞未壞。問他敢不敢來參加,討一點便宜回去?此人脾氣最怪,容易受激,又投其所好,也許能夠前來。有他一人,勝似別人十倍。現在敵人方面有我的剋星,不但我不能露面,就連你也得加意留神,見機而作。"說罷,與馬覺訂下後會之期而去。馬覺因為事無把握,便不告訴眾人,親身前往。到了神女峰,見著陰陽叟,把前情說了一遍。陰陽叟冷笑道:"李昆吾打算借刀殺人,騙我出去麼?你叫他休做夢吧!"馬覺見話不投機,正要告辭。忽然外面氣急敗壞跑進來一個道童,說道:"那個小孩被一個道人救走。師兄也被道人殺死了。"陰陽叟聞言,也不說話,只在屋子裡轉來轉去。轉了一會,倏地閉目坐定,不發一言。馬覺疑心他是不願理自己,站起來要走。那個道童低聲說道:"請稍等一會,師父出去一會就回來。"馬覺不知他的用意,正要問時,陰陽叟業已醒轉,自言自語道:"真走得快,可惜逃走已遠了,不然豈肯與他甘休!"說罷,站起身來,拉著馬黨的手,說道:"你且少待一會,等我收拾收拾,再同你到慈雲寺去。"馬覺見他反覆無常,好生詫異。陰陽叟道:"你覺得我沒有準主意嗎?我這人一向抱的是利己主義,我也不偏向何人,誰於我有益,我就和誰好。昨天我擒著一個小孩子,根基甚好,於我大有益處。誰想今日被人救去,反傷了我一個愛徒。適才運用元神追去,已追不上,看見一些劍光影子,知是峨眉派中人所為。我不去傷他,他反來傷我,情理難容,我才決定去的。"當下便叫道童與馬覺預備休息之所。他便走進後洞,直到半夜才出來,而且喝得醉醺醺的,臉上鮮明已極,腰間佩了一個葫蘆。他把門下許多弟子召集攏來,囑咐了幾句,便同馬覺動身。走到半路,遇見曉月禪師,他二人本是好友,見面大喜,一同來到慈雲寺商議應敵之策。

到了當日下午,慈雲寺中又陸續來了幾個有名的厲害人物:一個是新疆天山忙牛嶺火雲洞赤焰道人,同著他兩個師弟金眼狒狒左清虛和追魂童子蕭泰;一個是雲南苦竹峽無發仙呂元子;還有貴州南疆留人寨的火魯齊、火無量、火修羅三個寨主,還帶領著門下幾個有名劍仙同時來到。這都是異教中有數人物,有的是受了許飛孃的蠱惑,有的是由曉月禪師展轉請託而來。慈雲寺中增加了這許多魔君,聲勢頓盛。依了赤焰道人的意思,當晚就要殺奔辟邪村去。曉月禪師認為還有邀請的幾個有名劍仙尚未來到,仍是主張等到十五上半日再行定奪。這其中有好些位俱已不食人間煙火,惟獨南疆三位寨主以及隨同他來的人,不但吃葷,而且仍是茹毛飲血,過那原始時代的野蠻生活。當下曉月禪師代智通作主人,吩咐大排筵宴,殺豬宰羊,款待來賓。慈雲寺本來富足,什麼都能咄嗟立辦,一會兒酒筵齊備。曉月禪師邀請諸人入座,自己不動葷酒,卻在下首相陪。

等到酒闌人散,已是二更時分。有的仍在大殿中閉目養神,運用坐功;有的各由智通安頓了住所,叫美女陪宿。龍飛知道陰陽叟會採補功夫,打算跟他學習,便請陰陽叟與他同住一起。除了百花女蘇蓮與九尾天狐柳燕娘,是慕名安心獻身求教外,另由智通在眾婦女中選了幾個少年美女前來陪侍。陰陽叟不拒絕,也不領受,好似無可無不可的神氣。他這間房本是一明兩暗,陰陽叟與龍飛分住左右兩個暗間。龍飛、蘇蓮、柳燕娘齊朝陰陽叟請教,陰陽叟只是微笑不言。後來經不起龍、蘇、柳三人再三求教,陰陽叟道:"不是我執意不說,因為學了這門功夫,如果自己沒有把握,任性胡為,不但無益,反倒有殺身之禍的。"龍、蘇、柳三人見陰陽叟百般推卻,好生不快,因他本領高強,又是老前輩,不便發作。

那陰陽叟坐了一會,便推說安歇,告辭回房。龍、蘇、柳三人原想拉他來開無遮大會,見他如此,不再挽留,只好由他自去。他房中本有智通派來的兩名美女,他進房以後,便打發她們出來,將門關閉。龍、蘇、柳三人見了這般舉動,與昔日所聞人言說他御女御男,夜無虛夕的情形簡直相反,好生詫異,不約而同地都走到陰陽叟窗戶底下去偷看。這一看不要緊,把龍、蘇、柳三人看了個目眩心搖,做聲不得。先是看見陰陽叟取過腰間佩帶的葫蘆,把它擺在桌上,然後將葫蘆蓋揭開,朝著葫蘆連連稽首,口中唸唸有詞。不大一會工夫,便見葫蘆裡面跳出來有七個寸許高的裸身幼女,一個個脂凝玉滴,眉目如畫,長得美秀非常。

那陰陽叟漸漸把周身衣服褪將下來,朝著那七個女子道一聲:"疾!"那些女子便從桌上跳下地來,只一晃眼間,都變成了十六七歲的年幼女孩。其中有一個較為年長的,不待吩咐,奔向床頭,朝天臥著。陰陽叟便仰睡在她身軀上面。那六個女子也走將過來,一個騎在陰陽叟的頭上,一個緊貼陰陽叟的胸前,好似已經合榫,卻未見他動作。其餘四個女子,便有兩個走了過去,陰陽叟將兩手分開,一隻手掌貼著一個女子的身體;還有兩個女子也到床上,仰面朝天睡下,將兩腿伸直,由陰陽叟將兩隻腳分別抵緊這兩個女子的玉股。這一個人堆湊成以後,只見陰陽叟口中胡言亂嚷不休;那七個女子,也由櫻口發出一種呻吟的聲息。龍、蘇、柳三人不知他做什麼把戲,正看得出神之際,那陰陽叟口裡好似發了一個什麼號令,眾女子連翩起身,一個個王體橫陳。陰陽叟站立床前,挨次御用,真個是顛倒鴛鴦,目迷五色。

龍飛看到好處,不由得口中"咦"了一聲。忽覺眼前一黑,再看室中,只剩陰陽叟端坐床前,他佩的葫蘆仍在腰間,適才那些豔影肉香,一絲蹤影俱無。回想前情,好似演一幕幻影,並沒有那回事似的。龍飛也不知陰陽叟所作所為,是真是幻,好生奇怪。還想看他再玩什麼把戲時,只見屋內燭光搖曳,而床上坐的陰陽叟也不知去向了。以龍飛的眼力,都不知他是怎麼走的,心中納悶已極。那蘇蓮與柳燕娘見了這一幕活劇,身子好似雪獅子軟化在窗前。見陰陽叟已走,無可再看,雙雙朝龍飛瞧了一個媚眼,轉身便朝龍飛房中走去。龍飛心頭正在火熱,那禁得這種勾引,急忙踉了進去,一手抱定一個。正要說話,忽聽窗外有彈指的聲音,原來是曉月禪師派人請他們到大殿有事相商。

蘇、柳二人聞言,各自"呸"了一聲,只得捺住心火,隨龍飛來到前殿。只見闔寺人等均已到齊,曉月禪師與陰陽叟,還有新來幾位有名異派劍仙,居中高坐。龍飛定睛一看,一個是川東南川縣金佛山金佛寺方丈知非禪師,一個是長白山摩雲嶺天池上人,一個是巫山風箱峽獅子洞游龍子韋少少。還有一個看去有四十多歲年紀,背上斜插雙劍,手中執定一把拂塵,生就仙風道骨,飄然有出塵之概。龍、蘇、柳三人俱不認識此人,經曉月禪師分別介紹,才知此人就是川東的隱名劍仙鍾先生,果然名不虛傳。大家見面之後,曉月禪師便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知非禪師道:"善哉!善哉!不想我們出家人不能超修正果,反為一時義氣,伏下這大殺機。似這樣冤仇相報,如何是了?依我之見,我與苦行頭陀原有同門之誼,不如由我與鍾先生、苦行頭陀出頭與你們各派講和,解此一番惡緣吧。"曉月禪師因知非禪師劍術高強,有許多驚人本領,曾費了許多唇舌,特地親身去請他前來幫忙,不想他竟說出這樣懈怠話來,心中雖然不快,倒也不好發作。這殿上除了鍾先生是知非禪師代約前來,天池上人與韋少少不置可否,陰陽叟是照例不喜說話。其餘眾人見請來的幫手說出講和了事的話,俱都心懷不滿,但都震於知非禪師威名,不好怎樣。

惟獨火焰道人名副其實,性如烈火,聞言冷笑一聲,起來說道:"禪師之言錯了。那峨眉派自從齊漱溟掌教以來,專一倚強凌弱,溺愛門下弟子,無事生非。在座諸位道友禪師,十個有八個受過他們的欺侮。難得今日有此敵愾同仇的盛會,真乃千載一時的良機。如果再和平了結,敵人必定以為我們怕他們,越加助長兇焰,日後除了峨眉,更無我們立足之地了。依我之見,不如趁他們昨晚一番小得志之後,不知我們虛實強弱,不必等到明晚,在這天色未明前殺往辟邪村,給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出一點心中惡氣,是為上策。如果是覺得他們人多勢眾,自己不是敵手的話,只管自己請便,不必遊說別人,渙散人心了。"說罷,怒容滿面。知非禪師見火焰道人語含譏諷,滿不在意,倏地用手朝外殿角一指,眾人好似見有一絲火光飛出,一面含笑答道:"火道友,你休要以為貧僧怕事。貧僧久已一塵不染,只為知道此番各派大劫臨頭,又因曉月禪師情意殷殷,到此助他一臂之力,順便結一些善緣。誰想適才見了眾位道友,一個個煞氣上衝華蓋,有一多半在劫之人。明日這場爭鬥,勝負已分。

原想把兇氛化為祥和,才打算約請雙方的領袖和平排解。火道友如此說法,倒是貧僧多口的不是了。明日之會,諸位只管上前,貧僧同鍾道友接應後援如何?"火焰道人還要還言,曉月禪師連忙使眼色止住。一面向知非禪師說道:"非是貧僧不願和平了結,只是他們欺人太甚,看來只好同他們一拼。師兄既肯光降相助,感恩不盡。不過他們人多勢眾,還是趁他們不知我們虛實時先行發動,以免他們知道師兄諸位等到此,抵敵不過,又去約請幫手。師兄以為如何?"知非禪師道:"師兄你怎麼也小看峨眉派,以為他們不知我們的虛實?哪一天人家沒有耳目在我們左右?一舉一動,哪一件瞞得過人家?諸位雖不容納貧僧的良言,貧僧應召前來,當然也不能因此置身事外。雙方既然約定十五日見面,那就正大光明,明日去見一個勝負,或是你去,或是他來好了。"

眾人因聽知非禪師說有峨眉耳目在旁,好多人俱用目往四處觀看。知非禪師道:"諸位錯了,奸細哪會到殿中來呢?適才我同火道友說話時,來人已被我劍光圈在殿角上了。"說罷,站起身來,朝著外殿角說道;"來人休得害怕,貧僧決不傷你。你回去寄語二老與苦行頭陀,就說曉月禪師與各派道友,準定明日前往辟邪村領教便了。"說罷,把手向外一招,便見一絲火光由殿角飛回他手中。智通與飛天夜叉馬覺坐處離殿門甚近,便縱身出去觀看,只見四外寒風颼颼,一些蹤影俱無,只得回來。知非禪師又道:"無怪峨眉派逞強,適才來探動靜的這一個小和尚,年紀才十多歲,居然煉就太乙玄門的無形劍遁。看這樣子,他們小輩之中前途未可限量呢!"大家談說一陣。知非禪師知道劫數將應,勸說無效,當眾聲明自己與鍾先生只接後場,由別位去當頭陣。龍飛同三位寨主不知知非禪師本領,疑心他是怕事,不住用言語譏諷。知非禪師只付之一笑,也不答理他們。曉月禪師仍還仗著有陰陽叟等幾個有名的幫手,也未把知非禪師的話再三尋思,這也是他的劫數將到,活該倒黴。當下仍由曉月禪師派請眾人:留下本寺方丈智通、明珠禪師、鐵掌仙祝鶚、霹靂手尉遲元、飛天夜叉馬覺幾個人在寺中留守;其餘的人均在十五申末酉初,同時往辟邪村出發。這且不言。

話說昨晚追雲叟與矮叟朱梅正同各位劍仙在玉清觀閒話,忽然醉道人與頑石大師匆匆飛進房來,說道:"適才我二人在慈雲寺樹林左近,分作東西兩面探看。不多一會,先後看見五人分別駕起劍光飛入慈雲寺。後來追上去看,才知是小弟兄中的齊靈雲姊弟,同著周輕雲、朱文、吳文琪、孫南、笑和尚等七人。起初頗見勝利。後來俞德、龍飛出來,我二人便知事情不好,果然俞德將紅砂放將出來。幸喜齊靈雲身旁飛起一片烏雲,將他們身體護住。雖未遭毒手,但是已被敵人紅砂困住,不能脫身。我二人力微勢孤,不能下去救援,特地飛回報告,請二老急速設法才好。"髯仙李元化一聽愛徒有了紅砂之危,不禁心驚,說道:"這兒個孩子真是膽大包身,任意胡為!久聞俞德紅砂厲害,工夫一大,必不能支。我等快些前去救他們吧。"矮叟朱梅笑道:"李鬍子,你真性急。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事,用得著這般勞師動眾嗎?"李元化見朱梅嬉皮笑臉,正要答言,忽聽門外有人說道:"諸位前輩不必心憂,他們此番涉險,我事前早已知道,代他們佔了一卦,主於得勝回來,還為下次邀來一位好幫手。如有差錯,惟我是問好了。"髯仙聞言,回頭一看,見是玉清大師。雖知她占課如神,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便要邀請白雲大師同去看一看動靜。追雲叟笑道:"李道兄,你真是遇事則迷。令徒孫南福澤甚厚,小輩中只有他同少數的幾個人一生沒有兇險。輕雲、靈雲姊弟與笑和尚,生具仙緣,更是不消說得。就連朱文、吳文琪二人,也不是夭折之輩。紅砂雖然厲害,有何妨礙?我等既然同人家約定十五之期,小弟兄年幼胡鬧,已是不該,我等豈能不守信約,讓敵人笑話?你不用憂驚,他們一會兒自然絕處逢生,化險為夷。落得借敵人妖法管教自己徒弟,警戒他們下次。你怕著何來?"正說話間,忽聽遠遠一個大霹靂,好似從慈雲寺那面傳來。追雲叟笑道:"好了,好了,苦行頭陀居然也來湊熱鬧了。"說罷,掐指一算,便對醉道人、頑石大師、髯仙李元化三人說道:"苦行頭陀與曉月禪師同時來到慈雲寺,被苦行頭陀用大乙神雷破了紅砂,一會便同他們回來。他弟子笑和尚貪功心切,最後回來時,恐怕要遭曉月禪師毒手。三位道友在辟邪村前面一座石橋旁邊等候,如見曉月禪師追來,由頑石大師把笑和尚接回,醉、李二位道友就迎上前去。曉月禪師昔日曾受二位道友的好處,必不好意思動手,二位就此回來便了。"醉道人等聽完追雲叟之言,各自依言行事。

他三人才走不遠,苦行頭陀已將靈雲等六人救回。二老同各位劍仙,便率同小輩劍俠一齊上前拜見。苦行頭陀見了二老,各合掌當胸地把前事說了一遍。苦行頭陀道:"阿彌陀佛!為峨眉的事,我又三次重入塵寰了。"矮叟朱梅道:"老禪師指日功行圓滿,不久就要超凡入聖,還肯為塵世除害,來幫峨眉派的大忙,真正功德無量。只便宜了齊漱溟這個牛鼻子,枉自做了一個掌教教祖,反讓我們外人來替他代庖,自己卻置身事外去享清淨之福,真正豈有此理!"苦行頭陀道:"朱檀越錯怪他了。他為異日五臺派有兩個特別人物,第三次峨眉鬥劍,關係兩派興亡,不得不預先準備。因恐洩漏機密,才借玄真子的洞府應用。日前又把夫人請去相助。知道慈雲寺裡有許多會邪法妖術的異派人在內,叫貧僧來助二老同各位劍仙一臂之力。他不能來,正有特別原因,不過眼前不能洩露罷了。"矮叟朱梅道:"誰去怪他,我不過說一句笑話而已。"

大家入座以後,追雲叟便問靈雲適才在慈雲寺中情形。靈雲起初去的動機,原只想去暗中探一探虛實,並不曾料到金蟬、笑和尚等四人走在前頭會動起手來。因未奉命而行,深恐追雲叟怪罪,及至將適才情形說完,追雲叟同各位前輩並未見責,才放寬了心。對答完後,便退到室旁侍立。猛回頭見金蟬在門外朝她使眼色。靈雲便走出房來,問他為什麼這樣張皇?金蟬道:"適才我們被紅砂所困時,笑和尚借無形劍遁逃走,我以為他早已回來。誰想我問眾位師兄師妹,皆說不曾看見他迴轉。想是被困寺內,如今吉凶難定。姊姊快去請各位師伯設法搭救才好。"靈雲起初也以為笑和尚先自逃回,聽了金蟬之言,大吃一驚,便進房報告,請二老派人去救。矮叟朱梅道:"還用你說,這個小和尚的障眼法兒是瞞不過曉月禿驢的,他偏要不知進退去涉險。適才你白師伯已經派人去接他去了,你放心吧。要不然小和尚有難,老和尚在這裡會不著急嗎?"靈雲、金蟬聞言,見房中各位前輩俱在,只不見了醉道人等三人,才放寬了心。苦行頭陀道:"這個業障也真是貧僧一個累贅。貧僧因見他生有夙根,便把平生所學盡數傳授。誰想他膽大包身,時常替貧僧惹禍。所幸他來因未昧,天性純厚,平生並無絲毫兇險,所以適才我也懶得去尋他一同回來。現在有醉道友等三位劍仙去替他解圍,貧僧更放心了。"元元大師道:"老禪師輕易不收徒弟,一收便是有仙佛根基的高足,異日再不愁衣缽沒有傳人了。"接著各位劍仙也都誇讚苦行頭陀得有傳人。大家談了一陣。直到天色微明,醉道人、髯仙、頑石大師同笑和尚先後回來。那女崑崙石玉珠同笑和尚到了玉清觀前,便自道謝作別而去。笑和尚看見師父來了,心中大喜,急忙上前拜見。苦行頭陀又訓誡了他幾句。這時除了這些前輩劍仙外,餘人都分別安歇,回房做功夫去了。只有金蟬在門外靜等笑和尚回來。一會工夫,笑和尚回完了話,退出房來。二人見面之後,攜手同到前面,大家興高采烈地互談慈雲寺內情形。

到了這日晚間,追雲叟召集全體劍俠,說道:"只剩今日一夜,明日便要和敵人正式交手。何人願意再往慈雲寺去,探看敵人又添了什麼幫手,以便早作準備。"笑和尚仗著自己會無形劍遁,可以藏身,不致被敵人發現,便上前討令。追雲叟笑道:"你倒是去得的,不過現在他們定來了不少能人,你只可暗中探聽虛實,不可露面生事。切記切記!"笑和尚領命後,駕起劍光,飛到慈雲寺內,果然看見來了不少奇形怪狀之人。他藝高人膽大,本想還要下去擾亂一番,忽見從空中先後降下四人。笑和尚在殿角隱著身形,定睛一看,見有知非禪師在內,頓時嚇了一跳。昔日在東海曾經見過,知道他厲害,便不敢亂動。只把身體藏在殿角瓦壟之內,朝下靜觀。正聽得出神之際,忽聽知非禪師朝他說話,知道事情不妙。才待要走,已來不及,被知非禪師放出的劍光困住,脫身不得。還算好,敵人劍光只把他周身罩住,不往下落。他便把身劍合一,靜等機會逃走。後來知非撣師又對他說了幾句,撤回劍光。笑和尚知道厲害,不敢停留,急忙飛回辟邪村向大眾報告一切。追雲叟道:"既然敵人約來了許多幫手,明日千萬不可大意。"說罷,又同大眾商量明日迎敵之計。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9:20

第三十八回 驀接金牌 四劍俠奉命回武當 齊集廣場 眾兇邪同心敵正教

那辟邪村外有一座小山,山下有一片廣場,地名叫作魏家場。彼時在明末大亂之後,魏家場已成一片瓦礫荒丘,無一戶人家,俱是些無主孤墳,白骨嶙嶙,天陰鬼哭。因此人煙稀少,離城又遠,又僻靜,往往終日不見一個路人走過。峨眉派眾劍仙便議定在這裡迎敵。當即把眾劍俠分為幾撥:左面一撥是髯仙李元化、風火道人吳元智、醉道人、元元大師四位劍仙,率領諸葛警我、黑孩兒尉遲火、七星手施林、鐵沙彌悟修等分頭迎敵;右邊一撥是哈哈僧元覺大師、頑石大師、素因大師、坎離真人許元通四位劍仙,率領女神童朱文、女空空吳文琪、齊靈雲姊弟分頭迎敵;嵩山少室二老追雲叟白谷逸、矮叟朱梅及苦行頭陀三人指揮全局;白雲大師率領周淳、邱林、張琪兄妹、松鶴二童在觀中留守,必要時出來助戰;玉清大師、萬里飛虹佟元奇二位劍仙率領笑和尚、周輕雲、白俠孫南三人,暗中前去破寺。分配已定,轉眼便過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小弟兄們一個個興高采烈,準備迎敵。到了申初一刻,便陸續照預定方向前去等候。這時,追雲叟又派玄真子的大弟子諸葛警我前往慈雲寺內送信,通知曉月禪師同慈雲寺各派劍仙,申末酉初在魏家場見面。這日天氣非常晦暗,不見日光。到了酉初一刻,各位劍仙俱已分別到齊,站好步位,靜候慈雲寺中人到來。這且不言。

話說曉月禪師接了追雲叟通知後,召集全體人等商量了一陣,便照預定計劃,按時向魏家場進發。到了申初一刻,又回來了武當派有根禪師、諸葛英、滄浪羽士隨心一、癲道人等四位有名劍仙。法元見他四位果然按時回來,不曾失約,心中大喜。曉月禪師原巴不得為峨眉派多套上幾個對頭,對於這四位武當派劍仙到來,自是高興。

正在周旋之際,忽然庭心降下一道青光,光斂處,一個紅綃女子走進殿來。法元不認識來人,正待上前相問,那女子已朝有根禪師等四人面前走來,說道:"四位師兄,俺妹子石玉珠,誤信奸人挑撥,幫助妖邪,險些中了妖人暗算。家師半邊大師已通知靈靈師叔。俺奉師叔之命,現有雙龍敕令為證,請四位師兄急速回山。"說罷,腳微登處,破空而去。來的這個女子,正是女崑崙石玉珠的姊姊縹緲兒石明珠。原來石玉珠在慈雲寺脫險後,迴轉武當山,見了半邊老尼哭訴前情。這半邊老尼是武當派中最厲害的一個,聞言大怒,當下便要帶了石玉珠姊妹二人,找到慈雲寺尋七手夜叉龍飛報仇。恰好她師弟靈靈子來到,便勸半邊老尼道:"如今各派劍仙互相仇殺,循環報復,正無了期,我們何苦插身漩渦之內?慈雲寺這一干人,決非三仙、二老敵手,何妨等過了十五再說?如果龍飛死在峨眉派手中,自是惡有惡報,劫數當然,也省我們一番手腳;倘或他漏網,再尋他報仇也還不遲。"半邊老尼覺得靈靈子之言甚為有理,便決定等過十五再說。石玉珠總覺惡氣難消,便把有根禪師、諸葛英、癲道人、滄浪羽士隨心一也在寺中的話說了一遍。靈靈子聞言,甚是有氣,說道:"這四個業障,不知又受何人蠱惑,前去受人利用,真是可惡!"當下便向半邊老尼借用石玉珠姊姊縹緲兒石明珠,叫他們回來。臨行時,將雙龍敕令與她帶去,又囑咐了幾句話。那雙龍敕令本是一塊金牌,當中一道符篆有"敕令"二字,旁邊盤著兩條龍,乃武當派的家法,見牌如同見師一般,對於傳牌人所說的話,決不敢絲毫違背。有根禪師等四人本是受了幾位朋友囑託,又經法元再三懇求,才來到慈雲寺中。後來見這一班人淫亂胡為,實在看不下去,非常後悔,住了不多幾日,便藉故告辭,說是十五前準到。原打算到了十五這日前來敷衍一陣,不過為踐前言,本非心願。他四人尚不知石玉珠同龍飛的這段因果,今日忽見縹緲兒石明珠帶了雙龍敕令前來傳達師父法旨,這一驚非同小可。等到朝著雙龍敕令下跪時,石明珠把話說完,便自騰空而去。有根禪師等只得站起身來,朝著法元道:"貧僧等四人本打算為師兄盡力,怎奈適才家師派人傳令,即刻就要回山聽訓,不得不與諸位告辭了。"說罷,不待法元回言,四人同時將腳一登,破空便起。座中惱了龍飛,知道自己已與武當派結下深仇,索性一不作二不休,開口罵道:"你這幹有始無終的匹夫往哪裡走!"手揚處,九子母陰魂劍飛向空中。癲道人在三人後面正待起身,看見龍飛劍光到來,知道厲害,不敢交鋒。口中一聲招呼,袍袖一展,四人身劍合一,電掣一般逃回武當山而去。

龍飛還待追時,曉月禪師連忙勸住,說道:"此等人有他不多,無他不少。現在時辰已到,何必爭這無謂的閒氣?急速前去辦理正事要緊。"龍飛這才收回劍光,不去追趕。可是從此與武當派就結下深仇了。曉月禪師又道:"峨眉派下很有能人,我等此番前去,各人須要看清對手。如果自問能力不濟,寧可旁觀,也不可亂動。他等不在觀中等候,必是誘我前去偷襲。我等最好不要理他,以免上當。"說罷,便照預定方略,把眾人分作數隊,同往魏家場而去。知非禪師、天池上人、韋少少、鍾先生四人卻在後面跟隨。

慈雲寺離魏家場只數十里路,劍光迅速,一會便到。他們頭一隊是新疆牤牛嶺火雲洞的赤焰道人、金眼拂拂左清虛、追魂童子蕭泰,同雲南苦竹峽的無發仙呂元子、披髮狻猊狄銀兒、小火神秦朗,以及南疆留人寨寨主火魯齊、火無量、火修羅和金身羅漢法元等十人。到了魏家場一看,山前有一片荒地同青�、黃桶樹林,四面俱是墳頭,全無一戶人家,也不見一個行人。天氣陰沉得好似要下雨的神氣。這座土山並不甚高,有兩團畝許方圓的雲氣停在半山腰中,相隔有數十丈遠近,待升不升的樣子。只是看不出敵人在哪裡,疑心峨眉派還未到來。正待前進時,曉月禪師、陰陽叟率領第二隊的鐵鐘道人、七手夜叉龍飛、俞德、通臂神猿鹿清、病維摩朱洪、三眼紅蛻薛蟒、百花女蘇蓮、九尾天狐柳燕娘等均已到來。見了這般情狀,連忙止住眾人,吩咐不要前進,急速將全體人等分成三面展開。正待說話,陰陽叟哈哈笑道:"我只道峨眉派是怎樣的能人,卻原來弄些障眼法兒騙人。我等乃是上賓,前來赴約,怎麼還像大姑娘一般藏著不見人呢?"說罷,將手一搓,朝著那兩堆白雲正要放出劍光。倏地眼前一閃,現出兩個老頭兒:一個穿得極為破爛,看他年紀有六七十歲光景;一個身高不滿四尺,生得矮小單瘦,穿了一件破舊單袍,卻是非常潔淨。這兩個老頭雖然不稱俗眼,可是在慈雲寺這一班人眼中,卻早看出是一身仙風道骨,不由便起了一種又恨又怕的心意。那陰陽叟估量這兩個老頭便是名馳宇內的嵩山少室二老追雲叟白谷逸和矮叟朱梅。他雖未曾見過,今日一見,也覺話不虛傳。便退到一旁,由追雲叟與曉月禪師去開談判。

只聽追雲叟說道:"老禪師,你同峨眉派昔日本有同門之誼。那五臺、華山兩派,何等兇惡奸邪,橫行不法,齊道友受了令師長眉真人法旨,勤修外功,鏟盡妖邪。你道行深厚,無拘無束,何苦插身異端胡作非為呢?你的意思我原也知道,你無非以為混元祖師死後,五臺派失了重心,無人領袖,你打算借目前各派爭鬥機會,將他們號召攏來創成一派,使這一干妖孽奉你為開山祖師,異日遇機再同齊道友為難,以消昔日不能承繼道統之恨。是與不是?以玄真子之高明,勝過你何止十倍,他都自問根行不如齊道友,退隱東海。你想倒行逆施,以邪侵正,豈非大錯?依我之見,不如趁早迴轉仙山,免貽後悔,等到把那百年功行付於一旦,悔之晚矣!"曉月禪師聞言大怒,冷笑一聲,說道:"昔日長眉真人為教主時,何等寬大為懷。自從齊漱溟承繼道統以來,專一縱容門下弟子,仗勢欺人,殺戮異己。又加上有幾個助紂為虐的小人,倚仗本領高強,哪把異派中人放在眼裡。如今已動各派公憤,都與峨眉派勢不兩立。貧僧並不想作什麼首領,不過應人之約,前來湊個熱鬧。今日之事,強存弱亡,各憑平生所學,一見高低。誰是誰非,暫時也談不到,亦非空言可了。不過兩方程度不齊,難以分別勝負。莫如請二位撤去霧陣,請諸位道友現身出來,按照雙方功夫深淺,分別一較短長。二位以為如何?"追雲叟笑道:"禪師既然執迷不悟,一切聽命就是。"矮叟朱梅便對追雲叟道:"既然如此,我等就無需客氣了。"說罷,把手朝後一抬,半山上左右兩旁,十六位劍仙現身出來。二老將身一晃,也回到山上。

話說那火雲洞三位洞主同南疆留人寨三位寨主,原來是貴州野人山長狄洞哈哈老祖的徒弟,曉月禪師是他等六人的師兄。起初曉月禪師接著許飛娘請柬,知道三仙、二老厲害,本不敢輕易嘗試。後來又想起五臺派門下甚多,何不趁此機會號召攏來,別創一派,一洗當年之恥?因為覺得人單勢孤,便到貴州野人山長狄洞去請他師父哈哈老祖相助。誰知哈哈老祖因走火入魔,身體下半截被火燒焦,不能動轉,要三十年後才能修煉還原。曉月便把這六個師弟約來,另外還請了些幫手相助。他知道長眉真人遺留的石匣飛劍,是他致命一傷。卻偏偏無意中在黃山紫金瀧中,將斷玉鉤得到手中。此鉤能敵石匣飛劍,因而有恃無恐。適才同二老說話時,赤焰道人不知二老的厲害,見二老語含譏諷,幾番要上前動手,俱被曉月禪師使眼色止住。及至二老迴轉山頭,曉月禪師便問眾人:"哪位願與敵人先見高低?"當下留人寨三位寨主同赤焰道人口稱願往。曉月禪師再三囑咐小心在意。

四人領命,才行不到數步,對面山頭已經飛下兩個道人、一個和尚、一個尼姑。來者正是醉道人、髯仙李元化、元覺禪師、素因大師四位劍仙。原來追雲叟同曉月禪師見面後,知道曉月禪師心虛,願意一個對一個。正待派人出戰,忽見敵人那邊出來四個奇形怪狀的妖人,便問哪位道友願見頭陣。醉道人、髯仙李元化、元覺禪師、素因大師同稱願往。說罷,一同飛身下山。那赤焰道人頭戴束髮金冠,身穿一件烈火道袍,赤足穿了一雙麻鞋,身高六尺,面似硃砂,尖嘴凹鼻,兔耳鷹腮,腰佩雙劍,背上還掛著藍色的葫蘆。火氏兄弟三人,頭上各紮了一個尺來長的大紅包頭,身穿一件大紅半截衣服,也是赤腳,各穿一雙麻鞋,身高丈許,藍面朱唇,兩個獠牙外露,腰中各佩一口緬刀。他三人俱是一個模樣,一個打扮,形狀兇惡已極。四位劍仙見敵人打扮異樣,知道山寨中人多會妖術邪法,愈加小心在意。

赤焰道人見了敵人,不待答話,用手一拍劍囊,便有一道藍光飛將出去。醉道人正在前面,連忙放出劍光迎敵。火氏弟兄也各把緬刀飛起空中,又是三道藍光,直朝髯仙等三人頭上落下。髯仙李無化、元覺禪師、素因大師三位劍仙更不怠慢,各將自己劍光迎敵。戰場上二青二白四道劍光敵住四道藍光,在空中上下飛舞。不多時候,藍光漸漸不能支持。赤焰道人見不能取勝,心中焦急,拔開腰中葫蘆蓋,唸唸有詞,由葫蘆內飛出數十丈烈焰,直朝四位劍仙燒去。素因大師哈哈大笑道:"妖術邪法,也敢前來賣弄!"用手朝著空中劍光一指,運用全神,道一聲:"疾!"她那道白光立時化成無數劍光,將赤焰逼住,不得前進。元覺禪師見這般景況,忽地收回劍光,身劍合一,電也似一般快,直朝赤焰道人身旁飛下。赤焰道人見烈火無功,十分焦急。正待施展別的妖法時,忽見一道白光從空飛下,知道不好,想逃已來不及,"噯呀"一聲未喊出口,業已屍橫就地。火氏兄弟見赤焰道人身死,大吃一驚,精神一分,三道藍光無形中減少若干光芒。看看難以抵抗,恰好自己陣中又飛出數十根紅線,將髯仙等劍仙敵住,才能轉危為安。火氏弟兄見添了幫手,重又打起精神,指揮刀光拼命迎敵。元覺禪師斬了赤焰道人,正待飛回助戰,敵人陣上,鐵鐘道人見赤焰道人身死,心中大怒,飛身上前,放出一道青光,與元覺禪師戰在一處。金身羅漢法元、小火神秦朗見火氏弟兄情勢危急,雙雙飛到陣前,各將劍光放起。端的金身羅漢劍術非比尋常,峨眉三位劍仙的劍光堪堪覺著吃力。那元覺禪師會戰鐵鐘道人,本是勢均力敵。三眼紅蜺薛蟒見自己這邊添了三個幫手,敵人陣上仍是適才那四個人,看出便宜,也將劍光飛出,同鐵鐘道人雙戰元覺禪師。元覺禪師一人獨戰兩個異派劍仙,雖不妨事,也很費手腳。雙方拼命支持,又戰了一會工夫。

那曉月禪師深知自己這邊人程度很不齊,願意同峨眉派單打獨鬥,以免藝業低能的人吃虧,本不願大家齊上。誰知慈雲寺來的這一干人打錯了主意。先自恃自己這邊人多,峨眉派那邊尚不見動靜。後來又見法元、秦朗、火氏弟兄聲威越盛,峨眉派的劍光又漸漸支持不住,便想以多為勝,趁敵人不防,去佔一個便宜,先殺死幾個與赤焰道人報仇再說。大家不約而同地相互使了一個眼色,各人同時連人帶劍飛向戰場。頭一個便是七手夜叉龍飛,他後面跟著俞德、披髮狻猊狄銀兒、百花女蘇蓮、九尾天狐柳燕娘、通臂神猿鹿清、病維摩朱洪。

這七人剛剛飛到戰場,忽聽對面山頭上十數聲斷喝道:"無恥妖人,休要以多為勝!"接著電一般疾,飛下十來條劍光。登時戰場上更加熱鬧起來,除了醉道人、髯仙李元化、素因大師仍戰火氏弟兄,元覺禪師仍戰鐵鐘道人外,峨眉派這邊風火道人吳元智接戰小火神秦朗,元元大師接戰金身羅漢法元,黑孩兒尉遲火接戰九尾天狐柳燕娘,女空空吳文琪接戰百花女蘇蓮,諸葛警我接戰病維摩朱洪,坎離真人許元通接戰俞德,鐵沙彌悟修接戰通臂神猿鹿清,女神童朱文接戰三眼紅蜺薛蟒,頑石大師接戰七手夜叉龍飛,七星手施林接戰披髮狻猊狄銀兒。一共是十三對二十六人,數十道金、紅、青、白、藍色光華,在這暮靄蒼茫的天空中龍蛇飛舞,殺了個難解難分。

曉月禪師見敵人陣上忽然出來許多能人,情知中了誘敵之計,業已無可挽回,便要請陰陰叟、知非禪師等出去與二老見一個勝負。知非禪師推說尚未到出去時候。陰陽叟卻只把一雙色眼不住向幾個年輕的峨眉派劍仙身上注意,曉月禪師同他說話,好似不曾聽見。這幾個人正在商議之間,戰場上業已起了變化。原來追雲叟因要看敵人虛實,早按預定計劃,讓敵人先上,好量力派人迎敵,以免小輩劍仙吃虧。及至見龍飛等一擁而來,知道再若遲延,場上四位劍仙難免吃虧,當下便派了十來位劍仙分頭迎敵。又悄悄對矮叟朱梅囑咐了幾句。朱梅聞言,隱身自去,這且不言。

話說女神童朱文迎敵薛蟒,飛身到了他的面前,且不動手,一聲嬌叱道:"無知業障,你可認得俺麼?"薛蟒住在黃山,知道朱文是餐霞大師得意門徒,不敢怠慢,急忙收回與元覺禪師對敵的劍光,向朱文頭上飛去。朱文哈哈笑道:"鼠子不要害怕,你家姑娘決不暗算於你。"說罷,便將劍光放起,與薛蟒的劍光鬥在一起。薛蟒的劍光原來不弱,怎奈朱文自服肉芝後,功行精進,又加上新近得了幾樣法寶,本領越加高強。她見敵人厲害,難以取勝,左手搖處,又將餐霞大師所賜的紅霓劍飛起空中。薛蟒本自力怯,忽見一道紅光飛將過來,知道不好,忙喊:"師姊饒命!"朱文早先在黃山原常和他在一處玩耍,因為他心術險惡,又因他陷害他師兄苦孩兒司徒平,才不去理他。如今見他口稱饒命,不禁動了惻隱之心,急忙收回劍光時,劍光早已掃著薛蟒的臉,將他左眼刺瞎,連左額削下,血流如注。還算朱文收得快,不然一命早嗚呼了。這時薛蟒空中的劍光已被朱文的劍光壓迫得光芒漸失。朱文喝道:"看在你師兄面上,饒你不死,急速收劍逃命去吧!"薛蟒僥倖得逃活命,哪敢還言,急忙負痛收回劍光,逃往黃山去了。

朱文戰敗薛蟒,便往中央戰場上飛來,正趕上通臂神猿鹿清、披髮狻猊狄銀兒與峨眉派的七星手施林、鐵沙彌悟修對敵,四人五道劍光正殺了個難解難分。不曾料到朱文從後面飛來,劍光過處,狄銀兒屍橫就地。鹿清見狄銀兒已死,稍微疏神,便被鐵沙彌悟修的雙劍一絞,把劍光絞斷。鹿清知道不好,才待抽身逃走,正遇朱文一劍飛來,攔腰斬為兩段。

火氏弟兄三人會戰髯仙李元化、醉道人、素因大師,本嫌吃力,又被劍光逼住,急切間施展不得妖法。再加上施林、朱文、悟修三個生力軍,不由心慌意亂,一眨眼的工夫,火修羅被素因大師一劍斬為兩段。素因大師道:"二位前輩與三位道友,除卻這兩個妖人,待我去助頑石大師一臂之力。"說罷,飛身往頑石大師這邊,助她會戰龍飛。不提。

火魯齊、火無量見兄弟慘死,又急又痛,一個不留神,火魯齊被醉道人連肩帶頭削去半邊,死於就地。火無量被髯仙、朱文、悟修三人的劍光一絞,將他的藍光絞為兩截。還算他見機得早,沒有步他兩個兄弟的後塵,施展妖法,一溜火光逃回南疆去了。

百花女蘇蓮會戰女空空吳文琪,如何能是對手,只一會工夫,便被吳文琪破了劍光,死於就地。九尾天狐柳燕娘會戰黑孩兒尉遲火,剛剛打了一個平手。忽然百花女蘇蓮慘死,女空空吳文琪朝著自己飛來,知道不好,不敢戀戰,急忙從空中收回劍光,身劍合一,逃命去了。

這時龍飛戰頑石大師,施展了九子母陰魂劍。頑石大師眼看支持不住,正在危險之際,恰好齊氏姊弟趕來,才得抵擋一陣。原來金蟬在山頭上幾次想要上前助戰,都被姊姊靈雲攔住。他見頑石大師情勢危險,靈雲正在一心觀戰之際,倏地運動鴛鴦霹靂劍飛下山來。靈雲怕他有失,只得隨他上前,雙雙幫助頑石大師三戰龍飛。龍飛的九子母陰魂劍一出手,便是一青八白九道光華,非常厲害。忽見敵人添了兩個幫手,一時性起,便將二十四口九子母陰魂劍同時放將出來,共是二百一十六道劍光飛舞空中,滿天綠火,鬼氣森森,將靈雲姊弟、頑石大師包圍在內。正在緊急之間,素因大師、髯仙李元化、醉道人先後趕到,他們三人才得轉危為安,努力支持。這且不言。

話說朱文戰勝之後,便打算跟隨醉道人等加入頑石大師這面,同戰龍飛。正待起身,忽地前面漆黑,接著便有一縷溫香,從鼻端襲來,使人慾醉,登時覺得周身綿軟,動轉不得,連飛劍也無從施展。正在驚異之間,忽見一道五彩光華從自己胸前透出,登時大放光明,把一個月黑星昏的戰場,照得清清楚楚。戰場上各派劍光仍在拼命相持。又見離自己不遠,站定兩個老頭兒,手舞足蹈,又像比拳,又似在那裡口角。一個正是自己新認的師父矮叟朱梅。那一個生得龐眉皓首,鶴髮童顏,是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猛想起適才曾有五彩光華從自己身上出來,破了妖法。便往身上去摸,正摸著矮叟朱梅給她的那一面天遁銅鏡。自從那日到手後,從未有機會用過,今日無意中倒救了自己。便從懷中將鏡取出,出手有五彩光華照徹天地。她便往矮叟朱梅這邊走來,打算看看他同那人說些什麼。正往前走,矮叟朱梅忽地喝道:"朱文休得前進!快將天遁鏡去救各位道友脫險。這個妖人由我對付。"朱文聞言,猛回首一看,把她嚇了一跳,只見滿天綠火、劍光、紅線、金光如萬道龍蛇,在空中飛舞不住。敵人那邊又飛出幾條匹練似的青光白光,直往劍光層上穿去。還未到達,小山頭上也飛下兩三道匹練般的金光,將白光敵住。朱文知道頑石大師那邊勢弱,不敢怠慢,一手執著天遁銅鏡,向龍飛那邊飛去。作書的一支筆難寫兩家話,且待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19:48

第三十九回 寶鏡散子母陰魂 諸劍仙鬥法完小劫 神雷破都天惡煞 一俠女輕敵受重傷

話說那曉月禪師見出去的人連連失利,火氏弟兄又死了二人,愛徒鹿清也被敵人劍光所斬,又急又痛,又愧又氣。當下不計利害,長嘆一聲,便把自己兩道劍光,運動先天一氣,放將出來。知非禪師、天池上人、游龍子韋少少、鍾先生四位劍仙起初不動手,原是厭惡慈雲寺這一班妖人,想借峨眉派之手除去他們。及至見出去的人死亡大半,曉月禪師又意在拼命,既然應約而來,怎好意思不管,便各將劍光飛起。這五人的劍光非比尋常,追雲叟怎敢怠慢,便同苦行頭陀各將飛劍放出迎敵。金光、白光、青光在空中絞成一團,不分勝負。這且不言。

那陰陽叟此來,原是別有用心。他也不去臨敵,只把全神注意在峨眉派一干年輕弟子身上。他見朱文長得滿身仙骨,美如天仙,不禁垂涎三尺。藉著一個機會,遁到朱文身旁,施展五行挪移迷魔障,將朱文罩住。正待伸手擒拿,忽地屁股上被人使勁掐了一下,簡直痛徹心肺,知道中了敵人暗算,顧不得拿人。回頭看時,掐他的人正是矮叟朱梅。心中大怒,便用他最拿手的妖法顛倒迷仙五雲掌,想將矮叟朱梅制住。他這一種妖法,完全由五行真氣,運用心氣元神,引人入竅,使他失去知覺,魂靈迷惑,非常厲害。才一施展,朱梅哈哈笑道:"我最愛看耍狗熊,這個玩意,你就隨便施展吧。"陰陽叟見迷惑朱梅無效,又不住地眉挑目語,手舞足蹈起來。他這一種妖法,如遇不懂破法的人,只要伸手一動,便要上當。朱梅深知其中奧妙,任他施為,打算等他妖法使完,再用飛劍將他斬首,以免他逃走,再去害人。猛見朱文朝自己走來,怕她涉險,急忙叫她回去。稍一分神,便覺有些心神搖搖不定,不能自主。暗說一聲:"好厲害!"急忙鎮住心神,靜心觀變。那陰陽叟見妖法無效,便打算逃走。朱梅已經覺察,還未容他起身,猛將劍光飛起,將陰陽叟斬為兩截。只見一陣青煙過處,陰陽叟腹中現出一個小人,與陰陽叟生得一般無二,飛向雲中,朝著矮叟朱梅說道:

"多謝你的大恩,異日有緣,再圖補報。"原來他已借了朱梅的劍光,兵解而去。朱梅原是怕他遁走,才一個冷不防攔腰斬去,誰想反倒成全了他。

再看戰場上,業已殺得天昏地暗。七手夜叉龍飛已經逃走。小火神秦朗,被鐵沙彌悟修、風火道人吳元智腰斬為兩段。曉月禪師見秦朗被殺,自己一時不能取勝,分了一支劍光,朝吳無智飛來。吳元智斬了秦朗,正待回首,忽見曉月禪師劍光飛來,要躲已來不及,劍光過處,屍橫就地。悟修知道厲害,不敢迎敵,忙駕劍光逃回玉清觀而去。俞德與坎離真人許元通鬥劍,因為紅砂早被苦行頭陀所破,僅能戰個平手。偏偏諸葛警我將病維摩朱洪斷去一臂,朱洪駕劍光逃走後,便又跑來幫助許元通,雙戰俞德。俞德見自己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又見敵人添了幫手,知不是路,偷個空收回劍光,逃回滇西去了。鐵鐘道人獨鬥元覺禪師,正在拼命相持,忽見坎離真人許元通與諸葛警我跑來助戰,不禁慌了手腳。先是許元通青白兩道劍光飛去,鐵鐘道人正待迎敵,不想斜刺裡諸葛警我又飛來一劍,鐵鐘道人慾待收回劍光逃走,已是不及,被元覺禪師、坎離真人許元通與諸葛警我等三人的劍,同時來個斜柳穿魚式,將他斬成四截。他用的那一口劍,本是一口寶劍煉成,主人死後便失了重心,一道青光投回西北而去,從此深藏土內,靜等日後有緣人來發現。不提。

三位劍仙見敵人已死,便跑過來幫助元元大師同戰法元。那邊戰龍飛的各位劍仙,自龍飛逃後,便加入二老這面助戰。那七手夜叉龍飛是怎麼逃走的呢?原來七手夜叉龍飛獨戰峨眉各位劍仙,他見靈雲姊弟的劍光厲害,又加上素因大師的劍光是受了神尼優曇的真傳,非比尋常。後來醉道人及各位劍仙先後加入,未免覺著有些吃力。龍飛著了急,暗運五行之氣,披散頭髮,咬破中指,朝著他的劍光噴去。果然九子母陰魂劍厲害,不多一會,頑石大師與髯仙李元化的劍光受了邪汙,漸漸暗淡無光。頑石大師知道不好,待飛身退出,稍一疏神,左臂中了一劍。金蟬看見頑石大師危在頃刻,將霹靂劍舞成一片金光,飛到頑石大師身旁,緊緊護衛,不敢離開一步。髯仙李元化見頑石大師受了劍傷,自己劍光受挫,四面俱被敵人的劍光包圍,難以退出。正在危機一發之際,忽見一道五彩光華,有丈許方圓粗細,從陣外照將進來。接著便見一個青衣女子,一手持著一面寶鏡,一手舞動一道紅光,飛身進來。

來者正是女神童朱文,那五彩光華,便從她那面鏡上發將出來。光到處,二百一十六口九子母陰魂劍,紛紛化成綠火流螢,隨風四散。眾劍仙見朱文破了九子母陰魂劍,立時精神抖擻,紛紛指揮劍光向龍飛包圍上來。那龍飛見頑石大師受傷,峨眉眾劍仙威風大挫,原是高興已極,滿打算將敵人一網打盡。忽見一道五彩光華從空而降,便知遇見剋星。急忙收回劍光時,已來不及,被那五彩光華破去二十一口。數十年苦功,付於一旦,心中又痛又急。知道再不見機,性命難保,忙帶著殘餘的子母陰魂劍,化陣陰風而去。等到眾劍仙包圍上來,他已走了。眾劍仙見頑石大師傷勢甚重,昏迷不醒,當下由醉道人、髯仙李元化二人駕劍光將她揹回辟邪村去,設法醫救。這裡眾人便去幫助二老會戰曉月禪師。暫且不提。

金眼狒狒左清虛、追魂童子蕭泰、無發仙呂元子原是被赤焰道人強迫邀來,見赤焰道人一死,峨眉勢盛,知道難以討得便宜,不等交手就溜走了。這時戰場上,慈雲寺方面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曉月禪師、金身羅漢法元、天池上人、游龍子韋少少、鍾先生,與二老、苦行頭陀及各位劍仙拼命相持。曉月禪師見自己帶來的這許多人,不到幾個時辰,消滅大半,又是慚愧,又是忿恨。自己的劍光敵住追雲叟已經顯出高低,若非鍾先生的劍光相助,早已失敗。明知今天這場戰事絕對討不了半點便宜,只是自己請來的幫手,都在奮勇相持,如何好意思敗走。後來見敵人的生力軍越來越多,聲勢大盛。那峨眉派中小一輩的劍仙,更是狡猾不過,他們受了素因大師的指點,知道敵人劍光厲害,並不明張旗鼓上前助戰,只在遠處站立旁觀,看出曉月禪師等的一絲破綻,各人便把劍光從斜刺裡飛將過來。等到敵人收劍回來迎敵,他們又立時收劍逃走。曉月禪師等欲待追趕,又被二老、苦行頭陀同長一輩劍仙的劍光苦苦跟定。似這樣出沒無常,左右前後盡是敵人,把曉月禪師同金身羅漢法元累了個神倦力竭,疲於奔命。

不一會工夫,法元的劍光突被元元大師的劍光壓住。朱文在遠方看出便宜,將虹霓劍從法元腦後飛來。還算法元劍術高強,久經大敵,知道事情不妙,連忙使勁從丹田內運用五行真氣,朝著自己的劍光用力一吸,將元元大師壓住的數十道紅線,猛地往回一收,元元大師的劍光一震動間,被法元將劍收回。剛敵住朱文飛來的虹霓劍時,元元大師、素因大師兩口飛劍當頭又到。法元見危機四布,顧不得丟臉,將足一登,收回他的數十道紅線,破空而去。眾劍仙也不去追趕,任他逃走了。

曉月禪師見法元被一小女孩趕走,更加著忙,暗罵道:"你們這一班小畜生,倚勢逞強,以多為勝。異日一旦狹路相逢,管教你等死無葬身之地便了!"二老與苦行頭陀若論本領,早就將曉月禪師擒住。皆因他請來的這四個幫手,俱是崑崙派中有名人物,知非禪師等的師父一元祖師與憨僧空了,俱都護短;況且聞說知非禪師此來,系礙於曉月禪師情面,非出本心。故不願當面顯出高低,與崑崙派結恨。知道曉月禪師早晚必應長眉真人的遺言,受石匣中家法制裁。此時卻是劫數未到,樂得讓他多活幾天。因此只用劍光將他困住,卻由小一輩的劍仙去同他搗亂,讓他力盡精疲,知難而退。

誰知那游龍子韋少少卻錯會了意,疑心二老故意戲弄於他,不住地運動五行真氣,朝著他那口劍上噴去,同矮叟朱梅對敵。朱梅起初原和追雲叟一樣心思,後來見游龍子韋少少不知好歹,不禁心中有氣,暗想:"這樣相持何時可了?不如給他一點厲害再說。"便把手朝著自己的劍光連指幾指,登時化成無數道劍光,朝游龍子韋少少圍上來。正好素因大師趕走法元,又一劍飛來。韋少少慌了手腳,神一散,被朱梅幾條劍光一絞,立時將他的劍光絞為兩段。素因大師的劍乘機當頭落下。朱梅見韋少少危機繫於一髮,不願結仇,急忙飛劍擋住。韋少少知道性命難保,長嘆一聲,瞑目待死。忽然覺得半晌不見動靜,睜眼看時,只見矮叟朱梅笑嘻嘻地站在面前,向他說道:"老朽一時收劍不住,誤傷尊劍,韋道友休得介意,改日造門負荊吧。"韋少少聞言,滿面羞慚,答道:"朱道友手下留情,再行相見。"說罷,也不同別人說話,站起身來,御風而去。

曉月禪師見韋少少也被人破了飛劍逃走,越加驚慌。忽聽追雲叟笑道:"老禪師,你看慈雲寺已破,你的人死散逃亡,還不回頭是岸,等待何時?"曉月禪師急忙回頭一看,只見慈雲寺那面火光照天,知道自己心願成為夢想,不禁咬牙痛恨。當下把心一橫,暗生毒計,一面拼命迎敵,一面便把他師父哈哈老祖傳的妖術十二都天神熬使將出來。這十二都天神煞非常厲害,哈哈老祖傳授時節,曾說這種魔法非同小可,施展一回,便要減壽一紀,或者遭遇重劫一次,不到性命交關之際,萬萬不能輕易使用。今日實在是惱羞成怒,才使出這拼命急招。當下將頭上短髮抓下一把,含在口中,將舌尖咬破,口中唸唸有詞,朝著戰場上眾劍仙噴去。立時便覺陰雲密佈,一團綠火擁著千百條火龍,朝著眾劍仙身上飛來。知非禪師等三人見韋少少已被矮叟朱梅破了飛劍,又悔又氣,又恨矮叟朱梅不講交情:"難道你就沒聽你們來人回報,不知我等俱是為情面所拘,非由本意?"矮叟朱梅這一劍,從此便與崑崙派結下深仇。這且不提。

話說知非禪師、天池上人、鍾先生三人,雖然憤恨矮叟朱梅,但是皆知二老與苦行頭陀的厲害,萬無勝理,早想借臺階就下,正苦沒有機會。忽見曉月禪師使用都天神煞,知道他情急無奈,這種妖法非常厲害,恐怕劍光受了汙染,便同時向對面敵人說道:"我等三人與諸位道友比劍,勝負難分。如今曉月禪師用法術同諸位道友一較短長,我等暫時告退,他年有緣再相見吧。"說罷,各人收了劍光,退將下來。二老連忙約束眾人,休要追趕。

這時綠火烏雲已向眾劍仙頭上罩下,二老、苦行頭陀忙喚眾劍仙先駕劍光回玉清觀去。

眾劍仙聞言,忙往後退。朱文倚仗自己有寶鏡護體,不但不退,還搶著迎上前去。誰想曉月禪師的妖法非比尋常,朱文前面綠火陰雲雖被寶鏡光華擋住,不能前進,旁邊的綠火陰雲卻圍將上來。矮叟朱梅見朱文涉險,想上前拉她回來,已來不及了。那曉月禪師施出妖法後,見對陣上眾劍仙后退,只留下二老同苦行頭陀三人。當他正驅著妖法前進之時,忽見二老身後飛出個少年女子,手拿著一面寶鏡,一手發出一道劍光,鏡面發出數十丈五彩光華,將他的陰雲綠火衝開一條甬道。曉月禪師暗自笑道:"無怪他三人不退,原來想借這女子的鏡子,來破我的法術,豈非是在作夢?"他見正面有五彩光華擋住去路,便將身子隱在陰雲綠火之中,從斜刺裡飛近朱文左側,口中唸唸有詞,一口血噴將過去。朱文立時覺得天旋地轉,暈倒在地。曉月禪師邁步近前,正要用劍取朱文首級,忽見眼前兩道金光一耀,急忙飛身往旁邊一躍。就在這一騰挪間,眼看一個粉裝玉琢的小孩,手舞兩道金光,將地下那個女孩救去。他這十二都天神煞,乃是極厲害的妖法,普通飛劍遇上便成頑鐵,不知這個小孩的劍光,何以不怕邪汙?好生不解。不由心中大怒,急忙從陰雲綠火中追上前去。正待在那小孩身後再行施法,忽然震天的一個霹靂,接著一團雷火,從對陣上發將出來,立刻陰雲四散,綠火潛消。同時天空中也是浮翳一空,清光大放。一輪明月,正從小山腳下漸漸升起,照得四野清澈,寒光如晝。那曉月禪師被這雷聲一震,內心受了妖法的反應,暈倒在地。等到醒來時,已睡在南川金佛寺方丈室內禪床之上。原來他使用邪術時,知非禪師等知他雖用絕招,仍難討好,不忍心看他滅亡,把數百年功行付於一旦,便在遠處瞭望。及至見他被苦行頭陀的太乙神雷震倒,知非禪師、天池上人雙雙飛到戰場,口中說道:"諸位道友,不為已甚吧。"說罷,便將他夾在脅下,同了鍾先生,將他帶回金佛寺,用丹藥醫治,調養數月,才得痊癒。從此,與峨眉派結下的仇恨益發深重。這且不提。

至於金蟬何以不怕妖法,其中有幾種原因,待我道來。原來金蟬同朱文兩人,只差三兩歲年紀。餐霞大師與金蟬前身的母親妙一夫人荀蘭因,原是同道至好,一個在九華,一個在黃山,相隔不遠,雙方來往非常親密。彼時金蟬與朱文都在六七歲光景,各人受了母親的傳授,從小就在山中學習輕身之術,兩小無猜,彼此情投意合。起初還是隨著大人來往,後來感情日深,每隔些日,不是你來尋我,便是我來尋你,青梅竹馬,耳鬢廝磨,一混就是十來年。二人天生異質,生長名山,雖不懂得什麼兒女私情,可是雙方只要隔兩三天不見,就彷彿短了什麼似的。似這樣無形中便種下了愛根。妙一夫人與餐霞大師知前緣註定,也不去幹涉他們,任他二人往來自在,只對於他們的功課並不放鬆就是了。他們這一對金童玉女,既有劍仙做母師姊妹,自己本身又是生就仙根仙骨,小小年紀便練成一身驚人本領。分住在黃山、九華這洞天福地的一雙兩好,每日做完功課,手拉手,滿山中去探幽選勝,鬥草尋芳,越嶺探山,追飛逐走。本不知道什麼叫作男女之愛,那乾淨純潔的心靈,偏偏融成一片,兀自糾結不開。及至朱文中了藍梟的白骨箭,服了芝血以後,忽然大徹大悟。加以年事已長,漸漸懂得避嫌,不肯和金蟬親近。金蟬本有些小孩子脾氣,他見朱文無端同他冷淡,疑心是自己無意中開罪於她,不住地向朱文賠話。朱文總說:"沒有什麼開罪。我近因自己本領不濟,要想用功練劍,沒有功夫再陪你玩,請你不要見怪。"金蟬聞言,哪裡肯信,仍是時常問長問短。朱文見他老是麻煩,後來索性不見他面,也不到九華來玩。金蟬本是小孩脾氣,也賭氣不再尋她。朱文又覺好端端地拒人於千里之外,未免叫人難堪。可是金蟬不來,也未便再去尋他賠話。後來靈雲姊弟奉了母親妙一夫人之命,叫他二人同白俠孫南到黃山見餐霞大師,約朱文同女空空吳文琪下山,到成都參加破慈雲寺。等到破寺之後,各人不必回山,就在人間修煉那道家的三千外功,順便替漢族同胞出些不平之氣。五人領命下山時,金蟬見朱文仍不大理他,又難過,又生氣。且喜到了成都,同門小弟兄姊妹甚多,尚不十分寂寞,索性同朱文拗到底,看看誰先理誰,二人平日大不似從前親近。此次同慈雲寺一干人交鋒,金蟬見朱文到處立功,為她高興。當他知道今日敵人方面能手甚多,又替她擔心。後來會戰曉月禪師同崑崙四友,小輩弟兄們受了素因大師的指教,只在遠處放放冷劍,並不上前。靈雲更是怕金蟬涉險,寸步不離,他連飛劍都使不出去。正覺著沒有興味,忽見慈雲寺火光照天,接著崑崙四友收回劍光,曉月禪師施展妖法。靈雲正要拉金蟬回辟邪村去,偏偏朱文倚仗天遁鏡,可以以正壓邪,便飛身進入陰雲綠火之中。矮叟朱梅一把沒有拉住她,知道朱文危險,忙喊苦行頭陀快破妖法,不然朱文性命難保。金蟬一聽是朱文性命難保,一著急,也顧不得說話,腳一登,也飛進綠火中去。此時朱文暈死在地,正趕上曉月禪師放出劍光,要取朱文的性命。金蟬不管三七二十一,劍光一指,兩道金光如蛟龍一般,飛向曉月禪師頭上。就在曉月禪師一騰挪間,就地上抱起朱文逃將回來。還未到達地點時,那苦行頭陀已將大乙神雷放出,破了妖法。曉月禪師卻被知非禪師、天池上人等救回山去。

金蟬忙看懷中的朱文,已是面如金紙,牙關緊閉,一陣傷心,幾乎落下淚來。矮叟朱梅忙道:"爾等休得驚慌,快揹回觀中去,等我回來時再說。"正說著,忽見慈雲寺那面一朵紅雲,照得四野鮮紅如血。二老見狀大驚,忙對眾人說道:"各位道友同門下弟子,一半將吳道友屍身抬回玉清觀去,一半速將戰場上死屍化去,再行回觀。對於受傷的人,不要驚慌,等我三人回來再說。"說罷,二老與苦行頭陀將身一晃,頃刻間已到了慈雲寺內。

這時破寺的幾位劍仙,正在九死一生之際,見二老與苦行頭陀到來,心中大喜。同時又聽空中一聲佛號,聲如洪鐘,一道金光過去,又降下一位女尼姑來。敵人見平空來了這幾位前輩有名劍仙,有知道厲害的,一個個四散奔逃不迭。這是怎麼回事呢?這一情節熱鬧,頭緒繁多,作者一支禿筆,大有應接不暇之勢,所以有的須用補敘之筆。這一回結束之後,便要歸入峨眉七友七個小劍仙的本傳,較諸以前回目尤為驚險新奇。這且不言。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0:22

第四十回 煙雲盡掃 同返辟邪村 毒瘴全消 大破慈雲寺

話說玉清大師、萬里飛虹佟元奇率領笑和尚、白俠孫南、周輕雲一行五人,等曉月禪師同二老動手時,便按照預定方略,飛身到了慈雲寺大殿院中降下。笑和尚曾來過兩次,輕車熟路,他想在人前賣弄,頭一晃,便隱身往後殿中去。萬里飛虹佟元奇乃是前輩劍仙,不願暗中襲人,便一聲大喝道:"無知淫孽,速來納命!"話言未了,只見從殿內飛出兩道灰色劍光,緊接著出來兩個高大和尚。佟元奇哈哈大笑道:"微末道行,也敢在人前賣弄!"手指處,一道白光過去,將那兩道灰色的劍光斬為兩截。兩個兇僧見來人厲害,正待逃走,被佟元奇的劍光攔腰一繞,立時將二人腰斬成四個半截。這兩個兇僧正是大力金剛慧明、多目金剛慧性。二人在智通門下,也不知作了多少淫惡不法之事,終久難逃慘死。可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殿中還有幾個兇僧,見有敵人從空而降,知道來者不善。一面由慧明、慧性二人迎敵;那不會劍術的,便撞起警鐘來。智通正同明珠禪師、飛天夜叉馬覺、鐵掌仙祝鶚、霹靂手尉遲元幾個人在後殿談心,忽聽警鐘連響,知有敵人到來。明珠禪師與飛天夜叉馬覺二人首先站起,飛身到了前殿。只見庭心內站定一個相貌清奇的道者,一個妙年女尼,一個渾身穿黑的幼年美女,同一個英姿颯爽的白衣少年。四大金剛中的慧明、慧性二人,業已屍橫就地。

不由心中大怒,也不及說話,便同馬覺二人各把飛劍放將出來。當下佟元奇接戰明珠禪師,玉清大師接戰飛天夜叉馬覺。一道金光、一道白光與兩道青光絞成一片。

輕雲、孫南二人就趁空往殿內去搜索餘黨,走進殿中一看,業已逃了個乾淨。原來慈雲寺內的四大金剛、十八羅漢,雖然個個本領高強,但是學成劍術的只有慧能、慧明、慧行、慧性四人。今日原是慧明、慧性同九個兇僧在前殿值日,那九個兇僧見慧明、慧性兩個會劍術的師兄,同敵人才一照面便遭慘死,知道自己血肉之軀決非劍仙敵手,不敢再從殿前逃走,於是放下鍾槌,一個個從彌勒佛身後逃往後殿去了。輕雲、孫南見殿內兇僧俱已逃走,知道慈雲寺機關密佈,便不著地,飛身由殿後穿出,見面前又是一個大天井,兩旁有四株柏樹。正要向前搜索,忽聽有人罵道:"大膽小狗男女,敢來此地送死!不要走,吃我一劍。"

話言未了,從殿角西邊的月亮門內飛出一道黃光。白俠孫南更不怠慢,把口一張,一道白光飛將過去,將來人飛劍敵住。輕雲正要上前相助,只見東邊月亮門內又走出兩個高大凶僧。

一個口中說道:"師兄休要放走這兩個雛兒,快些將她擒住,好與師父晚間受用。"言還未了,各將一道半灰不白的劍光飛將出來。輕雲見這兩個兇僧出言無狀,心中大怒,正要向前動手。忽見面前有一個七八尺長短的東西,從東邊月亮門內飛將起來,把輕雲嚇了一跳,疑心是敵人又使什麼妖法。顧不得取兇僧性命,先將劍光將自己全身罩住。一面定晴看時,飛上去的那一個東西,卻是一個被綁的活人,正迎著前面兩個兇僧的劍光,被斬成三段,倒下地來。接著面前一晃,笑和尚已站在面前,手一指,便有一道金光將那兩個兇僧的劍光迎住。一面口中喊道:"周師姊,這兩個賊和尚交與我來對付,請你到前面去擒那智通賊和尚吧。"輕雲見這三個敵人並非能手,估量笑和尚同孫南能佔上風,本想讓笑和尚立功,因惱恨其中一個兇僧出言無狀,也不還言,左肩搖處,一道青光電也似地朝那說話的兇僧飛將過去。那兇僧見輕雲劍光來勢大猛,急忙收回劍光抵擋時,誰想來人的劍光厲害,才一接觸,便分為兩段,那劍光更不停留,直朝他頂門落下。知道不妙,想逃走已來不及,只喊得半個"噯呀",已被輕雲飛劍當頭落下,將他端端正正劈成兩個半邊,做聲不得。笑和尚見輕雲已斬卻一個兇僧,忙喊道:"周師姊手下留情,好歹將這個留與我玩玩吧。"輕雲的惡氣已消,不再趕盡殺絕,便飛身仍回前殿去了。那被殺的兇憎正是多臂金剛慧行,他同無敵金剛慧能奉命看守中殿,忽警鐘連響,便飛身出來。看見來人年幼,又長得十分美麗,不知死到臨頭,便向慧能說了兩句便宜話,才惹下這殺身之禍。

那笑和尚一到寺中,便用無形劍遁到了後殿。他只能用劍遁隱形,不能隱形用劍,見智通室內人多,不敢妄動。正要想法動手,忽聽警鐘連響,先是明珠禪師、飛天夜叉馬覺飛身出去,接著智通也跟了出去。室內只剩下霹靂手尉遲元與鐵掌仙祝鶚。那祝鶚的劍,已在前天被輕雲所破,他本想回山煉劍,再來報仇。智通總覺過意不去,知道他失了飛劍,已不能御劍飛行,怕中途遇見峨眉門下的人,再出差錯,故此好意留他,同峨眉比劍後,再親自送他回山。祝鶚見智通情意殷殷,又貪圖寺中女色,便又住了下來。今日曉月禪師帶領眾人去後,不多一會便聽警鐘連響,明珠禪師等先後出去迎敵,尉遲元本要同去,祝鶚忙使個眼色止住。智通走後,祝鶚道:"尉遲師兄,我看峨眉勢盛,今日分明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凶多吉少。我又失了飛劍,回山路途遙遠。師兄如念同門之情,我二人不如同時不辭而別,逃出之後,用你的飛劍,將我帶回山去,以免玉石俱焚,異日再設法報仇,豈不是好?"尉遲元道:"誰說不是?不過我等受人聘請,不到終場而走,萬一曉月禪師等破了辟邪村回來,異日何顏再見大家之面?現在來的敵人強弱不知,莫如你且在此等候,待我到前面看一個虛實。如果來者是無能之輩,就上前幫助擒拿;如果來人厲害,我便回來,同你逃走也還不遲。

你意如何?"祝鶚也覺言之有理,便依言行事。誰想尉遲元才一轉身,便被笑和尚用分筋錯骨法將祝鶚點倒,用繩捆好。本想將他生擒回去,剛出月亮門,便看見兩個兇僧和尉遲元正同孫南、輕雲對敵。他便嫌生擒累贅,當下把祝鶚朝二兇僧的飛劍拋了過去,接著自己也放出飛劍迎敵。那慧能先已被笑和尚斬去一隻手臂,知道他的厲害,又見慧行才一照面,便被周輕雲所斬,嚇了個膽落魂飛,怎敢應戰。本想借劍光逃走,誰想笑和尚同他開定了玩笑,也不傷他性命,只將他圈住。慧能的劍光漸漸被笑和尚的金光壓迫得光彩全消,逼得氣喘吁吁。他知道性命難保,一面拼命支持,一面跪下地來,直喊"小佛爺饒命"不止。笑和尚長到這麼大,從無人向他拜跪過,見慧能這般苦苦跪求,便動了惻隱之心,按住劍光說道:"饒你不難,你須要與我跪在這裡,不許走動。等我擒住你那賊和尚師父,再行發落。如果不奉我命,私自逃走,無論你跑出多遠,我的飛劍也能斬你。"慧能但求活命,便滿口應承下來。

笑和尚制服了慧能,正要上前幫助孫南擒那尉遲元,忽見尉遲元大喊一聲道:"峨眉門下,休要趕盡殺絕。我去了。"話言未了,尉遲元已經收回劍光,破空而起。笑和尚、孫南見敵人逃走,哪裡容得,各人指揮劍光追上前去。忽見尉遲元手揚處,便有一溜火光直朝他二人打來。笑和尚見那團火光直奔孫南面門,知道厲害,來不及說話,將腳一登,縱到孫南面前,將孫南一推,二人同時縱出去有三丈高遠。忽聽耳旁咔喳一聲,庭前一株大柏樹業被那團火光打斷下來。抬頭再看尉遲元時,業已逃走遠了。

原來尉遲元見孫南劍光厲害,自己用盡精神,才戰得一個平手。又見祝鶚、慧行慘死,慧能投降,知道笑和尚更比孫南厲害。不敢再戰下去,趁空逃走。他會一種邪術,名叫五行雷火梭,他的外號叫霹靂手就從這梭上得來。他見勢已緊急,才用這最後的一個脫身之計,僥倖留得活命。逃出去有三五里地,回看敵人不來追趕,才放了寬心。緩了一緩氣,正待前行,忽聽對面空中有破空的聲音,連忙留神朝前看時,知是本門道友,心中大喜,便駕劍光迎上前去。近前一看,來者乃是一僧一道。那和尚生得奇形怪狀:頭生兩個大肉珠,分長在左右兩額,臉上半邊藍,半邊黃,鼻孔朝天,獠牙外露,穿了一件杏黃色的僧衣。那道人卻長得十分清秀,面如少女,飄然有出塵之概。尉遲元認得來的這兩個是他的同門師叔:那和尚是雲南薩爾溫山落魂谷的日月僧千曉;那道人便是五臺派劍仙中最負盛名,在貴州天山嶺萬秀山隱居多年的玄都羽士林淵。尉遲元當下上前招呼。三人降下地來,尉遲元重又上前參拜。林淵便問尉遲元:"為何滿面驚惶?"尉遲元不便隱瞞,把前事說了一遍。林淵聽了,還未現於詞色。那日月僧千曉卻不禁大怒,說道:"峨眉派這樣仗勢欺人,豈能與他甘休!

我等急速前去幫助智通,先將來的這幾個小業障處死,然後再往辟邪村去助曉月禪師,與他等決一存亡便了。"

這一僧一道,自從他們的師父混元祖師在峨眉鬥劍死去後,隱居雲貴南疆,一意潛修,多年不履塵世,五臺派中人久已不知他們的下落。十年前尉遲元的師父蕉衫道人坐化時,他二人不知從何得信,趕去送別。因見洞庭湖煙波浩渺,便在尉遲元洞中住了半年,才行走去。行時是不辭而別,所以尉遲元也不知他二人的住處。此次同峨眉派鬥劍,原是萬妙仙姑許飛娘在暗中策動,不知怎地居然被她打聽出他二人的住所。因自己不便前去,便託昔日日月僧的好友陰長泰,帶了許飛娘一封極懇切動人的信。先說自己年來臥薪嚐膽的苦況,以及暫時不能出面的原故。又說到場的人都將是重要人物,倘能僥倖戰勝,大可減去峨眉派許多羽翼。同時請他二人同曉月禪師主持,就此召集舊日先後輩同門,把門戶光大起來,根基立定後,再正式尋峨眉派報祖師爺的血海深仇。務必請他二人到場,以免失敗等語。日月僧接信後,很表同情。陰長泰告辭走後,日月僧便拿飛孃的信,去尋玄都羽士林淵商量。林淵為人深沉而有智謀,明白飛娘胸懷大志,想借機會重興五臺派,拿眾人先去試刀。又知峨眉派能人多,不好對付。自己這些年來雖然功行精進,仍無必勝把握。因為飛娘詞意懇切,非常得體,不好意思公然說"不去"二字,只是延擱。直到十四這天,經不起日月僧再三催逼,林淵想了一想,打好算盤,才同日月僧由南疆動身。他的原意以為雙方仍照上回峨眉鬥劍一樣,必是又在清晨動手。南疆到成都也有上千裡的途程,縱然駕劍飛行,到了那裡也將近夜間,如果曉月禪師正佔上風,樂得送一個順水人情;否則也可知難而退。偏偏不知死活的日月僧,只是一味催他快走,將近黃昏時分,便離慈雲寺不遠。遇見尉遲元,說起寺中情形,便知難以討好。估量這暗中來破寺的敵人,定沒有幾個能手,日月僧提議先到慈雲寺,正合他的心意。

當下由尉遲元引導,三人不消片刻,已到了慈雲寺。只見前面大殿院落中,劍光絞成一片,地下橫陳三個屍身,只剩明珠禪師與智通,正同萬里飛虹佟元奇、摩伽仙子玉清大師和周輕雲三人拼命支持。林淵見峨眉派這三個人的劍光如神龍出海,變化無窮,暗暗驚異。那日月僧見狀,早已忍耐不住,手指處,紅黃兩道劍光直往玉清大師頭上飛去。那玉清大師與佟元奇,先前同飛天夜叉、明珠禪師交手,不到一會,智通也從後殿趕來助戰,智通後腦一拍,飛起三道光華,直取萬里飛虹佟元奇。佟元奇見智通飛劍厲害,更不怠慢,指揮劍光化成一道長虹,雙戰智通、明珠禪師,兀自不分勝負。玉清大師正戰飛天夜叉馬覺,忽見智通出來飛起三道光華,知是一個勁敵,恐怕佟元奇勢孤,正待將飛天夜叉馬覺除去。恰好輕雲從後殿出來,喝道:"大膽妖僧,休得猖撅!周輕雲來也!"話言未了,劍光已經飛起。智通見來人正是去年夜探慈雲寺,連傷俞德、毛太的那個黑衣女子,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與明珠禪師打了一個招呼,便放下佟元奇,運動三道光華,與周輕雲的飛劍戰在一起。

玉清大師自從到神尼優曇門下後,輕易不肯傷生。這回因見智通劍光厲害,恐怕輕雲有失,一面迎敵,一面往輕雲這邊走來,欲待與輕雲交換敵人,讓輕雲去戰馬覺。那馬覺本不是玉清大師敵手,他偏不知分寸,見玉清大師且戰且退,反疑心玉清大師怯陣,打算逃走,一面運動飛劍,緊緊逼住玉清大師的金光,喝道:"賊淫尼休要逃走,快快投降,讓俺快活快活,饒你不死!"玉清大師聽馬覺口出不遜,心中大怒,罵道:"不知死活的業障!我無非憐你修煉不易,你倒不知好歹,出口傷人。聽你之言,也決非善類,本師須替世人除害,容你不得。"言罷,將手往金光一指,忽地金光閃耀,如同金蛇亂跳,將馬覺圈繞在內。馬覺才知厲害,欲待逃走,已經不及,被玉清大師的金光卷將過來,連人帶劍分為兩段。智通的三道劍光分成三路直取輕雲。輕雲堪堪迎敵不住,恰好玉清大師斬罷馬覺,前來相助,輕雲才得無事。

這時天已昏黑,玉清大師見智通劍光厲害,明珠禪師也非庸手,笑和尚、孫南也不見出來,又不知寺中虛實。心想:"這樣相持下去,萬一自己同來的人吃了虧,何顏回見二老同眾人?"當下把心一狠,從懷中取出一把子午火雲針,猛一回首,朝著明珠禪師放去。那明珠禪師正被佟元奇的劍光逼得氣喘汗流,忽見有數十點火星飛來,喊聲:"不好!"急忙將身拔地縱起,任你躲得快,左腿上已中了兩針,痛徹心肺。知道敵人厲害,稍一疏神便有性命之憂。當他心慌神散之時,玉清大師的劍光又將他飛劍絞斷一根。正在危急之間,恰好日月僧趕到相助。智通見來了生力軍,正在高興,忽聽一片哭聲。回看後殿,四處火起,知道峨眉派不定又到了多少能人。自己又不能分身去救;寺中門下雖多,了一是不知去向,餘人皆非敵人對手。眼看多年基業,毀於一旦。即使曉月禪師能在辟邪村得勝回來,要想重整基業,也非易事。何況峨眉敵人又決不能令他安居。一陣心酸,不由把心一橫,拼命上前迎敵。六個人七八道劍光絞作一團,正在各奮神威,兩不相下之際,忽然雲開天朗,清光四澈,照得院落中如同白晝一般。雙方又力戰了一陣。那明珠禪師漸漸覺得腿上的傷越來越痛,佟元奇的劍光聲勢更盛,眼見難以支持。正要想法逃走,猛覺腰部被一個東西撞將過來,來勢甚猛,一個立腳不住,往前一撞。忽地對面又一道白光,直朝他頸間飛到。他來不及收回劍光,急忙將身縱起,用手一擋,被那白光削去五個手指,還直往他腰上捲來。他見情勢危險萬分,顧不得手腳疼痛,情急冒險,衝入劍光叢中,收回自己的劍,身劍合一,逃向東南而去。

這時智通右臂上又中了玉清大師幾根子午火雲針,正在恐慌萬狀,忽見明珠禪師好似被什麼東西一撞,接著出現了前晚那個小和尚同一個白衣少女。眼看白衣少女劍光過去,明珠禪師受傷逃走。那小和尚又飛起四五道金光卷將過來。自己臂上所受的傷奇痛非常,二隻飛劍又被斷去一隻,雖然日月僧飛劍厲害,到底雙拳難敵四手。正在焦急萬分,忽聽一聲長嘯,聲如鶴嗚,庭院中落下一個道者,口中喊道:"智通後退,待我來擒這一干業障。"玉清大師認清來人正是林淵,聽他喊智通後退,知他妖法厲害。於是暗中準備,忙喚輕雲、孫南、笑和尚走向自己這邊,一起站立,以便抵擋。果然林淵下來後,日月僧首先收回飛劍。林淵先放出紫、紅、黃三道劍光,抵住玉清大師的劍光,讓智通退將下來。隨向懷中取出一樣東西,往空中一撒,立時便有十丈紅雲夾著許多五彩煙霧,直朝玉清大師等當頭落下。萬里飛虹佟元奇不知破法,見勢不佳,收回劍光,化道長虹而去。玉清大師早年曾入異教,知道敵人放的是彩霞紅雲瘴,乃是收煉南疆毒嵐煙瘴而成,人如遭遇這種惡毒瘴氣,一經吸入口鼻,不消多日,毒發攻心,全身紫腫而亡。幸已早作準備,當下忙令笑和尚等同時將劍光運成一團,讓大家圍個風雨不透,暫免一時危險,以待接應。這且不言。

那佟元奇見妖法厲害,正待趕回辟邪村求救,才飛起不遠,便遇見苦行頭陀等三人。當下不及交談,四人同時趕到慈雲寺。恰好神尼優曇也從空降下,不待二老等動手,伸出一雙長指,朝著那紅雲堆上彈去,隨手便有幾點火星飛入雲霧之中。那紅雲煙霧一經著火,便燃燒起來,映著裡面的金光劍氣,幻成五色霞光異彩,煞是奇觀。那火併不灼人,只有一股奇臭觸鼻氣味。玉清大師見師父同二老、苦行頭陀同時來到,破了妖法,外面紅雲煙霧被火引著,隨著順風隨燒隨散,知道事已無礙,仍令眾人加緊用劍光護體,待妖雲散盡再行離開。

那消一會工夫,那些毒瘴妖嵐,便已消滅無存,依舊是月白風清。只是後面真火越燒越大,漸漸燒到前面,隱隱聽見一陣婦女哭聲以及遠處人們的喧嚷聲。

且說那林淵為人陰險狡猾,智謀深遠。因同明珠禪師有嫌,所以起初袖手旁觀。及至見明珠禪師敗走,他才下來,使用彩霞紅雲瘴,打算將眾仙一網打盡。正在得意揚揚,忽見二老、苦行頭陀、神尼優曇同時趕到,便知事情不妙。又見神尼優曇從十指中彈出佛家的石火電光,想收回紅雲瘴業己不及。便顧不得眾人,因智通離他較近,伸手一拉他的臂膀,說道:"還不隨我逃走,等待何時?"說罷,破空先自逃走。

智通也知二老既來,曉月禪師必無幸理,便覺逃命要緊。才飛身起來,不到三五丈高下,倏地飛來一道金光,疾如閃電。智通喊聲:"不好!"想用飛劍抵擋,己來不及,被那金光繞向兩腿間,登時先燒壞了他的雙足,一時負痛,倒栽蔥往下便落。智通劍術煞是了得,他從空墜下,離地數尺,顧不得疼痛,還想駕劍逃命。咬著牙,一個雲裡翻身,往上升起。

忽然一青一白兩道劍光同時飛來,立時把他分成三段,屍首先後跌到塵埃,死於非命。

尉遲元見日月僧下去,並未佔著絲毫便宜,便打點了腳底揩油之想。及至見林淵下去,將眾劍仙困住,好生高興。自知此地有他不多,無他不少,打算趕往辟邪村,去看曉月禪師勝負如何,好回來與林淵報信。正待起身,對面飛來一道長虹金光。他知道除峨眉掌教真人、三仙、二老外,無人有此本領。猛抬頭,又見從辟邪村方面飛來三四道金光、白光,與先前金光不相上下,同時墜在對面殿脊上面,定睛一看,嚇了個膽落魂飛。他本是驚弓之鳥,既知大事不好,心裡有數,腳底揩油,立刻就溜之乎也。好在他為人尚無大惡,故此幸逃慘戮。

那日月僧最為顢頇,他頭一個看見來人正是矮叟朱梅,因從未見過,不知高低,只知是敵人的救應,不假思索,便把兩道劍光放了出去。及至認清來人中有追雲叟同苦行頭陀時,才知不好,正想收劍逃走。那矮叟朱梅,卻沒把他的飛劍放在心上,哈哈笑道:"微未之技,也敢來此賣弄!"只用手一指,一道金光過處,便將日月僧千曉的飛劍斬斷,四散墜地。

佟元奇更不怠慢,立時將劍光飛過去,結果了妖僧性命。

這時妖雲散盡,玉清大師便率領眾人,上前拜見師父同各位前輩。追雲叟便問寺中兇僧餘黨如何發落。白俠孫南道:"適才弟子同笑師弟,已將他等擒住,大概逃走的不多。寺中尚有若干婦女,問明俱是被兇僧強搶霸佔而來。弟子斗膽作主,放火時節,已將廟牆打開一面,命她等各攜兇僧財物往外逃命。據她等異口同音,除知客僧了一不犯淫孽外,餘人皆是淫惡不法。此類兇僧放出去,定為禍世間。適才用飛劍同分筋錯骨法擒住的七十餘名兇僧,除當場格殺者外,其餘都投入密室火穴之中。至於寺中打雜燒火的僧人,尚有數十名,他們只供役使,尚無大惡,已分別告誡,任他等自行逃命去了。還有一個兇僧名喚慧能,本當將他斬首,因他向笑師弟苦求饒命,立誓痛改前非,僅將他的飛劍消滅,割去兩耳,以示薄懲,現在也已放他逃生。弟子等擅專一切,還望各位前輩老師寬有。"追雲叟見他同笑和尚小小年紀,辦事井井有條,不住點頭。

矮叟朱梅道:"適才我聽見有人聲喧嚷,想是附近救火的人,如何這半天倒不見動靜?

"追雲叟道:"我因怕人來看見殺死多人,難免要經官動府,豈不使我漢人去受胡奴欺負?

我便逼起一團濃霧,使他等以為錯看失火。等到明早,此地業已變成瓦礫荒丘,我等再顯些靈異,使當地官府疑為天火天誅,以免連累好人。那逃出去的婦女怕受牽連,當然也不敢輕易洩漏。至於逃出去的寺中打雜人等,恐怕官府疑心他等謀財放火,更是不會亂說。況且常有同門道友來往成都,如因慈雲寺失火,發生糾葛之事,隨時再來援救化解便了。只是顯些靈異的事,須仗優曇大師佛法。天已不早,就請大師施為吧。"神尼優曇聞言道:"如此,貧尼要施展了。"這時火勢已漸漸蔓延到前殿,院落中松柏枯枝被火燃燒,畢畢剝剝響成一片。神尼優曇當下命玉清大師去尋了五尺高下一塊長方形的石碑,放在大殿院落中間。將手一指,便有一道金光射在石上。一會工夫,便顯出"殺盜淫奸,恣情荼毒,天火神雷,執行顯戮"十六個金色似篆非篆的文字,寫成之後,黃光閃耀,兀自不散。

這時火勢漸漸逼近眾人。追雲叟道:"等到天亮霧消,此地已變成一片瓦礫場。地方官員前來驗看,必定疑神疑鬼,不致牽連無辜。此刻事已辦完,玉清觀中還有幾個受傷之人,我等急速回去醫治吧。"優曇大師見大事已畢,便說道:"我尚有事他去,不同諸位回玉清觀了。"說罷,告辭而去。大家便隨二老、苦行頭陀駕起劍光,返回玉清觀內。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0:52

第四十一回 愛纏綿 採藥上名山 驚搖落 攜女遊城市

這時戰場上敵人的屍體,已被眾劍仙用消骨散化去。風火道人吳元智的屍首,業由眾劍仙幫助套上法衣,靜等二老、苦行頭陀等到來舉行火葬。七星手施林正守著他師父的屍首哀哀痛哭,立誓與他師父報仇雪恨。那頑石大師左臂中了龍飛的九子母陰魂劍,女神童朱文受了曉月禪師的十二都天神煞,雖然與她二人服了元元大師的九轉奪命神丹,依舊是昏迷不醒。最關心的是金蟬,陪在朱文臥榻前眼淚汪汪,巴望二老和苦行頭陀快些回來施治。此次比劍,雖然峨眉派大獲全勝,可也有一位劍仙被害,兩位受傷,不似昔年峨眉鬥劍,能夠全師而返。

各位劍仙正在心中難過之際,二老、苦行頭陀同眾劍仙一齊迴轉。矮叟朱梅連忙從身旁取出幾塊丹藥,分一半給追雲叟,請他去醫治頑石大師,矮叟朱梅自己便往朱文身旁走來。

金蟬姊弟見朱梅過來,急忙上前招呼。朱梅見金蟬一臉愁苦之狀,不禁心中一動。當下便喚齊靈雲取了一碗清水,將一塊丹藥化開。然後用剪刀將朱文衣袖剪破,只見她左臂紫黑,腫有二寸許高下,當中有一個米粒大的傷口在流黃水。矮叟朱梅不住地說道:"好險!如不是此女根行深厚,又服過元元大師的神丹,此命休矣!"邊說邊取了一粒丹藥,塞在朱文的傷口上。又命靈雲將調好的丹藥將她左臂連胸敷遍。一會工夫,黃水止住。朱梅又取兩粒丹藥,命靈雲撬開朱文的牙關,塞人她口中,等她融化自咽。然後對靈雲姊弟說道:"那十二都天神煞,好不歹毒。我等尚且不敢輕易涉險,她如何能行?此次雖然得保性命,恐怕好了,左臂也不能使用,並且於修道練劍上大有妨礙。她這樣好的資質,真正可惜極了!使我最奇怪的是,曉月賊禿使用妖法時,連我同諸位根行深厚的道友,只看見一片陰雲綠火同一些火龍,看不見他藏身之所。何以金蟬能看得那樣清楚,會把朱文從九死一生之下搶了回來?"

靈雲便把九華斬妖蛇,芝仙感恩舐目之事說了一遍。矮叟朱梅忽然哈哈大笑道:"這般說來,朱文有了救了。不但有救,連頑石大師也有了救,而且說不定還可遭遇仙緣,得些異寶。

真是一件痛快的事。"一面說,一面招呼追雲叟快來,請頑石大師且放寬心。

追雲叟用藥去救頑石大師,雖然救轉,但左臂業已斬斷,骨骼連皮只有兩三分,周身黑紫,傷處痛如刀割。頑石大師受不住痛苦,幾番打算自己用兵解化去,俱被追雲叟止住。那金蟬先聽朱梅說朱文不能復原,要成殘廢,一陣心酸,幾乎哭出聲來。後來聽到朱梅說朱文有了救星,憂喜交加,心頭不住地怦怦跳動。又不敢輕易動問怎樣救法,睜著一雙秀目,眼巴巴望著朱梅的臉。招得一班小弟兄們看見他的呆相,當著許多師父前輩,要笑又不敢笑。

真是事不關心,關心者亂;前緣既定,無可解脫。那追雲叟何嘗不知他二人不是沒有解法,但是知道求之大難,所以不作此想。

及至聽朱梅呼喚,先請元元大師等監視頑石大師,防她自己兵解。急忙走了過來,悄聲問道:"朱道友,你說他二人有救,敢莫是說桂花山福仙潭裡的千年何首烏同烏風草麼?這還用你說,一時間哪裡去尋那一雙生就天眼通的慧根童男女呢?"朱梅哈哈大笑道:"你在自是個名馳人表的老劍仙,你難道就不知福仙潭那個大老妖紅花婆的幾個臭條件嗎?她因為當年失意的事,發下宏願,專與世人為仇。把住了桂花山福仙潭,利用潭裡的幾個妖物,噴出許多妖雲毒霧,將潭口封鎖。她自己用了許多法術,把一個洞天福地變成了阿鼻地獄。

"當年長眉真人因見她把天才地寶霸佔成個人私產,不肯公之於世,有失濟人利物之旨,曾經親身到桂花山尋她理論。她事先知道信息,便在山前山後設下許多驚人異法,俱被長眉真人破去。末後同長眉真人鬥劍鬥法,也都失敗。長眉真人便要她撤去福仙潭的封鎖同妖雲毒霧,她仍是不甘屈服。彼時她說的話,也未始沒有理由。她說:'天生異寶靈物,原留待夙根深厚的有緣人來享用。如果任人予取予攜,早晚就要絕種,白白地便宜了許多不相干的人;真正根行深厚的人,反倒不得享受。我雖然因為一時的氣憤,將福仙潭封鎖,那是人類與我無緣,不完全是我厭惡人類。如要叫我撤去封鎖,我就要應昔日的誓言。現在我也很後悔當時的意氣用事。潭底下布的埋伏,並非絕無破法,只要來人是一對三世童身,生具夙根的童男女,經我同意之後,就進得去。不過烏風草生長在霧眼之中,隨霧隱現,更有神鱷、毒石護持。來人如果不是生就一雙慧眼,能看徹九幽,且劍術通元,下臨無地,就三世童身,我也是愛莫能助。就是應允你,現在就撤去埋伏,你也無法下去。'長眉真人當下對她笑道:'你說的也是實話。七十年後,我教下自有人來尋你,只要你心口相應,除已有設備外,不再另外同他為難就是了。'其實,長眉真人何嘗不能破她潭中法術同那護持靈藥的兩樣厲害東西,只因時機未到,樂得利用她偏狹的心理,讓她去代為保護。並使門下弟子,知道天生靈物,得之非易。

"自從長眉真人同她辦交涉以後,不知有多少異派中人到福仙潭去,尋求那兩樣靈藥,有的知難而退,有的簡直就葬身霧眼之內。後來也就無人敢去問津了。近年來,大老妖紅花婆閱歷也深了,道術也精進了,氣也平了,前些年又得了一部道書,越加深參造化,只苦於昔日誓言,不得脫身,巴不得有這麼兩個去破她的封鎖,剷除毒石,收服神鱷,她好早日飛昇。所以現在去取這樣靈藥,正是絕好的機會。今日我見金蟬竟能飛身到曉月賊禿妖雲毒霧之中將朱文救回,很覺希奇,當時因為急於破寺,未及細問。適才靈雲對我說起他在九華日夕受芝仙精液敵洗的原故,他同朱文俱是好幾世的童身,由他同朱文前往桂花山求藥,藉此多帶些回來,製成丹藥,以備異日峨眉鬥劍之用,豈非絕妙?"

追雲叟道:"適才頑石大師幾次要自行兵解,都被我攔住。我本想到桂花山的烏風草,可以祛毒生肌,只苦於無有適當的人前去。想不到金蟬一念之仁,得此大功,免卻異日許多道友的災難,真是妙極!我看事不宜遲,慈雲寺既破,我等就此分別回山。由我將頑石大師帶往衡山調養,等候金蟬將靈藥取回,再行敷用。金蟬到底年幼,如今異派仇人大多,就由靈雲護送他同朱文前往雲南桂花山,去見紅花姥姥,求取靈藥便了。"

這時朱文服用朱梅丹藥之後,漸漸醒轉。她的痛苦與頑石大師不同,只覺著左半身麻木,右半身通體火熱,十分難過。見二老在旁,便要下床行禮。朱梅連忙止住,又把前事與她說了一遍。追雲叟也把桂花山取藥之事告訴頑石大師,勸她暫時寬心忍耐。頑石大師傷處腫痛,難以動轉,事到如今,也只好暫忍痛苦。眾人議定之後,天已微明,便為風火道人吳元智舉行火葬。

眾劍仙在吳元智的靈前,見他的弟子七星手施林抱著吳元智屍首哀哀痛哭,俱各傷感萬分。火葬之後,七星手施林眼含痛淚,走將過來,朝著眾位劍仙跪下,說道:"各位老師在上,先師苦修百十年,今日遭此劫數,門下只有弟子與徐祥鵝二人。可憐弟子資質駑鈍,功行未就,不能承繼先師道統。先師若在,當可朝夕相從,努力上進。如今先師已死,弟子如同失途之馬,無所依歸。還望諸位老師念在先師薄面,收歸門下,使弟子得以專心學業,異日手刃仇人,與先師報仇雪恨。"說罷,放聲大哭。眾劍仙眷念舊好,也都十分滄悽。追雲叟道:"人死不能復生,這也是劫數使然。你的事,適才我已有安排。祥鵝日後自有機緣成就他,不妨就著他在山中守墓。你快快起來聽我吩咐,不必這般悲痛。"施林聞言,含淚起來。追雲叟又道:"我見你為人正直,向道之心頗堅,早就期許。你將你師父靈骨揹回山去,速與他尋一塊淨土安葬。然後就到衡山尋我,在我山中,與周淳他們一同修煉便了。"施林聞言,哀喜交集,便上前朝追雲叟拜了八拜,又向各位前輩及同門道友施禮已畢,自將他師父骨灰揹回山去安葬。不提。

靈雲姊弟因朱文身受重傷,不便御劍飛行,只得沿路僱用車轎前去。便由玉清大師命張琪兄妹回家取來應用行李川資。靈雲也是男子裝扮。打點齊備後,追雲叟與朱梅又對三人分別囑咐相機進行之策。天光大亮後,靈雲等三人先到了張琪兄妹家中,見過張母,便由張家用了一乘轎子,兩匹川馬,送他三人上道。不提。

追雲叟等靈雲三人走後,眾劍仙正在分別告辭,互約後會之期,忽然一道金光穿窗而入。追去叟接劍一看,原來是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從東海來的飛劍傳書。大意說是雲、貴、川、湘一帶,如今出了好些邪教。那五臺、華山兩派的餘孽,失了統馭,漸漸明目張膽,到處胡為;有的更獻身異族,想利用胡兒的勢力,與峨眉派為難。請本派各位道友不必回山,仔細尋訪根行深厚的青年男女,以免被異派中人物色了去,助紂為虐。同時計算年頭,正是小一輩門人建立外功之期,請二老、苦行頭陀將他們分作幾方面出發等語。追雲叟看完來書,便同眾劍仙商量了一陣。除二老、苦行頭陀要回山一行和頑石大師要隨追雲叟回山養病外,當下前輩劍仙各人俱向自己預定目的地進發。小兄弟或三人一組,或兩人一組,由二老指派地點,分別化裝前往,行道救人。以後每隔一年,指定一個時期,到峨眉聚首一次,報告各人自己功過。如果教祖不在洞中,便由駐洞的值年師伯師叔糾察賞罰。

派定以後,眾劍仙由玉清大師、素因大師恭送出玉清觀外,分別自去。除周輕雲、女空空吳文琪在成都府一帶活動仍住玉清觀不走外,各人俱按指定的地點進發。笑和尚因同金蟬莫逆,自己請求同黑孩兒尉遲火往雲南全省行道,以便得與金蟬相遇之後,結伴同行。二老也知他可以勝任,便點頭應允。笑和尚打算先到昆明去,立下一點功績,再往回走,來追金蟬等三人。當下便向玉清大師等告別,同黑孩兒尉遲火上路。

至於靈雲姊弟陪朱文到桂花山求取靈藥,以及峨眉門下這些小劍客的許多奇異事蹟,後文自有交代。那本書中最重要的女俠李寧之女英瓊,自前文中出現後,久已不與閱者相見。

現在成都比劍已經告一段落,從今日起,便要歸入英瓊等的本傳,引出英瓊峨眉學劍,偶遇崑崙派赤城子接引莽蒼山,月夜梅花林中鬥龍,巧得紫郢劍,重牛嶺斬山魈,百餘馬熊感恩搭熊橋,五俠戰八魔等故事,均為全書中最精采處,尚祈閱者注意為幸。閒話少提,書歸正傳。

話說李寧父女,自周淳下山後,轉瞬秋盡冬來。又見周淳去了多日,並無音信回來,好生替他憂急。這日早起,李寧對英瓊說道:"你周叔父下山兩個多月了,蜀山高寒,不久大雪封山,日用物品便無法下山去買。我意欲再過一二日,便同你到山下去,買一些油鹽米菜臘肉等類,準備我父女二人在山上過年。到明年開春後,再往成都去尋你周叔父的下落。你看可好?"英瓊在山中住了多日,很愛山中的景緻。加以她近來用一根繩子綁在兩棵樹梢之上,練習輕身術,頗有進展,恐怕下山耽擱了用功。本想讓她父親一人前去,又恐李寧一人搬運東西費力。尋思了一會,便決定隨著李寧前往。且喜連日晴朗。到了第二天,李寧父女便用石塊將洞門封閉,然後下山。二人在山中住了些日子,道路業已熟悉,便不從捨身巖險道下去,改由後山捷徑越過歌鳳溪,再走不遠,便到了歌鳳橋。橋下百丈寒泉,澗中如挾風雨而來,洪濤翻滾,驚心駭目,震盪成一片巨響,煞是天地奇觀。父女二人在橋旁賞玩了一陣飛瀑,再由寶掌峰由右轉左,經過大峨山,上有明督學郭子章刻的"靈陵太妙之天"六個擘窠大字。二人又在那裡瞻仰片刻,才走正心橋、袁店子、馬鞍山,到楠枰,走向下山大路。楠枰之得名,是由於一株大可數抱的千年楠樹。每到春夏之交,這高約數丈、筆一般直的楠樹,枝柯盤鬱,綠蔭如蓋,蔭覆畝許方圓。人經其下,披襟迎風,煩暑一祛,所以又有木涼傘的名稱。可惜這時已屆冬初,享不著這樣清福了。李寧把山中古蹟對英瓊談說,英瓊越聽越有趣。便問道:"爹爹雖在江湖上多年,峨眉還是初到,怎麼就知道得這般詳細?莫非從前來過?"李寧道:"你這孩子,一天只顧拿刀動劍,跳高縱遠,在自給你預備了那麼多的書,你也不看。我無論到哪一處去,對於那一處地方的民情風土,名勝形勢,總要設法明瞭。我所說的,一半是你周叔父所說,一半是從峨眉縣誌上看來的。人只要肯留心,什麼都可以知道,這又何足為奇呢?"

二人且行且說,一會兒工夫便到了華巖堠。這時日已中午,李寧覺著腹中飢餓。英瓊便把帶來的乾糧取出,正要去尋水源,舀點泉水來就著吃。李寧忙道:"無須。此地離山下只有十五里,好在今晚是住在城裡,何苦有現成福不享?我聽你周叔父說,離此不遠有一個解脫庵,那裡素齋甚好,我們何妨去飽飽口福?"說罷,帶著英瓊又往前走了不遠,便到了解脫坡。坡的右邊,果然有一座小庵,梵唄之聲隱隱隨風吹到。走近庵前一看,只見兩扇庵門緊閉。李寧輕輕叩了兩下。庵門開處,出來一個年老佛婆。李寧對她說明來意,老佛婆便引李寧父女去到禪堂落座,送上兩盞清茶,便到裡面去了。不多一會,唪經聲停歇,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尼姑。互相問過姓名法號之後,李寧便說遊山飢渴,意欲在她香積廚內擾一頓素齋。那尼姑名喚廣慧,聞言答道:"李施主,不瞞你說,這解脫庵昔日本是我師兄廣明參修之所,雖不富足,尚有幾頃山田竹園,她又做得一手的好素齋,歷年朝山的居士,都喜歡到此地來用一點素齋。誰想她在上月圓寂後,被兩個師侄將廟產偷賣與地方上一些痞棍。後來被我知道,不願將這一所清淨佛地憑空葬送,才趕到此間將這座小庵盤頂過來,只是那已經售出去的廟產無力贖回。現在小庵十分清苦,施主如不嫌草率,我便叫小徒英男作兩碗素面來,與施主用可好?"李寧見廣慧談吐明朗,相貌清奇,二目神光內斂,知是世外高人,連忙躬身施謝。廣慧便喚佛婆傳話下去。又對李寧道:"女公子一身仙骨,只是眉心這兩粒紅痣生得煞氣太重。異日得志,千萬要多存幾分慈悲之心,休忘本性,便可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了。"李寧便請廣慧指點英瓊的迷途及自己將來結果。廣慧道:"施主本是佛門弟子,令嬡不久也將得遇機緣。貧尼僅就相法上略知一二,在施主面前獻醜,哪裡知道甚麼前因後果呢?"李寧仍是再三求教,廣慧只用言語支吾,不肯明言。

一會,有一個蓄髮小女孩,從後面端了兩大碗素面湯出來。李寧父女正在腹中飢餓,再加上那兩碗素面是用筍片、松仁、香菌作成,清香適口,二人吃得非常之香。吃完之後,那小女孩端上漱口水。英瓊見她生得面容秀美,目如朗星,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高下,十分羨愛,不住用兩目去打量。那小女孩見英瓊一派秀眉英風,姿容絕世,也不住用目朝英瓊觀看。

二人都是惺惺惜惺惺,心中有了默契。李寧見英瓊這般景況,不等女兒說話,便問廣慧道:

"這位小師父法號怎麼稱呼?這般打扮,想是帶髮修行的了。"廣慧聞言,嘆道:"她也是命多磨劫。出世不滿三年,家庭便遭奇冤慘禍,被貧尼帶入空門。因為她雖然生具夙根,可惜不是空門中人,並且她身上揹著血海奇冤,早晚還要前去報仇,所以不曾與她落髮。她原姓餘,英男的名字是貧尼所取。也同令媛本有一番因果,不過此時尚不是時候。現在天已不早,施主如果進城,也該走了,遲了恐怕城門關閉,進不去。貧尼也要到後面做功課去了。

"李寧見廣慧大有逐客之意,就率英瓊告辭,並從身上取了二兩散碎銀子作為香資。廣慧先是不收,經不起李寧情意甚殷,只好留下。廣慧笑道:"小庵雖然清苦,尚可自給。好在這身外之物,施主不久也要它無用。我就暫時留著,替施主散給山下貧民吧。"李寧作別起身,廣慧推說要做功課,便往裡面走去,只由名喚英男的小女孩代送出來。

行到庵門,李寧父女正要作別舉步,那英男忽然問英瓊道:"適才我不知姊姊到來,不曾請教貴姓。請問姊姊,敢莫就是後山頂上隱居的李老英雄父女嗎?"李寧聞言,暗自驚異,正要答言,英瓊搶著說道:"我正是後山頂上住的李英瓊,這便是我爹爹。你是如何知道的?"餘英男聞言,立刻喜容滿面,答道:"果然我的猜想不差,不然我師父怎肯叫我去做面給你們吃呢?你有事先去吧,我們是一家人,早晚我自會到後山去尋你。"說到此間,忽聽那老佛婆喚道:"英姑,師太喚你快去呢。"餘英男一面答應"來了",一面對英瓊說道:"我名叫餘英男,是廣慧師太的徒弟。你以後不要忘記了。"說罷,不俟英瓊答言,竟自轉身回去,將門關上。李寧見這庵中的小女孩,居然知道自己行藏,好生奇怪。想要二次進庵時,因見適才廣慧情景,去見也未必肯說,只得罷休。好在廣慧一臉正氣,她師徒所說的一番話俱無惡意,便打算由城中回來,再去探問個詳細。那英瓊在山中居住,正愁無伴,平空遇見一個心貌相合的伴侶,也恨不得由城中回來,立刻和英男訂交。父女二人各有心思,一面走,一面想,連山景也無暇賞玩。不知不覺過了涼風洞,從伏虎寺門前經過,穿古樹林,從冠峨場,經瑜伽河,由儒林橋走到勝風門,那就是縣城的南門。

二人進了南門,先尋了一所客店住下。往熱鬧街市上買了許多油鹽醬醋米肉糖食等類,因為要差不多夠半年食用,買得很多,不便攜帶,俱都分別囑咐原賣鋪家,派人送往客店之內。然後再去添買一些禦寒之具同針線刀尺等類。正走在街旁,忽聽一聲呼號,聲如洪鐘。

李寧急忙回頭看時,只見一個紅臉白眉的高大和尚,揹著一個布袋,正向一家鋪子化緣。川人信佛者居多,峨眉全縣寺觀林立,人多樂於行善。那家鋪子便隨即給了那和尚幾個錢。那和尚也不爭多論少,接過錢便走。這時李寧正同那和尚擦肩而過。那和尚上下打量李寧父女兩眼,又走向別家募化去了。李寧見那和尚生得那般雄偉,知道是江湖上異人,本想上前設法問訊。後來一想,自己是避地之人,何必再生枝節?匆匆同了英瓊買完東西,迴轉店房。

叫店家備了幾色可口酒餚,父女二人一面喝酒吃菜,一面商談回山怎樣過冬之計。

李寧闖蕩半生,如今英雄末路,來到峨眉這種仙境福地住了數月,眼看大好江山淪於異族,國破家亡,匡復無術,傷心已極,便起了出塵遺世之想。只因愛女尚未長成,不忍割捨。英瓊又愛學武,並且立誓不嫁,口口聲聲陪侍父親一世。他眼看這粉裝玉琢、冰雪聰明的一個愛女,怎肯將她配給庸夫俗子。長在深山隱居,目前固好,將來如何與她擇配,自是問題,幾杯濁酒下去,登時勾起心事,眼睛望著英瓊,只是沉吟不語。英瓊見父親飲酒犯愁思,正要婉言寬慰,忽聽店門內一陣喧譁。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1:17

第四十二回 客館對孤燈 不世仙緣白眉留尺簡 凍雲迷蜀嶺 幾番腸斷孝女哭衰親

說話英瓊天性好動,便走向窗前,憑窗往外看去。這間房離店門不遠,看得很是清楚。

這時店小二端了一碗粉蒸肉進來,李寧正要喊英瓊坐下,趁熱快吃。忽聽英瓊道:"爹爹快來看,這不是那個和尚嗎?"李寧也走向窗前看時,只見外面一堆人,擁著一個和尚,正是適才街中遇見的那個白眉紅臉的和尚。不禁心中一動,正想問適才端菜進來的店小二。這人生來口快,不俟李寧問話,便搶先道:"客官快來用飯,免得涼了,天氣又冷,不好受用。

按說我們開店做買賣,只要不賒不欠,誰都好住。也是今天生意大好,又趕十月香汛,全店只剩這一間房未賃出去,讓給客官住了。這個白眉毛和尚,本可以住進附近廟宇,還可省些店錢。可他不去掛單,偏偏要跑到我們這裡來強要住店。主顧上門,哪敢得罪?我們東家願把帳房裡間勻給他住,他不但不要,反出口不遜,定要住客官這一間房。問他是什麼道理?

他說這間房的風水太好,誰住誰就要成仙。如若不讓,他就放火燒房。不瞞客官說,這裡廟宇太多,每年朝山的人盈於累萬,靠佛爺吃飯,不敢得罪佛門弟子。如果在別州府縣,像他這種無理取鬧,讓地方捉了去,送到衙門裡,怕不打他一頓板子,驅逐出境哩。"店小二連珠似他說了這一大套,李寧只顧沉思不語。不由惱了英瓊,說道:"爹爹,這個和尚太不講理了。"話言未了,忽聽外面和尚大聲說道:"我來了,你就不知道嗎?你說我不講理,就不講理。就是講理,再不讓房,我可要走了。"

李寧聽到此處,再也忍耐不住,顧不得再吃飯,急忙起身出房,走到和尚面前深施一禮。然後說道:"此店實在客位已滿,老禪師如不嫌棄,先請到我房中小坐,一面再命店家與老禪師設法,勻出下榻之所。我那間房,老禪師倘若中意時,那我就搬在櫃房,將我那間奉讓與老禪師居住如何?"那白眉毛和尚道:"你倒是個知趣的。不過你肯讓房子,雖然很好,恐怕你不安好心,要連累貧僧,日後受許多麻煩,我豈不上了你的當?我還是不要。"這時旁觀的人見李寧出來與店家解圍,那和尚還是一味不通情理,都說李寧是個好人,那和尚不是東西,出家人哪能這樣不講理?大家以為李寧聞言,必要生和尚的氣,誰知李寧禮愈恭,詞更切。說到後來,那和尚哈哈大笑,說道:"你不要以為我那樣不通情理,我出家人出門,哪有許多銀兩帶在身邊?你住那間房,連吃帶住怕不要四五錢銀子一天,你把房讓與我,豈不連累我多花若干錢?我住是想住,我打算同你商量:你住櫃房,可得花上房的錢;我住上房,仍是花櫃房的錢。適才店家只要八分銀子一天,不管吃,只管住。我們大家交代明白,這是公平交易,願意就這麼辦,否則你去你的,我還是叫店家替我找房,與你無干。你看可好?"李寧道:"老禪師說哪裡話來。你我萍蹤遇合,俱是有緣,些須店錢算得什麼?

弟子情願請老禪師上房居住,房飯錢由弟子來付,略表寸心。尊意如何?"那和尚聞言大喜道:"如此甚好。"一面朝店家說道:"你們大家都聽見了,房飯錢可是由他來給,是他心甘情願,不算我訛他吧?我早就說過,我如要那間房,誰敢不讓?你瞧這句話沒白說吧?"

這時把店家同旁觀的人幾乎氣破了肚皮。一個是恭恭敬敬地認吃虧,受奚落;一個是白吃白喝當應該,還要說便宜話。店家本想囑咐李寧幾句,不住地使眼色。李寧只裝作不懂,反一個勁催店家快搬。店家因是雙方情願,不便管閒事,只得問明李寧,講好房飯錢由他會帳,這才由李寧將英瓊喚出,遷往櫃房。那和尚也不再理人,徑自昂然直入。到了房中落座後,便連酒帶菜要個不停。

話說那間櫃房原是帳房一個小套間,店家拿來堆置雜物之用,骯髒黑暗,光線空氣無不惡劣異常。起初店家原是存心搪塞和尚,誰想上房客人居然肯讓。搬進去以後,店家好生過意不去,不斷進房賠話。李寧竟安之若素,一點不放在心上,見店家進房安慰,只說出門人哪裡都是一樣住,沒有什麼。那伺候上房的店小二,見那和尚雖然吃素,都是盡好的要了一大桌,好似倚仗有人會帳,一點都不心疼,暗罵他窮吃餓吃,好生替李寧不服氣。又怕和尚吃用多了,李寧不願意,抽空來到李寧房中報告道:"這個和尚簡直不知好歹,客官何苦管他閒帳?就是喜歡齋僧佈道,吃虧行善,也要落在明處,不要讓人把自己當作空子。"李寧暗笑店小二眼光太小,因見他也是一番好心,不忍駁他。只說是自己還願朝山,立誓不與佛門弟子計較,無論他吃多少錢,都無關係。並囑咐店小二好好伺候,如果上房的大師父走時,不怪他伺候不周,便多把酒錢與他。店小二雖然心中不服,見李寧執意如此,也就無可奈何,自往上房服侍去了。英瓊見她父親如此,知道必有所為。她雖年幼,到底不是平常女子,並未把銀錢損失放在心上,只不過好奇心盛,幾次要問那和尚的來歷,俱被李寧止住。鬧了這一陣,天已昏黑。李寧適才被和尚一攪,只吃了個半飽,當下又叫了些飲食,與英瓊再次進餐,找補這後半頓。吃喝完畢,業已初更過去。店家也撤去市招,上好店門。住店的客人,安睡的安睡,各自歸房。不提。

李寧對著桌上一盞菜油燈發呆了一陣,待英瓊又要問時,李寧站起來囑咐英瓊,不要隨便出去,如困時,不妨先自安睡。英瓊便問是否到上房看望那位大和尚。李寧點了點頭,叫英瓊有話等回山細說,不要多問。說罷,輕輕開門出來,見各屋燈光黯淡,知道這些朝山客人業已早睡,準備早起入山燒香。便放輕腳步,走到上房窗下,從窗縫往裡一看,只見室中油燈剔得很旺,燈臺下壓著一張紙條。再尋和尚,蹤跡不見,李寧大為驚異。一看房門倒扣,輕輕推開窗戶,飛身進去,拿起燈臺底下的紙條,只見上面寫著"凝碧崖"三個字,墨跡猶新,知道室中的人剛走不大一會。隨手放下紙條,急忙縱身出來,跳上房頂一看,大街人靜,星月在天,四面靜悄悄的。深巷中的犬吠拆聲,零零落落地隨風送到。神龍見首,鴻飛已冥,哪裡有一絲跡兆可尋?知道和尚走遠,異人已失之交臂,好生懊悔。先前沒有先問他的名字、住址,無可奈何,只得翻身下地,仔細尋思:"那凝碧崖莫非就是他駐錫之所?特地留言,給我前去尋訪,也未可知。"猛想起紙條留在室中,急忙再進上房看時,室中景物並未移動,惟獨紙條竟不知去向。室中找了個遍,也未找到。適才又沒有風,不可能被風吹出窗外,更可見和尚並未走遠,還是在身旁監察他有無誠意。自己以前觀察不錯,此人定是為了自己而來,特地留下地方,好讓自己跟蹤尋訪。

當下不便驚動店家,仍從窗戶出來。回房看英瓊時,只見她伏在桌上燈影下,眼巴巴望著手中一張紙條出神。見李寧進來,起身問道:"爹爹看見白眉毛和尚麼?"李寧不及還言,要過紙條看時,正是適才和尚所留的,寫著"凝碧崖"三個大字的紙條。驚問英瓊:"從何處得來?"英瓊道:"適才爹爹走出門,不多一會,我正在這裡想那和尚行蹤奇怪,忽然燈影一晃,我面前已留下這張紙條。我跑到窗下看時,正看見爹爹從房上下來,跳進上房窗戶去了。這'凝碧崖'三個字是什麼意思?怎會憑空飛入房內?爹爹可曾曉得?"李寧道:

"大概是我近來一心皈依三寶,感動高人仙佛前來指點。這'凝碧崖'想是那高人仙佛叫我前去的地方。為父從今以後,或者能遇著一些奇緣,擺脫塵世。只是你……"說到這裡,目潤心酸,好生難過。英瓊便問道:"爹爹好,自然女兒也好。女兒怎麼樣?"李寧道:"我此時尚未拿定主意,高人仙佛雖在眼前,尚不肯賜我一見,等到回山再說吧。"英瓊這時再也忍耐不住,逼著非要問個詳細。李寧便道:"為父近來已看破世緣,只為向平之願未了,不能披髮入山。適才街上遇見那位和尚,我聽他念佛的聲音震動我的耳膜,這是內家煉的一種罡氣,無故對我施為,決非無因,不是仙佛,也是劍俠,便有心上前相見。後來又想到你身上,恐怕無法善後,只得罷休。誰想他跟蹤前來,起初以為事出偶然。及至聽他指明要我住的那間房,又說出許多不近情理的話,便知事更有因。只是為父昔年闖蕩江湖,仇人甚多,又恐是特意找上門來的晦氣。審慎結果,於是先把他讓入上房,再去察看動靜。去時已看見桌上有這張紙條,人已去遠,才知這位高僧真是為我前來。只是四海茫茫,名山甚多,叫我哪裡去尋這凝碧崖?即使尋著之後,勢必不能將你帶去,叫我怎生安排?如果不去,萬一竟是曠世仙緣,豈不失之交臂?所以我打算回山,考慮些日再說。"英瓊聞言道:"爹爹此言差矣!女兒雖然年幼,近來學習內外功,已知門徑。我們住的所在,前臨峭壁,後隔萬丈深溝,鳥飛不到,人蹤杳然。爹爹只要留下三五年度日用費,女兒只每年下兩次山,購買應用物品,儘可度日用功,既不畏山中虎狼,又無人前來擾亂。三五年後,女兒把武功練成,再去尋訪爹爹下落。由爹爹介紹一位有本領、會劍術的女師太為師,然後學成劍術,救世濟人,豈非絕妙?人壽至多百年,爹爹學成大道,至少還不活個千年?女兒也可跟著沾光,豈不勝似目前苟安的短期聚首?'不放心'和'不捨得'幾個字從何說起?"

李寧見這膝前嬌女小小年紀,有此雄心,侃侃而談,絕不把別離之苦與素居之痛放在心上,全無絲毫兒女情態,既是疼愛,又是傷心。便對她道:"世問哪有這樣如意算盤?你一人想在那絕境深谷中去住三五年,談何容易。天已不早,明日便要回山,姑且安歇,回山再從長計較吧。天下名山何止千百,這凝碧崖還不知是在哪座名山之中,是遠是近呢。"英瓊道:"我看那位高僧既肯前來點化,世間沒有不近人情的仙佛,他不但要替爹爹同女兒打算,恐怕他留的地名,也決不是什麼遠隔千里。"說著,便朝空默拜道:"好高僧,好仙佛,你既肯慈悲來度我父親,你就索性一起連我度了吧。你住的地方也請你快點說出來,不要叫我們為難,打悶葫蘆了。"李寧見英瓊一片孩子氣,又好笑,又心疼。也不再同她說話,只顧催她去睡。

當下李寧便先去入廁,英瓊就在房中方便,回來分別在鋪就的兩個鋪板上安睡。英瓊仍有一搭沒一搭地研究用什麼法子尋那凝碧崖。李寧滿腹心思,加上店房中借用的被褥又不乾淨,穢氣燻鼻難聞,二人俱都沒有睡好。

時光易過,一會寒雞報曉,外面人聲嘈成一片。李寧還想叫英瓊多睡一會,好在回山又沒有事。英瓊偏偏性急,鋪蓋又髒,執意起來。李寧只得開門喚店家打洗漱水。這時天已大明,今天正是香汛的第一日,店中各香客俱在天未明前起身入山,去搶燒頭香,人已走了大半。那未走的也在打點僱轎動身,顯得店中非常熱鬧。那店小二聽李寧呼喚,便打水進來。

李寧明知和尚已走,店家必然要來報告,故意裝作不知,欲待店小二先說。誰想店小二並不發言,只幫著李寧收拾買帶進山的東西。後來李寧忍不住問道:"我本不知今日是香汛,原想多住些日子,如今剛打算去看熱鬧。你去把我的帳連上房大禪師的帳一齊開來。再去替我僱兩名挑夫,將這些送與山中朋友之物挑進山去。回頭多把酒錢與你。"店小二聞言,笑道:"客官真有眼力,果然那和尚不是騙吃騙住之人。"李寧聞言,忙問:"此話怎講?"店小二道:"昨天那位大師父那般說話行為,簡直叫我們看著生氣。偏又遇見客官這樣好性的人兒。起初他胡亂叫菜叫酒,叫來又用不多,明明是拿客官當空子,糟踐人。我們都不服氣,還怕他日後有許多麻煩。誰想他是好人,不過愛開玩笑。"李寧急於要知和尚動靜,見店小二隻管文不對題地絮叨,便衝口問道:"莫非那位大師父又回來了嗎?"店小二才從身上慢悠悠地取出一封信遞給李寧,說道:"那位大師父才走不多一會,並未回來。不過他臨走時,已將他同客官的帳一齊付清,還賞了我五兩銀子酒錢。他說客官就在峨眉居住,與他是街坊鄰居。他因為客官雖好佛,盡上別的寺觀禮拜,不上他廟裡燒香,心中有氣,昨天在街上相遇,特地跟來開玩笑。他見客官有涵養,任憑他取笑並不生氣,一高興,他的氣也平了。我問他山上住處和廟的名字,他說客官知道,近在咫尺,一尋便到。會帳之後,留下這一封信,叫我等客官起身時,再拿出來給你。"李寧忙拆開那信看時,只見上面寫著:"欲合先離,不離不合。凝碧千尋,蜀山一角。何愁掌珠,先謀解脫。明月梅花,神物落落。手扼游龍,獨擘群魔。卅載重逢,乃證真覺。"字跡疏疏朗朗,筆力遒勁,古逸可愛。可見昨晚這位高僧並未離開自己,與英瓊對談的一番心事,定被他聽了去。既然還肯留信,對於英瓊必有法善後,心中大喜。父女二人看完後,不禁望了二眼,因店小二在旁,不便再說什麼。

店小二便問:"信上可是約客官到他廟內去燒香?我想他一個出家人,還捨得代客官會帳,恐怕也有希圖。客官去時,還得在意才好。"李寧便用言語支吾過去。

一會,店小二僱來挑夫,李寧父女便收拾上道。過了解脫橋,走向入山大道。迎面兩個山峰,犬牙交錯,形勢十分雄壯。一路上看見朝山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有的簡直從山麓一步一拜,拜上山去。山上廟宇大小何止百十,只聽滿山麓梵唄鍾魚之聲,與朝山的佛號響成一片,襯著這座名山的偉大莊嚴,令人見了自然起敬。李寧因自己不入廟燒香,不便挑著許多東西從人叢中越過,使命挑夫抄昔日入山小徑。到了捨身巖,將所有東西放下,開發腳力自去。等到挑夫走遠,仍照從前辦法,父女二人把買來的應用物品,一一背了上去。回到石洞之中,因冬日天短,漸已昏黑。父女二人進洞把油燈點起,將什物安置。累了一天,俱覺有些勞乏,胡亂做些飲食吃了,分別安睡。

第二日晨起,先商量過冬之計。等諸事安排就緒,又拿出那和尚兩個紙條,同店小二所說的一番話仔細詳參。李寧對英瓊道:"這位高僧既說與我是鄰居,那凝碧崖定離此地不遠。我想趁著這幾日天氣晴明,在左近先為尋訪。只是此山甚大,萬一當日不能回來,你不可著急,千萬不要離開此地才好。"英瓊點頭應允。由這日起,李寧果就在這山前山後,仔細尋訪了好幾次。又去到本山許多有名的廟宇,探問可有人知道這凝碧崖在什麼地方,俱都無人知曉。英瓊閒著無事,除了每日用功外,自己帶著老父親當年所用的許多暗器,滿山去追飛逐走。有時打來許多野味,便把它用鹽醃了,準備過冬。她生就天性聰明,加以天生神力,無論什麼武功,一學便會,一會便精。自從入山到現在,雖然僅止幾個月工夫,學了不少的能耐。她那輕身之術,更是練得捷比猿揉,疾如飛鳥。每日遍山縱躍,膽子越來越大,走得也越遠。李寧除了三五日赴山崖下汲取清泉水,一心只在探聽那高僧的下落,對女兒的功課無暇稽考。英瓊怕父親擔心,又來拘束自己,也不對她父親說。父女二人,每日俱是早出晚歸,習以為常。

漸漸過了一個多月,凝碧崖的下落依舊沒有打聽出來。這時隆冬將近,天氣日寒。他們住的這座山洞,原是此山最背風的所在,冬暖夏涼;加以李寧佈置得法,洞中燒起一個火盆,更覺溫暖如春,不為寒威所逼。這日李寧因連日勞頓,在後山深處遭受一點風寒,身體微覺不適。英瓊便勸他暫緩起床,索性養息些日,再去尋凝碧崖的下落。一面自己起身下床,取了些儲就的枯枝,生火熬粥,與她父親趕趕風寒,睡一覺發發汗。起床之時,忽覺身上雖然穿了重棉,還有寒意。出洞一看,只見雪花紛飛,兀自下個不住,把周圍的大小山峰和山半許多瓊宮梵宇,點綴成一個瓊瑤世界。半山以下,卻是一片渾茫,變成一個雪海。雪花如棉如絮,滿空飛舞,也分不出那雪是往上飛或是往下落。英瓊生平幾曾見過這般奇景,高興得跳了起來。急忙進洞報道:"爹爹,外面下了大雪,景緻好看極了!"李寧聞言,嘆道:

"凝碧崖尚無消息,大雪封山,不想我緣薄命淺一至於此!"英瓊道:"這有什麼要緊?神仙也不能不講道理,又不是我們不去專誠訪尋,是他故意用那種難題來作難人。他既打算教爹爹的道法,早見晚見還不是一樣?爹爹這大年紀,依女兒之見,索性過了寒冬,明春再說,豈不兩全其美?"李寧不忍拂愛女之意,自己又在病中,便點了點頭。英瓊便跑到後洞石室取火煮粥,又把昨日在山中挖取的野菜煮了一塊臘肉,切了一盤熟野味。洞中沒有傢俱,便把每日用飯的一塊大石頭,滾到李寧石榻之前。又將火盆中柴火撥旺,才去請李寧用飯。

只見李寧仍舊面朝裡睡著,微微有些呻吟。英瓊大吃一驚,忙用手去他頭上身上摸時,只覺李寧周身火一般熱,原來寒熱加重,病已不輕。一個弱齡幼女與一個行年半百的老父,離鄉萬里,來到這深山絕頂之上相依為命,忽然她的老父患起病來,怎不叫人五內如焚!英瓊忍著眼中兩行珠淚,輕輕在李寧耳旁喚道:"爹爹,是哪兒不好過?女兒已將粥煮好,請坐起來,喝一些熱粥,發發汗吧。"李寧只是沉睡,口中不住吐出細微的聲音,隱約聽出"凝碧崖"三字。英瓊知是心病,又加上連日風寒勞碌,寒熱夾雜,時發譫語。又遇上滿天大雪,下山又遠,自己年幼,道路不熟,無處延醫。李寧身旁更無第二個人扶持。不禁又是傷心,又是害怕。害怕到了極處,便不住口喊"爹爹"。李寧只管昏迷不醒,急得英瓊五內如焚,飯也無心吃。連忙點了一副香燭,跪向洞前,禱告上蒼庇佑。越想越傷心,便躲到洞外去痛哭一場。這種慘況,真是哀峽吟猿,無此悽楚。只哭得樹頭積雪紛飛,只少一隻杜鵑,在枝上幫她啼血。

這時雪還是越下越盛。他們的洞口,在山的最高處,雖然雪勢較稀,可是十丈以外,已分不清東西南北。英瓊四顧茫茫,束手無計,哭得腸斷聲嘶之際,忽然止淚默想。想一陣,又哭;哭一會,又進去喚爹;喚不醒,又出來哭。似這樣哭進哭出,不知有若干次。最後一次哭進洞去,恍惚聽得李寧在喚她的小名,心中大喜,將身一縱,便到榻前,忙應:"爹爹,女兒在此。"誰想李寧仍是不醒,原是適才並未喚她,是自己精神作用。這一來,越加傷心到了極點,也不再顧李寧聽見哭聲,抱著李寧的頭,一面哭,一面喊。喊了一會,才聽見李寧說道:"英兒,你哭什麼?我不過受了點涼,心中難過,動彈不得,一會就會好的,你不要害怕。"英瓊見李寧說話,心中大喜,急忙止住悲泣,便問爹爹吃點粥不。李寧點了點頭。英瓊再看粥時,因為適才著急,灶中火滅,粥已冰涼。急得她重新生火,忙個不住。眼望著粥鍋燒開,又怕李寧重又昏睡過去,便縱到榻前去看。偏偏火勢又小,一時不容易煮開,好不心焦。好容易盼到粥熱,因李寧生病,不敢叫他吃葷,連忙取了一些鹹菜,連同稀粥,送到榻前。將李寧扶起,一摸頭上,還是滾熱。便用枕被墊好背腰,自己端著粥碗,一手拈起鹹菜,一口粥一口菜地喂與父親吃。李寧有兼人的飯量,英瓊巴不得李寧吃完這碗再添。誰想李寧吃了多半碗,便自搖頭,重又倒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1:45

第四十三回 大雪空山 割股療親行拙孝 沖霄健羽 碧崖丹澗拜真仙

英瓊一陣心酸,幾乎落下淚來。勉強忍住悲懷,把李寧被蓋塞好。又將自己床上所有的被褥連同棉衣等類,都取來蓋在李寧身上,希望能出些汗便好。這時已屆天晚,洞外被雪光返照,洞內卻已昏黑。英瓊猛想起自己尚未吃飯,本自傷心,吞吃不下。又恐自己病倒,病人更是無人照料,只得勉強喝了兩口冷粥。又想到適才經驗,將粥鍋移靠在火盆旁邊,再去煮上些開水同飯,灶中去添些柴火,使它火勢不斷,可以隨用隨有。收拾好後,自己和衣坐在石榻火盆旁邊,淚汪汪望著床上的父親,一會又去摸摸頭上身上出汗不曾。到了半夜,忽然洞外狂風拔木,如同波濤怒吼,奔騰澎湃。英瓊守著這一個衰病老父,格外聞聲膽裂。他們住的這個石洞原分兩層,外層俱用石塊堆砌封鎖,甚為堅固,僅出口處有一塊大石可以啟閉,用作出入門戶;裡層山洞,當時周淳在洞中時,便裝好冬天用的風擋,用粗布同棉花製成,厚約三四寸,非常嚴密。不然在這風雪高山之上,如何受得。英瓊衣不解帶,一夜不曾閤眼。直到次日早起,李寧周身出了一身透汗,悠悠醒轉。英瓊忙問:"爹爹,病體可曾痊癒?"李寧道:"人已漸好,無用擔憂。"英瓊便把粥飯端上,李寧稍微用了一些。英瓊不知道病人不能多吃,暗暗著急。這時李寧神志漸清,知道英瓊一夜未睡,兩眼紅腫如桃,好生痛惜。便說這感冒不算大病,病人不宜多吃,況且出汗之後,人已漸好,催英瓊吃罷飯後,補睡一覺。英瓊還是將信將疑,只顧支吾不去。後來李寧裝作生氣,連勸帶哄,英瓊也怕她父親擔心勞累,勉強從命,只肯在李寧腳頭睡下,以便照料。李寧見她一片孝心,只得由她。英瓊哪能睡得安穩,才一閤眼,便好似李寧在喚她。急忙縱起問時,卻又不是。李寧見愛女這種孝心,暗自傷心,也巴不得自己早好。誰想到晚間又由寒熱轉成瘧疾。是這樣時好時愈,不消三五日,把英瓊累得幾乎病倒。幾次要下山延醫,一來李寧執意不許,二來無人照應。英瓊進退為難,心如刀割。

到第六天,天已放晴。英瓊猛想起效法古人割股療親。趁李寧昏迷不醒之時,拿了李寧一把佩刀,走到洞外,先焚香跪叩,默祝一番。然後站起身來,忽聽一聲雕鳴。抬頭看時,只見左面山崖上站著一個大半人高的大雕,金眼紅喙,兩隻鋼爪,通體純黑,更無一根雜毛,雄健非常。望著英瓊呱呱叫了兩聲,不住剔毛梳翎,顧盼生姿。若在往日,英瓊早已將暗器放出,豈肯輕易饒它。這時因為父親垂危,無此閒心,只看了那雕一眼,仍照預定方針下手。先卷左手紅袖,露出與雪爭輝的皓腕。右手取下櫻口中所銜的佩刀,正要朝左手臂上割去。忽覺耳旁風生,眼前黑影一晃,一個疏神,手中佩刀竟被那金眼雕用爪抓了去。英瓊罵道:"不知死的孽畜,竟敢到太歲頭上動土!"罵完,跑回洞中取出幾樣暗器同一口長劍,欲待將雕打死消氣。那雕起初將刀抓到爪中,只一擲,便落往萬丈深潭之下。仍飛向適才山崖角上,繼續剔毛梳翎,好似並不把敵人放在心上。英瓊惟恐那雕飛逃,不好下手,輕輕追了過去。那雕早已看見英瓊持著兵刃暗暗追將過來,不但不逃,反睜著兩隻金光直射的眼,斜偏著頭,望著英瓊,大有藐視的神氣。惹得英瓊性起,一個箭步,縱到離雕丈許遠近,左手連珠弩,右手金鏢,同時朝著那雕身上發將出去。英瓊這幾樣暗器,平日得心應手,練得百發百中,無論多靈巧的飛禽走獸,遇見她從無倖免。誰想那雕見英瓊暗器到來,並不飛騰,抬起左爪,只一抓便將那隻金鏢抓在爪中;同時張開鐵喙,朝著那三枝連珠弩,好似兒童玩的黃雀打彈一般,偏著頭,微一飛騰,將英瓊三枝弩箭橫著銜在口中。又朝著英瓊呱呱叫了兩聲,好似非常得意一般。那崖角離地面原不到丈許高下,平伸出在峭壁旁邊。崖右便是萬丈深潭,不可見底。英瓊連日衣不解帶,十分勞累傷心,神經受了刺激,心慌意亂。這崖角本是往日練習輕身所在,這時因為那雕故意找她麻煩,惹得性起,志在取那雕的性命,竟忘了崖旁深潭危險,也未計及利害。就勢把昔日在烏鴉嘴偷學來的六合劍中穿雲拿月的身法施展出來,一個箭步,連劍帶人飛向崖角,一劍直向那雕頸刺去。那雕見英瓊朝它飛來,倏地兩翼展開,朝上一起,英瓊刺了一個空,身到崖角,還未站穩,被那雕展開它那車輪一般的雙翼,飛向英瓊頭頂。英瓊見那雕來勢太猛,知道不好,急忙端劍,正待朝那雕刺去時,已來不及,被那雕橫起左翼,朝著英瓊背上掃來,打個正著。雖然那雕並未使多大勁,就它兩翼上撲起的風勢,已足以將人扇起。英瓊一個立足不穩,從崖角上墜落向萬丈深潭,身子輕飄飄地往下直落,只見白茫茫兩旁山壁中積雪的影子,照得眼花繚亂。知道一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性命難保。想起石洞中生病的老父,心如刀割。正在傷心害怕,猛覺背上隱隱作痛,好似被什麼東西抓住似的,速度減低,不似剛才投石奔流一般往下飛落。急忙回頭一看,正是那隻金眼雕,不知在什麼時候飛將下來,將自己束腰絲帶抓住。因昔日李寧講過,凡是大鳥擒生物,都是用爪抓住以後,飛向高空,再擲向山石之上,然後下來啄食,猜是那雕不懷好意。一則自己寶劍業已剛才墜入深潭;二則半懸空中,使不得勁。又怕那雕在空中用嘴來啄,只得暫且聽天由命,索性等它將自己帶出深潭,到了地面,再作計較。用手一摸身上,且喜適才還剩有兩隻金鏢未曾失落,不由起了一線生機。便悄悄掏出,取在手中,準備一出深潭,便就近給那雕一鏢,以求僥倖脫險。誰想那雕並不往上飛起,反一個勁直往下降,兩翼兜風,平穩非凡,慢慢朝潭下落去。

英瓊不知道那雕把她帶往潭下則甚,好生著急。情知危險萬狀,事到其間,也就不作求生之想了。英瓊膽量本大,既把生死置之度外,反藉此飽看這崖潭奇景。下降數十丈之後,雪跡已無,漸漸覺得身上溫暖起來。只見一團團、一片片的白雲由腳下往頭上飛去。有時穿入雲陣之內,被那雲氣包圍,什麼也看不見。有時成團如絮的白雲飛入襟袖,一會又復散去。再往底下看時,視線被白雲遮斷,簡直看不見底。那雲層穿過了一層又一層,忽然看見腳下面有一個從崖旁伸出來的大崖角,上面奇石如同刀劍森列,尖銳鱗峋。這一落下去,還不身如齏粉?英瓊閉目心寒,剛要喊出"我命休矣",那雕忽然速度增高,一個轉側,收住雙翼,從那峭崖旁邊一個六七尺方圓的洞口鑽了過去。英瓊自以為必死無疑,但好久不見動靜,身子仍被那雕抓住往下落。不由再睜雙目看時,只見下面已離地只有十餘丈,隱隱聞得鍾魚之聲。心想:"這萬丈深潭之內,哪有修道人居此?"好生詫異。這時那雕飛的速度越發降低。英瓊留神往四外看時,只見石壁上青青綠綠,紅紅紫紫,佈滿了奇花異卉,清香蔑鬱,直透鼻端。面積也逐漸寬廣,簡直是別有洞天,完全暮春景象,哪裡是寒風凜冽的隆冬天氣。不由高興起來。身子才一轉側,猛想起自己尚在鐵爪之下,吉凶未卜;即使能脫危險,這深潭離上面不知幾千百丈,如何上去?況且老父尚在病中,無人侍奉,不知如何懸念自己。不禁悲從中來。那雕飛得離地面越近,便看見下面山阿碧岑之旁,有一株高有數丈的古樹,樹身看去很粗,枝葉繁茂。那鍾魚之聲忽然停住,一個小沙彌從那樹中走將出來,高聲喚道:"佛奴請得嘉客來了嗎?"那雕聞言,仍然抓住英瓊,在離地三四丈的空中盤旋,不肯下去。英瓊離地漸近,早掏出懷中金鏢,準備相機行事。見那雕不住在高空盤旋,這是自然迴翔,不比得適才是藉著它兩翼兜風的力,平平穩穩地往下降落。人到底是血肉之軀,任你英瓊得天獨厚,被那雕抓住,幾個轉側,早已鬧得頭昏眼花,天旋地轉,那小沙彌在下面高聲喊嚷,她也未曾聽見。那雕盤旋了一會,倏地一聲長嘯,收住雙翼,弩箭脫弦般朝地面直瀉下來。到離地三四尺左右,猛把鐵爪一鬆,放下英瓊,重又沖霄而起。

這時英瓊神志已昏,暈倒在地,只覺心頭怦怦跳動,渾身痠麻,動轉不得。停了一會,聽見耳旁有人說話的聲音。睜開秀目看時,只見眼前站定一個小沙彌,和自己差不多年紀。

聽他口中道:"佛奴無禮,檀越受驚了。"英瓊勉強支持,站起身來問道:"適才我在山頂上,被一大雕將我抓到此間。這裡是什麼所在?我是如何脫險?小師父可知道?"那小沙彌合掌笑道:"女檀越此來,乃是前因。不過佛奴莽撞,又恐女檀越用暗器傷它,累得女檀越受此驚恐,少時自會責罰於它。家師現在雲巢相候,女檀越隨我進見,便知分曉。"

這時英瓊業已看清這個所在,端的是仙靈窟宅,洞天福地。只見四面俱是靈秀峰巒,天半一道飛瀑,降下來匯成一道清溪。前面山阿碧岑之旁,有一棵大楠樹,高只數丈,樹身卻粗有一丈五六尺,橫枝低極,綠蔭如蓋,遮蔽了三四畝方圓地面;樹後山崖上面,藤蘿披拂,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生長在上面。綠苔痕中,隱隱現出"凝碧"兩個方丈大字。英瓊雖然神思未定,已知道此間決少兇險,便隨那小沙彌直往樹前走來。見那樹身業已中空,樹頂當中結了一個茅棚。心想:"這人在這大樹頂上住家,倒好耍子。"及至離那山崖越近,那"凝碧"兩個摩崖大字越加看得清楚。忽然想起白眉毛和尚所留的紙條,不禁脫口問道:"此地莫非就是凝碧崖麼?"那小沙彌笑答道:"此間正是凝碧崖。家師因恐令尊難以尋找,特遣佛奴接引,不想竟把女檀越請來。請見了家師再談吧。"英瓊聞言,又悲又喜:喜的是上天不負苦心人,凝碧崖竟有了下落;悲的是老父染病在床,又不知自己去向,怕他擔心加病。

事到如今,也只好去見了那和尚再作計較。一面想,一面正待往樹心走進時,忽聽一聲佛號,聽去非常耳熟。接著面前一晃,業已出現一人,定睛看時,正是峨眉縣城內所遇的那位白眉毛高僧。英瓊福至心靈,急忙跪倒在地,眼含痛淚,口稱:"難女英瓊,父病垂危,現在遠隔萬丈深潭,無法上去侍奉老父。懇求禪師大發慈悲,施展佛法,同弟子一起上去,援救弟子父親要緊。"說時,聲淚俱下,十分哀痛。那高僧答道:"你父本佛門中人,與老僧有緣,想將他度入空門,才留下凝碧地址,特意看他信心堅定與否。後來見他果然一心皈依,真誠不二,今日才命佛奴前去接引。它隨我聽經多年,業已深通靈性,見你因父病割股,孝行過人,特地將你佩刀抓去。你以為它有心戲弄,便用暗器傷它,它野性未馴,想同你開開玩笑。它兩翼風力何止千斤,一個不小心,竟然將你打入深潭,它才把你帶到此地同老僧見面。它適才向老僧報告,一切我已盡知。你父之病,原是感冒風寒,無關緊要。這裡有丹藥,你帶些回去與汝父服用,便可痊癒。病癒之後,我仍派佛奴前去接引到此,歸入正果便了。"英瓊聞言,才知那雕原是這位老禪師家養的。這樣看來,老父之病定無妨礙。他既叫帶藥回去,必有上升之法。果然自己父親之見不差,這位老禪師是仙佛一流。不禁勾起心思,叩頭已畢,重又跪求道:"弟子與家父原是相依為命,家父承師祖援引,得歸正果,實是萬千之幸。只是家父隨師祖出家,拋下弟子一人,伶仃孤苦,年紀又輕,如何是了?還望師祖索性大發慈悲,使弟子也得以同歸正果吧。"那高僧笑道:"你說的話談何容易。佛門雖大,難度無緣之人;況且我這裡從不收女弟子。你根行稟賦均厚,自有你的機緣。我所留偈語,日後均有應驗。糾纏老僧,與你無益。快快起來,打點回去吧。"英瓊見這位高僧嚴詞拒絕,又惦記著洞中病父,不敢再求,只得遵命起來。又問師祖名諱,白眉和尚答道:"老僧名叫白眉和尚。這凝碧崖乃是七十二洞天福地之一,四時常春,十分幽靜,現為老僧靜養之所。你這次回去,遠隔萬丈深潭,還得借佛奴揹你上去。它隨我多年,頗有道術,你休要害怕。"

那旁小沙彌聞言,忽然嘬口一呼,其聲清越,如同鸞鳳之鳴一般。一會工夫,便見碧霄中隱隱現出一個黑點,漸漸現出全身,飛下地來,正是那隻金眼雕。口中銜著一隻金鏢、三枝弩箭,兩隻鐵爪上抓了一把刀、一把劍,俱是英瓊適才失去之物。那雕放下兵刃暗器,便對英瓊呱呱叫了兩聲。這時英瓊細看那雕站在地下,竟比自己還高,兩目金光流轉,周身起黑光,神駿非凡。見它那般靈異,更自驚奇不止。那雕走向白眉和尚面前,趴伏在地,將頭點了幾點。白眉和尚道:"你既知接這位孝女前來,如何叫她受許多驚恐?快好好送她回去,以贖前愆,以免你異日大劫臨頭,她袖手不管。"那雕聞言,點了點頭,便慢慢一步一步地走向英瓊身旁蹲下。白眉和尚便從身旁取出三粒丹藥,付與英瓊。說道:"此丹乃我採此間靈草煉成,一粒治你父病,那兩粒留在你的身旁,日後自有妙用,以獎你的純孝。現在各派劍仙物色門人,你正是好材料,不久便有人來尋你。急速去吧。"英瓊正要答言叩謝,一轉眼間,白眉和尚已不知去向。只得朝著茅棚跪叩了一陣。那小沙彌取過一根草索,系在那雕頸上。叫英瓊把兵刃暗器帶好,坐了上去。這番不比來時,一則知道神鵰與白眉和尚法力;二則父親服藥之後就要痊癒,還可歸入正果。真是歸心似箭,喜氣洋洋,一絲一毫也不害怕。

當下謝別小沙彌,坐上雕背,一手執定草索,一手緊把著那雕翅根,一任它健翩沖霄,破空而起。眨眨眼工夫,下望凝碧崖,已是樹小如芥,人小如蟻。那雕忽然回頭朝著英瓊叫了兩聲,停止不進。英瓊急忙抬頭往上下左右看時,只見頭上一個伸出的山崖,將上行的路遮絕,只左側有一個數尺方圓的小洞。知道那雕要從這洞穿過,先警告自己。忙將雙手往前一撲,緊緊抱著那雕兩翼盡頭處,再用雙腳將雕當胸夾緊。那雕這才收攏雙翼,頭朝上,身朝下,從洞中穿了上去。適才下來時,是深不見底;如今上去,又是望不見天,白茫茫盡被雲層遮滿。那雕好似輕車熟路一般,穿了一層雲層,又是一層雲層。到了危險地方,便回頭朝著英瓊叫兩聲,好讓她早作防備。把一個英瓊愛得如同性命一般,不住騰出手來去撫弄它背上的鐵羽鋼翎。似這樣在雕背上飛了有好一會,漸漸覺得身上有了寒意,崖凹中也發現了積雪,知距離上面不遠。果然一會工夫,飛上山崖,直到洞邊降下。

這時日已銜山,英瓊心念老父,又不願那雕飛去。便向那雕說道:"金眼師兄,你接引我去見師祖,使我父親得救,真是感恩非淺!請你先不要走,隨我去見我爹爹吧。"那雕果然深通人意,由著英瓊牽著頸上草索,隨她到了李寧榻前。恰好李寧尚在發燒昏迷,並不知英瓊出去半日,經此大險。當下英瓊放下兵刃暗器,顧不得別的,淚汪汪先喊了兩聲爹爹,未見答應。急忙掌起燈火,去至灶前看時,業已火熄水涼,急忙生火將水弄熱。又怕那雕走去,一面燒火,一面求告。且喜那雕進洞以後,英瓊走到哪裡,它便跟到哪裡,蹲了下來。

這時英瓊真是又喜又憂又傷心,不知如何是好。一會工夫,將水煮開,忙把稀飯熱在火上。

舀了一碗水,將李寧推了個半醒,將自眉和尚贈的靈丹與李寧灌了下去。一手抱著雕的身子,目不轉睛地望著榻上病父。不大工夫,便聽李寧喊道:"英兒,可有什麼東西拿來給我吃?我餓極了。"英瓊知是靈丹妙用,心中大喜。三腳兩步跑到灶前,將粥取來。那雕也隨她跳進跳出。李寧服藥之後,剛剛清醒過來,覺得腹中飢餓,便叫英瓊去取食物。猛見一個黑影晃動,定睛一看,燈光影裡,只見一個尖嘴金眼的怪物追隨在女兒身後,一著急,出了一身冷汗。也忘了自己身在病中,一摸床頭寶劍,只剩劍匣。急忙持在手中,從床上一個箭步縱到英瓊的身後,望著那怪物便打。只聽叭噠一聲,原來用力太猛,那個怪物並未打著,倒把前面一個石椅劈為兩半,劍匣也斷成兩截。那怪物跳了兩跳,呱呱叫了兩聲,並不逃走。

李寧心急非常,還待尋取兵刃時,英瓊剛把粥取來,放在石桌之上,忽見李寧縱起,業己明白,顧不得解釋,先將李寧兩手抱住。急忙說道:"這是凝碧崖白眉師祖打發它送女兒回來的神鵰,爹爹休要誤會。病後體弱,先請上床吃粥,容女兒細說吧。"那李寧也看出那怪物是個金眼雕,聽了女兒之言,暗暗驚喜。顧不得上床吃粥,直催英瓊快說。

英瓊便請李寧坐在榻前,仍是自己端著粥碗,服侍李寧食用,並細細將前事說了一遍。

李寧一面吃,一面聽,聽得簡直是悲從中來,喜出望外,傷心到了極處,也高興到了極處。

這一番話,真是消災去病,把英瓊準備的一鍋粥,吃了個鍋底朝天。李寧聽完之後,也不還言,急忙跑向雕的面前,屈身下拜道:"嘉客恩人到來,恕我眼瞎無知,還望師兄海涵,不要生氣。"那雕聞言,把頭點了兩點。李寧重又過來,抱著英瓊哭道:"英兒,苦了你也!

"英瓊原怕那雕生氣,見李寧上前道歉,好生高興。猛想起父病新愈,不能勞累,忙請李寧上床安息。李寧道:"我服用靈丹之後,便覺寒熱盡退,心地清涼。你看我適才吃那許多東西,現在精神百倍,哪裡還有病在身?"英瓊聞言,忽然覺得自己腹中飢餓。況且嘉客到來,只顧服侍病人,忘了招待客人。急忙跑進廚房,取出幾件臘野味,用刀割成細塊,請雕食用。那雕又朝著英瓊叫了兩聲,好似表示感謝之意。英瓊又與它解下繩索,由它自在吃用。

自己重又胡亂煮了些飯,就著剩菜,挨坐在李寧身旁,眼看那雕一面吃,自己一面講。這石室之中,充滿了天倫之樂,真個是苦盡甘來,把連日陰霾愁鬱景象一掃而空。

李寧見那雕並不飛去,知道自己將要隨它去見白眉和尚,惟恐愛女心傷遠離,不敢說將出來。心中不住盤算,實在進退兩難,忍不住一聲短嘆。英瓊何等聰明,早知父親心思。忙問:"爹爹,你病才好,又想什麼心事,這般短嘆長吁則甚?"李寧只說:"沒有什麼心事,英兒不要多疑。"英瓊道:"爹爹還哄我呢。你見師祖座下神鵰前來接引,我父女就要遠離了,爹爹捨不得女兒,又恐仙緣惜過,進退兩難。是與不是?"李寧聞言,低頭沉吟不語。英瓊又道:"爹爹休要如此,只管放心。適才凝碧崖前,女兒也曾跪求師祖一同超度。師祖說,女兒不是佛門中人,他又不收女弟子,不久便有仙緣來救女兒。日後爹爹雖在凝碧崖參修,有這位金眼師兄幫助,那萬丈深潭也不難飛渡。女兒雖然年幼,恨不得立刻尋著一個劍仙的師父,練成一身驚人的本領,出入空濛,飛行絕跡。照師祖的偈語看來,也是先離後合。日後既有重逢之日,愁它何來?實不瞞爹爹說,女兒先前也想不要離開爹爹才好。自從這次凝碧崖拜見師祖之後,又恨不能爹爹早日成道,女兒也早一點沾光。至於深山獨居之苦,爹爹見了師祖之後,就說女兒年幼,求師祖命這位金眼師兄陪伴女兒,在洞中朝夕用功,等候仙緣到來。豈不免卻後顧之憂,兩全其美?"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2:13

第四十四回 隻影感蒼茫 寂寂寒山 欣逢佳侶 孺心傷離別 漫漫前路 喜得神鵰

李寧見英瓊連珠炮一般說得頭頭是道,什麼都是一廂情願,又不忍心駁她。剛想說兩句話安慰她,那雕已把一堆臘野味吃完,偏著頭好似聽他父女爭論。及至英瓊講完,忽然呱呱叫了兩聲。英瓊疑心雕要喝水,剛要到廚房去取時,那雕忽朝李寧父女將頭一點,鋼爪一登,躍到風擋之前,伸開鐵喙,撥開風擋,跳了出去。李寧父女跟蹤出來看時,那雕已走向洞口,只見它將頭一頂,已將封洞的一塊大石頂開,橫翼一偏,徑自離洞,沖霄而起。急得英瓊跑出洞去,在下面連聲呼喚,央求它下來。那雕在英瓊頭頂上又叫了兩聲,雪光照映下,眼看一團黑影投向萬丈深潭之內去了。英瓊狂喊了一會,見雕已飛遠,無可奈何,垂頭喪氣隨李寧回進洞內。李寧見她悶悶不樂,只得用好言安慰。又說道:"適才所說那些話,都是能說不能行的。你不見那雕才聽你說要向你師祖借它來作伴,它便飛了回去麼?依我之見,等那雕奉命來接我去見你師祖時,我向他老人家苦求,給你介紹一個有本領的女師父,這還近一點情理。你師祖雖說你不久自有仙緣,就拿我這回尋師來說,恐怕也非易事呢。"英瓊到底有些小孩心性,她見爹爹不日出家,自己雖說有仙緣遇合,但不知要等到何時。便想起周淳的女兒輕雲,現在黃山餐霞大師處學劍,雖說從未見面,她既是劍仙門徒,想必能同自己情投意合。再加上幾代世交,倘能將雕調養馴熟,騎著它到黃山去尋輕雲,求她引見餐霞大師,就說是她父親介紹去的,自己再向大師苦求,決不會沒有希望。等到劍術學成,在空中游行自在,那時山河咫尺,更不愁見不著爹爹。所以不但不愁別離,反恨不得爹爹即日身體復原,前往凝碧崖替自己借雕,好依計行事。不想那雕聞言飛去,明明表示拒絕。又動了孺慕孝思,表面怕李寧看出,裝作無事,心頭上卻是懊喪難受到了極處。及至聽李寧說求白眉和尚代尋名師,才展了一絲笑容。父女二人又談了一陣離別後的打算,俱都不得要領,橫也不好,豎也不妥當,總是事難兩全。直到深夜,才由李寧催逼安睡。

英瓊心事在懷,一夜未曾閤眼,不住心頭盤算,到天亮時才得閤眼。睡夢中忽聽一聲雕鳴,急忙披衣下床,冒著寒風出洞看時,只見殘雪封山,晨曦照在上面,把崖角間的冰柱映成一片異彩。下望深潭,仍是白雲滃翳,遮蔽視線,看不見底。李寧起來較早,正在練習內功。忽見女兒披衣下床,一躍出洞,急忙跟了出來。英瓊又把昨日鬥雕的地方同自己遇險情形,重又興高采烈說了一遍。把李寧聽了個目眩心搖,魂驚膽戰,抱著愛女,直喊可憐。父女二人談說一陣,便進洞收拾早飯。用畢出來看時,晴日當空,陽光非常和暖,耳旁只聽一片轟轟隆隆之聲,驚天動地。那山頭積雪被日光融化成無數大小寒流,夾著碎冰、矮樹、砂石之類,排山倒海般往低凹處直瀉下去。有的流到山陰處,受了寒風激盪,凝成一處處的冰川冰原。山崖角下,掛起有一尺許寬、二三丈長的一根根冰柱。陽光映在上面,幻成五色異景,真是有聲有色,氣象萬千。

李寧正望著雪景出神,忽見深潭底下白雲堆中,衝起一團黑影,大吃一驚,忙把英瓊往後一拉。定睛看時,那黑影已飛到了崖角上面,正是那隻金眼神鵰。英瓊心中大喜,忙喚:

"金眼師兄快來!"說罷,便進洞去,切臘肉野味來款待。那雕到了上面,朝李寧面前走來,叫了兩聲,便用鋼喙在那雪地上畫了幾畫。李寧認出是個"行"字,知道白眉和尚派它前來接引,不敢怠慢。先朝天跪下,默祝一番。然後對那雕說道:"弟子尚有幾句話要向小女囑咐,請先進洞去,少待片刻如何?"那雕點頭,便隨李寧進洞。英瓊已將臘野味切了一大盤,端與那雕食用。那雕也毫不客氣地盡情啄食。這時李寧強忍心酸,對英瓊道:"神鵰奉命接我去見師祖,師祖如此垂愛,怎敢不去?只是你年幼孤弱,獨處空山,委實令人放心不下。我去之後,你只可在這山頭上用功玩耍,切不可遠離此間。我隨時叩求師祖,與你設法尋師。洞中糧食油鹽,本就足敷你我半年多用。我走後,去了我這食量大的,更可支持年半光景。你周叔父一生正直忠誠,決不會中人暗算;他是我性命之交,決不會不回來看我父女。等他回來,便求他陪你到黃山尋找你世姊輕雲,引見到餐霞大師門下。我如蒙師祖鑑準,每月中得便求神鵰送我同你相見。你須要好生保重,早晚注意寒暖,以免我心懸兩地。"說罷,虎目中兩行英雄淚,不禁流將下來。英瓊見神鵰二次飛來,滿心喜歡。雖知李寧不久便要別離,萬沒想到這般快法。既捨不得老父遠離,又怕老父親失去這千載一時的仙緣。心亂如麻,也不知如何答對是好。那神鵰食完臘野味後,連聲叫喚,那意思好似催促起程。李寧知道再難延遲,把心一橫,徑走向石桌之前,匆匆與周淳留了一封長信,把經過前後及父女二人志願全寫了上去。那英瓊看神鵰叫喚,靈機一動,急忙跑到神鵰面前跪下,說道:"家父此去,不知何日迴轉。我一人在此,孤苦無依,望你大發慈悲,稟明師祖,來與我作伴。

等到我尋著劍仙做師父時,再請你回去如何?"那雕聞言,偏著頭,用兩隻金眼看著英瓊,忽然長鳴兩聲。英瓊不知那雕心意,還是苦苦央求。一會工夫,李寧將書信寫完,還想囑咐英瓊幾句,那雕已橫翼翩然,躍出洞去。李寧父女也追了出來,那雕便趴伏在地。英瓊知道是叫李寧騎將上去。猛想起草索,急忙進洞取了出來,系在那雕頭頸之上。又告訴李寧騎法,同降下時那幾個危險所在。李寧一一記在心頭。父女二人俱都滿腹愁腸,雖有千言萬語,一句也說不出來。那雕見他父女執手無言,好似不能再等,徑自將頭一低,鑽進李寧胯下。

英瓊忙喊"爹爹留神"時,業已沖霄而起。那雕帶著李寧在空中只一個盤旋,便投向那深潭而去。

英瓊這才想起有多少話沒有說,又忘了請李寧求白眉師祖,命神鵰來與自己作伴。適才是傷心極處,欲哭無淚;現在是痛定思痛,悲從中來。在寒山斜照中,獨立蒼茫,悽悽涼涼,影隻形單。一會兒想起父親得道,必來超度自己;那白眉師祖又曾說自己不久要遇仙緣,異日學成劍仙,便可飛行絕跡,咫尺千里。立時雄心頓起,止淚為歡,高興到了萬分。一會兒想起古洞高峰,人跡不到,獨居空山,何等淒涼;慈父遠別,更不知何年何月才得見面。

傷心到了極處,便又痛哭一場。又想周淳同多臂熊毛太見面後,吉凶勝負,音訊全無。萬一被仇人害死,黃山遠隔數千裡,自己年幼路不熟,何能飛渡?一著急,便急出一身冷汗。似這樣弔影傷懷,一會兒喜,一會兒悲,一會兒驚惶,一會兒焦急。直到天黑,才進洞去,覺得頭腦昏昏,腹中也有些飢餓。隨便開水泡一點飯,就著鹹菜吃了半碗。強抑悲思,神志也漸清寧。忽然自言自語:"呸!李英瓊,你還自命是女中英豪,怎麼就這般沒出息?那白眉師祖對爹爹那樣大年紀的人,尚肯度歸門下,難道我李英瓊這般天資,便無人要?現在爹爹走了,正好打起精神用功。等周叔父回來,上黃山去投輕雲世姊;即使他不回來,明年開了春,我不會自己尋了去?洞中既不愁穿,又不愁吃,我空著急做什麼?"念頭一轉,登時心安體泰。索性凝神定慮,又做了一會內功,上床拉過被子,倒頭便睡。她連日勞乏辛苦,又加滿腹心事,已多少夜不得安眠。這時萬慮皆消,夢穩神安,直睡到第二天已未午初,才醒轉過來。忽聽耳旁有一種輕微的呼息之聲,猛想起昨日哭得神思昏亂,進來時忘記將洞門封閉,莫不是什麼野獸之類闖了進來?輕輕掀開被角一看,只喜歡得連長衣都顧不及穿,從石榻上跳將起來,心頭怦怦跳動,跑過去將那東西抱著,又親熱,又撫弄。原來在她床頭打呼的,正是那個金眼神鵰。不知何時進洞,見英瓊熟睡,便伏在她榻前守護。這時見英瓊起身,便朝她叫了兩聲。英瓊不住地用手撫弄它身上的鐵羽,問道:"我爹爹已承你平安背到師祖那裡去了麼?"那雕點了點頭。回過鐵喙,朝左翅根側一拂,便有一個紙條掉將下來。英瓊拾起看時,正是李寧與她的手諭。大意說見了白眉師祖之後,已蒙他收歸門下。由師祖說起,才知白眉師祖原是李寧的外舅父。其中還有一段很長的因果,所以不惜苦心,前來接引。又說英瓊不久便要逢凶化吉,得遇不世仙緣。那隻神鵰曾隨師祖聽經多年,深通靈性。已蒙師祖允許,命它前來與英瓊作伴,不過每逢朔望,要回凝碧崖去聽兩次經而已。叫英瓊好好看待於它,早晚用功保重,靜候周叔父回來,不要離開峨眉。師祖已說自己兒女情長,暫時決不便回來看望等語。

英瓊見了來書,好生欣喜,急忙去切臘味,只是原有臘味被神鵰吃了兩次,所剩不多,便切了一小半出來與那雕吃。一面暗作尋思:"這神鵰食量大,現值滿山冰雪,哪裡去尋野味與它食用?"心中好生為難。那雕風捲殘雲般吃完臘味以後,便往外跳去。英瓊也急忙跟了出來,只見那雕朝著英瓊長鳴,掠地飛起。英瓊著了慌,便在下面直喊,眼看那雕在空中盤旋了一陣,並不遠離,才放了心。忽地見它一個轉側,投向洪樁坪那邊直落下去。一會兒,那雕重又飛翔回來,等到飛行漸近,好似它鐵爪下抓著一個什麼東西。等到飛離英瓊有十丈高下,果然擲下一物。近前一看,原來是一隻梅花鹿,業已鹿角觸斷,腦漿迸裂,擲死過去。那雕也飛身下來,向英瓊連聲叫喚。英瓊見它能自己去覓野食,越發高興。愛那鹿皮華美溫暖,想剝下來鋪床。便到洞中取來解刀,將鹿皮剝下,將肉割成小塊,留下一點脯子,準備拿鐵叉烤來下酒。那雕在一旁任英瓊動作,並不過去啄食。一會兒跳進洞去,抓了一塊臘豬骨出來,擲在英瓊面前。英瓊恍然大悟,那雕是想把鹿肉腋熟再吃。當下忙赴後洞,取來水桶、食鹽。就在陽光下面將鹿肉洗淨,按照周淳所說川人臘燻之法,尋了許多枯枝,在山凹避風之處,將鹿肉醃燻起來。從此那雕日夕陪伴英瓊,有時去擒些野味回來醃臘。英瓊得此善解人意的神鵰為伴,每日調弄,指揮如意,毫不感覺孤寂。幾次想乘雕飛翔,那雕卻始終搖頭,不肯飛起,想是來時受過吩咐的。

過不多日,便是冬月十五,那雕果然飛回凝碧崖聽經。回來時,帶來李寧一封書信,說自己要隨師祖前往成都一帶,尋訪明室一個遺族,順便往雲南石虎山去看師兄采薇僧朱由穆,此去說不定二三年才得回來。到了成都,如能尋著周淳,便催他急速回山。囑咐英瓊千萬不要亂走,要好好保養、用功等語。英瓊讀完書信,難受一會,也無法可想,惟有默祝上蒼,保佑她父親早日得成正果而已。

時光易逝,轉眼便離除夕不遠。英瓊畢竟有些小孩子心性,便把在峨眉縣城內購買的年貨、爆竹等類搬了出來,特別替那隻神鵰醃好十來條臘鹿腿,準備同它過年。又用竹籤、綵綢糊成十餘隻宮燈,到除夕晚上懸掛。每日做做這樣,弄弄那樣,雖然獨處空山,反顯得十分忙碌。到二十七這天,那雕又抓來兩隻野豬和一隻梅花鹿。英瓊依舊把鹿皮剝了下來存儲。等到跑到洞中取鹽來醃這兩樣野味時,猛發覺所剩的鹽,僅敷這一回醃臘之用,以後日用就沒有了。急忙跑到後洞存糧處再看時,哪一樣家常日用的東西都足敷年餘之用,惟獨這食鹽一項,竟因自己只顧討神鵰的喜歡,一個勁醃製野味,用得太不經濟,以致在不知不覺中用馨。雖然目前肉菜等類俱都醃好,足敷三四月之用,以後再打來野味,便無法辦理。望著鹽缸發了一會愁,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只得先將餘鹽用了再說。一面動手,一面對那雕說道:"金眼師兄,我的鹽快沒有了,等過了年,進城去買來食鹽,你再去打野味吧。現在打來,我是沒有辦法弄的啊。"那雕聞言,忽地衝霄而起。英瓊知道它不會走遠,司空見慣,也未在意。只在下面喊道:"天已快交正午,你去遊玩一會,快些回來,我等你同吃午飯呢。"那雕在空中一個迴旋,眨眨眼竟然不見。直到未初,還未迴轉。英瓊腹中飢餓,只得先弄些飯吃。又把豬、鹿的心臟清理出來,與那雕作午餐。

到了申牌時分,英瓊正在洞前習劍,遠望空中,出現一個黑點,知是神鵰飛回,便在下面連聲呼喚。一會工夫,飛離頭頂不遠,見那雕兩爪下抱定一物,便喊道:"對你說食鹽沒有,你如今又不大願吃鮮肉,何苦又去傷生害命呢?"言還未了,那雕已輕輕飛落下來。英瓊見它不似以往那樣將野獸從空擲下,近前一看,原來是一個大蒲包,約有三尺見方,不知是什麼物件。撕開一角,漏出許多白色晶瑩的小顆。仔細一看,正是自流井的上等官鹽,足有二三百斤重,何愁再沒鹽用。歡喜若狂,忙著設法運進洞去。出來對那雕說道:"金眼師兄,你真是神通廣大,可愛可佩!但是我父親曾經說過,大丈夫作事要光明磊落,不可妄取別人的東西,下次切不可如此啊!"那雕只是瞑目不答。英瓊便將預備與它吃的東西取來給它。正在調弄那雕之時,忽然聞見一陣幽香,從崖後吹送過來。跟蹤過去看時,原來崖後一株老梅樹,已經花開得十分茂盛,寒香撲鼻。英瓊又是一番高興,便在梅花樹下徘徊了一陣。見天色已漸黃昏,不能再攜雕出遊,便打算進洞去尋點事做。

剛剛走到洞口前面,忽見相隔有百十丈的懸崖之前,一個瘦小青衣人,在那冰雪鋪蓋的山石上面,跳高縱遠,步履如飛地直往崖前走去。她所居的石洞,因為地形的關係,後隔深潭,前臨數十丈的削壁斷澗,天生成的奇屏險障。人立在洞前,可以把十餘里的山景一覽無遺。而從捨身巖上來,通到這石洞的這一條羊腸小徑,又曲折,又崎嶇。春夏秋三季,是灌木叢生,蓬草沒膝;一交冬令,又佈滿冰雪,無法行走。自從李寧父女同周淳、趙燕兒走過外,從未見有人打此經過。英瓊見那青衣人毫不思索,往前飛走,好似輕車熟路一般,暗暗驚異。心想:"這塊冰雪佈滿的山石上面,又滑又難走,一個不小心,便有粉身碎骨之虞。

自己雖然學了輕身功夫,都不敢走這條道上下,這人竟有這樣好的功夫,定是劍仙無疑。莫不是白眉師祖所說那仙緣,就是此人前來接引麼?"正在心中亂想,那青衣人轉過一個崖角,竟自不見。正感覺失望之間,忽然離崖前十餘丈高下,一個人影縱了上來。那雕見有人上來,一個迴旋,早已橫翼凌空,只在英瓊頭上飛翔,並不下來,好似在空中保護一般。英瓊見那上來的人穿著一身青,頭上也用一塊青布包頭,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高下,背上斜插著一柄長劍,面容秀美,裝束得不男不女,看去甚是面熟。正要張口問時,那人已搶先說道:"我奉了家師之命,來採這凌霄崖的宋梅,去佛前供奉。不想姊姊隱居之所就在此間,可稱得上是幸遇了。"說時,將頭上青布包頭取下,現出螓首蛾眉,秀麗中隱現出一種英姿做骨。

來的這個女子,正是那峨眉前山解脫庵廣慧師大門下帶髮修行的女子餘英男。英瓊自那日城中回來,先是父親生病,接著父女分離,勞苦憂悶,又加大雪封山,無法行走,早已把她忘卻。現在獨處空山,忽然見她來作不速之客,又見人家有這一身驚人的本領,一種敬愛之心油然而生。自己正感寂寞的當兒,無意中添了一個山林伴侶,正好同她結識,彼此來往盤桓。先陪她到崖後去採了幾枝梅花,然後到洞中坐定。英男比英瓊原長兩歲,便認英瓊做妹妹。二人談了一陣,甚是投機,相見恨晚。英男因不見李寧,便問:"尊大人往哪裡去了?"

英瓊聞言,不由一陣心酸,幾乎落下淚來,便把李寧出家始未說了一遍。說到驚險與傷心處,英男也陪她流了幾次熱淚。漸漸天色已晚,英瓊掌起燈燭,定要留英男吃完飯再走。英男執意不肯,說是怕師父在家懸望。答應回庵稟明師父,明日午前準定來作長談,大家研究武術。英瓊挽留不住,依依不捨地送了出來。

這時已是暮靄蒼茫,瞑色四合,山頭積雪反映,依稀辨出一些路徑。英瓊道:"姊姊來的這條路非常險滑,這天黑回去,妹子太不放心。還是住在洞中,明日再行吧。"說到此處,忽聽空中一聲雕鳴。英瓊又道:"只顧同姊姊說話,我的金眼師兄還忘了給姊姊引見呢。

"說罷,照著近日習慣,嘬口一呼。那雕聞聲便飛將下來,睜著兩隻金眼,射在英男面上,不住地打量。英男笑道:"適才妹子說老伯出家始末,來得太急,也不容人發問。當初背妹妹去見白眉師祖的就是它麼?有此神物守護,怪不得妹子獨處深山古洞之中,一絲也不害怕呢。"說罷,便走到那雕面前,去摸它身上的鐵羽。那雕一任她撫摸,動也不動。英瓊忽然驚叫道:"我有主意送你回去了。"英男便問何故?英瓊道:"不過我還不知道它肯不肯,待我同它商量商量。"便朝那雕說道:"金眼師兄,這是我新認識的姊姊餘英男,現在天黑,下山不便。請你看我的面子,送她回去吧。"那雕長鳴一聲,點了一點頭。英瓊大喜,便向英男說道:"金眼師兄已肯送你回去,姊姊害怕不?"英男道:"我怎好勞你的金眼師兄,怕使不得吧?"英瓊道:"你休要看輕它的盛意。它只背過我兩次,現在就再也不肯背了。不然我騎著它到處去玩,哪裡還會悶呢!你快騎上去吧,不然它要生氣的。"英男見英瓊天真爛漫,一臉孩子氣,處處都和自己情投意合,好不高興。又怕英瓊笑她膽小,只得點頭答應。英瓊才高高興興把草索取來,系在雕頸,又教了騎法。英男作別之後,騎了上去,立時健翩凌雲,將她送走。英瓊便回洞收拾晚飯,連夜將石洞打掃,宮燈掛起,年貨也陳設起來,準備明日嘉客降臨。一會工夫,那雕飛回。英瓊也就安歇。

第二日天才一亮,英瓊便起床將飯煮好。知道英男雖在庵中吃素,卻並未在佛前忌葷。

特地為她煮了幾樣野味,同城內帶來的菜蔬,崖前掘來的黃精、冬筍之類,擺了一桌。收拾齊備,便跑到崖前去望。到了午牌時分,正要請那雕去接時,英男已從崖下走來。二人見面,比昨日又增加幾分親密。進洞之後,英瓊自然是殷勤勸客。英男也不作客氣,痛快吃喝。

石室中瓶梅初綻,盆火熊熊,酒香花香,融成一片。石桌旁邊,坐著這兩個絕世娉婷的俠女,談談笑笑,好不有趣。那廣慧大師原先也是一位劍俠,自從遁入空門,篤志禪悅,別有悟心,久已不彈此調。因此英男雖相從有年,僅僅傳了些學劍入門的內功口訣,以作山行防身之用。她說英男不是佛門弟子,將來尚要到人世上作一番事業,所以不與她落髮。昨日英男回去,說明與英瓊相遇,廣慧大師笑道:"你遇見這個女魔王,你的機緣也快到了。你明日就離開我這裡,和她同居去吧。"英男疑心大師不願她和英瓊交友,便說英瓊怎樣的豪爽聰明。師父說她是女魔王,莫非她將來有什麼不好麼?大師道:"哪裡有什麼不好,不過我嫌她殺心太重罷了。你同她本是一條路上人,同她相交,正是你出頭之日。我叫你去投她,並非不贊成此舉,你為何誤會起來?"英男聞大師之言,才放了寬心。不過從師多年,教養之恩如何能捨?便求大師准許同英瓊時常見面,卻不要分離才好。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2:43

第四十五回 李英瓊萬里走孤身 赤城子中途逢異派

話說廣慧大師見英男難分難捨,笑道:"痴孩子,人生哪有不散的筵席?也無事事都兩全的道理。我如不因你絆住,早已不在此間了。現在你既有這樣好的容身處,怎麼還不肯離開?莫非你跟我去西天不成?"英男不明大師用意,仍是苦求。大師笑道:"你既不願離開我,也罷,好在還有一月的聚首,那你就暫時先兩邊來往,到時再說。"英男又問一月之後到何處去?大師只是微笑不言,催她去睡。第二日起來,先將應做的事做好,稟明大師,來見英瓊。談起大師所說之言,英瓊正因自己學劍為難,現在英男雖然不到飛行絕跡的地步,比自己總強得多,既然大師許她來此同住,再也求之不得,便請她即日搬來。英男哪肯應允,只答應常來一起學劍,遇見天晚或天氣不好時,便留宿在此。英瓊堅留了一會,仍無效果,只得由她。英男便把大師所傳的功夫口訣,盡心傳授。英瓊一一記在心頭,早晚用功練習。又請英男引見廣慧大師。大師卻是不肯,只叫英男傳語:異日仙緣遇合,學成劍術,多留一點好生之德便了。自從英男來的那天起,轉眼就是除夕。英男也稟明大師,到英瓊洞中度歲。英瓊得英男時常來往,頗不寂寞,每日興高采烈,舞刀弄劍。只苦於冰雪滿山,不能到處去遊玩而已。

初五這天早起,忽然聽見洞外雕鳴,急忙出洞,見那佛奴站在地上,朝著天上長鳴。抬頭看時,天空中也有一隻大雕,與那神鵰一般大小,正飛翔下來。仔細一看,這隻雕也是金眼鋼喙,長得與佛奴一般大,只是通體潔白,肚皮下面同雕的嘴卻是黑的。神鵰佛奴便迎上前去,交頸互作長鳴,神態十分親密,宛如老友重逢的神氣。英瓊一見大喜,便問那神鵰道:"金眼師兄,這是你的好朋友麼?我請它吃點臘野味吧。"說罷,便跑向洞內,切了一盤野味出來。那隻白雕並不食用,只朝著英瓊點了點頭。神鵰把那一大盤野味吃完後,朝著英瓊長鳴三聲,便隨著那隻白雕沖霄飛起。英瓊不知那雕是送客,還是被那隻白雕將它帶走,便在下面急得叫了起來。那神鵰聞得英瓊呼聲,重又飛翔下來。英瓊見那白雕仍在低空盤旋,好似等伴同行,不由心頭髮慌。一把將神鵰長頸抱著問道:"金眼師兄,我蒙你在此相伴,少受許多寂寞和危險。現在你如果是送客,少時就回,那倒沒有什麼;如果你一去不回,豈不害苦了我?"那雕搖了搖頭,把身體緊傍英瓊,現出依依不捨的神氣。英瓊高興道:"那未你是送客去了?"那雕又搖了搖頭。英瓊又急道:"那你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到底是什麼呢?"那雕仰頭看了看天,兩翼不住地扇動,好似要飛起的樣子。英瓊忽然靈機一動,說道:"想是白眉師祖著你同伴前來喚你,你去聽完經仍要回來的,是與不是?你我言語不通,這麼辦:你去幾天,就叫幾聲,以免我懸念如何?"那雕聞言,果然叫了十九聲。英瓊默記心頭。神鵰叫完了十九聲,那白雕在空中好似等得十分不耐煩,也長鳴了兩聲。那神鵰在英瓊肘下猛地把頭一低,離開英瓊手抱,長鳴一聲,望空而去。英瓊眼望那兩隻雕比翼橫空,雙雙望解脫坡那方飛去,不禁心中奇怪。起初還疑心那雕去將英男背來,與她作伴。一會工夫,見那兩隻雕又從解脫坡西方飛起,眨眨眼升入雲表,不見蹤影。

英瓊天真爛漫,與神鵰佛奴相處多日,情感頗深,雖說是暫時別離,也不禁心中難受已極。偏偏英男又因庵中連日有事,要等一二日才來。一個人空山弔影,無限悽惶。悶了一陣,回到洞中,胡亂吃了一頓午飯。取出父親的長劍,到洞外空地上,按照英男所傳的劍法練習起來。正練得起勁之際,忽聽身後一陣冷風,連忙回頭看時,只見身後站定一個遊方道士,黃冠布衣,芒鞋素襪,相貌生得十分猥瑣。英瓊見他臉上帶著一種嘲笑的神氣,心中好生不悅。怎奈平日常聽李寧說,這山崖壁立千仞,與外界隔絕,如有人前來,定非等閒之輩,因此不敢大意。當下收了招數,朝那道人問道:"道長適才發笑,莫非見我練得不佳麼?"

那道人聞言,臉上現出鄙夷之色,狂笑一聲道:"豈但不佳,簡直還未入門呢!"英瓊見那道人出言狂妄,不禁心頭火起,暗想:"我爹爹同周叔父,也是當年大俠,縱橫數十年,未遇過敵手。就說義姊餘英男所傳劍法,也是廣慧大師親自教授,即使不佳,怎麼連門也未入?這個窮老道,竟敢這般無禮!真正有本領的人,哪有這樣的不客氣?分明見我孤身一人在此,前來欺我,想奪我這山洞。偏偏今日神鵰又不在此,莫如我將機就計,同他分個高下,一面再觀察他的來意。倘若上天見憐,他真正是一個劍俠仙人,應了白眉師祖臨行之言,我就拜他為師;倘若是想佔我的山洞,我若打不過時,那我就逃到英男姊姊那裡暫住,等神鵰回來,再和他算帳。"她正在心頭盤算,那道人好似看出她的用意。說道:"小姑娘,你敢莫是不服氣麼?這有何難。你小小年紀,我如真同你交手,即使勝了你,將被各派道友恥笑。我如今與你一個便宜:我站在這裡,你儘管用你的劍向我刺來,如果你能沾著我一點皮肉,便算我學業不精,向你磕頭賠罪;如果你的劍刺不著我,我只要朝你吹一口氣,便將你吹出三丈以外,那你就得認罪服輸,由我將你帶到一個所在,去給你尋一位女劍仙作師父。你可願意?"英瓊聞言,正合心意。聽這道人語氣,知道白眉師祖所說之言定能應驗。把疑心人家,要奪她山洞之想,完全冰釋。不過還疑心那道人是說大話,樂得藉此試一試也好。主意想定後,答道:"道長既然如此吩咐,恕弟子無禮了。"說畢,右手捏著劍訣,朝著道人一指,腳一登,縱出去有兩三丈遠,使了一個大鵬展翅的架勢,倏地一聲嬌叱,左手劍訣一指,起右手連人帶劍,平刺到道人的胸前。這原是一個虛招,敵人如要避讓,便要上當;如不避讓,她便實刺過來。英瓊見道人行若無事,並不避讓。心想:"這個道人不躲我的劍,必是倚仗他有金鐘罩的功夫,他就不知道我爹爹這口寶劍吹毛斷鐵的厲害。他雖然口出狂言,與我並無深仇,何苦傷他性命?莫如點他一下,只叫他認罪服輸便了。"說時遲,那時快,英瓊想到這裡,便將劍尖稍微一偏,朝那道人左肩上劃去。劍離道人身旁約有寸許光景,英瓊忽覺得劍尖好似碰著什麼東西被擋住,這擋回來的阻力有剛有柔,非常強大。幸喜自己只用了三分力,否則受了敵人這個回撞力,恐怕連劍都要脫手。英瓊心中大驚,知道遇見了勁敵。腳一點,來個燕子穿雲勢,縱起兩丈高下,倏地一個黃鵠摩空,旋身下來,又往道人肩頭刺去。與上次一樣,劍到人身上便撞了回來,休說傷人皮肉,連衣服都挨不著邊。英瓊又要防人家還手,每一個招勢,俱是一擊不中,就連忙飛縱出去。似這樣刺了二三十劍,俱都沒有傷著道人分毫。

英瓊又羞又急,不知如何是好。後來見每次上前去,道人總是用眼望著自己。及至英瓊刺他身後,他又迴轉身來,只不還手而已。英瓊忽然大悟,心想:"這道人不是邪法,定是一種特別的氣功。他見我用劍刺到哪裡,他便將氣運到哪裡,所以刺不著他。"眉頭一皺,登時想出一個急招:故意用了十分力量,採取野馬分鬃,暗藏神龍探爪的架勢,刺向道人胸前。才離道人寸許光景,忙將進力收回,猛地將腳一墊,縱起二丈高下,來個魚鷹入水的姿勢。看去好似朝道人前面落下,重又用劍來刺,其實內藏變化。那道人目不轉睛地看英瓊是怎生刺來。誰知英瓊離那道人頭頂三四尺左右,倏地將右腳站在左腳背上,又一個燕子三抄水勢,借勁一起,反升高了尺許。招中套招,借勁使勢,身子一偏,一個風吹落花勢,疾如鷹隼。一個倒踢,頭朝下,腳朝上,舞起手中劍,使了五成力,一個織女投梭,刺向道人後心。滿想這次定然成功。忽見一道白光一晃,耳聽鏘的一聲,自己寶劍好似撞在什麼兵刃上面,嚇了一大跳。只好又來一個猿猴下樹,手腳同時沾地一翻,縱出去有三丈高遠。仔細看手中劍時,且喜並無損傷。正想不出好法對付那道人時,那道人已走將過來,說道:"我倒想不到你小小年紀,會有這般急智,居然看得出我用混元氣功夫御你的寶劍,設法暗算於我。若非我用劍氣護身,就幾乎中了你的詭計。現在你的各種絕招都使完了,你還有何話說?

快快低頭認輸吧。"這時英瓊已知來人必會劍術,要照往日心理,遇見這種人,正是求之不得。不知今日怎的,見了這道人,心中老是厭惡。知道要用能力對付,定然不行。暗恨神鵰佛奴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今天要走,害我遇見這個無賴老道,沒有辦法。心中一著急,不禁流下淚來。那道人又道:"你敢莫是還不服氣麼?我適才所說,一口氣便能將你吹出數丈以外,你可要試驗之後,再跟我去見你的師父嗎?"英瓊這時越覺那道人討厭,漸漸心中害怕起來,哪裡還敢試驗,便想用言語支吾過去。想了一想,說道:"弟子情願認罪服輸。弟子自慚學業微未,極想拜一位劍仙作師父。但是家父下山訪友,尚未回來。恐他回來,不見我在此,豈不教他老人家傷心?二則,我有一個同伴,也未回來。再者,道長名姓,同我去拜的那位師父的名姓,以及仙鄉何處,俱都不知,叫家父何處尋我?我意欲請道長寬我一個月的期,等家父回來,稟明瞭再去。或者等我同伴回來,告訴她我去的所在,也好使她轉告家父放心。道長你看如何?"

那道人聞言,哈哈笑道:"小姑娘,你莫要跟我花言巧語了。你父親同你重逢,至少還得二三十年。你想等那個扁毛畜生回來保你的駕麼?憑它那點微未道行,不過在白眉和尚那裡聽了幾年經,難道說還是我的對手麼?如果你想它跟隨你身旁作伴,本是一樁好事,不過我哪有工夫等它?你莫要誤會我有什麼歹意,你也不知道我的來歷。現在告訴你吧,我的道號叫赤城子,崑崙九友之一。我生平最不願收徒弟,這次受我師姊陰素棠之託,前來度你到她門下。此乃千載一時的良機,休要錯過了異日後悔。你怕你喂的那隻雕回來尋不見你,你就不知道那個扁毛畜生奉了白眉和尚之命,永遠做你的侍衛。它一日之間,能飛行數萬裡。

它已深通靈性,只要你留下地址,它回來時節,自會去尋你,愁它則甚?我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願意去更好,不願意去也得去。反正你得見了我師姊之後,如果你仍不願意,我仍舊可以送你回來。現在想不隨我走,那卻不成。"英瓊見他說出自己來歷,漸漸有點相信。

知道不隨他去,一定無法抵抗。他雖然討人厭煩,也許他說的那個女劍仙是個好人,也未可知。莫如隨他去見了那女劍仙,再作道理。反正他已答應自己,如不願意拜師,他仍肯送自己回來,樂得跟去開開眼界再說。主意打定後,便道:"道長既然定要我同去見那位女劍仙,我也無法。只是那位女劍仙是個什麼來歷,住在何處,必須先對我說明,好讓金眼師兄回來前去尋我。我有一個義姊,就在此山腰解脫庵居住,你得領我先到她那裡,囑咐她幾句,萬一我父親回來,也好讓義姊轉告他知道。再者,我如到了那女劍仙那裡,要是不稱我的心意,你須要送我回來。否則我寧死也不去的。"赤城子道:"你這幾件事,只有因廣慧這個老尼與我不對,到解脫庵去這一件不能依你外,餘下俱可依得。那女劍仙名喚陰素棠,乃是崑崙派中有名的女劍仙,隱居在雲南邊界修月嶺棗花崖。你急速留信去吧。"英瓊便問:"那女劍仙陰素棠,她可能教我練成飛劍在空中飛行麼?"赤城子道:"怎麼不能?"英瓊道:"我想起來了,你是他的師弟,當然也會飛劍,你先取出來讓我看一看什麼樣子,如果是好,不用你逼我去,我一步一拜也要拜了去的。"赤城子道:"這有何難?"說罷,將手一揚,便有一道白光滿空飛舞,冷氣森森,寒光耀眼。末後將手一指,白光飛向崖旁一株老樹,只一繞,憑空削斷,倒將下來。一根斷枝飛到那株宋梅旁邊,打落下無數梅花來。花雨過處,白光不見,赤城子仍舊沒事人一般,站在那裡。歡喜得英瓊把適才厭惡之念一概打消。

興高采烈地跑進洞中,與李寧、英男各寫一封信,又請英男告訴神鵰佛奴,到雲南修月嶺棗花崖崑崙派女劍仙陰素棠那裡去尋自己。寫完,取了些衣物出洞,那赤城子已等得不耐煩了。

英瓊這才深信白眉師祖之言已驗,當下便改了稱呼,喊赤城子做叔叔。又將洞門用石頭封好,並問上雲南得用多少天。赤城子道:"哪用多少日子?你緊閉二目,休要害怕,我們要走了。"說罷,一手將英瓊夾在脅下,喊一聲:"起!"駕劍光騰空飛去。英瓊見赤城子有這麼大本領,越發深信不疑。她向來膽大,偷偷睜眼往下界看時,只見白雲繞足,一座峨眉山縱橫數百里,一覽無遺,好不有趣。不消幾個時辰,也不知飛行了幾千百里,越過無數的山川城廓,漸漸天色黃昏,尚未到達目的地。天上的明星,比較在下面看得格外明亮,自出世以來,未曾見過這般奇景。

正在心頭高興,忽見對面雲頭上,飛過來數十道各種不同顏色的光彩。赤城子喊一聲:

"不好!"急忙按下劍光,到一個山頭降下。英瓊舉目往這山的四面一看,只見山環水抱,巖谷幽奇,遍山都是合抱的梅花樹,綠草蒙茸,翠鳥爭喧,完全是江南仲春天氣。迎面崖角邊上,隱隱現出一座廟宇。赤城子望了一望,急忙帶了英瓊轉過崖角,直往那廟前走去。英瓊近前一看,這廟並不十分大,廟牆業已東坍西倒。兩扇廟門只剩一扇倒在地下,受那風雨剝蝕,門上面的漆已脫落殆盡。院落內有一個鐘樓,四扇樓窗也只剩有兩扇。樓下面大木架上,懸著一面大鼓,外面的紅漆卻是鮮豔奪目。隱隱望見殿內停著幾具棺木。這座廟,想是多年無人住持,故而落到這般衰敗。赤城子在前走,正要舉足進廟,猛看見廟中這面大鼓,"咦"了一聲,忙又縮腳回來,伸手夾著英瓊,飛身穿進鐘樓裡面。英瓊正要問他帶自己到此則甚,赤城子連忙止住。低聲說道:"此刻不是講話之時,適才在雲路中遇見我兩個對頭,少時便要前來尋我,你在我身旁多有不便,莫如我迎上前去。這裡有兩枝何首烏,你餓時吃了,可以三五日不飢。三日之內,千萬不可離開此地。如果到了三日,仍不見我回來時,你再打算走。往廟外遊玩時,切記不可經過樓下庭心同大殿以內。你只要站在樓窗上頭,縱到廟牆,再由廟牆下去,便無妨礙。此山名為莽蒼山,這座廟並非善地。不聽我的話,遇見什麼兇險,我無法分身來救,不可任意行動。要緊,要緊!"說完,放下兩枝巨如兒臂的何首烏,不俟英瓊答言,一道白光,凌空而去。

英瓊心高膽大,見赤城子行動果然是一位飛行絕跡的劍仙,已經心眼口服。本想問他對頭是誰,為何將自己放在這座古廟內時,赤城子業已走去,無可奈何,只得依言在鐘樓中等候他回來再說。當下目送白光去後,回身往這鐘樓內部一看,只見蜘蛛在戶,四壁塵封,當中供的一座佛龕,也是殘破不堪。英瓊以一弱女子,來到這數千裡外的深山古寺之中,吉凶未卜,滿目淒涼,好生難過。幾次想到廟外去看看山景,都因為懾於赤城子臨行之言,不敢妄動。漸漸天色黃昏,赤城子還未見迴轉,覺著腹中飢餓,便將何首烏取了一技來吃。滿嘴清香甜美,非常好吃。才吃了半枝,腹中便不覺餓了。英瓊恐怕赤城子要三二日才得回來,不敢任意吃完,便將剩餘的一枝半何首烏,仍藏在懷中。將佛前蒲團上的灰塵掃淨後,坐在上面歇息。愁一會,煩一會,又跑到窗前去遠眺瞑色。

這時天氣也漸漸黑暗起來,一輪明月正從東山腳下升起,清光四射,照得廟前平原中千百株梅花樹上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一陣陣幽香,時時由風吹到,不由脫口叫出一聲好來。

賞玩一陣,頓覺心曠神怡,百慮皆忘。英瓊畢竟是孩子心性,老想到廟外去,把這月色、梅花賞玩個飽,早忘了赤城子臨行之言,待了一會,忍耐不住。這個鐘樓離地三四丈,梯子早已坍塌,無法下去。英瓊在峨眉練習過輕身術,受了她父親的高明指點,早已練得身輕如燕,哪把這丈許遠廟牆放在心上。當下站起來,腳一登,已由樓窗縱到廟牆,又由牆上縱到廟外。見這廟外的明月梅花,果然勝景無邊,有趣已極。這時明月千里,清澈如晝,只有十來顆疏星閃動,月光明亮,分外顯得皎潔。英瓊來到梅花林中,穿進穿出,好不高興。徘徊了好一會,赤城子仍是音無音信,也不知他所遇的對頭是何許人物,厲害不厲害,吉凶勝負如何,好生代他著急。

到了半夜,漸漸覺著有點夜涼,打算回到鐘樓,將自己帶來的小包裹打開,添一件衣服穿上,再作計較。一面心頭盤算,便舉足往廟裡走去。美景當前,早忘了處境危險,此番進廟,因為順便,便由正門進去。才走到鐘樓面前,便看見架上那一面大可數抱的大鼓,鼓上面好似貼有字紙。暗想:"這座破廟內,處處都是灰塵佈滿,單單這面大鼓,紅漆如新,上面連一星星灰塵俱都無有,好生奇怪。"見那鼓槌掛在那裡,好似又大又重,便想去取過來看看。猛聽得殿內啾啾兩聲怪叫。英瓊在這夜靜更深,荒山古廟之內,聽見這種怪聲,不由毛髮一根根直豎起來。猛想起適才頭次進廟時,恍惚看見廟中停有幾具棺材;赤城子臨行時,又說此非善地。自己來時匆忙,只帶了隨身換洗衣服銀兩,不曾帶得兵刃。越想心中越覺害怕,忍不住偷眼往殿內看時,月光影裡,果然有四具棺材,其中一具的棺蓋已倒在一邊。

英瓊見無甚動靜,略覺放心,也無心去把玩那鼓槌。正要返回鐘樓時,適才的怪聲又起,啾啾兩聲,便有一個黑東西飛將出來。英瓊喊了一聲:"不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一縱便上了牆頭。定睛往下看時,原來飛出來的是一隻大蝙蝠,倒把自己嚇了一大跳。不禁"呸"

了一聲,心神甫定。隨即又有一陣奇腥隨風吹到,耳旁還微聞一種咻咻的呼吸聲。英瓊此時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圓睜二目,四下觀看,並無動靜,知道自己神虛膽怯。正要由牆上縱到鐘樓上去,忽聽適才那一種呼吸聲就在腦後,越聽越近。猛回頭一看,嚇了一個膽裂魂飛。原來她身後正站著一個長大的骷髏,兩眼通紅,渾身綠毛,白骨嶙峋。並且伸出兩隻鳥爪般的長手,在她身後作出欲撲的架勢。那廟牆缺口處,只有七八尺的高下,正齊那怪物的胸前。英瓊本是作出要往樓上縱去的架勢,在這危機一發的當兒,且喜沒有亂了步數。英瓊被那怪物嚇了一跳,腳便落了空,幸那身子原是往前縱的,忙亂驚惶中頓生急智,趁那兩腳還未著地之際,左腳搭在右腳上面,借勁使勁,只一縱,蜻蜓點水勢地早縱到了鐘樓上面。剛剛把腳站穩,便聽見下面殿內的棺木發出軋軋之聲。響了一會,接著又是砰砰幾聲大響,顯然是棺蓋落地的聲音。接著又是三聲巨響過去。再看剛才那個綠毛紅眼的怪物,已繞到前門,進到院內,直奔鐘樓走來,口中不住地吱吱怪叫。一會工夫,殿內也蹦出三個同樣的怪物,都是綠毛紅眼,白骨嶙峋,一個個伸出鳥爪,朝著英瓊亂叫亂蹦,大有欲得而甘心的神氣。英瓊雖然膽大,也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幸喜那鐘樓離地甚高,那四個怪物雖然兇惡,身體卻不靈便,兩腿筆直,不能彎轉,儘管朝上直跳,離那鐘樓還有丈許,便倒將下來。

英瓊見那怪物不能往上高縱,才稍放寬心。

驚魂乍定後,便想尋一些防身東西在手上,以備萬一。在鐘樓上到處尋覓,忽然看見神龕內的佛肚皮上,破了一個洞穴,內中隱隱發出綠光,好生詫異。伸手往佛肚皮中一摸,掏出一個好似劍柄一般的東西,上面還有一道符篆,非金非石,製作古雅,綠黝黝發出暗藍光彩,其長不到七八寸。英瓊在百忙中也尋不著什麼防身之物,便把它拿在手中。再回頭往樓下看時,那四個怪物居然越跳越高,幾次跳到離樓窗只有三四尺光景。差這數尺,總是縱不上來。八隻鋼一般的鳥爪,把鐘樓上的木板抓得粉碎。四個怪物似這般又跳了一會,見目的物終難到手,為首的一個好似十分暴怒,忽地狂嘯一聲,竟奔向鐘樓下面,去推那幾根木柱,意在把鐘樓推倒,讓樓上人跌下地來,再行嚼用。其餘三個怪物見為首的如此,也上前幫同一齊動作。鐘樓年久失修,早已腐朽,那四個怪物又都是力大無窮,哪經得起它們幾推幾搖,早把鐘樓的木柱推得東倒過來,西倒過去。那一座小小鐘樓,好似遇著大風大浪的舟船,在怪物八隻鳥爪之下,搖晃不住,樓上的門窗木板,連同頂上的磚瓦,紛紛墜落下來。英瓊見勢危急,將身立在窗臺上面,準備鐘樓一倒,就飛身縱上牆去逃走。主意才得拿定,忽地咔嚓一聲,一根支樓的大柱,竟然倒將下來。英瓊知道樓要倒塌,更不怠慢,腳一登,便到了廟牆上面。知道怪物不能跳高,見那大殿屋脊也有三丈高下,便由牆頭縱了上去。悄悄伏在殿脊上面,用目往下偷看時,忽聽嘩嘩啦啦之聲。接著震天的一聲巨響,一座鐘樓竟被怪物推倒下來。又是咚的一聲,一根屋樑直插在那面紅鼓上面,將那面光澤鑑人的大紅鼓穿了一個大洞。那四個怪物起初推樓時節,一心一意在做那破壞工作,不曾留心英瓊逃走。及至將樓推倒,便往瓦礫堆中去尋人來受用。八隻鋼爪起處,月光底下瓦礫亂飛。那怪物翻了一陣,尋不見英瓊,便去拿那面鼓來出氣,連撕帶抓,早把那面鼓拆了個粉碎。同時狂叫一聲,似在四面尋找。忽然看見月光底下英瓊的人影,抬頭便發現了英瓊藏身所在。這四個怪物互相吱吱叫了數聲,竟分四面將大殿包圍,爭先恐後往殿脊上面搶來。有一個怪物正立在那堆破鼓面前,大概走得性急,一腳踹虛,被那破鼓膛絆了一交。原來這四個怪物是年代久遠的殭屍煉成,雖然行走如飛,只因骨骼僵硬,除兩手外,其餘部分都不大靈活。跌倒在地下,急切間不容易爬起。其餘三個怪物已有兩個抓住殿前瓦壟,要縱上殿脊上去。英瓊百忙中想不出抵禦之法,便把殿頂的瓦揭了一螺,朝那先爬上來的兩個怪物頂上打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3:15

第四十六回 步明月 古寺鬥殭屍 玩梅花 擒龍得寶劍

話說李英瓊忙亂中用殿瓦向怪物打去,只聽咔嚓連聲,那怪物叫了兩聲,越加顯出憤怒的神氣,好似並不曾傷著什麼。幸而那殿年久失修,椽梁均已腐爛。那怪物因為抓住瓦壟,身子懸在空中,還是縱不上去,著急一使勁,整個房頂被它扯斷,連那怪物一齊墜到地下。

英瓊這時正是心驚膽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防了這面,剛打算覓路逃走,忽見在破鼓堆中跌倒的那個怪物,從那破爛鼓架之中,拾起一個三尺來長、四五寸方的白木匣兒,匣兒上面隱隱看出畫有符篆。這種殭屍最為殘忍兇暴,見要吃的生人不能到手,又被那木匣絆了一跤,越加憤怒。不由分說,便把那木匣拿在手中,只一抓一扯之間,便被它分成兩半。還待再動手去粉碎時,木匣破處,滋溜溜一道紫光衝起,圍著那怪物腰間只一繞,一聲慘叫,便被分成兩截,倒在地下。那從房簷墜下的兩個怪物,剛得爬起,還要往上縱時,忽聽同伴叫聲,三個怪物一齊回頭看時,只見它們那個同伴業已被腰斬在地。月光底下,一團青綃紫霧中,現出一條似龍非龍的東西,如飛而至。那三個怪物想是知道厲害,顧不得再尋人來吃,一齊拔腿便逃。那條紫龍如電閃一般卷將過來,到了三個怪物的身旁,只一卷一繞之間,一陣軋軋之聲,便都變成了一堆白骨骷髏,拆散在地。

那龍除了四個怪物,昂頭往屋脊上一望,看見了英瓊,箭也似地躥了上來。英瓊只顧看那怪物與龍爭鬥,竟忘了處境的危險。在這刻不容緩的當兒,才想起:"那幾個怪物不過是幾具死人骸骨,雖年久成精,又不能跳高縱矮,自己有輕身的功夫,還可以躲避。這條妖龍一眨眼工夫,便將那四個怪物除去,自必更加厲害。還不逃走,等到何時?"想到這裡,便將身體用力一縱,先上了廟牆,再跳將下去。這時,那條龍已縱到離她身旁不遠。英瓊但覺一陣奇寒透體襲來,知道那龍已離身後不遠,不敢怠慢,亡命一般逃向廟前梅林之中。那條龍離她身後約有七八尺光景,緊緊追趕。英瓊猛一回頭,才看清那條龍長約三丈,頭上生著一個三尺多長的長鼻,渾身紫光,青煙圍繞,看不出鱗爪來。英瓊急於逃命,哪敢細看。因為那龍身體長大,便尋那樹枝較密的所在飛逃。這時已是三更過去,山高月低,分外顯得光明。廟前這片梅林約有三里方圓,月光底下,清風陣陣,玉屑朦朧,彩萼交輝,晴雪噴豔。

這一條紫龍,一個紅裳少女,就在這水晶宮、香雪海中奔逃飛舞,只驚得翠鳥驚鳴,梅雨亂飛。那龍的紫光過處,梅枝紛紛墜落,咔喳有聲。

英瓊看那龍緊追身後,嚇得心膽皆裂,不住地暗罵:"赤城子牛鼻老道,把我一人拋在此地,害得我好苦!"正在捨命奔逃之際,忽見梅林更密,一棵大可數抱的梅樹,正在自己面前。便將身一縱,由樹枝中縱了過去。奔走了半夜,滿腹驚慌,渾身疲勞,落地時不小心,被一塊山石一絆,一個失足,跌倒在地,又累又怕,手足癱軟,動彈不得。再看那條龍,也從樹權中躥將過來。不由得長嘆一聲道:"我命休矣!"這時英瓊神疲力竭,慢說起來,連動轉都不能夠,只好閉目聽那龍來享用罷了。英瓊自覺轉眼身為異物,誰知半天不見那龍動靜。只聽風聲呼呼,一陣陣寒梅幽香,隨風透進鼻端。悄悄偷眼看時,只見月光滿地,疏星在天,前面的梅花樹無風搖動,梅花如雪如霧,紛紛飛舞。定睛往樹權中看時,那條龍想是躥得太急,夾在那大可數抱的梅樹中間,進退不得,來回搖擺,急於要脫身的神氣。

英瓊終於驚魄乍定,知道此乃天賜良機,顧不得渾身痠痛,站起身來,便想尋一塊大石,將那龍打死。尋了一會,這山上的石頭,最小的都有四五尺高,千百斤重,無法應用。英瓊看那龍越搖越疾,那株古梅的根也漸漸鬆動,眼看就要脫出。此時她正在一塊大石旁邊,急切間隨手將適才得來的劍柄往那石上打了一下。只聽得鏘然一聲,那五六尺方圓的巨石,竟然隨手而裂。英瓊起初疑是偶然,又拿那劍柄去試別的大石時,無不應手而碎,才知自己在無意中得了一件奇寶。正在高興,那龍搖擺得越加厲害。左近百十株梅樹,隨著龍頭尾的上下起伏,好似雲濤怒湧,有聲有色。忽然首尾兩頭著地,往上只一拱,這一株大可數抱、蔭被畝許的千年老梅,竟被帶起空中十餘丈高下。龍在空中只一個盤旋,便把夾在它身上的梅樹摔脫下來。那初放的梅花,怎經得起這般巨烈震撼,紛紛脫離樹枝,隨風輕颺,宛轉墜落,五色繽紛,恰似灑了一天花雨。月光下看去,分外顯得彩豔奪目。直到樹身著地有半盞茶時,花雨才得降完,從此化作春泥。英瓊雖在這驚惶失措之間,見了這般奇景,也不禁神移目眩。說時遲,那時快,那龍擺脫了樹,似有物牽引,哪容英瓊細賞這明月落花,頭一掉,便直往英瓊身畔飛來。英瓊猛見紫光閃閃,龍已飛到身旁,知道命在頃刻,神慌意亂,把手中拿的劍柄錯當作平時用的金鏢,不管三七二十一,朝著那龍頭打去,依稀見一道火光,打個正著。只聽噹噹兩聲,紫光一閃。英瓊明知這個妖龍決非一鏢可了,手中又別無器械。

正在惶急,猛見自己旁邊有兩塊巨石,交叉處如洞,高約數尺。當下也無暇計及那龍是否受傷,急忙將頭一低,剛剛縱了進去,眼睛一花,看見對面站著一個渾身穿白怪物。只因進得太猛,後退不及,收腳不住,撞在那白怪物手上,便覺頭腦奇痛,頓失知覺,暈倒在地。耳旁忽聽空中雕鳴,心中大喜。急忙跑出洞來一看,那白衣怪物業已被神鵰啄死。一雕一龍正在空中狠命爭鬥,鱗羽亂飛,不分上下。英瓊見神鵰受傷,好生心疼,便將身旁連珠弩取將出來,朝著那龍的二目射去。那龍忽然瞥見英瓊在下面放箭,一個迴旋,舍了神鵰,伸出兩隻龍爪,直向英瓊撲來。英瓊心一慌,"哎喲"一聲,墜落在身旁一個大水潭之中。自己不熟水性,在水中浮沉片刻,只覺身上奇冷,那水一口一口地直往口中灌來。一著急,"噯呀"一聲,驚醒過來一看,日光照在臉上,哪裡有什麼雕,什麼龍?自己卻睡在一個水潦旁邊。花影離披,日光已從石縫中射將進來,原來這洞前後面積才只丈許。神思恍惚中,猛想起昨日被赤城子帶到此山,晚間同怪物、妖龍鬥了一夜。記得最後逃到這石洞之中,又遇見一個白衣怪物,將自己打倒。適才莫不是作夢?想到這裡,還怕那妖龍在外守候未走,不敢輕易由前面出去。悄悄站起來,覺著周身作痛,上半身浸在積水之中,業已溼了半臂。待了一會,不見動靜,偷偷往外一看,日光已交正午。梅花樹上翠鳥喧鳴,空山寂寂,除泉聲鳥鳴外,更無別的絲毫動靜。斂氣屏息,輕輕跑出洞後一看,只見遍山梅花盛開,溫香馥郁,直透鼻端。有時枝間微一顫動,便有三兩朵梅花下墜,格外顯出靜中佳趣。這白日看梅,另是一番妙境。

英瓊在這危疑驚惶之中,也無心觀賞,打算由洞後探查昨日戰場,究竟是真是幻。走不多遠,便看見地下泥上墳起,當中一個大坑,深廣有二三丈,周圍無數的落花。依稀記得昨晚這裡有一株絕大梅樹,那龍便夾在此中。後來將這梅樹拔起,脫身之後,才又來追逐自己。又往前行不遠,果然那大可數抱的古梅花樹橫臥地下,上面還臥著無數未脫離的花骨朵,受了一些晨露朝陽,好似不知根本已傷,元氣凋零,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而依然在那裡矜色爭豔,含笑迎人。草木無知,這也不去管它。且說英瓊一路走來,盡是些殘枝敗梗,滿地落花,昨日的險境戰跡,歷歷猶在目前,這才知道昨晚前半截不是作夢。走來走去,不覺走到昨日那座廟前,提心吊膽往裡一望,院前鐘樓坍倒,瓦礫堆前只剩白骨一堆,那幾個骷髏齜牙咧嘴,好不嚇人,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看,回頭就跑。一面心中暗想:"此地晚上有這許多妖怪,赤城子又不回來,自己又不認得路徑,在這荒山兇寺之中,如何是了?"

越想越傷心,便跑進梅林中痛哭起來。哭了一會,覺著腹中有些飢餓,想把身旁所剩的何首烏,取出嚼了充飢,便伸手往懷中一摸。猛想起昨晚在鐘樓佛肚皮中,得了一個劍柄,是一個寶貝。昨晚在百忙中,曾誤把它當作金鏢去打那妖龍,如今不見妖龍蹤影,想必是被那劍柄打退。此寶如此神妙,得而復失,豈不可惜?當下不顧腹中飢餓,便跑到剛才那兩塊大石前尋找。剛剛走離那兩塊大石還有丈許遠近,日光底下,忽見一道紫光一閃,疑是妖龍尚未逃走,嚇得撥轉身來回頭便逃。跑出去百十步,不見動靜,心中難捨,仍由來路悄悄地一步一步走近前來看時,那道紫光仍在映日爭輝。爹著膽子近前一看,原來是一柄長劍。取在手中一看,那劍的柄竟與昨日所見的一般無二,劍頭上刻著"紫郢"兩個篆字。這劍柄怎會變成一口寶劍?十分奇怪。拿在手中試了試,非常稱手,心中大喜。隨手一揮,便有一道十來丈長的紫色光芒。把英瓊嚇了一大跳,幾乎脫手拋去。她見這劍如此神異,試了試,果然一舞動,便有十餘丈的紫色光芒,映著日光耀眼爭輝。仔細一看,不禁狂喜起來。只可惜這樣一口乾將、莫邪般的至寶,竟無一個劍匣,未免缺陷。

英瓊正愁沒有兵刃,忽然無意中得著這樣神奇之物,不由膽壯起來。心想:"既有劍,難道沒有匣?何不在這山上到處尋找?也許尋著也未可知。好在有寶劍在身,又是青天白日,也不怕妖怪出來。"當下仍按昨日經行之路尋覓,尋來尋去,尋到那株臥倒的梅樹跟前,已然走了過去,忽覺手中的劍不住地震動。回頭一看,見樹隙中好似一物在日光底下放光。

近前一看,樹隙縫中正夾著一個劍匣。這才恍然大悟,昨晚鼓中的龍,便是此劍所化。又是喜歡,又是害怕:喜得是得此神物,帶在身旁,從此深山學劍,便不畏虎狼妖鬼;怕得是萬一此劍晚來作怪,豈不無法抵禦?仔細看那劍柄,卻與昨日所失之物一般無二。記起昨晚曾用此劍柄去打妖龍,覺得發出手去,有一道火光,莫非此寶便是收伏那龍之物?想了一會,畢竟心中難捨,便近前取那劍匣。因已深陷木縫之中,英瓊便用手中劍只一揮,將樹斬斷,落下劍匣。將劍插入匣內,恰好天衣無縫,再合適不過,心中高興到了萬分。將剩的何首烏,就著溪澗中山泉吃了半截。又將劍拔出練習劍法,只見紫光閃閃,映著日光,幻出無邊異彩。周身筋骨一活動,登時身上也不痠痛了,便在梅林中尋了一塊石頭坐了歇息。本想離開那座廟,另尋一個石洞作安身之所,又恐怕赤城子回來無處尋覓自己;欲待不離開此地,又恐晚來再遇鬼怪。想了一陣,無法可施。猛想起自己包裹、寶劍、銀兩還在鐘樓上,如今鐘樓已塌,想必就在那瓦礫堆中。莫如趁這大白天,先取出來再定行止。當下先把那口紫郢劍拿在手中,劍囊佩在身旁,壯著膽子往前走。走近去先尋兩塊石頭,朝那堆骷髏打去,不見什麼動靜,這才略放寬心。走近前去,那堆骷髏經日光一曬,流出許多黃水,奇臭燻人。英瓊一手提劍,一手捏鼻,走到鐘樓瓦礫堆中一看,且喜包裹、寶劍還在,並未被那怪物扯破,便取來佩在身旁。不敢再留,縱身出牆。隨即從包裹中取出衣裳,將溼衣換下包好,背在身上。又等了一會,已是未末申初,赤城子還不見迴轉。想起昨晚遇險情形,心中猶有餘悸,不敢在此停留,決計趁天色未黑,離開此山,往回路走。心想:"赤城子同那女劍仙既想收我為徒,必然會再到峨眉尋我。我離開此地,實在為妖怪所逼,想必他們也不能怪我。包裹內帶有銀兩,且尋路下山,尋著人家,再打聽回去的路程。"

主意拿定後,看了看日影,便由山徑小路往山下走。她哪裡知道,這莽蒼山連峰數百里,綿亙不斷,她又不明路徑,下了一座山,又上一座山。有時把路徑走錯,又要辨明風向日影,重走回來。似這樣登峰越嶺,下山上山,她雖然身輕如燕,也走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直走到天色黃昏,僅僅走出去六七十里。夜裡無法認路,只得尋了一個避風所在,歇息一宵。似這樣山行露宿了十幾天,依然沒有走出這個山去。且喜所得的紫郢劍並無變化,一路上也未遇見什麼鬼怪豺虎。而且這山景物幽美,除梅林常遇得見外,那黃精、何首烏、松仁、榛慄及許多不知名而又好吃的異果,卻遍地皆是。英瓊就把這些黃精果品當作食糧,每次發現,總是先包了一大包,夠三五日食用,然後再放量一食。等到又遇新的,便把舊的棄掉,又包新的。多少日子未吃煙火,吃的又都是這種健身益氣延年的東西,自己越發覺得身輕神爽,舒適非常。只煩惱這山老走不完,何時才能回到峨眉?想到此間,一發狠,這日便多走了幾十里路。照例還未天黑,便須打點安身之所,誰知這日所上的山頭,竟是一座禿山,並無理想中的藏身之所。上了山頭一看,忽見對面有一座峰頭,看去樹木蓊翳,依稀看見一個山凹,正好藏身隱蔽。好在相離不遠,便連縱帶走地到了上面,一看果然是一片茂林。最奇怪的是茂林中間,卻現出一條大道,寬約一丈左右。道路中間寸草不生,那大可二三抱的老樹連根拔起,橫在道旁的差不多有百十株。道旁古樹近根丈許地方,處處現出擦傷的痕跡。英瓊到底年幼不解事,這一路上並未見過虎豹,膽子也就越來越大。見這條大路長約百十丈遠,盡頭處是一個小山壁,便不假思索,走近一看,原來孤壁峭立,一塊高約三丈的大石,屏風似地橫在道旁。繞過這石再看,現出一個丈許方圓的山洞,心中大喜。只因連日睡的所在,不是巖谷,便是樹腹,常受風欺露虐,好容易遇見這樣避風的好所在,豈肯放過。又不假思索地走了進去,恰好洞旁現有一塊七八尺寬的平方巨石,便在上面坐下,取出沿路採來的山果黃精慢慢嚼吃。

一會兒工夫,一輪大半圓的明月掛在樹梢,月光斜照迸洞,隱隱看見洞的深處,有一堆黑茸茸的東西。心中一動,漸漸回憶起前數日的險境,不由心虛膽怕起來。先取了一塊石頭,朝那一堆黑東西打去,噗的一聲,好似打在什麼軟東西上面,估量是一堆泥土,才放寬了心。便把包裹當了枕頭,將寶劍壓在身下,躺在那裡望月想心事。年輕人瞌睡原來得快,加以連日山行,未免勞乏,不知不覺間便沉沉睡去。睡到半夜,英瓊恍惚聽見鏘鋃一聲。醒來一看,天氣昏黑非常,自己心愛的那口寶劍掉在地下,紫光閃閃,半截業已出鞘。想是睡夢中不小心,翻身時節將它碰到地下。英瓊連日把那口寶劍愛逾性命,便將它還匣,抱在懷中。見天還黑得厲害,重又倒下再睡。不知怎的,翻來覆去總睡不著。勉強將眼閉上養神,又覺得沉身毛焦火燎,好似心神不定。暗想:"這幾日月色都是非常之好,怎麼今天會這樣黑法,連星光都看不見?要說是變天,怎麼又聽不見風雨之聲?"她睡的那塊石頭,原離洞口不遠,便想伸手到洞外去試試。正要從黑暗中摸到洞口去時,誰知石頭上放的那口寶劍又鏘鋃一聲,一道紫光閃出丈許,把英瓊嚇了一跳。疑心那劍又要化龍飛去,顧不得再看天色,急忙縱將過來,把那劍搶到手中看時,那劍已無故躥出了大半截來,英瓊好生驚異。猛想起:"過去常聽爹爹說過,凡是珍奇寶劍,遇有兇險事情發生,必定預先報警。此劍已深通靈性,剛才我睡夢之中,也曾鏘鋃一聲,莫非今晚又有什麼凶兆應在我的頭上?"便對手中寶劍說道:"你如真有靈應,倘使我今晚要遇見什麼不好的事,你就再響一聲。"言還未了,那劍果然又是鏘鋃一聲,出匣半截,紫光影裡,不覺照在面前石頭上面。英瓊大吃一驚,暗想:"我記得這是昨日進來的洞口,哪裡來的石頭?"好生詫異。近前一摸,正是一塊大石,業將洞門封閉。用手盡力推開,這塊石頭恐怕重有上萬斤,恰似蜻蜒撼石柱,休想動分毫。不由把英瓊急出一身冷汗。正在心中焦急,猛一回首,看見地下一道白光,嚇了一跳。定晴看時,原來是太陽的光斜射進來。才明白時間已是不早,適才洞門被石頭封閉,所以顯得黑暗,並不是天還未亮。洞中有了日光,能依稀辨出洞中景物。昨晚自己認為是一個土堆的那一團黑東西,原來是一些野獸的皮毛骨角,堆在洞的一角,約有七八尺高,一陣陣腥臭難聞。

英瓊見洞門被石頭封鎖,便想另覓出路。先將紫郢劍放出,一路舞,一路往洞內尋找,藉著日光和劍上發出的紫光尋覓出路。將這洞環行了一遭,不禁大為失望,原來這個洞竟是死洞。把英瓊急得像鑽窗紙的蒼蠅一般,走投無路。明知此洞絕非善地,越想心中越害怕。

坐在那塊石頭上,對著石縫中射進來的日光尋思了一陣。忽然暗罵自己一聲:"蠢東西,我又不是不會爬高縱矮,何不從那石頭縫中爬了出去?"從這陰霾愁臉中,忽然發現這一線生機,立時精神倍增。恰好那塊石頭立腳之處甚多,英瓊用手試了試,將身一縱,已攀住那個缺口。一比那個口徑,最寬的所在不到四寸,只能望得見外面,想出去卻比登天還難,心中重又焦急起來。不知不覺中從那缺口向外望時,猛看見對面山頭上來了一個巨人,赤著上半身,空著兩隻手,看它腳步生風,正往這面山頭走來。英瓊心中大喜,正要呼救,猛一尋思:"我在此山行走多日,並未遇見一點人跡獸跡。這山離那對面山頭,約有半里多路,怎麼看去那樣大法?並且那人並未穿著衣服,不是妖怪,也定是野人。"想到這裡,便不敢出聲,膽寒起來。

正想之間,那人已走向這邊山上,果然高大異常,那高約數丈的大樹,只齊它胸前。英瓊不禁叫了一聲"噯呀",嚇得幾乎失手墜了下去。再看那巨人時,竟朝石洞這面走來,那沿路大可數抱的參天古樹,礙著一些腳步的,便被它隨手一拔,就連根拔起,拉倒道旁。英瓊才明白昨日路旁連根拔倒的那些大樹,便是這個怪物所為。雖然心中越發害怕,還是忍不住留神細看。這時那巨人已越走越近,英瓊也越加看得仔細。只見這個怪物生得和人一般無二,果然高大得嚇人:一個大頭,約有大水缸大小。一雙海碗大的圓眼,閃閃放出綠光。凹鼻朝天,長有二尺。血盆一般的大嘴,露出四個撩牙,上下交錯。一頭藍髮,兩個馬耳長約尺許,足長有數丈,粗圓約有數尺。兩手大如屏風。渾身上下長著一身黃毛,長有數寸。從頭到腳,怕沒有十來丈長。英瓊看得出了神,幾乎忘記害怕。忽然眼前一暗,一股奇腥刺鼻,原來那怪物已走近洞前。那洞口齊它膝部,外面光線被它身體遮蔽,故而黑暗。英瓊猛覺得石頭一動,便知危機已迫,不敢怠慢。剛剛將身縱下石來,忽聽耳旁嘩啦一聲巨響,眼前頓放光明,知道洞口石頭已被怪物移開。急忙將身縱到隱蔽之所,偷偷用目往外看時,只見洞口現出剛才所見那個怪物的腦袋,兩眼發出綠光,衝著英瓊齜牙一個獰笑。把英瓊嚇得躺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喘出。幸喜那怪物的頭和身子太大,鑽不進來,只一瞬間,便即退去。一會工夫,又有一隻屏風般大、兩三丈長的手臂平伸進來,張開五指粗如牛腿、長約數尺的毛手,便往英瓊藏身之處抓來。只嚇得英瓊心驚膽裂,急忙將身一縱,從那大毛手的指縫中,躥到洞的左角。那大毛手抓了一個空,便將手四面亂撈亂抓起來。英瓊到了這時,也顧不得害怕,幸喜身體瘦小靈便,只在那大手的指縫中鑽進鑽出。那怪物撈了半天,忽然那毛手退出。欲知究竟,請看下回。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3:46

第四十七回 斬巨人 馬熊報恩 摘朱果 猩猩殞命

那怪物又低下頭來看了看,重又將那大毛手伸進洞來,恰似小孩子在金魚缸中撈金魚一般,眼看到手,又從手縫中溜了出去,憤怒非常,震天動地般狂吼一聲,那隻毛手撈得越發加緊起來。英瓊在這危機一髮之間,越加不敢怠慢,在這石洞毛手之間縱過來跳過去,只累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腰中又帶著那一柄長劍,礙手礙腳。忽然一個不留神,英瓊在右壁角,那怪物的毛手伸將過來,英瓊剛要縱起身來,被那柄長劍在兩腿中間一絆,險些栽倒,眼看那大毛手已離身旁只有尺許,稍一遲延,怕不被它捏為齏粉。還算英瓊天生神勇,急中生智,見毛手到來,將身往後便倒,讓過巨人毛手,自己右手著地,一個金鯉跳龍門的姿勢,平斜著躥到洞口一個石縫中潛伏。驚魂乍定,暗怪自己帶的這口寶劍累贅誤事。猛想起:

"此劍當初誅那四個殭屍並不費力,只一轉瞬間就散成一堆白骨。它又能夠變化神龍,發出十來丈的紫光。這個大手緊緊追逼,似這樣逃來逃去,何時是了?自己想是嚇糊塗了,竟會把這樣奇珍異寶忘記。"不由暗罵自己一聲"糊塗蟲"。想到此地,已把寶劍出匣,擎在手中。那劍想是知道今日英雄已有用武之地,上面發出來的紫光,竟照得全洞皆明。那怪物的大毛手,起初不知道英瓊藏在洞口石縫之中,只往深處亂撈。撈了一陣撈不著,正在急怒,英瓊已打好主意。劍才出匣,那怪物好似已有了覺察,剛要將手退出洞去,英瓊的劍光已不由英瓊作主,竟自動地捲了過去。紫光影裡,那怪物的大毛手指,已被劍光斬斷兩個下來,血如湧泉一般,直冒起丈許高下。那怪物受了重創,狂吼一聲,那毛手很迅速地退了出去。

英瓊看見洞口現出亮光,在這間不容髮之間,急智頓生。心想:"這洞內逼厭,又無出路。

那怪物既怕這口寶劍,何不趁它大手退出時縱到外面,與它分個死活?倘若僥天之倖,將它除去,也好為這附近幾百裡的生物去一大害。"想到此際,雄心陡起,把適才害怕憂愁之念化為烏有。英瓊生有異稟,心思異常敏銳,她這種想頭,只在一轉瞬間。那怪物原是蹲在地下,將手伸進洞中去撈,被英瓊紫郢劍斬了二指,痛楚入骨,便知不妙,急忙將手退出。剛站起身來,英瓊在它腿縫中間縱了出去。

說了半天,那赤城子既引英瓊前去拜師,為何半路上又將她拋在莽蒼山兇寺之中,一去不返?除英瓊鬥龍,最後逃入石洞,被白衣怪物打倒入夢(那白衣怪物,是月光照在石頭上面,被英瓊眼花誤認),以及她收腳不住,將頭撞在石頭上跌倒,誤當作被怪物所擊外,再有那兇寺中的四具將成旱魃的殭屍,紅鼓中所藏先化神龍的紫郢劍,是何人所留?此山天氣,為何這般溫暖?以後英瓊再到莽蒼山盜取溫玉,馬熊二次報德,發現長眉真人留的石碣,那時自有交代,這且不言。不佞先向各位閱者補敘這巨人的來歷。

自古深山大澤,多生龍蛇;無人跡的深谷古洞,常有許多山魈木客之類盤踞其中。這個巨人,便是山魈之一類,歲久通靈,力大無比。英瓊所臥的那個石洞,便是它儲藏食物之所,它擒來山中野獸生物,便拿來儲藏在內,再用洞口那三丈高下的石屏風來封閉,以防逃逸。昨晚英瓊睡在洞中,被它今晨走過發現。想是它當時不餓,防這小女孩逃走,才用石頭將洞門封鎖。那石屏風甚重,何止萬斤,慢說英瓊,無論有多大力量的野獸,也休想推動分毫。它將洞口封閉時節,英瓊得的那口紫郢劍原是神物,忽然出匣長嘯示警,將英瓊從夢中驚醒。等到英瓊發現洞門被石頭封鎖時,這個山魈業已迴轉,照往日習慣,先低下頭來看了看,再伸手進洞去撈將出來食用。不想會被英瓊的紫郢劍削去二指,憤怒非常,暴跳如雷,兩個大毛腳登處石破天驚,毛手起處樹飛根絕。正用左手拔起一根大樹,想塞進洞去,將那仇人搗死,英瓊已從它兩腿中間溜了出來。

那怪物低頭一看,怒發千丈,張開屏風般大的大毛手,便來捉英瓊。英瓊出來後,先將身體連連數縱,已縱離那山魈數十丈遠。回頭一看,只見那怪物果然生得兇惡高大,自己的頭僅僅齊它腳髁。瞪著兩隻綠眼,張開血盆大口,伸出兩隻黃毛披拂的大手,追將過來。英瓊雖然仗著寶劍的厲害,知道這個怪物身材高大,力大無窮,倘一擊不中要害,被它抓著一點,便要身遭慘死。因此不敢造次,仗著身體靈便,只揀那樹林密處,滿樹林亂縱亂跑。那山魈見英瓊跳縱如飛,撈摸不著,惹得性發如雷,連聲吼叫追逐,砰砰之聲,震動山嶽。英瓊雖然身靈性巧,從清早跑到這正午時分,也累得力盡神疲。末後一次,那山魈好似有點氣力不佳,追逐漸慢。英瓊剛隱身在一棵大樹身後,縱到那枝葉密處藏躲,那山魈好似不曾看見,背朝著英瓊,在那四處尋找。英瓊暗喜那怪物不曾看見,正想喘息片刻,用一個什麼巧招,將它斬首。誰知那山魈更比她來得狡猾。英瓊劍上的紫光,更是一個特別記號,人到哪裡,光到哪裡。它見英瓊縱躍如飛,不易到手,等英瓊縱上樹去,故意用背朝著英瓊,裝作向前尋找模樣,身子卻漸漸往英瓊身旁退來。這樹雖然高大,只齊那怪物頸邊。英瓊喘息甫定,見那怪物退離樹旁不過數丈,伸手可到,雖然以為怪物並未看見自己,卻也不敢怠慢。

正要往別的樹上縱去,誰知那怪物離樹切近,猛一回頭,狂吼一聲,伸開兩隻長有數丈的手,向那株大樹抱來。那樹被山魈一抱,樹枝咔嚓連聲,響成一片,紛紛折斷下來。英瓊正站在離地三四丈高下的樹枝上,剛要往上縱起時,忽見那怪物如飛一般旋轉身子,連人帶樹抱來,不由大吃一驚,知道中了怪物的計。急忙一個鷂子翻身,溜跳下來,離地丈許,將兩腳橫起,以樹身一墊,來個水蛇撲食勢,橫著身子斜穿出去。原預備就勢再躥到別的樹上去,累了半日,一個收不住勁,腳剛著地,正看見那怪物業已抱緊那樹,一隻斷了二指的血手鮮血淋漓,那一隻左手正往英瓊藏身所在亂摸。

起初,英瓊未嘗不想用劍去誅那怪物。皆因那山魈的手生得太長,身體太高,若要刺它致命所在,劍未到,已先被它兩手所傷,即使將它殺死,自己也難逃活命。也是她初得紫郢劍,尚不知道它的妙用的緣故,又受了李寧真傳武功要訣,講究我到人不到、我先到勝人後到的影響,所以白累了半日,幾乎誤事。這時見那怪物緊抱樹身,正在找尋,並未發覺自己溜將下來,正是絕好下手機會,稍縱即逝,怎敢怠慢。腳剛沾地,便用力一墊,一個燕子穿雲勢,將身縱起有四五丈高下,一橫手中紫郢劍,用盡平生之力,奮起神威,就勢朝那山魈身後攔腰斬去。手才起處,那寶劍已化十來丈長的紫光,脫手飛去,連那山魈和那株大樹只一繞。英瓊在空中使不得力,原是借勁使勁,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忽見手中寶劍憑空脫手飛出,疑心自己使過了勁,一時失手,大吃一驚。"噯呀"一聲,一個風捲殘花勢,倒翻筋斗,剛要落下地來覓路逃生,耳旁猛聽那怪物狂吼一聲,嚇得英瓊心膽皆裂。接著又是轟隆咔嚓幾聲巨響,樹身折斷,地下塵土騰起有二三丈上下。震得英瓊目眩神昏,心搖體戰,落地時節一個站立不穩,伏在地下嚇暈過去。待了一會,才得甦醒過來,覺得身旁腥味撲鼻,身上有好幾處溼呼呼的,疑是自己落在怪物手中。急忙偷眼一看,適才那怪物業已齊腰變成兩個半截,死在地下。怪物身上的血,竟像山泉一般,直往低窪處流去。

英瓊正趴在一個血泊之中,知那怪物已被自己紫郢劍所斬,好不高興。顧不得周身疼痛,正想起立去看個究竟,忽聽四周咻咻之聲。忙回身往外一看,離自己身旁有五六丈遠近,伏著大大小小成千成百的大馬熊,除怪物死的那一面沒有外,身左身右同身後到處皆是。一個個俱是馬首熊身,長髮披拂,身體龐大,狀態兇猛。頭上生著一隻獨角,後足微屈,前足雙拱,跪在那裡,瞪著一雙紅眼,望著英瓊,動也不動。這一種馬熊,乃是狻猊與母熊交合而生。狻猊頭生獨角,遍體花鱗,吼聲如鼓,性最猛烈,能食虎豹。那熊也是山中大力猛獸。這兩種厲害野獸配合而生馬熊,其兇猛可知。英瓊從小嬌生慣養,幾曾見過這般厲害兇猛的東西,而且為數又太多。三面俱被包圍,任你天大本事,也難逃走。何況累了這大半天,業已筋疲力竭,渾身痠痛。自己一口寶劍適才又脫手飛去,想去尋回抵禦,已來不及。不由長嘆一聲:"我命休矣!"便想往山石上撞死,免得生前被那些猛獸分食之慘。剛把身體站起,二足痠軟得竟不受自己使喚,一個站立不穩,重又坐下。看了看四圍的馬熊,一動也不動,見英瓊坐下,反把前爪合攏,朝著英瓊連連拱揖起來。

英瓊偷偷往四外一看,這成千成百的馬熊,個個都是如此拱揖,好生奇怪。忽然靈機一動,嬌叱一聲道:"我李英瓊蒙神仙賜我紫郢劍,專與世人除怪誅妖。適才那個大怪物,又被俺斬成兩段。爾等這些無知孽畜,竟敢包圍於我,難道欺我匣中寶劍不利麼?"說到此地,無心中隨手往身後一摸,忽然覺著手觸劍柄。心想:"難道剛才嚇糊塗了,寶劍並未脫手?"雖然這麼想,還不敢驟然就看。後來越摸越像,手拿劍柄輕輕一拔,鏘的一聲,寶劍出匣,紫光閃閃,仍是那口寶劍。心中大喜,立時膽壯起來。也不暇計那劍怎麼還在匣中,勉強將身站起,將手中劍朝那群馬熊一指,喝道:"爾等這群孽畜,急速退去!否則俺寶劍飛來,休想活命!"果然那些馬熊非常害怕這口寶劍,劍才出匣,便都如飛後退了十餘丈。可是仍不走散,一個個還是跪在地下,前足拱揖不住。英瓊越發奇怪,不知這群野獸是什麼用意。看它們神氣,又不像傷人的樣子。便喝問道:"爾等朝我跪揖,不像要侵犯我的神氣,莫非有求於我嗎?"那些馬熊聽了,果然將頭連點,又齊將前爪指英瓊身後。英瓊回頭一看,猛想起昨晚洞中見的那堆獸骨,不禁恍然大悟,稍放寬心。重又喝問道:"爾等見我替你們誅去那個大怪物,心中感恩,故爾朝我跪揖,是不是?"那群馬熊又連連拜揖不止。內中有兩個最大的,竟向英瓊面前膝行了幾步,見英瓊無甚動作,又往前行,漸漸相隔只有三五丈遠,才跪在那裡不動,只把前爪拱揖。

英瓊估量那兩個大馬熊必是這些馬熊的首領,看它們的神氣,非常怕那寶劍,便將劍還匣,向它們說道;"我原是無心替爾等除此大害,你們雖感恩,於我何益?如今怪物已除,更無用我之處,還不走去,等待何時?"那兩個大馬熊將頭搖了搖,回身朝著後面指了兩指,從口中發出了像打鼓一樣的鳴聲。便有十來個稍大一點的馬熊,如飛繞向英瓊身後而去。

一會工夫,鼓聲震地,在英瓊兩旁伏著的那些馬熊,忽然一陣大亂,四散奔逃,一齊逃到英瓊身後跪伏,各把前爪朝對面連指。英瓊回身往那大怪物死處一看,對面塵土飛揚,山坡上十餘隻大馬熊,口中發出鼓音,如飛往英瓊立的所在逃來。後面相隔數十丈,一個巨人,與死的那個大怪物長得一般無二,發出與死怪物同樣的狂吼,邁開大步,如飛追來。英瓊這才明白馬熊用意。因自己精力已疲,不敢輕易上前迎敵,忙將身體隱在一塊大石後面,取出寶劍,相機行事。

那山魈原是一雄一雌,住在一個山洞。此山馬熊最多,便是那山魈專門食品。今天雄山魈出來覓食,雌的正等得不耐煩,忽聽洞外馬熊吼叫與往日不同,它不知是誘敵之計,便追將出來。有一個馬熊跑得稍慢,被那山魈追上,一把抓住頸皮,張開血盆大口,往頸間一咬一吸,便扔在地下,重又來追逃在前面馬熊。英瓊見這山魈這般兇猛,格外心驚,暗替自己適才僥倖。一會功夫,那山魈追到這邊山上來,一眼看見雄山魈屍橫就地,放下馬熊不追,抱著那雄山魈上半截屍身,又跳又號,綠眼中流出來的淚滴有拳頭般大小,神態非常好笑。

那雌山魈號陶一陣,又去細看那雄的傷口,好似去研究是如何死的。又低頭尋思了一會,忽然暴怒起來,挨近它的大樹,被它拔得滿空飛舞,砂石亂落,如雨雹一般,叫人見了驚心動魄。那山魈正在那裡號叫,被它無意中回首,看見英瓊身旁發出來的紫光,並看出英瓊藏身所在,就猛一回身,如飛向英瓊身前撲來。

英瓊正看得出神之際,忽覺眼前一黑,那雌魈迎面如飛撲到,頓時慌了手腳。知道那怪物手長,如果使劍迎刺,劍還未到,已被它手所傷,自己力盡筋疲,又不能再似先前般跳縱。急中生智,只好孤注一擲,趁那怪物手還未到,把手中紫郢劍朝著那怪物頸間飛擲過去。

自己奮力使勁,往旁縱出丈許。正待再起身逃走時,只見那十來丈長的紫光過處,朝那怪物頸間一繞,一個大似水缸的大腦袋斬了下來。同時十丈左右長的屍身,連著那顆大頭,撲通兩聲,平空跌到塵埃。附近所在,樹斷石裂,塵土亂飛,約有盞許茶時,才得安靜。那紫郢劍誅罷妖物,長虹般的紫光在空中繞了一個圈,竟自動回到英瓊身旁劍匣之中,把英瓊嚇了一大跳。想不到此劍如此神異,心中大喜,抱著劍匣,連連感謝不止。

那些馬熊見怪物被英瓊所誅,一個個跳躍了一陣,走向兩個死山魈面前,好似還有些畏懼,不敢驟然走近。末後那兩個大的先用前爪往山魈身上抓了一下,不見動靜,吼了一聲。

這千百馬熊才一齊上前,四腳齊施,連咬帶抓,一會兒工夫,這兩個山魈只剩了一堆黃骨,拆散在地。英瓊正看得起勁,忽覺腹中飢餓,便往先前洞中走去。幸喜衣服食糧俱未傷損,只是由家中帶出來的那口家傳寶劍,已被怪物大手摺成兩段了。連忙在洞中暗處換了血衣,走出洞來一看,這群馬熊竟離洞門三丈遠近,跪成一個圓圈,把英瓊去路攔住。英瓊一手拿著一枝黃精,正在食用,按劍說道:"爾等大仇已報,為何還不放我上路,莫非恩將仇報麼?"眾馬熊一齊搖頭。那大的兩個朝著英瓊,用前爪比了又比,那個意思,好似叫英瓊不要吃手中的黃精,接著從口中又發出先前的鼓音。當下便有十來個馬熊分頭走去。另有兩個馬熊走到一株樹邊,抱著一搖一拱,連根拔起,口爪齊施,把樹枝折了個淨盡。一個馬熊抬一頭,人立起來,抬到洞前。又有一個便騎了上去,抬走幾步,重又放下,向著英瓊指了指。

英瓊估量它是叫自己騎了上去,由它們抬走,雖然明白並無惡意,萬一這些猛獸忽然野性發作,如何是好?又不知它們將自己抬往何方,到底有點不放心。眼看日色已交未初,天氣還早,力竭神疲,得它們抬送一程,倒亦有趣。暗想:"自己得這口劍,幾次事先報警,我何不卜它一卜?"便問道:"紫郢劍,這群野獸要抬送我過山,如果去得,你便長鳴兩聲;如果去不得,你便長鳴一聲。我好打主意。"話猶未了,那劍果然鏘鏘兩聲。英瓊心中大喜,便走近馬熊跟前,縱上樹身坐下。

那群馬熊見英瓊肯讓它們抬走,一個個跳躍拱揖,好似十分歡喜。那兩個大馬熊,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口中鼓聲一響,這千百馬熊竟前後左右,好似排隊一般,抬了英瓊,直往山下走去,走得非常迅速。連越過了好幾個山頭,未後到了一個山峰上去,滿山峰盡是些奇花異草。剛剛上山不遠,路旁現出有百十個馬熊排列,一個個跪在地下,人立拱揖。再向前行數十步,遠遠望見一個大山洞。由十來個馬熊領導,後面跟著一大群猩猩,每個猩猩雙手捧著許多不知名的山果,飛也似地跑到英瓊身旁,將手中捧的果品獻上。英瓊隨意取了幾個食用,一面由那抬樹的兩馬熊抬著她向前行走。一會工夫,走到洞前一看,這個山洞竟高大異常。那一群馬熊和猩猩,前呼後擁地將英瓊抬進洞中,放下樹身。英瓊下來,舉目往四處一看,這洞中竟是軒敞異常,約有百十丈寬廣。當中一塊高約二丈、寬約十餘丈的巨石,上面滿鋪著許多獸皮。當下兩個猩猩縱將上去,學人坐臥。隨又跳將下來,拉了拉英瓊衣袖,口中不住叫喚。英瓊明白它的意思,便將身縱了上去坐下。再看下面,這成千成百的馬熊,連著那許多猩猩,由洞裡洞外,分成十數排,跪滿了一地。另有十來個猩猩替換著將果品獻上。

英瓊正在隨意食用,忽然看見果品當中有一種不知名的山果,血也似地通紅,有桂圓般大小。剖將開來,白仁綠子,鮮豔非常。食在口中,甘芳滿頰。可惜不多,只有十來個,一氣把它吃完,覺著滿腹清爽,精神頓長,把先時的疲勞一掃而空。知是山中奇珍,便將果皮拿在手中,朝那進食的猩猩說道:"此果甚好,可能領我去採些來帶走麼?"旁立那個猩猩聞言,似有難色,迴轉身來朝著它那些同伴叫了兩聲。當下便有十來個猩猩走出洞去,直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回來了五六個,每個手中只取得一個朱果獻上。又向旁立發令的那個猩猩哀嗥了幾聲。當下全洞中的猩猩都隨著哀嗥起來。

英瓊不知它們是何用意。只因貪看這些馬熊、猩猩善解人意,又等猩猩採朱果,耽誤了很大工夫。那洞中非常光亮,直到外面日色平西,尚不知道這座洞門正對西方。英瓊正在那裡指揮群獸,其樂洋洋之際,忽然看見洞外一輪落山紅日,大有畝許,紅光射進洞來,照得滿洞通紅。才知天已不早,不能上路,不禁著起慌來。再看洞外,依舊光明如晝,映著夕陽斜暉,幻出無邊異彩。便想今晚暫且宿在此洞,明早再走。不過自己一個孤身幼女,處在這人跡不到的荒山,和這些猛逾虎豹的馬熊,高大過人的猩猩同處,到底不能不有些顧慮。低頭沉思了一陣,便對那些馬熊、猩猩說道:"今日天黑,我已不能上路,意欲在你等洞中借宿一宵。爾等如果願留我在此地,便皆急速全體退出洞去,以免我匣中的寶劍出來,誤傷了爾等性命。"說罷,這千百馬熊和那些猩猩,萬鼓齊嗚地吼叫了幾聲,果然全體退出洞去,只留一個大猩猩在洞口侍立。

英瓊見這些野獸能通人言,進退有序,非常欣喜。因時光還早,打算待一會再安睡。便跳下大石,信步走出洞外。見滿山滿野,盡是馬熊棲息著。惟有那百十多個猩猩,卻聚集在一個崖角下面,交頭接耳,啼聲淒厲。英瓊雖然不通獸語,看去好似在商量什麼似的。內中有一個老猩猩,便是適才指揮群猩的首領,正站在那裡口鳴爪指,忽然迴轉身,見英瓊走來,便長叫一聲。眾猩猩一齊回身,跪伏在地,朝著英瓊不住地叩頭。那老猩猩便走近英瓊身旁跪將下來,拉了拉英瓊襟袖。英瓊便隨它走近那猩群中一看,原來地下竟躺著五個已死的猩猩屍首。那老猩猩用前掌朝那死猩猩頭上指了指。英瓊俯身看時,這五個猩猩竟是一般死法:頭上一個大洞,猩腦已空,看去好似被什麼東西抓傷。內中一個,手中還緊捏著一個朱果。猛記起:"適才貪吃那紅色異果,曾由十來個猩猩再去採尋,後來只回來了一半,採回的紅色果子也不多。自己因為天近黃昏,原打算明早叫猩猩帶路再去尋找,不曾放在心上。

看這幾個猩猩,想是為採紅色果子而死。只為自己一時口腹之慾,損傷了幾條生命,好生難過。而且這幾具猩猩死法一樣,決不是因採果子失足墜崖,定是此山還有什麼怪物異獸。嘗聞猩猩善於人言,偏偏此地猩猩能通意不能言,無法究問。我莫如也一半比,一半說,向這些猩猩盤問。倘若真有專吃猩腦的野獸,我便用身旁寶劍替它們除去,豈不是好?"想到此問,便朝那老猩猩問道:"看你那五個同伴死法,好似因為採那紅色果子,被什麼怪物所傷。你何不領我前往,替你除害如何?"話言未了,這些猩猩同時齊聲長鳴點首。英瓊見皓月正明,清光如晝,自己這口寶劍又是能收能發的神物,立時雄心頓起,便叫那老猩猩領路前去。那老猩猩搖頭,用前掌朝著月亮指了指。英瓊估量是夜間不便前往,便又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夜晚怪物不易尋覓?那末我明日再去如何?"那猩猩點了點頭,又歡呼跳躍了一陣。便有十幾個猩猩,將已死的五個猩猩屍體抬往山後而去。

英瓊在月光底下閒眺了一會,回進洞中一看,仍是合洞光明,如同白晝,非常驚異,疑有異寶藏伏。滿洞尋找了一個多時辰,並未發現,只得作罷安歇,夜間睡眠甚穩。洞中氣候暖如初夏,較比連日辛苦飢寒,判若天壤。直睡到紅日東昇,也無一些其他異狀。等到醒來,在石頭上坐起。洞旁侍立的猩猩,看見英瓊起身,長嘯一聲,立時鼓聲震地,那洞外的猩猩、馬熊,竟像潮湧一般躥將進來。英瓊幾乎嚇了一跳。這些馬熊仍然排班匍伏,那百十個猩猩各捧花果獻上。

英瓊一一食用,仔細一看,並無昨日那種紅色異果,才想起答應那些猩猩今日去替它們除怪。吃了一頓果子,先跑到洞外,尋那僻靜所在,方便了一陣。重又進洞,站在石上說道:"我今日便要起身。爾等昨日去採那紅色果子,曾有五個同類被害。可速領我前去除卻,以免我走後又來為害生靈。"話言未了,猩猩、馬熊又各鳴成一片。英瓊將包裹整理好了,又將剩的朱果同許多好吃果品包好,縱身下地。眾馬熊立刻讓出一條大道。那老猩猩立起身來,朝英瓊長鳴了兩聲,便在前頭領路。雙方相隔約有丈許遠近,那老猩猩一路走,一面不時回頭看望。

當下猩猩在前,馬熊在後,俱都低頭慢走,不發一些鳴聲,這寂寞的深山中,只聽足聲貼地,塵土飛揚。英瓊隨著那老猩猩越過了一個山頭,那些馬熊俱都停步不前,只由老猩猩領著英瓊轉到一個峭壁後面。忽然迎面一座孤峰突起有百十丈高下,山頭上面滿生著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異果。峰下面一個很長很深的澗,流水淙淙,泉聲聒耳。英瓊正覺這裡景物清麗,那在前行走的老猩猩忽然停止不前,登時現出十分畏懼的樣子。英瓊剛要間話,那老猩猩忽然用前爪朝澗旁一個孔洞中指了指。英瓊定睛看那孔穴,有六七尺方圓,黑黝黝的,看去好似很深。孔穴旁邊有一塊奇形古怪的大石,石上面有一株高才尋丈、紅得像珊瑚的小樹,朱幹翠葉,非常修潔,樹上面結著百數十個昨晚所食那種紅色的果子。

英瓊正奇怪那樹生平從未見過,如何會長在石頭上面?耳旁忽聽呼聲振耳。回看領路的老猩猩,已向來路退回有百十丈遠近。心想:"此地莫非就是怪物潛藏之所?"待了一會,不見動靜,便想縱身到那石頭上面去摘取朱果。剛一邁步,耳旁呼聲忽止,匣中寶劍鏘鋃一聲,連連飛躍。知有異兆,不禁吃了一驚。凝神往那孔穴中看時,只見有兩點綠光閃動。一轉瞬間,呼的一聲,縱出一個似猴非猴的怪物,身上生著一身黃茸細毛,身長五六尺,兩隻膀臂卻比那怪物身子還長。兩手如同鳥爪一般,又細又長。披著一頭金髮。兩隻綠光閃閃的圓眼,大如銅鈴。翻著朝上一看,比箭還疾地躥了下來,狼嗥般大吼一聲,伸出兩隻鳥爪,縱起有三五丈高下,朝英瓊頭上抓將下來,身法靈活無比,疾如閃電。英瓊見那怪物來勢太快,不及抵禦,忙將身子斜著往旁橫縱出兩丈遠。那怪物抓了一個空,正抓在英瓊站的那塊石頭上面,爪到處碎石紛飛。狂吼一聲,又向英瓊撲來。這時英瓊已拔劍在手,才一出匣,便有一道紫光耀日爭輝。那怪物好似知道此劍厲害,偏巧英瓊無心中正攔住它去路,歸穴不得,只得撥回頭,飛一般往英瓊來路逃走。英瓊急忙在後追趕,正要將手中劍放出去時,一眨眼工夫,只聽許多猩啼熊叫之聲,那怪物竟已御風飛行,蹤影不見。

又一會工夫,那老猩猩率領許多同類,一路嗥叫而來,見了英瓊,倒身下拜。又見那猩群當中,竟又抬有許多斷臂折股、破腦碎腹的猩猩。想是怪物逃走時,路遇這藏躲猩群,被它性起,撈著幾個,故爾有好些猩猩受傷。英瓊見怪物逃走,懊悔適才未曾預先下手,偌大莽蒼山,哪裡去尋那怪物蹤跡,欲待袖手而去,又可憐這些猩猩性命。那老猩猩想是也怕英瓊走去,跪在地下,拉著英瓊襟袖不放。那受傷未死的猩猩,更是哀啼不止。不禁勾起英瓊俠心義膽,便對那老猩猩道:"我雖然歸心似箭,可惜適才被那怪物趁空逃走。我意欲留此十日,尋那怪物蹤跡,替爾等除此大害。十日之後,如尚不能尋得,那也就是爾等命中該受那怪物摧殘,我也不能久留了。"說罷,那老猩猩好似深通人言,十分歡喜。又領英瓊回到峰旁,先縱往高處一望,跳下地來,朝那些同類叫了幾聲。便有十來個猩猩分頭擇那高處爬了上去,四外瞭望。那老猩猩好似仍不放心,又縱身上去看了看,才下來縱到洞旁石上,將上面朱果全採了下來,分幾次送上,交與英瓊。樹上所摘,竟比昨日還要香美。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4:14

第四十八回 紫電飛芒誅木魃 青山賞雨動歸思

英瓊便盡興吃了有十來個,把下餘那些朱果藏在包裹之內,準備路上食用。剛剛收拾完畢,忽見那老猩猩縱了上來,領英瓊縱到下面。英瓊仔細看那樹時,竟是生根在石頭上面,通體透明,樹身火一般紅,樹旁還有幾滴鮮血。那猩猩手比了一陣,又哀啼幾聲。英瓊明白這裡便是昨日採果猩猩為怪物所害之地。孔穴看去很深,那老猩猩用手勢讓英瓊站在外面,它卻爬了進去。英瓊因此處是怪物巢穴,不敢大意,便將那紫郢劍拔在手中,一面留神四外觀看。只見這塊奇石約有兩丈高圓,姿勢突兀峻峭,上豐下銳,遍體俱是玲瓏孔竅,石色碧綠如翠,非常好看。英瓊一路摩挲賞玩,無心中轉到石後,只見有一截二尺見方的面積,上面刻有"雄名紫郢,雌名青索,英雲遇合,神物始出"四句似篆非篆的字,下面刻著一道細長人眉,並無款識。猛想起腰中紫郢原來是口雄劍,還有一口雌劍埋藏在此。"英"是自己名字,那"雲"不知何人?不禁起了貪心,便想一同得到手中。

正在仔細往四外尋覓,那老猩猩從孔穴內縱了出來,身上揹著一個猩猩,業已奄奄待斃,手上拿著形似嬰兒的兩個東西。原來這個洞便是怪物藏身之所。那怪物名為木魃,力大無窮,兩隻鋼爪可穿金石,鋒利無比,專食生物腦髓。穴旁石上大樹,便是道家所傳的朱果。

凡人吃了,健身益魄,延年長生。三十年才一開花。此處的猩猩名曰猩猿,乃是猩猩與猿猴所生,善解人意。想是平日備受怪物摧殘,與那馬熊遭遇山魈感受一樣痛苦。英瓊來到洞中時,那些猩猩冒著百死,乘那怪物睡著時,採來朱果與英瓊食用,引她來此報仇。那木魃生性好睡,尤其過午以後,更是昏睡不醒。及至英瓊第二次再索朱果,那猩猩甚是害怕,大著膽子去採,才採到幾個朱果,便將木魃驚醒,連忙亡命奔逃,已被怪物鋼爪到處,傷了五個。照往日習慣,將猩腦吃罷,將猩屍扔到上面。內中有一個猩猩嚇暈在地,逃避不及,被它生擒。那木魃吃罷生物腦血,便神醉欲睡,隨手夾進洞去,準備明日醒來食用。恰好英瓊到來,它估量又有買賣上門,縱身上去,不想碰在釘子上面。此怪物歲久通靈,看見英瓊劍上紫光,知道不好,急忙御風逃走。那老猩猩的同類尚有一個不知存亡,知道木魃只吃猩腦,不食猩屍;又知英瓊愛吃朱果,打算採來報德。採完朱果之後,嗅著洞口猩猩氣息,冒險入內,尋找那被擒同類,已被木魃夾得半死,當下救了出來。無意中在洞的深處發現兩個孩屍,順手取將出來,原來是兩具成形的何首烏。想是成形之後,在山中游行,被木魃看見,當成生物。等到抓死以後,覺得不似生物好吃。那木魃素來血食,不知此千年靈物妙用,隨手擲在洞中,被那老猩猩尋著,獻與英瓊享受。

大凡猩猿之類,多是借群愛眾。起初看見兩具孩屍,以為英瓊同類,原打算帶將出來,交與英瓊一看。英瓊起初也誤認是孩屍,及至接到手中一看,長還不到一尺,雖然口目姣好,形態似人,卻與生人到底不同。而且一股清香撲鼻,那被怪物傷處流出來的並不是血,竟是玉一般的白漿。猛想起他爹爹李寧說過,深山之中,若遇小人小馬之類飛跑,便是千年靈芝與何首烏所化,吃了可以成仙。這兩個小人,不知是與不是?如果真是靈物,豈不僥倖?

又恐怪物洞中取出之物,萬一有毒,非同小可。忽見面前那個老猩猩站在那裡不動,心想:

"聞說猩猩與猴俱不吃葷,何不試它一試葉便把那小的一個遞與那老猩猩,比個手勢,叫它吃。那老猩猩起初以為是人,還不敢就吃,禁不住英瓊按劍怒視,嚇得它不敢不從,勉強咬了一口。英瓊見那老猩猩咬了一口之後,忽然喜歡起來,連啃帶咬,吃得非常高興。等到英瓊想起這是奇珍,難得遇見,不應這般糟掉時,已被那猩猩三口兩口吃完,望著英瓊手中那個大的,還不住地流涎,伸開兩掌還待索要。英瓊喝道:"我原叫你嘗一隻小手,誰叫你都吃下去?我手中這一個是不能給你了。"她見猩猩吃了何首烏無甚動靜,知道無毒。一面說,隨手將那具成形何首烏手臂折斷,便有許多白漿冒出。忙用嚶口一吸,果然清香甜美,微微帶著一點苦澀,愈加顯得好吃。後來越吸越香,竟連肉咀嚼起來,才知那何首烏周身並無骨頭,吃到嘴裡彷彿跟薯蕷、黃精差不多,不過比較格外甘芳而已。因知是延年靈物,恐怕過時無效,平日食量本好,好在通體並不甚重,當下一頓把它吃完,用腰中絹帕擦了擦嘴。

還待再去尋那雌劍時,忽見那塊大石縫中冒起一股白煙。正在驚異,忽聽上面瞭望的猩猩連聲吼叫,那老猩猩登時面帶驚惶,用前掌連連比劃。英瓊知是怪物迴轉,不敢怠慢,將劍舞起一團紫光,縱身上崖。那老猩猩見英瓊舞起一團紫光,不敢近前,另從旁處縱上崖去,尋一僻靜所在,潛伏不動。英瓊縱到高處,往四外一看,已是紅日照空,將近正午。適才來路旁西北角上,大樹叢中有十餘隻翠鳥,鳴聲啁啾,正往自己立的峰側飛來,日光下面,紅羽鮮明,非常好看。一會工夫,掠過峰南,投入一個樹林中而去。除此之外,四面靜蕩蕩的,並無一些跡兆。那老猩猩也從僻靜處縱了上來,同那瞭望的猩猩交頭接耳一陣。回身朝著英瓊,指一指西北角上那個樹林。英瓊不知它什麼用意,心中不捨那石上所說的雌劍,意欲再下澗去尋找。走到澗旁,剛要縱身而下,那塊奇石縫中冒出來的白煙,竟似濃霧一般冒個不住,轉眼問澗壑潛蹤,將那塊奇石隱蔽得一絲也看不見。

英瓊自在峨眉寄居數月,看慣山霧,知道這般濃霧,一半時不能消盡。下面碎石如刀,又不知那雌劍到底埋藏何處,即使冒險下去,也無法尋找,只得罷休。老等怪物不見迴轉,有些氣悶。忽然想起:"此山怎麼竟有許多怪物野獸和靈藥異果?昨晚所居的洞中那樣光明溫暖,想必也有珍寶埋藏,昨晚尋找了一番不曾發現,何不趁現在無事回洞尋找?或有遇合,也未可知。"英瓊小孩心急,想到哪裡,便做到哪裡,當下率領猩群,往回路向那洞走去。自從食了何首烏之後,已有個半時辰,覺著力氣大增,身心格外輕快,非常高興。提劍走離那西北角上大樹林只有十餘丈遠近,前走的猩猩忽然驚鳴起來。英瓊近前一看,原來地下死著兩具馬熊,腦髓已空,與昨晚猩猩死法一般無二。猜是那怪物逃走時,遇見馬熊,被它抓食,當作晨餐。四外看看,雖然無甚動靜,倒也不敢大意,加了幾分小心,往前行走。這一群猩猩圍著英瓊,有的在前,有的在後,有的放下前足在地上爬走,有的人立縱躍。這一群猙獰野獸之中,卻夾著一個容華絕世的紅裳少女,真是一個奇觀。英瓊也覺自己有降妖伏獸之能,豪氣不可一世。

剛剛繞過那大樹林,才走得十來步,忽然後面一個猩猩狂叫一聲,接著身旁的猩猩一陣大亂,四散驚逃。英瓊知有變故,霍地旋轉身子,舉劍朝前看時,後面猩群中已有好幾個倒在地上。適才奇石旁邊孔穴中那個綠眼金髮、長臂鳥爪的怪物,疾如閃電般伸開五隻瘦長的長臂,騰空撲來,已離頭頂只有尺許。英瓊大吃一驚,來不及避讓,忙將手中劍朝頂上一撩,十餘丈的紫光,長虹般過處,一聲狂吼,淒厲非常。忙縱身往旁立定看時,日光下兩條黑影,耳旁又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撲通兩響,那怪物已然從頭到腳劈成兩半。想是那怪物來得勢猛,臨死餘力未盡,屍身躥出去約有七八丈遠近,才得落地。原來那木魃性如烈火,自從被英瓊趕走,知道敵人劍光厲害,不敢正面交手,便將那兩個馬熊的腦髓抓去食用。不想被峰頭瞭望猩猩看見,吼叫起來,驚動英瓊上來看時,它已隱入深林。適才英瓊所見南飛的翠鳥,便是被那木魃驚飛的。及至英瓊領著猩猩迴轉,它幾次三番要想下手,俱怕英瓊寶劍厲害。直等英瓊轉過樹林,到底沉不住氣,原想從英瓊身後飛來,一爪將英瓊腦子抓碎。誰知英瓊身後面走的那些猩猩看見兩個死馬熊,知是被怪物所傷,早已觸目驚心,提心吊膽。禽獸耳目最靈,眼見木魃飛到,自然狂叫起來。它不由心頭火起,隨手打死了兩個猩猩,身手未免遲延了一下。英瓊才得聞警,旋迴身子,將它用紫郢劍劈死,倖免於難。否則木魃騰空飛行,疾如飄風,如非因打死了兩個猩猩這瞬息耽誤,英瓊紫郢劍縱然通靈,能自動飛出,恐怕也難免於危險哩。

英瓊見怪物已死,心中大喜。眾猩猩自然更是歡鳴跳躍,只是平日備受荼毒,木魃雖死,俱不敢近前。及至看英瓊又斫了木魃幾劍,不見動靜,才大吼一聲,眾猩猩口腳齊上,亂撕亂咬。英瓊知這些猩猩受害已深,樂得看著好玩,不來禁止。那老猩猩領眾將那怪物撕咬了一陣,忽從怪物腦海中取出一塊發紅綠光彩、似玉非玉、似珠非珠透明的東西來,獻給英瓊。英瓊取到手中一看,這塊玉一般的東西,長才徑寸,光華耀眼。雖然不知道用處,覺得非常可愛,便隨手放在身上。正要號令那老猩猩率領猩群回洞,忽聽風聲四起,雷聲隱隱由遠而近。抬頭看時,紅日業已匿影。路旁的樹林被那雨前大風吹得如狂濤起伏,飛舞不定。

一塊塊的烏雲,直往天中聚攏,捷如奔馬,越聚越厚,天低得快要壓到頭頂上來。烏雲當中,時時有數十道金蛇亂竄,照得見那烏雲層內,許多如奇石異獸龍鳥樓閣的風雲變化,在轉瞬間消失,非常好看。知道變天,要下大雨。這山行遇雨,本是常事。不過英瓊連日過得都是麗春晴日,適才還是紅日當空,萬沒料到天變得這般快法。此地離那山洞還有十里遠近,怕把身上包裹淋溼沒有換的,不禁急了起來。便遷怒那些猩猩道:"都是你們要撕怪物死屍,耽誤時光。你看立刻大風大雨來了,怎麼好?"言還未了,忽地眼前一道金蛇一亮,震天價一個霹靂打將下來,震耳欲聾,嚇得那群猩猩一個個擠在一起,互相擁抱,不敢亂動。

英瓊本想往樹林中暫避,誰知舉目往旁看時,離身十丈外,酒杯大的雨點,密如花炮般打將下來。那樹林受了風雨吹打,響成一片濤聲,如同萬馬奔馳一般,夾著雷電轟轟之聲,震耳欲聾。起初疑是偏東陣頭雨,所以只落一處。及至轉身看時,在自己所立的數畝方圓以外,俱是大雨傾盆,泥漿飛濺,只自己近身這數十丈地方滴雨全無,好生驚異。試往前行走了數十步,她走到哪裡,離身十丈左右居然沒有雨,猜是寶劍作用。計算時光已是不早,今晚勢必仍在洞中再停留一夜。看那天色越加陰沉如晦,雨是越來越大,不像就會停止的神氣,便決計認明路徑回洞。那猩猩抬著它的死傷同伴,一個個戰戰兢兢,緊傍英瓊身旁,隨著行走。這幾個峰頭,本來生得峭拔玲瓏,又加大雨,中間雨水由高處彙集數十道懸瀑,銀河倒瀉般往下降落。迎面十丈以內,尚辨得出一些路徑;十丈以外,簡直是一團煙霧,溟濛一片。偶爾看見一兩個峰尖時隱時現,泉瀑瀉在溪澗中,吼聲如雷,真是有聲有色,另有一番妙趣。英瓊一路看雨景,離洞漸近,雨勢漸小。遠望洞門,疏疏落落,掛起兩三處銀簾,近前看時,那雨從洞的高處往下飛流,恰似水晶簾子一般。從那無水的空隙中走進洞去,滿耳獸息咻咻,那些馬熊不知從什麼時候跑了回來。除當中那塊大石外,洞的四周,俱都滿滿地爬伏在地,只留了當中三尺闊的一條空隙。

英瓊進洞以後,便縱身上石坐下。那些馬熊萬鼓齊喧地吼叫起來,一個個拱起前爪拜個不休。英瓊嫌它們吵人,嬌叱一聲,登時全洞皆寂,除猩、熊呼吸外,更沒有一些聲響。這女獸王見猩、熊如此服她號令,好不高興。見洞外雨勢稍小,仍然落個不住。洞外天色漸漸陰霾起來,洞中卻是仍舊光明。便手持寶劍,縱下石頭,四處尋找她心中所想發光的異寶。

整整找了三四個時辰,天已半夜,仍未尋著。她自從吃了何首烏之後,腹中一絲也不覺飢渴,身上也不覺著疲累。似這樣尋一會,歇一會,在這塊石頭寶座上縱起縱落,直到天明,仍未有所發現。那些馬熊見英瓊走到哪裡,便急忙四散讓道,倒無什麼表示。那老猩猩好似已知英瓊心意,也幫英瓊找,有時拾了兩塊透明的石頭,交與英瓊。英瓊起初也很高興,拿到洞外,暗中一試,並無異跡。見那老猩猩跟前跟後,知它善解人意,便問它道:"你知這洞內發光明如白晝的緣故嗎?"那猩猩搖了搖頭。英瓊知它也是不知,因見它那般殷勤靈慧,心中一動,不禁脫口說道:"你這個猩猩很好,可惜不能把你帶到峨眉去替我看守門戶。"

說罷,那猩猩忽然拉了拉英瓊衣袖,跪將下來叩頭。英瓊知它能解人言,便道:"看你的意思,倒好似願跟我去的樣子。只要我走後,你能一心為好,不害生靈,我一成為劍仙,即刻前來度你。"那猩猩搖了搖頭。英瓊也未放在心上,仍然滿洞尋找。那猩猩忽然若有所悟似的,把英瓊衣袖一拉,用手勢引英瓊上了大石坐下。它口中長嘯一聲,它手下百十個猩猩竟然全體發動,尋找起來。除英瓊坐的那一塊大石外,這一座山洞,差點沒給這些猩猩翻轉過來,仍是無有蹤跡。英瓊起初以為這些猩猩久居此洞,既然請自己高坐旁觀,由它們前去尋找,必定有所發現。誰知仍舊沒有效果,漸漸失望起來。原來打算尋到寶貝,第二日天明動身,遙念峨眉故居,歸心似箭。誰知寶貝也未尋著,這一場大雨又下了兩日三夜,才得漸漸停止。

第三日天明,英瓊出洞凝望,見大雨已停,朝陽升起。枝頭好鳥,翠羽尚溼,嬌鳴不已。地下紅瓣狼藉。遠近百十個大小峰巒,碧如新洗,四圍黛色的深淺,襯托出山谷的濃淡。

再加上滿山的雨後新瀑,鳴聲聒耳,碧草鮮肥,野花怒放,朝旭含暉,春韶照眼,佳景萬千,目窮難盡。這一幅天然圖畫,慢說記者一支禿筆難以形容,就起歷代畫苑的名賢於地下,也未必能把這無邊山色齊收腕底。英瓊見天已放晴,這雨後山谷,又是這般佳妙,不禁狂喜起來,在這無限春光中徘徊了一陣。忽然一陣輕風吹過,桃梅樹上的殘花,如白雪紅雨一般,隨風緩緩翻揚墜落地面,不禁動了歸思。

這時那全洞的猩、熊,也明白恩主不能久留,全體排起行列,跪伏在地。那老猩猩卻緊隨在英瓊身旁,承顏希旨。英瓊天性豪邁,在這洞中住了幾日,調猩馴熊慣了。雖然獸類不通人言,那些猩、熊卻也極知感恩戴德,把英瓊當作神明一般供奉。及至見英瓊進洞去取包裹,知要長行,一個個前爪跪拱,延頸長鳴。有的兩眼中竟流下許多人類所不能流的獸淚來。猩猩的吼叫本極淒厲,那馬熊的吼叫更似萬鼓齊鳴一般,震動山谷。英瓊最討厭這兩種叫聲,在洞中居住這三日,一遇它們吼叫,馬上嬌叱禁止。它們頗通靈性,竟能揣知人意,很少叫喚。今日英瓊要和它們分別,想到再要聽它們歡迎的呼聲,至少須在自己劍術學成以後。於是不但不加禁止,反覺它們這種號叫鼓譟,雄壯蒼涼,異常好聽。又愛這山中景緻同氣候,不禁也有些惜別之想。當下將身縱到一個高約三四丈的小孤峰上面,辨明去路。那些猩、熊見英瓊縱了上去,急忙一齊圍攏過來,將那石峰跪成一個圓圈,仰著頭,越發吼叫不停。

英瓊在這千百個猛獸自然鼓吹擁戴之下,正在那裡獨立感慨、顧盼自豪的當兒,忽見遠遠空際銀雁般的一個白點,朝峰頭飛來,漸飛漸近。英瓊已然看清來人是個白衣女子,身材頗為秀美,知是劍俠一流,心中大喜。正要高聲呼喚,那白衣女子距離英瓊立身的所在,尚有百十丈光景,忽地一道青光,驚雷掣電般直射下來。峰下的馬熊逃避不及,立刻便有三四個身首異處。英瓊才知來者是敵不是友,又驚又怒。她自食了何首烏之後,已然身輕如燕,平地躥起數十丈高下毫不吃力,只因連日不曾縱跳,卻一絲也不覺得。這時因與熊、猩相處數日,情感已深,見到敵人劍光厲害,猩、熊四散奔逃,不由一著急,將身一縱,跳下峰來。那些猩、熊也著了急,亡命一般,齊向英瓊身旁奔來。那道青光也如流星趕月一般,緊追過來。英瓊大吃一驚,一道十來丈長的紫光隨手出匣,紫巍巍耀眼生光,直朝那道青光捲去。那道青光好似有了知覺似的,霍地退了回去。英瓊見來人劍光畏懼自己寶劍,立刻膽壯起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4:42

第四十九回 別猩熊 巧遇石明珠 擒猛虎 驚逢鬼道士

這時除那老猩猩仍在英瓊身旁外,眾猩、熊已然逃避無蹤。英瓊惱恨那白衣女子無故殺害生物,叵耐人家飛身空中;沒法交手,便抬頭向空中罵道:"大膽賤婢!無緣無故殺死我的猩、熊,你敢下來與我決一死戰麼?"言還未了,眼前一道電閃似的,那白衣女子已經降落下來,站在英瓊面前,約有數丈遠近,含笑說道:"這位姊姊不要罵人。俺乃武當山縹緲兒石明珠。適才送俺義妹申若蘭回雲南桂花山煉劍,路過此山,聽得鼓聲震地。見姊姊一人獨立峰頭,被許多馬首熊身的怪獸包圍,疑是姊姊山行遇險。因相隔甚遠,恐救援不及,才將飛劍放出。原是一番好意,不想誤傷姊姊養的異獸,這也是一時情急無知,請姊姊原有吧。姊姊一臉仙風道骨,小小年紀,竟有這般馴獸之威。適才發出來的劍光,竟比俺的飛劍還要勝強十倍,並且叫妹子認不出是哪一家宗派。若非妹子見機得早,姊姊手下留情,差一點妹子在武當山廿年修煉苦功毀於一旦。請問姊姊上姓尊名?令師何人?是否就在此山中修煉?請一一說明,日後也好多多領教。"

英瓊見那白衣女子年紀約有二十左右,英姿颯爽,談吐清朗,又有那絕跡飛行的本領,早已一見傾心。及至聽她說話,才知原是一番美意,才發生這種誤會。本想對她說了實話,因為常聽李寧說人心難測,這口寶劍既然她連聲誇講,比她飛劍還強,萬一說了實話,被她起了覬覦之心,前來奪取,自己別無本領,如何抵敵?她既怕這口寶劍,索性哄她一鬨,然後見景生情,再說實話。主意打定後,先將寶劍入鞘,然後近前含笑道:"妹子李英瓊,師祖白眉和尚。偶從峨眉來此閒遊,一時高興,收伏許多猩猩、馬熊,不算什麼。適才誤會了姊姊一番好意,言語冒犯,還望姊姊恕罪。此劍名為紫郢,也是師祖所賜。請問姊姊師父何人?異日姊姊如有閒暇,可能到峨眉後山賜教麼?"

石明珠聞言大驚道:"原來姊姊是白眉老祖高足,怪不得有此一身驚人本領。家師是武當山半邊老尼。妹子回山覆命後,定至峨眉相訪。姊姊如有空時,也可到武當一遊,妹子定將姊姊引見家師。以姊姊之天生異質,家師見了,必定高興歡迎的。姊姊適才所說尊劍名為紫郢,是否長眉真人舊物?聞說此劍已被長眉真人在成道時,用符咒封存在一座深山的隱僻所在,除峨眉派教祖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外,無人知道地址。當時預言,發現此劍的人,便是異日承繼真人道統之人,怎麼姊姊又在白眉老祖門下?好生令人不解。姊姊所得如真是當年長眉真人之物,仙緣真個不淺。可能容妹子一觀麼?"

英瓊適才就怕來人要看她的寶劍,偏石明珠不知她的心意,果然索觀。心中雖然不願,但不好意思不答應。看明珠說話神氣,不像有什麼虛偽。只得大著膽子將劍把朝前道:"請姊姊觀看此劍如何?"手執劍匣遞與明珠。明珠就在英瓊手中輕輕一拔,日光下一道紫光一閃,劍已出匣。這劍真是非常神妙,不用的時節,一樣紫光閃閃,冷氣森森,卻不似對敵時有長虹一般的光芒。石明珠將劍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說道:"此劍歸於姊姊,可謂得主。

"正在連聲誇讚,忽然仔細朝英瓊臉上看了看,又把那劍反覆展玩了一陣,笑對英瓊說道:

"我看此劍雖然是個奇寶,而姊姊自身的靈氣尚未運在上面,與它身劍合一。難道姊姊得此劍的日子,離現在並不多麼?"英瓊見她忽發此問,不禁吃了一驚;又見明珠手執寶劍不住地展玩,並不交還,大有愛不忍釋的神氣。她既看出自己不能身劍合一,自己的能耐必定已被她看破,萬一強奪了去,萬萬不是人家對手,如何是好?在人家未表示什麼惡意以前,又不便遽然翻臉當時要還。好生為難,急得臉紅頭漲,不知用什麼話答覆人家才好,情急到了極處。不禁心中默祝道:"我的紫郢寶劍,快回來吧!不要讓別人搶了去啊!"剛剛心中才想完,那石明珠手中所持的紫郢劍忽地一個顫動,一道紫光,滋溜溜地脫了石明珠的掌握,直往英瓊身旁飛來,鏘鋃一聲,自動歸匣。喜得英瓊心中怦怦跳動,只是不敢現於詞色,反倒作出些矜持的神氣。

那石明珠見英瓊小小年紀,一身仙骨,又得了長眉真人的紫郢劍,心中又愛又欲羨。無意中看出劍上並沒有附著人的靈氣,暗暗驚奇英瓊一個人來到這人跡不到,野獸出沒的所在,是怎生來的?原想問明情由,好替英瓊打算,所說的話,本是一番好意。誰想英瓊聞言,沉吟不語,忽地又將劍收回,以為怪她小看人,暗用真氣將劍吸回。她卻不知此劍靈異,與英瓊暗中默祝。心想:"這不是自己用五行真氣煉成身劍合一的劍,而能用真氣吸回。自己學劍二十餘年,尚無此能力。"暗怪自己不合把話說錯,引人多心。又見英瓊瞪著一雙秀目,望著自己一言不發。在英瓊是因為自己外行,恐怕把話說錯,被人看出馬腳,多說不如少說,少說不如不說,只希望將石明珠敷衍走了了事。石明珠哪裡知道,也是合該英瓊不應歸入武當派門下,彼此才有這一場誤會。石明珠見英瓊訕訕的,不便再作久留,只得說道:"適才妹子言誤冒失,幸勿見怪。現在尚要回山覆命,改日峨眉再請救吧。"英瓊見她要走,如釋重負。忙道:"姊姊美意,非常心感。我大約在此還有些耽擱,姊姊要到峨眉看望,下半年再去吧。"明珠又錯疑英瓊表示拒絕,好生不快,鼻孔裡似應不應地哼了一聲,腳微登處,破空而起。

英瓊目送明珠走後,猛想起:"自己日日想得一位女劍仙作師父,如何自己遇見劍仙又當面錯過?此人有這般本領,她師父半邊老尼,能為必定更大。可恨自己得遇良機,反前言不答後語的,不知亂說些什麼,把她當面錯過。"忽忙高聲呼喚時,雲中白點,已不知去向了。沒奈何,自恨自怨了一陣,見紅日當空,天已大晴,只得準備上路。

那些猩、熊見明珠一走,便又聚攏過來。英瓊便對它們說道:"我要走了。我看爾等雖是獸類,卻也通靈。深山之中,不少吃的東西,我走之後,千萬不要再作惡傷人。我異日如訪著名師,將劍術學成,不時還要常來看望爾等,爾等也不必心中難受。"話言未了,這些猩、熊俱各將英瓊包圍,連聲吼叫個不住。英瓊便問那老猩猩道:"它等這樣吼叫,莫非此山還有什麼怪物,要我代它們除去麼?"老猩猩把頭連搖。英瓊知它等感恩難捨,不禁心中也有些戀戀,便道:"爾等不必如此。我實在因為再不回去,我的金眼師兄回到峨眉,要沒法找我的。"那些猩猩雖通人性,哪知她說得是些什麼,仍然包圍不散。欲待拔出劍來嚇散它們,又恐誤傷,於心不忍,只得按劍嬌嗔道:"爾等再不讓路,我可就要用劍傷爾等性命了。"手微一起,鏘的一聲,寶劍出匣約有半截,紫光閃閃。那些猩、熊果然害怕,一個個垂頭喪氣似地讓出一條路來。

英瓊整了整身上包裹,運動輕身功夫,往前行走。那些猩、熊也都依依不捨地跟在後面,送出去約有二三十里的山道。一路上水潦溪澗甚多,均仗著輕身本領平越過去。走到未末申初時分,走上一座高峰,遠望山下桃柳林中,彷彿隱隱現出人家,知道已離村市不遠。自己帶了這一群異獸,恐怕嚇壞了人,諸多不便。便回頭對那些猩、熊說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此次回去,如能將劍術練成,必定常常前來看望爾等。此山下去,便離村落不遠,爾等千百成群跟在身後,豈不將山下居民嚇壞?快快回山潛伏去吧。"眾猩、熊聞言,想必也知道不能再送,萬鼓齊鳴地應了一聲,便都停步不前。那老猩猩卻走到猩群當中,吼叫兩聲,便有許多猩猩獻出許多異果。英瓊見它等情意殷殷,隨便吃了些,又取了些松子、黃精之類,放在包袱以內。那老猩猩便把下餘果品,揀好的捧了些在手中。

英瓊也不甚注意,見那些猩、熊不再跟隨,便自邁步前行,下這高峰。走了半里多路,回望峰頭,那些猩、熊仍然遠望未去。那個老猩猩卻緊隨自己身後,相隔才只丈許遠近。英瓊覺得奇怪,便招呼它近前問道:"你的同伴俱已回去,你還老跟著我做什麼?"言還未了,看見它手中還捧著適才在群猩手中取來的果子,覺得畜類忠實遠勝於人,不禁起了感觸,說道:"原來你是因為你同類送我的果子,我沒有吃完,你覺得不滿意麼?我包裹業已裝滿了,沒法拿呀。"那猩猩搖了搖頭,將果子放在一塊山石上面,用手朝英瓊指了指,朝它自己指了指,又朝前路指了指。英瓊恍然大悟,日前洞中幾句戲言,竟被它認了真,要跟自己回峨眉山去。便問它道:"你要跟我回去麼?"那猩猩抓耳撓腮了一陣,忽然迸出一句人言,學英瓊所說的話道:"要跟你回去。"原來這老猩猩本猩群中首領,早通人性。又加那日英瓊給它一枝成形何首烏,這幾天工夫,橫骨漸化,越加通靈。知道若能跟定這位恩主回山,日後必有好處。所以決意拋卻子孫家園,相從到峨眉去。它也知英瓊未必允許,所以跟在身後,不敢近前。及至被英瓊看見,喊它相問,它連日與英瓊相處,已通人言,只苦於心內有話說不出來。這時一著急,將頸邊橫骨繃斷,居然發出人言。它的祖先原就會說人話,它是猩父猿母所生,偏偏有這一塊橫骨礙口。如今仗著靈藥脫胎換骨,這一開端說人話,以後就不難了。這且不言。

英瓊見它三數日工夫學會人言,好生喜歡。本想帶它回去,怎奈沿路人獸同行,多有不便。便對它說道:"你這番意思很好,況且你心性靈巧,幾天就學會人言,跟我走,於我大有用處。無奈與你同行,沿路不便。莫如你還是回去,等我遇見名師,學成劍術,再來度你如何?"那猩猩聞言,操著不通順的人言說道:"我去,你去,採紅色果子。"英瓊看它說時,神氣非常著急誠懇,又愛又憐,不忍拂它的誠心,到底童心未退,又苦山行無伴,且待到了有人家所在,再作計較,便對它道:"我不是不願你同往,只因你生得兇猛高大,萬一被人看見,不是被你嚇壞,便是要想法害你。妖怪害你,我可以殺它;人要害你,我就沒法辦了。你既決心相從,且隨我走到人家所在,先試一試,如果通行得過,你就隨我前去,否則只有等將來再說吧。"

猩猩聞言,低頭沉思了一陣,點了點頭。英瓊高高興興,又往前行走,覺得有些口渴。

看見前面有一個山澗,泉水甚清,便縱身下澗,用手捧些水喝。那猩猩也捧著一手鬆子果品之類,縱身下來,放下手中果品,也學英瓊的樣子,伸子兩隻毛手去舀水。怎奈兩隻手指漏空,不似人的手指合縫,等於將水捧到嘴邊,業已漏盡。捧了幾回,一滴也不曾到口。招得英瓊哈哈大笑。未後還是猩猩將身倒掛澗旁樹枝,伸頭入水,才喝到口內。重將石旁放的果品,捧在手中獻上。英瓊因沿路所採松子果品,都異常肥大鮮美,為峨眉所無;自從離了那山洞以後,十里之外,也不曾再遇見像那樣好的果品。所以捨不得吃,想連那朱果俱帶些回去,款待她惟一的嘉賓餘英男。卻沒有想到這莽蒼山,在雲南萬山之中,路程迂迴數千裡,不知要走多少日子。若不是路遇仙緣,恐怕還沒回到峨眉,都要腐爛了。

英瓊只在猩猩手中挑了幾粒松子吃,重又打開自己包裹,將那些果品塞滿。一猩一人,剛剛縱身上澗,忽然一陣腥風大作,卷石飛沙。那猩猩向空嗅了兩嗅,長嘯一聲,將身一縱,已到前面相隔十丈遠近的一棵大樹上面,兩足倒鉤樹枝,就探身下來。英瓊見那風勢來得奇怪,竟將猩猩驚上樹去,正在詫異,忽然對面山坡之上跑下來許多猿鹿野兔之屬,亡命一般奔逃。後面狂風過處,一隻吊睛白額猛虎,渾身黃毛,十分兇猛肥大,大吼一聲,從山坡上縱將下來,兩三蹦已離猩猩存身的樹不遠。英瓊雖然逐日誅妖斬怪,像這樣兇猛的老虎,有生以來還是頭一次看見。正要拔劍上前,那老虎已離英瓊立的所在只有十來丈遠近,一眼看見生人,立刻蹲著身子,發起威來:圓睜兩隻黃光四射的眼睛,張開大口,露出上下四隻白森森的大牙,一條七八尺長的虎尾,把地打得山響,塵土飛揚。忽地抖一抖身上的黃毛,作出欲撲的架勢。身子剛要往上一起,卻被那樹上的猩猩兩隻鋼爪一把將老虎頭頸皮撈個正著,往上一提,便將老虎提了上去,離地五六尺高。那老虎無意中受了暗算,連聲吼叫,拼命般地想掙脫猩猩雙爪。那猩猩更是狡猾不過,它將兩腳緊鉤樹枝,兩手抓著老虎頭皮,將那虎頭直往那大可兩三抱的樹身上撞去,那老虎雖然力大,卻因身子懸空,施展不得。猩猩撞它一下,它便狂叫一聲。只撞得樹身搖擺,枝權軋軋作響。英瓊見猩猩擒虎,覺著好玩,由它去撞,也不上前幫助將虎殺死。撞了一會,那老虎頗為結實,竟然不曾撞死。那猩猩比人還要高大許多,加上這一隻吊睛白額猛虎的重量,何止六七百斤,那樹的橫枝雖然粗大,如何吃受得起。那猩猩撞高了興,一個使得力猛,咔嚓一聲,樹枝折斷,竟然騎上虎背,兩隻鉤爪往前一湊合,扣緊虎的咽喉不放。那虎被猩猩撞了一會,頭已發暈,好容易落下地來,又被猩猩扣緊咽喉,十分痛苦,大吼一聲,一個轉身,前爪往前一探,躥上高岡,如飛而去。

英瓊因恐猩猩受害,急忙運動輕身功夫,在後追趕。追過了兩個山坡,追到一個巖壁後面,忽聽一聲猩猩的哀嘯,知道不好,急忙縱身追將過去。看那猩猩業已倒在地下,那老虎前爪撲在猩猩胸前,不住磨牙搖尾,連聲吼叫。旁邊立著一個紅臉道人,手執一把拂塵。英瓊見猩猩在虎口之下,十分危險,不問青紅皂白,往前一縱,手中劍一揮,十來丈長的紫光過處,栲栳大的虎頭,立刻削了下來。那紅臉道人一見英瓊手上發出來的紫光,大吃一驚,忙將身子後退。喝問道:"哪裡來的大膽女娃娃,競敢用劍傷我看守仙府的神虎?"說罷,用手中拂塵朝著英瓊一指。英瓊立刻覺著頭暈,忙一凝神,幸未栽倒。那道人正是那巫山神女峰妖人陰陽叟的師弟鬼道人喬瘦滕,也與陰陽叟一樣的學會一身妖法劍術,比陰陽叟還要作惡多端。那白額猛虎本是他守洞之物,今日出去獵食,遇見英瓊。那虎也頗通靈,正在追趕獐鹿野兔,忽然看見前面站定一個美麗女娃,便想按照往日習慣,銜了回去,與它主人採補。不想中了猩猩暗算,掉下地來以後,又被猩猩緊扣咽喉,施展威力不得,這才急忙逃回山洞。那喬瘦滕聞得前山虎嘯不似往日,知道那虎必遇強敵,正要去救,那虎已揹著猩猩回來,被他用拂塵一指,猩猩立刻暈倒地下。那老虎也是受了許多痛苦,又在樹上撞了一陣,頭暈眼花,便用兩爪撲在猩猩胸前,原打算緩一緩氣,再行咬吃報仇。誰想被英瓊趕來,一劍將它身首異處。

喬瘦滕本不知虎後面有人追趕,及見來人是個美麗女孩,並未放在心上,也不知是猩猩主人。反起了不良之心,想擒回洞去,採補受用。誰想那女孩十分厲害,才一照面,一眨眼的工夫,隨手發出十來丈長虹一般的紫光,將他心愛的老虎殺死,心中大怒。原想仍用顛倒迷仙之法,將那女孩擒住。誰知拂塵指將過去,那女孩並無知覺,才知來者不是平常之輩。

看那女孩,好似尋上門來的晦氣,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禁又恨又怕。他卻不知英瓊食了許多靈藥朱果,輕易不受尋常妖法所侵。正在心中尋思,忽聽對面女孩一聲嬌叱道:"你是哪個廟裡道士?竟敢縱虎傷人!我的猩猩本來是打贏了的,如今倒在地下不動,想是受了你之害。待我看來,如果受了你的暗算,我決不與你甘休。"一面說,一面往猩猩躺的地方走來。喬瘦滕見來人雖然年幼,一時發出來的劍光,竟與昔日長眉真人所用雌雄雙劍無異,並且又能豢養這麼大的猩猩,不敢造次用飛劍迎敵。又聽英瓊所言,天真爛漫,不像是專尋自己晦氣而來,稍放寬心。知道此女明敵不成,暗中唸唸有詞,先用妖法玄女遁將這周圍十里山路封鎖,以防逃去。自己也不還言,先在路旁一塊石頭上坐下,看那女孩如何施為,去救那猩猩。

這時英瓊已然走近猩猩面前,見它躺在地下,臉皮緊皺,目中流淚,神氣非常痛楚。看見英瓊,勉強坐起,用手朝那道人直比,口中卻不能發聲。英瓊好生憐借,見猩猩手比,知是中了道人暗算,不禁罵道:"好個賊道!被你害得不能說人話了。等一會我再與你算帳!

"英瓊見猩猩直用手比它的喉嚨,疑它是口渴,所以不能說話。當下解開包裹,裡面除了松子、黃精之類,還有數十個吃剩的朱果,隨手取了兩個,塞在猩猩口中。越想越恨,便立起身來,指著喬瘦滕罵道:"你將我的猩猩害得不能說人話了,快快將它醫好便罷,如若不然,我也把你舌頭割去,叫你做一世的啞巴。"說罷,千賊道,萬賊道地罵個不住。那喬瘦滕不知猩猩也吃過靈藥,只見英瓊走近,猩猩便能坐了起來,又見英瓊取出朱果與猩猩吃,越發心驚。暗想:"這小女孩來歷必定不小,似這樣百年難得一遇的朱果,竟拿來隨便喂猩猩吃。不要說頭一次看見,連聽都未聽過。"又見英瓊朝他指罵,心中大怒,獰笑答道:"你這個小女孩是何人門徒,跑到我這裡來擾鬧?我已下了天羅地網,你插翅難逃。快將來由說出,隨我回歸仙府過快活日子。"

話言未了,那地下猩猩食了朱果,已經恢復如初,倏地弩箭脫弦一般,縱到道人身旁,兩手緊扣咽喉不放。喬瘦滕驟不及防,被那猩猩兩隻鋼爪扣住,疼得喊都喊不出來,空有許多妖法,竟然施展不出,眼看紅臉變白,兩眼朝上直翻。還是英瓊不知道這人竟是個無惡不作的妖人,恐怕弄死了人,不是玩的,忙喊猩猩住手。那猩猩果然聽活,手一鬆,便縱回英瓊身旁。喬瘦滕見猩猩放手,僥倖得保活命,自己生平幾曾吃過這樣大虧,心中大怒,不暇再計厲害,用手往腦後一拍,便有兩道黃光飛向猩猩背後。英瓊見勢緊急,拔劍往前一縱,長虹一般的紫光,與敵人飛劍迎個正著。喬瘦膝知道不好,急忙收回飛劍,已被英瓊斬斷一道,墜落地面。

英瓊迎敵時,暗想:"這個賊道也會飛劍。"不禁心中發慌。誰想紫光出去,便將敵人打退,心中大喜。那旁立的猩猩,忽然高聲連呼"妖怪"、"飛劍"不止。英瓊猛想起:"這個賊道長得異樣,這樣大的老虎說是他家養的。這猩猩頗通靈性,莫非他真是妖怪變成的人?"正待提劍上前,忽聽對面道人罵道:"大膽丫頭!擅敢傷我飛劍。你已入我天羅地網,還不投降,隨我進洞取樂,死到臨頭,悔之晚矣!"英瓊雖不明他說得什麼,估量不是好話,罵一聲:"妖怪休走,吃我一劍!"說罷連人帶劍縱將過去。鬼道人喬瘦滕見對面這道紫光,恰似長虹一般飛來,知道難以迎敵,口中唸唸有詞,把手中拂塵望空中一揮,立刻隱身而去。英瓊追到道人立的所在,忽然道人蹤跡不見,心中大為驚異。把頭看了看天色,正是申酉之交,還沒到黃昏時分,見這道人白日隱形,越加疑是鬼怪。因聽道人適才說已經擺下天羅地網,便用目往四外細看了一看。四外古木森森,日光斜射入林薄,帶一種灰白顏色,果有些鬼氣。知道久留必有兇險,無心再追究道人蹤跡。正待退回原路,忽然一陣旋風過處,把地下砂石捲起有數丈高下,恰似無數根立柱一般,旋轉不定。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5:15

第五十回 鬼哄森林 李英瓊飛劍斬妖人 春藏魔窟 朱矮叟無心得異寶

一會工夫,愁雲漠漠,濃霧瀰漫,立刻分不出東西南北。四面鬼聲啾啾,陰風刺骨。旋風濃霧中,出現數十個赤身女鬼,手持白幡跳舞,漸漸往英瓊立處包圍上來。那猩猩一聲狂叫,早已暈倒在地。英瓊也覺一陣陣目眩心搖,四肢無力,知是那道人的妖法。本想用手中寶劍朝那些女鬼斬去,誰知兩隻手軟得抬都抬不起來,這才害怕起來。眼看那旋風中女鬼是越跳越近,耳旁又聽有人說道:"女娃娃,你已入羅網,還不放下手中寶劍投降,隨你家祖師爺到洞府中去尋快樂麼?"聽出是那個道人聲音,情知難免毒手。正待想一套言語詐降,哄那道人撤去妖法,等他現身出來,再用寶劍飛刺過去。心頭盤算還沒有定,忽見那些女鬼跳離自己身旁還有兩丈遠近,便自停步不前,退了下去。又聽見道人在相隔十數丈外吆喝,以及擊令牌的聲音。令牌響一次,那些女鬼便往英瓊立的所在衝上來一次。及至衝到英瓊立處兩丈以內,好似有些畏懼神氣,撥回頭重又退了下去。那道人好似見女鬼不敢上前,十分惱怒,不住把令牌打得山響,終歸無效。英瓊起初非常害怕,及見那些赤身女鬼連衝幾次,都不敢近自己的身,覺得希奇。猛發現手中這口紫郢劍端的是仙家異寶,每當女鬼衝上來時,竟自動地發出兩丈來長的紫光,不住地閃動,無怪那些赤身女鬼不敢近前。英瓊不由放寬了心,膽力頓壯。叵耐手腳無力,不能動轉。否則何難一路舞動寶劍,衝了出去。

那鬼道人喬瘦滕所用妖法,名為九天都篆陰魔大法,原是非常厲害,漫說一個尋常女孩,就是普通劍仙,一經被他這妖法包圍籠罩,也沒有個不失去知覺,束手被擒的。偏偏英瓊遭逢異數,內服靈藥仙果,外有長眉真人的紫郢劍護身,雖然將她困住,竟是絲毫侵害她不得,不由心中大怒。起初原見英瓊一身仙骨,想生擒回去受用。及至見妖法無靈,不由無明火起,便不管那女孩死活,狠狠心腸,將頭髮分開,中指咬破,長嘯一聲,朝前面那團濃霧中噴了過去,便有數十道火蛇飛出。

英瓊正在那裡無計脫身,忽見赤身女鬼退去,濃霧中又有數十條火蛇飛舞而來。正不知手中寶劍能否抵禦,好生焦急,暗恨自己眼力不濟,竟會看不見那妖道存身之所,否則我這紫郢劍能發能收,只消朝他用力擲去,便可將他殺死除害了。想到這裡,手中的寶劍忽然不住顫動,好似要脫手飛去的神氣。這時那火蛇已漸漸飛近,英瓊一陣著急,嘆道:"妖道呀,妖道!我只要能見你在哪裡,我定把我的紫郢劍放出,叫你死無葬身之地的。"一言才罷,覺得手中的寶劍猛然用力一掙,英瓊本來手腳軟麻,一個把握不住,竟被它脫手飛去,眼看長虹般十幾丈長的一道紫光,直往斜對面霧陣中穿去。接著耳旁便聽一聲慘叫。同時那數十條火蛇一般的東西,已迫近英瓊身旁。英瓊四肢無力,動轉不得,相隔丈許遠近,便覺灸膚作痛。在這危機一髮之間,倏地紫郢劍自動飛回,剛覺有一線生機,耳旁又聽驚天動地的一個大霹靂打將下來,震得英瓊目眩神驚,暈倒在地。停了一會,緩醒過來,往四外一看,只見夕陽銜山,瞑色清麗,愁雲盡散,慘霧全消。那猩猩也被雷聲震醒轉來,蹲在自己旁邊。自己手腳也能動轉。面前立定一個雲被霞裳,類似道姑打扮的美婦人。急忙回手去摸腰中寶劍,業已自動還匣,便放寬了心。

英瓊見那道姑含笑站在那裡,綠鬢紅顏,十分端麗,好似神仙中人一般,摸不清她的來路。正要發言相問,那道姑忽然開口說道:"適才妖人已死,妖霧未退,才用太乙神雷將妖氣擊散。小姑娘不曾受驚麼?"英瓊聽那道姑吐詞清朗,儀態不凡,知是異人。又聽她說妖人已死,才想起適才被妖法所困,後來寶劍飛出時,曾聽一聲慘叫,莫非那妖道已在那時被紫郢劍所誅?忙抬頭往前觀看,果然相隔十數丈外,一株大樹旁邊,那個道人業已身首異處,心中大喜。剛要向道姑回答,那道姑又接口說道:"姑娘所佩的紫郢劍,乃是吾家故物。

適才我在雲中看見,疑是來遲了一步,被異派中人得了去。不想會落在姑娘手中,可算神物有主。但不知姑娘是否在莽蒼山趙神殿中得來的呢?"

英瓊見道姑說紫郢劍是她家故物,不禁慌了手腳,連忙用手握定劍把答道:"正是在莽蒼山一個破廟中得來。你說是你家的舊東西,這樣寶貝,如何會把它棄在荒山破廟之中?有何憑證?就算是你的,我得它時,也費了一夜精力,九死一生才能到手,頗非容易呢。"還待往下再說時,那道姑已搶先說道:"小姑娘你錯會了我的意了。此劍原有雌雄之分,還有一口,尚待機緣,才得出世。若非吾家故物,豈能冒認?你問我憑證不難,此劍本是長眉真人煉魔之物,真人飛昇以前,嫌它殺氣太重,才把它埋藏在莽蒼山中,是個人跡不到之所,外用符咒封鎖。彼時曾對外子乾坤正氣妙一真人說過,此劍頗能擇主,若非真人,想得此劍,必有奇禍。果然後來有人聞風前去偷盜,無一個不是失敗和身遭慘死。近聞那裡出了四個殭屍、兩個山魈和一個木魃,把一座五風十雨的靈山,鬧得終年炎旱,隆冬時節,溫暖如同暮春,一交三月,便天似盛夏。若非山中原有靈泉滋潤,全山靈藥異卉全要枯死。那山原無人跡,這還不甚要緊。誰知那四個殭屍日益猖厥,不久便要變成飛天夜叉,離山遠出傷人。

那兩個山魈和木魃,更是每日傷盡生物,作惡多端。外子計算時日,劍的主人不久便去到那裡,並說得劍人不但尚未學成劍術,連門都未入,只是機緣巧而已。貧道因此劍厲害非常,雖說長眉真人留下預言,萬一不幸落在異派中人之手,豈非助紂為虐?特地趕到莽蒼山,誅那幾個怪物,順便看那得劍之人是個何等樣人。貧道到了那裡,正是下雨之後,知道木魃已誅。再下去一看,連那兩個山魈與四個殭屍,俱被取劍人除掉。外子原說取劍的人不會劍術,猜是那人無此本領,恐被異派中人得了去,一路跟蹤趕來。適才看見劍上發出的紫光,急忙下來,你已被妖法所困,被我用太乙神雷將妖氣擊散,將你救醒。果然你的資稟異於常人,此劍也果然得主,才放了心。只不知你一個幼年女子,如何會到那群魔盤踞的莽蒼山去尋取此劍?何人指引?如何得到並知用法?請道其詳。"

英瓊細聽那道姑說話,不似帶有惡意,有好些與石上之言相合,猜知來人定是一個劍仙。她說那劍原是她的,想必不假。低頭尋思了一會,忽然福至心靈,跪在地下,口稱:"仙師,弟子實是無意中得到此劍,並無人指引。"便把前事細說了一遍。然後請問那道姑的姓名,並求收歸門下,伏在地下不住地叩頭。那道姑笑道:"外子是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我是他妻子苟蘭因。你此次險些被人利用,歸入異派。總算你賦稟福澤甚厚,才能化險為夷,因禍得福。收你歸我夫婦門下,原也不難,不過你還不曾學會劍術,雖得此劍,不能與它合一,一旦遇見異派中高人,難免不被他奪了去。我意欲先傳你口訣,你仍回到峨眉,按我所傳,每日把劍修練,二三年後,必有進境,我再引你去見外子。你意如何?"英瓊聞言大喜,當下拜了師父,站起身來,那猩猩也在旁邊隨著跪叩。妙一夫人荀蘭因笑道:"它雖是個獸類,居然如此通靈,以後你山中修道,倒可少卻許多勞苦與寂寞了。"

英瓊又說:"弟子曾蒙白眉和尚贈了一隻神鵰,名喚佛奴,騎著它可以飛行空中。還有一個世姊,名喚周輕雲,在黃山餐霞大師處學劍。請問師父住在哪座名山?這三年期中,可不可以騎著那雕前去參見?"妙一夫人笑道:"'吾道之興,三英二雲。'長眉真人這句預言,果然應驗。就拿你說,小小年紀,就會遇見這樣多的仙緣湊合。那白眉和尚輩分比我還長,性情非常特別,居然也把他座下神鵰借你作伴,真是難得。我住在九華山鎖雲洞。你還有一個師姊名喚靈雲,一個師兄名喚金蟬,俱是我的子女。你如真想見我,須待一年之後,至少須能持此劍隨意使用,能發能收才行。"英瓊聞言,喜道:"弟子不知怎的,現在就能發能收了。"妙夫人道:"你哪知此劍妙用?得劍的人,如能按照本派嫡傳劍訣,勤修苦練,不出三年,便能與它合而為一,能大能小,能隱能現,無不隨心所欲。你所說那能發能收者,不過因劍囊在你身旁,劍又由你主動發出,故能殺人之後,仍舊飛回,這並不算什麼。

你如不信,只管將你的劍朝我飛來,看看可能傷我?"

英瓊雖然年輕,心性異常靈敏,這次同妙一夫人相見,平空從心眼中起了一種極至誠的敬意,完全不似和赤城子見面時那般這也不信,那也不信。又恐寶劍厲害,萬一失手,將妙一夫人誤傷,豈不耽誤了自己學劍之路?欲待不遵,又恐妙一夫人怪她違命。把兩眼望著妙一夫人,竟不知如何答覆才好。妙一夫人見她為難神氣,愈發愛她天性純厚。笑對她道:"你不必如此為難。我既叫你將劍飛來,自然有收劍的本領,你何須替我擔心呢?"英瓊聞言無奈,只得遵命答道:"師父之命,弟子不敢不遵,容弟子跑遠一點地方飛來吧。"妙一夫人知她用意,含笑點了點頭。英瓊連日使用過幾次紫郢劍,知道它的厲害,一經脫手,便有十餘丈紫光疾若閃電飛出,恐怕夫人不易防備,才請求到遠處去放,心中也未始不想借此看一看自己師父的本領。當下道一聲:"弟子冒犯了。"將身迴轉,只一兩縱,已退出去數十丈遠近。又喊了一聲:"師父留神,劍來了!"鏘鋃一聲,寶劍出匣。心中默祝道:"紫郢紫郢,我這是跟我師父試著玩的,你千萬不可傷她呵!"祝罷,將劍朝著夫人身旁擲去。那道紫光才一出手,只見從妙一夫人身邊發出一道十餘丈長的金光,迎了上去,與那道紫光絞成一團。這時大已黃昏,一金一紫,兩道光華在空中夭矯飛舞,照得滿樹林俱是金紫光色亂閃。英瓊見妙一夫人果然劍術高妙,歡喜得蹦了起來。正在高興頭上,忽然面前一閃,妙一夫人已在她身旁站定,說道:"這口紫郢劍,果然不比尋常,如非我修煉多年,真難應付呢。待我收來你看。"說罷,將手向那兩道劍光一指。這兩道光華越發上下飛騰,糾結在一起,宛似兩條蛟龍在空中惡鬥一般。英瓊正看得目定口呆之際,忽然妙一夫人將手又向空中一指,喊一聲:"分!"那兩道光華便自分開。接著將手一招,金光倏地飛回身旁不見。那紫光竟停在空中,也不飛回,也不他去,好似被什麼東西牽住,獨個兒在空中旋轉不定。英瓊連喊幾次"紫郢回來",竟自無效。妙一夫人也覺奇怪,知有能人在旁,不敢怠慢,大喝一聲道:"紫郢速來!"接著用手朝空中用力一招,那道紫光才慢騰騰飛向妙一夫人手上落下。妙一夫人隨即遞與英瓊,叫她急速歸鞘。然後朝那對面樹林中說道:"哪位道友在此,何妨請出一談?"言還未了,英瓊眼看面前一晃,站定一個矮老頭兒,笑對妙一夫人說道:"果然你們家的寶劍與眾不同,竟讓我栽了一個小跟頭兒。"妙一夫人見了來人,連忙招呼道:"原來是朱道友。怎麼如此清閒,來到此地?"一面又叫英瓊上前拜見道:"這位是你朱師伯,單諱一個梅字,有名的嵩山二老之一。"又對矮臾朱梅道:"這是我新收弟子李英瓊。你看天資可好?"

朱梅笑道:"我在成都破慈雲寺,見天下許多好資質,都歸入你們門下。我雖然也收了兩個徒弟,卻是一個都比你們不上,有些氣不服。等到十五那天晚上破了慈雲寺,除掉了許多異派的妖孽,回到青城山金鞭崖,住了些日。你知道我是閒不慣的,又因為你的女公子和你前世的令郎,以及貴派門下子弟,好些人都奉了齊真人之命,前往雲貴一帶,各有事作。

我很愛惜貴派門下這些小弟兄們,這路上邪魔異派甚多,打算暗中前去保護,順便遇到機緣,也收一兩個資質好的門徒。走到雲南昆明,遇見苦行頭陀的得意弟子笑和尚,他說正打算往回走,去與齊靈雲姊弟會合,結伴同行。我見那孩子非常機靈,用不著我幫忙。我在那裡遊玩了幾日,也往回走,路過飛熊嶺,看見下面山腳下有一道人高聲呼喚。下去看時,原來是崑崙派的劍仙赤城子,一條左臂業已斬斷,身上還受了幾處重傷,飛劍業已失去,神情非常狼狽。問起根由,他滿臉羞慚地對我說了一遍。

"原來有一次陰素棠路過峨眉,看見一個小女孩在那裡舞劍,天資根基都非常之厚,本想將她帶回山去,收歸門下。正要上前說話,忽見一隻大雕飛來,認得是白眉老祖座前的神鵰佛奴。陰素棠見那神鵰能與那女孩作伴,那女孩必與白眉老祖淵源很深。那雕又向來不講情面,厲害非常,幸喜不曾被它看見,連忙隱身退去。知道白眉老祖一向不曾收過女弟子,只猜不透那雕如何會那樣馴服地受這小女孩調弄。她自脫離崑崙派後,原想獨創一派。這些年來,老想尋得到一個根基深厚的門人,來光大門戶。如今遇見這般出類拔萃的人才,怎肯放過。回山以後,越想越覺難捨。知道赤城子昔日曾隨半邊老尼到白眉老祖那裡聽過經,神鵰佛奴與他曾有數面之緣。若派赤城子前往,即使那小女孩弄不回來,至少限度也決不會傷他。特地著人將赤城子請去,請他代勞一行。赤城子當年曾受過陰素棠許多好處,當然義不容辭。也是緣分湊巧,他趕到峨眉,正好神鵰他去,不消三言兩語,便把那小女孩帶走。正當御劍飛行,偏偏遇見他誓不兩立的對頭華山烈火禿驢,知道難以迴避。急忙按住劍光下去,先將女孩藏好,以免萬一不幸,玉石俱焚。誰想下去一看,那個所在正是莽蒼山,只有一座破廟,他便帶那女孩往廟中走去。當時發現那廟中妖氣甚重,後殿上停了四具棺木,知是已成形的殭屍。欲待另覓善地,已來不及。只得將那女孩帶到鐘鼓樓上面,匆匆囑咐了幾句話,忙駕劍光升起空中,便遇見烈火禿驢同滇西毒龍尊者的師弟史南溪追來。即使一個烈火祖師已夠他對付,何況又加上一個究兇極惡的史南溪,才一交手,便被人家將他的劍光絞斷。幸喜他從陰素棠那裡學會了五鬼隱形遁,急忙駕遁逃走,一隻左臂已被烈火祖師斬斷,身上還中了史南溪追魂五毒砂,傷勢很重,駕不得遁,便在那山腳下躺著掙命等救星,已有一二十天光景。我給他幾粒丹藥吃,止住了痛。他說再靜養二三日,借我丹藥之力,便可復原,借遁回去,設法報仇。他又說那小女孩名叫李英瓊,在莽蒼山破廟之中。這許多天的工夫,不知走了沒走,吉凶如何。她小小年紀,在那深山兇寺之中,十分危險。他自己已是不能前去看望,託我無論如何代他前去尋覓一個下落。如果她還沒有遇見什麼兇險,他知道我不大看得起陰素棠,只託我給那小女孩在那廟的周圍百里之內,另覓一個安身之所,給她幾粒丹藥充飢,十天之內,自有人前去接引。另外對我說了不少感激道謝的話。

"我本不願代他人辦事,一來因為他在難中;二來聽他說那小女孩的稟賦幾乎是空前絕後,有些不信,想去看看;三來這女孩小小年紀,在那荒山兇寺之中,呆上這許多日子,吉凶難定,動了我惻隱之心。我也懶得和赤城子細說,又留了幾粒丹藥。趕到莽蒼山一看,廟中鐘樓倒坍,四具殭屍已然被人除去,只剩一堆白骨骷髏。無意中在一面鼓架旁邊,發現長眉真人的符篆,猛想起真人飛昇時節,曾將兩口煉魔的雌雄飛劍埋藏在兩處無人跡的深山之中,莫非此劍已被人得去?遍尋那小女孩不見,估量她無此本領。後來跟蹤尋找,忽然看見兩具大山魈的屍體旁邊圍著許多大馬熊,在那裡啃咬踢抓。我疑心那小女孩被那些馬熊咬傷,心中大怒,打算用飛劍將它們一齊殺死。"

英瓊正聽得出神,聽到這裡,忽然失聲說道:"哎呀!這些好馬熊沒有命了!"朱梅笑對她道:"你不要忙,聽我說,我哪有這般莽撞呢?"又接著說道:"我當時原是無意中發現,距離那些馬熊聚集的地方很近。它們見了生人,既不撲咬發威,也不畏避。我故意上前撫弄它們頸毛,它們一個個非常馴良。又看見一群最兇猛的猩猿,也是如此。我後來代那小女孩袖佔一課,竟是先憂後喜,卦象大吉。我按卦象中那女孩走的方向,一路跟蹤來到此地,忽然一聲雷震,知道同道之人在此。將身隱在林中偷看,才看出夫人與令徒正在比劍。想不到長眉真人的紫郢劍今又二次出世,想是異派中殺劫又將要興了。令徒小小年紀,這樣好的根基稟賦,將來光大貴派門戶,是一定的了。"妙一夫人笑道:"根基雖厚,還在她自己修煉,前途哪能預料呢?此地妖人已死,不知他巢穴以內什麼光景,有無餘黨。現在天已入夜,你我索性斬草除根。道友以為如何?"矮叟朱梅笑道:"我是無可無不可的。"說罷,三人帶著一個猩猿,邁步前行。走到坡旁,妙一夫人便從身上取出一個粉色小瓶,倒出一些粉紅色的藥面,彈在那妖人屍首上面,由它自行消化。不提。

三人又往前走了半里多路,才看見迎面一個大石峰,峭壁下面有一個大洞,知是妖人巢穴。這時已屆黑夜,矮叟朱梅與妙一夫人的目力自然不消說得,就連英瓊這些日在山中行走,多吃靈藥異草,目力也遠勝從前,雖在黑夜,也能辨析毫芒。當下三人一猿,一齊進洞。

走進去才數丈遠近,當前又是一座石屏風。轉過石屏,便是一個廣大石室。室當中有一個兩人合抱的大油缸,裡面有七個火頭,照得合洞通明,如同白晝。英瓊往壁上一看,"呀"地一聲,羞得滿面通紅。妙一夫人早看見石壁上面張貼著許多春畫,盡是些赤身男女在那裡交合。知是妖人採補之所,將手一指,一道金光閃過處,英瓊再看壁上的春畫,已全體粉碎,化成零紙,散落地面。那猩猿生來淘氣,看見油缸旁立著一個鐘架,上面還有一個鐘錘,便取在手中,朝那鐘上擊去。一聲鐘響過處,室旁一個方丈的孔洞中,跳出十來個青年男女,一個個赤身露體,相偎相抱地跳舞出來。英瓊疑是妖法,剛待拔劍上前,妙一夫人朝那跳舞出來的那一群赤身男女臉上一看,忙喚英瓊住手。那十幾個赤身男女,竟好似不知有生人在旁,若無其事,如醉如痴地跳舞盤旋了一陣,成雙作對地跳到石床上面,正要交合。妙一夫人忽然大喝一聲,運用一口五行真氣,朝那些赤身男女噴去。那些赤身男女原本是好人家子女,被妖人拐上山來,受了妖法邪術所迷,神志已昏,每日只知淫樂,供人採補,至死方休。被這一聲當頭大喝,立刻破了妖法,一個個都如大夢初覺。有的正在相勾相抱,還未如是如是,倏地明白過來,看看自己,看看別人,俱都赤條條一絲不掛,誰也不認識誰,在一個從未到過的世界中,無端竟會湊合在一起。略微呆得一呆,起初懷疑是在作夢,不約而同地各把粉嫩光致賽雪欺霜的玉肌輕輕掐了一掐,依然知道痛癢,才知不是作夢。這些男女大都聰明俊秀,多數發覺自家身體上起了一種變化,羞惡之心與驚駭之心,一齊從本來的良心上發現,不禁悲從中來,驚慌失措,各人去尋自己的衣服穿。叵耐他們來時,被妖術所迷,失了知覺,衣服早被妖人剝去藏好,哪裡尋得著。只急得這一班男女一個個蹲在地下,將雙手掩住下部,放聲大哭。

妙一夫人看見他們這般慘狀,好生不忍,忙對他們說道:"你等想是好人家子女,被這洞中妖道用邪法拐上山來,供他採取真陰真陽。平進因受他邪術所迷,已是人事不知,如不是我等來此相救,爾等不久均遭慘死。現在妖人已被我等飛劍所誅。事已至此,你等啼哭無益,可暫在這裡等候,待我三人到裡面去搜尋你們穿的衣履,然後設法送你等下山便了。"

眾人起初在忙亂羞懼中,又在清醒之初,不曾留意到妙一夫人身上。及至妙一夫人把話說完,才知自己等俱是受了妖人暗算,拐上山來,中了邪法,失去知覺,供人淫樂,如不是來的人搭救,不久就要死於非命。又聽說妖人已被來人用飛劍所斬,估量來人定是神仙菩薩,一齊膝行過來,不住地叩頭。苦求搭救。妙一夫人只得用好言安慰。英瓊看不慣這些赤身男女的狼狽樣兒,便把頭偏在一旁。那矮叟朱梅同那個猩猩,在眾人忙亂的當兒,竟不知去向。

妙一夫人正在盤問眾人根底,忽見朱梅在前,猩猩在後,捧著一大抱男女衣服鞋襪,從後洞走了出來。那猩猩走到眾人跟前,將衣服鞋襪放下。這一於男女俱是生來嬌生慣養,幾曾見過這麼大的猩猩,又都嚇得狂叫起來。那猩猩頗通靈性,知道這些人最怕心善面惡的東西,將衣履放下,急忙縱開。妙一夫人又向眾人解釋一回,眾人才明白這大猩猩是家養的。見了衣履,各人搶上前來,分別認穿。

那衣履不下百十套,眾人穿著完畢,還剩下一大堆。妙一夫人便問朱梅道:"朱道友,這剩的衣服如此之多,想是那些衣主人已被妖道折磨而死。道友適才進洞,可曾發現什麼異樣東西?"朱梅笑道:"我見道友有心腸去救這些垂死枯骨,覺著沒有什麼意味,我便帶著這猩猩走到後洞,查看妖道可曾留下什麼後患。居然被我尋著一樣東西,道友請看。"妙一夫人接過朱梅手中之物一看,原來是一個麻布小幡,上面滿布血跡,畫著許多符篆,大吃一驚道:"這是混元幡,邪教中是厲害的妖法。看這上面的血跡,不知有多少冤魂屈魄附在上面。幸而我們不曾大意,如果不進洞來,被別的妖人得了去,那還了得!此物留它害人,破它非苦行大師不可。待我帶到東海,交苦行大師消滅吧。"朱梅點了點頭,說道:"道友之言不差,要將此幡毀去,果然非苦行頭陀不可。否則你我如用真火將它焚化,這幡上的千百冤魂何辜?這妖道也真是萬惡!適才在後洞中還看見十來個奄奄垂斃的女子,我看她等俱已真陰盡喪,魂魄已遊墟墓,救她們苟延殘喘反倒受罪。不忍看她們那種掙命神氣,被我每人點了一下,叫她們毫無痛苦地死去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5:47

第五十一回 大發鴻慈 為難女頑童作伐 小完夙願 偕仙禽異獸同歸

妙一夫人望著眼前站的這一班男女,一個個眉目清秀,淚臉含嬌。雖然都還是丰采翩翩,花枝招展的男女,可是大半真元已虧,叫他們回了家,也不過是使他們骨肉家人團聚上三年五載,終歸癆病而死罷了。當下一點人數,連男帶女竟有二十四個。便朝他們說道:"如今妖人已死,你等大仇已有人代報。一到天明,便由我等送你們下山。但是你們家鄉俱不在一處,人數又多,我等只能有兩人護送,不敷分配,這般長途跋涉,如何行走?萬一路上再出差錯,如何是好?我想爾等雖被妖法所迷,一半也是前緣,莫若爾等就在此地分別自行擇配,成為夫婦。既省得回家以後難於婚嫁,又可結伴同行,省卻許多麻煩。那近的便在下山以後,各自問路回家;那遠的就由我同這位朱道友,分別送還各人故鄉。你等以為如何?"

這一班青年男女聽了,俱都面面相覷,彼此各用目光對視。妙一夫人知道他們默認,不好意思明說。便又對他們說道:"你等既然願意,先前原是在昏亂之中,誰也不認得誰,如今才等於初次見面,要叫你們自行選擇,還是有些不便。莫如女的退到旁的石室之中,男的就在此地,由我指定一男將這鐘敲一下,便出來一個女的,他兩人就算是一雙夫婦,彼此互相一見面,將姓名家鄉說出。然後再喚別人繼續照辦,以免出差。何如?"

說罷,那些女人果然都靦靦腆腆地退到適才出來的石室之中去了。只有一個女子哭得像淚人一般,跪在地下不動。英瓊見那女子才十五六歲,生得非常美貌,哭得甚是可憐,便上前安慰她道:"我師父喚你進去,再出來嫁人呢,你哭什麼?天一亮,就可下山回家,同父母見面了,不要哭吧。"那女子見英瓊來安慰她,抬頭望了英瓊一眼,越加傷心痛哭起來。

妙一夫人先時對這一干男女雖然發了惻隱之心,因要在天亮前把諸事預備妥當,知道他們俱受過妖人採補,不甚注意。及至見末後這一個女子哀哀跪哭,不肯進去,才留神往她臉上一看,不禁點了點頭。這時朱梅不耐煩聽這些男女哭聲慘狀,早又帶了猩猩二次往後面石室中去了。英瓊見那女子勸說無效,還是不住口地哭,正待不由分說將她抱往裡面,妙一夫人忙道:"英瓊不必勉強於她,且由她在此,待我將這些人發落了再說。"英瓊聞言,連忙應聲,垂手侍立。那女也止住哭聲。妙一夫人先在眾人臉上望了一望,再喚英瓊擊鐘。英瓊領命,便將鐘敲了一下。這些女子在這顛沛流離的時候,還是沒有忘了害羞,誰也不肯搶先出來。妙一夫人連催兩次,無人走出。惱得英瓊興起,走到她們房門口,只見那些女子正在推推躲躲,哭笑不得,被英瓊隨手一拉,牽小羊似地牽了一個出來。妙一夫人便看來人受害深淺,在眾少男中選出一個。這一雙男女知道事已至此,便都跪下,互說了家鄉姓名,叩謝妙一夫人救命成全之恩,起來侍立一旁。英瓊又將鍾擊了一下,那些女子還是不肯出來,還是英瓊去拉出來,如法炮製。直到三五對過去,大家才免了做作,應著鐘聲而出。

這裡頭的男女各居半數,只配了十一對,除起初那個跪哭的女子外,還有一個男子無有配偶。那女子起初看眾人在妙一夫人指揮下成雙配對,看得呆了。及至見眾人配成夫妻,室中還剩一個男的,恐怕不免落到自己頭上,急忙從地上掙扎起來,跑向妙一夫人身前跪下,哭訴道:"難女裘芷仙,原是川中書香後裔。前隨兄嫂往親戚家中拜壽,行至中途,被一陣狂風颳到此地。當時看見一個相貌兇惡的妖道,要行非禮。難女不肯受汙,一頭在石壁上撞去,欲待尋一自盡。被那妖道用手一指,難女竟自失了知覺。有時甦醒,也不過是一彈指間的工夫,求死不得。今日幸蒙大仙搭救,醒來才知妖道已伏天誅。本應該遵從大仙之命,擇配還鄉,無奈弟子早年已由父母作主許了婆家。難女已然失身,何顏回見鄉里兄嫂?除掉在此間尋死外,別無辦法。不過難女兄嫂素來鍾愛,難女死後,意欲懇求大仙將難女屍骨埋葬,以免葬身虎狼之口。再求大仙派人與兄嫂送一口信,說明遭難經過,以免兄嫂朝夕懸念。

今生不報大仙大恩,還當期諸來世。"說時淚珠盈盈,十分令人哀憐,感動得旁觀那些男女,也都偷偷飲淚吞聲不止。妙一夫人適才細看裘芷仙,已知她非凡品。又見剩下那個男的,雖然面目秀美,卻是受害已深,看他相貌又不似有根底人家子弟,不配做芷仙的配偶。再聽芷仙哭訴一番,料知她的被汙,完全中了妖法,無力抵抗,並且看出她的為人貞烈,不由動了惻隱之心。正要開言說話,那裘芷仙已把話說完,又叩了十幾個頭,站起身來,一頭往石壁上猛撞過去。英瓊身法何等敏捷,見她楚楚可憐,早動了憐憫之心,哪容見死不救!身子一縱,搶上前去,將她抱了回來。妙一夫人便道:"你身子受汙,原是中了妖法,不能求死。你既不願擇配,也無須乎尋死。我看你真陰雖虧,根基還厚。你既回不得家,待我想一善法,將你送往我一個道友那裡,隨她修行。你可願意?"裘芷仙一聽此言,喜出望外,急忙跪下謝恩,叩頭不止。夫人便道:"英瓊,攙她起來,等我打好主意再說。"這一干男女都對她羨慕不置。

那剩下的男子名喚唐西,乃是一個破落戶子弟,學得一手好彈唱,被妖道掠上山來,他偏能承歡取媚。那妖道平時選他作眾人中一個領袖,只他一人並不用妖法迷禁,反傳了許多妖法與他。裘芷仙被妖道搶來才三日,就被他看在眼裡。怎奈芷仙身有仙骨,被妖道看中,預先囑咐,淫樂跳舞時節,不准他染指。他雖然心中胡思亂想,好在美貌男女甚多,倒也不在心上。今日聞得鐘聲,引眾跳舞而出,忽聽妖道被妙一夫人等所殺,大吃一驚。他為人機警,知道如要逃走,定然難保性命,莫如假裝與眾人一樣痴呆,相機行事。後來他見眾人都有了配偶,只剩下芷仙一人,知道要輪到他的身上,暗中好生慶幸。心想:"這可活該我來受用。"及至芷仙痛哭,妙一夫人答應帶了她走,自己空喜歡一場,還是變成一個光棍,暗恨夫人不替他作主。他本會幾樣障眼法,便安下不良之心,想抽空子搶了就走。

偏偏妙一夫人也是一時大意,看見唐西滿身邪氣,以為他受毒較深,還不知他已學會邪術,只嫌他眉目流動,知非端人,不大答理他。將眾人家鄉問明之後,便把人分成兩起,準備到了天明,與朱梅分別將他們送回故鄉。見朱梅不在室中,正要喚英瓊入內相請,朱梅已帶了猩猩,二次由後洞走來。猩猩手上又包了一大堆食用之物,擱在石床上面。朱梅對妙一夫人道:"恭喜道友!今天升作月下老人了。只是這多半夜工夫,不怕把這痴男怨女肚子餓瘦麼?適才我又到後洞中去,又發現一個密室,裡面還藏有許多食物丹藥。道友請看。"妙一夫人聞言,才想起英瓊、猩猩俱未進食,便喚大眾進前隨便取食。這些被難男女,平時飲食起居全系受妖法指揮,一旦醒來,又熬了半夜,俱都有些腹中飢餓,聽了夫人吩咐,便都上前取食。

英瓊見那些食物大半是川中出產的糖食餅餌之類,多日未曾吃過,頗覺好吃,只是有些口乾。猛想起自己包裹內還有許多好吃的鮮果同黃精、松子,何不取將出來孝敬師父師伯?

想到這裡,忙將包裹打開,把莽蒼山得來的那些異果取出獻上。矮叟朱梅一眼看見那數十枚朱果,大為驚異,便問妙一夫人:"這不就是朱果麼?我學道這麼多年,全未見過,只從先師口中聽說過此果形狀。愛徒從何處得來這許多,豈非異數?"英瓊起初對妙一夫人說斬木魃經過,因不知朱果名稱,只說是因叫猩猩領自己去尋紅色果子,才得斬了一個怪物。妙一夫人也未想到英瓊會將天地間靈物得來許多。及至見英瓊取出,也覺希奇,便叫英瓊說斬木魃經過。英瓊遵囑說了一遍。朱梅道:"這就無怪乎你仙緣遇合之巧了。此果名為朱果,食之可以長生益氣,輕身明目。生於深山無人跡的石頭上面,樹身隱於石縫之中,不到開花結果時決不出現。所以深山採藥修道的高人隱士,千百年難得遇見。加之天生異寶,必有異物怪獸在旁保護。別人求一而不可得,你竟無意中得到如此之多。你帶來的這個猩猩,雖然是個獸類,頗有仙氣,想必也是得吃此果的緣故了。"英瓊又把同吃何首烏的事說了一遍。妙一夫人與矮叟朱梅俱驚英瓊遇合之奇不置。

英瓊起初拿出來時,原想孝敬師父、師伯之後,分給這些被難男女。及至聽完妙一夫人與朱梅之言,才知此果有許多妙用,不禁心中狂喜,又有些捨不得起來。忙取了十枚獻與朱梅,把餘下三十多枚獻與妙一夫人。夫人笑道:"此果雖佳,我還用它不著,我吃兩個嚐嚐新吧。"說罷,隨手拈了幾個吃了。朱梅也不客氣,吃了兩個,把其餘的揣在身旁,說道:

"此果我尚有用它的地方,既然令徒厚意,我就愧領了。不過我這個窮老頭子,收下小輩的東西,無以為報,豈不羞煞?"說罷,從身上取出一個兩寸長,類似一隻冰鑽,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東西,遞與英瓊道:"這件東西是我近日在青城山金鞭崖下掘土得來,發現之時,寶氣上衝霄漢。等我取到手中,見上面篆文刻著'朱雀'兩個字。放在黑暗之中,常有五彩霞光。無論什麼堅硬的金石,應手立碎。知是一個寶貝,只是不知道它的用法。但知妙一真人與玄真子能識此物,本打算去問他個明白。如今你既歸妙一真人門下,我索性就送與你,等你見過真人再問用法吧。"英瓊聞言,拿眼望著妙一夫人,還不敢伸手去接。妙一夫人叫英瓊跪下領謝。英瓊連忙跪下,謝了朱梅,接過那隻冰鑽。她自從被赤城子帶出,雖然辛苦顛沛了好多日子,既得了許多異果奇珍,又得拜了劍俠中領袖為師,可算此行不虛,真是興高采烈,心頭說不出來地喜歡。妙一夫人叫英瓊把剩下的朱果包好。英瓊再三請夫人多吃幾個,妙一夫人見英瓊滿臉天真至誠,不忍拂她的意,便取了八個帶在身上。

英瓊見裘芷仙站在旁邊,秀目盈盈,淚光滿面,望著朱果,大有垂涎之態,神氣非常可憐。便取了兩個朱果遞與她道:"姊姊這半天未吃食物,想必腹中飢餓。妹子日前食了這個朱果,雖然有時也吃東西,腹中從未飢過。適才聽了師父、師伯之言,才知道此果妙用。姊姊也吃上兩個嚐嚐新吧。"芷仙聞言,含羞接過道謝,正要張口去吃。忽然滿洞漆黑,伸手不辨五指,一聲嬌啼過去,接著又是一聲慘叫。英瓊疑是什麼妖怪前來,拔劍出匣時,妙一夫人已將手一搓,發出一道白光,把全洞照得通明。再看地下,躺著一具死屍,業已腹破腸流,鮮血灑了一地。那個猩猩正用地下的碎紙在擦手上的血跡。洞口旁邊倒著裘芷仙,業已嚇暈過去。那一干被難男女,也嚇得擠作一團,嚶嚶啜泣。英瓊見那死屍正是適才擇配時落後向隅的唐西,疑是猩猩野性未馴,無故傷人,恐怕妙一夫人怪罪,正要上前責問。妙一夫人笑道:"小小妖魔,也敢到我二人面前賣弄,我一時大意,差點沒讓他把人拐走。想不到這個猩猩眼力竟這樣好。"

原來唐西因見心上人不能到手,仗著自己會了幾樣小妖法,時時刻刻想攝了芷仙逃走。

妙一夫人起初只以為他是受邪太深。等到擇配完畢,見他一人向隅,一雙賊眼不住在那些女子身上打量,尤其對於芷仙格外注意;又見眾人在驚魂乍定後,俱是滿臉傷心與害怕的神氣,惟獨他神態自若,這才對他留一番心,覺得這人不是善良之輩。後來見他吃東西時舉動輕捷,不似別人身體虧虛,行步遲鈍。細細一看,果然看出這個人以前是假裝痴呆,便知是妖人餘黨。估量他能力有限,不敢班門弄斧,且看一看再說。誰想唐西見妙一夫人等站在室中,離他較遠,恰好芷仙接朱果時,正站在他的身旁不遠,以為是一個良機。心想:"自己雖不是人家敵手,借法逃走,總還可以。"當下口中默誦妖訣,將室中燈火弄滅,黑暗之中駕起陰風,才待抱了芷仙御風逃走。他這點障眼法兒,如何遮得住妙一夫人與矮叟朱梅的慧眼,正要上去制止。那猩猩本自通靈,又食了許多靈藥仙果,可以暗中視物。眼見唐西要搶了一個女子逃走,如何容得,將身一縱,已搶到唐西面前,一爪抓住芷仙,一爪往唐西胸前一抓,已將他活生生破腹抓死。英瓊聽了妙一夫人之言,還不大明白。那猩猩自己上前朝英瓊跪下,指著死屍,連喊"賊怪"。妙一夫人又把唐西舉動說了一遍,英瓊才知究竟。便走過去,將芷仙扶起,喚了幾聲。芷仙原是一時著了驚嚇,被英瓊一陣呼喚,悠悠醒轉。英瓊又對她把前事說了一遍,芷仙便上前謝了眾人與猩猩救命之恩。

這時天光業已向曙。妙一夫人再細看其他男女,俱都無甚異樣,便對朱梅道:"這些男女回家之後,多則五年,少則兩年,俱要癆病而死。道友的靈藥能夠追魂返命,可憐他等無辜,索性行善行徹,積一些德吧。"朱梅笑道:"我的丹藥熬煉實非容易,如今又剩得不多,我向來不救無緣人。夫人既代他們求情,我就幫夫人完成此番善舉吧。"說吧,便從身旁取出一包丹藥,揀了十八粒,付與眾人。妙一夫人又將石榻上的一個花瓶,叫猩猩拿到外面洗淨,取些山泉來。一面同朱梅、英瓊齊至後洞察看,又尋出許多首飾金銀,拿來分與眾人,帶回家去。只等猩猩取水回來,服藥上路。芷仙把兩個朱果撿起吃完,覺得入口甘芳,精神頓振,愈加動了出家之念。

一會工夫,天光大亮,猩猩還未迴轉。英瓊剛要出洞去看,忽聽一聲長嘯,猩猩從洞外飛躥進來,躲向英瓊身後,它爪中取水的瓶不知去向。英瓊不知就裡,正要責問,忽聽洞外連聲雕鳴,不及再顧別的,縱身出去看時,果是神鵰佛奴同約它去的那隻白雕,正要離地飛起。英瓊這一喜非同小可,高興得忘了形,竟忘口中呼喚,將身一縱,竟縱起十餘丈高下,剛剛抓著神鵰佛奴的鋼爪。那神鵰佛奴原隨它的同伴,由峨眉回到白眉和尚那裡去煉骨洗心。等到服完白眉和尚賜的丹藥之後,白眉和尚對它說道:"你的同伴玉奴已是脫離三劫,將歸正果的了。惟有你三劫未完,殺心太重。我在十年之中,就要圓寂坐化,念你跟隨我一場,特地命玉奴將你喚回,與你脫胎換骨,洗心伐髓。你的新主人仙緣甚厚,可仍回到那裡,忠心相隨,自然能助你完成三劫,得成正果。你此去就無須乎再來了。"神鵰佛奴早已通靈,聽了白眉和尚之言,已知前因後果,便長鳴了數十聲。白眉和尚知它依戀不捨,又對它說道:"你不必再依戀我。你的新主人現時已不在峨眉,你此去由莽蒼山順路經過,便能在路上相遇。她正要用你回山,急速去吧。"神鵰佛奴仍是依依不捨,幾經白眉和尚催迫,才行上道。那白雕玉奴同伴情深,仍舊送它飛回。

這兩個雕排雲橫翼,疾如閃電,那消半個時辰,已飛到了莽蒼山,各把速度降低,在空中留神細看。神鵰佛奴本來淘氣,偶然看見山澗之下有個大猩猩用瓶汲水,知是此山修道人用來代替童僕之用的獸類,便想將它抓住,逗它的主人出來,開個玩笑。誰想那猩猩也是通靈之物,汲水中間,忽然看見從未見過的一黑一白兩個大雕朝它撲來,知道不好,沒命般朝洞中跑回。任它行走如飛,怎趕得上神鵰兩翼的神速,一眨眼的功夫,便已追上,只一爪,便將猩猩離地抓起有十餘丈高下,然後擲了下來。神鵰的本意,原想將猩猩跌個半死,好引它主人出來,沒料到猩猩身手會那樣輕捷。神鵰佛奴並不想傷生,只在它後面追隨飛翔,不想倒會把自己主人引了出來。它見一個年輕的女子由洞中捷如飛鳥般縱將出來,只一縱,便抓住它的鋼爪,早已認清是它的主人李英瓊,當下又慢慢飛翔下來。英瓊著地後,妙一夫人、矮叟朱梅也走了出來。神鵰佛奴又朝空中叫了兩聲,白雕玉奴也飛翔下來。兩個神鵰站在英瓊旁,竟比她人還高。妙一夫人見了這兩個神鵰,笑道:"這番我不愁分身無術了。"朱梅認得這兩個雕是白眉和尚之物,非常厲害,尋常劍仙俱奈何不了它們,居然會聽英瓊使喚,真是奇怪。笑對英瓊道:"你師父夫妻二人,與我當年成道,已經算仙緣湊合容易的了。

誰知你比我們還要容易,竟有許多送上門來的奇緣。那白眉和尚脾氣好不古怪,居然肯把座下兩個靈禽贈你,豈非亙古未聞的奇事奇緣嗎?"英瓊道:"這黑的金眼師兄,原是白眉師祖贈我在峨眉作伴的。這個白的,當初原是奉了白眉師祖之命,接它回去的。原說去十九天就回,想必今日期滿,故爾又送它回來,不想竟在途中相遇,真巧極了。"

妙一夫人道:"既是神鵰路遇,再巧不過。天已不早,就煩朱道友按照路程,與我同將這十一對男女分送回家。這神鵰兩翼載重何止千斤,芷仙現時有家難歸,她又志在出家,我此時無暇帶她同走,就叫英瓊帶著她回到峨眉暫住,以俟後命。只是這個猩猩無法帶走,意欲命它先在此洞潛修,異日英瓊劍術學成,再來帶它便了。"英瓊同猩猩共患難多日,聽了夫人之言,未免依依不捨,只是初入師門,不知師父脾氣,怎敢表示不願。那猩猩早已通靈,一聽夫人不叫它與英瓊同去,急忙跑過來,朝著妙一夫人跪下,不住地叩頭落淚,嘴裡頭結結巴巴,半人言半獸語地央求。妙一夫人笑道:"想不到此畜竟如此多情向上。我並非不讓英瓊帶去,皆因人獸不能同載。黑神鵰雖能載重,但是背上面積有限,它身又高大。再者,它雖然有些靈性,到底獸性還未除盡,萬一飛在高空驚慌起來,英瓊、芷仙俱要受它連累。只有白神鵰可以帶它飛去,但是白神鵰乃是白眉禪師座下靈禽,未得它同意,我們怎好隨便相煩呢?"說時,拿眼望著英瓊,又看了那雕一眼。英瓊恍然大悟,原來妙一夫人不是不讓猩猩同去。但是不明白夫人既示意自己去煩白雕帶猩猩回山,何以夫人自己不肯明說?因為出來日久,回山心切,也不及細想原因,便朝黑雕佛奴說道:"這個猩猩乃是我在莽蒼山收伏來的,隨我這些日,共了許多患難,異日幫我照應門戶,採摘花果,極為得用。意欲煩你轉求送你來的那位穿白的同伴,帶它迴轉峨眉,那就再好不過了。"話言未了,那白雕一個騰達,撲向猩猩身上,舒開兩隻鋼爪,就地將猩猩抓起,沖霄而去,嚇得那猩猩連聲怪叫。眨眨眼衝入雲霄,往峨眉方向而去。

英瓊見白雕去得突兀,也自心驚,正要向黑雕問猩猩的吉凶,妙一夫人道:"猩猩已被白雕帶往峨眉,這番稱了你的心願了。我們眾人眼前就要分手,此去數月後才得見面。你有神鵰、猩猩作伴,別的自可無憂。不過你從師才只一日,要將功訣一齊傳你,短時間內自是不能辦到。你可隨我到前面坡下,先將練劍的初步功夫口訣傳你吧。"說罷,領了英瓊,走到無人之處,將許多要訣一一指點。英瓊天資穎異,自是牢記於心,一教便會。妙一夫人傳完口訣,日光業已滿山,便把洞中男女一齊喚出,按照路途方向,與朱梅分領一半,將各人送回家去。不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6:51

第五十二回 並駕神鵰 逐鹿驚邪火 飢餐朱果 鬥劍遇同門

英瓊、芷仙依依不捨地拜送妙一夫人等走去之後,英瓊笑對芷仙道:"姊姊休要害怕,請隨妹子到峨眉山去吧。"芷仙見英瓊小小年紀,有如此驚人的本領,心中非常羨慕佩服。

聞言便道:"妹子命薄,慘遇妖人,迷卻本性,失節辱身,恨不早死。多蒙仙師垂憐援手,准許妹子到姊姊洞府中,隨姊姊修行,真是恩施格外。自墮魔劫後,已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況有姊姊同乘,何懼之有?"英瓊道:"如此甚好。恩師、師伯已經率眾人走去,我們走吧。"一面說,一面將包裹取來,套在神鵰頸上,先扶芷仙坐了上去,叫她兩手緊攀神鵰翅根,緊閉雙目,不要害怕。自己隨著也騰身而上,還怕芷仙坐不牢穩,一手緊抓神鵰貼身處鐵翎,一手伸向芷仙胸前,將她攔腰抱住。才喊得一聲"起",那神鵰長鳴一聲,健羽展處,已是離地二三十丈高下。英瓊在雕背上喊道:"金眼師兄,飛得低些,一來沿途可以看看風景,二來省得裘姊姊害怕。"那神鵰果然聽話,不再高飛,就在離地二三十丈高下,朝前飛去。芷仙起先還覺得有一些頭暈,後來覺得平穩非常,不禁愉偷低頭往下觀看。眼中一座座大小峰巒,在腳底下飛一般跑向身後,春山如秀,風景絕佳,不禁在雕背上連喊"有趣。

"英瓊恐怕她得意忘形,失手跌了下去,剛要喚她留神,忽然那神鵰倏地加快速度,朝著下面一個山凹處飛將下去。忙從芷仙身旁朝下看時,原來山凹處有一隻梅花鹿在那裡吃草,被那神鵰一眼看見,想要順手抓回去當午餐吃。說時遲,那時快,那隻大鹿看見天上一隻大雕撲來,知是它的剋星,正要縱逃,已是不及,被那雕飛近身旁,兩隻鋼爪將那鹿攔腰一抱,便將它抱起。英瓊、芷仙在雕背上覺著微微一震動間,那雕已擒鹿在爪,仍舊往上飛行。那鹿被雕擒住,知道性命難保,便用頭上大角回頭朝神鵰頸間觸來。那隻梅花大鹿,角長有三四尺光景,差點沒碰著芷仙的身體。惹得神鵰性起,兩隻鋼爪用力一扣,一齊伸入鹿腹。那鹿護痛不過,"喲"地一聲慘叫,竟然死去。嚇得芷仙心頭不住怦怦跳動。

英瓊正覺著有趣,忽聽下面有人大叫道:"何方賤婢,竟敢縱使扁毛畜生傷及仙鹿?快快下來,還我鹿的命來!"英瓊聞言大驚,忙朝下面看時,只見山凹旁跑出一個非尼非道的女子,手中執著一柄寶劍。英瓊吃了一回虧,昔日又聽自己父親講過,異服奇裝的僧尼道士最為難惹,況且又有芷仙同在雕背上面,益發用不得武。便向那神鵰說道:"飛得好好的,偏偏你要抓什麼鹿,今日闖了禍了,還不快跑!"那神鵰想是也知下面的人難惹,正加速度往前飛走。誰知下面那個女子見英瓊並不答言,那雕依舊朝前飛行,心中大怒,急忙唸誦口訣,將手中執的那柄長劍朝空擲去,脫手便是一陣黑煙,夾雜著一溜火光,朝著神鵰身後飛來。神鵰聞得身後風聲,略將身子迴旋,往後一看。想是知道那女子厲害,在空中稍微遲頓了一下,兩爪松處,放下那隻死鹿,撥轉頭,風馳電掣一般,直往前面逃走。那雕飛得那般神速,又不似適才平平穩穩地朝前飛去,時而高舉沖霄,時而弩箭脫弦一般往下瀉落。慢說芷仙膽戰心驚,就連英瓊也覺得頭暈眼花。兩人都是迎著劈面的天風,連口都張不開。英瓊深怕芷仙受不住這般劇烈震撼,遭受危險,急中生智,忙將頭躲在芷仙身後,好容易迸出兩句話道:"這般逃法,不大妥當,莫如降落下去,同來人拼個你死我活吧。"神鵰本通靈性,恰好這時正朝前面一個低坡飛去,聽了英瓊呼喚,順勢降落。這時已飛出十來裡地,離那飛劍已經很遠。等到神鵰落地,英瓊扶著芷仙跳將下來,芷仙已是頭昏腳軟,支持不住,坐到地下。

英瓊正要舉目往天空看時,忽聽神鵰一聲長鳴,倏地舍了英瓊,往空便起。英瓊連忙抬頭看時,原來敵人飛劍已然趕到,被那神鵰迎個正著,朝那黑煙火光中飛去。英瓊不知神鵰本領,深怕有了差池,忙喊:"金眼師兄,快快下來,待我同她對敵。"話言未了,神鵰已經衝入煙火之中,一個迴旋,已將敵人飛劍抓入爪中,飛下地來。英瓊看見神鵰爪中抓著一把寶劍,煙火圍繞,心中大喜。適才說話時節,已將身旁紫郢劍拔在手中,急忙迎上前去。

那雕還未落地,便將寶劍擲將下來。英瓊見那劍有火圍繞,不敢用手去接。又見那劍稍微往下一沉,離地還有丈許,好似空中有什麼吸力,略一停頓,又要往空中飛起。英瓊恐它逃走,更不怠慢,忙將手中劍縱身往上一撩,撩個正著,十餘丈紫色寒光過去,當地一聲,將敵人那口飛劍削為兩截,火滅煙消,墜落地下。英瓊見神鵰如此靈異,越發珍愛,便上前去撫弄它的翎毛,看看並無傷損,越加高興。

偏偏芷仙受了這一番大驚恐和劇烈震撼,竟是手腳疲軟,無力再上雕背飛行。雖然不敢請求英瓊歇息一會再走,英瓊已看出她那楚楚可憐的神氣。又仗著自己有神鵰、寶劍,不禁心粗膽壯起來。便對芷仙說道:"此地離敵人巢穴不遠,雖然是個險地,但是妹子有白眉師祖座下神鵰,同長眉真人的紫郢劍,料無妨礙。姊姊既然勞累,我們休息一會,吃點果子再走吧。"說罷,便將雕頸上拴的包裹取下打開,取了兩個朱果,遞與芷仙。芷仙道:"此地既是險地,怎好為妹子一人暫時舒適,去惹兇險?這個朱果,恩師妙一夫人同那位姓朱的仙師曾說是希世奇珍,百年難得一遇。妹子自受妖法所述,渾身作痛,手腳疲軟,昨日在洞中蒙姊姊賜了兩個吃下,昨晚並不曾睡,今早反覺神清氣爽,可知此果功用非常。妹子是個命苦福薄的人,怎敢過分消受仙果?妹子隨便吃兩個松子,這個仙果姊姊留為後用吧。"英瓊笑道:"我得此果,已然好些天。這是鮮東西,雖說是仙果,恐怕也未必能夠久藏。我只要留幾個,迴轉峨眉與我餘英男姊姊吃就行了,你就吃吧。"芷仙人極聰明,與英瓊見面雖然才只一日,談話也才兩三次,已知她有個小性兒。起初不吃,原是一番客氣,及見英瓊固勸,便也樂得受用。

二人正吃朱果,那神鵰忽然叫喚兩聲,用嘴在包裹中銜了兩個朱果,放在英瓊身旁,睜著一雙大金眼,大有垂涎之態。英瓊笑道:"你也想吃仙果嗎?我起初還以為你盡吃葷的哩。"說罷,便拿起一個朱果往空中扔去。神鵰將身微一撲騰,便縱上前去,銜在口中,吃下肚去。英瓊覺著好玩,便取了六七個朱果,用家傳連珠彈法,打向空中。那神鵰也甚狡猾,竟用了六七種不同身法,去接吃口中。招得英瓊哈哈大笑。還待向包裹中去取朱果時,一看只剩下九個了,才想起回山還要送人,便停止不打。那神鵰連吃了幾個朱果,倏地又沖霄飛起。英瓊以為敵人尋來,連忙縱身拔劍看時,天交正午,碧空無雲,一些跡兆皆無。再看那雕,已朝來路飛去,轉瞬不見蹤影。英瓊不知它的用意,只好等它回來,再作計較。

芷仙見那雕如此靈異,便問英瓊得雕始未。英瓊便將峨眉山中父病割股,神鵰接引去見白眉和尚,父親病好出家,蒙白眉和尚贈雕為伴,種種從頭說起。還未說到一半,神鵰已經飛回,爪中抓著一個鹿的天靈蓋,兩個鹿角還附在上面,沒有絲毫損傷。那角紅得像珊瑚一樣,橫枝九出,非常好看。英瓊才明白那雕百忙中擒取那鹿,原來為的是這一雙鹿角,只不知有何用處。還等與芷仙接著往下講時,芷仙道:"妹子此刻頭已不昏暈,此地風景雖好,金眼師兄又去將鹿角取回,難免不去惹動敵人追趕前來,我們騎上金眼師兄,回到姊姊洞府再說吧。"英瓊也覺言之有理。那神鵰忽然走近前來,蹲在地下,也好似催促上路神氣。

英瓊仍將包裹拴在雕頸,正待扶著芷仙先上雕背,忽然從身後樹林子內走出一男三女。

男的看去年紀和自己相彷彿,那三個女的,大的一個也不過二十以內,真是男的長得像金童,女的長得像玉女一般。才出林來,那年長的一個口中喊道:"兩位姊姊暫留貴步,我等有話相煩。"英瓊起初疑是敵人跟蹤尋來,連忙拔劍在手。及至定睛看來人,一個個俱是神采英朗,風度翩翩。自古惺惺惜惺惺,自然而然地起了一種好感。正要上前答言,忽然一陣狂風過處,飛砂走石,天昏地暗,耳旁又是鬼哭啾啾,竟和昨日追虎遇見妖人光景相像。不禁大吃一驚,知道中了妖人暗算。芷仙是個無能之人,英瓊忙把她一把先抱在懷內,舞動紫郢劍護著身體。用目尋那妖人存身之所,好照上回一樣,將紫郢劍飛出,取他性命。正在四處觀望,耳旁又聽數聲嬌叱道:"膽大妖孽!擅敢無禮。"話言未了,適才那四個青年男女站立的地方忽然發出數十丈長、畝許方圓的五色火光,把天地照得通明,光到處風息樹靜,霧散煙消,依舊是光明世界。接著便有三道紅紫色、一道青色的光華和兩道金光,同時飛將出去。英瓊這時也辨不出誰是敵,誰是友,見那幾道光華在自己頭頂上飛來,慌忙將劍朝上一撩,手中紫郢劍竟自脫手飛來,與兩道紅紫色的劍光迎個正著,立刻在空中絞成一團,隱隱發出風雷之聲。其餘那三道光華飛到英瓊頭上,並不下落,反投向英瓊身後而去。英瓊正覺著有些詫異,忽聽前面那個年長的女子說道:"我們俱是相助姊姊,為何自己人反爭鬥起來?還不將劍快快收去,省得二寶相爭,必有一傷。"英瓊聞言,還不明白。芷仙雖在驚惶中,因她無有臨敵本領,只有害怕心思,反較英瓊清楚,早看出來人是一番好意。忙喊:"姊姊休要誤會,來的幾位姊姊是幫你的。"英瓊剛辨出來人語意,耳旁又是一聲女子的慘叫,顧不得收劍,忙回頭看時,離自己身後十來丈遠近,躺著適才在空中看見的那個非尼非道、披頭散髮、奇形怪狀的女子。還有一個奇形怪狀的男子,業已望空逃去。再看那雕,業已望空中飛起,追趕那男的去了。從頭上飛過去的那幾道光華,正往回飛去。剛一回身,那年長的女子已走近身邊,說道:"姊姊還不收回尊劍,等待何時?"英瓊再看空中自己的紫郢劍和那兩道紅紫色的光華,如同蛟龍鬧海一般,鬥得正酣。便用妙一夫人所傳收劍之法,將劍收了回來。然後上前與那四個青年男女相見。

英瓊還不曾開言,那年長的一個女子道:"這位姊姊,何處得遇家母妙一夫人?請道其詳。"英瓊聞言,忙問那四個青年男女姓名。才知這其中的三個人便是妙一夫人的子女、自己的師姊師兄齊靈雲、金蟬和餐霞大師的弟子女神童朱文。那一個黑衣女郎,正是在峨眉、武當、崑崙、五臺、華山正邪各派之中,異軍突起的女劍仙墨鳳凰申若蘭。她原是雲南桂花山福仙潭紅花姥姥生平惟一得意的弟子。紅花姥姥自從得了一部道書後,悟徹天人,深參造化,算計自己不久坐化,只等那破潭之人前來破去她潭中封鎖,便好飛昇。又因潭中黑暗,毒石、神鱷年深日久,越發厲害,恐怕來的那一雙慧根男女不易對付,特地差申若蘭趕到武當山,向半邊老尼去借紫煙鋤和於潛琉璃,好助來人破潭,以應昔日誓言。申若蘭走後,紅花姥姥又起了一卦,知道破潭的人已在路上,只因內中一人負傷,不能御劍飛行,山川遼遠,恐怕耽誤了飛昇日期,只得親自下山,暗中用千里戶庭囊中縮影之法,將靈雲等三人暗中接引上山。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7:19

第五十三回 感深情 抱病長征 施妙法 神囊縮地

原來靈雲等三人自從在成都和張琪兄妹分手,僱用車轎上路,多給車伕銀錢,連夜兼程,每日也不過走一百數十里路。他們俱是御劍飛行,瞬息千百里地慣了的,自然覺著心焦氣悶。本想退了車轎,改乘川馬,貪圖快些。偏偏女神童朱文雖然仗著靈丹護體,也不過保全性命,渾身燒熱痠痛,日夜呻吟,哪裡受得長途騎馬的顛沛,只得作罷。靈雲性情最為溫和,保護朱文,如同自己手足,雖然覺著心煩,倒還沒有什麼。金蟬性情活潑,火性未退,偏偏這次對於朱文竟是早晚殷勤將護,不但體貼個無微不至,並且較靈雲還要耐心一些。靈雲看在眼中,暗暗點了點頭,因朱文病重,不好取笑,反倒裝作不知。他三人按照二老所指的途徑,在路上行了八九日,忽然峰巒重重,萬山綿亙,除掉翻山越嶺過去,簡直無路可通。

先一日車伕就來回話,說前面已是莽蒼山,不但無路可通,而且山中慣出豺虎鬼怪,縱然多給銀錢,他等也無法過去。靈雲來時,原來聽二老說過,到了莽蒼山,便要步行。知道他們說的是實話,只得取下包裹。打發他們回去。先在山腳下一個小村中歇了歇腳,商量上路。

偶然看見一個人坐著滑竿走過,金蟬異想天開,向靈雲要了一把散碎銀子,走將過去,請那人站下商量,將他那一副滑竿買下,兩手舉著拿到朱文面前放下。

村中居民看著這三個青年男女,一個個長得和美女一般,來到這荒山腳下,已是奇怪,又見金蟬小小年紀,把那一副滑竿如同捻燈草一般,毫不在意地舉在手中,更是驚異。有那多事的人,便問他三人的來蹤去跡。金蟬便說:"住在城裡,要往這山中去打獵。"那地方民情敦厚,又見他們三人各佩長劍,倒也不疑什麼。只是說山中豺虎妖怪甚多,勸他們年紀輕輕的人不要造次。靈雲看見來人越聚越多,恐朱文不耐煩瑣。又見金蟬買了那一副滑竿來,便問有何用處。金蟬道:"你不要管,先帶著它上了山再說,我自有用它之處。"靈雲還待要問,金蟬一面催著上路,一面手舉那副滑竿(中間結著一個麻繩結著的網兜,兩旁兩根長有兩三丈粗如人臂的黃楊木的杆子),獨個兒邁步自跑上山去。

靈雲當著許多人,無法,只得將朱文半扶半抱地帶進山去。在山內走了二里多地,回看後面無人,正要喊住金蟬,金蟬業已趕了回來,放下手中的滑竿,說道:"我適才跑到高處一望,山路倒還平坦,只不知前面怎樣。我想用這副滑竿,和姊姊一人抬一頭,將朱姊姊抬到桂花山。如何?"靈雲才明白他買那滑竿的用途,不禁點頭一笑。朱文一路上已覺著靈雲姊弟受累不淺,如今又要屈她姊弟作挑夫抬她上路,如何好意思,再三不肯。靈雲笑道:"文妹,你莫辜負你那小兄弟的好意吧。我正為路遠日長髮悶,難得他有此好打算,倒可以多走些路。"說罷,不由分說,硬將朱文安放在網兜之中,招呼一聲,與金蟬二人抬了便走。

朱文連日周身骨節作痛,適才有靈雲扶著,走了這二里多山路,已是支持不住,被靈雲在網兜中用力一放,再想撐起身來已不能夠。況且明知靈雲姊弟也不容她起身,再若謙讓,倒好似成心作假。便也不再客氣,說了幾句感激道謝的話,安安穩穩躺在網中,仰望著頭上青天,一任靈雲姊弟往前抬走。靈雲怕她冒風,又給她蓋了一床被,只露頭在外。同了金蟬,施展好多年不用的輕身本領,走到日落,差不多走了五六百里。看天色不早,依著金蟬,還要乘著月色連夜趕路。朱文見她姊弟抬了一天,好生過意不去,執意要找一個地方,大家安歇一宵,明日早行。靈雲姊弟拗她不過,見四外俱是森林,瞑嵐四合,黛色參天,便打算在樹林中露宿一宵。朱文也想下來舒展筋骨,由靈雲姊弟一邊一個,攙扶著走進林去,尋了一株大可數抱的古樹下面,將網兜中被褥取來鋪好。靈雲取乾糧與朱文食用,叫金蟬拿水具去取一些山水來。

金蟬走後,朱文便對靈雲道:"姊姊如此恩待,叫妹子怎生補報呢?"靈雲聞言,只把一雙秀目含笑望著朱文,也不答話。停了一會才道:"做姊姊的,是應該疼妹妹的呀。"朱文見靈雲一往情深的神氣,不知想到一些什麼,忽然頰上湧起兩朵紅雲,兀自低頭不語。這時已是金烏西匿,明月東昇,樹影被月光照在地下,時散時聚。靈雲對著當前情景,看見朱文弱質娉婷,眉峰時時顰蹙,知她痛楚,又憐又愛,便湊近前去,將她攬在懷中,溫言撫慰。朱文遭受妖法,身上忽寒忽熱,時作痠痛。她幼遭孤露,才出孃胎不久,便被矮叟朱梅帶上黃山,餐霞大師雖然愛重,幾曾受過像今日靈雲姊弟這般溫存體貼。在這春風和暖的月明之夜,最容易引起人生自然的感情流露。又受靈雲這一種至誠的愛拂,感激到了極處。便把身子緊貼靈雲懷中,宛如依人小鳥,益發動人愛憐。

靈雲和朱文二人正在娓娓清談,忽然一陣微風吹過,林鳥驚飛。靈雲抬頭往四外一看,滿天清光,樹影在地,有一群不知名的鳥兒,在月光底下閃著如銀的翅膀,一收一合地往東北方飛去。靈雲見別無動靜,用手摸了摸朱文額角,覺得炙手火熱,怕她著風,隨手把包裹拉過。正要再取一件夾被給她連頭蒙上,恰好金蟬取水回來。靈雲先遞給朱文喝了,自己也喝了兩口,覺著山泉甜美。正要問金蟬為何取了這麼多時候,言還未了,忽覺眼前漆黑,伸手不辨五指,便知事有差池。一手將朱文抱定,忙喊金蟬道:"怎麼一會工夫,什麼都看不見了?"金蟬道:"是啊!我的眼力比你們都好得多,怎麼也只看出你們兩個人,別的不見一些影子呢?莫不是中了異派中人的妖法暗算吧?"靈雲道:"你還看見我們,我簡直什麼都看不見了。我看這事不妙,黑暗中又放不得飛劍,你既看得見我們,你們索性走近前來,我們三人連成一氣,先用神鮫網護著身體再說吧。"金蟬聞言,連忙挨將過來,打算與她二人擠在一起。

這時朱文正在渾身發熱難過,忽覺眼前漆黑,起初還疑是自己病體加重。及至聽了靈雲姊弟問答,才知是中了什麼異派中人弄的玄虛。猛想起自己身邊現有矮叟朱梅贈的寶鏡,何不將它取出來?忙喊靈雲道:"姊姊休得驚慌,我身旁現有師父贈我的寶鏡。我手腳無力,姊姊替我取出來,破這妖法吧。"恰好金蟬也走到面前,靈雲已先把玉清大師贈的烏雲神鮫網取出,放起護著三人身體,這才伸手到朱文懷中去取寶鏡。金蟬剛要挨近她二人坐下,忽然一個立腳不住,滾到她二人身上。由此三人只覺得天旋地轉,坐起不能。情知將朱文身旁寶鏡取出,便能大放光明,破去敵人法術,誰知偏偏不由自主。似這樣東滾西跌了好一會,慢慢覺察立身所在,已非原地,足底下好似軟得像棉花一樣。三人如果緊抱作一團不動還好,只要一動,便似海洋中遭遇颶風的小船一樣,顛簸不停。靈雲忙喊住金蟬、朱文:"不要亂動,先擠在一處,再作計較。"說完這句話,果然安靜許多。朱文因二人是受自己連累,心中好生難過,坐定以後,勉強用力將手伸進懷中,摸著寶鏡,心中大喜。剛要取將出來,三人同時聽見有人在空中發話道:"爾等休要亂動,再有一會,便到桂花山。如果破去我的法術,你我兩方都有不利。"說罷,不再有聲響。靈雲到底長了幾歲年紀,道行較深,連忙悄悄止住朱文道:"我看今晚之事來得奇怪,未必便是異派敵人為難。如果是異派中人成心尋我們的晦氣,在這黑暗之間,雖然我們俱能抵敵,他豈肯不暗下毒手?他所說的桂花山,又是我們要去的地方,莫如姑且由他,等到了地頭再說。如今兇吉難定,我們各將隨身劍囊準備應用,以免臨時慌亂便了。"說罷,覺得坐的所在,愈加平穩起來。朱文雖在病中,仗著平時內功根底,昏睡之時甚少。靈雲姊弟更是仙根仙骨,睡眠絕少。這時經了這一番擾亂之後,一個個竟覺著有些困倦起來。先是朱文合上雙目,躺在靈雲姊弟身上睡去。金蟬也只打了一個哈欠,便自睡了。靈雲在暗中覺著朱文、金蟬先後都朝她身上躺來,有些奇怪,隨手摸了摸二人鼻息,已是睡去。就連自己也覺著精神恍惚,神思困倦起來。知道修道之人不應有此,定是中了敵人暗算,深悔剛才不叫朱文取出寶鏡來破妖法。一面想,一面強打精神,往朱文懷中摸寶鏡。心中雖然明白,叵耐兩個眼皮再也支撐不開,手才伸到朱文懷內,一個哈欠,也自睡去。

不知經過了幾個時辰,三人同時醒轉,仍是擠在一處,地點卻在一個山坡旁邊。彼此對面一看,把朱文羞了一個面紅通耳,也不知在黑暗中怎麼滾的,朱文半睡在金蟬懷中,金蟬的左腿卻壓在她的右腿上面,金蟬的頭又斜枕在靈雲胸前,靈雲的手卻伸在朱文懷內。朱文紐帶自己解開,露出一片欺霜賽雪凝脂一般細皮嫩肉。叵耐金蟬醒轉以後,神思恍惚,還不就起。朱文病中無力,又推他不動,又羞又急。還是靈雲比較清楚,忙喝道:"蟬弟你還不快些站起!你要將朱姊姊病體壓壞嗎?"金蟬正在揉他的雙眼,他見天光微明,晨曦欲上,躺的所在已不是昨晚月地裡的景色,好生奇怪。忽聽姊姊說話,才發覺右手腕挨近腳前躺著的朱姊姊,急忙輕輕扶著朱文起來。靈雲也挨坐過來,將朱文衣襟掖好,又將她髮鬢理了一理。金蟬已拔出鴛鴦霹靂劍,縱上高處,尋找敵人方向。這時天光業已大亮,照見這一座靈山,果然是勝景非凡,美不勝收。看了一會,無有敵人蹤跡,也不知這座山叫什麼名字。便又跑到靈雲面前說道:"姊姊,你看多奇怪,明明昨天在月光底下,受了人家妖法暗算,怎麼一覺醒來,竟會破了妖法,換了一個無名的高山?莫非我們做了一場夢嗎?"靈雲道:"你休要胡亂瞎說。如今敵友不分,未卜吉凶;你朱姊姊又在病中,昨晚受了一夜虛驚,幸喜不曾加病。凡事忍耐一些好。我看昨晚捉弄我們的人,決非無故擾亂,也許不是惡意,好壞未知。且莫急於找尋敵人,先設法探明路徑,檢點自己的東西再說。"

說罷,各人查點隨身之物,且喜並無失落,只有金蟬買來的那一副滑竿不知去向。靈雲正在尋思那作法的用心,朱文忽然驚叫道:"姊姊!你看這石頭上面,不是桂花山嗎?"這一句話,頓時將各人精神振作起來,順著朱文顫巍巍的手指處一看,可不是,在她身旁一塊苔蘿叢生的石壁上面,刻著"桂花山"三個大字。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7:47

第五十四回 登桂屋 靈藥醫奇病 浴溫泉 滌垢去塵氛

三人當時高興起來,依舊聚坐下來,商議人山之策。靈雲道:"按照白、朱兩位師伯所指途徑,我們那般走法,至少還須二十天左右。如今一晚工夫來到此地,昨晚行法的定是一位前輩高人,特來接引我等入山,以免延遲誤事。適才所見山上大字,正與白、朱二位師伯之言相符。只須依言行事,那倒不消計算的。只是紅花姥姥當年誓言,原說是要一雙三世童身、具有慧根、生就天眼通的男女,才能入潭取草。文妹雖是合格,可惜她身中妖法,毒氣未退,潭中神鱷、毒石厲害非凡,文妹連路都走不動,如何能夠隨著蟬弟一同下去?我看紅花姥姥道術通玄,並且不久飛昇,她要踐當年誓言,必能助我等一臂之力。我等先去拜見她老人家,求她撤去洞口雲霧。然後三人一同下潭,由我護著文妹,蟬弟上前用霹靂劍先斬神鱷,再設法鏟去毒石。此去務必語言、禮貌都要謹慎,不可亂了方針,又生枝節。"

三人計議定後,朱文實是周身痠痛,不能行走,也就不再客氣,由靈雲將她背在身上,直往紅花姥姥所住的福仙潭走去。剛剛走上山坡,便看見西面山角上有一堆五色雲霧籠罩,映著朝日光暉,如同錦繡堆成,非常好看。金蟬直喊好景緻。靈雲道:"哪裡是什麼好景緻,這想必是姥姥封鎖福仙潭的五色雲霧。她如不答應先將這雲霧撤去,恐怕下潭去還不容易呢。"三人正在問答之間,金蟬先看見福仙潭那邊飛起一個黑點,一會工夫,便聽有破空之聲,直往三人面前落下。靈雲見來人是一個黑衣女子,年約十六七歲,生得猿背蜂腰,英姿勃勃,鴨蛋臉兒,鼻似瓊瑤,耳如綴玉,齒若編貝,唇似塗朱,兩道柳眉斜飛入鬢,一雙秀目明若朗星,睫毛長有二分,分外顯出一泓秋水,光彩照人。靈雲知她不是等閒人物,正要答話,那女子已搶先開口道:"三位敢莫是到俺福仙潭尋取仙草的麼?"靈雲道:"妹子齊靈雲,同舍弟金蟬,正是奉了白、朱兩位師伯之命,陪著俺師妹朱文來到寶山,拜謁紅花姥姥求取仙草。只不知姊姊尊姓大名,有何見教?"那女子聞言,面帶喜容,說道:"妹子申若蘭。家師紅花姥姥,因預知三位來此取烏風草,日前特命妹子到武當山,向半邊大師借紫煙鋤和於潛琉璃,以助姊姊等一臂之力,家師不久飛昇,連日正在忙於料理後事,在未破潭之前,不能與三位相見,特命妹子迎上前來,接引三位先去破潭。又因這位朱姊姊中了曉月蟬師法術,受毒已深,恐怕不能親身下潭,功虧一簣。叫妹子帶來三粒百毒丹,一瓶烏風酒,與這位朱姊姊服用,比那潭中烏風草還有靈效。可請三位先到妹子結茅之所,由妹子代為施治。明早起來,再去破潭不晚。"

靈雲等聞言大喜,當下隨了申若蘭,越過了兩座山峰,便見前面一座大森林,四圍俱是參天桂樹。若蘭引三人走到一株大可八九抱的桂樹下面,停步請進。靈雲看這株大樹,樹身業已中空,近根處一個七八尺高的孔洞,算是門戶,便由若蘭揖客。進去一看,裡面竟是有床有椅,還有窗戶。窗前一個小條案,上面筆墨紙硯,色色俱全。爐中香菸未歇,也不知焚的什麼香,時聞一股奇馨撲鼻。室中佈置得一塵不染,清潔非凡。門旁有一個小梯,直通上面,想必上面還另有佈置。靈雲姊弟見朱文臉上身上燒得火熱,病癒加重,無心觀賞屋中景緻,坐定以後,便請若蘭施治。若蘭先從身上取出一個三寸來高的羊脂玉瓶。另外取了一紅一白三粒丹藥:用一粒紅的,叫靈雲隔衣伸進手去,按住朱文臍眼;餘外兩粒,塞在朱文口中。然後若蘭親自走至朱文面前,將瓶塞揭開,立刻滿屋中充滿一股辛辣之味。若蘭更不怠慢,一手捏著朱文下頦,將瓶口對準朱文的嘴,把一瓶烏風酒灌了下去。隨即幫同靈雲將朱文抬扶到床上躺下,取了帶來的被褥與她蓋好。然後說道:"此地原名古桂坪,三年前,被妹子看中這一株空了肚皮的大桂樹,拿來闢為修道之所。家師自從得了天書之後,不願人在眼前麻煩,所以妹子除每日一見家師,聽一些教訓傳授外,便在此處用功。這樹也逗人喜歡,除全身二十餘丈俱是空心外,還有許多孔竅,妹子利用它們做了許多窗戶。把這樹的內部修造出三層。最上一層近枝丫處,被妹子削平,搭了一些木板,算是晚間望月之所。現在還沒有什麼好玩,一到秋天,滿山桂花齊放,素月流光,清香撲鼻,才好玩呢。朱姊姊服藥之後,至少要到半夜才醒。我們不宜在此驚憂她,何不到蝸居樓上玩玩呢?"

靈雲摸了摸朱文,見她已是沉沉睡去,知道靈藥有效,許多日的愁煩,為之一快。又見若蘭情意殷殷,便也放心,隨她從窗前一個樓梯走了上去。這一層佈置,比較下面還要來得精緻。深山之中,也不知是哪裡去尋來的這些筠簾斐幾,笛管琴蕭,滿壁俱用錦繡鋪設,古玩圖書,羅列滿室。暗暗驚奇:"申若蘭一個修道的人,如何會有這般佈置?難道她凡念綺思,猶未盡嗎?"若蘭也看出她的心意,笑道:"姊姊,你看我這蝸居佈置,有些不倫不類嗎?妹於幼小出家,哪裡會去搜羅這許多東西?皆因家師早年所修的道,原與現在不同,這許多東西全是家師洞中之物。家師自得天書後,便將這許多東西完全屏棄不用。妹子生性頑皮,一時高興,便搬來佈置這一座蝸居。去年桂花忽然結實,被妹子採了許多,製成香未,所以滿屋清香。昨晚聽家師說,姊姊等三位即刻就到,才將這壁的一張床搬下去,預備朱姊姊服藥後睡的。妹子不久要隨姊姊同去,這些一時遊戲的身外之物,萬不能帶走。我們且到最上一層去玩,留作他年憑弔之資吧。"靈雲姊弟便又隨她走到上一層去,此處才是若蘭用功之所,藥鼎茶鐺,道書長劍,又是一番古趣。靈雲便問若蘭要隨她同去的意思。若蘭道:

"家師自得天書後,深參天人,說妹子尚有許多人事未盡,不能隨她同去。家師生平只收妹子一人為徒,平時鐘愛非凡,傳我許多法術同一口飛劍。家師恐她飛昇以後,妹子別無同門師叔伯師兄弟姊妹,受人欺侮,想趁姊姊取藥之便,託姊姊引進峨眉門下。只不知姊姊肯不肯幫妹子這個大忙哩。"

自古惺惺惜惺惺。靈雲一見若蘭,便愛她英風麗質,聞言大喜道:"妹子與姊姊真是一見如故,正愁彼此派別不同,不能時常聚首。既然姥姥同姊姊有此雅意,那是再好不過,豈有不肯替姊姊引進之理?不過妹子還有一節請教:姥姥既然對敝派有這番盛意,何以今日不容妹子等進謁?潭中生霧,原是姥姥封鎖,何不先行撤去,以免妹子等為難呢?"若蘭笑道:"家師性情有些古怪。一則不願出爾反爾;二則不願天地靈物,令人得之太易;三則知道令弟生就慧眼,朱姊姊有天遁鏡,還有姊姊的神鮫網護身,再拿著妹子在武當借來的紫煙鋤和於潛琉璃,必能成功。愁它則甚?"靈雲聞言,才放寬心。又隨她從一個小窗戶走到她的望月臺上。那臺原就兩三個樹枝削平,雖然簡單,頗具巧思。又是離地十餘丈高下,高出群林,可以把全山美景一覽無遺。想到了桂花時節,必定另有一番盛況。

靈雲姊弟與若蘭在上面談了一陣,若蘭又請她姊弟吃了許多佳果,才一同走下樓來。靈雲摸了摸朱文,見她依舊沉睡不醒,周身溫軟如棉,不似以前火熱,面目也清潤了些,知是藥力發動。若蘭道:"看朱姊姊臉上神氣,藥力已漸漸發動,我們不要在此擾她。現時無事,何不請隨我到福仙潭去,看看潭中形勢,同這山上景緻如何?"金蟬道:"剛才我就有這個心思,只是朱姊姊病體未愈,恐怕我們走了無人照料,所以沒有說將出來。我們三人同去,倘若朱姊姊醒來喚人,豈不害她著急?姊姊素來愛朱姊姊,請你留在此地,讓我同申姊姊先到潭邊去看看吧。"靈雲含笑未答,若蘭搶先說道:"你哪裡知道,家師這藥吃了下去,至少要六七個整時辰才得醒轉哩。別看我這個小小桂屋,四外俱有家師符篆,埋伏無窮妙用,這番姊姊等三位前來,如不得她老人家默許,漫說入潭取草,想進此山也非易事。朱姊姊睡在裡面,再也安穩不過,擔心何來?快些隨我走吧。"靈雲姊弟只得拋下朱文,隨著若蘭走出桂屋,直往山巔走去。

那福仙潭形如缽盂,高居山巔,寬才裡許方圓,四圍俱是煙雲紫霧籠罩。靈雲走到離潭還有數十丈,便是一片溟檬,時幻五彩,認不出上邊路徑。若蘭到此也自止步,說道:"上面不遠就是福仙潭。這潭深有百丈,因那毒石上面發出暗氛,無論多高道行的劍仙,也看不出潭中景物。再加上家師所封的雲霧,更難走近。前些年到本山來盜草的,頗有幾個能人。

有的擅入雲霧之中,被家師催動符咒,變幻煙雲,由這雲霧之中發出一種毒氣。那知機得早的,僥倖逃脫性命;有的稍微延遲一些,便作了神鱷口中之物。這番姊姊等前來,家師雖不施展法術困阻來人,因為昔日誓言,卻也不便自行撤去煙霧。我們要想從煙霧中走到潭邊,實在是危險又困難。幸喜這次奉命到武當山借寶,蒙我義姊縹緲兒石明珠向她師父說情,借來於潛琉璃,聽說可以照徹九幽。待我取出來試它一試。"

二人正說到興頭上,忽聽金蟬在頭上喊道:"姊姊們快來,怎麼下面黑洞洞的,只看出一些影子在動呢?"若蘭聞言,大吃一驚,忙從身上取出那於潛琉璃,拉了靈雲,縱了上去。只見金蟬正立潭邊,望著下面,又指又說。若蘭見金蟬未遇兇險,才得放心。便對靈雲道:"令弟怎麼這般膽大,會從煙霧叢中摸將上來、萬一有個差池,如何是好?"金蟬見若蘭手上擎著一團栲栳大的青光,熒熒欲活,便問這是何物。若蘭道:"這就是那於潛琉璃。你看這光到煙霧堆中,竟看得這般清楚。如果沒有它,明日如何下去呢?"說罷,便將那琉璃往潭中一照。金蟬順著那道青光,往下看了一看,搖頭說道:"不行,不行。"若蘭便問何故。金蟬道:"你看這光只照得十丈遠近,下面依舊黑洞洞的,有何用處?"若蘭原本藝高性傲,聞了金蟬之言,也不答話。青光照處,看見下面七八丈遠近處,有一塊大石現出,便將身一縱,縱了下去,打算離潭底近一些,看看那神鱷到底是何形象。誰知腳還未得站穩,忽然下面捲起一陣怪風,接著從下面黑暗之中躥起一條紅蟒一般的東西,直往若蘭腳底穿了上來。若蘭久聞師父說那神鱷厲害,嚇了一個膽戰心驚,知道不好,更不怠慢,將腳一點,縱上潭來。不知怎的一個不小心,手鬆處,那一個於潛琉璃脫手墜落潭心,上面依然漆黑。

金蟬早看見潭中捲起一陣怪風,一條紅蟒般的東西躥了上來,那於潛琉璃又從若蘭手中墜落,知道潭中妖物出來,不問三七二十一,把手中霹靂劍往下一指,兩道紅紫色劍光往潭中飛射下去。那妖物想也知機,不敢迎敵,撥回頭退了下去,轉瞬不知去向。那一團栲栳大的青光,熒熒流轉,半晌才得墜落潭底。金蟬連喊有趣。忽然高聲叫道:"我看見那怪物了,原來是一個穿山甲啊!"

若蘭失去手中於潛琉璃,又羞又惜。且喜怪物不來追趕,回望潭下,依稀看出一絲青光閃動,潭上面依舊漆黑。黑暗之中,恐怕出了差池,不敢久停。正要招呼靈雲姊弟御劍飛行下峰,忽聽金蟬所說之言,與紅花姥姥所說神鱷形象相似,好生奇怪。還未及問他怎會看見,又聽靈雲道:"蟬弟,這黑暗之中,我們三個人就只你看得見潭中怪物,道力深淺難測,快些過來,領我們一同下去吧。"若蘭聞言,才知金蟬目力果異尋常。金蟬也自走將過來,先拉了靈雲,靈雲又拉了若蘭,三人一同下了高峰。若蘭對靈雲道:"令弟天生神眼,這破潭一層,想必不難了。只可惜我一時失手,竟把半邊大師的於潛琉璃失去。那塊琉璃原是半邊大師昔年在雁蕩修道,路過於潛,一晚夜行田間,看見一個小土坡上,有一道青光上衝霄漢,在那裡守了數十天,費了不少事,才將寶得到。起初原是一個流動質,經大師用本身先天真氣煉成此寶。一旦被我失去,萬一破潭之後,竟被怪物損壞,異日見了大師,如何交代?這真叫人為難呢。"金蟬道:"姊姊不必擔心,適才我見那團青光墜到潭底,那形似穿山甲的神鱷竟掉頭撲了上去,撲離青光不遠,又退了下來,看那神氣,好似有些畏懼的樣子。

因它幾次撲近青光,我才看出它形似穿山甲。起初我也不過只看見一團黑影,哪裡能看得仔細呢?"靈雲聽他二人對答,只是低頭尋思,不曾發言。忽然笑道:"倘得仰仗紅花姥姥相助,文妹再告痊癒,明日破潭必矣。"若蘭雖然聽金蟬說到於潛琉璃未被神鱷損壞,到底還是不大放心,聽靈雲說起破潭那般容易,忙問究竟。靈雲道:"我想多年得道靈物,大都能夠前知。我們先回去看看文妹病體如何,等到破潭之時,再作計較吧。"若蘭也知神鱷通靈,便不再問。

當下三人迴轉桂屋,已是下午申牌時分。才進屋來,便聞著一股奇臭刺鼻,中人慾嘔。

若蘭忙招呼靈雲姊弟退出,先不要進去,在外暫停片刻。自己飛身上了三層,由窗戶進去。

靈雲姊弟放心朱文不下,剛要再次走進,忽聽若蘭在內喊道:"姊姊們快閃開!"說罷,一道青光過處,若蘭身上揹著朱文,如飛一般往林外而去。金蟬不知朱文吉凶,大叫一聲,隨後追去。靈雲也是十分關心,跟蹤上前。若蘭揹著朱文,走到一個山洞底下,回首見靈雲姊弟跟在後面,叫:"姊姊快來幫幫忙。叫令弟不要下來。"靈雲知有緣故,止住金蟬,跳下澗去。只見朱文面如白紙,遍體汙穢狼藉。她身上的衣履,若蘭正替她一件件地脫呢。靈雲忙問到此則甚?若蘭道:"你看朱姊姊身上這個樣子,快替她洗呀!"靈雲見朱文臉上雖然慘白,只是神氣委頓,不似先前一身邪氣,知道若蘭定是依照紅花姥姥之言而行,便幫若蘭扶了朱文,將她渾身脫了個乾淨。

先前三人從桂屋走後,朱文迷惘中忽覺周身骨節奇痛非常,心頭更好似有千萬條毒蟲鑽咬,想喚靈雲姊弟,口中又不能出聲。似這樣難受了一會,下面一個大急屁,接著屎尿齊來。朱文雖然痛苦,心中卻是明白,叵耐四肢無力,動轉艱難,又羞又急。暗恨金蟬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枉自在路上殷勤服侍了多日,在這生死關頭,卻拋下自己走開去玩,越想越氣。

正在萬般難受,忽然一陣奇酸,從腦門直達腳底。緊跟著又是一陣奇痛,比較剛才還要厲害十倍。羞憤痛苦,急怒攻心,一個支持不住,大叫一聲,滾下床來。待了一陣,才得醒轉,耳旁聽靈雲等笑語之聲。剛要呼喚,便覺身子輕飄飄的,好似被一個人背起出門,被大風一吹,立刻身上清爽非凡,雖然頭腦洋洋,有些昏暈,身上痛苦竟然去盡。微睜秀目,見背自己的人竟是個女子。迷惘中醒來,先還忘了若蘭是誰,及至若蘭將她背到澗邊,才看清楚。

恰好靈雲趕到,與她脫去衣履,不由有些害羞,還待不肯。忽然聞著奇臭刺鼻,再看自己身上,竟是遍身糞穢,連若蘭身上也沾染了許多,又是急,又是羞,索性裝作昏迷,由她二人擺佈。

靈雲將朱文上下衣一齊脫去,同若蘭將朱文扶到澗邊。見那碧泉如鏡,水底滿鋪著極細的白沙,沙中有千千萬萬個水珠,不住地從水底冒到水面上來,結成一個個水泡。微風過處,將那些水泡吹破,變成無數圓圈,向四外散去。水中的碧苔,高有二尺,稀稀落落地在水中自由擺動,甚是鮮肥。水面上不時還有一絲絲的白氣。靈雲順手往水中一摸,竟是一泓溫泉,知道朱文浴了於病體有益。這時朱文已坐在水邊一塊圓滑的石頭上面脫鞋襪,雖然身子還有些疲倦,覺著胸際清爽,頭腦清明,不似前些日子那般難過的樣子,知道病毒全消。又見靈雲、若蘭不顧汙穢,左右扶持,心中感激到了萬分。忽然覺著身旁還少了一人,不知不覺中抬頭往四外一望,一眼看見崖上有個人影一晃。猛想起自己一絲未掛,一著急,羞得"噯呀"一聲,撲通跳入水中,潛伏不動。靈雲見朱文忽然"噯呀"一聲,吃了一驚。及見朱文跳入水中,已在游泳洗浴,方放了心。若蘭已看出一些形跡,因自己揹負朱文,又與她脫衣解履,鬧了一身汙穢,也想到溫泉中洗一洗。恐怕跟朱文一樣被人偷看,又不好意思明言,便對靈雲說道:"朱姊姊病後體弱,妹子身上又沾染了好些汙穢,想下去陪朱姊姊同洗。

我們俱是女兒家,意欲請姊姊先到澗上替我們巡風可以嗎?"

靈雲聞言,才想起金蟬現在澗上,適才朱文那般惶急,莫非他在那裡偷看?暗恨金蟬沒有出息。表面上卻仍裝笑臉,對若蘭道:"這有什麼,只是又累姊姊一人,太叫人過意不去了。"說罷,先將朱文身上佩的長劍、寶鏡等替她代收身旁,縱身上澗,滿打算責問金蟬一番,用目一看,哪有金蟬影子。心想:"適才下澗時,明明叫他在上面等候,為何此時不見?莫非錯怪了他麼?"正在尋思之際,忽見前面樹林之內,紅紫色的劍光與兩三道青灰色的劍光絞作一團,大吃一驚。急忙飛身進林一看,樹林之中,有一塊兩畝大的平地,金蟬指揮雙劍,正與兩個紅衣女子,一個凹鼻紅眼、披著一頭長髮、怪模怪樣的人,在那裡拼命爭鬥。靈雲知紅花姥姥性情特別,來往此山的人,大都是她的朋友,現在正是求於人之際,暗怪金蟬造次。正要上前問個明白,金蟬已一眼看見靈雲走來,忙喚道:"姊姊快來!這個紅眼塌鼻鬼,打算用黑劍來害我們,被我發現,追到此地。他又尋出兩個幫手來,三打一。姊姊快將他們除了吧!"靈雲已看出來人劍光路數不正,只因身在人家勢力範圍以內,不願多事。便將手一指,一道金光過去,先將金蟬劍光與來人劍光隔斷,止住金蟬,喝問道:"我等來到此山,乃是奉了本山主人紅花姥姥的允准。你們三人是何人門下?因何暗中尋釁?快快說將出來,以免傷了和氣。"那紅臉男子見靈雲劍光厲害,心中畏懼,可是還不甘伏,臉上一陣獰笑,說道:"好好!你們也是紅花姥姥約了來的麼?我們三人,乃江西廬山白鹿洞八手觀音飛龍師太門下,金氏三姊弟金鶯、金燕、金駝的便是。你們呢?"靈雲道:"我乃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長女齊靈雲,這是我兄弟金蟬,還有我師妹朱文,奉了嵩山二老之命,到此拜求紅花姥姥賜一些烏風草,並不曾得罪三位,為何與舍弟動起干戈?"金駝聞言,大怒道:"你原來就是齊漱溟的女兒,來盜烏風草的麼?你可知道那烏風草,原是我師父向紅花姥姥預定下的?適才我等三人趕到此地,正遇見你等同申若蘭那個小賤人私探仙潭。你們哪裡得了姥姥允許?分明申若蘭瞞著姥姥,勾引你等來此盜草。是我心中不服,打算趁你們下澗洗澡,用九龍梭將你等打死。不想被這個小畜生看見,破了我九龍梭。我將他引到此地,正要同我兩個姊姊將他碎屍萬段!我要早知你們是峨眉餘孽、豈能容你們活這些時候?"說罷,將口一張,一股白煙過處,那三道青灰色的劍光重又活躍起來。金蟬哪裡容得,不等金駝說完,早已揮動劍光上去,靈雲因金氏姊弟雖然路數不正,聽他口氣,與紅花姥姥頗有淵源,不願傷他,只將劍光把金氏姊弟劍光圍住,打算叫他們知難而退。

這樣支持了有好一陣,日色已逐漸平西。靈雲恐怕金氏姊弟還有餘黨,又記掛著朱文病體,正想設法將金氏姊弟逼走,忽聽林外一聲嬌叱道:"大膽不識羞的紅賊,又到本山擾鬧!"聲到人到,一道青光,神龍一般從林外飛將進來。只聽"噯呀"一聲怪叫,那三道青灰色的劍光,倏地破空遁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8:28

第五十五回 相逢狹路 初會飛龍師 預示仙機 同謁紅花姥

若蘭還待追趕,靈雲連忙上前喚住。這時朱文也從林外走將進來。靈雲見朱文臉上浮腫全消,雖然清瘦許多,卻是動止輕捷,不似先前委頓,知道病毒已除,好生高興。朱文看見金蟬,不由妙目含苯,待要說他兩句,又不好意思說什麼似的。靈雲剛要問若蘭有關金氏姊弟的來歷,金蟬搶先說道:"剛才那三個怪人,真是可惡已極!我們從福仙潭回到桂屋時,便見他們在我們後面藏頭縮腦。彼時因為擔心朱姊姊病體,急於進屋看望,我又疑惑他們是本山上人,沒有十分注意。後來申姊姊背了朱姊姊出來,那紅臉賊隱身樹後,手上拿著一個喪門釘,在申姊姊背後比了又比,好似要發出去的神氣。我又因為急於追趕三位姊姊,沒去理他。想是我們劍光快,那廝來不及發出。等到三位姊姊走向澗邊,姊姊只不叫我下去,又不說出原因。我在上面等得心煩,剛剛把頭往下一探,還未及往下看時,便聽後面窸窸窣窣作響。忙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廝掩在後面,手中拿的那一根喪門釘,正朝我放將過來,出手便是一條孽龍,夾著一溜火光。被我用霹靂劍迎著一撩,那廝的釘看去厲害,卻是個障眼法兒,被我的劍光一碰,當時煙消火滅,跌在地上。先還想喊喊姊姊幫忙,一來怕朱姊姊病體受驚,二來見那廝本領不濟,發出來的劍光又是那般青灰色的,我便不想驚動多人,想獨自將他擒住。果然他的劍光與我才一接觸,馬上逃走。被我追進樹林,那廝同來的兩個賊婢出來相助,雖然同是下等貨,卻比那廝強得多。我聽那兩個女子直喊祭寶,想必要使什麼妖法。恰好姊姊們來到,便趕跑了。"

朱文聽金蟬說他曾在澗上面探頭,羞了個面紅過耳。金蟬卻天真爛漫,並未覺著什麼。

靈雲本想說他兩句,又怕當著若蘭羞了朱文,只看了他兩人一眼。聽金蟬把話說完,笑道:

"你說話老像炒爆豆似的,迸個不停。也不問清來人是誰,就忙著動手,萬一誤傷本山貴客,何顏去拜姥姥哩?"若蘭道:"姊姊休要怪令弟。這三個鬼東西實在可惡,我現在想起還恨!適才劍光慢了一些,僅僅傷了他的左臂,沒有取他的首級,真是便宜了這賊。"靈雲見若蘭那般深恨金氏姊弟,覺著奇怪,便問道:"那廝口稱令師紅花姥姥曾預先答應給他烏風草,想必與姥姥有些淵源,何以姊姊這樣恨法呢?"

若蘭道:"姊姊哪裡知道。他們三人原是廬山白鹿洞飛龍師大的三個孽徒,因他們的師父寵愛,簡直是無惡不作。他師父與家師當年原是好友,後來家師得了天書,把從前宗旨大變,兩下里漸漸生疏起來,可是表面來往依然照舊。他們的師父在年前又來看望,家師談起只等盜草之人破了福仙潭,便要圓寂飛昇等語。這次原是帶著她那三個孽徒來的。那紅臉的一個名叫金駝,最為可惡,聽說家師不久飛昇,無端忽發妄想,打算家師走後霸佔此山,把烏風草據為己有,並對妹子還起了一種不良之念。他師父向來耳軟心活,聽了她三個孽徒之言,以為家師還是當年脾氣,便勸家師何必把這天材地寶奉之外人,昔時誓言不過與長眉真人打賭的一句笑話,豈能作準?叫家師只管飛昇,將本山讓與她掌管,作為她的別府。又勸家師將我許配那個紅臉鬼。家師聞言,已知他們用意,情知他們沒有三世慧根、生有慧眼的童男女,下不去那潭,便敷衍她道:"昔日誓言,豈能變更?無論何派何人,只要破得了潭,便可作本山主人。我徒弟婚姻一節,要她本人願意,當師父的人,不便主張。"他師父知家師存心推託,住了兩日,覺得無味,不辭而去。那紅臉鬼還不死心,從那日後,便不時借破潭為由,來到本山。偏他又沒有本事下去,老在這裡胡纏。去年年底,他知我不大理他,異想天開,又運動他兩個不識羞的姊姊。先是假裝替她們師父前來看望家師,並謝昔日不辭而去之罪。家師洞中石房本多,她二人便賴住不走,天天與妹子套親近。妹子年幼心熱,哪知人情鬼蜮,不但不討厭她倆,反替她倆籌劃破潭盜草之計。住了些日,她們請求搬往桂屋中去,與妹子同住,以便朝夕聚首。相處在一起多日,倒也相安。也是活該她們奸謀敗露。

有一天妹子在桂屋中,忽聽家師那裡呼喚,叫妹子一人前去,不要別人知道。這是一種千里傳音,別人是聽不見的。妹子奉命之後,只說回洞取些東西,便去見家師聽訓。才一進洞,見家師手中拿著三寸來長的一面小旗,上面畫著八卦五行。這便是昔年家師最厲害的寶貝,名叫旗裡煙嵐。家師將這旗賜與妹子,又教會用法,便催妹子迴轉桂屋,也不說別的話。

"妹子知道家師脾氣,向來不喜歡人問長問短。而且每教人做一件事,總只預示一些跡兆,餘外全由受命的人自己辦理,辦好辦糟,她都不管。似這樣很機密地將妹子喚去,賜給她老人家最愛之寶,估量必有事故發生,可是還未料到金氏姊弟有不良的心意。當下由家師洞中迴轉,走離桂屋不遠,看見一條黑影飛進屋中。我黨著有些奇怪,起初還疑心金氏姊妹有個出來回去,看那身材又似不像。急忙用家師傳的遁法,跟蹤到了屋的上層,往下一看,那人正是金氏姊妹的兄弟紅臉鬼金駝。我一見是他,本來就不樂意,再一聽他說的話,更是氣得死人。我伏在上面,偷聽他三人把話說完,才知他三人奸計:先是由那廝兩個姊姊與我親近,等到彼此交厚,才由那兩個賤人趁妹子用內功時,用她們本門的迷藥將妹子迷過去,由她們的禽獸兄弟擺佈。那廝本與兩個賤人同來多日,因為懼怕家師,還不敢驟然下手。那廝見妹子不在屋中,又來尋兩個賤人商議,不想被妹子聽見,哪裡容得,便下去與這三個狗男女理論。那廝見事已敗露,索性一不作二不休,逃到外面,與妹子交起手來。此時妹子人單勢孤,很覺吃力,便將家師賜的那面旗,如法使用出來。才一招展,便有百十丈煙霧雲嵐,將三個狗男女包圍,不大工夫,三個狗男女同時跌倒地面。我正打算取他們的性命,耳旁又聽家師說:'他等三人雖不好,看在他等師父分上,只可薄懲示儆,休要傷其性命。'妹子雖然不願,怎敢違抗家師之命,急切中又想不出怎樣懲治之法。適才洗澡的地方,原有兩個泉眼,澗後的一個卻是寒泉,其冷徹骨。便將他三人浸在那寒泉之中,泡了三日。到第四日夜間,正要去放他們,不知被何人救去。從此本山就多事了。想是三個狗男女懷恨在心,勾引了許多旁門邪道,來與妹子為難,俱被妹子仗家師法力打發回去。家師因飛昇在即,不願妹子多結仇怨,為異日留下禍恨,把本山用雲嵐封鎖,道行稍差的人,休想入山一步。姊姊們來時,若非家師先就撤去雲嵐,漫說破潭取草,入山還有些費事哩。想是那廝心還不甘,今日又來尋我們的晦氣。因恨他不過,妹子將他臂肉削下一大片來。此仇越結越深,也顧不得了。"

話言未了,忽聽一聲怪叫道:"大膽賤婢!竟敢屢次傷我徒兒。今日叫你難逃公道!"

靈雲等聞言大驚,面前已出現一箇中年道姑,生得豹頭環眼,黃髮披肩,穿著一件烈火道衣,手中拿著一個九節十八環的龍頭柺杖。若蘭已認出來人便是金氏姊弟的師父、廬山白鹿洞八手觀音飛龍師太,知道不是耍處,硬著頭皮上前叫了一聲師叔。飛龍師太獰笑道:"你眼裡還有什麼師叔?況且不久你就要背師叛教,到峨眉門下去了。這原是你那老不死的師父,把你寵慣得這個樣子,原與我無干。那烏風草本是此山靈藥,又不是你師父自己帶來的,被你師父霸佔多年。我見她死期不遠,不能再霸佔下去,打算好意向她求讓。既然允許了我,如何縱容你這小賤人,勾引外人前來盜草?又三番兩次,欺壓我的徒兒?今日別無話說,快快束手就擒,隨我到你那老不死的師父面前講理,還則罷了;如若不然,莫怪我手下無情,悔之晚矣!"若蘭聞言,正待申辯,早惱了朱文、金蟬,也不答話,雙雙將劍光放起。飛龍師大罵道:"怪不得小賤人猖狂,原來還有這許多倚仗。"說罷,長嘯一聲,手揚處,指頭上發出五道青灰色的光華,抵住朱文、金蟬劍光。一面還待伸手去拿若蘭時,忽然一陣天昏地暗過去,一霎時滿山都是雲嵐彩霧,分不出東西南北。只聽若蘭說道:"姊姊們休慌,我師父來了。"

話言未了,耳邊果聽得一種極尖銳極難聽的聲音說道:"飛龍道友,凡事莫怪旁人,只怪你專信一面之詞。我昔日誓言,原說不論何派的人,只要能下得潭去,烏風草便屬於他。

令徒們既來取草,為何心存邪念,打算暗害若蘭?就以道友來說,也是得道多年的人,不該聽信讒言,算計我老婆子。我明日圓寂,今日要運用玄功,身子僵硬,不能轉動。你要欺負他們這些年幼孩子,若非我早料到此著,豈不受了你的暗算?道友休要不服,我對你與峨眉派均無偏袒。如要取那烏風草,明日福仙潭儘管由你們先行下去。明知自己不行,徒自欺負他們,何苦呢?"又聽飛龍師太接著道:"你休要偏袒你的孽徒。你既諒我不能入潭取草,等我明日取草之後,再取這一班小畜生狗命便了!"

說著,依舊一陣狂風過去,一輪紅日已掛樹梢,清光滿山,幽景如畫,宛不似適才雙方引刃待發神氣。若蘭道:"想不到這個老賊竟會聽信三個孽徒讒言,前來與我們為難。若非家師相助,說不定還會吃她的虧呢。"金蟬道:"適才雲霧堆中,我只看見那老賊婆一人,竟看不見你師父在哪裡。本想趁那老賊婆被雲所迷,暗中刺她一劍。誰知我才指揮劍光過去,好似有什麼東西擋住似的,看起來這個老賊婆還不好對付呢。"若蘭道:"二位劍光被阻,想是我師父不願與人結仇。只是明日我們入潭取草,又要加上一番阻力了。"靈雲道:"我看那飛龍師大發出來的劍光雖然不正,卻也厲害。那人怙惡不悛,性情古怪。明日仙草如被她取去,不但我等空勞跋涉,頑石大師性命休矣!如果那仙草被我們得到手中,她又豈肯甘休?這事須要想一妥善之法才好。"說罷,拿眼望著若蘭。若蘭答道:"這倒不消慮得。

這老賊婆性情雖然古怪,卻不知我師父比她還要特別,從未服輸過人。既然答應讓他們明日先下潭去,此中必有深意,決不會冷眼看我們失敗的。至於頑石大師急等烏風草救命,家師配的藥酒留存甚多,朱姊姊既能起死回生,想必頑石大師服了也是一樣。家師所以要人來將草取去者,一因昔日誓言;二因悟道以後,想將這些靈藥付託一個正人,好代她濟世活人。

無論如何也決不會讓老賊婆得去的。"

靈雲聞言,略放寬心。四人在月光下又計議了一陣。若蘭生性喜潔,因桂屋已然汙穢,好在自己明日便要隨靈雲等同行,也就不打算再去屋中打掃。談到三更向盡,對靈雲等說道:"現在離天亮不多時,我們無須再回轉桂屋,就此先到家師洞府,等到天明破潭吧。"靈雲道:"我等多蒙姥姥照應,以前聽姊姊說,姥姥不見生人,所以不敢冒昧進謁。轉眼我們破潭取草之後,就要離此他去,既然姊姊相邀到姥姥洞府,不妨順便代為通融,以便上前拜謝姥姥大德,也不在來到寶山一場。姊姊意下如何?"若蘭道:"家師洞府,就在福仙潭後,地方也很大。慢說姊姊們外人,就連妹子也只有明日行時拜別,或者得見一面而已。"

說著,四人便一同前去,不久便到。靈雲見紅花姥姥所居洞府,雖然是一座石洞,有數十間石室,到處都是文繡鋪壁,陳設富麗,更奇怪是合洞光明,如同白晝。朱文、金蟬覺得希奇,幾次要問,都被靈雲使眼色止住。靈雲等三人隨著若蘭,到各室遊玩了一會,走到姥姥昔日的丹房落座。若蘭從身上將紫煙鋤取出,對靈雲說道:"潭中那塊毒石,周圍十丈以內,發出一種黑氛毒霧,非常厲害。烏風草便長在那毒石後面,惟有這紫煙鋤能夠將它剷除。可惜於潛琉璃業已失落潭中,失掉好些幫助。明午破潭,若不是家師預先算定,妹子真不敢樂觀呢。"

靈雲正要答言,四人同時聽見一種尖銳聲音說道:"你們天亮後可由這丹房旁邊一個洞穴走了出去,那便是福仙潭的中心,離潭底才只十丈多高。那裡有一塊平伸出來的大石,石旁叢生著有數十莖素草,能避毒氛,可各取一莖,含在口內。到了辰刻,便有人來破潭,你們休出聲息,不要亂動,由他等替你們除了神鱷。那時他們無法破那毒石,必然前來尋我。

前晚我接引你們三人來此,才知你們帶來矮叟朱梅的天遁鏡,勝似於潛琉璃十倍。等那先來破潭的人走後,才由歷劫三世的童男女,一個手持寶鏡照著下面,一個用紫煙鋤去鋤毒石。

那時潭底不多一會便要冒出地火,四周的山峰也要崩裂。你們取得仙草以後,須要急速離開那裡。我也便在那時圓寂。先前的人必不甘心,定要與你們為難,可是我已早有安排,到時自知。若蘭可趁我法身未解以前,將我法身背在身上,擲入福仙潭內火葬以後,急速隨他們回去便了。"若蘭聞言,知道師父一會便要圓寂飛昇,並且生前不與她再見,想起這十餘年相隨恩義,不禁跪在地下痛哭起來。靈雲也領了朱文、金蟬拜謝姥姥昨晚接引之德。若蘭痛哭了一陣,又聽姥姥的聲音說道:"我平日造孽多端,自從巧得天書,已頓悟前非,好容易才盼到今日。你如感念師恩,千萬不要忘記我前年在桂屋中對你說的那一番話,就算報答我了,有什麼悲傷呢?如今天色快明,爾等急速去吧。"

若蘭知道姥姥言行堅決,既不容她見面,求也無益,只得忍著悲懷,起來領了靈雲等三人走出丹房。果然見丹房旁似陷出一個地穴,便由金蟬前導,走了下去。往下走約數十丈遠近,又轉過好幾個彎,覺得前面愈走愈覺黑暗,不時聞見一股瘴癘之氣,中人慾嘔。幸喜金蟬能在暗中視物,四人拉拉扯扯,一任金蟬招呼行走,好容易才摸到姥姥所說的那一塊平伸出潭腰的巨石。四面愈覺黑暗,頭腦兀自昏眩起來,除金蟬外,靈雲等對面難分。四人摸摸索索,才去尋那素草。靈雲正覺頭眼昏眩,忽然聞見一陣幽香,順手一摸,居然將那草摸著,心中大喜。立刻取來分與眾人,還不敢含在口內,用鼻聞了一聞,立刻頭腦清涼,心神皆爽,知道不會有錯,才把草含入口中。金蟬看下面青光熒熒流動,知是那於潛琉璃,離近了反看不出那神鱷存身所在。因姥姥適才囑咐,四人俱都屬息寧神,靜以待變。

四人坐了有好一會,忽聽那上面有人說話。金蟬便見似龍一樣的東西,直從上面投入潭中。還未到得潭底,靈雲等坐的那塊石頭下面,倏地也躥起日前所見那條紅蟒一般的東西,與那條火龍迎個正著,鬥將起來。金蟬定眼細看,叵耐四圍黑氣濃厚,只看出兩道紅光夭矯飛舞,分不出那東西的首尾。眼看這兩樣東西鬥了有一個時辰,兀自難分勝負。猛聽潭上面大喝一聲,又飛下一道青森森的光華,往那兩道紅光中只一繞,便聽一聲怪嘯過處,先飛下來的那條火龍和那道青光,依舊飛回潭上。潭中卻是黑沉沉的,什麼跡象俱無。猜是神鱷已除,只不見潭上人下來,金蟬性急,正要招呼朱文取出寶鏡,忽見潭上先前那道青光,同了一道較小的青光,飛入潭底。最奇怪的是那青光上面還附著一團丈許方圓白光,帶著那一道較小的青光,流星趕月一般滿潭飛繞。光影裡看出四圍黑氛非常濃厚,倒好似白光本身發出一團黑霧似的,在潭中滾來滾去。似這樣上下飛舞了一陣,這青白三道光華,倏地聚在一處電也似疾地直投潭底,看看飛到那於潛琉璃發光的所在不遠。這道白光經下面於潛琉璃上面所發出來的青光反射,竟照得潭底通明。金蟬等才看出潭底是一大塊平地,偏西南角上黑聾茸的,不知是什麼東西,餘下簡直是一無所見。這時前飛的那一道白光已到潭底,若蘭恐怕於潛琉璃要被旁人奪去,好生著急。誰知那道白光只略微頓了一頓,與後飛的那一道青光同時投向西南。還未飛到盡頭,忽見黑暗之中噴起幾縷極細的黑煙,倏地散開,化成一團濃霧,直向那三道青白光華包圍上去。一聲怪嘯過處,那三道青白光華好似抵敵那黑煙不過,撥轉頭,風馳電掣一般,飛回潭上。金蟬迎面往上看時,黑暗之中,依稀有幾個人影閃動,幾聲喁喁細語過去,便聽不見動靜了。

金蟬看得正出神,耳旁忽聽得有人喚道:"破潭的兩個人還不下去,等待何時?"靈雲等聞言,一齊警覺。當下金蟬抖擻精神,向若蘭手中取過紫煙鋤。朱文從身旁也取出天遁鏡,才揭開那面乾坤鏡袱,便發出數十丈的五彩光華,照耀潭底。若蘭見朱文有此至寶,心中大喜。因姥姥之命,只叫這一雙童男女下去,便和靈雲仍站在原處警備。眾人在這天遁鏡的光華中,早看出潭底靜悄悄的,黑雲盡散,紫霧全消。惟有西南角上有一塊牛形的奇石,從那石的身上,不斷地冒出一縷縷的黑煙。若蘭關心那一塊於潛琉璃,忙往潭底看時,那青光被這五彩光華一照,好似太陽底下的燈臺,渺小得可憐。想看看潭中神鱷到底是何形象,竟不見蹤跡,想已被飛龍師大收了回去了。正在用目四望,忽聽朱文、金蟬"噯呀"了一聲。

若蘭大驚,忙往潭中看時,原來朱文、金蟬雙雙攜手下去時,金蟬性急,腳先沾地。誰知那潭底看似平地,卻是虛軟異常,金蟬才一落地,便陷了下去,心中一急,一用力,更陷下去尺許。那泥竟火熱一般燎燙,眼看要陷入這汙泥火潭之中。幸喜朱文細心,處處留神,手中覺著金蟬往下一墜,忙用氣功往上一提,把金蟬提了上來。可是受了金蟬拉的力量,兩腳也稍微沾地,覺得熱燙難耐。知道不好,一面提著金蟬,喊一聲,各將身子懸空,離地約有三尺,飛身前進。倒把靈雲在上面嚇了一大跳。金蟬飛到那塊於潛琉璃跟前,將紫煙鋤夾在左臂,順手俯身下去,拾將起來,揣在懷中。正要同朱文飛向西南角上去破那塊毒石,猛見地下有一攤血跡,依稀看出穿山甲一般的一條鱷魚尾巴,直往地下慢慢陷落。那上半截身子,想是在被斬時早已入土了。

朱文拉了金蟬飛離那塊毒石不遠,見石上發出來的黑氣越來越厚,知道厲害,便將手中寶鏡對準毒石。毒石黑氣被鏡上五彩光華近處一逼,紛紛四散。朱文見毒石為寶鏡所制,益發飛身近前。金蟬掄起紫煙鋤往那石上砍去,那鋤才著後面,便有一大團紫霧青光。那石受了這一擊,竟發出一種極難聽的呻吟聲,被紫煙鋤劈成兩半。金蟬見毒石伎倆已盡,由朱文將左手寶鏡對準石頭上面,自己用力一連就是十幾鋤,把這一塊四五尺高的毒石連根鋤倒,四散紛飛。這石鋤倒以後,才看見石後面長著數十根菜葉一般的東西,葉黑如漆,在那裡無風自動,知是那烏風草。起初下來時,上了一個當,此刻自然處處留心。好在那烏風草長在幹處,便用紫煙鋤連根掘起,挑在肩上。那毒石一經掘倒,依然和鱷魚一樣,慢慢陷入泥中。金蟬掘那烏風草時,因是身子懸空,不好用力,若不是朱文用力拉提,險些腳又沾地。

二人取到了烏風草以後,還想尋覓有無千年何首烏。正在四下尋找,耳聽一陣沸湯之聲,又覺身上奇熱。忙將寶鏡往潭心一照,只見潭心泥漿飛濺,熱氣上騰,恰好似剛煮開了的飯鍋一樣。一轉瞬間,四圍盡是泥漿,一圈大一圈小地沸漲飛沫。朱文猛想起姥姥囑咐的話,喊一聲:"不好!"不及說話,拉了金蟬,才飛到適才站立的那塊巨石上面,腳底下的泥潭噗的一聲過處,泥漿飛起有十來丈高下,沸泥中心隱隱看見噴出有火光。再找靈雲、若蘭二人,蹤跡不見。知道此潭的四圍山峰就要崩裂,又驚又急,欲待從原路迴轉姥姥洞府,已無路可通。幸喜煙雲盡散,四外清明,二人只得飛身上潭。不由回望潭下,已是飛焰四張,泥漿沸湧,覺著站的地方隱隱搖動。不敢延遲,猛抬頭看見潭後一道青光和一道金光,正和一道青灰色的光華馳逐,知道靈雲、若蘭遇見敵人。才待趕上前去,又見飛起一團綠霧,接著飛起畝許方圓一塊烏雲,耳旁又是一陣轟隆砰叭的聲音,知是四圍山峰崩裂。朱文等正在著急,不暇再顧別的,雙雙飛向潭後,見姥姥的洞府業已震坍。飛龍師大同著那日林中所見金氏姊弟,不知使用什麼法術,飛起一團綠霧,靈雲、若蘭用神網護著身體,正在相持。朱文不管金蟬,嬌叱一聲,手舉天遁鏡,照將過去,五彩光華照處,綠霧立刻在日光下化作輕煙四散。那飛龍師太正在揚揚得意,忽見一男一女飛來,一照面便發出百十丈五彩光華。緊跟著那個男童手揚處,兩道紅紫色的光,夾著霹靂之聲,電也似地飛來。知道今日萬難取勝,情勢非常危險,只得錯一錯口中鋼牙,將腳一蹬,帶了三個徒弟,駕起劍光,破空逃走。

這時金蟬猛覺腳底奇痛,腿上也燙了無數水泡。朱文也覺腳底熱痛。便不再追趕敵人,上前與靈雲相見。正要細說破潭之事,猛見若蘭奔入室中,一會工夫,背起一個紅衣的人,頭上包著一塊紅布,分不清面目,跑了出來,口中連喊:"姊姊們閃開!"靈雲見若蘭眼含痛淚,滿臉驚惶,忙把路讓開,跟上前去。這時福仙潭業己崩裂,火焰飛空,高起有數十丈,照得半山通紅。若蘭跑向潭邊,便把紅花姥姥屍身捧起,擲入火內。跪在地下,放聲大哭,直哭得力竭聲嘶。靈雲好容易才將她勸住。若蘭道:"妹子從今全仗姊姊照應,如蒙視為骨肉,請改了稱呼吧。"靈雲見她楚楚可憐,愈加愛惜,點頭允了她的要求。將她扶起,又替她攏了攏雲鬢,手攙手走了回來。

這時金蟬火毒已發,疼得渾身是汗,滿地亂滾。朱文雖然比較輕些,也覺著腳底熱痛難耐。見金蟬那般痛苦,想起路上那般殷勤服侍,老大地不忍心,拉著金蟬雙手,不住地撫慰。金蟬索性滾入朱文懷中,得了這一種溫暖的安慰,雖然腳腿熱痛,心頭還舒服一些。朱文恐怕若蘭走來看見,想叫他起來,又難以出口。正在著急,靈雲、若蘭已然迴轉。朱文忙喊道:"姊姊們快來!蟬弟弟不好了!"靈雲聞言大驚,連忙上前問故。朱文便將誤踏潭底浮泥,中了熱毒,說了一遍。若蘭聞言,也不答話,重又跑進石室,取出一瓶藥酒道:"朱姊姊與蟬弟既然中了火毒,這是先師留與妹子的烏風酒,擦上去就好。"靈雲大喜,忙接了過來,先取些敷在金蟬腿上,覺著遍體清涼,金蟬直喊好酒。靈雲又將他的草鞋脫下,用酒將腫處擦滿,立刻疼消熱止。金蟬猛翻身坐起,說道:"姊姊快替朱姊姊擦擦吧,她腳上也疼著呢。"靈雲才想起忘了朱文,好生不過意,急忙過來與朱文脫鞋。朱文偏偏抵死不肯,一雙秀目只望著金蟬。金蟬道:"朱姊姊不肯擦藥,想是多我一人。偏偏我這時腿上剛好些,不能轉動,待我滾下坡去吧。"說罷便滾。朱文見他神態可笑,自己也覺著腿底熱疼漸漸厲害,不能久挨,笑對金蟬道:"你剛好一些,哪個要你滾?你只把身子轉過去,背朝著我便了。"金蟬笑道:"我也是前世作了孽,今生偏偏把我變作男身,有這許多避諱。"一面說,將頭一拱,一個倒翻筋頭,滾到旁邊大樹一邊,隱藏起來。招得若蘭哈哈大笑。靈雲也不好說什麼,繃著臉來替朱文脫鞋。朱文道:"由我自己來吧。"靈雲笑道:"我們情同骨肉,這一路上還少了服侍你,這會又客氣起來了。"朱文道:"虧你不羞,還做姊姊呢。見我才好一些,就來表功勞了。做妹子的不會忘記姊姊的大恩的啊!"靈雲笑道:"你忘記我不忘記,當什麼緊?"說到這裡,朱文不知怎的,竟不願她再往下說。恰好靈雲也就止住,便用話岔開道:"不要說了,做妹子的年輕,哪一時一刻不在姊姊保護教訓之下哩。無非是見姊姊累了這多天,於心不忍,況且妹子不似日前不能動轉,所以不敢勞動姊姊,難道說還怪我嗎?"靈雲這時已幫著朱文將腳上鞋襪脫去,只見她這雙腳生得底平指斂,脛跗豐滿,皮膚白膩,柔若無骨。近腳尖處紫黑了一片,灸手火熱。知道火毒不輕,無暇再和她鬥嘴,急忙將藥酒與她敷上。朱文覺得腳底下一片清涼,熱痛全止,便要穿上鞋襪。靈雲勸她:"既然藥酒見效,索性停一會,再擦一次,以收全功。"說罷,又拿了藥酒走到金蟬藏身之所,見他將身倚著樹根,正在仰天呆想。看見靈雲走來,急忙問道:"朱姊姊擦了藥酒,可好一些麼?"靈雲正色答道:"我們與朱姊姊本是同門,相聚數年,又共過患難,情逾骨肉,彼此親密,原是常情。你現在年歲不小,不可再像小時候那樣隨便說笑,以免外人見笑。況且你朱姊姊還有個小性兒,你要是招惱了她,就許一輩子不理你,頂好的兄弟姊妹反倒弄成生疏,多不合適呢。"

金蟬與朱文在黃山、九華相處多年,竹馬青梅,兩小無猜,又都有些孩子氣,時好時惱。自從醉仙崖誅蟒以後,朱文服了肉芝,靈根愈厚,常從餐霞大師口中聽出一些語氣,知道自己還有許多塵緣,驚心動魄,抱定宗旨,與金蟬疏遠。金蟬童心未盡,雖然覺著悶氣,還不十分在心。及至他二人成都相見,在碧筠庵、辟邪村兩處住了多日,金蟬便常尋朱文去一塊玩。起初朱文還狠著心腸,存心不理。金蟬無法,好在同門小弟兄甚多,賭氣拋了朱文,與笑和尚、孫南等親近。朱文也不去理他,雙方也就日益地疏遠。偏偏這一班小弟兄們靜極思動,互相約成兩組去探慈雲寺,無形中又共了一次患難。後來朱文貪功,中了曉月禪師的妖法,金蟬捨死忘生,將她救回。朱文從迷惘中醒來,看見金蟬在旁,情急悲泣,芳心中不由得起了一種感動。偏偏嵩山二老又命靈雲姊弟陪她取烏風草,路上承蒙她姊弟盡心愛護,不避汙穢,為她受了許多辛苦。他二人感情本來最好,起初生疏原是矯情做作。好些日在患難中朝夕相處,彼此在不知不覺中,心情上起了一種說不出的變化。也並不似世俗兒女,有那燕婉之求,只覺你對我,我對你,都比別人不同似的。因此形跡之間,自然有許多表現。

心裡頭本是乾乾淨淨,可是一聽旁人語含譏諷,便都像有什麼心病似的,羞得滿臉通紅。

剛才金蟬因朱文示意他迴避,便躺在樹後,仰天默想,男女之間為何要拘這形跡?又想起前些年與朱文交好,勝似手足,中間忽又疏遠起來,天幸這次因她中了妖毒,倒便宜自己得在她面前盡一些心。不曉她病好以後,會不會再和自己疏遠?正在胡思亂想,被靈雲走來數說了一頓,很覺自己絲毫沒有錯處,你還不是一樣愛護她,偏不許我。雖然這般想法,以為他姊姊說的話大無道理,說得他不服,可是臉上不知怎的,依舊羞起兩朵紅雲,做聲不得。只得把眼仰望天上的浮雲,順手摺一枝草花,不住在手中揉搓。靈雲以為他於心有愧,無話可答,記掛著朱文還要擦藥上路,便將藥酒與他敷了一遍,又走了回去。若蘭已然走開,只朱文一人坐在草地上,低頭看著那一雙腳出神。靈雲遠遠點了點頭,也不說什麼,走上前來,二次與她將藥酒敷好。

朱文見腳上已然一絲不覺痛苦,恐怕金蟬走來,忙將鞋襪穿著整齊,站起身來。舉目往洞後一望,只見福仙潭內火焰高舉,上衝雲霄,轟隆嘩啦之音不絕於耳,看去非常驚心駭目。靈雲便問朱文:"若蘭往哪裡去了?"朱文說道:"她適才好似忘了什麼要緊事似的,如飛一般跑進洞中。我問她,她說去去就來,沒對我說為什麼事。"二人正說到此地,忽聽一陣呼呼之聲,狂風大起,洞後火焰愈熾,熱氣逼人。金蟬從樹後跑將過來,尋著適才脫的那雙草鞋。剛剛穿好,瞥見若蘭身上背了一個包裹,滿臉通紅,從洞內飛身出來,還未到三人跟前,口中大叫道:"姊姊們快駕劍光逃走,這裡頃刻就要崩裂了!"言還未了,先自騰身而起。

靈雲等三人見若蘭那般惶急,不敢怠慢,拾起地下的烏風草,飛身便起。這時腳底已在那裡搖動,一轉瞬間,轟隆一聲巨響過去,接著劈啪劈啪,好似萬馬奔馳的聲音,無量數的大小石塊樹木望空迸起,滿天亂飛。不是三人飛起得快,險些被那碎石打著。三人在空中,見適才站立的那一個山坡,平空陷了一個無底深坑,一大股青煙由地心筆直往上激射起來,迎著日光,變成一團火雲。接著地底噴出數十丈高的烈火,泥石經火化成液體,飛濺滾沫,許多樹林濺著火星,燒成一片。那一座紅花姥姥所居的洞穴石室,已不知去向。再望福仙潭那邊,業已變成一片火海。那未經噴火之處,經這一番大地震後,周圍數十里的大小樹木,有的連根拔起,有的憑空震動,一座名山勝景,洞天福地,在這一剎那間,竟會變成泥坑火海。無怪乎人世上的崇樓傑閣,容易變成瓦礫荒丘了。

靈雲見火勢逼人難耐,招呼一聲,正等飛身同行。若蘭道:"姊姊且慢,還有一點事。

"靈雲等三人隨她迴轉身來,才看見相距不遠,有兩個小小的峰頭,便隨若蘭飛身到了峰上。想是天留勝蹟,不願教它全化灰燼,這樣小小一座山峰,竟是岩石幽奇,花明柳媚,居然絲毫沒有受著地震山崩的影響。四人到了上面立定,往來路一看,只見數十處烈焰飛空,砂石亂飛,天已變成紅色,幸喜還是逆風,大家已是熱得遍體汗流。金蟬不耐炎熱,正要催大家快走,忽見若蘭望著福仙潭跪倒,重又大哭起來。靈雲、朱文正要上前勸慰,忽見福仙潭內火焰越來越大,一會工夫,騰起一塊畝許大的彩雲,停留不散。倏地一道紅光,往空衝起,紅光中一個遍體通紅、奇形怪狀的赤身女子,由那塊彩雲籠罩著,直往四人站立的那座山峰飛來。靈雲等三人疑是火坑中出來怪物,正要準備放劍。若蘭哭道:"姊姊們休要造次,這是我師父啊!"靈雲連忙止住朱文、金蟬,跪伏在地。說時遲,那時快,那紅光中女子已飛到四人頭上,含笑向著下面點了點頭。然後電閃星馳,往西南方向飛去,日光底下,依稀看見一點紅星,轉瞬不見。

若蘭看見姥姥已然成道,尸解而去,悲哭了好一會。靈雲等三人費了若干唇舌,才將她勸住。便邀她同到嵩山見了追雲叟,送上烏風草覆命之後,再同回九華,引見到妙一夫人門下。若蘭哽咽著說道:"妹子此後一任姊姊們提攜照顧,只要不離開姊姊,我全去的。"說時,拉著靈雲、朱文的手,越加顯得小鳥依人,動人愛憐。靈雲便問若蘭是否還要回到桂屋走一趟,若蘭道:"要緊的東西全在身邊,去不去均可。只是那裡還有姊姊們的東西呢。"

靈雲道:"我們也沒有什麼東西,只有來時,因為文妹病重,張琪兄弟贈的被褥包裹。現在文妹病癒,也用不著那些東西;況且東西已然汙穢,也不好還人。既是蘭妹不願回去,就算了吧。"朱文因在姥姥洞中聽金蟬說起桂屋中景緻,昨日病中不曾領略,想去一看。靈雲拗她不過,只好同去。四人到了桂屋一看,那株參天老樹業已震斷,幸喜桂樹不曾被火延燒,桂屋中零星用品遺了一地。若蘭忽然看到一個小盒,便拾起揣在身上。朱文便問何物。若蘭道:"這便是妹子將這樹上所結的桂實製成的香末,本沒想帶著走,被我回來無心撿著,留在這裡白糟踐了可惜,將它帶到九華,無事時點著玩吧。"

靈雲因若蘭說起那香,猛想起昨日在澗邊,幸而留神身上沒有沾著汙穢,連日風塵勞頓,且喜事已辦完,還添了一個山林閨伴,非常高興,便想到那溫泉中洗一回浴,商量分班去洗。若蘭道:"不是姊姊提起,我還忘了呢。那日背朱姊姊去洗澡時,裹她的那一塊被單,連同妹子外邊披的那一件披風,因為沾了一點汙穢,妹子曾把它洗淨,晾在石上,忘了去取。妹子在此山過慣了暖和歲月,九華高寒,原用得著;況且那披風又是先師所賜,更不該將它隨便丟失。等我去將它取來吧。"說罷,四人一同走到澗邊,且喜溫泉無恙,只是水越發熱了些。商量既妥,還是金蟬在澗上巡風,靈雲等三人洗完,再讓他洗。這樣輪流洗浴完畢,大家上來休息了一會,又互把破潭和靈雲、若蘭遇見飛龍師太師徒的事說了一遍。

原來適才朱文、金蟬雙雙下潭之時,靈雲、若蘭在上面看見五彩光華當中,金蟬腳往下一墜,與朱文同時一聲驚叫,大吃一驚,幾乎飛身下去援救。再定睛用目一看,他二人已是駕起劍光,飛往西南角上,知道不曾失腳,才放了寬心。久聞奇石、神鱷的厲害,正想看個究竟,忽與若蘭同時聽見紅花姥姥呼喚,叫若蘭同靈雲快去後洞,並說她們站的那塊大石就要崩裂。靈雲聞言大驚,不放心金蟬、朱文在下面,想要招呼他們。若蘭只說無礙,姥姥現在已被敵人包圍,危險萬分,催她快去。靈雲只得半信半疑,隨著若蘭,二次從石洞中迴轉原來姥姥洞府。才得現出身來,便聽天崩地裂一聲巨響,前洞業已塌坍。前面站立一個二尺來高、長得嬰兒一般、渾身通紅的女人,身上發出十餘丈的紅光,與昨日林中所遇的飛龍師太及師徒四人苦苦相持。若蘭見了大驚,忙喊:"姊姊快上前,我師父已被這老賊婆害了。

"說罷,幾乎哭出聲來。靈雲早已料到那紅色女嬰定是姥姥煉的嬰兒,不俟若蘭說完,肩微動處,一道金光如蛟龍一般飛上前去,抵住來人四道青灰色劍光。那嬰兒見靈雲上前,急忙往後便走,若蘭道:"姊姊休放這四個狗男女逃走。妹子送家師回洞,去去就來。"說罷,隨那嬰兒如飛轉回後洞。

那飛龍師太起初以為靈雲人單勢孤,原未放在心上,誰知一交手,才知來人飛劍竟非尋常可比。本來昨日樹林交手,靈雲因不知金氏姊弟來歷,特意相讓。今天聽紅花姥姥已被她師徒所害,怎肯相容。劍剛發將出去,運用她父母真傳,一口混元真氣噴將出去。頭一個先遇著金燕的劍光,金燕剛覺著來人劍光厲害,重於泰山,知道不好,想要撤回,已來不及,被靈雲劍光往下一壓,立刻將她真氣擊散,化為一塊頑鐵。飛龍師太知道自己三個徒弟絕非來人對手,忙叫金鶯、金駝退將下來;一面用自己劍光迎敵,將手從腰中掏出一個葫蘆,將在廬山多年修煉的綠雲瘴放了出來。這時恰好若蘭趕到,將飛劍放出,雙戰敵人。靈雲見飛龍師大放起一團畝許方圓的綠霧,遠遠便聞見腥臭觸鼻,不知破法,不敢造次。先將玉清大師贈的烏雲神鮫網放在空中,現出一塊畝許方圓的烏雲,將她與若蘭護住,各將劍光收回。

這時四面俱是地裂山崩,火煙四起。忙問:"姥姥進洞可有話說?如今地震山崩,金蟬、朱文有無妨礙?"若蘭悲泣道:"他二人倒決無妨礙。老賊婆師徒因取烏風草不成,險些被那毒石所傷,雖然斬了神鱷,只便宜後來的人少了一層阻力,心懷不忿,以為毒石是家師安排,並非天生。知道家師運用元神出竅的當兒,身子不能動轉,便去尋她晦氣。她用一種極毒的妖法,名叫烈火毛蟲,乃萬條毛蟲所煉,專攻人的七竅,打算立逼家師撤去毒石和潭中雲霧。誰知家師早已料就,在她老人家打坐的面前,安排下家師當年得意的法寶五火乾坤羅,以毒攻毒,將她千萬條毛蟲活活燒死。老賊婆愈加大怒,便同家師拼命,運用她的飛劍,身劍合一,從家師胸前穿過,原想將家師形神一齊刺死。家師原知昔日沒有修得外功,三劫只免得一劫,合該在她手內兵解。並且自己嬰兒剛能成道,如用飛劍抵敵,散了嬰兒真氣,非同小可,只得坐以待死。沒料想那老賊婆也料到此著,竟朝嬰兒致命所在刺去。幸而家師預先拼命將元神遁去,不然豈不遭她毒手,把百餘年來功行付於一旦?家師因為嬰兒剛剛成形,元氣還未十分堅固,不能和她久持,進洞等候姊姊們將老賊婆趕走,由妹子將她火葬,以完三劫。老賊婆所放的妖法,名為綠雲瘴,乃山中大蟒的毒涎所煉。家師說姊姊有護身之法,只留神飛劍受汙,一會就有人來破。"話言未了,忽聽外面射進數十丈長的五彩毫光,光到處煙消霧散。原來朱文、金蟬已然破潭回來,用矮叟朱梅的天遁鏡,將妖法破去,趕走飛龍師徒。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8:57

第五十六回 遇髯仙 奉命返峨眉 結同門 商量闢仙府

金蟬也將破潭取草的事,從頭又細說一遍。靈雲見那烏風草長得和蓮葉一樣,只是沒有那般大,莖長二尺,又黑又亮,拿在手中不住地顫動,真是靈藥。只可惜那千年何首烏,已被神鱷享受去,不能到手了。

四人談說一陣,不覺金烏西匿,皓月東昇,遠望福仙潭火煙突突,依舊往上冒個不住,烘起滿天紅霧,與那將落山的紅日相映成趣,不時聽見爆炸之聲。靈雲急於到衡山覆命,便招呼朱文等三人,同時駕起劍光,望空飛起。在空中御劍飛行了不多一會,忽聽空中一聲鶴唳,知是髯仙李元化路過,便迎上前去。見面之後,五人同時落下地來,靈雲介紹若蘭拜見髯仙。李元化見若蘭骨秀神清,雖在旁門,卻是一臉正氣,滿身仙骨,連聲誇讚。靈雲便說:"承紅花姥姥與若蘭相助,烏風草業已取到,現在就要往衡山。請問師叔雲遊何處?"髯仙李元化道:"我就為取此草而來。"原來頑石大師受傷以後,追雲叟等便將她護送到了衡山,元元大師即託衡山白雀洞金姥姥代為照料。經追雲叟用了不少的丹藥,雖然保得性命,卻是苦痛絲毫未減,幾次打算兵解,都給金姥姥勸住。追雲叟計算日期,請髯仙李元化迎上前來,將烏風草取回。並叫靈雲等無須迴轉九華,徑往峨眉飛去,便能在路上遇著她母親妙一夫人荀蘭因,見面之後,自有分派。髯仙李元化交代完畢,取了烏風草,迴轉衡山。不提。

這裡靈雲等聽說路上能與妙一夫人相遇,並且叫他們無須迴轉九華,不知有何分派,恐怕半路錯過,忙駕劍光,由莽蒼山經過,往峨眉那一方向飛去。一路留神在空中細看,直到第二日辰牌時分,看見山側一個小村集,圍著一圈子人和十來匹騾馬。金蟬眼光尖銳,看那十餘個男女,俱是非常年輕,穿著華麗,覺著奇怪,不禁凝神細看。忽見人叢中走出一個道姑,好似母親妙一夫人。便招呼靈雲等,在遠處按下劍光,跑進那村去一看,果然是妙一夫人領著十個少年男女,在那裡僱用騾馬山轎。金蟬便要上前招呼,妙一夫人忙使眼色止住。

靈雲等便也裝作不識,在旁閒看,不去拜見。一會工夫,見妙一夫人僱好騾馬山轎,打發這十個青年男女上路。靈雲等見眾人當中,有好幾個眼含淚珠望著妙一夫人,依依不捨,露出十分感激的神氣。也不知這一群人,怎會聚集在這荒山孤村之中,自己母親偏偏有此閒心替他們去僱騾馬。正在胡猜,妙一夫人已將眾人分別送走,向村中居民敷衍了兩句,作別出村而去。那村中居民看見又來了一男三女,估量又是好買賣上門,便裝出一臉笑容走上前來,對金蟬說道:"小官人同這三位大姑娘,敢莫也是去朝四川峨眉山,在前面上山遇著大蟒,嚇得轉回來,想僱用車馬回家麼?我們這裡牲口山轎都讓適才那十位香客僱用盡了。離此二十里,還有一個吳場壩,那裡牲口很多。如果小官人和三位大姑娘要用,只要多給點錢,我們可以代僱的。"說罷,笑容可掬。金蟬正要問他說些什麼,靈雲、朱文已猜出妙一夫人定是在何處救了這十個人,假說是遭難香客來此僱用山轎,送他們回家。見夫人已走,不願再說廢話,便止住金蟬,搶先說道:"我等正想僱用車馬,既然被前面香客僱盡,承你指示,我們到吳場壩再僱吧。"說完,不俟那人答言,招呼朱文等三人,跟在妙一夫人後面,直往山中走去。那村人見四人走去,暗怪自己不該說出吳場壩,跑了上門買賣。不提。

靈雲等進山不遠,追上妙一夫人,便帶領若蘭一同上前拜見。妙一夫人見若蘭根基甚厚,頗為嘉許,當時答應收歸門下。若蘭大喜,上前恭恭敬敬行了拜師之禮。兩下里互談經過。

妙一夫人將前事說了一遍,便對靈雲道:"你父親現在東海,仗著玄真子相助,將寶煉成,不久便要回歸峨眉。後山的白眉和尚業已他去,李寧父女所居的棲雲洞,直通潭底的凝碧崖,打算將那裡闢出一個別府,作你們一班小弟兄姊妹聚會修道之所。英瓊現在途中,你們四人可以迎上前去,與她見面之後,一同回到峨眉,借用半邊大師的紫煙鋤,將棲雲後洞當年白眉和尚封閉的石壁鋤倒。下面有百餘級石階,石級盡處,便轉到洞側深潭中心一塊巨石。從巨石缺口處翻將下去,便是一條斜坡,直通凝碧崖。那裡四季長春,到處都是奇花異卉,四外常有飛瀑流泉,終年無雨,最宜幹練劍修道。你們到了那裡,由靈雲率領,朝夕用功,代傳若蘭、英瓊口訣。三個月之後,靈雲可去九華,將芝仙移植到峨眉來。日前追雲叟派人向我借用九華洞府,我已答應了他,你們無須再回去。到了今年年底,你父迴轉峨眉,你們那時再聽他吩咐。我救的這些青年男女,原同矮叟朱梅約好,將他們分送回家。為免村民大驚小怪,適才我假說他們是附近各縣的人家子弟,發願去峨眉進香,中途在莽蒼山被大蟒嚇回,替他們將山轎牲口僱好上路。但是我還不甚放心,恐怕他們俱都年幼,未出過門,路上出了差錯。好在他們差不多俱在附近雲南各縣,打算隨時暗中護送,等他們回了自己的家再說。英瓊還同著一個被難的女子裘芷仙一路,她二人騎著白眉和尚的神鵰,那雕如不載人,比你們劍光還要迅速。這一路上頗多異派中人,英瓊雖然得著師祖的紫郢劍,但是有一個不會武術的女子同行,恐怕路上難免要遇麻煩。你們不必停留,急速去吧。"說罷,妙一夫人腳一蹬,一道金光,凌空而起。

靈雲等四人也駕起劍光,直飛向峨眉一路追趕。靈雲正走之間,忽見前面有一柄異派中人放的飛劍,夾著黑煙火光,如飛前進。依了金蟬,便要動手。靈雲連忙止住,想看個究竟,便跟在那飛劍後面緊追。金蟬從煙火中看去,隱隱辨出飛劍前面一隻飛鳥,上面坐定兩個女子,猜是英瓊、芷仙二人坐著神鵰,被異派中人追趕。正要告訴靈雲上前相助,忽見那隻大鳥倏地似弩箭脫弦一般,飛向下面山坡落下。因擺脫煙火遮蔽,分外看得清楚,原來是一隻大黑雕,背上揹著兩個年輕女子,便知是英瓊無疑。靈雲等也都看得清楚。說時遲,那時快,還未容靈雲等上前相助,那雕已放下背上兩個女子,驀地衝霄飛入煙火之中。靈雲知那異派飛劍頗為厲害,還恐那雕受傷,那雕已將那飛劍用鋼爪抓住,飛落下去。再被下面女子劍上發出的十來丈長的紫光一撩,立刻煙消火滅,飛劍變成頑鐵,墜落地下。靈雲見那女子小小年紀,竟是身輕如燕,發出來的劍光尤為出色,非常欣喜。知道她的敵人決不肯善罷甘休,便招呼眾人,遠遠按落劍光,隱身樹林之內,一來想暗中助那兩個女子一臂之力,二來看看她的本領。在林中待了一會,見那雕向那用劍女子要吃了許多紅色果子,忽又沖霄而起,一會工夫,抓了一副大梅花鹿角回來。金蟬見那雕如此靈異,只喜歡得打跌。待了一會,見敵人無甚動靜,急於要問那兩個女子是否妙一夫人所說的英瓊、芷仙,又見那兩個女子要走,再也忍不住,不經靈雲同意,首先出了樹林。靈雲等也只得跟將出來。靈雲才要喊那兩個女子留步時,忽然狂風大作,飛砂走石,鬼聲啾啾,天昏地暗。金蟬慧眼早看見黑暗中一對奇形怪狀男女,披頭散髮,施展妖法而來。朱文見是妖法,早將天遁鏡放起十餘丈的五色毫光,破了妖法。靈雲等已看出妖人站的方向,各將劍光飛起。靈雲劍快,首先將那女的當胸刺過。那男的妖人見這些幼年男女個個厲害,只一照面,他的同伴便死了一個,嚇得心驚膽裂,忙借妖法望空逃走。這裡靈雲等與那兩個女子通問姓名之後,果是妙一夫人所說的李英瓊與裘芷仙,俱各心中大喜。

英瓊見是同門師姊師兄,喜從天降。雙方施禮,又談了一陣。神鵰佛奴也飛了回來,英瓊便問妖人可曾抓死。神鵰搖了搖頭,知道被他逃走。靈雲等俱不知那妖人來歷,只得罷休。金蟬、若蘭見那雕靈慧通神,善解人意,不住上前撫摸它的鐵羽。那雕瞪著一雙金光四射的眼,站在當地,一任二人撫摸,紋絲不動,又神靈,又馴良,愛得二人都恨不能騎上一回,才稱心願。大家談談笑笑非常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概。英瓊、芷仙劍術未成,也不同眾人客氣,竟自騎上雕背。靈雲等四人也都隨後升起,緊隨那雕前後左右,一齊往峨眉飛去。

那雕兩翼飛程,本比劍光還快,只因身上背了兩個凡人,禁受不住天風,只得慢慢飛翔。靈雲等又願意同英瓊在一起走,故爾兩下速度如一。金蟬、若蘭孩子氣比較重,既愛這兩個新同門,又愛那雕,時而飛在雕前,時而飛在雕後,不時同英瓊、芷仙二人說話。叵耐雕行迅速,撲面天風又急又衝,英瓊將頭藏在芷仙背後,還能勉強回答;芷仙兩手緊攀神鵰翅根,被對面天風逼得氣都透不過來,哪裡還回答得出。偏偏芷仙天生好強,又極愛面子,自從遇救出險以後,總覺自己非女兒之身,無端受盡妖人糟踐,羞恨欲死。偏先後遇見英瓊、靈雲這一班小輩劍俠,大半都是比她年紀還輕,一個個俱都本領高強,飛行絕跡,美若仙人,英姿颯爽。不禁又是羨慕,又是佩服,越想越自慚形穢,遠不如人。抱定宗旨,到了峨眉,無論如何都要從他們學些飛行本領,巴不得承顏希旨,得他們一點歡心才好。見若蘭、金蟬飛近身旁,問長問短,自己連口也張不開,又怕若蘭、金蟬說她大模大樣,只好點頭微笑,急得渾身俱是冷汗,無計可施。那英瓊一旦遇見許多本領高強的同門伴侶,並且可以永久和他們在峨眉一處作伴,再不愁空山寂寞,只喜得心花怒開,洋洋得意。見金蟬、若蘭間那神鵰來歷,便把一個頭緊藏在芷仙背後,從李寧得病起,直說到莽蒼山月夜鬥龍,斬山魈,誅木魃,救馬熊,靈猩捨命相從,以至同他們四人見面的情由,滔滔不絕,詳細說了下去。

金蟬、若蘭聽到還有一隻神鵰,已經把一隻善通人性的大猩猩帶到峨眉去了,越發覺得好玩高興。朱文本同靈雲並飛,偶爾順風,聽見一鱗半爪,後來也聽出趣來,便拉了靈雲飛近英瓊,聽得津津有味。神鵰飛在空中,兩翼平伸出來,好似兩扇小門板一般。朱文知那雕能載重,好在自己深通劍術,不怕墜落,又想挨近英瓊聽個仔細,便收了劍光,試坐到雕翼上去。那雕見有人加坐在它右翼上面,只回頭望了望,又轉頭望左叫喚了兩聲。靈雲一面飛行,笑對朱文道:"你坐在神鵰翼上,輕重失了平衡,只圖你順便,它可受了罪了。"說時,朱文見那雕並不閃動,坐在上面迎著呼呼天風,平穩非凡,便望金蟬笑著微一點首。金蟬明白她的用意,便把劍光收了,往左翼上坐去。若蘭也看出便宜,兩人對搶著坐了上去。那雕連頭也不回,竟自往前飛去。英瓊見靈雲一人向隅,好生不過意,便用手連招她來騎。靈雲近前笑道:"儘夠神鵰受的了。"英瓊偏著臉道:"我後面還空著許多地方咧,姊姊上來,抱著我坐吧。"連說了幾次。靈雲不忍拂她意思,想叫雕翼力量平衡,便收了劍光,在英瓊身後,近左翼處坐下。那雕不但不嫌重,益發加快速度,平穩往前飛行。若蘭、英瓊連喊有趣不置。

六人一雕,一路說一路飛,正在高興非凡。忽聽那雕長鳴一聲,倏地一道青光,流星趕月一般,往南方斜射過去。接著對面雲堆中,也是一聲雕鳴,一隻白色大雕橫開丈許長的銀翼,風馳電掣,摩空飛過,直向那道青光追去。英瓊坐下的雕往高飛,迎個正著,口中不住長鳴。那白雕聞得同伴鳴聲,舍那青光不追,橫轉雙翼,減了速度,挨近黑雕身旁,一同飛行,兩下一遞一聲叫喚著,顯得非常親熱。眾人見這隻白色神鵰比黑雕還要大許多,一雙紅眼,火光四射,渾身銀羽,映日生輝,俱各連聲誇讚。若蘭便問這個白雕是否現在也歸英瓊所有。英瓊還未答應,金蟬滿擬白雕也和黑雕一樣,不問青紅皂白,將身一縱,打算騎了上去。誰知那白雕竟不許金蟬騎,見金蟬飛身上來,倏地空中一個大旋轉,竟將金蟬閃脫。若不是金蟬會劍術飛行時,這一失足怕不落在地面化為肉泥。金蟬受了這個失閃,吃了一驚,又羞又氣,罵一聲扁毛畜生,忙駕劍光,想二次上前將它制服,收為己用。就連朱文、若蘭,也都躍躍欲動。幸而靈雲年長知事,知道白眉和尚座下神鵰厲害非凡,稍次一點劍仙,俱不是它的敵手,適才見它追那青光,本領已可想見,不敢造次。便連忙喝住金蟬不得無禮,眾人休要亂動。又對那白雕說道:"舍弟年幼無知,我到了峨眉,自會責罰於他,仙禽休怪。"那白雕聞言,也長鳴示意。靈雲忙將金蟬喚上雕背,不住地埋怨。金蟬本不甘服,怎奈適才路遇妙一夫人再三囑咐,無論何人,俱須聽從靈雲之命。又加上金蟬要跟靈雲學那屢次想學、靈雲吝而不教的一套練劍的口訣,只得坐上雕背,幹生悶氣。這時英瓊的話也逐漸說完,當下幾個人倒清靜起來。六人二雕,直飛到天黑,才到了峨眉後山降下。

這時候已是星月交輝,天已二更向盡。眾人下了雕背。那大猩猩早在洞門口徘徊瞻望,看見主人同了幾個嘉客騎雕飛來,歡喜非凡,迎上前去,跑前跳後。英瓊便問:"你早被它抱回來麼?"那猩猩橫骨已化,能學人言,便學著答道:"回來麼?"英瓊大喜。金蟬便道:"你說那猩猩,是否就是它?怎麼大得嚇人?"英瓊道:"你光說它大,它的心性卻靈巧著哩!"說罷,黑雕陪著白雕,自在外頭盤旋,英瓊便自揖客進洞。猩猩猜知主人之意,先搶到前面,把洞口封的大石推開。英瓊笑道:"這東西真靈,不然我只顧讓客,還忘了開洞呢。"靈雲道:"俱是一家人,無須客氣。我們這裡地理不熟,還是你先進去領路吧。"英瓊聞言,便同了猩猩前行,先取出一盞油燈點上,然後邀眾人坐定。忙放下背上包裹,跑到洞後,取了四個臘鹿腿出來。說道:"姊姊哥哥們先坐一會,我去喂喂那金眼師兄同它的朋友,就回來的。"說罷,匆匆往洞外就走。若蘭、金蟬、朱文都想去看一看,拉了靈雲往洞外便走。芷仙在雕背上坐了這一天,頭暈腿痠,周身如同散了一樣,看見洞中有一個石床,再也支持不住,恨不得躺一會才好。靈雲見她累得可憐,叫她不要勞動,躺下養養神的好。

說罷,便隨眾人出洞。芷仙猛見床側石桌上有一封信,寫"英瓊姊親拆",知是英瓊的信,便取來藏在身畔,一倒身睡在石床之上歇息,不多一會,竟自睡著。

靈雲同眾人出洞,見英瓊正喂那黑雕,爪喙齊施,風捲殘雲般在吃那鹿腿。白雕站在地下,只是不動,也不去吃。金蟬雖是恨那白雕,適才在空中不讓他騎,可是心裡頭還是非常之愛,見它不吃,便隨意舉了一隻鹿腿去喂。那白雕把頭一偏,連忙跳開。金蟬不捨,趕得白雕亂蹦亂躲。靈雲怕金蟬把白雕逗急,急忙止住金蟬道:"白仙禽業已成道,想必不食人間煙火了,你強它則甚?可惜晚上無處去採果子,不然著猩猩去採些果子來,或者仙禽肯吃,也未可知。"一句話把英瓊提醒,才想起自己包裹中還有九個朱果,同一些黃精、松子之類。見兩個神鵰又在長鳴,恐怕飛走,急忙回身進洞。見芷仙已自睡著,扯了一床被與她蓋上。打開包裹,取了些黃精、松子同四個朱果,走將出來,對白雕說道:"我知你是吃素。

這個朱果乃是仙果,我聽我師父說,吃了可以延年輕身。可惜一路被我糟掉了不少,如今只剩下九個。我打算請你吃兩個,給我爹爹帶兩個去,餘下的五個我留在洞中待客了。"那白雕聞言,果然毫不客氣走近前來,將兩個朱果吃了,長鳴一聲,點了點頭,好似道謝的意思。接著伸出一隻鋼爪,英瓊便將兩個朱果遞在他的爪中。這白雕抓了朱果,一個迴旋,望空便起。黑雕佛奴也隨著飛起,月光下一白一黑兩個影子,轉眼不見。金蟬、若蘭忙問英瓊:

"二雕可要飛回?"英瓊道:"那黑的,我叫它金眼師兄,它名字叫佛奴,白眉師祖業已賜與了我。白的是師祖座下仙禽,這次是送它同伴回來,不會在此停留的。"金蟬不住口地直喊可惜。果然不多一會,黑雕飛回。

英瓊二次揖客進洞,坐定後,便取出那五個朱果,遞給每人一個。說道:"裘姊姊業已吃過幾個了,這一個留給餘姊姊吧。早知此果是個仙果,不易得到,我先前也不把它豬八戒吃人參果,當飯吃了。"眾人聞言,哈哈大笑。因適才聽英瓊在雕背上說過,知是仙果,大家慢慢咀嚼,果然甘香無比,食後猶有餘甘。靈雲細看這洞,有好幾間石室,石床、石几、石灶樣樣俱全。洞外風景也甚清幽。只不知洞底凝碧崖風景如何,且待明早再去開闢。這時在燈光下,重新細看英瓊,真是一身的仙風道骨,神采清爽,目如寒星,光彩照人。暗想:

"她並未入門,卻比那修煉多年的人,看去功行還要深厚。與若蘭一比,真似一瑜一亮,難定高下。母親說她生具異稟,果然不差。"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9:20

第五十七回 抱不平 餘英男神針禦寇 尋仇隙 魏楓娘飛劍傷人

大家正說得高興,忽聽芷仙在床上大叫道:"姊姊們千萬提攜我這苦命妹子呀!"眾人知她夢中囈語,境由心生,俱都可憐她的遭遇。尤其靈雲,自從遇見芷仙,便覺她性情溫和,英華內斂,談吐從容,動人憐愛,不由得點了點頭。英瓊在這空山古洞之中,寂寞慣了的人,一旦涉遠山川,迭經奇險,死裡逃生回來,得了許多飛行絕跡、本領高強、同自己差不多的劍仙,來常共晨夕,喜歡得不知如何才好。一會指揮猩猩幫著她打掃床榻,一會又去燒鍋煮水弄飯弄菜,把過年時在城內買的那些年貨俱搬出來,請大家食用,又把四壁宮燈點起,忙了個不亦樂乎。逗得若蘭、金蟬高了興,也幫她忙進忙出。中間還夾著一個大猩猩蹦前蹦後,顯得四壁輝煌,人影幢幢,滿洞生春,笑語喧譁,非常熱鬧。靈雲、朱文雖然斷絕煙火,但是也還不禁飲食,禁不住英瓊勸客情殷,每樣都用了些。英瓊又去看了看芷仙,見她睡得正香,知道她多少夜不得好睡,昨晚熬了一夜,路上受了許多辛苦顛連,便不去喚她,只與她留下些吃的,灶中添上火,準備她醒來食用。自己仍同大家圍坐,計議明早用紫煙鋤去掘開通往凝碧崖的後洞。

英瓊又把同餘英男交好之事說了一遍。靈雲道:"她就是寒瓊仙子廣明師太和女韋護廣慧師太的徒弟麼?自從那廣明師太誤收了神手比丘魏楓娘做徒弟,把平生本領不惜盡心傳授。誰知那魏楓娘在新疆博克山十年冰雪寒風中,將廣明大師獨創的天山派法術學成以後,假說奉了師命,到西南各省收羅弟子,光大門戶,其實卻是仗著本領,到處淫惡不法。又收了西川的黃驕、薛萍、錢青選、伊紅櫻、公孫武、厲吼、許人龍、邱舲等男女八魔做徒弟,愈加胡作非為起來。氣得廣明師太從新疆博克大坂趕到四川尋她時,被她約來滇西魔教中一個慣使妖法害人,名叫布魯音加的蠻僧,埋伏在她的巢穴之中,假說請師父去賠罪悔過,由那妖僧暗中用烏鴆刺,廢了廣明師太左臂,還算見機尚早,得逃性命。廣明師太逃出來後,因為她素來好勝,吃了徒弟的虧,雖然恨在心裡,卻不好意思尋人報仇,反倒避在一旁,裝聾作啞。那魏楓娘見師父都不敢管她,越加無惡不作。去年被家母同餐霞大師在成都城外將她殺死,八魔才害怕,躲往青螺山斂跡,輕易不敢出頭。事後廣明師太寫信來道謝家母同餐霞大師替她清理門戶,並說她因誤中孽徒暗放毒刺,不久便要圓寂,又說她還有兩個徒弟,甚是不才,只有一個徒弟很好,名叫餘英男,可惜不是空門中人,現在她師弟廣慧門下,請家母同餐霞大師便中照應等語,想必就是此人了。"

英瓊道:"她只說幼遭孤露,五六歲被惡嬸趕將出來,倒在大雪之中,醒來已在一個山洞內,旁邊還生著火,面前站定兩個尼姑,一個年紀較長的,先收她做了徒弟。不多幾天,那年紀較輕的,忽然要告別回山,行時對年長的說道:'此女資質甚好,師兄莫再把她誤了啊!'那年長的聞言,嘆了口氣說道:'你既如此說,你就把她帶了走;我救她一場,算是我記名徒弟。'說完,便叫英男重又拜師。英男拜罷剛站起身來,那年輕的便解開僧袍,將她抱在懷內。她覺著有些氣悶,還未說出,忽覺身上寒冷。偷偷用小手拉開袍縫一看,只見下面盡是白雪雲霧從腳下飛過。她雖然年幼,已猜出這兩個師父都不是凡人,又喜歡,又害怕。如是過了好半天,才落到一個山上。她新認的師父已覺察出她在半空中往下偷看,笑對她道:'你看在雲霧中奔馳,好玩麼?'她也是福至心靈,當時便跪下求救。她師父道:'早呢,早呢。你先認的那個師父,名叫廣明。我叫廣慧,是她的師弟。我倆都不是教你的人。不過你同我二人有緣,所以被我二人將你援救到此。你要從我兩人學本領,便會走入旁門,反誤了你。不如等你機緣到時,再說吧。'當時英男同她師父還不大熟,又是小孩子,見師父不允,也就罷了。後來英男年長一些,屢次跟她師父出門,飛來飛去,仗著她師父非常疼愛,便執意要學。她師父被她磨不過,才教她坐功練氣,及許多輕身擊劍之法。又過了幾年,她見她師父能在二三十里外飛劍取人首級,又打得一手好梅花針,她又磨著要學。她師父道:'我教你打坐馭氣,便是學飛劍的根底,那是從峨眉派一個好朋友處問來的,與我的飛劍不同。我的飛劍實是旁門,因為克欲功夫不純,你的資質太好,反誤了你。'執意不教。她又要學那梅花針,她師父道:'你這孩子,真是見一樣,要學一樣。這原是我一個救急防身的東西,你既一定要學,好在於你現時用的內功並無妨礙,就教與你吧。'"英男學成梅花針以後,在四五年前,她隨廣慧師太在西川路上,遇見一夥強人,劫一個鏢客的鏢。那強人劫了鏢,還要將保鏢的人眾殺死。英男好生不服,便請她師父上前打抱不平。她師父道:'你不要忙,自有人出頭的。這些強人,還是自家人呢。'說罷,果然看見路旁縱出一個壯士,先替那鏢客求情,那夥強人不允,動起手來。那壯士武功雖好,怎耐強人太多,堪堪寡不敵眾。英男氣恨不過,在暗中對那夥強人放了一把梅花針,那夥強人才敗了下去。她師父見她放針出去,急忙帶了她回到山上,埋怨道:'你怎麼愛闖禍,你看那壯士雖然不能抵敵,那旁邊樹樹內還隱著一個能人呢,何苦我們結怨則甚?'說罷,便對英男道:'三五日內,如有人來問我,便說我病了十來天,好多日不曾下山。不論來人怎樣無禮,不可輕舉妄動,以免再生事端。那來人不久便有人收拾她,她雖萬惡,何苦我們自殘呢?'果然到了半夜,廣慧師太忽然真病起來。倒把英男急得要死,日夜衣不解帶地服侍。到了第三天,果然來了一個女子,直闖進來,首先看見英男,便冷笑道:'我聽說我那老不死的師父在雪堆中救出一個女花子,想必就是你麼?'英男年輕氣盛,見那人盛氣洶洶,剛要質問她為何出口傷人,廣慧師太已在裡面呻吟喚道:'外面是哪位道友來了?恕我病中懶於行動,請進來吧。'那女子聞言,又冷笑一聲,闖進室內。英男在外偷聽,只聽廣慧師太與來的女子辯論了好半天。那女子一口咬定,各派劍仙中,使用這一種梅花針的,只有她師父同廣慧師太,現在真憑實據在此,如何不認?口氣非常強硬,咄咄逼人。廣慧師太卻說自己因誤食山中藥草,已病倒十來天,聲音非常低弱,好似病勢越發沉重。英男心如刀割,剛走進房,廣慧師大忙對她使眼色,只得重又退出。那女子爭論了一陣,半信半疑,說是還要去察訪放針人下落,並要用飛劍去殺那壯士。出來時,一眼看見英男,眼中閃出兇光,硬要英男送她出洞。英男剛要倔強,又聽廣慧師太在內說道:'你這賤丫頭,來了幾年,連什麼也沒學會,枉自生了一副聰明面孔。你師姊叫你送她,你也不肯,你就那樣懶麼?'英男上山以來,從未受過師父責罵,一聞此言,猜是病人肝火太旺,不好不依,只得忍氣吞聲,送那女子出洞。那女子走了不幾步,忽然回頭叫道:'你這小鬼丫頭!這事定是你偷偷乾的吧?

'說罷,手揚處,便有兩道青光飛來。英男見那女子下毒手施放飛劍,嚇得往房內飛跑,連喊師父救命。剛剛跑到病榻之前,廣慧師太一伸手,便把她攬在懷裡,只說:'你師姊嚇你的,不要害怕。'英男等了半晌,不見動靜。廣慧師太忽然站起說道:'這個業障,真正可殺不可留了!'

"英男再看廣慧師太,面容依舊紅潤,哪有什麼病容。身後青白光已不知去向,還疑是來人飛劍已被師父收去,好生奇怪。正想問時,廣慧師太道:'來的那女子,名叫神手比丘魏楓娘,是我師兄廣明師太以前的得意門徒。那中梅花針的強人,便是她手下黨羽。我知道你闖了那禍,她一定看出梅花針是我獨門傳授,要尋我們的晦氣,故此才將真氣內斂,裝病哄她。不想由此倒看出你一番孝道,越發令我歡喜。她進門時,本不信我的話,反因你一臉愁苦之容,錯疑我生病,才相信我果不曾下山。又見你一身仙骨,滿臉英姿,以為你已將我劍術同梅花針學成,私自下山,抱打不平,才逼你送她,放出飛劍,試你一試。你如果已會飛劍,勢必也放劍抵敵。她已盡得我師兄所傳,漫說是你,我也不好對付。我不想因不願你學旁門劍術,不曾傳授,你自然不會,無法抵敵,逃了進來。她這人雖萬惡,卻從不肯親手殺一個無能力抵抗的人,因此才未下毒手。反越加相信我師徒果然不曾離山,收了劍光,又尋旁人晦氣去了。這賤婢如此驕橫,目無長上,惡貫已盈,不久便遭慘劫。我師徒也犯不著慪氣,由她將來自作自受吧。'

"英男姊姊因了這一次小風波,練劍之心越急,日夜運用內功。叵耐廣慧師太到如今,也未把飛劍口訣傳授給她。在我離開峨眉之前,常同她見面,承她教給我許多打坐刺劍之法,有好些頗與仙師妙一夫人所傳相似。她並說不久便要搬來與我同住。等我明日陪著諸位姊姊哥哥,把凝碧崖這條道路打開,再去接她來同住吧。"靈雲聞言,也甚贊同。

自己師兄妹,頭一次聚在一處暢談,大家越談越起勁,一個也不去做功夫,也不去安歇,一直談到天明。床上芷仙睡了一夜,業已醒轉,見洞口透進來的曙光,還疑是月色。見眾人俱在圍坐暢談,急忙翻身坐起道:"諸位姊姊,天到什麼時候了,怎麼還未去睡?"若蘭道:"天都亮了,你還睡呢。我們昨晚暢談了一夜,誰也捨不得走開,偏你一人好睡。"芷仙聽說天明,急忙爬下床,說道:"我昨日也不知怎會那樣困法,原想倒下去稍歇一歇,竟會睡得那樣死法。可是諸位姊姊也都受過好多日辛苦,倒一絲也不困,真可算得龍馬精神了。"英瓊道:"你哪裡知道,漫說姊姊們劍術已成,就連我不過稍微懂得一些坐功,常時三五晚不睡,也不當要緊,這有什麼稀奇?"說罷,見眾人不會再睡,一會便要去開闢凝碧崖通道,興沖沖跑到後面去燒水煮粥去了。那猩猩睡伏在石桌旁邊,見主人入內,便也跟了進去,幫著燒火打水。一會工夫,先將水燒好,取出與大家盥洗。若蘭、金蟬覺著好玩,便也跟進去幫英瓊動手。芷仙更是連臉都不洗,先替英瓊將杯著等類擺好。

大家忙了一陣,英瓊將粥煮好,切了一盤臘味,又取了一大盤鹹菜捧將出來。金蟬、若蘭最愛吃那臘味,讚不絕口。朱文笑對金蟬道:"九華雖然清苦,辟邪村玉清大師頗預備許多葷素吃食,我不信這一趟莽蒼山,會把你變成一個饞癆鬼。今天才到李師妹家中第二天,也不怕人家笑話。"說罷,抿著嘴,用兩個指頭在臉上刮。金蟬見朱文羞著笑他,便也反唇相譏道:"朱姊姊你還不是不住口地吃鹿肉,還說我呢。當心把神鵰的糧食吃完,神鵰不依吧。"朱文正要還言,英瓊見二人鬥口,忙道:"朱姊姊、金哥哥愛吃臘味,我還多著呢。

即使吃完,只要叫我金眼師兄出去幾趟,便能捉得好幾個回來。我們都跟親手足一樣,誰還笑話不成?"朱文冷笑道:"我不過見他吃得野相,好意勸他幾句,他反倒來說我。這類煙火食,我一年也難得吃上兩回,因見李姊姊勸客情殷,又加上頭一次吃鹿肉,覺得新鮮,才拿兩片撕著就稀飯。誰似他狼吞虎嚥的,這一大盤倒被他吃了一多半。為好勸他兩句,還反說人吃不停嘴,吃你的嗎?"金蟬見朱文嬌嗔滿面,便低下頭只顧吃,不再言語。

靈雲是一向看他二人拌嘴慣了的,也不去答理。見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便也取了筷子夾一片慢慢咀嚼,那一股燻臘之味竟是越吃越香。笑對金蟬道:"無怪你們爭吃,果然這鹿肉很香。英瓊妹子小小年紀,獨處深山,居然佈置得井井有條,什麼飲食設備樣樣俱全。與若蘭妹子一樣,都是那麼能幹,叫人見了又可愛又可敬。要像這種殷勤待客,怕不賓至如歸,把山洞都擠破了嗎?"若蘭見朱文、金蟬拌嘴,在旁邊也不答言,只顧吃。這會聽靈雲贊她能幹,便笑道:"姊姊怎麼也誇獎起我來?我哪一點比得上諸位姊姊們?不過平日仗著先師疼愛,享享現成的罷了。"

這時朱文停箸不食,坐在那裡乾生氣。金蟬不時用眼看著朱文,想說什麼,又不好說出似的。英瓊惦記著那隻神鵰,匆匆在後面取了兩隻鹿腿,出洞喂雕去了。芷仙怕他二人鬧僵,看他二人神氣,知道金蟬業已軟化,容易打發,便勸朱文道:"姊姊不要生氣,招呼涼了,不受吃。"還要往下說時,靈雲忙攔道:"我們休要勸他們,他二人是這樣慣了的。"朱文誤會靈雲偏袒金蟬,本想說兩句,猛想起靈雲患難中相待之德,不便出口,越發遷怒金蟬,假裝看雕,立起身來,獨自行出洞去。金蟬見朱文出洞,知她心中不快,訕訕地立起身來,也跟了出去。若蘭天真爛漫,還不曾覺察。芷仙年歲較長,見他二人這般情況,已然看出他二人情感與眾不同。暗想:"原來劍仙中人,一樣也有男女之愛。"不由想起自己的未婚夫婿羅鷺來,好生傷感。靈雲見芷仙儘自發呆,便勸慰她道:"姊姊有何心事,這樣愁悶?

何妨說將出來,我們多少也可替你盡點小力。"芷仙道:"妹子自遭大難,萬念皆灰,恨不如死。多蒙恩師救援,得同諸位神仙姊姊長聚一處,真是平生之幸。不過妹子天生薄質,深恐學道不成,有負恩師同諸位姊姊一番厚意罷了,哪裡有什麼心事?"靈雲見芷仙不說,便也不去強她。

這時若蘭業已吃完,便對靈雲道:"天已不早,我去將師兄同二位師姊請回來,商量開闢凝碧崖吧。"說罷,跑出洞去一看,只見英瓊一人站在崖邊凝望,便問朱文、金蟬二人去向。英瓊道:"我想叫金眼師兄去請英男姊姊,在這裡等它回來。適才朱姊姊出來,同我說了幾句話,見師兄出來,便帶了猩猩往崖後走去,師兄跑在後面,想是到崖後採梅花去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29:56

第五十八回 輕嗔薄怒 同摘梅花 慧質仙根 共尋碧澗

若蘭猛想起適才二人吃鹿肉拌嘴情形,猜是金蟬與朱文陪禮,不及還言,照英瓊指的方向便走。才將身轉到崖後,便聽朱文笑語之聲,忙把身掩在一旁偷聽。只聽朱文笑道:"該死的!花未採著,倒撒了我一頭的花瓣。那邊那邊,我要那西北角上斜出來的那一個橫枝。

誰要這麼大的,拿回家去當柴禾燒麼?"若蘭猛聞一股幽香襲來,定睛往前面一看,原來崖側生著一株大梅花樹,開得十分繁茂。朱文站在當地指說,金蟬同猩猩分據在梅樹枝上。一會工夫,金蟬照朱文所要的小橫枝採了下來,那猩猩卻採了五六尺長的一根大枝。金蟬、猩猩下地以後,把梅花都去遞與朱文。朱文似嗔似喜地看了金蟬一眼道:"你採來了,我偏不要你的。"說罷,接過猩猩手中那枝長梅,回身就要走去。那猩猩非常淘氣,也學著人言,對金蟬道:"偏不要你的。"惱得金蟬怒起,上前舉拳便打。嚇得那猩猩連躥帶縱,飛一般跳下山崖,無影無蹤。金蟬便向朱文賠話道:"你還跟我生氣麼?下次我再不和你強嘴了。

"朱文站在那裡,只是不理。金蟬仍是不住地說好話,定要朱文接他採的那枝梅花。朱文被他糾纏不過,正要伸手去接,若蘭忍不住要笑出來,連忙忍住,高聲說道:"天都不早了,你們還採梅花玩,大師姊她們叫回去開闢凝碧崖呢。"

朱文見若蘭忽然現身出來,不禁臉上一紅,不再理會金蟬,回身便走。金蟬無法,只得同若蘭跟在後面。剛走到洞口,眾人俱在那裡,神鵰業已飛回,英男並未接來。英瓊手中拿著一件白色半臂,正和靈雲、芷仙講說,三人不由湊上前去。只聽英瓊說道:"適才我因想念英男姊姊,打算叫金眼師兄將她背來,與我們一同開闢凝碧崖。不想金眼師兄回來,只帶了她穿的這一件半臂,問它英男姊姊可在家中,它只搖頭。難道她又隨她師父出門去了麼?

"靈雲道:"神鵰飛回,想必英男不在庵中。不過這半臂又是何人與它帶來?是何用意?這倒叫人難解呢。"正說到這裡,神鵰忽用它的鋼喙,把英瓊衣角拉了幾下,又朝解脫坡那邊長鳴了兩聲。英瓊對眾人道:"我同金眼師兄處得日子不少,它的舉動十九我能猜出,這會它要我到解脫坡去。莫非英男姊姊生了大病,沒人照看,故爾將她穿的半臂與我帶來,叫我前去看她麼?"話剛說完,神鵰又叫了兩聲,不住地搖頭,英瓊好生不解。朱文道:"這有何難,反正解脫坡離此不遠,我們何須為此小事只管商量不決?我看天已不早,請大師姊領著眾人開闢凝碧崖,我代英瓊妹妹到解脫坡去看上一看,如果有病,我這裡還剩有嵩山二老賜的丹藥,與她吃上兩粒,將她背到此間便了。"英瓊聞言大喜,便將解脫坡方向說與朱文,就請朱文騎雕前去。那雕不待英瓊吩咐,便自挨近朱文身旁蹲下。朱文越加高興,騎上雕背,一個迴翔,便已沖霄飛起。

這裡眾人急於開闢凝碧崖,大家一路說笑,回身往洞內便走。剛走到洞門跟前,英瓊忽然回頭,"咦"的一聲。靈雲問是何故。英瓊道:"那解脫坡原離此地不遠,那神鵰為何到了那裡不往下落,反朝西南方飛去,是何緣故?"靈雲道:"我看那神鵰在白眉禪師那裡聽經多年,非普通仙禽可比。看它揹著文妹去的神氣,此中必有緣故。此雕業已通神,文妹又非弱者,等她少時回來,必有分曉。我們還是辦我們的事吧。"

說罷,英瓊在前領路,靈雲等隨在後面,按照妙一夫人指定的方向進去。原來是半間石室,盡頭處石壁非常堅固。估量地點已對,便由若蘭取出紫煙鋤,向那石壁上面打去。立刻紫光閃閃,滿洞煙雲,大的石塊隨著飛迸。不消十幾下,已將這數尺的石壁鋤了一個六七尺長、二尺來寬的石門,儘可容一個人出入。靈雲便止住若蘭且慢動手,先縱身進去一看。原來這裡昔日原是後洞門戶,那塊石壁是從別處移來封閉的。洞內只有兩丈多的面積,還是個斜坡,下臨絕巘,旁邊便是那萬丈深潭,雲霧瀰漫,看不見底。地洞中一塊丈許方圓、三四尺厚的大石蓋在上面,四圍俱是符咒,知道下面便是通凝碧崖的捷徑。若蘭縱身進來,站好方向,往那石上便鋤。鋤下去後,金光閃閃,那石還是紋絲不動,任你半邊大師鎮山之寶,也是無效。靈雲見那紫煙鋤竟然無功,知道是白眉和尚的佛法,連忙止住若蘭,率領大家跪倒,默祝了一番。祝罷起身,眼前一道金光亮處,石上符咒竟然不見蹤跡。便再次命若蘭動手,這次鋤才下去,那塊大石居然應手而碎。靈雲、英瓊也同時拔出劍來動手,不消頓飯光景,將那塊大石擊成粉碎,現出一個石洞。若蘭順便用鋤將那石洞中碎石撥開。靈雲見下面黑洞洞的,便道:"此洞定是通那凝碧崖的捷徑。偏偏文妹又到解脫坡去了,下面黑洞洞地不知深淺。只率等她回來,用天遁鏡照著下去吧。"若蘭猛想到金蟬是一雙慧眼,能在黑暗中看物,可以領著大家下去。回頭一望,竟然不在面前。原來適才朱文騎雕走時,金蟬本想跟去玩玩,還可藉此與朱文賠話,因怕姊姊攔阻,特意走在眾人後面。靈雲等因急於開闢凝碧崖,不曾注意到他。他見眾人進洞,早抽身追趕朱文去了。靈雲發現金蟬不在跟前,猜是追趕朱文,他二人俱不在此,無法下去,只得等他二人回來再說。

誰知等了兩個時辰,朱文、金蟬才得迴轉,見了英瓊說道:"你說的那個餘英男,大概被人搶了去了。"英瓊聞言大驚,忙問究竟。朱文道:"我騎上雕之後,直過了峨眉山六七百里,還不曾往下降落,我黨著非常奇怪。神鵰不時回頭朝我長鳴示意,飛得比我們駕的劍光還快,又飛出去好幾百裡,落到一個不知名的大山中。下了雕揹走不遠,看見一座洞府,洞門緊閉,四外風景好極了。我正在那裡想主意,神鵰忽然跑將過來蹲下,那意思要我騎上。我先疑心它飛累了,下來歇一歇力,再往前飛。誰想我二次騎了上去,它就往回路飛來。

不多一會便遇見蟬弟趕來,一同騎上雕背,這才飛到你所說的那個解脫庵中落下。看見一個年老佛婆,滿面愁苦,在那裡唸經,見我們從天飛下,非常害怕。我對她說明來意,她才說她本是廣明師太用人,後來又跟隨廣慧師太。廣慧師太五日前在本庵坐化,由英男同她將廣慧師太埋葬以後,英男便說師父遺命,叫她到峨眉後山投奔英瓊姊姊。她也知你出外未歸,每日俱要到後山去看你回來不曾。到第三天上,忽然來了一個姓陰的道姑,說是與她有緣,硬要收她做徒弟。英男執意不肯,偏偏那道姑法術非常厲害,不由英男不從,只得勉強拜她為師。那道姑便要帶英男到一個山上去修道,英男老想拖延,等你回來見上一面,費了許多唇舌,那道姑才容她再待兩日。她恐你回來尋她無著,特到後山來與你留下一信。今天早上,那道姑便把她帶走了。去的時節,她將廟中一切都送與了那老佛婆。又再三囑咐,她走後如果有一個姓李的小姑娘來,便把以上情形對她詳細說明,要緊要緊。那老佛婆把我錯當作了你,才把這許多情形對我說。我問她那道姑什麼模樣神氣,那老佛婆上了幾歲年紀,說得不十分清楚。聽她語氣,那道姑決非好人,英男定是被逼無法,被人強搶了去。那神鵰領我去的所在,想必便是那道姑的巢穴,也未可知。"

芷仙聞言,忽然想起昨日進洞時,曾在石桌上撿起一封信,上寫"瓊妹親拆"。彼時英瓊出洞喂雕去了,自己因見人多,好意替英瓊收好,不知怎的,一倒頭睡著,便把此事忘卻。聽朱文所說情形,英男昨晚尚在廟內,今早才被那道姑逼走,豈不是自己誤了人家?不由又羞又急,又不好意思直說出來。正在為難,忽聽英瓊著急說道:"那老佛婆既說英男姊姊走前曾到我洞中留信,如何我們都沒有看見呢?"芷仙知道英瓊與英男交厚非常,不便再為隱瞞,好在自己是一個無心之失,忙接口道:"昨日我進洞時,曾看見石榻旁邊有一封信,也未看清上面寫的什麼,因彼時身子睏倦已極,被我隨手塞在床褥底下,也不知是與不是?

"英瓊聞言,不暇與芷仙答話,急忙奔至榻前,將信取出一看,果然是英男親筆。信中大意說:

英男前十天到後山來尋她,見洞門緊閉,以為她在左近閒遊,尋了一遍,不見蹤跡。起初還疑心她騎雕出遊,後來接連來了數次,最後一次將洞中石頭搬開,看見留的信,才知她被赤城子接引到崑崙派女劍仙陰素棠那裡,神鵰佛奴已於事前飛去。她想了一陣無法,只得回去把前事告訴廣慧師太。廣慧師太聽說她被陰素棠接去,大為驚異,說那陰素棠現時已經脫離了崑崙派,如果被她接去,恐不會有好結果。並說自己後日就要圓寂,原想叫英男到後山與她同住,不想中途出了差錯,好生替英男發愁。英男既擔心好友,又見恩師就要永訣,心中悲傷已極,無法可想,自己每日守著廣慧師太哭泣。過了兩天,廣慧師太果然坐化。那老佛婆原是當年西川路上有名的女飛賊鐵抓無敵唐家婆,因為行劫一家大戶人家,被廣慧師太收伏,從此洗手皈依,跟隨廣慧師太已十多年,本極為忠心。英男同唐家婆將廣慧師太埋葬後,又到後山來看英瓊回來沒有。英男的意思,以為英瓊縱使暫不回來,神鵰佛奴總要回來的。倘若遇見神鵰,便請它將自己背到白眉禪師那裡,問一問白眉禪師:如果那陰素棠是個好人,自己便設法尋了去,與英瓊一齊拜在她的門下;假使陰素棠是個壞人,也好求白眉禪師搭救英瓊,仍回峨眉同住,誰知來了幾次,均未遇見。第三天上,又到後山,忽然遇見一箇中年女道姑,自稱她是女劍仙陰素棠,當時就叫英男隨她回去。後來問明來意,才知她請赤城子接引英瓊,路過莽蒼山,遇見仇人史南溪,受了重傷。幸而遇見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梅,給了幾粒奪命神丹,才得保住性命,養息了些日,迴轉棗花崖,請人報仇。陰素棠聽說她所要收歸門下的李英瓊,遺落在莽蒼山中一個破廟之內,因史南溪與烈火祖師不是一時能尋得到的,先放下報仇之事,急忙駕起劍光,沿途尋找英瓊,並無蹤影。猜她已從原路迴轉峨眉,故跟蹤到此,英瓊卻並未回家。巧遇英男,見她根骨甚厚,便要收她為徒。英男聽說英瓊在半路上孤身遺落,因聽師父說過陰素棠不是好人,見英瓊未被她網羅了去,不禁心喜。但是聽陰素棠說英瓊孤身一人在荒山破廟之內,並且已尋不見蹤跡,又非常擔憂。加上那陰素棠見尋英瓊不著,執意要帶她走,又害怕,又不願意。後來陰素棠用飛劍相逼,英男被迫無奈,再三哀告,假說亡師後事未了,請容她再在解脫庵中住上幾日,再隨著她同去,費盡許多唇舌。英男的嘴本甜,一套花言巧語,居然將陰素棠哄信,但是卻不准她多延,只能再等兩天。英男無法,只得應允。她的原意,只因英瓊信上說神鵰只去十幾日回來,想捱到神鵰回來,騎了逃走。又假對陰素棠說,她與英瓊情同骨肉,起初所以不願隨她同去,是因捨不得英瓊。求陰素棠允許她這兩日內常到後山,探望英瓊回來不曾,如果回來,與她一同拜師,豈不是好?這幾句話,果然大合陰素棠心願,知道英男不會飛劍,不愁她逃走;又見英男一臉小孩子氣,談吐真誠,便答應了她。英男揹著陰素棠,偷偷寫了這封長信,留與英瓊,託英瓊回來,千萬請神鵰到棗花崖陰素棠那裡將她揹回,再一同逃到白眉禪師處安身等語。

英瓊看完這一封信,一陣心酸,幾乎流下淚來,當下便請靈雲等設法去救英男,靈雲道:我看陰素棠既然這樣愛惜人才,英男在她那裡決無兇險。我們不願她歸入旁門,去接她回來,自是正理。不過也用不著忙在這一時,等到將凝碧崖開闢出來,再從長計議如何?"大家聞言,俱都贊同。英瓊雖然性急,也只得任憑靈雲調度。當下重又進石洞,靈雲先命朱文、金蟬二人持著天遁寶鏡前導。初下去時,那洞只容一人出入,加上適才墜下去的碎石礙路,頂又不高,只得魚貫俯身而行。及至走下去有數十丈遠近,忽然覺著空氣新鮮起來。靈雲忙叫朱文收起寶鏡。果然看見透出一片光亮,和早上出來的曙光一樣。便往那有光所在走了下去,繞了幾個彎子,竟是越走前面越亮。及至走到盡頭,原來已出洞口,面前是一座峭壁。那洞口上下半截,平伸出去,上面只露出寬約數尺的一個孔洞,四外一無所有。朝上一望,只見雲霧瀰漫,伸手可接,看不見青天,也不知離上面有多高。再走到崖側,往下一望,下面也是層雲隔斷,看不見底。若蘭失聲笑道:"這裡就是凝碧崖麼?外頭上不見天,下不見地,洞內又是這樣黑洞洞的,我們又不是要逃走避難,好端端地跑到這裡來居住,有什麼意思呢?"

話言未了,金蟬忽然狂呼道:"在這裡了!"原來眾人起初以為妙一夫人既說凝碧崖是白眉和尚禪悅之所,又叫連九華都不要回去,只在此處學道,估量那裡一定是美景非凡。適才下來時,便充滿了好奇之想。走了好一會黑路,好容易前途才出現一些光明,滿心歡喜。

及至走到了盡頭,卻是寸草不生,枯燥無味的一個死崖口。除了靈雲年長,知道妙一夫人叫大家來住,不是別有用意,便是自己同眾人還未走到地頭。英瓊是去過的人,已知道這裡決非凝碧崖。餘人大半失望。還未容英瓊說話,若蘭已先說出不滿意的話來。那金蟬更是性急,他見崖口上下俱被雲遮,不由分說,將朱文寶鏡搶到手中,揭開錦袱,向下一照。再加上他的一雙慧眼,霞光到處,下面雲霧衝散,早看見底下一個廣崖,崖上下叢生許多奇花異草,嘉木繁蔭,溪流飛瀑,映帶左右,果然是一個仙靈窟宅。心中大喜,不由狂喊起來。

這時英瓊正對靈雲說:"這裡不是凝碧崖,那凝碧崖我昔日去過,哪裡是這般光景?"

大家聽見金蟬高興狂呼,也都圍將過來,雖然看得沒有金蟬那般清楚,也看出下面的山光水影,一片青綠,別有洞天,果然無愧"凝碧"二字。眾人便商量著要駕劍光下去。靈雲道:

"我想這條道路到此而止,便要駕劍光才能下去,決沒有這般簡單。母親既叫我們從上面開闢,想必還有路可通。我們下去,原不費事,裘、李二位妹子不會御劍飛行,如何下去?"

金蟬道:"姊姊總是這樣慮前慮後,慢吞吞的。我們適才從上面下來,不就是這一條路麼?

至於裘、李兩位姊姊,你同朱姊姊俱都劍術高強,不會揹她們下去麼?"靈雲道:"話不是這般說法。一個人做事,總要做徹,沒有說畏難苟安,只做一半的。英瓊妹子生具仙骨,又得了一口仙劍,吃了許多仙藥靈果,身輕如葉,只消照父親口訣去練,我從旁再稍微指導,不消一月,便能御劍飛行。芷仙妹子就難得多了,她至少還要練個三年五載。以後常要出入,只有我一人才能帶她進出,倘若我們有事他往,豈非不便?"金蟬還要爭論,朱文搶先說道:"我們既然看見下面景緻,是不是凝碧崖還不一定,何妨大家將裘、李二位背的背,帶的帶,先同到了下面,看清地點是與不是,再由我們一同去尋那通下面的捷徑,豈不是好?

"金蟬聽了這一番話,固是心服口服;眾人大半少年喜事,俱都贊同。靈雲也只得同意。便議定由靈雲帶芷仙,朱文帶英瓊,連同若蘭、金蟬,共是六人。

正要舉足,忽聽頂上雕鳴。英瓊聽出是佛奴鳴聲,忙喚眾人稍停一停再下去。不多一會,果然佛奴從上面崖旁那數尺圓的孔洞中,束翼翩然而下,背上面坐著那個大猩猩。若蘭笑道:"這個猩猩倒會享福,莫非求神鵰攜帶,也到凝碧崖走走麼?"言還未了,神鵰已飛到英瓊面前落下。猩猩看見主人,忙從雕背上跳了下來,趴伏在地。英瓊道:"這番我同裘姊姊不必二位姊姊攜帶了。"說罷,拉了芷仙騎上雕背。那雕等二人坐穩,將身往下一撲,就勢舒展兩隻鋼爪,抓起地下猩猩,橫開雙翼,朝孔洞中斜飛下去。若蘭拍手哈哈笑道:"他們倒好耍子。將來等我遇見機會,也收伏一隻神鵰來騎騎多好。"朱文道:"你們不用羨慕人家了,快些下去吧。"當下同了金蟬、靈雲、若蘭四人駕起劍光,飛身下去,一會工夫,便已著地。

英瓊同芷仙已先到,笑對眾人道:"這裡正是凝碧崖,昔日曾被金眼師兄揹我來過的,你看那邊崖壁上面不是有'凝碧'兩個大字麼?"靈雲等舉目往前一看,果然前面崖壁上面有丈許方圓的"凝碧'兩個大字。左側百十丈的孤峰拔地高起,姿態玲瓏生動,好似要飛去的神氣。那凝碧崖與那孤峰並列,高有七八十丈,崖壁上面藤蘿披拂,滿布著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異卉,觸鼻清香。右側崖壁非常峻險奇峭,轉角上有一塊形同龍頭的奇石,一道二三丈粗細的急瀑,從石端飛落。離那奇石數十丈高下,又是一個粗有半畝方圓、高約十丈、上豐下銳、筆管一般直的孤峰,峰頂像缽盂一般,正承著那一股大瀑布。水氣如同雲霧一般,包圍著那白龍一般的瀑布,直落在那小孤峰上面,發出雷鳴一樣的巨響。飛瀑到了峰頂,濺起丈許多高。瀑勢到此分散開來,化成無數大小飛瀑,從那小孤峰往下墜落。峰頂石形不一,因是上豐下銳原故,有的瀑布流成稀薄透明的水晶簾子,有的粗到數尺,有的細得像一根長繩,在空中隨風搖曳,俱都流向孤峰下面一個深潭,順流往崖後繞去。水落石上,發出來的繁響,伴著潭中的泉聲,疾徐中節,宛然一曲絕妙音樂。聽到會心處,連峰頂大瀑轟隆之響,都會忘卻。那濺起的千萬點水珠,落到碧草上,亮晶晶的,一顆顆似明珠一般,不時隨風滾轉。近峰花草受了這靈泉滋潤,愈加顯出土肥苔青,花光如笑。

眾人遇見這般仙景,一個個站在那裡沒聲響,耳聽大自然的仙音,目接無窮盡的美景,不約而同地靜默得呼吸都要停止。金蟬快樂到了極處,忽然在靜寂中一聲狂呼。大家不知不覺地互相歡呼跳躍起來,一同高興讚賞了一陣。英瓊又向著崖前一株綠蔭如篷、蔭覆數畝地面的參天老楠樹,指給靈雲等看,說此樹便是昔日白眉和尚結茅之所,把前事補敘了許多。

正說得高興,忽然一團黑影從樹頂飛落,接著又是哧溜一聲,溜下一個黑東西來,把芷仙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神鵰揹著猩猩,猩猩爪上還抓著一串佛珠同一張紙條。英瓊接過一看,正是師祖白眉和尚所留。大意是說:他已早算出他們要來此地居住,崖壁上面有一個洞府,裡邊有一百多間石室丹房,昔年原是長眉真人準備光大門庭時開闢出來的,後來還沒有用,便已道成昇仙,一直沒有人用過。自從白眉和尚到此借住,又開出來一道靈泉,從各大名山福地移植了許多靈藥異卉,瑤草琪花,更為此地增色不少。那石洞中的石頭,本是一種透明質地,日夜光明,最宜修道人居住。洞門西面有一條上升的道路,直通後山飛雷嶺髯仙李元化洞府旁邊的一個已經閉塞的石洞之中。南面還有一條上升道路,便是通李寧父女所居的棲雲洞。佛珠贈予英瓊,後來自有妙用等語。

英瓊見紙條上面提到她的父親,不禁動了思親之念,流下淚來。靈雲勸慰了幾句,便從她手中接過那一串佛珠看時,一共只有十八粒。拿在手中輕飄飄的,非金非玉,非木非石,顆顆勻圓,有龍眼般大小。發出來的烏光黑黝黝的,鑑人毛髮。知是一個寶物,想必將來定有用處,仍遞與英瓊套在手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0:35

第五十九回 闢洞天 裘芷仙學道 傳飛柬 李英瓊出山

英瓊恐捕樹上面還有東西,將身一縱,躥起十餘丈高下,攀著樹梢,將身往上一翻,只兩三縱,已躥入了白眉和尚所居的捕巢之內。靈雲等縱能飛行絕跡,看見她這種輕如飛鳥、捷比猿揉的輕身本領,也不由點頭讚賞。金蟬、若蘭好奇心盛,雙雙不約而同地跟蹤上去。

三人先後到捕巢裡面一看,那巢全是一些黑白鳥羽做成,又幹淨,又整潔。面積並不大,只有不到兩丈方圓。當中有個大蒲團,旁邊又有兩個小蒲團,此外空無一物。尋了一陣,並無遺物,三人也不再留連,同是縱身下地。靈雲便領眾人同上高崖,去尋那座洞府,一路上又看了許多奇蹟仙景。走了一會,尚未尋見那座洞府,忽聽泉聲聒耳,如同雷鳴一般。眾人往前面一看,對面崖壁下面有一條長澗,寬有數丈。中流倏地突起一座石峰,石峰上面叢生著無數的青松翠柏,四圍俱是大小孔竅。澗中之水,被那小石堆分成十數條銀龍,從崖側奔騰飛湧而來。流到那石峰根際,受了那石的撞擊,濺起幾丈高的水花落下。再分流繞過石峰,化成無數大小漩渦,隨波滾滾往下流頭奔騰澎湃而去,好似那中流抵柱都要被沖走。水撞在石縫孔竅中,收翕吞吐,響成一片黃鐘大呂之聲,與剛才瀑布的鳴聲,又自不同。靈雲等正佇足玩賞,若蘭見那石峰體態玲瓏,屹立中流,一任下面奔流衝射,兀自一動也不動,又雄美,又好玩,心中高興,飛身一縱,便到了石峰上面。金蟬、朱文、英瓊也要隨往,忽聽若蘭高叫道:"那底下才是座洞府。"說罷,便飛身回來,拖了靈雲往下走。眾人也隨著下崖。

走下去不到十餘步,果然看見一座石洞。那洞寬大宏敞,正對著那座中流砒柱,洞門上藤蘿披拂,叢生著許多奇花異草,上面有"太元洞"三個大字。大家便走了進去。但見石室寬廣,丹爐、藥灶、石床、石几色色皆全。裡面鍾乳下垂,透明若鏡。就著石洞原勢,闢出大小寬狹不同樣的石室,共有一百多間。知是祖師長眉真人所留無疑。走到最後,忽看見一間兩三畝寬的石室,上面橫列著二十五把石凳,猜是將來同門聚會之所。走過這間石室,地勢忽然越走越高。靈雲記著白眉和尚留紙所說,便率眾人往南走去,果然發現一條甬道。循著這條甬道走了有好半會,越走光線越暗,便由朱文、金蟬用天遁鏡在前照著行走。又走了二十多丈遠,前面忽然有石壁擋住,業已到頭,不能前進。正疑錯了方向,忽然鏡光照處,石壁上面似有字跡。近前一看,上面寫著"棲雲門戶"四個篆字。摸了摸石壁,手感微軟,頗似石膏凝結而成。靈雲仔細想了一想,便命若蘭用紫煙鋤姑且試試。一鋤下去,那石頭竟似豆腐塊似的,隨手而落。靈雲忙從若蘭手中要過紫煙鋤,親自動手,不多一會工夫,便已開闢出一個六尺高三尺寬的門戶,正齊那篆字下面,恰好篆字當成門額。石門開通後,見那石壁竟有三尺多厚,探頭往門內一看,忽然看見亮光。大家走出門去一看,不禁同時歡呼起來。原來外面正是適才由上面下來時,到此無路可通,後來駕劍光下去的那個洞口。此門開闢,上面英瓊所居的棲雲洞,與下面凝碧崖,便打通一氣,無須由半山當中再駕劍光下去了。大家高興頭上,便商量在上面先住一宵,明日再將應用東西搬將下去,仔細安排。

這時天色將近黃昏,英瓊便去安排飲食,大家一齊幫她動手將飯做好。未及食用,英瓊猛想起神鵰同猩猩尚在下面,適才急於開闢洞府,不曾想到它們。急忙出洞看時,已不知在什麼時候竟自迴轉。便回洞切了一隻臘鹿腿,送出洞去與那雕吃。因那猩猩吃素,莽蒼山中帶來的黃精、松子業已吃得所剩有限,好生髮愁。便對它說道:"金眼師兄的糧,它自己能夠去找,還能有富餘,讓我們沾光。你吃的東西大半是些果子,你也有法去尋麼?"那猩猩聞言點頭。英瓊因洞中飯已做好,天已決黑,且過了今天再說,便把所剩的一些松子、黃精都給了那猩猩吃。隨即招呼眾人就座。

靈雲在席上說道:"這次毫不費事,便將師爺遺留的仙府開闢出來。我比諸位年長,我不同諸位客氣,忝做諸位一個老姊姊。不過從今日起,諸位也就此各按年歲稱呼,大家都方便一些,省得客套。此後既在一起練劍學道,便是一家人了。"當下各人序了一序齒,除靈雲外,芷仙最長,其次便是朱文、若蘭、金蟬,仍是英瓊年紀最小。各人改了稱呼以後,分外顯得親密。靈雲又給那神鵰、猩猩各取一個名字:神鵰原名佛奴,因是白眉和尚座下仙禽,不便照此稱呼,取名鋼羽,算是大家同輩中的異類道友;那猩猿便將它原來名稱顛倒過來,去掉兩字的犬旁,叫做袁星。天黑以後,靈雲便將許多學劍秘訣,按程度不同,分別傳與若蘭、英瓊、芷仙三人。除芷仙是初次入門,只先學習坐功外,若蘭、英瓊二人,一個已得旁門真諦,一個生具仙骨慧心,一點便會。就連芷仙,也是絕頂聰明,不過根行較淺罷了。

靈雲傳罷劍訣之後,便不許再為熬夜耗神,率領大家分在幾個石床上打坐練功。一會工夫,除芷仙外,俱都入定。一宵無話。

到了天色微明,眾人下床盥洗已畢,便將一切應用東西徑由洞後捷徑運至凝碧崖大無洞中。英瓊想起昔日曾由崖上騎雕飛下凝碧崖去,便打算再騎著下去一回,以後劍術學成後,多一個出入之地。這時芷仙已與靈雲、朱文、金蟬三人到大元洞佈置去了,只剩若蘭在上面幫她檢點零星用品。英瓊便將一切應帶的輕便東西打了兩個包裹,拉了若蘭走出洞外。只見洞外已堆著兩個死鹿,同一大堆山果黃精之類,知是神鵰鋼羽與猩猩袁星找來的食糧,心中大喜。便引袁星將那兩具死鹿、果品攜回洞中,到那通大元洞入口之處,叫它連上面遺留的粗重東西,陸續搬到下面大元洞去。自己同若蘭依次出洞,騎上神鵰,從那萬丈深潭之中飛了下去。若蘭初次從雲霧中往下飛行,覺得非常有趣。不一會工夫,便到大元洞口落下。二人走進洞去一看,靈雲等已將各人住室指定,俱都相離洞口不遠。除金蟬與若蘭各獨居一室外,朱文是與英瓊一室,靈雲是與芷仙一室,以便早晚間用功,可以從旁指點。不消幾個時辰,袁星將上面應用東西一齊運來。各人到了新居,貪戀美景,不是臨流觀瀑,便是登峰長嘯,誰也不願再行上去。若蘭、金蟬更是小孩子心性,高興異常,搶著騎雕飛行。那雕也忽然馴良起來,無論誰騎都不倔強。朱文卻同了英瓊,帶了袁星去尋景選勝,遊玩了大半天,又採來不少奇花異果,大家食用。從此眾人每日隨著靈雲,在大無洞凝碧崖修煉,十分快樂。英瓊幾次要請靈雲去接英男,靈雲總說無須忙在一時。山中日月,轉瞬到了四月下旬,雖只三四月工夫,英瓊竟進步得駭人,照著妙一夫人所傳的口訣,加上靈雲旦夕在旁指點,竟能御劍飛行,指揮如意。眾人俱覺她前途遠大,未可限量,非常欲羨。

一天早上,靈雲領了眾人,各自分據一個樹巔,發出飛劍,練習劍術。忽從崖頂雲端飛下一道疾若閃電的金光。英瓊、若蘭不知就裡,正要上前抵擋。靈雲已用手一招,那金光便落在她的手中,略一停頓,倏又往空飛去。眾人俱從樹巔飛身下來,圍攏靈雲面前。卻見靈雲手上拿著一封書信,原來是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飛劍傳書。上面寫著:八魔年來見無人干涉,故態復萌,新近又做了滇西毒龍尊者的記名弟子,愈加淫惡不法,西川路上的商民受盡他們的荼毒。現在矮叟朱梅來信,說三遊洞俠僧軼凡的弟子趙心源,同他新收的門徒陶鈞,還同了幾個少年劍俠,要在端午日到青螺山下劫赴八魔之約,了結昔日八魔邱齡劫鏢一重公案。朱梅因自己有事,屆時恐怕來不及前去相動,趙、陶二人難免不遭毒手,寫信請妙一真人派人在暗中前去助他們出險除害。妙一真人命靈雲、朱文、金蟬三人即日動身,前往川邊青螺山,假說是去滇西,作朝山拜佛的香客,在青螺山左近尋一個僻靜處安置,隨時到魔宮察看,助趙、陶諸人一臂之力等語。

金蟬最是年少喜事,聽見這個消息,歡喜得直蹦起來。英瓊近日來已能御劍飛行,便要同去。靈雲因信上沒有寫著她,又因她劍術還未精純,八魔名聲很大,不知深淺,不願叫她前去涉險。英瓊卻以為自己雖然拜在峨眉教祖門下,但只見過妙一夫人,信上沒有提她,焉知不是妙一真人還不知道妙一夫人已收她為徒?磨著靈雲要跟了去。靈雲本極愛她,知道父親不叫她去,不是因為洞府無人主持,便是別有原因。見她的解釋非常幼稚可笑,不忍過分拂她意思,再三婉言勸解說道:"你的劍術還未精純,上不得這般大陣。好在你的資質聰明,異乎常人,再有一年半載,便能出神入化,以後要修外功,何愁沒有這種熱鬧機會呢?"

英瓊還要拉著靈雲撒嬌,忽見若蘭在靈雲身後不住地對她使眼色。暗想:"芷仙姊姊是本領不濟。若蘭姊姊早就學會劍術,還會許多法術,她為何也不說去?我要去,她又止住我,必有緣故。"這幾個月光景,英瓊與若蘭感情最好,便想同她商量商量,再同去要求靈雲。裝作賭氣,往洞內便走。若蘭假裝相勸,隨到房中,對英瓊道:"教祖未提我們,想必是妙一夫人尚未與他見面,不知有我等二人。靈雲姊姊一向做事謹慎小心,像個道學老夫子,同她商量,有何益處?好在你已能御劍飛行,加上座下神鵰,難道她會去,我們就不會去?

只管讓他們先走。好在離端午還有七八天,他們三人前腳走,我們不會隨後跟去,還愁追不上麼?"英瓊聞言大喜,正要回言,忽聽外面有人說道:"你們好算計,待我告訴我姊姊去。"英瓊大驚,見是金蟬,忙起身問道:"蟬哥,真要去告訴姊姊麼?"金蟬笑道:"哄你呢。誰不願大家一起去?又熱鬧,又壯聲勢。連我這個最無用的人還要去呢。蘭姊劍術高強,道法通神,瓊妹又得了師父的紫郢劍,同白眉禪師座下神鵰,反不叫去,莫怪二位生氣,連我也不服。只是姊姊一向慣用大帽子壓人,偏有些歪理,不便同她抬扛。剛才你說我們先走,你們隨後跟來,那是再好不過。你們進來時,我姊姊同文姊俱說蘭姊剛才一句話不說,瓊妹先前急於要去,後來忽然不說話,往洞內便走,蘭姊又急忙跟進來,疑心你們二位要出花樣,叫我前來探聽口氣,果不出她二人所料。不過她二人猜得倒不錯,可惜所託非人,我不肯把二位真話拿出去報告罷了。"英瓊聞言,不住口地稱謝。金蟬便向英瓊借那神鵰一騎。若蘭哈哈大笑道:"怪不得要做漢好,原來是別有所圖呀!"

正說之間,靈雲、朱文、芷仙三人也一同進來。若蘭便朝英瓊使了使眼色,英瓊仍是裝作生氣模樣。金蟬重又說起借雕的事。靈雲道:"你總是小孩子脾氣,我們都能御劍飛行,你偏借瓊妹的雕則甚?"金蟬道:"姊姊休要處處怪人,我向瓊妹借神鵰,實含有兩種用意:第一,我身劍合一,剛會不滿半年,劍光沒有你們快,省得為我耽誤時光;第二,我們萬一到了青螺山,對敵人家不過,蘭妹、瓊妹到了五月初六七日見我們尚未迴轉,便可騎著那雕前去接應,現在讓那雕先去認一趟路多好。"靈雲知他強辯,因是小節,便不再說。英瓊更是無有問題。當下靈雲等便與申、李、裘三人作別動身,若蘭等送靈雲等三人出洞,靈雲又再三囑咐三人好生溫習功課,不要妄動。然後同了朱文、金蟬分別御劍騎雕,破空而去。

靈雲等走後,依了英瓊,就要隨後動身。若蘭卻主張何必忙在一時,且等神鵰回來再說,省得追趕不上,迷失路途。芷仙這幾個月來非常崇拜靈雲,見申、李二人商量跟去,留她一人守洞,一則空山寂寞,二則恐怕她二人走後,萬一發生事端,獨力難支,心中好生不願。但是知道若蘭性情溫和,還好講話;英瓊素來剛直好勝,說做便做,任何人都勸說不轉,靈雲一走,更無人敢幹涉她。只得偷偷與若蘭商量,求她婉勸英瓊,不要前去。若蘭也是極願前去的人,好勝好強之心也不亞於英瓊,未便明裡拒絕,卻去推在英瓊身上。芷仙見二人都執意要走,想跟她二人前去,又恐洞中無人照管,靈雲回來怪她;自己又是本領不濟,去了不但不能幫助大家除魔,反添累贅。左右為難,好生焦急。無奈何,又把守洞責任重大,恐怕外人前來侵佔,自己不會飛劍,無法抵禦的話,再向若蘭懇求。若蘭見她說時神態非常可憐,便對她道:"此洞深藏壑底,外人哪裡知曉?我們出去,不久就回,哪有這麼巧法,就會發生事端?姊姊能力有限,大家都知道,即使有事,大師姊也不能怪你。姊姊如對本身多慮的話,我有兩個小玩藝,乃先師早年叫我到深山採藥時作防身之用的。一個類似隱身法,叫作木石潛蹤;還有一個是一面小幡。倘若遇見敵人鬼怪,抵敵不過時,先將這幡一展動,立地生出雲霧,遮住敵人視線,好借劍光遁走。姊姊不會劍遁,你可再念'木石潛蹤'口訣,只要覷定身旁,不論是樹木山石滾到跟前,便和它一樣,變成樹木石頭,等敵人走開,便可逃走。我將以上兩法現在傳授與你,以作萬一防身之用。那袁星力大通靈,捷如飛鳥,力劈虎豹,再留它作為你的護衛,料無妨礙了。"

芷仙聞言無奈,只得請若蘭將以上法術傳授。若蘭便從懷中取出一面小幡,連同各樣口訣一同傳授。雙方又演習了幾回,演習純熟,天已近夜。英瓊等神鵰不回,跑來尋若蘭商量,正瞧見二人在那裡演習法術,覺得好玩,便也要學。若蘭只得笑著也傳授給她。英瓊問起根由,又安慰了芷仙兩句,同回房中用功。

次早出洞,神鵰業已在夜間迴轉。英瓊更不再商量,只囑咐了袁星幾句,叫它一切須聽芷仙調遣,不準擅離洞府,早晚幫她煮飯做事。袁星數月來隨著眾人打坐,愈加通靈,已將人言學會,聽見主人吩咐,急忙點頭遵命。英瓊高高興興地與若蘭二人手拉手騎上雕背,向芷仙道聲"珍重",健翩凌雲,直往青螺山飛去。芷仙目送申、李二人走後,便命袁星去將通上面門戶用大石封閉,日夕用功,靜等她們回來。不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1:40

第六十回 湘江避禍 窮途感知音 嶽麓憑臨 風塵識怪叟

話說前文所說的煙中神鶚趙心源,自從在江西南昌陶家莊上打走了許多騙飯耍貧嘴的教師,便在陶家莊上居住,因見陶鈞心地純厚,資質聰明,有心將平生本領傳授給他,師徒二人每日用功習武,倒也安然。不想一日同陶鈞在莊前閒眺,忽見前面坡上樹林中飛來一支銀鏢,接著遠處飛到一人,近前一看,認出是西川八魔手底下的健將神手徐嶽。只因八魔主邱舲在西川路上劫一個鏢客的鏢車,被趙心源出來干涉,看看取勝,又從暗處飛來一把梅花針,將嶽舲打敗。四處尋找那放針的人不著,疑是心源同黨,恨如刻骨,歸山與七個兄長商議,定要尋著趙心源同放針的人,碎屍萬段,以報前仇。心源當時原是激於一時義憤,本不認得邱舲。後來既已結下冤仇,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滿擬跑回宜昌三遊洞,去求師父俠僧軼凡相助,不想反被俠僧軼凡數落一頓,逐了出去。心源無計可施,只得避難,奔走江湖,才在陶家安居。豈料不幾時便被八魔手下人探聽明白,拿著銀鏢請柬前來。心源知大禍將臨,明知勝不過人,但是長此避逃,也非長法。昔日還可推作不知,如今已和敵人來使對面,再要藏躲,豈不被天下人恥笑?當下挺身承認,明年端午節準到青螺山赴約。遂辭別陶鈞,打算在這半年多的時間內,尋幾個幫手。離了陶家莊,路上仔細盤算,知道師父怪他,不該學業未成就自請下山,闖出禍來,又無法收拾,不來管他。除了師父俠僧軼凡外,所有生平幾個好友,也不過如陸地金龍魏青之類,俱非八魔敵手,何苦拉人家前來陪綁?想來想去,想起師父的兩個好友:一個是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梅,但是這位老頭子行蹤無定,可遇而不可求,尋他須碰自己的造化;另一個便是長沙谷王峰隱居的鐵蓑道人,他是終年不常下山的,尋他比較能有把握。以上兩人,但能尋著一個,就能幫自己除魔,還可強拉他師父俠僧軼凡加入相助。主意打定後,曉行夜宿,便往長沙進發。

這時正當滿人入關不久,那一些叛臣漢奸名節既虧,哪有幾個知道天良,廉潔愛民的?

再加上一些為虎作悵的土豪惡霸、猾吏奸胥,狐鼠憑城,擅作威福,到處所聞見的都是民間疾苦與不平的悲呼,差點沒把心源肚皮氣破。心想:"以前在川中居住,因為地廣人稀,土地肥沃,雖然也遇見許多贓官惡霸,卻不似湖南路上這般厲害。有心伸手打個抱不平,又因日期迫近。如現時想不出一個根本解決辦法,徒救個一家兩家,不但無濟於事,甚而連累事主,為善不終。倒不如暫且由他們委曲偷生,等到自己過了端陽,僥倖除了八魔,再聯合多數同道來個大舉,反倒痛快。此時索性裝作不知,辦完自己的事再說。"心中有事,自然腳程加快。等趕到谷王峰頂,在全山上下尋了一個遍,哪裡有鐵蓑道人蹤影。後來走到嶽麓山腳下,看見一個道人,打扮神情有些異樣,心源眼光尖銳,知非常人。那道人也覺心源是個能者。雙方同到岳廟面前坐定,談起彼此來歷,才知那道人名叫黃玄極,也是來訪求鐵蓑道人的。他說心源來得不巧,鐵蓑道人已在三日前到雲貴一帶去了。心源大失所望,見那黃玄極人甚正派,本領也不弱,便把自己心事說出,求他相助。黃玄極道:"你的仇人八魔,同我也是仇人,只因我人單勢孤,奈何他不得。我二人正好聯合進行,尋找能手,為民除害。

我還有一點小事,再耽擱一天,便可同行了。"

心源雖然心急,也不在此一天。好在自己是孤身一人,同黃玄極商量好了,便自迴轉寓所,攜了自己的小包裹,搬到黃玄極所住的一個小破廟中。時間已是向晚,見黃玄極正同一個穿白的中年人說話,見心源到來,便同雙方引見。問起那人姓名,才知他便是昔年名馳冀北"齊魯三英"中的雲中飛鶴周淳。心源見周淳雖然俗家打扮,卻是一臉英風道氣,談吐俊朗,目如寒星,非常敬服。黃玄極與周淳本來談得正起勁,見他進來,坐定以後,卻不再言語,猜是有揹人之話,便起身告辭。黃玄極看出心源意思,便笑道:"其實我們說幾句話,原不避人,不過暫時尚未到明說的時候,道友不要介意。"

心源客氣了幾句,便獨自走出廟來閒眺。這時夕陽業已銜山欲沒,瞑色蒼然,四面峰巒,隱隱籠罩上一層紫煙。東望湘江,如一條匹練,綿亙直下。一面是群峰插雲,環峙星羅。

一面是平疇廣野,村舍茂密。一縷縷白色炊煙,從林樾間透出,裊裊上升。因在隆冬之際,草木凋零,越顯出一些清曠之致。心源正看得出神,忽然身後有腳步聲音。迴轉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穿著得很破舊的窮老頭,一臉油膩,拖著兩片破鞋,踢趿踢趿地朝心源走來。要在別人看那老頭這身窮相,決不在意,頂多可憐他年老窮困,或者賙濟幾個錢罷了。心源眼光是何等敏銳,還未等那老頭近前,已覺出他行動異樣;及至走到對面,不由大吃一驚。見那老頭雖然窮相,卻生得鶴顱鳶肩,行不沾塵,臉上被油膩所蒙,那一雙半合的眼睛神光四射,依舊遮掩不住那人行藏,知是一位前輩高明之士。心中一動,便湊上前去搭訕道:"老丈,你看這晚景好嗎?"那老頭聞言,大怒道:"狗子!你看我這般窮法,還說我晚景好,你竟敢無緣無故挖苦我嗎?"說罷,摩拳擦掌,怒氣衝衝,大有尋人打架的神氣。心源知他誤會,被他罵了兩句也不生氣,反向前賠禮道:"老丈休要生氣,我說的是夕陽銜山的晚景,不是說老年的晚景。小可失言,招得老丈錯怪,請老丈寬恕吧!"那老頭聞言,收斂起怒容,長嘆了一口氣,迴轉身便走。心源連忙上前問道:"老丈留步,有何心事,這樣懊嘆?何不說將出來,小可也好稍盡一些心力。"那老頭聞言,連理也不理,腳下反倒快起來了。

心源見那老頭步履矯捷,越猜不是常人,拔腳便追。一直繞到嶽麓山的東面一個溪澗底下,那老頭才在一塊磐石上面坐定,口中仍是不住地嘆氣。心源趕到老頭面前,把剛才幾句話又說了一遍。那老頭忽然站起身來,劈面一口唾沫吐到心源臉上,說道:"你要幫我的忙嗎?你也配?連你自己還照管不過來呢。"心源無端受那老頭侮辱,心中雖然有氣,面上仍未帶出。及至聽到末後一句,愈覺話裡有因。揩乾了臉上唾沫,賠笑答道:"小可自知能力有限,不能相助老丈,但是聽一聽老丈的身世姓名,也好讓晚生下輩知道景慕,又有何不可呢?"那老頭聞言,哈哈笑道:"你倒有好涵養,不生我老頭子的氣。你說的話,我有幾句不大懂。你大概要問我為什麼嘆氣?你不知道,我有一個好老婆,名叫凌雪鴻,多少年前死了,丟下我老漢一人,孤孤單單。有她在的時候,仗著她會跳房子,到人家去偷些錢來與我買酒喝。如今慢說是酒,就連飯都時常沒有吃了。我有一個姓周的徒弟,叫我不要時常偷騙人家酒吃,他情願供給我,我又不願意;何況他前些年又是做賊的,他請我吃的酒,多少帶點賊腥氣,我越吃越不舒服。才跑到嶽麓山底下,想遇上兩個空子,騙他一些酒吃。誰知等了三天,一個也沒遇到。只有那小破廟內有個老道,他倒願意請我吃酒。可是我算計他請我吃完了酒,定要叫我辦一件極難而又麻煩的事,因此我又不敢領情。我在他廟前廟後想了多少時候,不給人家辦事吧,人家不會請我喝酒;辦罷,我又懶,其實前些年比他這類還難的事,我都不在乎;如今老了,又懶了,打算白吃,又遇不上空子。好容易遇見你,又說什麼晚景水井的,勾起我的心事,這還不算,又追來嘮叨這半天。我也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只看你請我吃酒不請,就知道你是空子不是。"

心源見那老頭說話瘋瘋癲癲,知道真人不肯露相。尤其他說他妻子名叫凌雪鴻,非常耳熟,叵耐一時想不起來。心中略一轉念,計算那老頭不是劍俠一流,也定是一名有道之士。

抱定宗旨,不管他如何使自己難堪,決定同他盤桓幾時,終要探出他行藏才罷。便笑答道:

"原來老丈想喝酒,小可情願奉請。但老丈肯賞臉嗎?"老頭道:"慢來慢來。這些年來多少人請我吃酒,沒有一次不是起初我把他當成空子,結果吃完以後,我卻是吃了人家口軟,給人家忙了一個不亦樂乎,差點沒把我累死。我同你素不相識,一見面就請我吃酒,如今這世界上哪有你這種好人?莫不成我把你當成空子,等到吃完,我倒成了空子?那才不上算呢。"心源道:"老丈休要過慮,小可實是竭誠奉請。不過小可這裡尚是初來,地方不熟,請老丈選擇一家好酒鋪,小可陪老丈一去如何?"那老頭道:"如此說來,你是心甘情願地當空子了?"心源見他說話毫不客氣,竟明說自己請他是當空子,情知故意做作,也覺好笑,面上卻依然恭敬答道:"小可竭誠奉請,別無他意。天已昏黑,我們去吧。"老頭道:"去便去。適才我看你從那小破廟出來,便猜你是個空子。你大概與那廟的老道認識,他對我沒安好心,你要同時去約他,我情願甘受餓癆,也是不去的。"心源本想順道約黃、週二人同往,見老頭如此說法,只好作罷,好在黃玄極原說等一天再走。只是與周淳見面未及暢談,不無耿耿罷了。當下點頭應允。

兩人下山,一路往西門走去。路上心源又問那老頭姓名。老頭道:"名字前些年原是有的,如今好久不用它了。你口口聲聲自稱小可,想必就是你的小名了,我就叫你小可吧。你也無須叫我老丈,新帳我還沒打算還呢,叫我老丈,我聽著心煩。這麼辦:我平時總愛穿白的,卻可惜穿上身一天就黑了,你就以我愛白,就叫我老白,我就叫你小可,誰也無須再問姓名。再若麻煩,我不同你去了。"心源這時已看透那老頭大有來歷,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二人走進城後,在西門大街上尋了一家著名的酒樓,喚來酒保,要了許多酒菜。那老頭見酒如見命一般,搶吃搶喝,口到杯乾,手到盤幹。心源幾番用言試探,那老頭也不言語,只吃他的。心源無法,只得耐心等候他吃完了,跟他回去,想必便知究竟。這一頓酒飯吃了有兩個時辰,直到店家都快上門,酒客走盡,那老頭才說了聲:"將就行了!"酒氣熏人,站起身來。酒保開來帳目,計算僅酒吃下有四十多斤,慢說店家,連心源也自駭然。當下由心源會了酒帳,陪著老頭下樓。剛到街上,老頭便要分手。心源便請問他住在何處,並說自己意欲陪往。那老頭聞言大怒:"我知道你沒安好心,明明是藉著這一頓酒,想將我灌醉,假說送我回轉衡山,認清我住的地方,再去偷我。你恨我白吃,等我吐還你吧。"說罷,張口便吐。心源連忙避開,一個不留神,撞在一個行人身上。那人是一個年輕公子,卻神采飄逸,眉目間隱有英氣。心源誤撞了人,連忙賠話時,那人知心源是無心誤撞,也不計較,雙方客氣兩句,各自分別。心源在黑暗中看出那人臨去時,臉上卻帶著愁苦之容,也未十分在意。

忙尋老頭時,業已走出很遠,心源連忙就追。老頭回頭看見心源迫來,拔腳便跑,任你心源日行千里的腳程,也是追趕不上,雙方相差總是數丈遠近。直追到城牆旁邊,這時城門業已緊閉,一轉瞬間,那老頭已經站在城上。心源何等快的眼光,並沒有看見他怎麼上去的。既已看出一些行徑,如何肯舍?口中不住地央告,求那老頭留步。腳底下一使勁,也縱到了城牆上面。那老頭見心源縱身追將上來,"噯呀"一聲,一個倒翻筋斗,栽落護城河下面。心源急忙隨著縱身下去,再尋老頭,哪裡還有蹤影。

雖知老頭是個奇人,特意試他,只猜不出是何用意。見天上繁星隱曜,寒風透骨,大有下雪光景。呆想了一陣,無可奈何,只得無精打采迴轉嶽麓山破廟之內。那黃玄極、周淳已不在廟內,看那供桌上燈臺底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黃、週二人因等他不見迴轉,現在有事,須到衡山一行,明日午後準可回來。廟中茶水、燈火俱已預備,請他務必等他們回來,一同上路等語。心源見了這張紙條,只得在廟中等候。隨便在一個板桌上躺下,思潮起落,再加上泉聲松濤響得貼耳,益發睡不著。重又起身,走出廟外一看,四面漆黑,白日所見的峰巒巖岫業已潛跡匿影。心源隨便在廟旁一塊大石上坐下,一會工夫,樹定風息,鵝掌大的雪花一片片飄揚下來。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兒,連那雪花落地的聲音,彷彿都能聽見。心源越坐越無聊,忽然覺得前額上流下冰冷一片,用手一摸,原來是雪落在他的頭上,被熱氣融化流了下來。

心源見雪越下越大,便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積雪,便要回轉廟中,忽聽一陣破空的聲音。心源劍術雖不高明,卻是行家,聽出來人厲害,連忙把身體藏在樹後,隱在暗中,看個動靜。剛剛藏好身形,那駕劍光的人已到面前,兩道黃光一閃,在破廟門前現出兩個奇怪裝束的人,竟與昔日西川路上所遇八魔邱舲一樣打扮,俱是披頭散髮,手持喪門長劍,穿得非僧非道,黃光影裡看去,形態非常兇惡。心源大吃一驚,猜是八魔跟蹤尋來為仇。自思能力決非來人敵手,伏在那裡連動也不敢動。正想之間,那二人來到廟前,更不尋思,已走進廟去。心源暗暗僥倖自己不在廟內。正要趁他二人不見時逃避,猛覺左臂一麻,身子立時不能動轉。情知中了別人暗算,來的尚不止那兩人。不由長嘆一聲,只得坐以待斃。不大工夫,那先前進去的二人已然走了出來,口中連喊奇怪,說道:"明明徐嶽說他在這裡住,如何會不在此地?"內中另一個人卻說道:"三哥不要忙,你看廟中燈點著,料定那廝不會遠離,終要回來,我們坐到那石上去等他回來如何?"說著便往心源剛才坐的那塊大石走來。這時雪已停止,地上積雪約有寸許。心源在樹後看得清楚,見來人往自己身旁走來,不由暗中捏著一把汗。幸而那二人並不曾看見心源,只來到了樹前,便在那石頭上用手拂了拂餘雪,隨便坐下。還未坐定,便聽一個說道:"六弟,你看這石頭上面顯有厚薄痕跡,明有一人在此坐過。莫非那廝就在這附近,不曾走遠?"還有一個答道:"這有何難,我們只消把劍光放出,四處一尋,除非他不在此地,不然還怕他不現身出來不成?"

話言未了,忽聽叭的一聲。那先說話的人跳起身來,大喊道:"六弟留神!有人在暗算我二人了。"說罷,先將劍光放出,護住身體。那後說話的人便問究竟。那先說話的答道:

"我正在聽你說話,忽從黑暗之中有人打了我一個大嘴巴,打得我頭上金星直冒。不是有人暗算,還有什麼?"正說著,又是叭叭兩聲,一人又捱了一下,打得還非常之重。這二人都大怒起來,各人將劍光放出,上下左右亂刺了一陣。誰知劍光舞得越快,捱打也來得越重,只打得二人頭昏腦漲,疼痛難忍。心源在樹後正當擔驚害怕,忽見二人被一個潛身暗處的人打了個不亦樂乎,非常好笑,幾乎忘了自己也是動轉不得,同處危險之境。又聽那二人當中有一個說道:"六弟,我看今晚之事,有些稀奇。起初尋那廝不見,原是好好的,為何才往那石頭上一坐,便挨起打來?要說是你我敵人,憑著那人能夠隱形這一點,便能取我二人性命如同反掌。大概我們衝撞了樹神,他竟打我們幾下,以作儆戒也未可知。"另一個道:"你說話不要如此隨便,現在諸事還不知真假,留神出了笑話。那人既不在廟中,莫如我們暫且回去,明早再來吧。"言還未了,每人臉上又是叭叭兩下。嚇得這兩個魔王也不說話,不約而同地駕起劍光便走。心源在樹後見二人膽怯逃走,神情非常狼狽,也覺好笑。忽見黃光在空中直轉,好似有什麼東西阻住似的,逼得那兩道黃光如同凍蠅鑽窗紙一般,四面亂衝亂撞,只是飛不出圈子去。心源暗暗驚異。一會工夫,兩道黃光同時落下,依舊出現先前二人,走到心源藏身的大樹面前,交頭接耳商量了一陣,各人盤膝在雪地裡坐定,將劍光護住身體,口中唸唸有詞,半晌不見動靜。只聽一人道:"怪哉!怪哉!怎麼今晚連我們的法術都不靈了?"另一人答道:"我看此地不會有這麼大本領的能人,能夠不現身形,破了我的妙法,還將我等困住的,定是那樹神與我二人為難。"說到這裡,聲音便放低了。又待了一會,那二人雙雙走近大樹跟前,朝著那樹說道:"我二人來此尋找仇人,並不曾與尊神為難,何苦與我等作對?"心源見那二人站在自己面前,相隔不到丈許,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聽他二人那裡祝告,連自己也疑心是衝撞了本山神靈,故爾不能動轉。正在沉思,忽聽腦後"噗哧"一聲冷笑,把心源嚇了一大跳。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2:12

第六十一回 雪夜尋仇 錢青選嶽麓遭毒打 殘年買醉 趙心源酒肆結新知

那二人正是八魔當中的三魔錢青選與六魔厲吼,因為當初同黃玄極結下深仇,後來知道黃玄極是東海三仙中玄真子的弟子,奈何他不得。前年忽聽人言,黃玄極因同他師兄諸葛警我奉師命分別看守兩座丹爐,黃玄極道根不淨,走火入魔,第七天上,丹爐崩倒,白糟踐了多少年工夫在天下名山福地採來的靈藥仙草。玄真子見他塵心未淨,犯了道規,本要從重處罰,因念他在平日尚無過錯,只將他逐出門牆。經諸葛警我再三替他求情擔保,說他昔日奉命採藥,同異派中人結下了不少的仇怨,求師父給他留一點防身本領,才未追去他的飛劍,在不到三年工夫,黃玄極一意苦修,立志到各處名山,將以前在自己手中失去的那一爐丹藥採辦齊全,再求各位前輩師叔替他向玄真子求情。知道前輩劍仙中,只有峨眉派掌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及嵩山二老,能在玄真子面前講情。妙一真人教規素嚴,恐怕自己懇求不了。想來想去,只有二老中的追雲叟白谷逸,與峨眉教祖長眉真人以及玄真子、妙一真人,都是兩輩至交,最為合適。但是老頭子性情特別,自己沒有把握。知道長沙谷王峰鐵蓑道人與追雲叟有極深的淵源,自己與鐵蓑道人先前本是忘年之交,非常莫逆。將藥草採齊後,先尋了一個適當地方藏好,徑來尋鐵蓑道人時,已往雲貴一帶雲遊去了。正在失望之際,忽然碰見心源也是來尋鐵蓑道人,他見心源根骨非凡,又是俠僧軼凡的弟子,俠僧軼凡與苦行頭陀本是同門師兄弟,便想萬一尋鐵蓑道人與追雲叟不成,再請心源引見到俠僧軼凡那裡,求他轉託苦行頭陀講情,留一個最後地步。這時黃玄極已聞說八魔要報昔日青螺山奪草斷指之仇,時刻小心在意。心源也與八魔為仇,更是同病相憐。雙方越談越投機,才約定跟蹤去尋鐵蓑道人。

心源告辭去取包裹時,黃玄極一人站在嶽麓山畔,越想越後悔昔日不該大意,走火入魔,被師父逐出,還受了許多苦楚和同門恥笑。倘若這次求人講情,師父再不允許,惟有死在師父面前,也不想活在世上了。正在愁煩之際,忽聽頭上有破空的聲音。黃玄極眼光敏銳,來人飛行又低,早認出是同門中人,自己忍辱負重,本不好意思上前相見。一轉瞬間,不禁又起了一種希冀之想,便將自己劍光飛出,追上前去打了個招呼。一會工夫,劍光斂處,落下二人:一個正是自己大師兄諸葛警我;那一個是個中年男子,英姿勃勃,儀表非凡。不由心中大喜,幸喜不曾當面錯過。由諸葛警我引見那人,才知是追雲叟新收的弟子云中飛鶴周淳,雖然劍術才得入門,因為名師傳授,已很可觀了。黃玄極便把自己心事說了一遍。諸葛警我道:"如今我們老少同輩,都忙於要去破慈雲寺。周師弟前些日,才在衡山頂上紅砂崖採來朱靈草,與醉師叔煉劍。適才我奉師叔妙一真人之命去見白師伯,承周師弟美意,定要送我一程。因為談話方便,飛行很低,看見嶽麓山下站定一位道友,極像你的打扮,正想下來,就接著你的飛劍,不料果然是你。我現在很忙,急於回山覆命之後,還要到別處去。鐵蓑道人已往貴州去了,你要尋他,可到安龍、貞豐瘴蠱最多的一帶,前去尋他,必能遇見。

至於求師父再收你回到門下一層,師父已知你這三年來的苦修,雖未明說出來,看去意思很好,能求白師伯講情,那是再好不過。你這兩年所採的藥,頗非容易,你到處奔走,萬一失落,豈不可惜了?由我先帶回去吧。如今你既和周師弟認識,你請他引見白師伯便了。"說罷,又託付周淳幾句。並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請他不必再送。然後一道金光,破空而去。周淳也追他不上,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便同黃玄極在廟中談了一陣,很是投機。一會心源來到,黃玄極因是初交,不好意思說出前事。心源知機退出後,二人又談了一陣。黃玄極便求周淳引他去見追雲叟,周淳點頭應允。二人出廟,見心源不在廟外,回頭留了一個紙條與心源,便同往衡山去了。

那三魔錢青選與六魔厲吼,本是到長沙來閒逛,順便擄個美女回山受用。才到長沙,便遇見徐嶽,說起八魔主的仇人趙心源,準定明年端午拜山赴約。又說他無意中遇見昔日在青螺山用青罡劍削去四魔主伊紅櫻四指,又用振霄錘連打六魔主厲吼、七魔主許人龍的黃玄極,現在嶽麓山一座破廟內藏身等語。三魔、六魔一聽,勾起舊仇,仗恃近年來在神手比丘魏楓娘那裡學成劍術,又學會了許多妙法,馬上便要到嶽麓山尋黃玄極報仇。還是徐嶽再三勸二位魔主不要心急,先把敵人根底察看明白,是否還有厲害幫手,再行定奪。三魔倒不怎樣,六魔卻是心急非常。當下議定,先尋住所,吃罷酒飯,仍由徐嶽去觀察動靜。二人便去尋好店房,一人尋了一個土娼,飲酒淫樂。這兩個土娼頗有幾分姿色,各樣都來得。二人一高興,便商量就帶這兩個土娼回山,無須再在長沙作案了。到了半夜,不見徐嶽迴轉,好生奇怪。直等到第二天用完晚飯,還是不見回來。三魔、六魔猜是中了敵人毒手,心中大怒。同土娼們盤桓了個盡興,等到夜靜更深,駕劍光同往嶽麓山去尋黃玄極。走到廟中一看,只見屋內油燈還亮,到處尋了個遍,並無一人在廟。打算出廟尋找,不想在暗中捱了無數嘴巴,情知不好,便想駕起劍光逃走。誰想空中好似佈下天羅地網一般,無論如何走法,都似有一種罡氣擋住,飛不出去。因為適才在那大樹旁的石頭上坐了一坐,才挨的嘴巴,疑是樹後有人暗算。兩人商量了一下,打算用妖法暗下毒手。誰知唸了半天咒語,那一把陰火競放不起來。借遁又遁不走,才害了怕,向樹神祈告。雖似有點服輸,可是都沒安著好心。原打算假裝祈告,只要看出一些破綻,或者發現一些異狀,便立時用他倆最厲害的看家本事五鬼陰風釘,連他二人的飛劍,發將出去。剛剛祈告不到一半,忽然樹後"噗哧"一聲冷笑,先還疑真是樹神復活,嚇了一跳。三魔何等機警,已知上了人家大當。留神往前一看,已看出心源的一些身體,故意裝作不知,口中還在祈告。一個冷不防,左手陰風釘,右手飛劍,同時朝樹後那人發將出去。

心源先時聽到後面冷笑,本已嚇了一跳。方幸前面二人不曾看見自己,忽見黃光綠火飛來,自己身體不能動轉,不但無法抵禦,也不能逃走,只得長嘆一聲,閉目等死。半晌工夫,耳邊只聽一種清脆的聲音,好似小孩打巴掌一般清脆可聽。偷偷用目一看,前面二人竟然對打起嘴巴來,你打我一下,我還你一下,都是用足了力氣,彷彿有什麼深仇似的。心源好生不解。再用目往四外搜尋時,忽見身旁不遠,有一叢黃光綠火不住地閃動,與適才二人所發出來的一模一樣。先還疑是那二人同黨,後來定睛一看,不由心中大喜。原來那旁站定的,正是白日拿自己當空子,請他吃酒的窮老頭子,一手托住綠光,一手托住黃光,在那裡擺弄著玩。不由恍然大悟,才明白這兩個人無端捱打被困,定是受了那老頭子的法術所制。只看他來去隱形,伸手收去人家的法術、飛劍,便知決不是等閒之輩。只不明白他為何將自己也困在這裡,可惜不能轉動,不能過去相見,急得心中不住地默祝。那二人直對打了半夜,還是不肯停手。最奇怪的,是下半身站在那裡不動,上半身就只兩手可以掄動起來。剛好三魔的左手打在六魔的臉上時,六魔的左手也同時打在三魔的臉上。左手打罷,右手又照樣來打。二人站的地方,也再沒有那麼合適。你打過來,我也打過去,快慢如一,距離一樣。叭叭叭叭的聲音連響個不住,要快也一樣快,要慢也一樣慢,好比轉風車一般,勻稱極了。

心源驚魂初定,知道那二人已被老頭困住,暫時不能侵犯自己。仔細往那二人看時,雪光底下,業已看出他二人臉腫血流,氣竭力盡。再看那老頭,將那綠火與黃光擺弄了一會,好似玩得討厭起來,倏地兩手合攏,只幾搓的工夫,光焰漸小,轉眼隨手消滅。然後踢趿踢趿地跑到那兩人面前,笑嘻嘻地說道:"你們這兩個魔崽子,平日狐假虎威,無惡不作,無論誰衝犯你們一點,不管有理無理,動不動尋人報仇。今天老頭子教訓教訓你們,再不洗心革面,我看你們還能看幾回龍舟嗎?"那二人已然痛楚非常,四條有氣無力的臂膀,還是一遞一下地打著。聽了老頭之言,知道遇見能手將他們制住,無法脫身,又羞又急,又痛又怕。叵耐嘴裡說不出話來,兩隻手又不聽使喚,各把自己的人打個不休。萬般無奈,只得把一雙眼睛望著老頭,露出乞憐之態。那老頭想是看出行徑,笑對二人道:"你兩個魔崽子也有打人打累的時候?你們也不打聽打聽,嶽麓山上有你們魔崽子發橫的地方嗎?"正說之間,隱隱聽出有破空的聲音,老頭拿眼睛往空中一望,說道:"我的帳主又來了,便宜了你這兩個魔崽子!"說罷,那兩人才得住手不打,各人垂著兩條臂膀,在雪地裡直哆嗦,兩張臉上業已打得嘴破出血。有心用手去摸,都抬不起膀子來。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哭不得,笑不得,把初來時盛氣銷磨了個乾乾淨淨。再看那老頭子時,已拖著兩隻鞋,踢趿踢趿往廟後走去了。

心源見那老頭行徑,再把那白天遇見他所說的那一番話仔細一尋思,忽然心中大悟。暗想:"他曾說他妻子叫凌雪鴻,凌雪鴻的丈夫,不是五十年前江湖上人稱追雲叟、嵩山二老之一的白谷逸白老前輩嗎?自從凌雪鴻在開元寺坐化以後,久已不聽見他的蹤跡,不想倒被自己無心遇見。"暗恨自己無緣,白天只覺凌雪鴻三個字聽去有些耳熟,如何竟會想不起來,把這樣第一等的有名劍仙當面錯過了,越想越後悔,一生氣,伸手把自己打了一下。猛想起適才看見二魔時,被人用法術將自己制了個動轉不得,這一嘴巴倒把自己打醒。再伸了伸腿,也能動轉,知道法術已解。正要邁步走出,又想起這兩個魔主,追雲叟雖然收拾了他們一頓,並未將他二人除去,現在外面未走,出去豈不碰個正著?重又縮了回來。

那錢、厲二魔法術解去後,知道這裡不能容他們猖狂,本想遁去,怎耐適才自己打了半天,手腳疼痛得要斷,臉破血流,周身麻木,只得在地上你靠我,我靠你,打算溜個幾十步,活動活動血脈再走。正在這時,忽聽樹後叭的一聲,與剛才打嘴巴聲音相似,嚇了一大跳。六魔厲吼不顧疼痛就要逃走。三魔錢青選比較鎮靜,連忙用目往樹後一看,見那樹後出來一人,口中說道:"大膽魔崽子!還敢在此逗留,莫不是還嫌打得不夠麼?"三魔錢青選奓著膽子問道:"我二人少停即走。仙長留名,好作將來見面地步。"那人答道:"你不必問我姓名,適才走的,便是我師父追雲叟,因見你二人竟敢跑到本山擾鬧,將爾等懲治了一頓,命我在此監視爾等逃走。若再留連,我就要不客氣了。"話言未了,錢、厲二魔才知剛才那老頭子是嵩山二老中的白谷逸,知道碰在硬釘子上,嚇了個魂不附體。不等那人說完,不顧疼痛,駕起劍光,逃回青螺山去了。

原來心源在大樹背後,因為一個不留神,被錢、厲二魔發現。知道不能再隱身,要憑本領又絕不是他二人的對手。急中生智,知道二魔被迫雲叟戲弄半天,已成驚弓之鳥,好在除八魔邱齡外,錢、厲二人並不認識自己,索性假充字號詐他一詐。不想二魔果然上了他的當,嚇得負痛而逃,心源暗暗好笑。忽見前面山麓畔又縱出二人,急忙定睛一看,見是黃玄極同周淳,才放了心,三人聚在一處。黃玄極同周淳是因為到了衡山,追雲叟業已出外,二人等了一會也無法可想。周淳受了諸葛警我的敦囑,為友心切,知道追雲叟常到嶽麓去閒遊,便又陪了黃玄極一同回來,或者僥倖能夠在路上相遇。二人駕起劍光,飛離嶽麓山畔不遠,黃玄極練就一雙夜眼,早看出廟前雪地上,有兩個奇形怪狀的人在那裡打旋轉。他為人精細,忙拉周淳按落劍光,在稍遠處降下,將身伏在一個大岩石後面。用目往前看時,那兩個奇形怪狀的人中,有一個正是自己當年結下深仇的六魔厲吼,那一個想來也是八魔中同黨,前來尋自己晦氣的,大吃一驚。知道如今八魔學了許多妖法,自己絕非敵手;周淳初學劍術,根底還淺,更不願連累朋友一同受害。正打算招呼周淳逃走,忽見樹後又出來一人,只一照面,便將二魔驚走。定睛一看,見是心源,並不知追雲叟業已將二魔制伏,還疑心是心源本領,好生佩服。及至同心源見面一問,才知是追雲叟所為,好生後悔來遲了一步,不曾相遇,白白跑了一趟衡山。

心源同周淳二次見面之後,才知就是追雲叟新收的弟子,想起傍晚酒樓上所說的那一番話,暗暗好笑。這時黃玄極也不再隱瞞,便把自己得罪師父,意欲請追雲叟緩頰的話說了一遍。三人同進廟內,議定先在廟中住下,決意設法求見了追雲叟再說,如能直接請他相助,豈不大妙,又談了一會,周淳告辭回山,黃、趙二人便請他見了追雲叟,代為先容,明日二人即去求見。周淳道:"家師對待門下極為恩寬,我雖入門不久,有時話說得冒瀆一點,他老人家向不怪罪。話是我可以替二位說,不過他老人家若不願相見,二位無論如何想法,仍是無效的。"

周淳作別走後,黃、趙二人到了第二日早起,至至誠誠,一同到了衡山,追雲叟仍未見迴轉。心源想起追雲叟愛喝酒,又同黃玄極把城裡城外大小酒樓酒鋪尋了個遍,仍是尋訪不出一絲蹤影。似這樣每日來來往往,連去衡山多少次,總未見著追雲叟。過了十多天,二人正預備動身到衡山去,忽然周淳御劍飛來,說是峨眉派與各異派明年正月十五在成都慈雲寺、辟邪村兩處鬥劍,追雲叟業已回山,傳了周淳好些劍術,叫周淳日內先到成都,與醉道人送還飛劍。周淳便把黃、趙二人求見之事代為婉陳。追雲叟說,此時忙於佈置成都之事,無暇及此,好在距離端陽為期尚遠,叫黃、趙二人不必性急,也不必到成都去,只在嶽麓山暫住,暫時也無須到雲貴去尋鐵蓑道人,尚有用他二人之處。並帶來書信,叫他二人到了明年二月初三,按照書信行事等語。黃、趙二人聞言大喜,立時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又過了不幾天,周淳果然來與他二人作別,徑往成都去了。周淳到了成都情節,前書已有交代。

且說黃、趙二人,自從周淳送信,知道已蒙追雲叟應允相助,各人去了一塊心病。又知錢、厲二魔受了追雲叟懲治,八魔知道追雲叟在衡山隱居,決不敢輕易前來啟釁。心源內功雖佳,飛劍卻是未有深造。黃玄極得過玄真子真傳,自比他較勝一籌。心源便不時向他請教,黃玄極也毫不客氣,盡心指點。二人安住在嶽麓山,倒也不顯寂寞。衡山原有七十二峰之稱,湘江又環繞其下,襯上平原的紅土與青山綠水,交相輝映,在在都能引人人勝。二人除了練習劍術及打坐外,不時也到各處名勝地方閒遊。

光陰迅速,不覺已將近除夕。有一天,二人無意中走進城去,忽見路旁有一座酒肆,裡面顧客雲集,非常熱鬧。心源看那地方很熟,才想起昔日同追雲叟初遇時,在這裡喝過酒。

偶一高興,便約黃玄極上去,沽飲幾杯。上樓一看,業已座無虛席,候了有片刻,才由酒保在朝街一個小角上,收拾出一張小桌同兩把椅子。心源心想:"今天已是二十八,還有兩日便要過年。店家都忙於收帳齊市,普通人家誰不籌備過年,怎麼今天這酒樓上會這麼熱鬧?

好生奇怪。"正在尋思,酒保已將杯著擺好,問要什麼酒菜。心源隨意要了幾樣葷素酒菜。

酒保招呼下去,半晌還不見端菜上來,人也不見。黃、趙二人本來涵養功深,知道客多事忙,倒也不在心上。接近心源有一張桌子上面,原坐著兩個買賣人,只喝得一半,因久等酒菜不來,喊來酒保,剛要發作,那酒保卻悄悄地在那人耳邊說了幾句話。那兩個買賣人聞言,不但沒有發作,臉上反顯出一些驚恐之容,也不再催下餘酒菜,匆匆給了酒保一些散碎銀子,慌不迭地下樓而去。這二人剛走不多一會,又上來一個酒客,生得虎背鳶肩,堂堂一表,上樓只看了看,徑往那張空桌上坐定。這時滿堂客人正在哄飲,呼麼喝六,熱鬧非常。那人上來時,酒保正送先前二人下樓,見又來了這麼一位,眉頭一皺,走將過來,賠笑說道:"小店今日因是快過大年的時候,不曾預備得多少東西,不想今天來客特別得多,所有酒菜差不多俱已賣盡。請客官包涵一點,上別家去吧。"那人剛要答話,正趕上先前招呼黃、趙二人就座的酒保,一古腦兒連同酒飯包子都端了上來。心源原想同玄極兩人慢慢淺斟低酌,不曾想到先是久等不來,一來卻是連酒帶飯一齊來,有許多吃食並未要過,他也一齊送來,惟獨酒卻只有一小壺。心想:"也許灶上大忙,故爾趁空並作,一齊送來;再不然就是適才酒保聽錯了話。既已一齊送來,只好將就。惟獨這一小壺酒,如何夠二人之飲?"便笑對那酒保道:"這酒太少,好在酒不要現作,你給再來七八壺吧。"那酒保聞言,又跟對待先前二人一樣,湊近心源耳畔說道:"今天這裡有事,客官最好少喝一點酒,改日再補量吧。"

心源聞言,知道其中必有隱情,揣知必是當地有什麼土豪惡霸要在此生事。適才上樓不曾留意旁人,這時不禁用目往四外一看,果然那滿堂酒客,除了雅座以內看不見外,餘下差不多一個個俱是橫眉豎目,短裝縛褲,愈加明白了大半。知道盤問酒保也不肯說,估量這些人無非市井無賴,憑自己一人也足以對付,索性不問也不走,藉著吃喝看一個究竟。便用好言向酒保商量道:"你只管放心,我同這位道爺俱是外鄉人,決不會在這裡多言多事。不過我二人因聽說你酒萊好,特意前來過酒癮,飯吃不吃不算什麼,酒卻不能不飲。我二人酒量大,酒德好,只躲在這偏角吃喝,回頭多給你小費,還不行嗎?"說罷,便取出十兩一錠銀子,叫他存櫃,吃完再說。那酒保略尋思了一下,便囑咐心源:"少時無論看見什麼,不要說,不要動。如果看見有人相打,這樓角有一個小門,進去便可轉通到另一個樓梯下去。剩的銀子,改日再算。"說罷,剛要轉身,忽聽一人大聲說道:"眾人都賣,為什麼偏不賣我?我在這裡吃喝定了!"

心源回頭一看,正是適才上樓那一個酒客,因為酒保勸他到別家去飲,言語不合,爭吵起來。同他說話的那個酒保,見他發急大嚷,不住地低聲央告。那人還是執意不從。心源回頭的時節,正與那人打了個照面,覺得他英姿勃勃,一臉正氣,一望而知是一個江湖上的豪傑,不禁動了惺惺相惜之意。見他同那酒保爭執不已,一時高興,便過去排解道:"他們今日買賣委實甚忙,想是知道酒菜預備得不齊全,怕耽誤了客官飲食,所以請閣下到別家去飲。我們萍水相逢,也算有緣,閣下如不嫌棄,何妨移尊到兄弟那張桌上同飲,何必同他們小人慪氣呢?"那人見心源談吐豪邁,英氣內斂,不禁心中一動,見心源相邀,連忙接口道:

"在下一個出門人,本不願同他慪氣。這廝說酒菜不全,原也不能怪他。末後他說,如果我定要在此飲酒,等一會兒出了差錯,休得埋怨他們。問他細情,他又不說,反說上許多恐嚇的話語,叫人聽了不服。既是閣下美意,在下也未便再同他計較。不過萍水相逢,就要叨擾,於心不安罷了。"心源知他業已願意,又客氣了兩句,便請那人人座。說話時節,先前同心源說話的那個酒保,不住站在那人背後使眼色。心源知他用意,裝作不知,竟自揖客入座。那個酒保無法,只得問那人要吃什麼。心源搶著答道:"這裡有許多菜,才端上來還未動。你們今日既是菜不齊全,隨便把順手得吃的配幾樣,先把酒拿來就得了。"那酒保重又低聲說道:"客官是個常出門的好人,適才我說的全是一番好意,還望客官記在心頭,不要大意,"心源道:"我們知道,你先去吧。"

酒保走後,心源又將黃玄極向那人引見。彼此通問姓名之後,那人忽然離座,重向心源施禮,連說"幸會"。原來那人就是陶鈞在漢陽新交的好友展翅金鵬許鉞。自從他與餘瑩姑江邊比劍,矮叟朱梅解圍,眾人分手之後,便決意照朱梅所說的話,將一切家務料理完竣,開春之後,到宜昌三遊洞去投到俠僧軼凡門下。光陰迅速,轉瞬年關,猛想起長沙還有兩處買賣,因為這兩年懶於出門,也沒有去算過帳。如今自己既打算明年出外訪師,何不趁著這過年將它結束,是賠是賺,省得走後連累別人。想到這裡,便將他的一兒一女接回家來,告訴他的姑母,說自己年前要趕到長沙收帳,不定能不能回來過年,家中之事便請他姑母照料。一切安排妥當,又在家中待了幾日,直到臘月二十左右,才由家中到了長沙。問起他所開的那兩家買賣,恰好一賠一賺。許鉞大約看了看帳,便吩咐主事的結帳收市,將這兩處生意盤與別人。這兩處主事人都甚能幹,聽了東家吩咐,勸說兩句無效,只得照辦。到了二十六,兩處買賣分別結束清楚,一算帳,除償還欠帳外,還富餘三千多兩銀子。這樣迅速,大出許鉞預料。便將這三千多兩銀子,分給主事的鋪掌同人一半,將餘下的一半打成包裹,準備帶回家去。因想到衡山嶽麓一帶去遊玩個暢,便不想回去過年。第二天假說回家,辭別眾人,搬到店房去住,先在嶽麓山去遊了一天。第二日無意中聽人說這家酒樓酒菜極好,跑上來買醉,不想那酒保卻託詞拒絕。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2:47

第六十二回 抱不平 同訪戴家場 負深恩 阻婚淩氏女

許鉞為人原極平和機警,酒保初同他說時,語近恐嚇,知道話出有因,其中必有緣故,本不想同他計較。忽然看見大桌子上坐著七八個人,裝束相貌,周身俱是匪氣。內中有一個人更生得兔耳鷹腮,一臉橫肉,一望而知不是善良之輩。許鉞同酒保爭執,他不住地在一旁斜視,帶著一種極難看不屑的神氣。許鉞先還想忍耐下去,後來一想:"日前聽說長沙城內出了一個惡霸,叫作老疙疽羅文林。另外還出了一位英雄,叫作玉面吼白琦,非常了得,看今日酒樓上神氣,必與這兩人有關,何不趁此機會見識見識?自己不久便要出世,倘在此遇見不平之事,何妨伸一伸手,替人民除去禍害,自己再趕回家中料理料理,遠走高飛。"想到這裡,不禁勾起雄心,故意大聲說話,原是取瑟而歌之意。心源過來解勸,一見面便知不是常人。及至問起姓名,才知是好友陶鈞的師父,那一個道士也是劍俠一流。心中大喜。雙方敘禮之後,許鉞又把陶鉤已得了一位劍仙為師之事說了一遍。他為人持重,因為俠僧軼凡是否收他為徒,尚說不定,故此把這一節沒有說出來。

三人在酒樓上正談得投機,忽然樓下一陣大亂。接著樓梯登登直響,上來一人。生得非常矮小,手中拿著四個鐵球,在手上滾得叮噹亂響;招耳掀鼻,尖嘴鷹目,眼光流轉,一臉精悍之氣。這人未上來時,樓上面酒客吃酒豁拳,聲音嘈雜。這人剛一上樓,立刻全堂酒客停杯放著,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九大爺",隨即深深施了一禮,滿堂鴉雀無聲。那人連正眼也不看他們,彷彿在鼻孔裡哼了一下。早已由一間官座裡擠出來的七八個人,眾星捧月一般將那人簇擁到官座裡去了。心源等坐的地方在偏角上,本不容易被那人看見,偏偏從官座出來的那一群當中,有一個身體高大的漢子,看見全堂酒客只心源等三人未曾起立,狠狠地打量了心源等一眼,竟自進屋去了。那矮人進去後,全堂酒客重又亂將起來,這一次可與適才喝酒時情形不同,沒有一個敢大聲說話,俱都是交頭接耳,嘰嘰咕咕。那些酒保也全都上來,趕往官座內張羅去了。先前伺候心源這一桌的酒保,卻跑過來悄悄對心源說道:"客官酒飯如果用畢,就請回吧。"心源正要答言,忽見那官座內有一個人走出來,對著樓上面那一夥人只招呼得一句話,滿樓酒客轟然四起,拿東西的拿東西,穿衣服的穿衣服,只聽樓板上一陣雜亂之聲,一霎時這百多酒客爭先下樓,走了個乾淨。許鉞耳聰,恍惚聽見那人說的是"戴家場"三字。那酒保見心源假裝聽不見,知道他們三人尚無去意;又見這一班酒客紛紛走去,知道不會再有什麼差錯。恰好樓下有人喚他,便自走去。

許鉞問心源:"酒保是不是又來催走?"心源道:"你猜得正對。我看今天這些人皆非善良之輩,想必是又要欺凌什麼良善,在此聚齊,也未可知。"許鉞道:"後輩日前來此收帳,一路上聽見人說,長沙出了一個惡霸,名叫老疙疽九頭獅子羅文林。想必這些人當中就沒有他,也必與他有關。適才我彷彿聽見他們說出'戴家場'三字,大約就是他們去的地點了。"還要往下說時,黃玄極忽對二人使了一個眼色,便都停止不語。回頭看時,官座門簾起處,那矮子已慢條斯理地走了出來,其餘七八個人跟在後面。內中有一個生得特別高大,走到樓梯跟前,猛回頭看見黃、趙、許三人,便立定了腳,待要說些什麼似的。正在此時,樓梯登登直響,又跑上來一人,朝那矮子悄悄報告了幾句話。那矮子聞言,雙眉倏地一豎,也不再顧黃、趙、許三人,喊一聲走,由這一夥人簇擁著下樓而去。

他們走後,先前酒保才上來招呼心源等道:"這番清靜了,諸位請自在安心吃酒吧。我們東家知道三位是過路人,適才多有怠慢,特意叫我們這裡的大師傅做了幾樣拿手菜,補敬三位。三位還要什麼,我一同去取來吧。"說罷,轉身要走。心源連忙一把將他拉住,說道:"你們有好菜何不早說?我們如今業已酒足飯飽,改日再擾你們吧。只是我不明白,你們開的是酒飯鋪,先前我這位朋友要酒要菜,你們那一個夥計竟然不願賣他,彷彿欺生似的,如今又來賠話,是何緣故?"酒保聞言,先抬頭四下看了一看,才悄聲說道:"本不怨三應生氣。今天因為羅九太爺在此請客,這座樓面原不打算讓給外人的。偏偏羅九太爺手下什麼樣人都有,照例不許人問的,我們這本地差不多都知道,只要遇見,自己就會迴避。先前你老同這位道爺上來時,我們也不知是不是羅九太爺的客。及至坐定,要完酒菜,才知二位是過路客官,已經要了酒菜,怎好說出不賣來?後來東家知道,著實埋怨了我幾句,說今天九太爺請客,是在怒火頭上,非比往日,忠心伺候還怕出錯,如何將座賣給外人?話雖如此說,但是也不便催二位走,只得叫大師傅勻出工夫,將二位酒菜一齊做得,端了上來。原想二位吃完就走,不想又上來了這位客官,我們那個夥計不會說話,招得這位客官生氣。幸而所說的話,因是外鄉口音,沒被他手下人聽了去;又多虧你家解勸,給請了過來。要被他們聽見,那亂子才大呢!雖然三位在這裡吃喝,我們背地裡哪一個不捏著一把汗?也怪我們剛才不預先打個招呼,以致九太爺上來時,三位連起立都不起立。幸而在偏角上,九大爺不曾看見;他手下人,又因為九太爺心中有事,顧不到這裡,沒有閒心和三位淘氣。如若不然,慢說九太爺不答應,連他那一班手下人也不肯甘休的。"心源聞言,笑問道:"這羅九太爺這般勢要,想必是做過大官的吧?"酒保聞言,抿了抿嘴笑道:"你家少打聽吧,三位俱是外路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耳不聽,心不煩,吃喝完了一走,該幹什麼幹什麼,比什麼都好。"

心源知他不敢明說,還待設法探他口氣,樓下已有人連聲喊他。這時樓上除心源三人外,並無他客。許鉞起身漱口,無意中挨近樓梯,聽見店主人嘴裡嘰咕,好似埋怨剛才那個酒保,耳邊又聽得"戴家場"三字。知道酒保決不再吐真言,便回桌對心源一說。心源道:"我想這裡頭必有許多不平之事在內,店家恐怕連累,未必肯說實話。許兄如果高興,何不問明戴家場地址,我們一同去探看個明白何如?"許鉞自然深表贊同。當下重喚酒保,果然不是先前那人,三人也不再說什麼,將酒帳開發。下樓之時,走過櫃房,許鉞順便問了問戴家場路徑。櫃上人一聽問的是戴家場,臉上立刻有點驚異神氣,反問許鉞找誰。許鉞心中卻不曾預備有此一問,因日前聽說過一個姓白的俠士,隨口答道:"我找一位姓白的。"櫃上人聞言,愈加驚惶,忙說道:"這個地方我們不知道,你出了南門再問吧。"三人見櫃上的人如此說法,知道他們怕事,便不再問。聽他說話神氣,料那戴家場在南門外,便一同往南門外走去。

出城走了十多里路,問了好幾個路人,才知道那戴家場在白答鋪西邊,離長沙還有五六十里路哩。再一打聽羅九同白琦的為人,提到白琦,差不多還有肯說一句"這是個好漢子"

的;再一提羅九,便都支吾過去。三人問不出所以然來,見天色尚早,好在沒事,雖然許鉞不會劍術,也能日行數百里,索性趕到戴家場去看個明白。行路迅速,走到西初光景,已然到了白箬鋪。從路人口中打聽出戴家場還在前面,相隔有六七里地。趕到那裡一看,原來是位置在一座山谷之中的一個小村。這時天已黃昏,四野靜蕩蕩的,看不出絲毫跡兆,疑是適才許鉞聽錯了地方,或者長沙城外另還有個戴家場也未可知。不過既然到了這裡,索性打聽個明白,便往村內走去。走出不多遠,見有人家,是一個鄉農,正從山腳下撿了一捆枯枝緩步回村,看上去神態很安閒。心源便上前打聽這裡可是戴家場。那鄉農朝三人上下望了兩眼,點頭道:"我們這裡都姓戴。三位客官敢莫是尋訪我們戴大官人的麼?請到裡面去,再尋人打聽吧。"心源道聲"打擾"後,同了黃、許二人,照他所說的路徑走去。只見前面高山迎面而起,擋住去路,正疑走錯了路。及至近前一看,忽然現出一個山谷,兩面峭崖壁立,曲折迂迴,車難並軌。這地方真是非常雄峻險要,大有一夫當關之勢。在谷中走了有二三里路,山谷本來幽暗,天又近黑,三人走路的足音與山谷相應,越加顯得陰森。三人不時抬頭,看見半山崖壁間有十幾處類乎大鳥巢的東西,也沒做理會。又走了裡許路,谷勢忽然平展開來,現出一方大廣場,場左近有百十戶人家。近山麓有許多田壟,方格一般,隨著山勢,一層層梯子似的,因在隆冬,田都是空的。

這時天已昏黑,心源走近那些人家一看,且喜俱未關門,不時聽見績麻織布的聲音。恰好這家人家正走出一箇中年漢子,見心源等在門外盤旋,便問作什麼的。心源仍照先前一樣,問這裡可是戴家場。這時房內又走出一個年輕漢子,先前那人不知嘴裡說了一句什麼,這後出來的便朝心源看了一眼,走向後面去了。先前那人便向心源道:"這裡正是戴家場。你們是從哪裡來的?何事到此?"可笑心源、許鉞在江湖上奔走多年,只因在酒樓上看見羅九那般大氣焰,疑心他率領多人,到戴家場欺壓良善,激起滿腔義俠之心,一路趕來,逢人便問,匆忙中竟會沒有預備人家回問。黃玄極又是素來不愛多說話的人,這一下幾乎沒有把心源問住。只得隨便編謊道:"我等聽說戴家場明天有集,特意前來趕集辦年貨的。"那人聞言,只冷笑了一聲,回身便走。心源也知自己答得不對,豈有住在城裡的人,除夕頭兩天還連夜到鄉下趕集的?三人吃了一個沒趣,只得離了那家。

黃玄極猛道:"我們真是太呆了。你想那一夥人下樓不多一會,我們便追了出來,我們三人的腳程何等快法,那羅九縱然了得,他帶的那一夥人差不多都是些無用之輩,豈有我們追趕不上的道理?這條路上通沒有見那些人的蹤跡,我們莫非上了當吧?"趙、許二人恍然大悟,暗笑自己魯莽。正商量回轉嶽麓,等明早再設法打聽時,忽然一道九龍趕月的花炮,從廣場北面一家院落中沖霄而起,一朵碗大的星燈,後面隨著九條大花,飛向雲霄,煞是好看。許鉞道:"想不到這一個山凹小村裡,還造得這般好花炮,這裡居民富足也就可想了。

"說罷,正要轉回來路,忽聽噹噹噹一片鑼聲,山谷迴音,響聲震耳。先還疑是打年鑼鼓過年,一會工夫,遍山遍野四面俱是鑼聲。黃玄極道:"鑼聲之中帶有殺伐之音,莫非許居士沒有錯聽,畢竟那話兒來此尋釁吧?"話音未了,鑼聲停處,廣場北面卷出一隊人來,接著遍山火把齊明。黃、趙、許三人正在驚異,那一隊人已走離三人立處不遠,為首二男一女。

兩個男的,一人手持兩根十八環鏈子架,一人手持一杆長槍;那女的手持雙劍。除那使槊的年紀稍長外,其餘一男一女都年約二十左右。走到近前,一聲號令,隊伍倏地散開。那使槊的首先喝道:"羅九門下走狗速來納命!"

許鉞見那使槍的少年非常面熟,手上的兵器又和自己門戶中所傳的式樣一般,好生奇怪。還未及三人還言,那使槍少年已縱身上前,失聲喊道:"來者不是馨哥麼?"許鉞聽那人喊他乳名,越發驚異,近前仔細一認,只覺面熟,還是想他不起。那人卻已認出許鉞,一面止住眾人,上前施禮道:"我是你離家逃走在外的十三弟許鐵兒,現在改名許超的便是。馨哥事隔十二年,不認得兄弟了吧?"許鉞這才想起,這人便是十二年前因為學武逃走的一個叔伯兄弟許鐵兒,彼時他才九歲。他的父親原和許鉞的父親是同胞,生了有七八個兒子,最後一個便是許超,乳名鐵兒。從前在書房中不喜歡讀書,時常偷偷去看叔伯哥哥許鉞練許家的獨門梨花槍,將招式記在心頭,揹著人練習,書卻不愛讀。到第九歲上,因為逃學習武,被他父親打了一頓,便從家中出走,久無音信。不想在這裡見面,如何不喜。

當下許鉞便將黃、趙二人介紹見面,許超也把他同來的人引見。那使槊的便是此間地主飛麒麟戴衡玉。那女的是衡玉的妹子戴湘英,人稱登萍仙子。大家見面之後,知是自己人,戴衡玉便邀三人至家中敘話。黃、趙二人正要打聽羅九為人,許鉞又是骨肉重逢,自是願意。心源便問衡玉道:"如今大亂之後,地方倒還安靜,貴村設備這般周密,莫非左近還藏有什麼歹人不成?"許超搶著答道:"話長著哩,三位回到家中,見了我們大哥再說吧。"這時山上火把依然通明,隊伍也跟在眾人後面,步列非常整齊。衡玉笑道:"只顧招呼遠來嘉客,也忘了開發他們。"說罷,把手一揮,一聲梆子響處,這些隊伍倏地左右分開,化成兩隊,一隊往南,一隊往北,遠望過去,好似兩條火龍,婉蜒緩向村後。遍山火把,通都不見,仍是一片空廣場,靜蕩蕩地一個人影也無。只剩明星在天,寒風吹到枯樹上颼颼作響。回望來路,山崖上面也有十幾處火光依次熄滅。才知適才進來的山谷中所見烏巢一般的東西,皆是埋伏,不禁佩服此中人佈置得周密。若不是許鉞同來,兄弟重逢,自己同黃玄極會劍術的話,要想出去,還不一定怎麼樣呢。

一行談談笑笑,走到北面一家人家,迎面有座照壁,門牆高大。門首站定一人,後面跟著許多長年。見眾人走近,迎上前來迎接,笑道:"適才聽人誤報,說是羅九又派人公然尋上門來。不想俱是自己人,做張做勢的,好叫嘉客見笑。"許超忙向黃、趙、許三人引見道:"這位便是我們的大哥玉面吼白琦的便是。村中行兵部署,全是大哥出的主意呢。"戴湘英見許超毛急,瞪了他一眼,說道:"也沒有你這人這般猴急,什麼話都怕說不完似的,無論什麼人見了面,恨不能連家譜都背出來哩。"許超吃了一個搶白,低頭不語。這時黃、趙、許三人同白琦、戴衡玉又說了許多仰慕和客套話,才一同進內。裡面房屋甚是闊大,傭人也甚多。未及敘話,長年已來催客人席。白琦道:"今日是我二弟先父忌日,備有酒筵,適才上祭之後,正預備吃年飯,忽聽人報說陳圩來了奸細,滿以為這年飯要吃不舒服。不想來了三位嘉賓,真是幸會!我們索性人座再談吧。"黃、趙、許三人見這三個主人英姿勃勃,非常豪爽,倒也不客氣,由主人邀進廳堂入座。

上酒菜之後,問起根由,衡玉道:"那羅九原是長沙城外一個破落戶,因為他生得雖然矮小,卻是力大如牛。他能運氣,將一隻臂膀上鼓起九個疙疽,於是人家都叫他作羅九疙疽。後來因為在賭場和人打架,被一個有名武師衛洪打了一頓,栽了跟頭,立腳不住。不知怎的,會跑到陝西大白山積翠崖峨眉派劍仙萬里飛虹佟元奇門下,學了一身驚人本領,去了九個整年頭,去年年底才回轉長沙。第三天,便去尋衛武師報仇,才兩三照面,便被他用內功將衛武師心臟震碎。回去不到三天,生生腹痛腸裂而死。衛武師本是資江人,長沙城內有一家姓俞的富家,名叫俞允中,請來教武的。他死之後,羅九便託人向俞公子說,打算要謀那教師席位。偏偏俞公子雖然年輕好武,人卻正派,並且念舊,不但拒絕了他,還要四處聘請能人給衛武師報仇。聽說我會幾手粗拳粗腳,幾番著人前來聘請。我因自己原是務農為業,不願招惹是非;再說衛武師是長沙有名的人物,尚且不是敵手,那廝又是劍仙門徒,不知他的深淺,萬一抵敵不過,白白丟人,只得託詞拒絕。

"離我們西南二十里一個山凹中,有一個村莊名叫陳圩,同俞家因是世仇,聽說羅九本領了得,忙用卑詞厚禮聘到家中。羅九因見俞家不用他,本已懷恨在心,陳家派人前去聘請,正合心意,當下一請就到。陳圩的首領名叫陳長泰,外號人稱地頭蛇追魂太歲,原來就橫行鄉里,無法無天。羅九一來,更是如虎生翼,不多幾日,便尋俞家開釁。俞允中自知不敵,又親來尋我。我彼時正為先人營墓,無法分身,又自知不是對手,才教俞允中差人與陳圩送信。大意說:你無須倚仗人多逞強,我姓俞的自有個交代,請等我一年,讓我把家務料理清楚,明年今日,我準到陳圩來領教便了。那天恰是今年二月初三。自從回覆他們之後,按照江湖上的規矩,雖未再去尋俞允中生事,可是把俞家挨近陳圩的一條水溝硬給霸佔了。俞允中無法,只得忍氣吞聲,四處訪請能人。直到中秋節前,白大哥從善化迴轉長沙,在嶽麓山腳下遇見一夥人打群架,勸解不從,被白大哥將山腳下一塊六七尺方圓大石舉將起來,將眾人鎮住,一時威名傳遍了長沙。俞允中聽見信,連夜趕到此地,苦苦央求,給他助拳出氣。白大哥先還不肯,經不住我在旁邊苦勸,才得應允,只叫他在期前不要傳揚出去。白大哥原是湖南善化大俠羅新的表弟,在長沙頗有名聲,從幼小便和我在一起長大。他家只在長沙城內開一家筆鋪,除了有老年寡嫂同兩個幼年侄兒外,並無他人。出門時節,叫我代為照應。我索性就請搬來同內人們一起住,又方便,又熱鬧。所以他每次回來,總住在我這鄉下,很少往長沙城內去。俞允中回家之後,因為遵從大哥之言,只說大哥謝絕了他。羅九聽了愈加高興。

"也是合當有事。陳長泰原是懼怕衛武師才搬到鄉下去住,住了兩年,未免嫌厭。衛武師已死,又添了一個厲害爪牙,還怕誰來?過了中秋,便同羅九帶了一班狗腿,重回城中居住。俞允中知他回來,便避著他,不常出門。起初兩人不見面倒還沒事。到了臘月初頭上,俞允中因有人與他提了一門親事,往城外岳家前去行聘。這女家姓凌,也是練武的世家,世代單傳。未後這一代名叫凌操,只生一女,名喚凌雲鳳,生得非常美貌,武藝超群。陳長泰以前幾番慕名求親,凌操本精於風鑑,見面後,背地告訴別人:陳長泰腦後見腮,三年之內必遇奇禍,執意不允。陳長泰雖然懷恨在心,怎奈自己本領奈何凌操不得,只索作罷。後來另娶了一個妻子,又買了許多美妾,把此事早已忘卻。這天聽見凌雲鳳反要嫁給他的仇人,如何不恨?便想不等明春之約,就在期前將俞允中打成殘廢,把兩種仇做一起報。叵耐羅九以前在長沙落魄時,受過凌操許多好處;他被衛武師打傷,又是凌操用家傳金創藥給治好的,於心不忍。但是吃了人家的飯,平日又說得嘴響,怎好不從?只得含糊應允。當俞家向凌家提親時,曾有人警告凌操說,現在陳長泰同羅九正與俞允中尋仇,這場親事恐有波折。凌操道:'我見允中為人敦厚,氣度端凝,文武兩面都來得,決非夭折之相。羅九那廝曾受過我的大恩,憑他敢怎樣?'不但立刻應允了媒人,因為愛女的緣故,很鋪張了一下。至於俞允中的心裡,未嘗不知事情危險,一則久聞凌女才貌,二則知道凌家父女本領,想多得一個好幫手,到了行聘這日,親自前往凌家過禮。才走離凌家門前不遠,陳長泰同羅九的埋伏忽然出現。正在不可開交,凌操得信趕到當場,把羅九痛罵了一場。羅九羞惱成怒,同凌操動起手來。凌操到底上了兩歲年紀,一個不留神,中了羅九一掌。俞允中見乃嶽受傷,情急不顧利害,奮身入場,他哪裡是羅九的對手。正在危急之間,恰好三弟從四川回來,路見不平,上前助陣;凌雲鳳也得了信從家中趕來。雙方一場混戰。陳長泰手下傷了不少人,三弟同淩氏父女和俞允中四人,還是敵不過羅九,凌操左手又受了內傷,一路打,一路走,直打出南門外十幾里路。我同大哥得著俞家飛馬報信,迎個正著,將他四人接回來。從此,便與陳長泰、羅九等結下深仇。

"轉眼就是明春二月,彼此都戒備很嚴。羅九因見我們這裡人多,還另約了好些助拳的。我們這裡雖是一個山村,卻是富足。那年吳三桂起事失敗,到處都鬧土匪。自從經大哥用兵法部勒村民,設了許多守望,我們這裡的人都會幾手毛拳,又加上地形太好,深藏山谷之中,稍差一點的地痞棒客,輕易也不敢前來侵犯。這兩年地方逐漸平靖,大哥常往善化,本用不著像早先那樣戒備。偏偏本村人民因見以前設備收有成效,仍願再照式辦下去。推我作個臨時首領,在農事之餘,輪流守望,練習武藝,雖在平靖時節,也是戒備極嚴。此次同陳、羅二賊結仇,自是小心在意,早派人在谷口同沿崖險要處守望,一見面生可疑之人,馬上用號燈遞信。那號燈之法也是大哥所教。用一個方燈籠,三面用木板隔住燭光,一面糊上紅油紙。如果看見夜間谷內有人行走,沒有拿著本村的號燈,立刻由崖上守望的人將紅燈按照來人多少,用預定暗記,向第二個守望的人連晃幾下,由第二個人再接著往下傳。似這樣一個傳一個,傳到廣場前面山崖的總守望臺。我們也同時看那總守望臺上的號燈上所示的人數準備。如果估量來的人多,白日是放響箭,晚上是放起一朵流星火光。這只不過片刻的工夫,全村會武藝的人全體出動,各人奔就各人的行列,隨著我的號令前進。無論來人的腳程多快,還未到前面廣場,我們業已準備,以逸待勞。我們埋伏既多,地勢又非常險要,來犯的人十個有九個成擒的。

"可笑羅九不知厲害,前天晚上派了一個著名飛賊,叫作雙頭鼠文寶黃的,跑來窺探動靜,才進谷口,我們便接著號燈報信。因見來人不多,不似今晚大舉,只由我同三弟、舍妹三人,帶了數十個壯丁迎上前去。文賊見勢不佳,回頭就跑,逃到山谷中間,被預先埋伏下的龍鬚網罩將下來,像網兔一般,將他擒了回來審問。起初見他不過是一個小小毛賊,本不打算要他的狗命。後來問出他的真姓名,知道他是雙頭鼠文寶薰。這廝曾將親兄弟毒打趕逐出去,將家產併吞以後,還嫌他的母親白吃閒飯,強逼著他生身的母親改嫁旁人;平日又在長沙城內無惡不作,是有名的梟獍惡賊。所以容他不得,我問明白了他的真情以後,便將他送到山上活埋。並從他身上取了一個符號,著人與羅九送去。聽說陳、羅二賊得知此事,暴怒如雷,等不到明春,日內便要前來報仇。今晚三位進來的時候,我們接著谷中傳報,還有三位去的那一家也前來送信。因聽說三位進來時節舉動自如,滿不在乎的神氣,疑是陳、羅二賊請來的能者,不敢怠慢,才全體出動。若非三弟與許兄骨肉重逢,幾乎傷了和氣,那才是笑話哩。"眾人哈哈大笑。心源又將城內所聞說了一遍。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3:19

第六十三回 深宵煮酒 同話葵花峪 險道搜敵 雙探魚神洞

大家談了一陣,彼此越來越投機。白琦、戴衡玉兄妹從許鉞口中聽出黃、趙二人俱會劍術,十分欽慕,便請許超轉留黃、趙、許三人助一臂之力。心源道:"鋤暴安良,扶持弱者,原是我輩本分。不過小弟同黃道兄尚有要事在身,二月初三,尚奉有一位前輩劍仙使命,留有書信一封,要到當日才能拆看,偏偏這事約的日期也在這日,能否如命效勞尚無把握。

倘在二月初三以前同他交手,那就可以一定效勞了。"說罷,便將追雲叟命周淳傳書之事說了一遍。還恐白、戴三人不信,又將身旁書信取出。白琦道:"趙兄大多心了。我看羅九見文賊身死,必不能守原定日期。二位既有要事在身,兄弟也不敢勉強。我等總算有緣,現在為期還早,此間頗有清靜房屋,谷中風景不亞嶽麓,何妨請三位移此居住?如到期前陳、羅二賊不來,再另想別法,決不致誤尊事。如何?"黃、趙二人野鶴閒雲,見主人盛意相留,彼此難得意氣相投;又聞得陳、羅二人如此橫行,只要不誤追雲叟使命,正樂得為民除害。

便答應明日迴轉嶽麓,去將一些隨身東西取來,住到二月初三,看了追雲叟書信再定行止。

白、戴二人聞言大喜。凌操同俞允中俱受了羅九的傷,幸而白琦知道門徑,加意治療,在後園養病。聞說來了三位劍俠,連凌雲鳳俱要扶病出來請見。白琦說他二人不能勞頓,隨請黃、趙、許三人入內相見。談起來,凌操還是心源初次學武時的同門師叔,彼此自然愈發親近,第二日,黃、趙、許三人迴轉長沙嶽麓,分別將東西取來,在戴家場住下。惟有許鉞急於要到三遊洞拜師,還要回家料理一切,說住過了正月十五便要回去。白琦見他去意甚堅,不便過分挽留,只得等他住過十五再說。

到了除夕這晚上,戴衡玉大擺筵席,款待三位嘉客。酒席上面,黃玄極道:"那天我們在酒樓上,許三弟明明幾次聽見那一夥人說出戴家場三字,如今三日不見動靜,莫非那廝另有詭計?我們不可大意呢。"一句話將眾人提醒,戴衡玉道:"不是黃道兄提起,我還忘了呢。這山凹本名葵花峪,峪中原有兩個聚族而居的小村,戴家場算是一個。還有一村姓呂,雖然也在這葵花峪內,那年下了一場大雨,山洪暴發,沖塌了半邊孤峰。再加上洪水帶下來的泥沙石塊,逐漸堆積凝聚,將兩村相通的一條小道填沒。那條道路兩面絕壁巉巖,分界處的魚神洞原只能容一人出入,如今被泥沙堵死,就此隔斷,要到對村去,須要繞越兩個絕嶺,極為險峨難行。再加上兩村雖然鄰近,感情素不融洽。不來往也倒罷了,第二年吳三桂的兵敗了回來,潰而為匪,攻進呂村,殺死了不少人,擄掠一空。從那年崩山起,年年發山水,田裡莊稼快熟的時節,老是被水衝去。呂村的人安身不得,尋了一位地師來看風水,他說呂村龍脈業已中斷,居民再不設法遷移,誰在此地住,誰就家敗人亡。此地最信風水,又見年年發水,實實不能安居,便把闔村遷往鄰近高坡之上。惟有田地不能帶了走,又覺可惜,只得在開春時節前去播種,收成悉聽天命。誰知他們遷走那一年,競不發水,收成又好。可是他們一移回來,住不幾天,水就大發。他們無法,惟有把耕田和住家分作兩處。只在較高的山崖上面留下兩家苦同族看守田地,每當耕種時節,跋來報往,真是不勝其煩。那邊山田又肥,舍又捨不得,賣又沒人要。常請地師去看,都跟以前地師的話差不多。還有幾個說那孤峰未倒時,呂村與戴家場平分這山的風水;山崩以後,風水全歸戴家場,所以呂村的人只能耕地,不能住家。呂村的人聞言,把我們恨得了不得。但這山是自己崩的,與我們無干,我們防備又嚴,他們奈何我們不得。舊呂村與新呂村相隔約有五六里山路,事隔不多年,舊日房屋尚能有一大半存在。倘若陳、羅二賊知道本場難以攻入,勾引呂村,借他們舊屋立足,鑿通魚神洞舊道,由峭壁那邊爬了過來,乘我們年下無備,來一個絕戶之計,倒也不是玩的。"

白琦道:"二弟慮得極是。這賊最無信義,文賊一死,知道他不肯甘休,可是誰也不能料定他何時才來。為期還有這麼多天,哪能天天勞師動眾?最好由我兄弟三人輪流到魚神洞湮塞的舊道上巡守,懷中帶著火花,稍有動靜,立刻發起信號,以備萬一。以為如何?"許鉞搶先說道:"此事不必勞動白兄諸位,我因急於要赴三遊洞尋師,不能到時效勞,些須小事,就請白兄分派小弟吧。"心源、玄極也說願往。白琦說:"三位嘉賓初來,又在年下,正好盤桓,怎敢勞動?"禁不住許鉞一定要去,只請派人領去。白琦道:"要去也不忙在這一時,今明晚請由小弟同令弟擔任如何?"說罷,便起立斟了一滿杯,對許超說道:"愚兄暫在此奉陪嘉客,勞煩賢弟辛苦一回吧,"許超聞言,立刻躬身說道:"遵命。"端來酒杯一飲而盡。早有人將隨身兵刃送上。許超接過兵刃,朝眾人重打一躬,道聲再見,轉身下堂而去。

許鉞因是自己兄弟,不便再攔,只得由他。眾人重又入座,白琦殷勤勸客,若無其事一般。大家獻籌交鍺,直飲到二更向盡,仍無動靜。當下有長工撤去杯箸,由白、戴二人陪到房內閒談。因是除夕晚上,大家守歲,俱不睡覺,談談說說,非常有趣。直到三更以後,戴衡玉入內敬完了神出來,向大家辭歲。接著全家大小、親友長班以及戴家場闔村的人,分別行了許多俗禮。

許鉞見衡玉一家團圓,非常熱鬧,不禁心中起了一些感觸。猛想起:"許超同自己分手了多少年,不曾見面,無端異地骨肉重逢,還練了一身驚人本領。適才也未及同他細談別後狀況,自己不久便要往三遊洞尋師,說不定就許永久棄家出世。何不把那一份家業連同兒女都託他照管,豈不是好?"想到這裡,便趁眾人忙亂著辭歲禮之際溜了出來,門上人知他是本村貴客,也未盤問。許鉞在席上業已問明魚神洞路徑,離了戴家,便往前走。只聽滿村俱是年鑼鼓的聲音,不時從人家門外,看見許多鄉民在那裡迎財神,祭祖先,各式各樣的花炮滿天飛舞,只不見那日初進村時所見的九龍趕星的一支號花罷了。許鉞一路上看見許多豐年民樂,旨酒卒歲景象,頗代村民高興。正走之間,忽地一道數十丈高的橫岡平地聳起,知道這裡已離魚神洞不遠。只見天上寒星閃耀,山岡上面靜悄悄的,更無一個人影,又不見許超在何處守望。再往回路看時,依然是花炮滿天亂飛,爆竹同過年鑼鼓的聲音隱隱隨風吹到。

許鉞更不思索,將身連縱幾下,已到高岡上面。正用目四外去尋許超時,忽聽耳旁一聲斷喝,接著眼前一亮,兩柄雪亮的鋼刀直指胸前。許鉞急忙將身往後一縱,縱出有三五丈遠近。定睛朝前看時,原來是兩個本村壯勇,每人一手提著本村號燈,一手拿著一把鋼刀。正要想還言,忽聽腦後風聲,許鉞久經大敵,忙將頭一偏,便有兩杆長槍寒星一般點到。許鉞知道戴家場的人個個都會一些武術,並且佈置周密,再不從速自通來歷,無論傷了哪一方面,都不合適。一面將身橫縱出去,一面喊道:"諸位休得誤會,俺乃白、戴二位莊主派來替俺兄弟許超的。"那四人聞言,便將四盞紅燈提起,直射到許鉞的面上,認出是日前莊主請來的嘉客,連忙上前賠話道:"我等四人今晚該班,巡守此地,因見貴客沒有攜著本村的號燈,上半夜三莊主又來說,魚神洞內恐有奸細混入,著我等仔細防守,以致把貴客誤當作外人,請你老不要見怪。"許鉞也謙遜了兩句,便問三莊主許超何往。那四人當中為首的一個叫戴滿官的說道:"上半夜曾見三莊主到此,說他要往魚神洞故道前去辦一點事,叫我四人不準擅離一步。如到天色快明他還不曾回來時,等第二班替我們的人到來,便去與大莊主同各位報信。起初我們還看見他提著長槍在魚神洞口盤桓。二更過後,就見他獨自走進洞去,從此便不見出來。那魚神洞深有四五十丈,原是通呂村的必由之路。前些年這山崩下來,將這條路填塞,魚神洞的脊樑被山石壓斷,也堵死了,變成兩頭都不通氣。日前我們在此防守,總是把四人分成兩班,帶了許多酒菜,跑進洞去,弄上一些柴火,在裡面取暖喝酒。四個人分著兩班防守,有兩個夥伴聽見裡面有鬼哭神嗥的聲音,隱隱還看見洞的深處有青光閃動,疑惑是出了妖怪,嚇得跑了出來。我們兩人不信,也到洞中去看,起初沒有什麼響動。正要怪我們那兩個夥伴說誑,忽見從洞內深處飛出一道青光,一道白光,從我們頭上穿出,飛向洞外,把我二人嚇倒在地。停了一會,出洞看時,什麼蹤影都沒有。本想報告三位莊主,三位莊主素不信神信鬼,恐怕說我們膽小偷懶,忍了好些天。因為三莊主素來隨和,愛同我們說笑,也是我多嘴,說魚神洞內出了妖怪,說起此事。如今三莊主到洞中一去不見出來,我真替他擔心呢!"

許鉞聞言大驚,略一尋思,便對戴滿官說道:"一個小小洞中,哪裡有什麼妖怪?想必三莊主在裡面認錯了路。你們四位仍在此地防守,如有外人來到,不必同他交手,只將號燈往村中揮動,自有人前來擒他。我去尋我兄弟出來便了。"說罷,攜了手中兵刃,直往魚神洞走去,許鉞走到魚神洞口一看,只見洞口高約二丈,已被碎石堆積,只容得一二人出入,裡面黑洞洞的。傾耳細聽,沒有什麼動靜。姑且朝著洞內喊了兩聲許超的小名,洞深藏音,又加上許鉞丹田氣足,分外清越。許鉞喊了兩聲,再仔細凝神,聽那山洞的迴音。忽喊一聲:"不好!"也不進洞,徑自回到原處,向戴滿官要了一隻號燈。二次來到洞前,用手掩住燈光,走進洞去,摸著一塊石頭,臉朝黑處坐下,睜眼往前凝視,有半盞茶的工夫。然後眼閉上,調息斂神,又待了片刻。然後睜開二目,朝黑暗中看去,居然看清路徑,知道這洞內必另還有透光之處,不然決不會看得這般明顯。

許鉞這一種暗中看物的功夫,名叫虛室生白夜光眼。初練的時節,先預備一間黑暗屋子,裡面點上一根香火,從明亮處走將進去,睜開二目,向室中預設的香火凝視片刻。然後閉目凝神,有半刻光景,重又睜眼注視香火,不眨眼,直看到兩眼痠到不能支持。又將眼閉上,養神片刻光景,重又睜眼注視香火。每晚須有一定次數,逐漸將香火做的目標減小。到了三個月以後,撤去香火,換上一根白的木棍,照樣去練。一直練到木棍由大而小,木棍顏色由白而黃而紅,功夫才算練成,從此暗中視物非常清楚。

許鉞剛才喊了兩聲,聽出餘音雖長,沒有迴響;又聽戴滿官說,許超入洞業已時間很久,知道這洞必已被人打通,許超入內,也許遭了毒手。本想回去說與眾人知道,又恐許超萬一沒有出事,這般勞師動眾,未免示弱。仗著藝高人膽大,又練就這一雙夜眼,好歹先去尋尋許超下落再說。便向戴滿官要了一隻號燈。將漏光的一面朝著石壁,準備自己萬一迷路時的標記。那號燈只有一面透光,又是紅色,射在石壁上面,依稀只有些微影子,不是練過夜眼的人,絕不會看見。許鉞還不大放心,重又坐下,調息安神,在黑暗中把目光調好,睜眼朝四外一看,自己坐的這塊石頭旁邊還有柴灰餘燼同一把酒壺,知是巡守的村壯所遺。再往前面一看,這洞頗有曲折。許鉞人本細心,運用夜眼,躡足凝神,朝前一路看,一路走。往裡走了有三四十丈遠近,忽然走到盡頭,四外細尋,並無出路。心想:"那四個壯勇明明看見許超從此進來,這洞雖然曲折,卻只有一條道,並無歧路,怎麼已到盡頭,還不見許超何在?莫不是他們看錯了,許超不曾進來?或者洞外還有一條道路,也未可知。那前晚守夜的人所聽的哭聲,同洞內衝出那一青一白的兩道光華,又是什麼緣故呢?"

正在尋思之際,忽聽一種極細微的聲音,從那盡頭處石壁後發出。許鉞更不怠慢,輕輕挨近石壁,將耳朵貼在上面一聽,竟是一種搬動重東西的聲音,彷彿還聽得好些人在一處說話,只是聽不十分清楚。知道已有蹤跡可尋,仗著耳力甚聰,屏息凝神,細聽了好一會,才聽出一個尖聲尖氣的嗓子說道:"我當初原說那兩個鳥兒既從這兒飛走,這條險道決不可靠。我們曉得,難道別人會不曉得?果然今晚人家就派人前來。若不是我預先準備,豈不又被他們把虛實全得了去?我們既有郭真人相助,索性等到日期,明刀明槍地分個高下多好。何必還愉偷摸摸的,倒叫人家預先多一層防備。如今把這條道重新填死,我們固然不想過去,人家想來;要掘這堆石頭,也決不是頃刻工夫所能辦到。真要知道人家動靜,只須請郭真人的門人駕起劍光前去便了。"說到這裡,又聽一人接口說道:"還是三老爺說得是,這都是羅九那廝說的。他聽見前日那兩個鳥兒從這裡逃走,我們發現魚神洞險道已通,他說戴家場防守周密,到處都有埋伏,外人插翅也難飛進,如今既有這條捷徑,正好趁新年內去暗度陳倉,殺一個雞犬不留。誰想我們昨日費了半天事才得打通,倒便宜人家的奸細毫不費事地溜了進來,幸虧將他擒住。郭真人知道了此事,大大不以為然,立逼莊主重新將洞堵死。大年三十晚上,我們還不得好生在家過年。我兄弟老五還被那奸細將腳筋刺斷,變成殘廢。這都是羅九這狼崽子出的主意!"先前那人又道:"老四,你也不用再難過了,快把這一塊堆上,隨我去見莊主去吧。天都快亮了,我還想到你家去過殘年哩。"隨後又聽石頭移動之聲響了一下。接著便有許多腳步之聲,由近而遠,直到聽不見絲毫響動。

許鉞估量石壁後面的人業已走遠,聽那些人所說的一番話,知道許超凶多吉少。急忙回身取來號燈,將油紙取下,細細往石壁上面去照。果然發現石壁靠左邊有一個孔洞,離地有四五尺高下,寬約三尺,地下還有許多腳印。那洞現在雖被一塊大石填塞,經辨認結果,已看出是人工所為。用手推了兩下,卻推它不動。許鉞不肯死心,再往別的地方用力推扳,無意中忽然覺著右下角那一塊山石隱隱有些活動。拿燈一照,果然看出一些裂痕,心中大喜。

且不動手,先把這石壁端詳了一會,看出這座魚神洞當中,半截地勢比較寬廣。當年那座山峰倒將下來,將洞頂壓穿,把往來要道堵塞。山石倒下來時節,受了巨烈震動,表面雖然渾成一塊,卻有不少震裂的地方,起初人本不甚注意,直到敵人打算掘通故道,偷襲戴家場,才發現有一塊石頭,業已同石壁本身分家,便把它移開了去。今晚想是又有人主張,不要用這種險法,重新將它填死,不想又被自己發現。不過許超如在此處出去被擒,石壁那面敵人必有防備。如不從此路設法,一則自己道路不熟,二則聽人說相隔大遠,恐耽延時間,許超出了差錯。仔細一尋思,決定仍然開通此路出去。便將長槍擱在地下,拔出身旁主劍,朝那石頭裂縫中直插了進去,用力往懷裡一搬,居然隨手而開。許鉞怕驚動了石壁後面敵人,輕輕將劍入鞘,蹲下身來,用兩手扳著那石頭稜角,用盡平生之力,穩住勁,沉住氣,往懷中一拉,毫不費事地把一塊二尺方石頭拉了出來,探頭往那小洞中一看,忽見一絲光線射在石頭上面,知已將石壁開通,可以由此出去。

原來當初山崩的時候,一座山峰的峰尖正壓在魚神洞的脊樑上,這一塊大石半截插入地內,厚的地方差不多有三四丈,偏偏有兩處薄的才只尺許,受不住那麼大壓力,恰好一左一右裂成兩塊。所以許鉞毫不費事,一拉便開。許鉞將石洞開通之後,不知對面敵人還有什麼埋伏,不敢造次爬將過去。先取下自己戴的一頂小帽插在槍尖上,伸出洞去,晃了幾晃,一面用耳細聽,並無動靜,這才撤回來。放下槍,輕輕爬將過去一看,不由叫了一聲慚愧。原來這座石壁竟是空心的,那一面被自己開通,這一面雖然未開,卻天生成有三四寸方圓的孔竅。就著孔竅中往外一望,外面果然有兩個人在地下打著地鋪,業已入睡。當中一個火盤,盤沿上還有許多酒菜茶水。雖然這兩個防守的人業已睡著,要打算破壁出去,必定將這二人驚醒。如果從孔竅中用暗器結果他二人性命,然後出去,又怕誤傷無辜。再推了推石壁,竟是非常堅實,不動兵刃,決難出去。

正在為難,忽覺腦後一陣涼風,怕是敵人暗器,急忙藏頭縮頸,將身往下一偏。眼看兩條黑影一晃,接著便又聽喳喳兩聲,緊跟著一聲轟隆巨響,石壁憑空倒下,震得地下塵土亂飛。面前站定二人,那守夜的人驚醒過來,才待起身,已被那二人用點穴法點倒。許鉞定睛一看,來的二人正是玄極、心源。心中大喜,急忙跳將過去相見。剛要問他二人因何到此,心源道:"令弟業已身陷虎穴,此刻無暇多談,快將令弟救出再說。"說罷,先將被擒兩個守夜之人點開活穴,與玄極各自鷹捉小鳥一般提了一個到旁邊去,分頭審問許超蹤跡。

那二人道:"日前呂村半夜裡去了兩個女子,俱都是本領高強,聽說還會放出青光自光殺人。不知怎的,被郭真人用法術擒住,將兩個女子關在這魚神洞內,外面用符咒封鎖。原想困她們幾日,等她們支持不住,自請投降,同莊主各人娶一個做妾。不想第二天晚上,被那兩個女子將魚神洞故道打通逃走。郭真人為了此事好生不快,他說那兩個女子是衡山金姥姥的徒弟,如果將她們收伏,不但得了兩個幫手,還可因她二人,連金姥姥拉攏過來。如今被她們逃走,必定去請金姥姥前來報仇,好生後悔當初不該同她們為難。正在此時,羅九爺同陳莊主由城裡回來,聞及此事,說魚神洞故道既通,正可利用它抄襲戴家場的後路。便同我們莊主商議,把魚神洞當中的石壁再打開些。我們莊主與陳莊主原是多年老朋友,此番由華山回來,聽說陳莊主同戴家結仇,本答應給他幫忙。在前多少天,陳莊主同羅九爺前來拜訪,說戴家場防備太嚴,不易進去,知道呂村相隔鄰近,打算借這裡去抄戴家場後路。及至到了這裡一看,才知從前與戴家場相通的魚神洞,如今因山崩,把這條路填死,中間隔著許多懸崖峭壁,不易過去,好生掃興。陳莊主見此計不成,只得託我們莊主到時幫忙。他二人回去之後,又聽說我們莊主的好友郭真人來到,急忙趕來拜望,聽見故道已通,非常高興。

我們莊主自然一說便應允。誰想今日白天才把魚神洞打通,到了夜晚,便來了戴家場一個姓許的,本領非常了得,我們守洞的人被他傷了不少。恰好我們莊主同羅九爺到洞中查看路徑,二人合力將他擒住,捉回莊中拷問。被郭真人知道,大大不以為然,他說江湖上最重信義,既同戴家場約定明春交手,不應該在期前鬼鬼祟祟去偷襲人家,不問輸贏,都是沒臉的事,立逼莊主派人連夜將魚神洞重新堵死。我們二人在此該班守夜,姓許的死活存亡,實在不知。"說罷叩頭,請求黃、趙二人饒命。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3:53

第六十四回 妖法肆兇淫 郭雲噗無心擒俠女 深情逢薄怒 戴湘英立志學神槍

玄極、心源見他二人說話一樣,知是實情,也不難為他們,只將他二人捆上,問明呂村路徑,撕了一塊棉衣將口堵上。同了許鉞,直向洞外走去。這時天已微明,因是大年初一早上,呂村居民接財神放爆竹的響聲,遠遠隨風吹到。這洞口位置在一座懸崖底下,出洞之後,對面數十丈山崖陡立,從上到下,俱有人工鑿成的石級,形勢非常險峻。三人越過了這一條幹谷,飛上對面懸崖,立在上面一看,一片大山原現在前面,左有溪流,右有高山,頗具形勝。三人知道許超既然在夜間被擒,呂村必然加緊防備,不敢造次。因許鉞不會劍術,決定留他在此守望接應。黃、趙二人卻乘敵白日無備之際,飛進村去,救了許超回來,再作計較。

商議定後,三人正要分手,忽聽一陣破空的聲音。黃、趙二人料是敵人,因不知來人虛實,連忙伏身在一塊山石的下面觀看動靜。一轉眼工夫,聲音越近。許鉞眼光最好,早看見兩條黑影直投谷底洞口落下,等到現身出來一看,不由大為驚異,忙拉黃、趙二人來看。原來落在洞口的二人,一個正是他們三人準備冒險去救的許超,還同著一個青衣女子。二人剛一落地,便由那女子在前,許超在後,正要拔腳進洞,許超無意中猛一回頭,看見黃、趙等三人站在山崖上面,連忙喚住女子,朝著三人招手。黃、趙、許三人見許超業已脫險,打算問明瞭許超被擒經過再說,便都飛身下到谷底。許超便請那女子與三人相見。說道:"這位女俠便是衡山金姥姥的得意弟子女飛熊何玫。小弟昨晚被擒,適才蒙她相救,才得脫身。昨晚被擒時,聽妖道說此洞業已堵死,並且派人防守,本打算翻山回去。是何俠女說,魚神洞口還有一塊大石可以移動,雖有防守,俱是無能之人,所以仍由此路回去。不想遇見三位。

那妖道妖法厲害,我們先回去再說吧。"許鉞見女飛熊何玫骨秀神清,英姿颯爽,好生敬佩,便上前道謝解救許超之德。

大家見禮已畢,不便久延,一同走進了魚神洞。女飛熊何玫見壁倒坍,業已出現了一人多高的大洞。那兩個守洞的長工倒捆二臂,面貼著地,還在不住地掙扎。間起原因,知是黃、趙、許三人所為。便把眾人叫過一邊,悄悄說道:"山洞故道既已打開,小女子無須再去戴家場了。前日尚有一個同伴,因被妖道汙了雙劍,不能施為,現在前山相候。小女子此刻便要回轉衡山,去稟明家師,來報妖道之仇。諸位請先回去,改日再見吧。"許超便請她到莊中,與白、戴二人相見再走。何玫道:"小女子暫不同去,尚有別情。此間石壁打開,如不設法善後,難免妖道不由此處到貴村騷擾。諸位且請回去,小女子準在兩村正式交手前,到戴家場相見便了。"眾人不便堅留,只得由石洞中往回路走來。才走不多遠,忽聽兩聲巨響。眾人疑是呂村追兵趕來,恐怕何玫雙拳難敵四手,一齊迴轉看時,適才被黃、趙二人用劍光斬斷倒在地下的那面石壁,業已被何玫扶了起來,恢復原狀,只剩下一個尺許方圓缺口。何玫在洞那邊見眾人迴轉,在缺口處觀望,笑道:"我把這塊山石依舊填塞,再用言語警告防守的人,叫他們說我們全未打此經過,以免又生枝節。這兩個防守的人如敢走漏消息,定用飛劍取他們首級。諸位回去,只須謹守此洞,諸事忍耐,到時自有人前來相助。妖道妖法厲害,不可輕敵,要緊要緊!"說罷,將那守夜的人綁繩解開,用劍光逼他們搬運幾塊大石,連那缺口也一齊堵上。眾人見何玫機警敏捷,益加佩服。直聽到石壁那面毫無聲息,才行回去。

剛剛走出魚神洞不遠,白、戴二人因眾人去了一夜不見迴轉,業已發出緊急號令,將合村埋伏安置妥帖,迎上前來。見四人俱能安然迴轉,心中大喜,留下戴衡玉在洞外防守,一同回莊。回到凌操房中,談起經過。原來昨晚白琦發現許鉞走後,正要派人去尋,忽然廣場前面山峰上總守望臺來人飛報,說看見許超發出的救命信號。這救命信號也是白琦發明的一種火箭,裡面裝有火藥機關。用時只消取出,朝山石上一撞,無須點燃,便能發火,升起一二百丈高下,發出五色流星,不到最緊要關頭,輕易不許施放。白琦接著報告,知道如果魚神洞發現敵人,必定有號燈傳信。如今許超發了救命信號,定是在偏僻地方遇見了什麼厲害敵人,身受重傷。當下忙問救命信號升空地點。總守望臺報信人道,看那信號,好似在從前通呂村的故道那一方面發出來的。白琦聞信,猜是魚神洞故道已通,許超涉險遭難,便同大家商議救援之策。玄極、心源齊聲答應願往。白琦知他二人俱會劍術,此去必能勝任,連忙點頭稱謝。一面下令全村準備,親送二人出來。玄極、心源循路到了魚神洞,問明防守的人,知道許氏弟兄先後進去,急忙跟蹤而入。到了裡面,遇見許鉞已將石壁下面石頭移開,探頭向外張望。黃、趙二人因知許超危急,忙用劍光將石壁斬開,同了許鉞出洞,許超已被何玫救轉。

再說許超昨晚奉命到了魚神洞,見一些響動俱無。無意中同看守的人閒談,聽了戴滿官說起前夜洞中出了妖怪,心中犯疑,決意往洞內去觀察虛實。進洞不遠,隱約看見亮光,躡足潛蹤,走上前去一看,原來魚神洞故道已被呂村的人打通,有許多呂村的人在那裡防守。

便打算在暗中冷不防擒一個回來,審問呂村虛實。誰想這些人當中有一個名叫金頭狸子呂四的,手底下著實了得,發覺許超從黑暗中掩來,招呼眾人一擁齊上。這些人到底不是許超對手,被許超傷了好幾個。正要趁空撈他一個回來,偏偏遇見呂村的莊主火蝙蝠呂憲明同羅九來察看洞路。那羅九是萬里飛虹佟元奇的徒弟,劍術並未全成,就被佟元奇看出他心術不正,趕下山來。雖然算不得劍仙,內外功均到了上乘,已足夠許超對付。何況那火蝙蝠呂憲明是華山烈火祖師徒弟,飛劍、法術都有點根底,許超如何能是對手。幸而呂、羅二人要擒活口,沒有傷他性命。許超人甚機警,見呂憲明放出飛劍,急中生智,忙說:"你們不必相逼,自願束手就擒。"從魚神洞出去時節,呂、羅二人先行縱上對面山崖。許超在後,趁眾上山忙亂之際,暗用氣功掙斷繩索,故意裝出要逃的神氣,三拳二腳將身旁的人打倒。抽空掏出懷中救命信號,覷準山崖轉角的山石上面擲去。等到呂、羅二人回身,眾人二次將他擒住時,他的信號業已發出。呂憲明倒還光棍,並沒有凌辱許超,將他押進村中。

長工所說的那個郭真人,名喚雲噗,自幼隨宦在雲南深山中,學了一身妖法;又在烈火祖師門下學會了劍術。性情剛愎古怪,與呂憲明有同門之誼。此次在雲南聽說各異派聯合與峨眉派在成都鬥法,打算前去加入。走到半途,碰見呂憲明從華山回來。師父烈火祖師知道峨眉派已得嵩山二老加入,叫呂憲明傳諭門下弟子秦朗等人,千萬不要加入而自討苦吃。呂憲明同郭雲噗最好,便把師父的話對他說明。還要去尋秦朗時,郭雲噗因同秦朗有仇,攔住呂憲明不準前去通信。呂憲明哪敢惹他,只好答應,便邀他去呂村盤桓些日。郭雲噗最愛喝酒,聽呂憲明說家藏數十年的好酒,正合脾胃,答應先去赴一個好友的約會,準年底到呂村去。二人約定之後,呂憲明也不去尋秦朗,徑自回家。聽說呂村自從他到華山投師後,年年發水,呂村都搬到高原上去,耕田的人來往很不方便。呂憲明本來學得幾手妖法同輿地之學,便親自去相地形。相看結果,也說是山崩以後,旺象被戴家場佔去。除非將魚神洞外山溝填滿,阻止戴家場地下龍脈,才能復舊如初。因是殘冬,大家都忙著過年,只得等過了年再說。後來陳、羅二人前去拜望,請他相助與戴家場為難。呂憲明初次下山,巴不得在本鄉顯些本領,爭點面子,當下一口應允。陳、羅二人回城後,郭雲噗來到呂村,陳、羅二人重新趕回,知道魚神洞故道已通,便想利用它去偷襲戴家場。呂憲明知道郭雲噗脾氣乖僻,最不贊成別人鬼鬼祟祟;又不好意思駁陳、羅二人的面子。只得悄悄命人去將故道打通,修理待用;一面相機和郭雲噗商量。

誰知郭雲噗是素來好色之人,來的那一天,在呂村遇見兩個美貌的青衣女子,忽然大動色心,便用妖法將二人擒住。問起姓名,才知這兩個女子是連他師父烈火祖師都不敢招惹的金姥姥羅紫煙的女弟子。知道闖了大禍,殺又不敢,放又不捨,便將這兩個女子暫且監禁在魚神洞內,洞外還用符咒封鎖。誰知這兩個女子竟會鑿通故道,駕劍光逃走。郭雲噗又急又悔又可惜,正在難受。忽聽呂憲明擒來戴家場奸細,才知陳、羅二人偷襲戴家場的打算,好生不以為然,把呂憲明和陳、羅二人當面數說了幾句,立逼著呂憲明將魚神洞堵死。只要戴家場不來侵犯,不到二月初三不準交手。呂、陳、羅三人正在求他之際,怎敢違抗,只得照他的話去辦。因是大年三十晚上,轉眼天明便是元旦,不好殺人,把擒來的奸細拘禁起來,且等過了破五再說。那被擒逃去的兩個女子,一個名叫女飛熊何玫,一個名叫女大鵬崔綺。

從魚神洞逃出之後,在山谷中待了兩日,想設法取回崔綺失去的一柄寶劍。除夕晚上,許超進洞時,便隱身在他的後面,先抽空飛進呂村,在呂憲明房內將寶劍盜回。然後跑到許超被囚之所,用點穴法點倒看守的人,許超才得逃出龍潭虎穴。

大家說完經過,白琦便問眾人有何意見。黃玄極道:"據貧道觀察,郭雲噗既然這般逞強,決不把貴村放在心上。不過許莊主這次涉險,他已知我們得到呂村虛實,或者要來生事,也未可知。我們只須晝夜小心,加緊防備。如果三日之內沒有動靜,那就不到二月初三,不敢再來挑釁了。"白琦道:"話雖如此說,二月初三轉眼就到。陳、羅二人無關緊要,呂憲明與那姓郭的妖道俱會妖法、劍術。白某弟兄三人雖會許多平常武藝,劍術尚未入門。本村生命財產,全仗趙、黃二位保全了。"玄極道:"貧道與趙道友雖會劍術,功行尚淺,恐非呂、郭二人敵手。幸郭、呂二人無端開罪金姥姥門下弟子,那兩位俠女決不肯與他們甘休。何玫姑娘曾說在二月初三以前趕到,想必回山去請金姥姥前來報仇,也未可知。"白琦道:"何俠女是否去請金姥姥,到底不能預定。我想先加緊防備幾天,過了幾天,他們不來騷擾,本村之事,意欲煩黃道長與趙兄代為主持。小弟趁這一月空閒,去到善化,將我表兄羅新請來,順便請他代求金姥姥下山,或者另約幾位能人相助。諸位以為如何?"黃、趙二人齊聲答道:"本村之事,自然仍由二莊主代理,我等從旁贊助就是。"白琦道:"二弟人極魯莽,恐怕誤事。二位不必大謙,且等行時再作計較。"心源猛想起谷王峰鐵蓑道人不知回來沒有,便對眾人說知,打算在白琦動身以前,回到長沙谷王峰去看一下,如果鐵蓑道人回來,豈不又多一個有力幫手?大家自然贊同。一會工夫,用罷午席,又著許鉞去替戴衡玉回來。商量了一陣,直到了夜宴之後,三更過去,俱無什麼動靜,眾人才分別回房安歇。魚神洞方面,就由許氏兄弟同白、戴二人輪流看守。

一晃過了五天,呂村並無舉動。淩氏翁婿也逐漸痊癒。心源去請鐵蓑道人,還是沒有回來,卻在嶽麓山下遇見陸地金龍魏青。心源與他互談別後狀況,分手時節,便約他到戴家場去助一臂之力。魏青推說另有要約,不能前去,答詞很是含糊。心源知道魏青素來為人耿直,見他言詞閃爍,好生可疑。他同魏青,昔日本是同門師兄弟,後來心源學了劍術,魏青執意要拜他為師學習劍術。心源因自己劍術尚未學成,又不知俠僧軼凡能否允許,禁不起魏青糾纏不已,只口頭上敷衍答應,魏青卻認真行了拜師之禮,雖有師生之名,並無師生之實。

不好意思強他,見他執意不去,只得互道珍重而別。白琦見心源沒有訪著鐵蓑道人,決意到善化去請羅新。恰好這日正是破五,戴衡玉擺下酒宴與白琦餞行。白琦便將指揮全村之事交與黃玄極主持,發號施令。趙心源與戴衡玉從旁贊助。白琦去後多日,全村安靖,並無一事發生。

凌操之女凌雲鳳和戴衡玉的妹子戴湘英,竟相處得比自己手足還親熱,行止坐臥俱在一起。戴衡玉原有心將妹子湘英嫁與許超為妻,因為村中多事之秋,總未向二人正式提起。許超在眾人當中,年紀最輕,與湘英原說得來,只是二人都愛逞強,有些小孩子脾氣。許超起初原和湘英常在一起,耳鬢廝磨,不知怎地會看出衡玉要將湘英許配於他,得妻如此,心中雖然十二分願意,表面上卻因此避起嫌疑來。有時湘英約他到山中去追飛逐走,許超總推說強敵密邇,大哥既不在家,一旦有事,需人時節,豈不誤事?湘英在正月里約了許超幾次,都被他推託過去,心中未免不快。幸而凌操病好,每日同凌雲鳳玩在一起,非常莫逆,才算沒有同許超計較。

這日因聽凌操對大家談起許家獨門梨花槍如何出神入化,裡面有二十四招反敗為勝,尤為海內獨步。湘英素來火爆脾氣,聽見什麼馬上就要學,當著眾人,悄悄向許超使了個眼色,抽身出來。許超只得也藉故出來,問她何事。湘英道:"剛才凌老前輩說,你們家的獨門梨花槍那樣神妙,趁這新年無事,你就教給我吧。"許超笑道:"賢妹說哪裡話來。我家梨花槍誠然有名,不過我從小就離了家鄉,沒有得著真傳,學個皮毛,還不如不學呢。賢妹要學,我請家兄教你,比我強得多,賢妹意下如何?"許超所說原是實話好意,誰知湘英因這幾日許超同她疏遠,也不似初來時常常陪她出去打獵玩耍,本已一肚皮不痛快,今日見獵心喜,頓忘前嫌,才使眼色喚他出來,以為自己同許超這樣深的交情,他豈肯吝而不教?一聽許超推在許鉞身上,疑他看不起自己,故意推託,新恨舊怨一齊上來,不由心頭火起,動了素來小性。心想:"我看得起你,才朝你請教呢。你明知我不愛求人,你不教倒也罷了,反教我去求你哥哥。你打量我非學不可嗎?"想到這裡,越想越有氣,也不同許超再說什麼,把腳一頓道:"好!你既然不會,我不希罕學了!"說罷,滿臉怒容,回身便走。許超知道戴衡玉父母雙亡,只有這一個妹子,平時非常嬌慣。見她生氣,知她誤會了,自己本想追上前去解釋幾句。偏偏凌雲鳳因見湘英出外一會沒有回去,出來尋她,遠遠看見湘英和許超在那裡說話。雲鳳人本細心,平日從湘英口中已聽出她和許超感情甚厚,怕他們二人有什麼避人言語,不便上前。正要轉身退回,忽見湘英拔腳往後便走,許超又回了回頭,正和自己打了個照面。覺著退回又是不便,只得迎上前來,反問許超看見湘英沒有。許超見有人來,自是不便再追向湘英說話,只得答道:"適才我正和她談話,現在到後面去了。"雲鳳道:"那我同你去尋她吧。"許超推說尚同眾人有話說,讓雲鳳自去。因為無意中得罪了湘英,好生悶悶不樂,徑自迴轉廳房去了。

雲風別了許超,走向湘英房中。見湘英獨個兒坐在梳妝檯前,手裡拿著一面鏡子,面帶怒容,望著鏡中出神。直到雲鳳走向身前,方始覺察,急忙強作笑容,起身讓座。雲鳳知道湘英生氣,必與許超有關,怕羞了湘英,不便明說,故意搭訕道:"大家都在前廳說話,談笑風生,多麼熱鬧。你怎麼一聲不響,就跑回房來悶坐呢?明天就是十五,白大哥也許要回來了吧?"湘英道:"真是氣人!你哪裡知道。我常對你提起那個許三哥,剛同我哥哥和白大哥結拜時,一向對我很好。我平時喜歡到前面山谷中去打獵,因為那山裡沒有虎豹一類的猛獸,還打算同他過了年一同到南嶽去打虎,誰想陳、羅二賊無端開釁。過年前來了他一個堂房哥哥,來了不多幾日,他對我就愛理不理。不用說同他上南嶽,連約他到山谷中去獵個鳥兒,打個兔兒,他都是推三阻四。今天我聽老伯講起他家獨門梨花槍的妙處,特意叫他出來,想跟他學,我們這樣交情,還不是極容易的事?誰想他真不知好歹,不肯教我還不算,還教我去求他哥哥許鉞,慢說我素不愛向外人請教,誰不知他哥哥過了十五就要回去?明明看我是女流,沒有出息,豈不叫人生氣!"雲鳳知道她犯了小性。不過照自己這些日觀察,許超對湘英正是誠於中形於外,非常屬意,何以連一個槍法都吝不肯教?也覺詫異。便對湘英道:"許三哥少年英俊,正直聰明,又同賢兄妹情逾骨肉,豈有一個順水人情都不肯做的道理?你莫非錯怪了他吧?"湘英聞言,急得跳起身來,說道:"哪一個錯怪了他?不信,我就同你當面去問。"雲鳳雖然來得日淺,知道湘英素來越勸越僵,便不再勸,隨意用言語岔開。見湘英仍是悶悶不樂,便勸她仍回廳房,去聽眾人談話。湘英先是不去,後來低頭尋思了一會,反自動說要到前面去,及至二人來到廳房,眾人都在,只不見了許超。湘英悄對雲鳳咬牙道:"你看他是躲我不是?他打量我非學不可呢!"雲風見湘英這種天真爛漫,毫無城府神氣,非常好笑。因為她說的話,都叫人無從答覆,隨口敷衍了兩句。

湘英還待要說氣話,忽聽雲鳳的未婚女婿俞允中對許鉞道:"聽岳父說,許兄的家傳槍法如此神妙,承許兄不棄,一一指示出來,小弟業已知其大概。許兄明後日便要長行,此別不知何時聚首。適才令弟所說的第七十三招,名叫跌翻九絕的招數,可肯賜教與我等一觀麼?"許鉞道:"小弟所學梨花槍,雖是家傳微藝,並無過分出奇之處,當著凌老英雄及黃、趙二位前輩,怎敢班門弄斧?俞兄定要看,若不獻醜,倒顯小弟拘泥。小弟一二日內便要長行,索性恭敬不如從命,將槍法從頭練習一回,請諸位指教吧。"眾人聞言,俱都贊同。湘英、雲鳳更是巴不得要看個究竟。

於是大家一齊走到後面花園白、戴、許諸人平日練武的一塊空地上,場中原設有許多大小木樁。許鉞結束停當,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支長槍,笑道:"我當初用的一支槍,乃是蛟筋擰成,能剛能柔,平時可以束在身上。不想少年時節任性,誤傷了一位老太太。後來她的小姐拜在羅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師門下,學成劍術,尋我報仇,被她將我那一支槍削去一尺五六寸光景,不夠尺寸。後來雖然經我改造,已不似先前可以隨便帶在身旁。這次沒有帶來,我就使這支槍練習一回吧。"說罷,又向大家謙遜了幾句。腳微點處,一個靖蜒點水勢縱身入場。腳尖才行著地,單手持槍舞起一個大圓圈。倏地身子往左微偏,左足前伸,右足微蹲。

右手持著槍柄,左手前三指圈住槍桿,右手往後一拖,突然一個長蛇入洞,一支長槍平伸出去,槍頭尺許紅纓一根根裹緊槍身,與槍尖一般平直,向前面一個原有的木樁刺去。就在槍尖似點到未點到之際,倏地收將回來。只見他微顫處,抖起斗大的槍花,第二招斜柳穿魚式重又刺向木樁。這回更不收轉槍頭,形勢好似略一勾撥,倒轉槍柄,迎頭向木樁打去。眼見只離木樁分許不到,倏地將腳一頓,縱起有兩丈高下。槍柄朝上,槍尖朝下,護住下路,跳過木樁。離地還有四五尺光景,將右腳搭在左腳上面,燕子三抄水式,身子借勁,又往上起有二三尺。倏地在空中一個怪蟒翻身,更不落地,連人帶槍斜飛回來。槍尖略一撥弄,銀龍入海勢,重又向那木樁刺去。眾人都以為許鉞這一招把全身功力全聚槍尖,定要將這木樁刺一個對穿。誰知許鉞槍尖才微微沾了木樁一下,好似避開前面什麼兵刃似的,電也似疾地掣回槍尖,倒轉槍柄往下一撥。緊接著一個風捲殘花式,身子往旁一個大轉側,仍是右腳踏在左腳,借勁橫縱出去。腳才落地,倏地將頭往左一偏,猛回身將槍桿往上一撩。接著順勢將槍一裹,重又抖起大槍花,閃電奔雷似地刺到木樁上面。仍是微微一沾,倒轉槍柄往上一架,倏地身子往後平仰下去,腳跟著地,一用力,斜著身子,一個魚躍龍門式,往後倒縱出去有三五丈遠近。倏地又是身子往右一偏,右手握緊槍把,左手扶著槍身,右腳往前,猛一上步,斜身反臂刺向前去。槍尖才到木樁,倏地鬆開左手,槍尖著地,並未看出右手怎麼用力,那槍竟然抽了回來。槍近頭處到了左手,左手更不怠慢,攥緊槍尖,向前面木樁迎頭打去。看看打到木樁上面,又用懸崖勒馬的凝力收住前勁,腳一使勁,倒拖著槍柄縱退出去有三五丈遠近,做出正在危機一發、手忙腳亂的形狀。猛地將槍尖交往右手,左手反拿槍柄,右手反拿槍桿,一個駭鹿反顧的架勢迴轉身子。右腳在前,左腳在後,腳不沾塵似的,快如奔馬,反身連上三步。連同手中槍,鳳凰三點頭,倏地往上一點,往下一點,然後當中刺到。

這一招乃是許家獨門奪命七招當中的回身三步追魂奪命連環槍法。不遇到勁敵當前,輕易不施展這一手絕招;一經使上,躲得了上路,躲不了下路,多少總得讓敵人帶點傷。原本槍為百兵之祖,許家梨花槍又從齊眉百棍中變化出來,兼有槍棍之長,所以名馳天下,獨步當時。

許鉞把奪命七招練過之後,又將一百零八招梨花槍法連同跌翻九絕次第施展出來。只見挑刺勾撥,架隔剔打,躥高縱遠,應心得手。有時態度安詳,發招沉穩;有時駭鹿奔犀,疾若飄風。使到妙處,簡直與身合而為一,周身都是解數。在場諸人都是行家,慢說俞允中,就連凌操與黃、趙兩個劍俠,也都佩服不置。只看得湘英兩手抓緊雲鳳,張著櫻桃小口,睜著一雙秀目,連大氣也不敢出。直到許鉞將槍法使完,收了解數,立到當場,道聲"獻醜,請諸位前輩指教"時,這才大家圍上前來,歡聲四起,個個叫好不置。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4:24

第六十五回 兩番負氣 陳圩下書 無限關情 呂村涉險

凌操對俞允中道:"你只知許兄槍法神妙,還不知他天生神力,內功已臻絕頂呢!"說罷,拉了俞允中,走到許鉞用做目標的那一根木樁旁邊,指給俞允中道:"這根木樁,許兄曾把它當作假想的敵人。你看那上面槍刺過的痕跡,可是一般深淺麼?"這時眾人也都跟著圍了過來,往這木樁上一看,果然許鉞刺過的地方俱只有二分多深,槍孔的大小也都一樣。

原來武功到了上乘的人,哪怕有千斤萬斤的力量,發出去並不難,最難的是發出去還能收將回來。比如自己只有一百斤力量,都聚在一隻手上,或一件兵器上,打將出去,如果打不著人,這周身力量業已發出去,收不回來,只剩了一個空身體,豈不是任憑別人處置麼?再遇見本領絕大的人,他不來打你,只用身法讓你的力量打到空處,隨意將你一撥,你便自行跌倒;心狠一點,再借你自己的力打你,讓你受那內傷。又好似用兵一樣,如同臂之使手,手之使指一般,鳴鼓則進,鳴金則退,勝則全勝,敗亦全師。所以武學名家常說無論多大的力,要能發能收,才算是自己的力;又說四兩可以撥千斤。就是這個道理。像許鉞他這樣把千斤神力運用得出神入化,拿一支長槍,連同全身重量,躥高縱矮,使得和拿著一根繡花針似地指揮如意,經凌操再一點出,無怪眾人都非常驚服了。

至於雲鳳、湘英二人,一個是志比天高,心同發細,無論什麼驚人絕藝,除非是不知則已,一知便要學,一學便精;一個是剛同許超慪了氣,難得許鉞不用求教,自己就表演出來,正好從旁偷學了去堵許超的嘴。這兩人都是不約而同地聚精會神,從頭到尾默記於心。等到眾人要回到前面休息,湘英留住雲風,等大家走盡,徑自跑到場中,拿起許鉞使的那支長槍,照著他的解數,一招一式施展起來。雲鳳明白她的用意,見她初次學來,雖然手腳較生,有時還不免思索一下,竟然大致不差,不由連聲誇讚起來。湘英也得意非凡,十分起勁。

看看舞到剩三十多招,忽然忘了兩個解數,收了招,怎麼想也想不起來。自己本是負氣學的,又不好到前面去問,急得兩腳在地下直跳。雲鳳見她那樣性急,暗暗好笑。知她又任性,又多疑,不便明說。笑對湘英道:"適才許君使槍的時節,我也在旁留神暗記幾著,只是沒有你記性好,記得沒有你那麼全。不過這後半截的跌翻九絕,我彷彿記得還清楚。我看一人練習難免有忘了的時候,不如我們兩個人按他槍法對打。你練時,我算做敵人;我練時,你算做敵人。我記不得的你教,你記不得的我教,想必也差不多了。再還記不全時,我找我爹爹求問許君去。你看好麼?"湘英正在為難,一聽雲鳳也用了心,不禁又高興起來,恐怕隔得時候多了,更記不全,當下拖了雲風試驗。彼此校正了一番,覺著大致不差。

雲鳳知許鉞一二日便走,又到前面悄悄請來父親凌操,二人同時又演了一回。這次當然比較熟悉。凌操見她二人天資如此穎異,有這般強記能力,著實誇獎了她二人幾句。又對雲鳳道:"你們姊妹這般聰明,可惜生不逢時。如果你曾祖姑在時,慢說這些兵刃絕藝,就學那飛行絕跡的劍術,又有何難呢?"雲鳳道:"日前因為大家都在忙亂之中,爹爹病體未愈,有幾句話想對爹爹說,總沒有提起。女兒因聽說黃道爺與趙世兄都會劍術,黃道爺的劍術更好,打算求爹爹託趙世兄與黃道爺說,著我們姊妹兩個拜在他的門下學習劍術,豈不是好?"

凌操道:"談何容易。他二人雖會劍術,聽趙世兄說,他也才只入門,學得不精,反而不如不學。黃道爺是東海三仙之一玄真子的門人,劍術果然高明,但是他已被玄真子逐出門牆,帶罪修行,正託人設法向玄真子疏通,不奉師命,怎敢收徒?況且峨眉門下,除了飛昇的祖師爺和現在掌教祖師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外,都是男的傳男,女的傳女,從來無人破例。

再說練習飛劍,須在深山窮谷之中,練氣凝神,先修內功,日子多的往往十年至數十年不等。昔日五臺派太乙混元祖師,就為收了幾個弟子道心不淨,鬧出許多笑話,身敗名裂。慢說黃、趙二人,誰也不能如此隨便收徒。除非有天賜良機,遇見峨眉、崑崙、黃山這三個派中的女劍仙,看中你們天資過人,生具仙骨,那也無須你求,自會前來度你。當你曾祖姑在日,我年紀才十來歲,你祖父說,曾再三求她老人家將我帶到嵩山,去求你曾祖姑父學習劍術。你曾祖姑說我不是此道中人,起初不肯。後來你祖父因要報五臺派中脫脫大師十年前斷臂之仇,再三央告你曾祖姑,方始有些允意。當下把我帶到嵩山,去見你曾祖姑父,就是那近百年間前輩劍仙中數一數二的嵩山二老之一道雲叟白谷逸。到了那裡,你曾祖姑父說,我天資太差,並不曾教我什麼劍術。起初三年中,只教我晚間面壁,白日從山下十里以外汲水上山洗洞。那挑水的桶兒,由小而大,到第四年上,我已能挑滿三百斤的水,登山越嶺如履平地了。又教我白天面壁,晚間挑水。我越來越厭煩,尤其是面壁枯坐,心總靜不下來。耐不住山中清苦,偷偷跑下山來,打算偷跑回家。誰知才走到山腳下面,你曾祖姑父母已坐在那裡等候,也不似先前嚴厲,和顏悅色喊著我的小名,對我說道:'我們早知你不是此道中人,你父親偏要叫你上山,白白讓你在山中苦了幾年。不過劍術雖無緣再學,有這三四年的根基,傳你一點內外功,也儘夠你在人間縱橫一世。'說罷,也不問我願不願,二次將我帶回山上,每日傳我內外功同各種兵刃暗器,只學了三個月,便說夠了。仍由你曾祖姑將我送回家去,對你祖父說:'脫脫大師氣數未完,不可強求,徒自惹下殺身之禍。此子劍術無緣,武藝已成。'又說她老人家不久也要火解等語。說罷,徑自走去。到我回家二年上,你曾祖姑果然在開元寺坐化。要論你兩姊妹的天資,都在我以上。不過這種機緣可遇而不可求,要說請黃、趙二位教你們劍術,那是絕對不能行的。"

雲鳳起初聽說黃、趙二人劍術入神,飛行絕跡,原抱著滿腔熱望。今日聽了父親凌操這一席話,不亞當頭澆了一大盆冷水,來了個透骨冰涼。其實凌操所說雖系實情,卻也別有私心。他因淩氏世代單傳,自己這一輩上只生一女,原想招一個好女婿,將來多生一男二女,承繼淩氏香菸。慢說黃、趙二人決不能收雲鳳為徒,即或能收,他還不定願不願呢。這且不言。

湘英、雲鳳俟凌操走後,又練習了一會,直累得香汗淋漓,才行停止。由此二人天天要揹人練習梨花槍。自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二人武功俱有很深的根底,哪消幾日,居然練得一般地出神入化。

練槍的第二天,白琦迴轉,說羅新也不在善化,候了多天不見回來,才留下一封書信說明相請原因,求他務必前來相助。許鉞執意要走,白、戴等因有約在先,不便強留。許鉞原知在這用人之際,自己卻丟下走開,有些不對。但是記著矮叟朱梅臨行之言,不敢大意錯過這千載良機。向白、戴等說明了苦衷,又囑咐兄弟許超幾句,叫他事完,回去歸省,以免老親懸念等語,告辭而去。

許超見湘英一見面便把頭一低,連看都不著,幾番同她說話,還未等許超開言,徑自走開,心中好生不快。也是該當出事。這日湘英與雲鳳二人又在後園空場上練習許家梨花槍,本來神妙,再加上二人天資聰明,連下十多天的苦功,又加上凌操不時從旁指點,不但練得非常純熟,因為二人同時對打,無意中又變化出許多絕招來。二人正舞到吃緊處,前面白琦因轉眼月底,離交手的日期沒有幾天,所希望幫忙的人一個也沒有來,雖說戴家場防備森嚴,因為敵人會使妖法,究竟沒有勝算的把握,想召集眾人商議商議,分配一下臨敵的職務。

舉目往座中一看,除戴衡玉該班把守魚神洞外,椎有湘英、雲鳳二人不在眼前,便要著人去請。凌操道:"小女同戴姑娘大概在後園練武,我去叫她們來吧。"許超連日正愁沒和湘英說話的機會,聞言連忙接口道:"如何好勞動老前輩,待我去請她們二位吧。"說罷,不俟還言,便離座走去。剛到後園,便聽有兵刃相觸之聲,等到身臨切近,忽聽湘英笑道:"這些日的苦練,那跌翻九絕倒沒有什麼,最難還是他這七步回身追魂奪命連環槍。單是他這臨危變招,招中化招,懸崖勒馬,收千鉤於一發的那個勁兒就不好拿。現在我快要使這一招啦,你變個法兒接招試試看。"

許超在幼時也曾偷學梨花槍法,因在幼年,又是暗中偷看,才回去練習,不是許鉞明傳。彼時許鉞又不似現在心理,認為家傳秘訣,輕易不肯將槍法當眾使全。所以許超不過學了六七成,便已離家逃走。投了顛僧馬宏為師,學的又是長劍和暗器。這次許鉞來到,本想求教,又因防守事忙,大家都在忙亂之中,無暇及此。等到湘英向他求教,才向許鉞轉學。許鉞以為他已經學會,不過問問幾手絕招,雖然有問必答,仍是不曾學全。今日一偷聽湘英說話,暗暗納悶,便不去驚動她們,偷偷閃身在旁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只見她二人槍法舞到妙處,簡直是身與槍合,捷如飛鳥,兔起鶻落,圓轉自如。哪裡分出哪是人,哪是槍,只剩兩團紅影在廣場上滾來滾去。完全與當年初看許鉞舞槍是一樣靈巧,大大自愧弗如。出神忘形,不由喊出一聲好來。

湘英、雲鳳聽見有人叫好,各自收招。見是許超,湘英更不答話,把手中槍往兵器架上一擲,回身便要走去。雲鳳怕許超不好意思,正要向許超敷衍兩句,許超更不怠慢,急忙上前攔住湘英去路道:"大哥在前廳召集大家,分配同敵人交手時的職務,叫我來請大妹同凌姑娘前去赴會哩。"湘英冷笑道:"不相干的事,打發一個長工來就得啦,還要勞你的大駕?我們知道了,隨後就到,你先請吧。"許超見她還是不喜歡神氣,自己卻裝不知道,拿臉衝著雲鳳,眼睛卻看著湘英道:"二位女英雄練得好梨花槍法呀!"雲鳳未及還言,湘英搶著答道:"我們姊妹多呆,哪配學你們家獨傳的梨花槍法?無非猴耍棍,舞來解悶罷了。"

許超急忙答話道:"大妹不要太謙,這梨花槍法變化甚多,學起來很難,我學的還不過二位所會的一半。那天大妹還要我教,幸而有自知之明;不敢答應;不然,老師所學還沒有徒弟一半,那才是笑話呢。不過我還有一樁事要向二位請教:這槍法海內會者甚少,如學不全,等於沒用。二位是從哪位老師學來?可肯告訴給我,讓我也知道知道?"湘英急答道:"這普天之下,難道只許你會梨花槍,就不許別人會嗎?真是笑話!你要問老師,凌姊姊就是我的老師,我也是她的老師,我們兩個替換著學的。你瞧我們會,你不服氣吧?"許超道:"大妹如此說法,真屈殺我了。前日聽了大妹之言,我因自己學不全,還揹著人問家兄幾手絕招,滿想轉傳大妹,一向沒有機會。如今知道大妹本來就會,以前說要學的話是戲弄著我玩的,我喜歡還來不及,豈有不服之理?大妹太多心了。"

湘英還要還言,雲鳳見湘英連頂許超幾次,有些過意不去,便搶答道:"湘妹不說原因,無怪許兄不知。只因那日湘妹聽令兄談起梨花槍,知道許兄也會,因令兄初來面生,不好向他求教,轉問許兄,許兄又推在令兄身上。後來許兄到魚神洞防守,令兄經大眾相求,一時高興,便在這空場上將槍耍了出來。也是湘妹聰明,一看便會。我也從旁記下幾招,天天來此練習。許兄既是此中能手,又是家傳,令兄已走,我們正愁無處請教,如有錯誤之處,還望許兄改正才是。"許超道:"二位如此天資,真是令人萬分佩服。不過我還沒學全,慢說二位已盡得此中奧妙,即使稍有不到之處,我又如何能改正過來呢?"

湘英平日本同許超感情很好,自從那日學槍賭了十多天氣,雖然抱定宗旨不理許超,誰知許超連受白眼,依舊殷勤,未免教湘英有些過意不去。想再理他,又因在雲鳳面前說了滿話,怕雲鳳笑她。直至今日許超來請她到前面去,不住地用言挖苦,許超還是絲毫不動火,和顏悅色,任她訕謗,漸漸也有些氣消心轉。後來雲鳳看不下去,說了實情,又同許超客氣了幾句。湘英人雖性傲,學武藝卻極虛心,深怕學不完全。本來就疑心許鉞演時藏了幾手,正苦幹無從求教,滿擬許超是學全了的,只不過不好意思問他。一聽雲風向許超求教,許超又和前日一樣推三阻四,不禁勾起舊恨,心頭火起,冷笑道:"姊姊也是多事,你問他,他還肯說實話?人家是家傳,肯傳外姓嗎?我們那天也無非見獵心喜,學來解解悶罷了。要說真學的話,不學還好,學會了也無非被人家綁了起來做俘虜,還有什麼別的好處?"

許超見湘英出口就是彆扭,自己儘自賠小心,反招出她挖苦自己過魚神洞被擒之事。年青人大半好勝,覺得當著雲鳳沒了面子,不由把臉色一沉,答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勝負乃兵家常事。我平日又未說過什麼自負的話,夜探魚神洞中了妖法,被人擒住,並非我學藝不精之過。恐怕除了真正有名的劍仙高人,無論誰遇見妖法也躲不了吧?大妹既然以為我那日不教是藏奸,我再三賠話,都不理我,今日又屢次挖苦,我也無顏在此。且等破了呂村,同陳、羅二賊交手之後,告辭就是。"說罷,回身就走。

許超自那年逃出,便流落在戴家場,為戴衡玉的父親戴昆收留,傳他武藝,同湘英青梅竹馬,廝守了好幾年。後來戴昆臨終,把許超介紹給顛僧馬宏門下。學藝五年回來,原想見了衡玉兄妹,回家省親,不想又因呂村之事耽擱。當時湘英業已長大,郎英女美,故侶重逢,雖不似小孩時節隨便,內心情感反倒更密。許超見她性傲,又是義妹,總讓著她幾分,二人從未紅過臉。今日雙方言語不合,決裂起來。許超走後,湘英不怪自己說話太過,反而越想越生氣,連前面都不想去。還是雲鳳苦勸,才一同往前面走來。走到廳堂,見許超尚在門口徘徊,回頭看見她二人走來,才走了進去。雲鳳知道許超拿不準湘英來不來,進去沒有話說,所以在門口等候。見湘英氣得粉面通紅,一時不好再勸,只得一同走了進去。遠遠聽見許超對白琦道:"大妹同凌姑娘在後園練得好槍法,現在後面就到。"雲鳳聽了暗暗好笑。

說時二人已到跟前,除凌操外,大傢俱都起身讓座。

白琦招呼眾人就座之後,便當場道:"再過不多幾日,便到與陳、羅二賊相約日期。這次忽然中間又加上呂村中人與我們為難,事情很是棘手。現在為期已近,因為有呂村加入的原故,我們除了加緊防備外,還得在期前請一位到陳圩去下書與陳、羅二人,就說二月初三,我們到陳圩赴約;他們如果不要我們去,要自己來,也隨他們的便。就此探看一些動靜,好作交手準備。否則我們去打陳圩,呂村卻從魚神洞捷徑來潛襲我們的後路,我們人單勢孤,豈不難於應付?索性與他們叫開倒好。如果要我們去赴約時,除留下兩位守莊外,大家都一同去,自是不消說的。假如他們兩處聯合而來,我們這個村莊雖然不少會武藝的人,但是這次交手不比往年流寇容易對付,來者很有幾個能手。本村壯勇,只能從旁吶喊助威,加緊料理埋伏,不可輕易上前,以免誤傷人命。最好是用打擂臺的方式,在前面廣場上盛設酒宴,搭起一座高臺,等他們到來,便請他們先行入席,就在席前上臺,一對一地交手,以多殺為勇。起初以為只要對付陳、羅二人,所以寧願到陳圩去赴約。如今加入了呂村,還有兩個會劍術的人,所以如能辦到此層,最為妥當。不過當初原說我們前去拜莊赴約,改作請他們赴會打擂,他們必定以為我們倚著戴家場山谷險要,有些怕他。去的人必須膽大心細,還要能言善辯才行。並且我們明知陳、羅二人俱在呂村,而呂村呢,上次是我們去探他們的動靜,後來並未前來尋釁,總算沒有破臉。在他們未明白現身以前,惟有裝作不知,徑往陳圩下書,問出主人不在陳圩,然後託陳圩的人引到呂村投信,就便帶一張柬帖拜莊。不知哪位願意辛苦一次?"

白琦說話的意思,原以為黃、趙二人久闖江湖,又都會劍術,此去最為合宜,二人當中無論是誰均可。因是遠來嘉客,相交不久,不好意思徑自奉請。誰知許超和湘英口角,錯疑湘英當著外人笑他無能,忍了一肚子悶氣;又在聽話中間用眼看湘英時,湘英又不住朝他冷笑,更以為是看他不起。暗想:"怪不得自從我從魚神洞回來就不理我哩,原來是看準我沒有出息。那我倒要做兩件驚人的事給你們看看。"想到這裡,雄心陡起,白琦話未說完,忙不迭地站起身來,對眾說道:"小弟無能,日前失機,蒙大哥同眾位不加譴責,萬分慚愧。

情願前去下書,用言激陳、羅二賊前來赴會打擂。不知大哥看小弟可能勝任麼?"說時用眼瞧著湘英微笑。白琦見許超自告奮勇,知他本領聰明倒還去得,不過已經在呂村被擒逃出,又不會劍術,總覺不如黃、趙二人妥當。但是許超既已把話說出,如再另煩黃、趙二人,似乎適才之言有些摻假,不是對朋友的道理。黃、趙二人一聽白琦適才那一番話,便知用意,本要接口,不想許超自告奮勇,就不好意思爭攬,倒顯出逞能,藐視許超似的,只好住口不言。心源這幾日非常愛惜許超,知他此去危險,心中不住地盤算。這裡白琦見無人答話,許超又在那裡催要書信,只得將信寫好,又再三叮囑見機行事。許超接信在手,又望湘英笑了笑,向眾人道聲再見,取了隨身兵刃,回身便走。

許超走後,雲鳳見湘英悶悶不樂,便邀她到後園遊散。湘英忽然冷笑道:"你看他多藐視人!隨便下封書信,又不是出去衝鋒打仗,有什麼了不得?偏朝我冷笑。礙著大哥和遠客在座,不然,我倒要問問他,為什麼單對我笑?"雲鳳這時再也忍不住道:"湘妹你未免太多心了。許君和你既是從小在一處相聚了好幾年,老伯愛如親生,二哥又待他如同手足,縱有不周到和言語失檢之處,也還要念在平日彼此交情不錯。今天人家被你搶白了一頓,還是和顏悅色向你賠話。你卻始終用語訕謗,末後索性揭了人家的短處。我們年輕人誰不好勝?

舉動沉不住氣也是有的。想必疑心你看輕了他,所以才當眾討這種危險的差使。你沒見白大哥那一番話,是繞著彎,想轉請黃、趙二位前去?後來許君自告奮勇,自大哥不是遲疑了一會才答應的麼?"湘英道:"那他去就去好了,笑人做什麼呀?"雲鳳道:"人家對你笑,並無惡意,無非適才得罪了你,無法轉彎,又覺著你看他不起,想在人前顯耀,單身去蹈虎穴,亮一手給你看看。不然,人家也夠聰明的,還不懂白大哥並不願他前去麼?你別以為下書信不當緊要,須知他曾被呂村的人用妖法擒獲,後來逃轉回來,這回明到那裡,敵人方面言語之間稍為一譏諷,許君一個沉不住氣,就許動起手來。好漢打不過人多,何況敵人方面又有好幾個會妖法、劍術的,吃個眼前虧還是小事,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呢!臨走的時候,白大哥再三叮囑他,到了那裡莫要任性使氣,你沒有聽見麼?"湘英起初聽雲鳳相勸,因為心中有許超存心和她慪氣的主見,雖不好意思當面搶白雲風,卻好生不以為然。及至聽到許超將有性命之憂,仔細一想情理,覺得雲鳳之言不是無理。不管許超是不是看自己不起,但是這回下書,明明白琦是想黃、趙二位內中有一人前去。要不是自己挖苦得他太厲害,如何會去冒這種可以不冒的險?倘再出了差錯,豈非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想到這裡,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可是表面上仍不露出,反向雲鳳強辯道:"兩國交鋒,不斬來使。我就不信有這許多危險。你不信,我就單身去探一回呂村你看。"雲鳳知她脾氣,說得出就做得出,聞言大驚,深怕引她犯了小孩脾氣,果然前去涉險,不敢再勸,只得用言岔開道:"要說險呢,本來不一定就有,我無非想借此勸勸你,消消氣,和好如初罷了。"湘英知她用意,反倒好笑。兩人各有心事,俱不提適才之事。

吃罷晚飯之後,湘英說有些頭痛,想早早安歇。她與雲鳳親如手足,平時總是同榻夜話,不到深更不睡的。雲鳳摸了摸她頭上,果然有些發熱。因她適才有前去涉險之言,不大放心,又不便公然勸阻,反勾起了她必去之想,只得和衣陪她睡下。初更剛過,猛想起父親同俞允中傷勢雖痊,還要服那調補的藥,每夜都是自己料理好了,端到他翁婿房中;並且聽父親說,這藥一共要吃七七四十九天,一天也不能問斷。好在藥同瓦鐺、無根水等都預備好在房中,不用費事,便起身下床來。摸了摸湘英,睡得很香,額際汗涔涔的,還有餘熱未退,鼾聲微微,呼吸極為調勻,移過燈檠,往臉上一照,臉色紅潤,嬌豔欲活。見她一隻欺霜壓雪的玉腕放在被外,輕輕替她順在被內,給她將被掖好。見她沒有怎麼覺察,也不去驚醒她,輕輕放好燈檠。將藥配就煎好,正待將藥送到凌操房中,心想今晚還是不要離開的好,便打算叫湘英用的丫鬟送去。走到後房去一看,那丫鬟睡得和死人一般,再也推拉不醒,只得重又回房。忽聽湘英在床上說夢話道:"這回身七步追魂奪命槍真妙呀!"接著又含含糊糊說了幾句,聽不清楚。雲鳳見她用功學藝,形於夢寐,頗覺好笑。看她睡得愈發沉穩,才放了心。當下輕腳輕手把床帳放下,將煎好的兩罐藥端在手中,悄悄走到扶梯跟前,輕輕揭起樓門蓋板,三步當作一步,腳尖著地,就在黑暗中走了下去。一直到了平地石磚上,側耳細聽,樓上並沒有什麼聲音響動,才放開腳步往前面廂房走去。抬頭見天上黑沉沉的,一點星月之光全沒有。遠看凌操房中燭光很亮,彷彿聽見有棋子的聲響,知他翁婿二人又在那裡下棋。雲鳳本是此中國手,不覺技癢起來,正走之間,忽見一條黑影往路旁房上一躥,定神一看,原來是一隻貓,正從後面東房上往南房房頂上去呢。那貓好似禁不住那冬天的寒風,到了屋頂,回頭咪咪兩聲,抖了抖身上的毛,慢慢往房後跳下去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5:52

第六十六回 觀社戲 巨眼識真人 窺幽林 驚心聞噩耗

雲鳳也沒有在意,走到凌操窗下,棋子落抨的聲音,在這靜夜裡越加顯得清脆可聽,便邁步走了進去。只見凌操同俞允中翁婿二人,果然在那裡下圍棋,兩家棋子圍在一角,正殺得聚精會神,難解難分,連雲鳳進來也好似不曾看見。雲鳳便將藥罐放下,喊了一聲:"爹爹請用藥。"凌操也沒有朝雲鳳看,隨口答道:"你叫你大哥先吃吧。"允中的棋勢被圍了一大片,連雲鳳進來都沒有看見,只顧苦想出神,還以為凌操對他說棋呢,隨口答道:"畢竟岳父名手不凡,就讓我吃這一角,我還是得輸二三十子呢。"雲鳳看他神氣好笑,說道:

"也沒有見你這種屎棋,偏高興和我爹爹下。幾曾見棋一輸就是二三十子?"允中聞言抬頭,才看見雲風站在身旁,急忙起身讓座。起身時一慌,袖子帶過去,把棋亂了一大片。凌操推開棋盤,笑道:"賢婿認輸,我們說一會話吧。"允中平時少年老成,同雲鳳患難共處了這些日,愛根種得越深。因是未過門的妻子,當著人前,彼此都有些拘泥。只有晚間送藥來吃這一會,室內不常有外人,反倒隨便一些。見雲鳳三不知走了進來,巴不得凌操提議停戰,好同雲鳳說會話兒。便起身答道:"小婿再下,無非也是獻醜。還是請大妹同岳父重擺一盤,小婿從旁學著些吧。"說罷,便將黑白棋子分出,在四角各下上一子,請雲風上場。雲鳳道:"你先不用忙,把藥吃完了再說。"這時凌操已將藥飲下。今晚的藥,因為雲鳳煎得過了火候,允中端起呷了一口,似乎嫌苦。還要再喝時,雲鳳從袋中取出七八個大幹棗兒遞了過去。允中正要伸手去接,雲鳳已然放在桌子上面,將手縮了回去。允中用藥碗遮了面孔,從旁偷偷看了雲鳳一眼。雲鳳抿嘴一笑,裝作不理會似地將頭偏開,朝著凌操道:"爹爹要沒有事,女兒回房去了。"允中見她剛來就要走,急忙放下藥碗,搶著答道:"天還不甚晚,大妹何必這早就安歇呢?陪岳父下上一盤,再去睡吧。"雲風微嗔道:"偏你那麼有閒心愛下棋,我還有事呢。"凌操見這一雙佳兒佳婿情感俱從面上流露,也不去管他二人拌嘴,在旁拈髯微笑,不發一言。後來看出允中的意思是十分不願意雲風就走,便幫著留道:"你大哥既要下棋,我已下過一盤了,你陪他下一盤何妨?"允中見丈人也幫他留愛妻,越發得意,現於神色。雲鳳道:"你少得意,不要以為我爹爹叫我陪你下,我就得下。說真了,你這種屎棋漫說一盤,就是十盤,還不把你殺個落花流水麼?"允中道:"我誠然下得不高,須知詩從胡說來,棋也不是從亂下來麼?凡事如果以為自己不會,就老不學,以後還有會的日子麼?"雲風見他猴急眼巴巴的,也不好意思再公然拒絕,便正色對他說道:"我不是真不和你下棋,是因為我日間言語不留神,闖了一個大禍,不能不留點神,省得鬧出事來,對不起這裡的主人。我急於要回去,就是這個原因。"

凌操知道愛女聰明持重,輕易不說戲言,料事也極為透徹,聞言大驚,連忙問故。雲鳳便把日裡許超和湘英拌嘴鬥氣,自己從旁解勸,湘英任性使氣,老早就推說要睡,自己如何留心,從旁守著不離,等她睡熟才送藥來,前後情形說了一遍。凌操聞言,忙說道:"既然如此,果然這不是可以大意的,惟願她不是裝睡騙你才好。你急速回去吧。"雲鳳見父親也和自己一樣疑心,越加心慌,也不還言,拔腳便走。出了房門,只兩三縱已到湘英樓下,匆匆上樓一看,繡帳低垂,床前湘英繡鞋仍和剛才一樣,端端正正放在地下。剛要好笑自己多疑,誰知走近床前一看,床上只剩一堆繡被,哪還有個人影。立刻頭上金星直冒,急出了一身冷汗。忙往後房一看,那丫頭睡得正香。湘英平日所用的一把寶劍連同七星連珠弩俱已不在牆上。再反摸被頭,溫香尚未散盡,尚疑她不曾去遠。便開了樓窗,縱到高處一看,四外寒風颯颯,哪裡看得見絲毫蹤跡。當下低頭略一尋思,也不去喊那丫頭,徑從樓頂縱下地來,去尋凌操商量去了。這且不言。

話說許超持了書信,問明道路,帶了幾件輕便的兵刃暗器,出了山口,繞著山徑小道,直往陳圩走去。到將近黃昏時分,見前面有一個大村寨,打聽行人,果是地頭蛇追魂太歲陳長泰的莊子。及至走到臨近一看,這座村寨前臨湘水,後倚崇山,寨前掘有丈多寬的護莊河,將湘水引進去把寨子四面圍繞,越顯得氣象威武。許超正在四外觀看,那守護莊橋的豪奴見天色不早,剛要把吊橋扯起,忽見許超走來,遠遠喝問道:"你是做什麼的,跑到本寨探頭探腦?再不說明,我們就要放箭了。"說罷,便有幾個人拿著弓箭,遠遠瞄著許超,作出要放的神氣。許超見這些豪奴狐假虎威,傲張作智,十分好笑。情知陳、羅二人不在寨中,此來無非打個招呼而已,樂得拿這些小人臊臊脾、見吊橋已經被那些人扯起,便高聲喝道:

"你們把吊橋放下,過來一個,我的來意自然會說與你們聽的。"那些豪奴見許超神氣傲慢,不禁大怒,齊喝道:"我們莊主有令,這幾日閒雜人等不許進莊,我們也沒有工夫伺候你。你要是好的,你就泅水過來說吧。"許超聞言,哈哈一笑,腳微點處,已經縱過河來。那些豪奴見許超身手如此矯捷,不禁有些膽怯。為首的一個便湊上前來問道:"你這人到底是做什麼的?問你又不肯明說。你要想在這裡賣弄,須知我家莊主同羅九太爺不是好惹的。"

許超笑道:"我正要尋陳長泰同羅九兩人答話,你快領我去會他們吧。"那些豪奴聽許超喊陳、羅二人的姓名,罵道:"這廝好大膽,竟敢喊我們莊主的名字,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說罷,便有一個豪奴拿起手中一條棗木短棍掩到許超身後,打算趁一個冷不防將他打倒。許超早已留神,裝作看不見,等到那人將棍舉起快要打到許超頭頂,許超也不轉身,也不躲閃,只微微將身往左一偏。接著倒退一步,右手肘往後輕輕倒撞過去,在他胸前撞個正著。那人"噯呀"一聲,身子晃了一晃。許超那容得他緩氣立足,時到那人胸前,順勢往上一翻,手背正打在那人面部。跟著反臂回身,右拳起處,那人腮幫子上又著了一下。一個站立不穩,往許超左手正要倒下。許超就勢一扁腿,像踢毽子似的,將那人踢了兩個溜滾。那些豪奴見許超還手打人,各持器械一齊上前。許超剛把先前那人踢倒,見眾豪奴又從後面打來,更不怠慢,將身往下一蹲,一個躺地連環腿,朝眾人下半部掃將過去。眾豪奴哪禁受得起這一下,被許超打倒了七八個。餘人均不敢上前,面面相覷。

正沒辦法,忽見莊門開處,遠遠跑來一少年。許超正待等那少年近前動手,那人遠遠高叫道:"壯士休要生氣,待我責罰他們。"說罷,已到面前。眾豪奴搶說道:"二莊主來了。這東西渡過河來,不問青紅皂白,就動手打人,將我們打傷了好幾個。快將他捉住,等大莊主回來發落吧。"那少年冷笑道:"平白無故還會有人欺負你們的?"說罷也不再理他們,走到許超面前,深深施一禮道:"壯士因何至此與他們生氣?請看在下薄面,休與他們計較吧。"許超見那人雖然年輕,面目英爽,彬彬有禮,不禁化怒為禮道:"我名許超,奉了戴家場白、戴二位兄長之命來此下書。不想他們從後暗下毒手,以致動起手來。我也有些莽撞之處,請閣下寬容吧。"那人聞言,微微嘆了口氣,答道:"家兄同那姓羅的日前從呂村回來,原說在莊中候白、戴二位駕到。不料昨日莊外來了一位紅臉道長,口稱要會那姓羅的,那姓羅的卻不敢出去見他,由家兄將那道長敷衍走了。今日一早起來,家兄同姓羅的便變了主意,不在莊中等候,如今到呂村去了。壯士的書信如願留下,我自會著人送去的。"許超道:"這倒不敢勞駕,令兄既不在莊中,我還是到呂村投信便了。"說罷,道了一聲"得罪,告辭",腳微頓處,縱身過河。那少年也將身一縱,跟蹤縱將過去。許超見那少年身法不在自己以下,暗暗驚異,重又請問姓名。才知他便是陳長泰同父異母兄弟,名喚陳長谷,本領也頗了得。許超便請他留步,長谷執意要送,又送了有一里許路,才將呂村路途指明,同許超分手而去。

許超見天色已晚,離呂村還須繞著山路走好幾十裡地。來的時節,白琦曾再三叮囑,說是無論如何不可黑夜拜莊,以免誤會;如果天晚趕不上道,儘可在附近地方住上一宵,明早再去。許超便打算先趕到離呂村不遠的一個清水壩鎮集上先住上一宵,明早再行前去拜莊。

主意打定,腳下使勁一趕路,一口氣走了有六七十里山路,繞過了一處山麓,前面便到了清水壩。這時業已是初更時分,遠遠聽見鑼鼓喧天。走到近前一看,一片廣場上,正搭著草臺,在那裡演得好熱鬧的武戲。臺前兩支粗如人臂的大火炬,還有許多亮子油松,照耀如同白晝。臺底下看戲的鄉民,扶老攜幼,擁擠得水洩不通。餘外還有許多賣零食年糕的攤子,大家都爭著來買。端的是豐年氣象,熱鬧非凡。許超本來腹中有些飢餓,見有賣食物的攤子,便不打開乾糧口袋,徑自跑到一個賣燒雞的攤子上,買了一隻肥雞、四個饅頭,又買了一碗粉條湯,加了一勺辣子,就在攤旁胡亂吃了一餐。吃完之後,正打算去尋宿頭,見臺上戲正到好處,順眼一望。猛回頭看見東首站著一個高身量的道人,正同人打聽一個人的姓名,耳朵邊忽然聽到有"羅九"二字,不由注了點意。假裝著往臺上看,身子卻一步一步湊了過去。同道人問答的人,本是一個老年鄉農,等到許超挨近身旁,業已將話答完走去。那道人也自走開。許超見那道人身高七尺以外,年約四十左右,生得虎臂熊腰,一張紅臉,映著火光,分外顯出紅中透亮,不由心中一動。許超不敢冒昧,見那鄉農走往西北角人堆裡,仰頭正往臺上看呢。便也捱上前去,在他身後立定。正要想法同那人說話,恰好那鄉農看戲看出了神,不知怎地一用力,用手往後一擺,正打在許超胸前。等到覺出打了人回頭看時,見打的是一個穿著整齊的少年相公,知道惹了禍,急忙賠禮不迭。許超因想借機同他說話,存心讓他打的,樂得就此攀談。那鄉農見許超談吐謙和,愈覺不安,有問必答。二人一路看戲,一路說話,越來越對勁。

不多一會,臺上散戲,臺底下的人像潮水一般擠散開來。那鄉農上了幾歲年紀,又全仗許超扶持,沒有讓別人擠跌在地,非常感激。知道許超是路過此間,要往鎮上去尋旅店,便邀許超在他家過宿。許超心中雖然願意,口中不免客氣幾句。那鄉農道:"此處僻在山坳,並無客店,官人總是要往人家投宿,我敬重客官年輕性情好,何必客氣呢?"許超見其意甚誠,便也不堅卻,隨那鄉農走了有一箭多地,便到他家。當下揖客入門,便有長工過來招呼。問起那鄉農姓名,原來姓向,是個小康之家。許超坐走後,慢慢朝他打聽呂村諸人動靜。

那老者道:"呂村自從呂憲明回家,郭雲噗來到,昔日手底下的爪牙漸漸又都回來,架弄起呂憲明的三兄弟,名喚呂馬的,無惡不作。前天晚上,我們這裡酬神演戲,知道呂村這些人倚勢兇橫,一毛不拔,並沒有攤他們公份。誰知開戲時節,呂三帶了一夥打手前來問罪,硬說不攤公份是瞧他們不起,硬要拆臺,給大家今年來個大不吉利。後來經多少人說合,按照演戲的錢,再出一倍給他,會首還給他賠了大禮,才算完事。你說可惡不可惡?聽說下月初三,要和隔山戴家場打群架。山裡頭還修了幾座天牢水牢,準備捉住戴家場的人關在裡頭。

昨日聽說又請了陳圩的太歲同羅九疙疽來助拳。好好的太平年歲不過,無緣無故要欺負人,打死架,這是何苦呢!聽說戴家場的莊主也很了得,人也正派,不知怎地會得罪這幾個凶神,這亂子才不小呢!"

許超又問,戲臺旁邊同他說話的那個紅臉道人是不是本村中人,怎麼生得那般高大身量。向老者聞言,連忙搖手道:"客官年紀輕,出言有些不檢點。適才我看戲正看得有趣,無意中一回頭,便見那道爺站在我的身後,見我回頭,便笑著同我說話。我起初還不甚在意,後來見他生得異樣,又是一張紅臉。本村同呂村相隔只有三五里山路,我們這裡又是上湘潭必由之路,兩村的人我差不多全認得,從未見過這樣的一位道爺,他那一雙眼睛尤其怕人,老是往下搭著眼皮,我不是身量矮嗎,我無意中往上一抬頭,恰正對著他那眼縫,也不知他那眼中發的是什麼光亮,眼光一對,射得我兩眼都睜不開來,他那身量、紅臉,連那雙眼睛,根根見肉的長鬍子,我越看他越像廟裡頭的龍王爺。偏偏今天又是給龍王爺演戲還願,我上了幾歲年紀,知道今天龍王爺既然現身出來聽戲,今年年景一定比去年還好。但是說穿不得,要一說穿,不但沒有福,說不定龍王爺一生氣,就許像前些年呂村一樣,得罪了龍神,一場大水,差點沒把全村淹死,那還了得!所以我恭恭敬敬回了兩句,也不給他說破,我就告辭躲到旁邊,去讓他老人家靜心聽戲。果然我走開了兩步,再一回頭,就看不見他了。凡人走得哪有這般快法?明明使隱身法,不叫凡人見他老人家的真身。不是龍王爺顯靈,還有什麼?幸而客官沒說別的,不然你明天上路準出亂子。"許超猜他是個能人,因為不知他是呂村邀來的同黨,所以才向老農打聽,不想附會到龍王身上去。知道這些鄉下人性情固執,不便同他辯難,便又問道:"據你老人家說來,明明是龍王顯靈了。我彷彿聽他同你打聽一個姓羅的,這又是什麼意思呢?"向老者聞言想了一想,答道:"那姓羅的就是羅九疙疽。

要是別人提他的小名,我決不敢答言;因是龍王爺問他,闖出禍來,自有龍王爺保我。不過我見他問時,對羅九神氣還不錯,好似非常關心。莫非羅九本來生有仙骨,後來迷了本性,龍王爺和他有緣,想去點化他改邪歸正嗎?"許超聞言,心中益發好笑。

這時天已不早,二人談了一會,早有長工將床鋪好,端進灰龍,招呼許超安歇。許超睡在床上,再也猜不透那道人來歷,想了一會,徑自睡去。到了天明,向老者親自來招呼茶水點心。許超洗漱之後,用了點心,才與向老者道謝作別。因為昨日說是到湘潭去,不好意思改口,只得先不進村,等到向老者轉身,才抄山麓捷徑翻到山腰,再由山半取徑進呂村去。

才入呂村不遠,看見路上的人對他很注目。許超知道自己面生招人猜疑,也不去管他,徑往前面走去。轉進一個山溝,便遠遠望見呂村的舊寨。正待往前走去,忽見山坡樹林內走出二人,各持兵刃,高聲大喊道:"來人是哪裡來的?"許超不俟那人再發話,便將白、戴二人同自己的名帖遞了上去,一面說明來意。那二人聽說是戴家場的三莊主前來拜莊,便著人飛跑往寨中送信。一會工夫,去人回報,請來客入莊。許超隨了那二人走到寨前,早有一個獐頭鼠目的人迎了出來,請他入內相見。許超隨那人進寨,呂憲明早在階前迎接,說道:"許莊主,我們一別將近一個月了。"說罷,揖客入座。許超知呂憲明是挖苦他在魚神洞被擒之事,心中不免有氣,只好裝聽不見。

坐定以後,許超照白琦囑咐的話說道:"我們彼此近鄰,自從魚神洞舊道湮塞,多年不曾來往。去年年底,聽說莊主從華山回來,本要前來拜莊,白、戴兩位長兄曾令在下去察看魚神洞舊道,不想與貴莊守洞的人發生誤會。在下回去後,白、戴兩位兄長深怪在下辦事不周,諸多冒犯,因為忙於度歲,不曾早來請罪。過年以後,敝村事忙,陳圩之約不久到期,著在下前去下書安駕,就便請問陳圩莊主,到了二月初三,是否容我們弟兄三人前去登門求教?到了陳圩,才知陳、羅二位業已駕臨貴莊。白、戴二位兄長聞知,又著在下前來,一來向貴村負荊,二來請問陳、羅二位,能否到了二月初三,光降鄙村?如能移尊就教,愚弟兄是日略備水酒粗餚,請陳、羅二位與貴村諸位前去赴宴,就在酒席筵前負荊,以全多年鄉鄰和氣。"說罷,便將書信取出,託呂憲明轉交。呂憲明接過書信,說道:"陳、羅二位原打算二月初三,在陳圩候三位大駕光臨,不想陳莊主的母親染病在床,受不得驚嚇,特來呂村商議。正想派人到貴村去說,請三位另約地方,或者登門請教。許兄來得正好,就煩許兄回去,說我等二月初三,準到貴村叨擾就是。"許超口頭道了聲謝,便起身告辭。呂憲明倒很講面子,直送到大門外邊,才行進去。

許超滿以為此來不定要鬧出什麼亂子,沒想到事情如此順手。離了呂村舊寨,往回路便走,剛剛走過適才入口的山坡上,忽聽有兩個人在樹林之中說話。許超人本精細,忙將身隱伏在崖旁僻靜之處側耳去聽。只聽一個人說道:"你說得也太邪了,一個年輕小姑娘,會有那麼大本領?我不信。"另一人說道:"你哪裡知道,世界上奇怪事多啦。你是才回來不多日子,不知細情。你以為我們莊主還是從前一般,盡仗教師、打手助威嗎?告訴你說,他自從那年受了那個遊方和尚欺負,一賭氣跑到華山,尋著一位會吐火的神仙,練會了許多法術。去年才辭別下山,打算重興舊日基業,揚名天下。又加上新來的那位郭真人,更是本領了得。有人看見他嘴一張,便吐出一道火光,將人活活燒死。去年大年三十晚上,那個戴家場的奸細武功何等了得,不是傷了我們好多人,後來被我莊主和羅九爺親自動手,才將他捉住的嗎?昨晚擒住的那個女子,不過會跳高,會打暗器,武藝也還不錯,莊主不該小看了她,才被她打了一弩箭。後來將她擒住,問她來歷,她執意不說。莊主本來要將她活埋,以報一箭之仇。偏偏郭真人見她生得美貌,打算收她做一個老婆。這小姑娘倒也烈性,起初被擒,簡直是殺剮聽便,不發一言;及至聽說要她歸降成親,更破口大罵起來。郭真人生了氣,才把她下在螺絲灣石牢之內。你以為她本事大,還不知在她以前來的那兩個女子本事更大呢。

"以下談的便是上文金姥姥門下何玫、崔綺被擒之事。

許超從這兩個人口中聽說又有一個女子被擒,不由激動義俠之心。暗想:"何、崔二位俠女原說回山去請她們師父金姥姥,並尋幾個幫手,準在二月初三以前趕到戴家場。如今相隔已有多日,尚不見來到。莫非何、崔二俠女請不來金姥姥同別的幫手,不好意思來見眾人,故此單身去尋呂、郭二人拼命?但是既知能力不敵,何以又來犯這種無謂的危險?"又覺不對。依了自己脾氣,便打算跑進樹林將那兩人擒住,問個明白。因是來時白琦再三囑咐謹慎小心,不要多事,自己也知呂、郭、羅三人厲害,又在白天,不敢輕舉妄動。仔細盤算,估量自己能力同呂、郭、羅三人動手,雖然一個都不是對手,要是趁他不防,偷偷前去救人,或者不至於就遇危險。自己既以英雄俠士自命,明明見著一個義俠女子陷身虎穴,貞操性命全在危險萬分,豈容坐視不救?主意拿定,雄心陡起。

他所伏的地方,正是入呂村的口子。這時正是辰未已初,湖南人吃早飯的時候。許超往四外一望,見沒有人過來,正要站起身,忽覺林內好半天沒有聲響,悄悄探頭一望,不由大吃一驚。原來那樹林內適才說話的兩個防守的人,俱已捆綁在地。急忙進林一看,這兩個防守的人都被人點了啞穴,不能轉動。許超拍醒轉來一個,問他被何人捆倒。那人見許超救他,疑是本寨派來的接應,便對許超說道:"我二人正在談天,忽從邊崖上躥上來一條黑影,正要打鑼,人還沒有看清,便被她點倒,才看出是一個穿青的小姑娘。她拿寶劍架在我的頸上,問了問螺絲灣的路徑,將我二人捆上走了。我這兩隻手麻得要死,你快替我解開,再去追奸細吧。"許超正要盤問他的路徑同那被擒女子的詳情,忽聽崖下又有人說話的聲音。那人便高叫道:"四哥快來,這裡有奸細了。"許超疑他看出自己行徑,聞言大驚,急忙將那人重新點了啞穴,將身伏在一旁。見那崖旁上來的兩人,手中各拿著傢伙,口中說道:"你兩個又大驚小怪作什麼?"走到近前,見他先來的夥伴被人捆倒,不由失驚道:"你兩個怎麼會失風了?"說罷,雙雙過去就解二人身上捆的帶子。許超更不怠慢,一個寒鴉掠地勢,躥到二人跟前,把這後來兩個接班的也點了啞穴。重又解開先前那人,用手中寶劍逼著問那女子被擒經過。

許超聽那人說的相貌身材頗似湘英,不由嚇了一大跳。心想:"湘英武功雖然了得,但是魚神洞既過不來,那人又說是在寨中擒住的,當然還是從別的路徑來。要不打魚神洞來,由戴家場到呂村,須要繞十幾處險峻山峰,有一百多里的山路。自己走時已在下午,況且雲鳳和她形影不離,除了半夜偷走,白、戴同淩氏父女決不會讓她一人來此涉險。半夜動身趕到此地,無論如何,她沒有那麼快的腳程。可惜那適才捆人的女子沒有被他們看清面目,不知是否雲鳳,如果是雲鳳,當然被擒的是湘英無疑了。且不去管她是與不是,先去救出那女子再說。"當下解開那後來兩個防守人的束身布帶,像先前兩個一樣,如法炮製捆好,分放在四個巖角僻靜之處。把心一橫,便往螺絲灣走去。

這時村中人早飯已過,山中漸有行人。許超不敢在明處,翻山爬崖,揀那僻靜之處鷺伏鶴行,悄悄偷身過去。到了螺絲灣側一看,原來三面俱是高崖絕壁,一面是一個無底深潭,西石崖上有一個三尺方圓的小洞。許超見洞旁大石上坐著兩個防守的人,各拿兵刃銅鑼。由上至下,高有十丈。只好繞道下去,再由潭側躥上去。便遠遠抓著古藤,墜到谷底。屏著氣,一步一步伏行到離那洞口約有丈許遠近停住。那二人也正談得有勁,並沒有防著有人從後暗算。許超到那二人身後不遠,把氣運足,正要作勢朝那二人撲去。忽見那二人坐的大石旁邊躥起一條黑影,接著噹啷一聲銅鑼掉地的聲音,把許超嚇了一大跳。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6:18

第六十七回 失掌珠 凌翁拼老命 援弱女 飛劍化長虹

許超定睛看時,來者正是凌雲鳳,不由又驚又喜。再看二人業已被雲鳳點倒,急忙上前相見。雲鳳也不顧和許超說話,先把地下銅鑼拾起,仍掛在那人手上。好在這兩人均已閉了啞穴,不能動轉說話,仍照適才說話神氣將他們擺佈坐好,也不去捆綁。許超忙問湘英可曾同來。雲風只說:"湘妹被困洞內,事不宜遲,我們快去救她。"二人都知道,先前林中被擒的人若被村中人發現,便難脫身,急忙入洞先救湘英。誰知走到洞中一看,通道已被一塊大石堵塞。二人合力推了兩下也推不動,急得許超滿身是汗。雲風又回身出來,將那兩個防守的人拖了一個進洞,解了啞穴,逼問究竟。那人道:"這洞外面雖小,裡面卻大。被郭真人用神力搬了一塊幾千斤重的大石堵死,只留一個三寸大小的洞,準備早晚送飯與那小姑娘吃。等那小姑娘應允同郭真人成親,只消她在洞中一喊,我們便去送信,郭真人便親來放她。除了郭真人,別人休想弄得動這塊大石。"許超聞言,便就著他說的送飯小洞,連喊了幾聲大妹,都不見答應。疑心湘英性烈,已尋自盡,不由悲苦起來。又問那人:"湘英手腳可曾捆綁?"那人道:"不但捆綁,還是用的蛟筋繩呢。"許超喝問道:"那她手腳俱被捆綁,你們與她送飯,叫她如何拿法?"說罷氣不過,便踢了那人兩腳。那人負痛說道:"我們送東西進去,原是拿竹竿捅到她坐的地方,由她伏在地下,用口就著吃的。"雲鳳見問不出辦法來,仍把那人啞穴閉住,扶他坐上石頭。二人重又回身,替換著朝那個洞口喊了湘英幾聲,還是沒有應聲。那石頭用盡全身之力,休想動得分毫。慢說許超傷心腸斷,就連雲鳳也淚流不止。

二人正沒辦法,忽聽來路上一陣鑼聲,接著到處鑼聲四起,響成一片,震動山谷。二人知道事已危急,越發使勁推動那塊大石,好容易覺著有一些活動,心中大喜,恨不得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眼看鑼聲越響越近,忽見一道青光穿進洞來。二人知道敵人來到,危險萬分,還不及迎敵,那人收住劍光,急說道:"二位危在頃刻,還不快隨我先逃活命,等待何時?"二人定晴一看,見是心源,略放寬心。心源也不及同二人細說,忙催二人快走。剛剛走出洞外,忽地從山上跳下一個大漢,手執一把鋼叉,大喝:"奸細往哪裡走!"心源一面拔劍迎敵,一面口中連催雲鳳、許超快走。心源同那大漢交手只一回合,便回身同了二人逃走。轉過兩個山凹,逃到一座石洞跟前,見四外無人,忙喊許超、雲鳳立定。那大漢恰也追到。許超見那大漢窮追,正要將暗器放出,那漢子忽然哈哈大笑道:"三位還不進去!"心源便叫許超、雲鳳:"現在來不及說話,追我們的是自己人。"說罷,三人一同進洞。那大漢卻不進來,又往來路而去。心源、許超、雲鳳才進那洞,便有一個年青婦女出來,請三人走進後洞,轉了好幾個彎,搬開一個大石臼,從那石壁旁邊一個小洞鑽了進去,原來裡頭還有很大的地方。那少婦說道:"三位先委屈一會,我去取茶水來。"說罷自去。

一會那大漢回來,原來是陸地金龍魏青。相見之後,問起原因,才知心源昨日見許超自告奮勇前去涉險下書,深怕出了差錯,等他走後,便對白琦說明,悄悄跟了他來,一直並未露面。後來見許超伏在崖下聽樹林中防守的人說話,便知許超要管閒事,沒有料到昨晚被擒的卻是湘英。雖然覺得許超不自量力,卻佩服他的勇敢俠氣。正要招呼他同時去救那女子,猛見對面崖下躥上一人,將林中二人點倒,細一看卻是雲鳳,才有些疑心那被擒的女子是湘英。本想和二人相見,又想:"憑自己的能力,也未必是呂、郭等對手,莫如跟在他二人後面,萬一他二人失事,還可作一個接應。"便不同他們見面,只遠遠在後面跟著。走不多遠,忽見迎頭走來一個大漢,躲在路旁一看,卻是魏青,好生詫異。暗想:"日前去尋鐵蓑道人,曾同他相遇,當時邀他到戴家場去,他推說有事,如今卻在此地相遇,莫非他也入了呂、郭一黨?"正在尋思,魏青業已走到近前,心源只得上前相見。魏青見是心源,大吃一驚,忙拉他到林中僻靜之處,問他怎會來此。心源知他人甚忠直,便也說明來意,只不提起還有別人同來。魏青道:"我自在成都遇見追雲叟,他因我妻子與呂憲明是同族,呂憲明小時人極無賴,被他父母逐出,多虧我岳父照應,雖然多年不見,關係很深。不知怎的,追雲叟會算出他一個姓凌的親戚要受姓呂的害,他老人家恐到時有事不得分身,教我夫妻一套說辭,前來投奔呂憲明,以便日後如有姓凌的父女二人來此被陷,著我暗中救他,不許洩漏。所以那日你要我到戴家場去,我因為已答應了他老人家,不能同你前去,就是為此。我到此以後,因為呂憲明受過我岳父的好處,對我夫妻倒還不錯。本來我就住在他家,日前他們要把螺絲灣的石洞修成地牢,著我監工。被我發現左近還有一座石洞,裡面很大,有十幾間天生石室,不用生火,自然溫暖。我討厭呂家一些狐群狗黨常在一起,便和呂憲明說,想搬到那石洞居住,呂、郭二人修好地牢之後,本打算日後派人看守,說我為人忠直,順便派這件事再好不過。我立時答應下來。那地牢本來空著,要等捉了戴家場的人才排用場。誰知過了二十來天也沒人來。我知道他們不但會劍術,而且妖法也很厲害,常替你們擔心。果然昨晚快天亮的時候,不知從什麼地方跑來一個女子,想偷郭雲璞妖道的硫磺迷魂砂。那砂原帶在妖道的道袍上面,昨晚妖道用飯時另換了一件道袍,沒有帶在身上,連那道袍掛在屋內,他自己卻到前廳同大家談話。談話時提起這砂的厲害,被這女子偷聽了去,想到妖道屋中盜走。

已經快偷到手,偏偏呂憲明要入內有事,走過妖道窗下,被他無心看見,動起手來,見那女子十分美貌。因為當初妖道還擒過兩個女子,起了邪念,本想收為妻妾,不料被她逃走,好生不快。呂憲明為討好妖道,便想將她生擒,不肯放劍傷她。誰知那女子本領非常了得,呂憲明臉上還中了她一下七星連珠弩。後來還是妖道趕來,大家合力將她生擒。問她來歷,她只笑說殺剮聽便。後來聽說妖道要收她為妻,才破口大罵起來。妖道無法,將她關在石牢之內,打算磨磨她的火氣,逼她應允。還派了幾個人受我指揮,在洞前防守。我怕那女子便是追雲叟的淩姓親戚,想要救她,偏偏那洞雖歸我管,除了妖道親來,誰也無法弄開,我還正在發愁呢。"

心源聞言,才把湘英失陷,有一姓許的好友連一個姓凌的女子,正設法去救,告訴魏青。魏青聞言,大驚道:"這如何能行?慢說白天人家防守周密,本領高強,就是晚間,先是那塞洞的大石,是妖道用法術運來的,除了他就沒有辦法。我先去將這兩人請到我家藏躲,到晚間再行設法去救,還稍妥當一點。不然,萬一驚動妖道,再要把這救人的二位擒住,便更糟了。"心源聞言,忙催魏青趕到了螺絲灣。許、凌二人已經將防守的人點倒,因為無法開洞,正在為難。心源和魏青在對面崖上看得真切,正想下去喚他們,忽聽鑼聲四起,知道業已被人發現,事在危急。心源忙問明瞭魏青住的所在,教了他一套言詞同如何應付,自己急忙飛身入洞,將許、凌二人喚出。魏青卻裝作知道有了奸細,故意攔住迎敵,容他三人逃出洞去,自己再裝作往前追趕,尋找奸細的神氣,口中直嚷。果然追了不遠,呂、郭二人已經得信追來,見了魏青,忙問究竟。魏青道:"我因為今天頭一天捉住奸細,怕她逃掉,適才回洞匆匆忙忙吃了一頓早飯,急忙到洞中去看。剛到崖前,便聽鑼聲,我遵你們囑咐,見有動靜,只管緊守那洞。我見洞旁防守的人好端端地坐在那裡,剛放一點心,忽見洞內跑出二男一女,我便上前迎敵。誰知這三人全會劍術,想是怕諸位法術厲害,也不同我交手,各駕劍光逃往東南方去了。"郭雲璞聞言,深怕這女子又行逃走,急忙下崖,領了眾人走到了洞前,才知防守的人已被人點了啞穴。解開一問,同魏青所說的前半截並無差異。再看那封閉的石頭,並未移動,知道人未救走。還覺不大放心,仍用法術移開大石,點了火炬進洞一看,忽然洞中一亮,一道長虹急如閃電,出洞破空而去。再看地下,散堆著一段段的長短蛟筋索子,被擒女子卻蹤跡不見。任你郭、呂二人妖法、劍術厲害,也鬧個措手不及。急得郭雲璞直跳腳道:"我上了這人的當了!我用法術移來這塊大石,還有符咒鎮壓,重如泰山,任你天生神力也無法移動。我不該給那小賤人留下送飯的小洞,被救她的人運用劍光進去。

救她的人知我法術厲害,那女子不會劍術,不能似他身劍合一,趁我移石的當兒,帶那女子逃走了。"魏青聞言,不由心中大快。呂、郭二人見到手活羊又被逃走,好生不快,只得率領眾人回寨去了。

這裡心源等互說經過,聽見湘英被人救走,知道戴家場諸人俱無這種本領,又是高興,又是疑慮。尤其許超更是放心不下。雲鳳本是昨晚湘英走後,和凌操商量,要追湘英回來。

說事情本是因她多口而起,倘若湘英遇險,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前去救援。凌操知道愛女脾氣外和內剛,怕她說得出做得出,只得答應她,如果湘英天亮不回,大家都一起去。雲鳳也知再若堅執,父親更不讓走,當下滿口應允。心中雖然急如流火,面上一絲也不顯出,故意很自然地坐了一會才回房去。凌操等雲鳳回房,去尋白琦等商議時,雲鳳業已帶了寶劍,連夜照白日所聞路徑,趕往呂村去了。雲鳳不認得山路,只憑著一盞號燈走出山口,將號燈交與防守的村壯,又問了一次呂村道路。趕到呂村業已天明,愈發焦急起來,知道湘英不出事便罷,如要出事,這時已趕不及救援了。奔走了一夜,未免勞乏過度,只得尋了一個僻靜山崖底下,稍為歇了歇腳。正要設法擒一個村人打聽消息,忽見許超從一條小道上走來。還未及招呼,忽見林中躥出兩個防守的人,將許超喚住,問明來意,請往莊中去了。雲風見許超昨日白天動身,今早才行趕到,不由心中起了希冀。暗忖:"路那般長法,湘英腳程素來趕不上自己,莫非自己倒跑在湘英前頭?"不由高興起來。反正這裡既是入口地方,索性等許超回來,總可打聽出一點動靜。萬一湘英還沒有走到,兩下錯過,豈不大糟,便決定在此等候湘英一會,如果過些時不到,再作計較。等了一會,湘英既未到來,許超又不見回來,疑心還是自己來遲了一步,說不定二人俱遭毒手,又在白天,諸多不便。越等心越焦急。正在無法可施,忽聽崖上有人說話。雲鳳忙悄悄將身移近一聽,果然湘英已在昨晚被擒,囚入螺絲灣石室之內。不由又急又怒,將銀牙一錯,也無暇考慮利害,縱身上崖,將那兩個防守的人擒住,問明螺絲灣路徑,鶴行鷺伏,趕到洞口。恰好許超也得信趕來,才與心源等相見。

這時湘英雖然遇救,卻不知下落,打算回戴家場一看動靜。

話未說出口,忽聽一棒鑼聲遠遠傳來,許超疑是湘英又遭毒手,拔步往外要跑。魏青一把拉住說道:"諸位這時千萬出去不得。待我出去看一看動靜,回來再作計較。"心源也覺應該如此,一面攔住許超、雲鳳,忙著魏青快去打聽。魏青知道眾人還未用早飯,忙囑咐他妻子呂氏急速備飯,說罷匆匆自去。這位呂氏人甚賢能,眾人進洞時,早已著手準備,一會端上飯來。眾人也不容套,各自飽餐一頓。等了一會,魏青尚未回來。許超從閒談中得知,湘英負氣探莊失陷,是因自己而起,又急又悔。雖說被人救去,是否平安回家,也無從得知。適才村中忽然又響了一陣鑼聲,不知是何吉凶。久等魏青不見回來,越想越擔心難過。幾次要跑出洞去探看,俱被心源攔住。雲鳳坐在一旁,口中雖與女主人不時周旋,心裡頭卻是來回地盤算。忽然失聲道:"糟了!"急匆匆起身往外就走。剛走到石壁面前,忽見壁外石臼移開,鑽進一人,險些與雲鳳撞了個滿懷。定睛一看,見是魏青。雲風、許超雙雙搶問,外面鑼聲是否湘英二次遇險,或是戴家場有人來此涉險。魏青道:"戴姑娘倒未遇險,倒是凌姑娘的老大爺,還有一個年青相公,差點失手。若不是從空降下一個紅臉道士,怕不被羅九那廝活活累死。如今他老人家已被那紅臉道士救走,並且那紅臉道士走的時候,還說戴姑娘也被他救走了。那個意思,好似說與我聽似的。如今戴姑娘既已出險,我看諸位不可在此久待,今晚一同走他娘吧。"雲鳳本來急的是臨來時,自己老父本不知道,等到發現,一定追來。自己只顧急於來尋湘英,沒有顧到衰年老父的利害,適才村中鑼響,方才想到。不由心急如焚,當下就疑心是父親趕來,不顧生死,要出洞探看。如今聽了魏青之言,果然自己料得不差,並且又知湘英真個出險,一塊石頭才行落地。許超關心湘英,自不待言,聽魏青說湘英遇救,急於要知詳情,只管催問魏青。魏青性直氣粗,經雲鳳、許超這一追問,應接不暇,也不知從哪裡說才好。心源知道魏青性情,便攔住許超、雲鳳,對魏青道:"如今凌老英雄與戴姑娘出險,事已過去,無須再為著急。你只把適才去到前面的事,從頭慢慢說來便了。"

魏青道:"這事是這樣的。適才我到前面,見寨前有兩個人,一老一少,和羅九、陳長泰在場中打得正起勁。那老少二人本領俱都不弱,那老的更是出色。陳長泰本敵那青年不過,眼看就要吃虧。羅九倒是狡猾眼尖,我只看他一面和年老的動手,暗中不知放了什麼暗器,打在那青年的肩膀上,那年青的一個支持不住,跌倒在地,被陳長泰趁勢擒住。那年老的見同伴被擒,越發氣惱,只管用盡平生之力施展絕手。羅九卻是壞到極點,他只笑嘻嘻地封閉躲閃,抽冷便來一個毒手,累得那年老的渾身是汗,氣喘吁吁。我才知道羅九那廝打算把年老的活活累死。我在旁邊氣憤不過,正打算拼著命不要,去助那年老的一臂之力。還未容我張嘴,忽然又是一道長虹從天而下,場中現出一個紅臉道人。那羅九好似見了什麼剋星,嚇得跪倒在地,叩頭不止。那道人也不朝羅九說話,就在場中將那老少二人一把抓起,破空而去。臨走時我聽他大聲說:'你回去說與他們知道,你們要救的人,業已被我救回去了。

"說時臉朝著我。我怕他們看出破綻,嚇得急忙閃過一旁。後來問起旁人,才知那老少二人進村的時節,原本說是前來拜莊,要會羅九。防守的人與他們通報時,他二人路遇呂三在一家門外調戲一個婦女,想是他二人上前解勸,不知怎地爭鬥起來,被那年青的將呂三打倒,驚動別人鳴起號鑼。恰好羅九也迎將出來,那年老的一見面,便要羅九還他的女兒和戴姑娘,不然就要和羅九拼命。羅九也不說凌姑娘不在此地,戴姑娘業已被人救走。反說:'久聞你凌操是有名人物,要還你女兒不難,須要贏得了我這一雙手。'凌老先生這才和他約定單打獨鬥,他輸了便自己碰死,贏了須將女兒還他。兩人才動上手,陳長泰新從羅九學了幾手毛拳,便用言語激那年青的,四個打做兩對。呂、郭二人倒還懂江湖規矩,並不上前相助。

未後凌老先生被紅臉道人救走,才放出劍去追時,那道人業已去遠了。我來時還聽呂憲明同郭雲璞說,那來的是峨眉派的劍仙,羅九的師父。既將凌某救走,必助戴家場無疑。兩人商量,要去約幾個幫手助拳。聽到這裡,我怕你們著急,就回來了。"

雲鳳聽見老父為她受了羅九許多侮辱,好不傷心。又猜那年青的定是她未婚夫婿俞允中,難為他自知不敵,為了自己,竟捨死忘生,也跟了前來,可見檀郎多情,老父的眼力不差。不過他們被紅臉道人救回戴家場,不見自己回去,豈不還是擔心?不禁著急起來,恨不能立刻飛了回去才好。但是魏青出去打聽幾次,回來總說自從昨晚起,村中連連出事,防守愈加嚴密,連晚上都不易逃走。眾人雖然心焦,也是無法,只得推心源悄悄從後山駕劍光回去送信,好叫眾人放心。

心源劍術不能帶人,分行又怕許超、雲鳳著急,總未提走字。現見二人如此說法,便由魏青先去看看動靜,見左右無人,才出洞去。越過了兩處山崖,站在高處一望,見出口上防守嚴密,已不似早上初來光景,決計繞道飛行回去。剛升起半空,走了沒有多遠,忽聽背後有破空的聲音。回頭一看,見有一道青光,風馳電掣般由後面追來。心源見來人所駕劍光好像是峨眉派門下,不知因何追趕自己。說時遲,那時快,只在這一轉念間,那道劍光已經追到。心源人本持重,知道自己劍術能力有限,又看不出來人用意,急忙把劍光往下一頓,打算避開,讓那人過去。腳剛著地,那人也隨著下來,向心源看了一看,忽然一陣獰笑道:"我當是個什麼有能為的人,三番兩次來我呂村擾鬧,原來是你!"心源降落時節,已認出那人是羅九,知道來意不善,自己也準不是對手,仍裝不知,說道:"朋友,我同你素不相識,我不過閒遊由此經過,你說的話叫我無從索解。我看朋友所駕劍光好似峨眉門下,你我素無冤仇,追我何故?"羅九獰笑罵道:"你還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行徑嗎?那日在長沙城內酒樓上,就看出你不是個東西。彼時因為我有事,也沒和你計較,不想你果然跟來尋我的晦氣。今日要放你過去,情理難容!"說罷,也不俟心源答話,就將劍光放將出來。心源知道無法再說,想走也走不了,只得也將飛劍放出,拼命支持。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6:46

第六十八回 玉清師託借神火針 追雲叟初試桃花瘴

那羅九頗得佟元奇真傳,因為佟元奇發現他心術不正,要將他飛劍追去,逐出門牆。當時羅九非常愧悔,再三苦求,又發下許多重誓,才未將他飛劍追去。羅九回到長沙以後,漸漸故態復萌。自尋衛武師報仇,附和陳、呂、郭三人之後,益加自高自大,無惡不作。今天凌操因為愛女失陷,憑著昔日賙濟羅九之德,拼著老命,涉險來和羅九講情理,要還他的女兒。誰知羅九喪盡天良,反想把凌操累死,以博同黨一笑。正在吃緊的當兒,偏偏來了他師父萬里飛虹佟元奇。羅九滿以為性命難保,不料佟元奇只對他冷笑一聲,將凌操翁婿救走,並沒有怎麼難為他。佟元奇走後,羅九知道佟元奇既助戴家場,決難討得便宜。呂、郭二人雖不如他害怕,也覺棘手。偏偏這時忽然來了幾個幫手,一個便是在成都與峨眉派鬥劍的金身羅漢法元,呂村諸人自然高興,倚若長城。法元以惡遇惡,與羅九一見投緣,問起剛才之事,便答應收羅九為徒。羅九有了這樣厲害師父,立時又膽壯起來,把佟元奇置諸腦後了。

法元見大家推他為首,便給眾人分派執事。說戴家場既有會劍術之人相助,單靠村壯防守,多嚴密也無濟於事。便派羅九與呂憲明二人從當日起,分班在寨旁高峰上了望,遇有戴家場會劍術之人到來,抵敵得過的急速擒住,抵敵不過的便來報信,好歹不放來人逃走。法元來的時節,魏青因為急於回洞報信,所以不曾遇見,差點誤了心源的性命。這且不言。

話說心源如何是羅九的敵手,才招架不多一會,便被羅九將他劍光壓迫得光焰頓消,氣喘汗流。羅九見心源狼狽,哈哈大笑,不住用言語刻薄取笑。正待施用毒手傷心源性命,忽然兩道紅光、兩道青光破空而至。心源只聽得耳旁有一女子聲音,只說得"便是此賊"四字,立刻便見一道紅光直奔羅九。羅九見來人勢眾,劍光厲害,知道難以討好,便駕劍光逃回去了。心源喘息初定,和來的這四個女子相見,內中一個便是那女飛熊何玫。同心源見面後,那四個女子便約了要去追趕羅九。正待起身,忽見匹練般一道長虹從空降下,現出一個紅面無須的道人來。除心源外,那四個女子倒有兩個認得,來的是本門前輩萬里飛虹佟元奇,急忙上前相見。佟元奇忙道:"呂村現在又添了金身羅漢法元同好幾個厲害幫手,你們不可輕敵涉險,先回戴家場,等人到齊了再說吧。"便催眾人急速回轉。那兩個女子正待喚同伴拜見時,佟元奇已破空走了。何玫還想到呂村一探動靜,經不住那幾個同來的女子苦攔,這才一同迴轉戴家場。玄極、白琦同凌操、允中、湘英已在門前迎候。

大家見面之後,才知來人除女飛熊何玫、女大鵬崔綺外,便是成都辟邪村玉清觀居住的女空空吳文琪和黃山餐霞大師新收得意弟子女俠周輕雲。原來何、崔兩俠女回到衡山,金姥姥羅紫煙已不在洞中,出外訪友去了。再往善化去尋師兄羅新時,羅新也不在家。何玫著了急,只得回山先把師父的丹藥取出,將崔綺被汙的寶劍淬礪一番,囑咐師妹向芳淑,等師父回山,便將經過代為陳述,請她駕臨戴家場。自己便同了崔綺駕起劍光趕往黃山,去尋她好友女空空吳文琪相助報仇。到了黃山,才知女空空吳文琪與周輕雲、朱文三位俠女正在成都,參與各異派鬥劍。二人又趕到成都玉清觀尋著吳文琪,說明來意。吳、週二位俠女正在成都閒得沒有事做,又加上吳文琪同何玫是至好結盟姊妹,當下一口應允。四人打算趕到呂村,先給呂、郭二人吃一點小苦頭,再到戴家場同眾人相見。剛到呂村,便遇見心源同羅九拼命相持。何玫認得心源同羅九,便約眾人上前相助。要不是佟元奇說法元到了呂村,叫她四人回去,早就同呂、郭二人拼命去了。

眾人引見之後,心源也將雲鳳、許超現在魏青家中,晚間才能回來,對凌操、湘英、允中等說知。凌操、湘英、允中雖然還不大放心,也就無可如何。白琦便對眾人說:"如果到了夜間,雲鳳、許超不見迴轉,再請人去接應便了。"黃玄極道:"貧道此來未效寸勞,呂村既然連空中都著人防守,凌姑娘與許三弟俱都不會劍術,夜晚逃回不一定就容易的。貧道願在這時趕去接應他二位回來,以防遲則生變,還連累魏青夫婦都有不利。"眾人見玄極如此熱心,俱都非常欽佩。當下何玫、輕雲等也要跟去。玄極不願人多,便用目向白琦示意。

白琦道:"四位俠女遠來辛苦,盛意極為可感。請暫歇息,由黃道長一人前去。如到晚間不回,再請四位俠女前去接應吧。"吳文琪也覺人多反而誤事,又知黃玄極是玄真子弟子,必有真實本領,倒不如由他一人前去妥當,也幫白琦勸阻,何玫、輕雲俱聽吳文琪的言語,這才打消原意。

玄極走後,湘英便請四位俠女到內室更衣洗漱。戴家場平空添了四位俠女相助,佟元奇又在暗中幫忙,自然聲勢頓盛。惟獨湘英見四位俠女都和她年歲不相上下,俱有飛行絕跡的本領,好生欲羨,便打算等雲風回來,商量請四位俠女介紹學習劍術。這且不言。

話說玄極趕到魏青住的山洞之內,對魏青說明來意,見了雲鳳、許超。仍候至天晚,由魏青先出外探路,知道空中防守仍是羅九值班,比較本領稍差。這才由一條僻徑引到村口,繞著山路,護送二人回戴家場。到時業已交二鼓,眾人正等得心焦,預備請人前去接應,見他們回來,好不欣喜。湘英見了許超仍是淡淡的,招呼兩句便自走開。雲風問起湘英腳程如何那樣快法,才知湘英是因以前打獵,發現過一條捷徑直通呂村的中心,久已忘卻,那晚才得想起,近了數十里路,不想差點送了性命。在石牢之時,因為氣暈過去,直到醒來,忽見眼前一亮,便被人帶了出來。直到回了戴家場,才問出那人是劍仙佟元奇。二人本是好姊妹,經了這一番患難,益發親熱。一面說,一面又把四位俠女一一介紹,俱各互相敬愛,談笑風生。只苦了俞允中和許超,眼巴巴盼著愛人相見,卻都不大理你。俞允中有時還得著雲鳳一絲青睞。許超卻連湘英正眼都不能得到,不由嘆了口氣,走開一邊去了。湘英見許超走開,見雲鳳望她一眼,只抿嘴一笑,眾人也俱未在意。大家直談到更深夜靜,又派許超去換回衡玉與眾人相見後,才各自分別安歇。

時光易過,一轉眼便是二月初一。白琦便命人在前面廣場上用木板搭起三座露臺:一座是賓位,一座是主位,當中一座充作打擂之用。在戴家場門前地上,用三尖兩刃的短刀及極細的黃沙和黃豆,各排成十丈長的兩條道路,直通廣場露臺之前。又將客廳收拾整齊,準備了上好酒筵,到日應用。然後請黃玄極持著十來封大紅柬帖,去到呂村投遞,請呂村主要人等初三早上來飲春酒,就便替陳、俞兩家排解。玄極到了呂村,見著呂、郭二人,說明來意。呂、郭二人面上一絲也不露出惡意,反殷勤款待玄極,說是到日準去赴約。呂、郭二人同玄極談話中間,才知道玄極是東海三仙之一玄真子的門人,便猜此次戴家場又有峨眉派中人幫助,暗中好不著急。等到送玄極走後,便請出金身羅漢法元來商議。

法元自在成都吃了峨眉派苦頭,原想親身去尋萬妙仙姑許飛娘商議報仇之計,在路上聽人說起呂、郭二人業已從華山回到呂村,因為華山烈火祖師這次不來成都相助,必有原因,想問一問呂、郭二人詳情,以便異日好約烈火祖師幫忙。及至到了呂村,會見呂、郭二人,才知烈火祖師本想幫忙,因為他修煉多年的烈火雷音劍還沒煉好,同時又接了神尼優曇的警告,所以不敢造次。法元問明原因,本想告辭,到黃山去尋許飛娘商量,經不住呂、郭二人再四挽留破了戴家場再走。法元本想利用他二人去約烈火祖師異日幫忙,又聽說戴家場不過是幾個武藝高強的常人,雖說有佟元奇等幾個會劍術的,均不在自己心上。見呂、郭二人發愁,哈哈笑道:"峨眉派有什麼打緊!只不過白矮子這個老賊所居近在咫尺,有些討厭。好在日期已近,他們倚仗佟元奇,不曾知道我在這裡。我們正好到日見機行事,最後我才露面,殺他個措手不及。倘若約出白矮子來干涉我們,索性迴轉華山,矮子決不會和這些鄉民為難,又奈何我們不得。等到令師烈火劍煉成,我們再去尋他晦氣好了。"呂、郭二人聽法元如此說法,也覺有理。商量了一陣,照樣派了一人到戴家場去下書,道謝答禮。只說幾方都是鄉鄰世好,誰也不願輕動干戈,誠恐像往年各村大械鬥,誤傷多少人命,所以才約同陳、羅二位,屆時到貴村赴宴,就在席前排解,為陳圩、戴家場兩方講和。下書人到了戴家場,見著白琦、凌操諸人,自有一番客套交代。

等到下書人去後,心源對白琦道:"呂村幣重言甘,若不是知道我們這裡有能人相助,便是藏有毒計,我們不可不留一點神呢!"白琦道:"此言極是。他既先禮後兵,到了後日,我們表面也同他們特別恭敬,還是暗中留神要緊。"白琦深知道這幾位俠女都是藝高性傲,便託凌操轉託雲鳳與四位女俠關照,屆時稍為持重一點,既有法元在場,千萬不可輕敵。

眾俠女一一首肯。

到了晚間,忽然門上長工進來回話:莊外來了一位年輕尼姑同著一位少年公子和姑娘,說是從成都來的,要見吳、周兩位俠女。這時眾俠女俱在後園與雲鳳、湘英談天,白琦一面著人去請來相見,一面便親自迎接進來。裡面這些女俠聽說來客,也追了出來。文琪、輕雲見是玉清大師同張琪兄妹,心中大喜,忙同眾人引見。坐定之後,輕雲問大師,如何有此清暇前來相助?玉清大師笑道:"我日前從大獅王峰迴來,他兄妹二人說你們二位被何、崔兩位道友約往戴家場,去同兩個異派中人交手。他倆本想跟來看個熱鬧,因為我不在觀中,無人看守門戶,不帶他們來。見我回來,便磨著我帶他們到此地開開眼界。我被磨不過,又想起郭雲璞這廝頗會一些妖法,是烈火祖師得意弟子,也想來見識見識。剛答應帶他兄妹前來,我恩師忽然駕到,見他兄妹二人資稟不差,又憐我苦修多年,尚無承繼衣缽的人,著瑤青拜在我的門下。她哥哥見妹妹拜我為師,他自己沒有著落,恩師門下向沒收過男弟子,求了一陣不允,便哭了起來。後來還是恩師說,長沙戴家場和呂村二月初三械鬥,有金身羅漢法元到場。曾從卦象上看出,這雖是一種普通鄉民械鬥,暗中乃有正邪各派之人在內中參預。

呂村方面,法元並不要緊,最可怕的是這後一天上,有一個從雲南深山中趕來的山人,妖法著實厲害,不是普通劍仙所能抵敵,叫我帶了他兄妹二人前來。一者觀光,遇機小效微勞;二則就代張琪尋一個有緣的師父。"眾人見玉清大師自來相助,個個興高采烈,忙命大擺筵席,與新來三位嘉客接風。

入座之後,周輕雲問玉清大師道:"我記得追雲叟白師伯近在衡山,如何坐視眼皮底下許多異派中人猖撅,也不過問呢?"大師道:"你哪裡知道。一則割雞不用牛刀;二則還是因為那個山人姚開江的祖師與他有些淵源,其惡未著時,不好意思參預。還說他老人家欺凌小輩,日後又多出枝節。就拿何、崔二位的令師金姥姥羅紫煙來說,也並不是不在洞中,也為的是有姚開江在內,不願開罪他的祖師的緣故;又加上受了迫雲叟之託,在後洞將護頑石大師,不能遠離。這次何、崔兩位性急,只在前洞看了一看,不曾到後洞去,又聽了她師妹的話,以為令師真個不在洞府。請想令師如果真個不在,那令師費盡半生心血,煉就淬礪劍仙飛劍的丹藥,何等珍貴,豈能隨便擱在明處,由何、崔兩位取用呢?"何玫、崔綺聽了玉清大師之言,恍然大悟,怪不得師父的丹藥素來藏守嚴密,這回卻那麼容易尋到。暗怪向芳這個丫頭,師父既因特別原因不能下山,也該明言,為何誑說雲遊未歸?險些誤事丟臉。也怪自己粗心,只到前洞,一聽師父下山未回,便即走出。如若不然,好歹苦求,也要將師父請來,給自己報仇除害。二人一算日期,知道回山還來得及,便同眾人商議,要二次回衡山去請金姥姥。玉清大師道:"令師暫時決不會來,要來也無須二位去請,何必徒勞往返呢?

"何、崔二人總覺顏面無光,執意要去。玉清大師道:"不是令師不來,實在因是和白老前輩一樣,都和那山人的祖師有許多的瓜葛,比不得家師和佟師叔,俱與對方素無瓜葛。二位執意一定要去,萬一令師不來,我知道她老人家手下有一件鎮山之寶,名為五行神火針,專破各種毒物妖術,如能借來,大是有益。"何、崔二人聞言,應允默記下來,與眾人作別去訖。

輕雲便問:"那山人姚開江的祖師叫什麼名字,這樣厲害?他和追雲叟、金姥姥有何淵源,致有顧忌?"玉清大師道:"當日白老前輩原是夫妻二人一同學習劍術,最初曾在南疆中去採藥,在爛桃山遇見千年毒瘴,師伯母凌雪鴻中了瘴毒,性命難保。白師伯道力較深,見機較早,忙用劍光護體,將師伯母救離毒瘴的氛圍。此時師伯母真是危險萬分。知道姚開江的祖師紅髮老祖藏有千年蘘荷,專治蠱毒瘴氣,除此別無救法。因為他是異派邪教,不好徑去求他。正在無法可施,偏偏來了救星。原來這種千年毒瘴名為五雲瘴。這爛桃山的得名,由於遍山皆是桃樹,結實如盤,可惜遠隔南疆,山峻澗深,人跡罕到,無人採摘,由它自生自長。年深日久,高處落的桃子,隨著風雨山泉滾到低處,越積越多,日久腐爛成為泥漿,把山中心的大平原變成一片沼澤。每到三四月至八九月,沼澤中的桃泥受了太陽蒸發,幻成一片五彩雲霧,大風吹都不散。它因為是桃花桃實所化,所以又名桃花瘴,真是厲害非凡。這爛桃山附近有一座火山,一年準噴一二次火,時間卻說不定。只要鄰山噴火,毒瘴受了地底的震動,千百年所斂聚的五雲毒瘴,便蓬蓬勃勃從地底下直冒上來,佔地約百十畝大小。遠望好似一根五色玲瓏彩柱,耀眼生光,比雨後長虹還要好看十倍,卻不知其毒簡直無與倫比。幸而這瘴出現時間不久,頂多個把時辰,便自行收入沼澤之中。這種天地戾氣所凝之處,偏在沼澤中間產生了好幾種各樣靈藥。白師伯也知沼澤中有毒瘴厲害,因為那種靈藥是天材地寶,修道人得了,可抵過數百年功行,仗著口中銜的百草丹能御瘴毒,冒險前去採取。不料才採到一樣名叫紫蘇梅的,不知怎地,鄰山火發,衝動地下蘊藏著的千年毒瘴,沖霄而起。師伯母站的地方正當瘴的出口,還算白師伯冒著百險將她救了出來,業已渾身青紫,命在旦夕。

"幸而紅髮老祖那日瘴起時也在遠處山頂上。他久已想到煉一個葫蘆,用法術把那千年毒瘴收去,一則替世間除一大害,二來還可利用它煉成一種寶貝。偏偏那沼澤中,瘴雖是經年常有,地下蘊藏著的千年毒瘴卻是出沒不常。並且還像有點靈性似的,自從紅髮老祖起意收它,從此輕易不再出現;有時出現,俱值紅髮老祖不在山中,等到紅髮老祖得信趕來,業已收回澤內。紅髮老祖想收了多年,也未到手。這日偶在山頂閒眺,見有一男一女走向沼澤中去,大為驚異,便要看個究竟。忽聽地下微微震動,五雲毒瘴同時沖霄而起,便知澤中二人必無幸理。急忙追下去收那瘴時,忽又見一道金光從五雲瘴中閃電一般衝出五色氛圍,落往前山去了。等到紅髮老祖拿了應用法寶走進沼澤,那瘴凝幻而成的五色彩柱眼看好似通靈一般,哧溜一聲吸入澤內,又白喜歡一場,好生失望。便跟蹤適才那道金光尋往前山,想看看來的是什麼高人,就便看看受傷沒有。走到近前,師伯母業已奄奄一息了。白師伯一見紅髮老祖,兩下雖是道各不同,卻談得很投機。承紅髮老祖慨贈千年蘘荷,師伯母命才保住。

雙方因為這點因緣,成為朋友。白師伯知毒瘴害人,師伯母病癒以後,便同紅髮者祖商量,合力將它除去。同時又遇見金姥姥來採紫蘇梅煉淬礪飛劍丹藥,四人合力試驗了多少次,俱未如願。後來會見長眉真人,才知那沼澤中的五雲瘴,被一個怪物名叫象龍的操縱,不遇見大有仙緣的人不能除去。那怪物憑著沼澤的天險同毒瘴的保護,無論仙凡俱奈何它不得。白師伯、金姥姥無法,只得罷休。聽說紅髮老祖至今仍未死心哩。那姚開江便是紅髮老祖得意徒孫,又系奉他師祖之命,初次下山到中土遊歷。不過受了各異派人的引誘,前來助紂為虐,其本人尚無大惡。所以他兩位老人家看在他祖師面上,不能不留一點香火之情。"

輕雲道:"據這裡人所得的消息,呂村現在並無這樣一個姓姚的山人,大師卻這般知根知底,真有前知之明瞭。"大師道:"我雖略能前知,也不能知得這般仔細。都是來時,恩師他老人家對我說起,在四川灌縣二郎廟前遇見矮叟朱老前輩。朱老前輩說他破完慈雲寺,去訪一個方外老友。那人說起日前姚開江同了法元的徒弟多臂熊毛太在一起,毛太不知從什麼地方得來消息,知道法元已到呂村,由呂村去黃山再尋許飛娘。毛太便邀著姚開江,一同去尋他師父金身羅漢法元。恩師才從卦象算出二人到了呂村,姚開江定要被他利用來與戴家場為仇;並說毛太在路上約請的人很多。所以這一次雖是兩村械鬥,卻非同兒戲。"

大家正聽得出神之際,門外長工又進來報說,外面來了兩位道長,要見黃、趙二位。心源、玄極暗想自己在此並無人知道,猜不出來人是誰。迎將出來一看,卻是峨眉派中劍仙萬里飛虹佟元奇與谷王峰的鐵蓑道人,不禁喜從天降,急忙接了進去與眾人相見。佟元奇見了玉清大師,笑道:"成都一別,不想又在此地相遇。我此次為了羅九這個孽徒,累我費了許多精神。如今見他們那邊添了許多妖人,正愁沒法擺佈,難得大師也來此地,真是幸遇了。

"玉清大師躬身答道:"鄰村妖人盤踞,為害閭閻,弟子奉了恩師之命來此效勞。二位老前輩駕到,戴家場人民不致受害了。"佟元奇道:"大師休要小覷他們。我起初因羅九隨我多年,原想設法點化他改邪歸正,不忍就下毒手。後來一打聽,才知這廝行為業已罪不容誅。

及至到了呂村,又值凌老英雄與凌、戴二位姑娘被困,救人要緊,不及將他除去清理門戶。

誰知他見我出面尋他,知無幸理,便拜在法元門下倚作護符。所以我還想借初三他們來戴家場赴約,就便除他。適才平空又由法元的孽徒毛太約來了許多異派幫手,這都不關緊要。惟獨內中有一個姓姚的山人,是拜在紅髮老祖門下,妖法非常厲害。還有華山派孔靈子、曹飛、鬱次谷,都著實了得。我人單勢孤,又知這裡的人能力有限,想到衡山去尋追雲叟。走不多遠,便遇見鐵蓑道友從谷王峰往這裡來,說是應黃、趙兩人的約請。並說他已見過追雲叟,說是他因頑石大師病勢危險不能離開,另外還有一個特殊原因不能前來;還說呂村雖然異派人多,到時自有能人相助。只叫事完以後,好歹不要傷那山人姚開江的性命,這卻不知何故。沒想到大師會從成都趕來,真出我意料之外。"眾人談了一會,凌操父女、允中、湘英等又分別拜謝相救之德。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7:21

第六十九回 一心向道 軟語勸檀郎 拔地移山 驅神通古洞

白、戴兩人忙吩咐收拾潔淨房子,與遠來諸位道長安歇。湘英、雲鳳便在私下求文琪、輕雲兩位俠女轉求玉清大師收在門下。大師笑道:"她二人資質倒是不差。我收了一個張瑤青,怕恩師見怪,擔了好久的心,並沒有正式地承認。幸蒙恩師允准,收了下來。我不比別位,不會端出老師的架子,只這一個還不知如何教法,又叫我收第二個,我實實不敢從命。

我看我師姊素因同師妹齊霞兒俱沒收徒弟,我一個人倒僭了先,於心不安。我意欲等事完以後,將戴姑娘介紹到大師姊門下,收與不收,那是她的緣分。如蒙收下,豈不是比我又強多了?至於凌姑娘,本是仙人的血統,追雲叟白老前輩的曾外孫女,她又那麼好的資質,我想白老前輩看在仙去師伯母分上,總不能不給她想法吧?"文琪、輕雲代求了幾次,玉清大師執意不收,只得照實復了湘英、雲鳳。湘英見玉清大師肯給她轉介到素因大師門下,知道仙人不會說誑話,只恐與素因大師無緣,又是愁,又是喜。背地又私自親求玉清大師,事完之後務必將她帶走。她的意思,是賴定了玉清大師,不管是誰也罷,倘若素因大師一定不收,仍可死跟定玉清大師不走開,無論如何艱難辛苦,好歹死活也要將劍術學成。玉清大師人本和善,被她苦求,也就答應。湘英自是心安理泰。惟獨雲鳳為人外和內剛,性極孤傲,見大師那等似拒絕不拒絕的說法,疑心自己資質不夠,沒有仙緣,十分氣苦。也背地去求了幾次,被大師婉言拒絕,只說她目前塵緣未斷,日後所遇仙緣,成就在湘英之上。雲鳳不得要領,不由暗怪爹爹不該早早給她配親。如果自己早知塵世上還有劍仙,嫁人則甚?越想越悔,對允中也淡漠起來。到了夜深人靜,便去焚香,對曾祖姑凌雪鴻祝告,求她默佑早遇仙緣。

到了初二晚半天,雲鳳從後園走出,路遇俞允中,便將他喚住道:"你同我到僻靜處,我有要緊話和你說。"允中對這位未過門的愛妻真是愛敬而忘死,時常想到初三一過,好歹擇日定婚,早成美眷。忽聽雲鳳卻揹人和他說體己話,樂得心花怒放,便跟她走到一座山石後面無人之處。雲鳳尋了一塊石頭坐下。允中站在旁邊,正待用耳恭聽,雲鳳忽然臉上一紅,朝他笑道:"你也坐下。"說時似有意似無意地朝自己坐的石頭上一指。允中聞言,受寵若驚地挨著坐了下來。雲鳳微微將身往旁一偏。允中初近香澤,雖在平時老成,也不禁心旌搖搖,趁勢拉過雲鳳一隻纖手。雲鳳由他撫弄,毫沒有一絲扭捏。允中從夕陽返照下,看見身旁坐著的玉人真是容光照人,嬌豔欲滴。不禁神醉心飛,兩隻眼睛注在雲鳳臉上,握住她的玉手,只管輕輕握攏,不發一言。半晌,雲鳳笑道:"你看我好看不?"允中道:"妹妹,你真好極了。"雲風又道:"你愛我不愛?"允中道:"我愛極了。"雲鳳忽然正色道:

"我老了呢?"允中道:"你老,我不是也老了嗎?以我兩人情好,恨不能生生世世永為夫婦,彼此情感自然與日俱增,老而彌篤。人誰不老?老又何妨?"雲鳳冷笑道:"假使真能如你所說,你我到老非常恩愛,誠然是不錯的了。可是萬一中道出了阻力,或者遇著什麼外來的災禍,要將我兩人拆散,你便怎樣?"允中道:"我與妹妹生同室,死同穴。譬如遇著天災,壽限已盡,非人力所能挽回,自不必說。要是無端遇見外人的欺侮,憑我兩人這一身本領,還怕他何來?"雲鳳道:"哼!慢說你的那一點本領,連我也不行。就拿這一次同陳圩結怨說,如不是白、戴諸位相助,我們還不知能否保全性命。如今又加上呂村助紂為虐,兩下勝負還難判定。就算這一次得了各位前輩劍仙相助,佔得上風,但冤仇一結,彼此循環報復,再照樣來一回。各位劍仙前輩不能永遠跟著保護我們,一旦狹路相逢,敵又敵不過,跑又跑不脫,那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何是好?"允中道:"萬一日後再遇此事,妹妹要吃了人家的虧苦,我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同他們分個死活,不濟則以死繼之。"雲鳳道:

"拼死有什麼用?如此說法,不要說生生世世永為夫婦,連今生都難白頭偕老了。"允中道:"依你說該怎麼樣?"雲鳳道:"我從前何嘗不自負本領高強,說也可憐,直到日前見新來的幾位俠女,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來劍仙也是人做的。你真沒志氣,眼前有許多劍仙俠客在此,不去設法求教,一心只圖眼前的安逸快樂。等到良機錯過,再遇仇人報復,那時後悔就來不及了。我今日找你來作密談,就為湘英妹子已得王清大師允許介紹到素因大師門下,我也求了兒回,大師只用言語支吾。我想事在人為,心堅石也穿,大師那人又極好說話。我打算趁此良機,不管大師願意不願意,等事完以後,死活跟定大師,求她攜帶攜帶。雖然說不得同你暫時分別,卻是去謀那百年長久之計。你也去苦求佟老劍仙收歸門下。萬一不成,你替我奉養老父,我學成以後,再來傳授給你。不但日後不怕人欺負,說不定還許遇著仙緣,長生不老,豈不勝如人世的暫時歡娛麼?你是個明白人,你也知道我的脾氣,主意已定,可不許你事前告訴爹爹。如若走漏消息,這輩子休想我再理你。"一路說著,站起身來就走。允中忙喊:"妹妹慢走,還有話說。"雲鳳已走遠了。

其實允中何嘗沒有上進之心,當佟元奇來時,便託黃、趙二人代他懇求收入門下。佟元奇只笑說:"他自有他的安排,何須找我?"允中家道殷富,眼前又守著一個美麗英武的嬌妻就要過門,起初原有點見獵心喜。及至見求了兩次不得要領,也就願學鴛鴦不羨仙了。後來聽凌操說雲鳳、湘英要拜玉清大師,嚇了一跳,忙託凌操勸阻,自己時時刻刻都在留神打聽。幸而玉清大師不肯替雲鳳設法,才得放心。知道雲鳳性傲,怕羞了她,見面時裝作不知,從不談起。今日見雲鳳約他到無人之處密談,滿擬是一半天事情解決,和他商量新婚佈置,說幾句體己話兒。不想雲鳳說了一大篇道理,還是書歸正傳,要和他暫時分別個三年五載,去從玉清大師學道。好似兜頭一盆冷水,直涼到腳底心。知道雲鳳主意已定,決難挽回,又不敢徑去告訴凌操,惹翻了她更不好辦。眼看本月佳期又成空想,如何不急?越想越煩,垂頭喪氣回到前廳。因為明晨便是初三,除有一二人在外巡守外,餘人俱在廳中敘談。

允中坐定後只管沉思,幾番看見雲鳳和湘英以及四位俠女談談說說,十分熱鬧,連正眼也不看他,越加心中難受。允中離玉清大師坐得最近,忽見玉清大師對他微笑點了點頭,允中心中一動。暗想:"我的心事莫非已被她看出?何不將計就計,明阿示意求她不要將雲鳳帶走?劍仙來去無蹤,她如決心不帶,雲鳳想走也是不行。"正要心中商量明日如何措詞,忽聽玉清大師笑對佟元奇道:"想是貴派當興,這兩年晚輩所遇見的青年男女,大部宿根甚厚。有的雖不免暫時為世情牽累,結果仍是不久歸還本來,真是奇事。"佟元奇道:"一二日內此地事了,聽說大師還帶一二位同行,可有此事?"大師道:"晚輩道淺德薄,蒙家恩師不加愆罪,收了一個張瑤青,已覺過分,何敢多收弟子?因見戴、凌兩位姑娘根基甚厚,凌姑娘是白老前輩的內侄曾孫女,自有她的仙緣,不容晚輩越俎;戴姑娘向道真誠,志行高潔,託了晚輩多次,素因大師姊皈依恩師座下多年,道行勝出晚輩十倍,尚無弟子,意欲等事完之後,將她帶到大師姊那裡,求她收歸門下。前輩以為然否?"佟元奇道:"我誤收了一個羅九,累我費了若干手腳,貽羞門戶,異日掌教師兄難免見罪。本不想再收弟子,一則張琪心地根基大至還非不可造就,二則又是優曇大師的介紹,不容不收。我此後抱定寧缺勿濫,不敢隨便收徒了。"

允中聽了,知道玉清大師言中之意並沒有答應將雲鳳帶走,稍放寬心。不過玉清大師說她別有仙緣,想必是推託之言,即有也在日後。且不去管它,只等事情一完,立刻催促老岳父辦喜事,那時夫妻恩愛,再要生男育女,她就想走也不行了。想到這裡,不禁愁懷頓解,喜形於色。雲鳳何等聰明,聽玉清大師之言,好似指出她心事,表示拒絕,又愁又急。適才偷見允中發愁,這會又見他轉愁為喜,暗恨他幸災樂禍,不由心頭火起。暗想:"你不願走,我偏走給你看!"深怕玉清大師不允,劍仙飛行絕跡,跟蹤不上,那時白丟人,還是學不成劍。還想等到夜深人靜,再向玉清大師苦求,以死相要。心雖如此,臉上卻毫不露出絲毫痕跡,仍和諸俠女談笑自如。這且不言。

白琦見明日便是雙方生死關頭,佈置一切非常嚴整。親自跑到廣場上巡看數次,覺著滿意。晚飯後,才請佟元奇、玉清大師、鐵蓑道人主持一切。佟元奇輩分最高,也不再客氣了,居中坐下。玉清大師與鐵蓑道人分坐兩旁。其餘各人也都依次就座。佟元奇道:"此番呂村既請有能人到來,定要變更其原來計劃,明張旗鼓而來。他既如此,我們也無須藏頭露尾。屆時仍由白、戴二位莊主為首迎接,我等隨後,請他們入席,以盡地主之誼。以後由貧道向法元答話,與你們兩下排解。倘若言語失和,我便提議:凡是雙方約請來的人俱至廣場,分坐兩旁蓆棚。陳圩、戴家場兩方主體人先行登臺,一個對一個,用打擂的方式解決兩家曲直。如果各方請來旁觀的人不服,再行各按本領深淺交手。另外派下數十名村壯預備藤蘿等物,抬護受傷的人。我們須要認清敵人。除那山人姚開江由玉清大師對付外,我專對付法元,鐵蓑道友專對付那郭雲璞。除這三個比較高明的異派,其餘便由小一輩弟兄對付足矣。"

分配既定,佟元奇請鐵蓑道人去至呂村探看虛實。鐵蓑道人去了約有個把時辰,業已會見魏青,探看清楚,回來報道:"姚開江同多臂熊毛太業已到了呂村,還請來了許多黨羽,內中有成都慈雲寺漏網的三眼紅蜺薛蟒、九尾天狐柳燕娘、霹靂手尉遲元等。其餘盡是呂憲明、羅九舊日江湖上的黨羽,雖有幾個武功甚高之人,俱都不會劍術。現在有好些人俱要拜在法元門下學習劍術,聽說法元是一律收容,來者不拒。他們準備明日破了此地,便舉行拜師之禮,由毛太送回五臺山去。法元再到黃山五雲步尋許飛娘,會商報仇之計。"佟元奇哈哈笑道:"在成都比劍之後,掌教師兄傳諭說,門下弟子此後俱應分途勤修外功。那一夥為害人間的淫賊巨盜,正沒處去細搜他們,難得就此機會他們自投羅網,再妙不過。不過明日交手,一定死人甚多。胡奴手下的官府平日不會化民勸善,遇到兩村械鬥,事前裝聾作啞,決不先為曉諭排解,化干戈為祥和;一旦鬧出事來,死傷多人,兩家興訟,牽累上百十家人破產打官司。我們如果事先沒有準主意,明日雖然大獲全勝,戴家場仍是脫不了干係。最好請大家注意,如遇呂村、陳圩帶來的本鄉本上人氏,除主惡外只可生擒,不可傷害,以免日後涉訟。事完以後,再留一二位同道在此暫住些時,倘若興訟,便去警告官府,省得牽累良善。事前再雙方約定,自事自了,決不動官。好在這裡僻處深山,如果當事人不去控告,官府不易知道,縱有耳聞,無人出頭也就罷了。"這一番話,大家都非常佩服佟元奇老謀遠慮。

到了三更向盡,忽然前面望樓上號燈招展,鑼聲大震。白琦大吃一驚,疑是呂村不守信義,黑夜偷襲戴家場。但是敵人有好些俱會劍術,為何公然由正面谷口進入?一面下令準備,自己約了玄極、心源,飛身出去觀看動靜。等到會見來人,才知俱是自己的好友和同門師兄弟等,連忙接了進來,與眾人相見。原來日前白琦到了善化去尋羅新不在,只見著羅新的弟子楚鳴球。等了幾日,不見羅新迴轉,便託楚鳴球等羅新回來轉告,自己仍回戴家場等候。白琦走後,楚鳴球非常替他擔心,自己因奉師命不能走開。正在為難,忽然日前來了羅、白二人的好友、湘江五俠中的虞舜農,楚鳴球便把白琦之事相告。虞舜農聞言動了義憤,趕回湘潭,把湘江五俠中的黃人瑜、黃人龍、木雞、林秋水約齊,還約了善化關帝廟嶽大鵬,俱是有名的俠士,連夜趕到戴家場。谷口防守的人見來人步履如飛,行跡可疑,展起號燈,才引起這場誤會。戴家場平空又添了幾位俠士,越加安心靜等明日交手。不提。

到了初三早起,大家一齊聚集前廳。各人按照佟元奇分配的職守位置,自去依言行事。

只剩下白琦、戴衡玉、許超、心源、玄極以及玉清大師、鐵蓑道人、萬里飛虹佟元奇三位劍仙在前廳靜候。湘江五俠把守谷口。直到辰牌時分,不見敵人蹤影。眾人正在奇怪,忽聽轟隆一聲大震過去,外面好似地裂山崩,人聲嘈雜,響成一片。廳中八位劍俠急忙出看,只見魚神洞那邊塵土飛揚,起有數十丈高下。村民惶惶,以為大禍將至。白琦連忙下令傳諭眾人:此乃妖法,不能傷人,大家務要鎮定,不許自己驚惶。這些村民平昔都受過訓練,又早聽人說三位莊主請來了不少劍仙俠客為他們幫忙。適才以為地震,才個個驚惶。現在見莊主同了幾位劍仙出來,只震了一聲立刻停止,以為定是劍仙法力,又見白琦傳令,也都安心,不敢妄動了。玉清大師知是呂村來的妖人弄的玄虛,正待迎上前,忽見兩道劍光,文琪、輕雲兩俠女雙雙飛至,說道:"弟子等四人奉令空中巡守,適才走至魚神洞那邊,忽見山崩地裂,一聲大震,壓在魚神洞上面的山峰平空自起,把魚神洞頂搗去,將呂村故道打通,卻不見有人過來。現在何、崔兩位姊姊在彼防守,特來請示。"交代已畢,仍回原處防守去了。頃刻何玫又御劍飛報:"魚神洞舊道被呂村用妖法打通後,現由呂村那邊出現十二個披頭散髮奇形怪狀之人,各持長鏟掃帚,打掃洞中沙石,看上去蠻力很大。這邊的人同他答話,他們都好似目定口呆,只顧慢慢平整洞路,不發一言。弟子等因遵法諭,未敢妄動,特來請示。

"佟元奇道:"知道了、爾等仍守原地,我們隨後就到。"何玫奉命去訖。佟元奇道:"敵人嫌正面路遠,故意用六丁開山之法打通魚神洞舊道,以為先聲奪人之計。大師有何高見?

"玉清大師道:"據晚輩觀察,那十二個人必是呂村鄉民,受妖法支配,力大無窮。他們先用妖法將山路打通,卻故意驅使六丁附體,修平洞路。等到洞路修平,他們再好整以暇走將過來。這無非是山人妖術,存心炫人耳目。我們只須裝作不知,迎上前去。待等他們走過那洞時,晚輩當略施當年小術,使其知所警戒。"佟元奇道:"大師昔年妙法通神,又從優曇大師尋求正道,佛力無邊,我們今日可得開眼界了。"玉清大師道:"旁門左道,為了戴家場生靈,不得不重施故技,前輩太誇獎了。"

大家正在說話,輕雲又來飛報道:"那十二個怪人業已將山路修平,修離這邊洞口不遠,忽然隱形不見。對面尚無動靜,只魚神洞旁山坡之下,有一穿得極破爛的花子在陽光底下捉蝨子。我們因見山崩洞裂沙石翻飛,他神態自如,有些奇怪。後來再去尋他,卻不見了。

"佟元奇仍命輕雲回守原地。對玉清大師道:"看這情形,明明是敵人故弄玄虛來驚動我們,好迎上前去。他卻慢慢動身,讓我們久等,以便遂他輕視之心罷了。"玉清大師道:"這倒不消慮得。"說罷,掐指一算,然後說道:"今日乃是未日,山人按方向日干生克,要午時才得動身。魚神洞有四位俠女在彼防守,相隔甚近,又曾再三叮囑小心應付,決無差錯。

我們迎接太快,反招他輕視,疑我們慌了手腳。最好不去理他,算準時刻,連四俠女俱都召回。到了巳末午初,由白莊主一人前去迎接他們,晚輩在暗中跟隨,只須如此如此便了。"

於是將計謀略述一遍。

商量定後,白琦又陪著這幾位劍俠步至廣場看了一看。這廣場正對著戴家場大門,背後是一座大山峰,山峰兩旁又突出兩個小山峰,恰好將這一片廣場包圍。兩座蘆棚便搭在那兩座小山峰的半腰上,斜對著當中的擂臺。自從佟元奇、玉清大師先後到來,以前的佈置好些變更。改由兩座蓆棚下起步,在每個蓆棚前面二丈遠近,先埋下一根蓮花樁。這蓮花樁用薄木塊做成,形似蓮花,木板底下卻用一根細竹竿頂牢,插在土內。樁前四五尺遠近,用極細的黃沙堆成三四丈長、尖頂的沙堤。沙堤兩盡頭相對處相隔丈許,又有兩個蓮花樁分插在兩方沙堤之內。再由此折向擂臺方面,盡是鋒利無比的三尖兩刃刀,刃頭朝上,長短不一,排成各種式樣的道路,直達臺口。又有兩個蓮花樁,比先前兩個卻來得大些,竹竿也要細些。

兩邊蓆棚相隔原不過十多丈,遙遙相對。離正面擂臺更近,才只六七丈遠。白琦成心要顯露他湘江派的絕頂武功,才用這各種的佈置。雙方比武的人,各由擂臺縱到那隨風搖擺的蓮花樁上站定,遙向對面道一聲"請"。再由蓮花樁上縱到那平整如削的沙堤上面。先不奔擂臺,各用登萍渡海草上飛的功夫,順著沙堤直奔兩棚相對的中心點,縱到二個蓮花樁上。這時兩方相離不過丈許,可以在此各說幾句江湖上的交代。然後舉手再道一聲"請",就在樁上站定,隨意使一個架式。轉回身縱到那數丈長的刀堤上面,順著刀堤直奔擂臺,縱到第三個蓮花樁上,跳上離地四五丈的擂臺上交手。這三個蓮花樁一個比一個不同:頭一個插在土內,還稍結實;第二個插在沙內,跑在沙堤上面,原不準有腳印,再由沙上縱到蓮花樁上,豈不更難?末後刀堤倒還不大緊要,最難是由第三個蓮花樁上往臺上縱,非有絕頂輕身功夫,如何能辦得到?白琦同眾劍俠巡視一遍,覺著滿意。再看時光已交巳末,白琦這才同了玉清大師,一明一暗往魚神洞口而去。

話說白琦別了諸位劍俠,整了整衣帶,獨自往魚神洞走去。剛離洞口不遠,便見輕雲、文琪兩俠女從空中飛至,見了白琦報道:"我四人因見魚神洞方面無甚動靜,遵了佟師叔法旨,暫時不曾在洞口露面,只在空中來往巡守,直到這時仍無動靜。適才玉清大師隱身先到,看了看形勢同起立的那座孤峰,叫我等對白莊主說知:少時如見敵人由洞中走來,上前迎接,須要故作不經意的神氣。等來人出了魚神洞約有半里之遙,然後再按照玉清大師所說做去便了。"白琦聞言,默記心頭。文琪、輕雲交代已畢,自去依照適才佟元奇所說準備。不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7:53

第七十回 斷蛇移山 窮神出世 春卮盛饌 一友延賓

白琦趕到魚神洞口,天光業已交午。心想尋一個隱身之處藏躲,等敵人到來再行出現。

剛走到一個岩石後面,忽見上面睡著一個相貌奇醜的叫花子,將身伏在石上睡得正香,先還沒有注意。剛想另尋一塊山石坐下,忽聽那花子口中喃喃說出夢話道:"好大膽的東西,真敢一個人往這裡來。我把你一把抓死。"白琦聞言,心中一動。暗思:"適才輕雲回報,也說這裡發現過一個花子。這幾年全湘年景甚佳,人民都安居樂業,深山之中哪裡來的花子?

這人形跡可疑,倒不可對他輕視呢。"想到這裡,只見這花子一邊說著夢話,倏地翻身坐起,右手起處,抓起一個粗如兒臂的大蛇,頭大身長,二目通紅,精光四射,七八寸長的信子火一般地吐出,朝著那花子直噴毒霧,大有欲得而甘心的神氣。怎耐蛇的七寸於已被那花子一把抓緊,不得動轉。那蛇想是憤怒非常,倏地上半身一動,猛從那花子所坐的一塊大石之後伸起兩三丈的蛇身,遍體五色斑斕,紅翠交錯。剛伸出來時,身子筆一般直,身上彩紋映日生光,恰似一根彩柱。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白琦駭然轉瞬之間,那蛇倒豎著下半身,風也似疾,直往那花子身上捲去,將那花子圍了數匝,掉轉長尾往花子臉上便刺。白琦見勢不佳,剛要拔劍上前,那花子喊一聲:"好傢伙!"他那一雙被蛇束緊的手臂,不知怎地競會脫了出來,左手依然持著蛇頭,右手已經抓住蛇尾。那蛇雖然將花子身軀束住,卻是頭尾俱已失了效用。一面使勁去束那花子,一面衝著花子直噴毒霧。那花子和那蛇四目對視,一瞬也不瞬。白琦已覺這花子決非常人,正要移步近前。那花子瞪著雙目,好似與蛇拼命,不能說話。見白琦近前,一面搖著持蛇尾的右手,兩隻眼睛冒出火來一般,倏地大喝一聲,雙臂振處,蛇身已經斷成好幾半截,掉在地下。那花子好似有點疲倦神氣,站起身來,彈了彈身上的土。身上所穿的那件百結鶉衣,被那條怪蛇一絞,業已絞成片片,東掛一片,西搭一片,露出漆黑的胸背,如鐵一般又黑又亮。那花子滿不作理會,連正眼也不看白琦一眼,懶洋洋地往巖側走去。

白琦正要追上前去請教,遙聞鞭炮之聲從魚神洞那方傳來。剛一遲疑之際,忽然何玫如飛而至,見面說道:"敵人業已從呂村起身,玉清大師叫我請白爺快去洞前等候。"說罷自去。就在白琦和何玫說話的頃刻之間,回頭再看花子,業已蹤跡不見。白琦也無暇及此,只得飛步往魚神洞便跑,好在相隔不遠,一會便到。及至到了洞口,因為洞頂已經揭去,前看十分明顯。先還只聽鞭炮之聲,沒有什麼動靜。一會工夫,看見有二十多人,裝束不一,僧道俗家均有。為首四人:一個和尚,一個道士,一個穿著極華麗的衣服,還有一個穿著十分特別。漸漸走近前來,才看清第四人身高七尺,發披兩肩。額上束一個金箍。上半身披著一張鹿皮作半臂,露出一隻右膀,上面刺著五毒花紋。腰際掛著一串銅圈,一把帶鞘的緬刀。

背上揹著長弩匣子。腰間也圍了一張獸皮,看不出是什麼野獸。赤裸裸露出一雙紫色的雙腿,上面積著許多松脂沙礫,並刺有不少奇怪花紋。面如金紙,長面尖頭。兩眼又圓又大,綠黝黝發出兇光。鼻孔朝天,凹將下去。兩顴高聳,兩耳尖而又偏,一張闊嘴寬有三寸,灰髮長頸,耳頸兩處俱掛著一些金圈。相貌猙獰,非常威武。白琦便知此人定是那山人姚開江了。見他身後還跟著兩個與他裝束得差不多的,只是沒有他高大威武。

這一夥人走離白琦約有兩三丈遠近,白琦未即迎上前去,忽見從那一群人當中搶先走出一個高大漢子,手中執著一封柬帖,跑到白琦面前,高聲說道:"俺陸地金龍魏青,奉了呂村村主同各位羅漢真人、英雄俠士之命,前來投帖,報莊赴宴,現有柬帖在此。"白琦一面接過柬帖,笑答道:"在下戴家場莊主白琦,蒙貴村村主不棄,同了各位光臨,特在此地恭候,煩勞魏爺代為先容,以便恭迎。"魏青見來人便是白琦,使了一個眼色。迴轉身去,將白琦的話說與那幾個為首的人。白琦也就跟著迎上前去,說道:"哪位是呂莊主?請來相見。"那個穿著華麗的人上前答話道:"在下呂憲明。來者就是戴家場大莊主白爺麼?"白琦答道:"正是在下。敝村與貴村相隔鄰近,自那年發水山崩,魚神洞道路湮塞,在下又常出門,很少登門拜會。今日略備水酒,請諸位到此,為的久仰閣下英雄,藉此識荊領教。蒙莊主同各位惠然光降,真是幸會得很!不過在下雖在江湖上奔走,只因年輕學淺,入世不深,對於同來諸位大半不曾見過,尚祈莊主代為引見,不知可否?"呂憲明聞言,冷笑道:"與我同來諸位,大半都是久已享名的劍俠真人、英雄豪傑。白莊主既都不曾見過,待在下引見就是。"說罷,便指著那和尚道:"此位是五臺派劍仙金身羅漢法元老師。"又指那山人道:"這位便是南疆第一位法術高強的劍仙姚開江老師。"白琦連說"幸會",少不得敷衍兩句。法元、姚開江卻大模大樣地不發一言。白琦只顧裝作不知,除陳、羅三人外,又將其餘諸人請教。果然內中有好幾個江洋大盜、採花淫賊,白琦一一默記心頭。隨意周旋幾句,並自請前面引路,和呂憲明比肩而行。

一路往前走,估量走出約有半里多路,故意用言語逗呂憲明道:"我們兩村相隔鄰近,偏偏有魚神洞天險阻礙,自從日前莊主賞臉答應光降,滿擬莊主繞道從前村谷口進來,卻不料魚神洞無故自開。在下兄弟三人因通知也來不及,所以分成兩路迎接,不想莊主果然抄了近路前來。舊道既已打通,此後來往便利,倒可時常請教了。"呂憲明哈哈大笑道:"好教白莊主見笑。我等因為佔在客位,從空中飛行去到貴村,大失敬意,舊道又堵死多年,幸得這位姚法師用六丁開山之法將舊道打通,便宜我們少走了許多路了。"白琦笑道:"原來是姚法師之法力,真是神妙得很!不過今日之事,一半是請莊主過來與敝村和陳圩莊主講和賠罪,誠恐一般村民不明真相,萬一在宴會未終之際由魚神洞故道出入,兩下言語不和發生誤會,叫愚弟兄面子如何下得去?依在下之見,莫如將魚神洞舊道暫時堵死,容待會散再行打通,恭送諸位回去如何?"說罷,不俟呂憲明還言,將手往前一指,只聽一陣殷殷雷聲。眾人都立足回望,眼看早半天被姚開江用妖法扶起的山峰,竟緩緩往魚神洞舊道壓下。姚開江所使那六丁開山之法卻並不到家,無非用妖法將山峰豎起,再用邪神從旁扶持,只能暫時惑亂人心,不能持久。這時玉清大師同白琦按照約定辦法,白琦將手往前一指,玉清大師便用正法將邪神驅走,破了妖法,再用法術禁制,使那百十丈孤峰緩緩倒下。呂村諸人見白琦破了姚開江妖法,心中大驚。尤其是姚開江,自出世以來,從未遇見敵手,滿想這個戴家場還有什麼大了得的人物在內?誰知今早起來打開魚神洞故道之後,不多一會,便覺神思恍惚。

先還以為連日忙於酬應,不曾用功,急忙尋了一個靜室,先用一回功夫。不知怎的,一顆心神總是按捺不住,連平日推算都不靈了。雖然覺著有好些不祥之兆,仍舊自信法術高強,沒把敵人放在心上。勉強算了算日干生克,知道午時比較最好,到了午時,這才動身。及至過了魚神洞舊道,見戴家場迎來的只有一人,見白琦生得並不威武,越加心中小看。這回見他也不掐訣唸咒,只將手一指,便破了這個法術,當著眾人又羞又怒。當下也不作聲,暗中仍使妖法指揮妖神上前,想把山峰扶起。他的妖法煞是驚人,居然將山峰頂在半空,不上不下,似要倒下來又不倒下來的神氣。呂憲明知是姚開江施為,才轉憂為喜,笑向白琦道:"白莊主法術果然神通。不過山峰懸在半空,卻止住不往下落,萬一兩村的人打此經過,言語失和倒是小事,倘或那山峰忽然倒下,必定死傷多人,豈不有失白莊主愛護村民的本心了?"

白琦見山峰懸在中途,好似被什麼東西托住,相持不下,也不知玉清大師是否是姚開江的敵手,正在暗暗驚疑。偶一回頭,忽見旁邊樹林內石頭後面,站著適才所見那個擒蛇的叫花子,正遠遠朝著山峰用手比劃,口中喃喃微動,好似唸咒一般。白琦也不知那叫花子是仇是友,什麼來歷。正可惜適才沒有機會同他談上一談,忽聽呂憲明語帶譏諷,越加著急。正在為難之際,忽然面前一道光亮一閃,玉清大師現身飛來,說道:"諸位快些前走,留神山峰倒下,受了誤傷。"言還未了,那叫花子忽從林中如飛穿出,口喊:"來不及了!"眾人惶駭轉顧之際,只見那叫花子將手一揮,立刻便有震天價一個大雷發將出來,接著便聽山崩地震之聲。眾人再看所立的地方,已經移出裡許地來,相隔戴家場已不遠了。回望魚神洞那邊,沙石飛揚,紅塵蔽天,日光都暗,隱隱看見許多奇形怪狀的牛鬼蛇神隨風吹散。再尋適才那個叫花子,蹤跡不見。姚開江銳氣大減。法元看見玉清大師也來此地,又恨又急,正不知峨眉派還有何人在場。事已至此,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到時再說了。

這時廣場已近,衡玉、許超迎上前來,少不得說了一套客氣話,將眾人迎進去。佟元奇率領眾人已在大廳中等候,在外諸劍俠也都一起入內。法元見峨眉派並無多少主要人物在內,不禁心花大開,反倒笑容滿面,上前與佟元奇、玉清大師招呼。雙方有不認得的,都由白琦、戴衡玉、呂憲明、郭雲璞代為引見,然後分賓主落座。主席第一桌是萬里飛虹佟元奇、鐵蓑道人、玉清大師、趙心源、黃玄極、白琦、凌操七人;第二桌是湘江五俠中的虞舜農、黃人瑜、木雞及戴衡玉、俞允中、許超、張琪七人;第三桌是何玫、崔綺、吳文琪、周輕雲、張瑤青、凌雲鳳、戴湘英七位俠女。除嶽大鵬、黃人龍、林秋水三人是在外面料理未回外,戴家場主要人物俱都在場。由三位地主分別敬酒。賓席上面第一桌是金身羅漢法元、山人姚開江、陳長泰、羅九、呂憲明、郭雲璞同華山派的啞道人孔靈子,也是七人。第二桌是華山派火獅子曹飛、白虎星君鬱次谷、多臂熊毛太、霹靂手尉遲元、九尾天狐柳燕娘、小方朔神偷吳霄、三眼紅蜺薛蟒七人。第三、四桌是柳燕孃的遠房兄弟粉牡丹穿雲燕子柳雄飛、五花蜂崔天綬、威鎮乾坤一枝花王玉兒,這三人是福建武夷山的有名淫賊海盜;還有西川三寇五花豹許龍、花花道人姚素修、假頭陀姚元,風箱峽惡長年魏七、水蛇魏八、獨霸川東李鎮川、混元石張玉、八手箭嚴夢生、回頭追命蕭武、長江水虎司馬壽。這十三人分坐兩桌,俱是江湖上的江洋大盜,殺人不眨眼的魔君。白、戴諸人也有見過一兩面的,也有聞名尚未見過的。

戴家這間廣廳約有七大開間,因早探得呂村來的人數,將廳上所有的陳設全部移開,擺了八桌,分成兩行,主賓對向,各據一面。此時坐滿了七桌,尚餘一桌。白琦正要命人撤去,忽見嶽大鵬、黃人龍、林秋水陪著二人從外面走了進來,後面跟著適才擒蛇那個花子,朝上一揖,自就主位。那花子也跟著落座,更不客氣,也不讓嶽、黃、林三人,竟自一路大吃大喝起來。法元見過花子現身,以為是白琦請來的助手,倒不怎樣希奇。其餘眾人,適才凡分配到外面去的,此時見他隨了嶽、黃、林進來,到主座上去,俱以為是他三人約來的朋友。這一干劍俠當然不以衣冠相貌取人,又在敵我對峙、折衝樽俎之間,各人看了一眼,也就罷了。玉清大師從異派出身改邪歸正,見識甚廣。適才在魚神洞同姚開江鬥法,相持不下,忽見一道紫巍巍的光華微微在日光下一閃,將敵人妖法連自己的法術一起破去,便知不好,恐怕山峰倒下傷人,連忙飛身回來,叫白琦暫避。正怕有些來不及,一眼瞥見那個花子縱到眾人面前,用移山縮地之法,將眾人送出險地,心中一動。剛要尋他答話,已經不見。暗想:"這個人好似那怪叫花子,已經多年不曾聽人談起,今日卻在此地露面。此人向來任性,作事不分邪正,高興就伸手,厲害非凡。要是呂村請來,今日勝負正不可知呢。"因時間緊迫,只略略通知了一下佟元奇,二人入席以後還在發愁。此時忽見他跟著嶽、黃、林三人進來到主座上去,真是請都請不到的人會自己前來。與佟元奇對看了一眼,二人默默會心不言。知道此人性情特別,如果下位去招待他,反而不好,只得裝作不理會。何、崔、吳、週四俠女適才在魚神洞就見過他,此時見他入內落座,雖覺客來不速,回看佟元奇與玉清大師面帶喜色,知是請來的好幫手,只不好去問姓名罷了。惟獨白琦對他久已留心,先還以為是嶽、黃、林三人相識的異人,當著敵人在前,不好意思下位去問。後來想到自己是個主人,初次見面,連姓名都不曾請教,豈非無禮?正在躊躇之際,忽聽耳朵邊有人說話道:"快打仗了,不要管我。我不白吃你的,不要心疼害怕。"聲細如蠅,非常清楚。回望諸人,都是坐得好端端的。再看那叫花子時,正對他點頭呢。正在這時,恰好衡玉、許超將主客兩邊的酒敬罷回席。

佟元奇站起身來,朝著法元那一席說道:"今日之事,原由白、戴、許三位莊主與陳、凌兩位排難解紛而起。他三位本是一番好意,不想言語失檢,傷了和氣,遂至雙方結成仇怨。先約定在今天由白、戴、許三位到陳圩登門請罪,及至白莊主派人下書定日赴約,知陳莊主到了呂村,才改客為主,在此地相見。白、戴、許三位因大家都是土著鄉鄰,不願同室操戈,即使到日不能夠得到陳莊主原諒,也不願因三五個主體人引起兩村械鬥,死傷多人。因見陳莊主約出呂莊主同諸位道友,才約請貧道等參加這場盛會。見貧道痴長几歲,特邀貧道出面,作一個與兩造解和之人。請大家依舊和好如初,以免兩村居民彼此冤仇愈結愈深。我想陳莊主與三位主人既是本鄉本土,鄰鄉近誼,何苦為些許小事,動起干戈?如果陳莊主肯棄嫌修好,以貧道之言為然,貧道情願代他三位領罪。如不獲命,在座諸君雖然都是江湖上高明之士,但是各人所學不同,本領也有高低,倘若不問學業深淺便行請教,未免失平。現在白莊主在前面廣場上搭了一座高臺,備有主賓座位。今日之事,既以陳、戴兩村為主體,便請他們席散以後,雙方登臺領教,以定今日曲直。其餘雙方請來的嘉客,如果見獵心喜,那時或比內外武功,或比劍術,或比道法,各按平生所學,功力深淺,一一領教,貧道也好藉此一開眼界。不知諸位以為然否?"法元聞言,起身笑答道:"佟道友也倒言之有理。想昔日凌檀越一女二配,陳莊主不服,同敝徒羅九與他辯理,凌、俞二位動起手來,白、戴、許三位不該倚仗人多上前相助。後來白莊主還口吐大言,說本月初三登門請教,這本是江湖常有的事。呂村與戴家場近鄰,相隔只有魚神洞,兩下並無仇怨,白莊主為何又派人前去窺探數次?這才將呂莊主等牽入。今日之事,誰是誰非,也非片言可解。好在貴村業已準備下天羅地網,懼者不來,來者不懼。貧僧原與佟道友一般不是局內人,呂、陳兩位因知貴村有佟道友相助,震於峨眉派的威名,見貧僧路過此地,邀留作一個臨時領袖。貧僧也覺貴派雖然劍術高強,卻往往以大壓小,以強凌弱。雖然敗軍之將,自知不敵,因為心中太覺不平,也就拼著再管一回閒事。現在時光已是不早,多說閒話無益,莫如按照佟道友所說先比武藝,次比劍術,後比道法。也不必分什麼主客,凡是與貧僧同來的都是客,貴村方面俱是主。

各按自己能力道行,一個對一個上臺領教,省得不會劍術道法的人受了暗算。佟道友以為如何?"佟元奇聞言,笑答道:"既然如此,也不用多言,貧道及敝村全體遵命領教就是。"

說罷,主席上便全體起立道"請",法元等也相率起身,分至廣場,各按賓主登了蘆棚。佟元奇、法元二人心事,一樣的怕不會劍術的人吃虧,既經雙方同意,彼此都覺安心。不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8:22

第七十一回 打擂試登萍 有意藏奸 無心出醜 輕身行白刃 淫人喪命 蕩女揮拳

話說雙方到了廣場,戴家場的人由佟元奇率領,至東蘆棚上入座;呂村的人由白琦陪著法元、姚開江前導,送到西蘆棚上落座。東西兩棚均派得有十名長工招呼茶水。大家表面上都極客氣,絕不似頃刻就要拼個你死我活的樣兒。

當大眾往外走時,那怪叫花首先起立,也不用人招呼,徑自往外就走。此時到了蘆棚上面,已不知他往哪裡去了。白琦安頓好了呂村諸人,迴轉東蘆棚,見怪叫花不在。一眼看見林秋水正和大家介紹適才領到席上的兩位遠客,才知那兩人是蘇州太湖金庭山玉柱洞隱居的吳中雙俠姜渭漁、潘繡虎。白琦也隨著上前相見。原來嶽、黃、林三人把守谷口,忽見谷外號旗舉處,遠遠有二人如飛而至。近前相見,認出是昔日舊友吳中雙俠,也是到善化去訪羅新,聽楚鳴球說起戴家場之事,並說湘江五俠也在那裡,特地趕來相助一臂之力。彼此寒暄了幾句,又見從迴路上來了一個叫花,一個大漢。黃、林二人俱認得那大漢是陸地金龍魏青,知他是在呂村臥底。那叫花卻不認得。先問魏青到此何事。魏青道:"我妻子在呂村,我恐呂、郭二人見疑,故意隨他們前來赴會,卻叫我妻子偷偷由戴姑娘所說的那條僻徑逃出。

適才魚神洞山峰崩倒時,我正站離峰腳不遠,眼看那峰頭朝我頂上壓下,知道不及逃避,只好閉目等死。卻被這位窮爺恩人如飛跑來,將我一把夾起,跳出有百十丈遠近,才保住這條小命。後來向這位窮爺道謝救命之恩,才知他是戴家場新請來的幫手,知道我是自己人才肯救我。他又對我說,我妻子走錯了路,被一個白猿擒去,叫我快去搭救。他說我要去得晚時,那白猿還準備送我一頂綠帽子呢。誰希罕猴崽子的帽子,倒是救我妻子要緊。"說罷,便要走去。嶽、黃、林、姜、潘五人便商量分兩個人陪去相助。那叫花道:"用不著你等,那白猿雖然有點道行,卻與這莽漢有許多淵源,最好他一人前去,你們去了,反而給他誤事。

"嶽大鵬見叫花出言侮慢,好生不服。林秋水在五俠當中最有見識,聽魏青說叫花救他的那一番話,已知不是常人;再看他那一雙奇怪眼睛,又聽是本村主人請來,越發不敢怠慢。搶先答道:"兄臺既有高見先知,我們不去就是。"魏青本沒有意思請他五人幫忙,聞言急匆匆出谷去了。

那叫花道:"現在人已到齊,裡面還給我們留下一桌好酒席。主人見我腿快,打發我來叫你們前去吃酒。呂村來的這些兔崽子,回頭一個也跑不了。少時我那老賢侄章彰還要來呢。這時不去,看人家把席撤了,沒有你們的座位。"林、黃二人一聽叫花稱他師父硃砂吼章彰是他的老賢侄,自己立刻矮了兩輩,適才稱他兄臺豈非不對?又想自己師父遠隔臺灣海島,業已多年不曾出山,今日哪會來此?見他瘋瘋癲癲,不知是真是假,只得強忍悶氣,問道:"前輩既和家師相熟,適才因和魏兄說話,未及請教前輩名諱,多有冒犯,請前輩見示大名,愚弟兄也好稱呼。"叫花笑道:"原來小章兒是你們師父麼?你要問我名姓,我就叫窮神,別的沒有名字了。班輩稱呼,我向不計較,你們如看得起我,就叫我窮神,或者叫我的別號怪叫花也好。"黃、林二人聞言,將信將疑,只是怪叫花三字聽去耳熟,怎麼想也想不出他的來歷,估量決非等閒之輩。還待用言試探,吳中雙俠素來穩當,倒不怎樣,嶽大鵬早已不耐,說道:"這位窮爺既說敵人已到,主人候我等人入席,我們就去吧,有什麼話回頭再說多好。"怪叫花哈哈笑道:"還是他說的話對我心思,我忙了一早晨餓了,趕快吃一頓正好。"嶽大鵬想藉此看看叫花本領,腳下一使勁,飛一般往前面走去。怪叫花冷笑一聲,在後面高叫道:"你們慢些走,我上了幾歲年紀,迫不上,看在你師父分上,等我一等呀!

"說罷,拖著一雙破草鞋在後面直趕。黃、林等五人只裝不聽見,仍往前面飛跑,不一會便聽不見叫花喊聲,知已相隔甚遠,眾人心中又好氣,又好笑。林秋水雖然隨著四人行動,猛想起:"這人既連輕身之術都不會,主人又請他到來做甚?況且魏青是個不會說誑的人,依他說此人本領更在自己之上,何以又這樣不濟呢?莫非是故意做作嗎?"且行且想,己到戴家門前。忽見怪叫花從裡面跑了出來道:"你們腿快,卻不敵我路徑熟,會抄近路,還比你們先到一步。"嶽大鵬等聞言,知道這條路別無捷徑,他是故意如此說法,不由大吃一驚,俱各改了輕視之念,不好明白賠話,只得含糊答應。叫花又道:"主人請你五人進去,各自歸座吃喝,不要多說話。我跟在你五人身後,你們千萬不要提起我的來歷,留神將那些兔崽子嚇跑了,沒處去尋他們。"黃、林五人自是唯唯遵命。進去以後,果然照他所言而行。那叫花竟自坐在首席,大吃大喝。適才捉蛇,身上惹的那一身腥氣同那一雙髒手,別人倒還不覺怎樣,嶽大鵬哪裡吞吃得下,只是望著林秋水敢怒而不敢言。林秋水滿不在乎,反倒殷勤相勸。怪叫花道:"你這個人倒怪有意思的,也不在我來此救你們一場。"林秋水雖不明白用意,準知今日這一場惡鬥決非尋常,此人必甚關緊要。及至席散出場,林秋水便緊跟他身後,幾次用言語試探,都不得要領,一晃眼的工夫,便不見他的蹤跡。這會見了白琦,把經過略說了一遍。聽說玉清大師對他如此重視,越覺自己目力不差。只是時間太迫,沒有工夫問玉清大師,他與師父硃砂吼章彰是何淵源罷了。

白琦與眾人略談了幾句,佟元奇便命他頭一個登臺比武。白琦領命,先從棚前縱到第一個蓮花樁上,提氣凝神,用了個金雞獨立的架勢。這時正是二月初旬天氣,春光明麗,山坡上雜花盛開,桃紅柳綠,和風徐徐。白琦人本生得英俊,又穿了一身白色壯士衣冠,站在那蓮花樁上紋絲不動,拱手向西蘆棚指名請陳長泰答話。態度安閒,英姿颯爽,真是不可一世。西蓆棚上法元見白琦出面,高聲向佟元奇大喝道:"適才言明先比武藝,而白莊主精通法術,在魚神洞時已然領教了,陳莊主武功雖然高強,怎是敵手?如果先比法術,待貧僧與白莊主一比短長吧。"佟元奇聞言,這才想起法元因魚神洞破法之事,錯疑白琦也會法術,恐白琦吃虧,不俟法元起身,連忙高聲答道:"禪師且慢!貧道只知白莊主內外武功俱臻絕頂,卻不知他也精通道法。既然禪師多疑,我著他回來,另換別位上前領教就是。"說罷,便著戴衡玉去替白琦回來。這一種登萍渡水、踏沙飛行之法,原是白、戴、許三人練熟了的。

衡玉領命起身,朝著棚下將身一縱,恰好白琦縱回,就在這一上一下之際,二人迎了個對面,只見他二人將身一偏,俱都擦肩而過。白琦到了臺上時,衡玉也安安穩穩地站在蓮花樁上,使了個魚鷹倦立的架勢,朝西蘆棚道聲:"請!"西蘆棚中陳長泰慢說不會這種輕身功夫,連看也未看見過。羅九適才見了佟元奇,雖然仗著自己已拜在法元門下,到底有三分畏懼,不敢公然頭一仗就出去。偏偏陳長泰見衡玉叫陣,直拿眼睛朝他使眼色。自己食人之祿,說不過去,只得起身。往臺前一看,見這三個蓮花樁、一道沙堤和一道刀堤,不是內外功到了絕頂的人休想上去,幸而自己還能對付。當下便對法元道:"弟子去會這廝。"說罷,也將身縱到西蘆棚下一個蓮花樁上。衡玉見來了羅九,不敢怠慢,站在蓮花樁上朝對面拱手,道一聲:"請!"然後將身往沙堤上面縱去。腳尖剛著沙堤,兩手倏地分開,收轉來到腰間往上一端,穩住下沉之力,使用登萍渡水的功夫,疾走如飛,縱到第二個蓮花樁上。羅九雖不會這種草上飛的功夫,到底練過劍術的人,氣功極有根底。他見那其細如雪的黃沙,堆成上尖下削的沙堤,慢說是人,就是飛鳥在上面走過,也不能不留腳印。只得運動真氣,將身體提住,憑虛在沙上行走,居然到了沙堤盡頭的蓮花樁上。

佟元奇命白、戴二人先見頭陣,無非是因為白、戴、許三人是主體,滿擬指名要陳長泰出面,不想卻換了羅九。知道衡玉武功雖好,卻不會劍術,絕不是羅九的敵手。但是已經臨場,說不出不算來,只得暗中留神。羅九不性急放劍便罷,如若情急放劍,再行上去將他結果,正在心中盤算,忽聽玉清大師道:"凌老前輩又在臺前出現,我們今日必勝無疑。"佟元奇聞言朝前看時,臺樁底下倚著適才所見那個怪叫花,所靠的那一根柱子卻正擋著西蘆棚目光,不禁點頭會意。

這時衡玉已與羅九對面,交代了兩句江湖上的套語,便往刀堤上縱去。羅九覺刀堤比沙堤易走得多,冷笑一聲,也往上便縱。二人俱是行走如飛,一霎時便已走盡。衡玉縱到蓮花樁上,剛要對羅九拱手道"請",縱到擂臺上去,忽聽喀嚓一聲,羅九站的那根蓮花樁忽然折倒,將羅九跌翻在地。羅九正要逞強行兇,佟元奇、法元各從東西蘆棚雙雙飛到。佟元奇一面招呼衡玉回去,一面大聲說道:"頭一場勝負已分,請禪師另派別人登臺吧。"羅九見佟元奇到來,到底有三分畏懼,不敢多言,只得滿面羞慚,飛回西蘆棚去了。法元起先見羅九忽然跌下蓮花樁來,非常詫異。見佟元奇飛出,急忙也跟著前來。一聽佟元奇發言,先不還言,急忙拾起地下折斷的蓮花樁,又把衡玉上的那一根蓮花樁拾起,細細比看。只見這兩根蓮花樁都是虛飄飄地插在土內,東西一般無二,分明羅九用力稍猛,將它折斷。再檢看兩面刀堤時,也是一般輕重深淺插在浮土之內。只不過羅九走過的依然完好如新;衡玉走過的刀鋒盡卷,著土半截,卻一絲不歪斜。這種輕身功夫中所暗藏的勁功,真也少有。即使蓮花樁不倒,羅九已輸了一關。不過羅九既然暗馭劍氣,提著身子在上行走,何以會將蓮花樁折斷?明明中了旁人暗算。但是自己既查看不出一些形跡,倒不如認輸,另派能手登場顯得光明。便對佟元奇道:"羅九一時不留神,有此失著。待貧僧另叫別人登臺領教吧。"

佟元奇道:"今日之事,原說各按自己功行能力交手。適才貧道因見白莊主是主體,故此命他出場。禪師疑他精通法術,貧道才命戴莊主出來。原指明與陳莊主領教,想教雙方主體人物先見一勝負,再由雙方所請嘉客登場,誰知禪師卻教羅九上來。此人本是貧道逐出門外的孽徒,頗知劍術。貧道也知戴莊主不是敵手,只是既已登場,遇強便退,有失江湖體面。只要羅九不倚劍術欺人,一任他強存弱亡。不料羅九昔年在貧道門下以為學習劍術便可無敵,對於武功不屑力求深造。到了沙堤,便用馭氣飛行之法,不敢將腳一沾沙面,已經有些暗中取巧。後來上了刀堤,仍用前法,卻不知這登萍渡水與行刀折刃的軟硬功夫。行沙是要腳不揚塵,不留痕跡;行刀卻要身不動,所行之處刀鋒全折,才算合格。刀不折刃,已然輸了一著;末後又不留神,將蓮花樁折斷。如非貧道知機趕來,他便要恃強暗用飛劍,豈非無恥之尤!禪師認輸,足見高明。不過首場既先比武功,此番登場人務請量才派遣,免犯江湖上規矩。"說罷,不俟法元答言,將手一拱,飛身回棚去了。

法元受了一頓奚落,不由切齒痛恨。心想:"你們休要得理不讓人,少時便叫你知我們的厲害!"迴轉蘆棚,先喚過羅九來問怎麼跌下來的。羅九道:"弟子一上去,便用馭劍輕身之法,始終沒有沾著堤面。到了刀堤盡處,剛往蓮花樁上一縱,原是一個虛式,還未上臺,好似被一人拉住弟子雙腳一扯,便跌下來了。"法元也知羅九雖不會渡水登萍的功夫,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從樁上跌了下來。猜定敵人暗中使壞,存心要他當眾丟醜。便問羅九跌時可曾看見什麼形跡,羅九回答無有。法元知不能拿揣度的話向人家理論,只好恨在心裡。

這回該西蘆棚派人登場,法元便問何人先往。當下便有柳燕孃的兄弟粉牡丹穿雲燕子柳雄飛起立應聲:"弟子願往。"法元知他所練輕功已臻絕頂,因為鑑於羅九受了暗算,再三囑咐柳雄飛注意。同時自己運用眼睛覷定兩堤,準備看出一些動靜,再與敵人理論。這時臺前蓮花樁已被白琦命人換好新的。佟元奇見法元派柳雄飛出場,便對眾人道:"來者是西川路上有名淫賊,何人願去會他?"湘江五俠中的黃人瑜應聲願往。黃、柳二人各由東西蘆棚走完沙堤,到了蓮花樁上。柳雄飛問起對方姓名,知是湘江五俠之一,不敢怠慢,將手一拱,步上刀堤,走到盡頭蓮花樁上,分外留神,且喜不曾出了差錯。雙雙縱上臺去,各人取出兵器,擺開門戶交起手來。黃人瑜使的是一根九截量天尺,柳雄飛使的是鏈子抓。才一交手,黃人瑜一擺量天尺,朝柳雄飛額前點去。柳雄飛見黃人瑜使的是短兵刃,自己鏈子抓長,覺著有些便宜可佔。見黃人瑜量天尺點到,將腳一點,明著往後倒退,暗中卻同時將左手鍊子抓發出。黃人瑜見鏈子抓當頭抓來,不慌不忙,將量天尺對準抓頭輕輕一點。剛將抓點盪開去,柳雄飛的右手抓又發將出來。黃人瑜見柳雄飛把這一對鏈子抓使得筆管一般直,如狂風驟雨一般打來,暗想:"這廝本領著實不弱,可惜太不務正,且教他死在我的量天尺下。

"湘江五俠的武藝,練的是太極乙字功夫,使的是短兵器,專講以靜制動,敵人使的兵刃越長越吃虧。柳雄飛起初還不覺察,後來見自己雙抓發將出去,黃人瑜若無其事一般,單掌護胸,右手橫拿著又短又小的量天尺,不管那雙抓使什麼巧妙解數打去,他隻身子不動,將量天尺兩頭點去,便即盪開。有時使力稍為大一點,柳雄飛便覺虎口震得生疼。知道遇見勁敵,越加小心在意。打了有好一會,見敵人只將雙目註定自己,並不轉動,靜等抓來便即點開,神態自然,毫不費勁使力。心想:"這樣打到什麼時候才完?明明敵人想將自己力量使盡,再行發招。"眼看有輸無贏,一著急,不由打出一條主意:故意裝出氣衰力竭,招數散漫,想誘黃人瑜進招。人瑜久經大敵,豈有看不出的道理。心想:"我想讓你多活些時,你倒想在我面前賣弄。不如早些打發你回去,好再收拾別的餘黨。"想到這裡,恰好柳雄飛左手抓一舉,賣了個虛招,右手抓往下三路掃來;同時左手抓由虛變實,使了個枯樹盤根的解數打到。黃人瑜喊一聲:"來得好!"倏地往後退了一步半,敵人雙抓同時落空,提起量天尺,橫著往兩抓頭上分頭點去,手法敏捷,疾若閃電一般。柳雄飛見雙抓落空,知道不好,剛想掣動抓杆,收回前勁,另換招數,已來不及。只聽噹噹兩聲,被黃人瑜尺頭分別點個正著。立時覺得虎口震開,險些把握不住,暗喊:"不好!"急中生智,忙起身一縱,倒退出去有兩丈遠近。正要使回頭望月敗中取勝的絕招,不知怎的,腰腿上被黃人瑜點了一下,立刻丟抓跌倒在地。再看黃人瑜正站在前面,仍是若無其事一般。那臺上預備的長工早擁上前來,將柳雄飛搭往西蘆棚去了。要說柳雄飛的輕身功夫確已臻絕頂,適才縱退時身手非常敏捷,竟一點聲響也不曾聽見。但終究被黃人瑜追來點倒,湘江五俠本領於此可見。只氣得西蘆棚上人個個咬牙痛恨。再看黃人瑜,早已下臺,迴轉東蘆棚去了。等到長工將柳雄飛搭上臺來一看,先還以為有救,及至細看柳雄飛的傷處,已被黃人瑜在死穴上下了內功重手,七日之內準死無疑。

柳燕娘猛將銀牙一錯,也不向法元請命,由西蘆棚一飛身,便到擂臺之上,指名要適才仇人答話。正在張狂,耳中忽聽一聲嬌叱道:"賊淫婢休要不守信義,任意猖狂!何玫來了!"言還未了,東蘆棚方面縱上個黑衣女子。柳燕娘明知對面有好些剋星,只因報仇心切,忘了危險。及至登臺說了一番狂話,才想起對面敵人有吳文琪、周輕雲等在內,好生躊躇,但是話已發出,說不出不算來。言還未了,便聽一個女子答言,不由嚇了一跳。及至見面,來的女子並非吳、週二人,略放寬心。暗想:"對面能人甚多,除非法元、姚開江能夠取勝,餘人未必敵得住。莫如將此女打發回去,自己撈一個面子,就回轉西蘆棚,日後再尋湘江五俠報仇。"主意已定,反不著急,問道:"來人休得出口傷人。你可知俺九尾天狐柳燕孃的厲害?"何玫冷笑道:"我早知你這賤婢淫賊十惡不赦,特來取你的狗命!"說罷,兩手一分,使了個玉女拳中獨掌擎天的架勢,擺開門戶,道一聲:"請!"隨著右掌往柳燕娘臉上一晃,縱身起左掌,力劈華嶽,當頭打到。柳燕娘見何玫步法輕捷,掌法精奇,更不怠慢,先使了個門戶。見何玫掌到,忙用託梁抽柱的招數,單掌往上一架,隨著黑虎掏心,當胸一掌打去。何玫喊一聲:"來得好!"左掌倏地往左一翻,反從下面穿進內圈,往燕娘脈門斫去。同時右掌朝下一翻,撥開燕孃的拳,順勢也往燕娘腕上斫去,將燕娘雙手同時隔散,破了招數,門戶大開。更不容燕娘還手,往前一進步,就兩手一分之際,一個仙鶴舒爪,側轉身一偏腿,往燕娘胸前蹴去。燕娘萬沒料到何玫掌法如此變化無窮,幸而退身得快,被何玫的腳在腰眼上掃著一點,已覺疼痛非常,暗罵狠心賤婢,知道難以抵敵,也將多年未用的八卦仙人掌使將出來,與何玫打在一起,同揮皓腕,上下翻飛。恰好二人都是一樣主意:誰都吃過比劍的虧,不知敵人虛實,誰也不肯放出劍來。不到數十個回合,柳燕娘也不知經了多少險,吃了多少虧,情知非敗不可。先見何玫身上不帶兵刃,越猜想她必有來歷,未敢造次。後來被何玫逼緊,只得咬牙將心一狠,打著打著,倏地飛縱出去,將手往身旁一拍,將飛劍放將出來。何玫早已防備,也將身一搖,放起飛劍。各人運用精神,任那兩道劍光絞作一團。燕娘見敵人飛劍不弱,越自驚心。

正在危急之際,西蘆棚上急壞了三眼紅蜺薛蟒。原來他在慈雲寺之役被朱文刺瞎了一隻真眼,只剩了當中一隻假眼,與右眼相配一對,好不傷心痛恨,便想回黃山去見師父許飛娘哭訴,請她代自己報仇。半路上遇見柳燕娘,兩人勾搭成了臨時夫婦,非常恩愛。這時見燕娘危急,不問青紅皂白,腦後一拍,便有一道青光飛起。東蘆棚上黃玄極見了,也將飛劍放出迎敵。一會工夫,便亂了章法。先是西蘆棚上孔靈子、曹飛、鬱次谷、呂憲明、郭雲璞、毛太六人飛身上前,放出劍光。東蘆棚上週輕雲、吳文琪、崔綺三位女俠,同鐵蓑道人、湘江五俠中的虞舜農,分頭飛劍迎住。佟元奇見敵人不照預先約定,亂殺起來,忙叫白琦同凌操翁婿、戴衡玉、嶽大鵬、黃人瑜、黃人龍、許超、張琪兄妹、凌雲鳳、戴湘英,從棚後下去,將廣場圈住。因為佟元奇與玉清大師要用全神看住法元與那山人姚開江,怕對面那一干群賊趁兩下比劍忙亂之際,擾害戴家眷屬同村民。知道湘江五俠中的木雞與林秋水俱會劍術,便命他二人駕劍光分頭接應白琦等,以防遇見對面群賊中有會劍術的不好應付。白琦等剛繞至廣場正面分散開來,果然西蘆棚上群盜紛紛躥了下來,俱都奔往戴家門前一路衝殺過來。同時法元也放出飛劍,姚開江也放出煉就的飛刀,數十道紅絲與三道綠光朝東蘆棚飛去。

佟元奇、玉清大師不敢怠慢,當下分頭飛起劍光迎住。這一場大戰好不熱鬧,滿空中俱是飛劍光華,五色繽紛,金光閃耀。

羅九見佟元奇在場,本不敢上前。忽見佟元奇敵住法元,不得分神,便同花花道人姚素修也將劍光飛起,想撿對面劍術低的人便宜。這時雙方差不多勢均力敵,除何玫在擂臺上敵住柳燕娘外,黃玄極敵住三眼紅蜺薛蟒,周輕雲敵住孔靈子,吳文琪敵住曹飛,崔綺敵住鬱次谷,虞舜農敵住呂憲明,鐵蓑道人雙戰郭雲璞與毛太。羅九見崔綺迎敵鬱次谷,看去好似吃力,悄悄告訴姚素修,想趁一個冷不防放劍出去,先助鬱次谷除了崔綺再說。這時崔綺正敵鬱次谷不下,忽見敵人陣上又有兩道黃光朝自己飛來,大吃一驚。神一散,鬱次谷的劍光愈加得勢,同時羅九、姚素修的劍光也一起朝崔綺飛到。玉清大師迎敵山人姚開江,忽見崔綺受了敵人夾攻,危險萬狀,正要設法分劍光去救。忽然法元身後倏地閃出適才那個怪叫花,一現身就打了法元一個大嘴巴,罵道:"大家講好一個對一個,不許兩打一,你偏要叫你手下毛賊欺負女娃娃。"打罷,兩腳一縱,竟比劍還快,追上羅九與姚素修的劍光,只用手一抓,便抓在手中,一陣揉搓,立刻化成流星四散。又一縱,縱到劍光叢中,先將郭雲璞的劍光抓住,說道:"不許兩打一,你偏要兩打一。"見郭雲璞的劍光在手中不住閃動,又說道:"這口劍倒還不錯,可惜有點邪氣。"說罷,將郭雲璞的飛劍往西北角上一擲,說道:

"老乞婆,你留著送人吧。"他這一下不要緊,西蘆棚上眾人見這破爛叫花不著地飛行於劍光叢中,如入無人之境,只憑兩手一抓,便收去了三口飛劍,只嚇得膽落魂飛,不知如何是好。幸而那叫花收了三口飛劍便即住手,落下地來,高聲說道:"我也不趕盡殺絕,只不許你們兩打一!"說罷,一閃身形,便己不見。慢說法元見了心驚,就連玉清大師與佟元奇知他根底的人,也覺得此公本領畢竟不凡。聽他口喊老乞婆接劍,暗想:"莫非他的老伴也來參加,敵人方面更不用想佔勝著了。"自是越加安心迎敵。不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8:55

第七十二回 急怒失元神 毒雲蔽日 妖人中計 傷心成慘敗 飛劍驚芒 和尚逃生

毛太劍光本來低弱,又加以前被周輕雲斷了一隻手臂,重傷新愈,幫助郭雲璞雙戰鐵蓑道人,本未佔著絲毫便宜。忽見平空縱起一人,將郭雲璞劍光收去,心中一驚,神一分散,被鐵蓑道人將他飛劍斬斷。情知不好,要逃已來不及,被鐵蓑道人飛劍過處,身首異處。鐵蓑道人斬了毛太,見崔綺敵不過鬱次谷,輕雲與孔靈子也只勉強戰個平手,便飛近輕雲身旁,說道:"待我迎敵這廝,你去替崔姑娘下來。"說罷,便將劍光向孔靈子飛去。輕雲連忙飛到崔綺那邊,正要雙戰鬱次谷,玉清大師知道今天來的這一雙怪人脾氣,忙喊:"崔姑娘暫且休息,我們須要守著前言,一個與一個比鬥。"崔綺本已氣竭力微,劍光暗淡,巴不得退了下來,等輕雲一接上手,便即飛回蘆棚。不提。

說了半天,那山人姚開江性如烈火,何以直到最末出場,只用煉就飛刀出戰,不施展他的妖法?待作者補敘一番。

原來那山人姚開江昨晚本是興高采烈,今早起來,忽覺神思不寧,心中無端膽怯起來。

後來經法元等一陣鼓勵,勉強看好時辰,壯著膽氣,到了戴家場之後,總是覺著疲倦欲眠,連話都懶得說,反正法元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後來上了蘆棚,法元早知道今日之事不是和平可了,又加羅九等上場連敗兩人,越發惱羞成怒,把心一橫,一任眾人上前背約混戰。自己卻悄悄囑咐霹靂手尉遲元率領群寇偷下蘆棚,去劫殺戴家眷屬。分派已定,見姚開江坐在那裡垂頭不語,昏昏欲睡,好生不解。心想:"此人道術通神,何以今日這般狼狽,好似中了別人暗算一般?"便從葫蘆內取了三粒丹藥,塞在姚開江口中,猛然對他背上一拍,大聲喝道:"姚道友,該我兩人上前去!"姚開江被他這一拍,神志忽然清楚,才想起自己今日是應約前來助陣。見戰場上劍光紛擾,大吼一聲,隨了法元雙雙出戰。

法元見今日之戰,不比成都慈雲寺那面的敵人勢盛,雖然佟元奇與玉清大師俱是能手,自恃與姚開江兩人足能對付,好不高興。正在得意之際,忽見眼前一道黑影一閃,便現出適才席上所見那個破爛花子,未容法元看清,便被他打了一個大嘴已。接著罵了幾句,身子竟比劍光還快,飛縱劍光叢中去了。法元也是劍術極精的有名人物,不知怎麼這一下竟打得法元頭昏腦漲,幾乎跌倒。慢說分出劍光去斬花子,因為捱了一下重打,神一分散,被佟元奇劍光往下一壓,將他飛出去的紅線連斷兩根。又氣又恨又可惜,顧不得先尋花子,急忙凝神運氣,先敵住佟元奇。一面留神再尋那花子蹤跡時,正看見他將羅九、姚素修的飛劍破壞,又將郭雲璞劍光收去,不由大吃一驚。心想:"要照這樣,場上迎敵的人豈不白白送死?"

正在著急,花子忽然隱去。心想:"這花子如此本領,看去也覺面熟,怎麼會想他不起來?

"這時佟元奇趁法元神散之際,劍光越發逼緊。法元不敢怠慢,聚氣凝神,倏地朝劍光一指,放在空中的數十道紅線倏地加上數倍,朝東蘆棚方面各位劍仙身上分落下來。佟元奇、玉清大師見法元拼命,剛要喊聲"不好",猛見擂臺上站定一個白髮者婆子,張口朝著空中一吸,眼看法元放出的百十道紅線,紛紛被她收入口中去了。法元因見今日不能取勝,才想殺死一個是一個,使用這狠心毒手,運用五行真氣,將劍光分散開來,朝敵人飛去,本想至少也得殺死幾個。不曾想到劍光才飛出去,好似擂臺方面有什麼東西將它吸住。忙用目往擂臺一看,見臺上柳燕娘已不知去向,臺口站定一個白髮紅顏的老婆子,握著一根柺杖,將他劍光紛紛吸入口中,看去非常面熟。猛想起適才所見花子正是此人的丈夫,不禁嚇了一身冷汗,暗罵自己糊塗,適才竟會忘了那花子來歷。還算法元見機得早,急忙運用全神收回劍光時,他用五金之精及自己的五行真氣所煉一百零八口子母飛劍已損失過半。就在這分神之際,佟元奇也用全力將劍光分作一道長虹,朝法元頂上飛來,法元幾乎吃了大虧。見姚開江只用三口飛刀,還在和玉清大師拼命支持,暗恨山人愚蠢,到這般時候,還不使用法術。

那老婆子剛把法元劍光收去,擂臺底下鑽出一人,遞上一封書信。那老婆子便飛往白琦陣上,抱起一個女子破空而去,並不來趕盡殺絕。法元不由又存了希冀之想,一面和佟元奇拼命支持,一面將身一步一步挪近姚開江身前,說道:"姚道友,還不對敵人施展法術,等待何時?"一句話將姚開江提醒,伸手往胸前一摸,忽然狂吼一聲道:"我命休矣!"法元也不知他是什麼原故,只見他臉漲紅紫,身上青筋暴露,氣喘如牛,好似受了大刺激,急怒攻心,要生吃活人的神氣。倏地又見他大吼一聲道:"罷了,我和你們拼了吧!"說罷,兩肩一搖,便有十二支弩箭衝起空中,離地丈許,便化成綠黝黝的光華,旁邊圍著許多五色煙霧,腥臭撲鼻,直朝東蘆棚各劍仙頂上飛去。這是姚開江師祖所傳的鎮山之寶,叫百毒煙嵐連珠飛弩,乃是用各種毒涎惡草和毒瘴惡蟲化合五金之精,百鍊千錘制就的弩箭,再用本身五行真氣煉成飛箭,與飛劍一般能發能收。一經發出,與敵人飛劍相遇,敵人飛劍被汙落地;凡人沾上一點,立刻毒氣攻心而亡。真是南疆中最厲害的法寶,其毒非常。他祖師傳他的時節再三敦囑:不到性命交關之際,即使遇敵敗退,但能脫身,也不準輕易妄用;用時也只可一支兩支,只傷對頭一人便止。姚開江出世以來,今日尚是第一回使用。法元知道厲害,不由又驚又喜。玉清大師原先以為姚開江雖然精通妖法,自忖能力足可應付,至少也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曾想到他竟將紅髮老祖鎮山之寶使了出來。知道厲害非常,自己又無法去破,眼睜睜眾人要遭慘劫。只得先顧救眾人要緊,見箭一發出,便高聲叫道:"山人妖法厲害,諸位道友快退!"正在這時,忽見那怪叫花又飛身出現。這回雖和上回一樣神氣,身上卻盤著一條大蛇,五色斑斕,紅翠相間,十分好看。遠遠望著姚開江大叫道:"山狗休得猖狂,你的元神在此!"說罷,腳一頓,往空便起。姚開江一見那花子身上盤著的大蛇,大吼一聲,好似連命都不要,將手往空中飛箭一指,箭頭立刻紛紛掉轉,連人帶箭飛起空中,夾著一陣煙雲,直向那花子電閃星馳一般追去,眨眨眼俱都不見。且喜雙方俱無人受傷。玉清大師見怪叫花三次出現,將姚開江引走,三口飛刀仍在空中和自己飛劍相持,不曾被他收去,只是失了統馭,不似先前有力。忙運元神,將身一縱,身劍合一,飛將上去,將那三口飛刀收了下來。一看,見是三口緬刀,長約七寸,精光射目,心中大喜,急忙收入囊內。不提。

這時戰場上,除柳燕娘見敵何玫不過飛身逃走,薛蟒見勢不佳,無心戀戰,抽空收回劍光逃走外,呂憲明與虞舜農本戰個平手,倏地心生一計,暗使妖法,將雷火彈打出。虞舜農躲避不及,打中右臂,受了重傷,看看危險。恰好周輕雲已破了鬱次谷的飛劍,將他殺死,趕過來用玉清大師贈的紫金梭先將呂憲明打倒。正要用飛劍將他殺死,猛記起了佟元奇、玉清大師囑咐,凡是呂村的人都不要殺,不免遲疑起來。那郭雲璞雖然失了飛劍,尚有全身妖法。他為人機警,見那花子竟能空手將飛劍搶去,敵人能手甚多,知難取勝。先還希冀姚開江的妖法取勝,後來見那花子擒了一條大蛇出現,姚開江大吼一聲,連空中飛刀俱不及收,拼命追去,知道山人粗魯,定中那花子誘敵之計。再加上法元飛劍失去一半。自己這邊盡是失利之事,便不願作無謂犧牲,只好忍辱,待將來報仇再說,只不好意思立刻就走罷了。這時見呂憲明被一個女子打倒,忙喊:"賤婢休得傷人,看寶!"言還未了,出手就是一溜火光。輕雲知道厲害,急忙駕劍光縱起空中,躲過妖火。郭雲璞無心戀戰,就地上抱起呂憲明敗退下去。回望戰場,孔靈子、曹飛敵鐵蓑道人與吳文琪不過,各駕劍光逃走;法元也好似要抽空退去的神氣。郭雲璞把牙一錯,嘆了一口氣,扶著呂憲明,雙雙破空逃走。花花道人姚素修見大事瓦解,正要逃走,恰好輕雲因追郭雲璞與他碰了個對頭,手指處劍光過去,屍橫就地。

除群寇與白琦等混戰業已死傷遍地外,西蘆棚上只剩羅九與陳長泰二人。先是陳長泰見滿空飛劍活躍,羅九敗了回來,膽寒心戰,想要逃走,叫羅九保他回去。羅九一來失了飛劍不能遁去,又見敵人已將廣場包圍,陳長泰本領有限,無法保他脫身;二則以為法元、姚開江必能取勝,想走又不想走,老是遲疑不決。這時見大勢瓦解,姚開江追趕那怪叫花吉凶未卜,法元被佟元奇劍光迫緊十分狼狽。猛想起當初對佟元奇所發的重誓,後來在呂村與佟元奇兩次相遇,自己仗著已拜法元為師,有了護符,滿沒有把他放在心上,萬沒料到自己這邊人如此慘敗。倘若法元敵不過佟元奇逃走,自己決難脫身。正待想法溜走,偏偏陳長泰還不知趣,老拿話埋怨羅九,說羅九把他害了,逼著羅九急速保他逃走。羅九本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再經陳長泰不住絮絮叨叨,不由發起他那無賴脾氣,冷笑道:"勝負是兵家常事。常言說:'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你怎麼這般膿包?也算我羅九大爺瞎了眼睛,會交著你這種沒骨頭的朋友!"陳長泰平素吃人捧慣了的,幾曾受過這般搶白?氣得混身亂戰。戰場上法元見佟元奇劍法厲害,戴家場方面諸劍俠雖不來打冷拳,想要取勝已是不能;那怪叫花禁住姚開江元神將他引走,更是凶多吉少。不如見機抽身逃走,異日再來報仇,是為上策。主意已定,高聲道:"佟道友不要苦苦相煎,貧僧失陪了。"說罷,收回劍光,將身合一,破空便起。佟元奇也將劍光合一,隨後追去。偏偏不知死活的羅九,見法元敗走,大吃一驚,忙喊:"師父快攜帶弟子同去!"說罷,拋開陳長泰,往空便起,想去追上法元同去。卻沒想到法元劍光何等迅速,他如何追得上。剛把身子縱起空中,忽聽一聲大喝道:"無知孽畜,還不納命!"羅九聞言,見是佟元奇飛來,嚇得心膽皆裂,才喊"師父饒命"時,被佟元奇劍光過處,攔腰斷為兩截,墜下地來。法元在空中聞得羅九喚他,才想起回身救他時,已來不及了,只得咬一咬牙,逃往黃山去尋許飛娘去了。陳長泰見羅九丟下他逃走,又被一道金光斬為兩截,嚇得渾身抖戰。剛要下臺逃走,心源、玄極雙雙飛身上了蘆棚,用點穴法將他點倒,由心源將他夾在脅下,擒回戴家去聽候發落。不提。

話說呂村帶來這一干賊寇,由霹靂手尉遲元率領,從蘆棚後面想繞到廣場,去殺戴家眷屬。還未走到戴家門前,已被白琦、戴衡玉、許超、張琪兄妹、戴湘英、凌雲鳳、黃人瑜、黃人龍、嶽大鵬等分頭迎敵個正著。霹靂手尉遲元迎頭遇見白琦,先就嚇了一跳。他本是驚弓之鳥,不敢迎敵,故意將身一偏,卻讓小方朔吳霄上去。吳霄也是疑心白琦精通法術,情知尉遲元故意迴避,但是敵人業已迎面,不能再為耽擱,只得將手中鑌鐵棍一舉,向白琦迎頭便打。白琦哈哈大笑道:"無知淫賊!還敢暗算良民眷屬。今日是爾等的死期到了!"說罷,以劍撥開吳霄的棍,倏地使了個丹鳳朝陽的架勢,左手掐著劍訣,右手朝吳霄分心便刺。吳霄本領煞也了得,無端疑心生暗鬼,情虛怯敵,見白琦劍到,恐怕是口寶劍,削了他的兵刃,不敢用棍接招,將棍頭朝上,使了個長蛇擺首的招數,朝劍背隔去。不知白琦劍法神妙,得了真傳,三百六十手八卦玄門劍,虛中套實,實中套虛,變化無窮。適才這一劍本是虛招,見敵人用棍橫攔過來,倏地將劍一抽,畫了一個長圈,縱身躍起丈許高下。吳霄不知是計,掉轉棍頭,朝白琦下三路掃去,滿以為白琦決難閃躲。不曾想到棍到白琦腿旁不遠,白琦用燕子飛雲縱的輕身功夫,兩腿使勁,提著氣往上升有兩尺。吳霄見打了個空,忙使一個怪蟒翻身,側轉身來,反過棍尖朝上搗去。也沒看出白琦身子怎麼翻轉的,比箭還快,落在他的身後,左手一指,右手往吳霄後顱便刺。吳霄聽見腦後生風,知道不好,不敢回身接劍,將足一點,縱出去有二丈遠近。腳剛著地,急忙將身旋轉過來時,白琦業已劍到人到,神龍三點頭,分心刺到。吳霄見不是路,慌了手腳,將棍又橫著一隔,順勢攔腰一棍打去。

白琦料到他定是此著,更不躲閃,手一順,把棍頭接住。吳霄知道不妙,手中用力一奪,還想奪棍逃走。白琦暗暗好笑,順著他的奪勁,陸地推舟,往前一進步,劍尖順棍而下。吳霄想撒手丟棍,已來不及,被白琦劍尖削將過去,吳霄四個手指齊手臂斷落下來。白琦更不容他逃走,魚遊順水,當胸刺將過去,把吳霄刺了個對穿,屍橫就地。

五花蜂崔天綬迎面遇著嶽大鵬,舉刀就砍。嶽大鵬哪把他放在心上,左手短把鏈子喪門棍往上一起,隔開了刀,右手棍攔腰便打。崔天綬忙用葉底偷桃往上撩棍時,不曾想到嶽大鵬用的這對奇怪兵刃,盡頭處還套著三四尺長鏈子。右手棍才得撩開,猛聽一聲大喝道:"淫賊回老家去吧!"言還未了,嶽大鵬喪門棍筆一般直脫手飛來。崔天綬不及避讓,這一棍正捅在小腹上面,"暖呀"一聲,翻身栽倒:被嶽大鵬右手棍起處,打了一個腦漿迸裂,死於非命。正趕上白琦也殺了吳霄過來,二人遵了玉清大師吩咐,也不敢上前助戰,分別守在迎面路上,觀敵略陣。不提。

張琪迎敵五花豹許龍。許龍本是西川三寇中為首之人,生得高大凶惡,手使一對板斧,重有二百多斤。見對面走來的是一個空著雙手,面容秀美,尚未成年的小孩子,並沒有料到是敵人,大喝一聲道:"娃娃快些閃開!刀槍無眼,這個熱鬧有什麼好看?還不走回家去。

"其實張琪早就看中了他。心想:"常聽師父說:'山大不出材。'這東西長得這麼高大,頂多有幾斤蠻力,對付他決不費事。"又見他搖著那一對板斧頗有斤兩,身子又高,自己還齊不到他的腰際,相差已太懸殊。便想出一條妙計,故意赤手空拳迎了上去。果然許龍小看了他,並不以為他是敵人,反叫他躲開。張琪想:"這傢伙把我當作小孩子,一些也沒有防備,就此暗算了他,太不光明。莫如先同他逗弄逗弄,再取他的狗命。"想到這裡,便大喝一聲,答道:"黑賊休要小覷你家張小大爺,快快上前納命!"說罷,也不拔劍動手,將手上下斜偏著一分,亮了個大鵬展翅的架勢。許龍見這小孩子大言不慚,拿他那種又小又文的神氣,和自己這般威武身量一比,大有螳臂當車之勢,又好氣又好笑。便對張琪道:"小娃娃,你這簡直是胡鬧。再不閃開,我就一腳把你踹死。"張琪聞言,笑著對他扮了個鬼臉道:"黑賊少說不要臉的狂話,我不信你的腳爪子就那麼厲害。我告訴你說,小太爺還賣給你個便宜,我要殺你,連寶劍都不用。你就來試試。"話言未了,倏地一個黃鵲沖霄,蹦起來就是一拳,正打在許龍臉上,打得許龍兩太陽穴直冒金星。許龍見大傢俱已有了對手,打得熱鬧,自己卻遇見這麼一個不知死活的小孩,只顧絮絮叨叨,便不耐煩起來。本想一斧將他劈死,一則可惜他生得乖巧靈秀;二則自己也是成了名的好漢,卻去殺死一個不持兵刃的小孩,未免被人恥笑。剛想伸手將他捉住,嚇他兩句放走,再和別人交手,不曾想倒吃了一個冷拳,若不是閃避得快,險些將左眼打瞎。不由怒發如雷,罵道:"小野種,竟敢無禮!我若用兵刃擒你,不算英雄。"一面說,一面將雙斧重又帶在身旁,伸開兩隻大手就抓。張琪本有一身好武功,又經玉清大師指教,劍術雖未學成,輕身功夫已到上乘。見許龍那般急怒的怪相,十分好笑。哪裡會容他抓著,將腳一點,身體倒縱出去有三五丈遠近。及至許龍追將過來,他又橫縱出來,一路躥高縱矮,躍前跳後,不時在許龍致命處連打帶踢。哪消一會工夫,打得許龍渾身疼痛,氣喘汗流,羞惱之極,重將板斧拔出,潑風一般朝張琪砍來。張琪依然滿不在乎,仍是空手迎敵。又打了幾個回合,恰好許龍左手斧當頭劈到,張琪才得縱開,許龍右手斧又枯樹盤根,從張琪腳面下掃來,滿以為張琪身子懸空,無法避讓。誰知張琪倏地空中一個轉側,風吹落花式,避開許龍右手斧,身子落下來時、腳正落近許龍左手旁邊。許龍正想翻轉左手斧,葉底偷桃,往張琪襠內撩起。不料張琪腳臨許龍左手斧柄,倏地用力往下一墜,未容許龍斧柄朝上翻轉,右腳尖已經沾著斧柄,就勢在斧柄上使勁往上一起,縱起有數尺高下,直從許龍頭上縱過。許龍也是手疾眼快,急忙用右手斧朝上砍去。就在這間不容髮的當兒,忽覺眼前一黑,知道不好,想躲已來不及,被張琪從頭上飛過時,兩腳用力朝許龍雙眼踢去,再借許龍額上這點擋勁,小腿在許龍身上一使勁,朝他身後剛剛平穿出去。只聽"哇呀"一聲狂吼,許龍栽倒在地。急忙縱身回來一看,許龍兩眼已被踢瞎,血流滿面,身死就地,一動也不動。

正覺他死得太快,忽見妹子瑤青縱身飛來,走近許龍身旁,一低身,伸手拔起一支金梭,許龍腹內立刻便有一股血水冒起。原來張瑤青迎敵水蛇魏八,魏八也是欺她年幼,只兩個照面,便被瑤青用寶劍削斷魏八手使的分水月牙刺。緊接著一反手腕,使了個撥草尋蛇式,當胸刺去,魏八連喊都沒喊出一聲,立刻了帳。瑤青殺了魏八,因為玉清大師吩咐不許上前合戰敵人,見敵人紛紛死傷,未死的俱有對手,總覺殺得不稱心意。猛見哥哥張琪空著雙手,正和一個高大黑漢動手,那黑漢手使一對大板斧,上下翻飛,武功不弱,張琪全憑輕身縱躍取勝。幾次看見張琪打在黑漢致命處,那黑漢雖然也有些護痛神氣,並不厲害,知他必練就一身硬功。又見張琪遇見多少次大驚奇險,不住替他捏一把汗,暗怪哥哥太是大意,萬一被他大斧掃碰一下,如何得了?自己又不便上前相助,只在旁邊著急。後來見張琪在黑漢斧柄上跳起,黑漢兩把板斧飛一般朝張琪身後砍去,相隔甚近,危險異常。瑤青一著急,隨手將玉清大師賜的暗器紫金梭對準黑漢胸前發出。先還以為黑漢縱然受傷,張琪也決無幸理。

不想張琪用絕招將黑漢兩眼踢瞎,居然避開雙斧。再加上自己一紫金梭,竟將黑漢打死,好不高興。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9:30

第七十三回 小完殺劫群兇授首 齊唱凱歌巨寇成擒

兄妹二人見面,瑤青不住埋怨張琪不該行此險著。張琪笑道:"我起初以為黑漢不過有幾斤蠻力,不曾想到這廝還有幾手花活呢。"兄妹二人說笑幾句,再回看戰場時,許超迎敵威鎮乾坤一枝花王玉兒,一個使的是長槍,一個使的是雙刀。王玉兒本是福建武夷山有名的淫賊,比柳雄飛、崔天綬還來得厲害,會打好幾樣暗器。許超費盡氣力,只戰了個平手。十數個照面後,王玉兒倏地賣了個破綻,往後倒縱出去。許超正想跟著縱將過去,忽見王玉兒猛一回身,便有三隻鐵鏢分上中下三路打來。許超見他不敗而退,早已料他不懷好意,單手持著槍柄在手中一轉,才將上下兩隻鐵鏢撥開。就在這一眨眼的當兒,當胸一鏢又到,忙將右肩往旁一閃,順手牽羊接鏢在手。剛想回鏢打出,王玉兒的拿手暗器飛磺火彈又朝許超打來。這飛磺火彈內藏毒火機簧,一觸便燃,被它打上,不燒死也帶重傷。許超本不知它的厲害,見敵人又發暗器,來不及掉轉手中鏢,順手朝那鐵彈打去,鏢尾朝前,鏢尖朝後,與王玉兒的飛磺鐵彈碰個正著。立刻在半途中渙散開來,化成一團火焰,彈裡面藏的鐵針到處亂飛。幸是許超相隔尚遠,一聽響聲便知不好,急忙縱退出去,沒有受傷。就在這疏神一驚之際,王玉兒見許超無心中用自己的鐵鏢還敬,破了飛磺火彈,越加忿怒。未容許超站穩,更不怠慢,把九粒連珠金丸分上中下打將出來。他這九粒連珠金丸,並不似別人藏在身旁暗器囊內,而是用一個牛皮做就的袋藏在右手袖內。用時非常方便,只消略用力一抖,袋口便開,金丸挨次落在手內,用連珠彈法打出。無論敵人多麼手疾眼快,就躲得了他三鏢一彈,也躲不了這九粒金丸。王玉兒縱橫半世,從未遇見過敵手,成名就在這三鏢、一彈、九粒金丸上得來。許超正在危急之際,忽聽一聲嬌叱,接連就是叭叭叭好幾響,從左側也飛來幾粒連珠彈,與王玉兒的金丸亂碰亂飛,響成一片。這人彈法雖然神妙,仍有幾粒金丸未曾碰著,朝許超打去。幸是頭幾粒金丸被這人彈子打開失了效用,後幾粒均從許超下三路打來,比較容易閃躲。許超神志稍定,一路連縱帶讓避了開去,一丸並未打著。等到敵人金丸打盡,左側飛過一個女子,搶上前去和王玉兒廝殺,才看出是戴湘英。不由暗叫一聲慚愧,不好意思上前合力迎敵,只得在一旁觀戰。

原來戴湘英先前原是迎著惡長年魏七交手,她見敵人生得高大,手使一把板刀非常沉重,便知此人是個蠢貨。湘英自從學了梨花槍法,正想試一試新。也是魏七該死,見迎面來的是個美貌少女,起了邪心,想生擒回去。剛想說幾句便宜話,未及開口,見對面女子倏地腳一點,縱起丈許高下,躥過來,單手持槍,在空中舞起一個大槍花,一順槍頭,當胸點到。

魏七心中好笑,這女子身法雖然靈巧輕便,槍法卻不高明,幾曾見過使槍這麼使的?未曾交手,先現出好幾個破綻。想是戴家場無處約人,連耍花槍跑馬賣解的婆娘都請了來。見湘英槍到,也不閃躲,滿想橫著五十七斤重的大板刀一隔,將那女子的槍震開,順勢撲上前去將她擒住,誰知上了大當。魏七剛將板刀向湘英槍上隔去,見湘英並不撤回手中槍,越加得意,"撤手"二字未容喊出,猛覺敵人的槍好似也頗有幾十斤力量,只一繞一顫,微微震動之間,便將他的板刀震盪開去。魏七才知不妙,想要回刀迎敵,已來不及,只見尺許長的雪亮槍尖,一點寒光當胸刺到。魏七慌了手腳,同時手中板刀也回了過來。恰好槍尖業已刺進腹內,被板刀往下一壓,連衣服帶肚腹,劃了個尺許長的大口子。登時腹破腸流,狂吼一聲,栽倒在地,湘英見這大漢只一照面便送了性命,見別人都在作對兒廝殺,自己卻英雄無用武之地,不由朝地下唾了一口道:"該死的膿包,這般不經打!"回身再望廣場,只見劍光亂飛。心想:"我這次跟了玉清大師前去投師,好歹也將飛劍學成,才不在虛生一世。"猛然想起許超,覺得臉上無端發起燒來,不由又啐了一聲,說道:"我又管他做甚?"心雖然如此想,順眼往右側看去,見許超和一個渾身穿白的賊人打得正熱鬧呢。見許超槍法雖然神妙,有一兩招竟是不如自己,才覺出當日有些冤枉了他。剛想到這裡,忽見敵人回身敗走,接著三鏢一彈打出來,俱被許超躲過。未後見許超回鏢破彈,烈火四散,大吃一驚,便想暗助許超一臂之力。隨手在囊內掏出一把彈子,正要發將出去,猛見敵人手揚處,九粒金丸連珠打出,許超危在旦夕。只得先救人要緊,便將手中彈朝敵人金丸打去。湘英彈法雖準,因為在匆忙中,手法稍差,只打掉了敵人六粒金丸。幸而餘下三粒俱被許超躲開,沒有受傷。不由引起敵愾之心,將身一縱,飛身上去接戰。

王玉兒見敵人雖是女子,卻連打掉他好幾粒彈丸,不敢怠慢,把雙刀使了個風雨不透。

湘英這才將梨花槍法次第使出,寒星點點,耀日生輝,一條槍將王玉兒圈住,一絲也不放鬆。王玉兒萬沒料到湘英如此厲害,自己三樣厲害暗器俱已用盡,心中好生著急。這時法元業已出場與佟元奇比劍,各寇也與白琦等打得正酣,殺聲四起。王玉兒剛欲用計取勝,忽見敵人好似不耐久戰,漸漸槍法散亂起來。立刻轉憂為喜,精神一振,雙刀一揮,飛舞殺去。眼見敵人越難支持,倏地使了個巧招,縱身便退。王玉兒不知是計,縱身追去,心中提防敵人還有暗器打出。等到身臨切近,忽見女子猛一回身,反臂斜身,左手一槍刺來。王玉兒暗笑:"原來想敗中取勝,用回身槍刺我,豈非班門弄斧?"喊一聲:"來得好!"左手刀朝槍上一撩,撩了個空,被敵人疾若閃電一般將槍收了回去。未容王玉兒上前,敵人槍頭不知怎的,又轉到了右手,也不知是用的什麼槍數,只見一個斗大槍花裹著三點寒星,分上中下三路刺來。鬧得王玉兒眼花繚亂,慌了手腳,不知如何破法。一面用刀去隔,還想抽身後退時,只覺手中一震,兩臂痠麻,兩把刀同時被敵人槍震盪開去,"不好"二字未及出口,撲哧一聲,被湘英用追魂七步奪命連環槍刺死。許超忙走過來對湘英說道:"想不到大妹幾天的工夫,將槍法練得如此神妙!那廝不但武功甚好,暗器尤為厲害,若不是大妹從旁相助,愚兄幾遭不測。這多天的冤枉總算明白,不是我藏私了吧?"湘英聞言,抿嘴一笑,微嗔道:

"雖然這麼說,我還是恨你。"

許超還要往下問時,湘英忽見凌雲鳳迎敵假頭陀姚元正在危急,不顧和許超說話,連忙縱身上前相助。未及趕到,凌雲鳳已被假頭陀姚元用迷魂葫蘆迷倒在地,湘英因救人情急,大吃一驚,一掏兜囊,只剩有三粒彈子,急不暇擇,隨手打了出去,內中一粒正打在姚元右眼之內。同時湘英業已縱身趕到,提槍就刺。起初姚元手使禪杖迎敵雲風,雲鳳左手持劍,右手持槍,使了個風雨不透。怎奈姚元比較其餘群寇都來得厲害,雲鳳用了許多絕招,並不佔著絲毫便宜。姚元練的是童子功,沒有開過色戒,力猛兵器沉重,越戰越勇。雲鳳費盡平生之力,僅僅對付一個平手。姚元身帶一個葫蘆,內有煉就的迷魂砂,發將出來便有一股黃煙,敵人聞見,立時暈倒在地,不能轉動。見雲鳳雖是女子,卻十分勇猛,槍法劍法都非常神妙,急切間難以取勝;又見同來的人紛紛死亡,心中大怒,便想殺一兩個出氣。叵耐一條禪杖被敵人兩件兵器逼住,無法使用暗器。偏偏雲風見不能取勝,想假裝敗退,用回身槍、絕命三劍贏他,故意賣個破綻,縱身敗走。不想反倒合了姚元心意,見雲鳳敗退,一面縱身追趕,左手早將瘟篁葫蘆蓋揭開,右手禪杖欲向雲鳳背後打去。忽見雲鳳猛一回身,左手劍穿雲摘星,右手槍回頭望月,同時刺到。姚元萬沒料到如此神速,知道不及避讓,只得將身往後平跌下去,一面將右手葫蘆抖動,一股黃煙冒出。雲鳳見敵人跌倒,正要順槍就刺,忽見一股黃煙飛起,大吃一驚,想逃也來不及,鼻中嗅著一種腥味,立刻頭暈腦昏,翻身栽倒。姚元更不怠慢,縱起身來,舉禪杖正要當頭打將下去,忽覺眼前一黑,中了湘英一粒彈子,將右眼打瞎;同時左手臂上也被打中一粒,差點沒將左手臂骨打斷,疼痛非常。若不是姚元武功超群,就這兩粒彈子,縱不喪命,也要立時栽倒。姚元晃了兩晃,才得立定,知道危險萬分,顧不得再拾葫蘆,將牙齒一錯,負痛使獨眼留神往前看時,忽然有一個女子飛來,一槍當胸刺到,姚元破口大罵:"狠心潑賤!"舉禪杖正要往槍上隔時,倏地眼前一閃,現出一個白髮老婆子,拄著一根柺杖,就地抓起雲風,身形一晃,蹤跡不見。姚元微一疏神之際,差點沒被湘英刺了個透穿。不敢怠慢,只得咬牙切齒,負痛迎敵。正在這時,耳旁忽聽一聲:"賊和尚休要猖狂,老夫凌操來也!"言還未了,一個老者手執一根鉤連拐飛縱過來,舉拐便打。姚元受了重傷,遇見兩個勁敵,不由手忙腳亂起來,才一照面,便被湘英一槍刺傷右臂,又中了凌操一拐。正在危急之際,忽然兩道劍光飛來,凌操、湘英同喊不好,忙即敗退下來時,頭一道劍光落地,現出一個彪形大漢,就地抓起姚元,破空飛去。第二道劍光落地,現出一個十六八歲的少年,指揮一道青色劍光,往凌操、湘英身後追來。眼看追上,木雞、林秋水奉命接應,早有防備,先是林秋水將劍光飛起迎住。來的那人年紀雖小,劍光卻是厲害。木雞、林秋水見不能取勝,正要敗退,忽聽一聲嬌叱道:"司徒平,你怎麼也助紂為虐起來?"言還未了,早有一道劍光飛上前去,將林秋水替換下來。

這少年正是苦孩兒司徒平,因在黃山奉了許飛娘之命,到青城山去盜仙草,歸途路上遇見三眼紅晲薛蟒,同了一個彪形大漢、一個女子正在路旁說話。那彪形大漢正是西川三寇姚元等的大師兄,獨角靈官樂三官的得意弟子王森,與九尾天狐柳燕娘有過交情。也是聽人說起,西川三寇往呂村助拳,慕呂憲明之名,想來一見。半路上遇見柳燕娘和一個怪模怪樣,瞎了一隻眼睛的少年,坐在路旁石頭上說話,不由酸氣沖天,惡狠狠上前正要發活。柳燕娘已知來意,悄悄拉了薛蟒一把,故意裝作不知,搶先把戴家場比擂之事說了一遍。又說:"今日若不被薛蟒救出,險些性命不保。你三個師弟,來時已有一個受了重傷,性命難保。現在戴家場有峨眉派佟元奇同玉清妖尼在內,還有能人甚多,務請替他報仇。"說罷,哭泣不止。王森本是一個粗人,與姚元最為莫逆,聽說他身陷重圍,又急又怒,便要同薛、柳二人同去救應。薛蟒正要還言,柳燕娘趁王森不見,朝他使了個眼色,搶先對王森說道:"我看戴家場能人甚多,不易取勝,莫如我們三人一同回去,由你上去將你兩個師弟救出,來日再設法報仇,是為上策。"說罷,朝著王森做了個媚笑。王森色令智昏,哪知戴家場厲害與燕娘詭計,一口答應。正要起身,忽聽一陣破空的聲音,面前落下一個清秀少年。薛蟒見是司徒平,忙上前喚住。司徒平本是經過此山,見下面風景甚好,想下來觀賞一會,不想遇見薛蟒,好生後悔,想躲也來不及,只得上前一一相見。薛蟒說完前事,便要司徒平一同前去,司徒平好生不願。怎奈來時師父原說慈雲寺比劍未完,半途如遇同道之人與峨眉派交手,須要上前相助;薛蟒又是許飛娘寵徒,恐他回去搬弄是非,不敢得罪,只得勉強應允。當下四人議定,由王森去救人,司徒平迎敵,薛、柳二人接應,一同飛身來到戴家場。王森見呂村諸人紛紛死亡,滿空劍光如龍飛電掣,才知自己決非對手,把來時勇氣挫了一大半。仔細尋找三寇,只剩姚元一人在場,與一位老者、一個少女交手,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便招呼一聲司徒平,飛身前去救了姚元逃走。原指望將姚元帶出交與薛、柳二人,再回身去救那兩個師弟,不曾想到帶了姚元回到原處,薛、柳二人蹤跡不見。縱身往空中看時,只天邊隱有兩個白點往東北方飛去,才明白柳燕娘又結識了薛蟒,趁自己冒險救人之際,他二人卻抽空逃走,自己險些上了她一個大當。情知二人去遠,追趕不上。再看姚元,業已身帶重傷。問起許龍與姚素修,俱都存亡未卜。只得咬牙切齒,先帶了姚元回山,再圖報仇之計。

王森去後,司徒平起初以為薛蟒跟在後面,為了遮飾他的耳目,劍光追入,井未往下落。猛見輕雲一劍飛來,再看薛蟒、王森、柳燕娘三人均已不見,知道上當,自己決難迎敵,莫如見機早退為是。便對輕雲道:"師姊原諒,小弟實非得已,高抬貴手,行再相見。"說罷,收回劍光,將身劍合一,破空而去。原來輕雲勝了敵人,見無甚事做,留神往戴家門前看時,呂村來的群寇,竟被自己這一面的人殺了個落花流水。先是霹靂手尉遲元迎頭遇見白琦,便疑心他會法術,閃開一旁。後來去敵嶽大鵬,欺嶽大鵬不會劍術,正要飛劍傷他,木雞在旁早有防備,一劍飛去。尉遲元早看出今天沒有便宜,驚弓之鳥,不俟交手,便即破空溜走。白琦刺死吳霄,見黃人龍戰獨霸川東李震川不分勝負,便上前將他替下。黃人龍轉戰混元石張玉,三四個照面,便被人龍了帳。八箭手嚴夢生迎敵俞允中,戰了一會不能取勝,正想用袖箭暗放出來。恰好凌操殺了長江水虎司馬壽,趕將過來替下俞允中,交手只三四照面,連接嚴夢生三枝連珠飛弩,同時還敬出去。嚴夢生正避讓,被凌操縱將過來,一鉤連拐打死在地。回頭追命蕭武也同時被黃人瑜殺死。只有白琦與李鎮川二人苦戰不休。凌操正要過去將白琦替下,眼望見女兒雲鳳與假頭陀姚元對敵,忽然栽倒,大吃一驚,連忙縱身過去救時,姚元已中了湘英一彈,打傷右目。等到凌操趕到,忽然現出一個老婆婆,將雲鳳抱起,破空而去。凌操正在心痛著急,又見一道劍光飛來將姚元救走,另一道劍光朝自己飛來。

正在危急,被輕雲放出飛劍,將敵人趕走。輕雲也是在遠處閒立,看他們打得熱鬧,忽見凌雲鳳跌倒在地,未及上來援救,被適才在臺口現身老婆婆救走,只一晃,便不見蹤跡。及至趕走了司徒平,見凌操失了愛女,老淚縱橫,正要出言安慰,忽然趙心源趕了過來說道:"老先生休要悲苦,令愛並未失蹤,現已被她曾祖舅母白髮龍女救往龍爪峰潮音崖習學飛劍法術去了。此中情形,一時也說不盡,且候少時破了敵人,再為細談吧。"

正說之間,恰值怪叫花再次出現,姚開江放出毒劍拼命,滿空煙霧瀰漫。玉清大師忽然化成一道金光飛來,口中高叫:"煙雲有毒,眾人快退!"眾人聞言,紛紛往後縱退。只白琦與李鎮川二人死命相持,不曾聽見。忽然一陣順風吹來,白、李二人同時嗅著一股腥味,翻身栽倒。眾人只顧逃走,也未顧及。及至法元逃走,呂村來的人全數死亡逃散,玉清大師用劍光逼散妖氣,才將白、李二人抬進屋內,業已口吐白沫,昏迷不省人事。呂村請來的這一干人,除陳長泰被擒、李鎮川中毒不醒外,華山派的啞道人孔靈子與呂、郭、尉遲三人知機逃走,餘下非死即帶重傷。戴家廣場上,到處都是敵人屍首,西蘆棚上還有一個待死的柳雄飛,也被眾長工擒了進來。佟元奇請玉清大師先去將白、李二人救醒。自己帶了心源、玄極,每人給了一些消骨散,彈在那些敵人死屍的腔子裡,哪消頓飯時候,俱都化成一堆黃水。白、李二人不過嗅著一些毒瘴,並未被毒箭射中,被玉清大師給每人口中塞了兩粒丹藥,漸漸醒轉,只是周身疼痛,胸頭有些作惡罷了。

李鎮川醒來還要掙扎,見四面圍坐站立的盡是戴家場的人,不由長嘆一聲,便想立起身來尋一個自盡。佟元奇正在旁邊,用手一指,將他點倒,說道:"我知你盤踞川東,雖然身在綠林,尚不肯多傷一命,從未犯過淫孽,此次不過受了呂、郭愚弄,助紂為虐。本應將你斬首,念你尚無大惡,你手下餘黨甚多,你死後無人統率,必定四散為害民間。你如肯洗心革面,回山之後,將你手下餘黨設法勸解,改邪歸正,另謀本分生業,便可饒你不死。再不悔改,我仍用飛劍取你首級。有無悔意,從實說來,以定生死。"那李鎮川雖是大盜,平日劫富濟貧,人尚正直,在川東一帶頗有義名。適才與白琦苦戰中毒被擒,蒙玉清大師解救,又經佟元奇一番點化,不禁翻然悔悟。勉強起立,朝佟元奇躬身答道:"弟子本是好人家子弟,也因受了無數冤抑,無從申訴,這才落草為寇至今。蒙真人不殺之恩,從今以後,自當改行向善。不過弟子回去將眾人遣散後,孑然一身,無家可歸。如承真人憐念,帶回山去,情願早晚服侍,作真人一名道童,也不敢妄想學道,長執焚香灑掃之役,於願足矣!"說罷,跪下叩頭不止。佟元奇仔細端詳,見他根骨甚厚,問他年紀,才二十四歲,尚是童身,默然了半晌,答道:"我因一時心軟,誤收了一個羅九,累我惹了多少麻煩,還不知異日掌教師兄見怪與否。你雖然一時天良發現,尚不知你是否真實覺悟。你既再三苦求,你先回去將眾人遣散後,到陝西太白山尋我,先試驗你三年兩載,如有悔過之決心,到時再定收納與否。"李鎮川聞言大喜,重又叩頭,行了拜師之禮。眾人也都上來一一相見。白琦早已服他武藝超群,如今變成一家,惺惺惜惺惺,兩人從此倒結了生死之交了。

凌操經心源說出雲鳳失蹤原因,總覺心中難過。玉清大師見凌操、俞允中俱是滿臉愁苦之容,便從容道:"老先生休得愁煩,令愛原是追雲叟白老前輩的內侄曾孫女。當初白老前輩的元配夫人凌雪鴻有一位兄長,名叫凌渾,劍法道術超群絕倫。彼時兄妹二人在莽蒼山隱居,遇見白老前輩經過,與令祖姑比了三日的劍,不分勝負。後來長眉真人打那裡經過,給兩家和解,聯了姻眷。成婚以後,令叔祖凌渾漸漸與白老前輩發生意見,多虧令叔祖母白髮龍女崔五姑解勸,兄妹郎舅四人差一點傷了和氣。令叔祖性情甚特別,從此不與令祖姑見面,直到令祖姑五十年前在開元寺坐化,令叔祖並未前去,只有白老前輩同令叔祖母崔五姑在側。令祖姑坐化以前再三囑託,說凌家仙根最厚,五十年後必有子孫得道飛昇,請白老前輩與令叔祖母到時留意。白老前輩與令叔祖母當時答應下來,不知怎的,被白老前輩算出應在令愛身上。因為昔日令祖姑被難受傷,若得令叔祖相救,令祖姑還可不致兵解。白老前輩怪令叔祖太無手足之情,不該暗使狡獪,趁令叔祖元神出遊之際,將他軀殼毀掉。令叔祖神遊歸來,不見了巢穴,萬般無奈,將元神伏在一個垂死的破叫花身上,把一個丰神俊朗仙風道骨的人,變成一個破爛叫花,豈能不恨?白老前輩知他夫妻厲害,一向避道而行,恐他報仇。起初令叔祖也追逼甚緊,後來經許多人化解,才未公然反目。令叔祖由此就用這破爛叫花面目遊戲人間,隱了真名,自稱怪叫花窮神。無論邪正各派,見了他夫妻二人,都帶三分畏敬之心。令叔祖夫婦從未收過門人,近來忽然到處物色弟子。白老前輩終覺不便和他們相見,才寫了一封束帖交與趙道友,叫他今日拆看,裡面附著有一封信,便是請令叔祖母務必克踐前言,將令愛帶回山去;又令趙道友等她在臺前出現,便將書信呈了上去。趙道友拆開柬帖以後,有許多地方不大明白,同我商量。我正愁姚開江厲害,見了這封信,知道他二位一同光降,定然無憂,便請趙道友依言行事。果然她一見書信,便將令愛救走,想是帶回山去傳授道法。此乃曠世仙緣,應當代她歡喜才是,怎麼反倒憂愁起來?"

凌操聽玉清大師說了詳情,才放了心。只有俞允中見轉眼就要完婚的愛妻,無端勞燕分飛,即使異日道成回來,不知能否仍踐前盟下嫁,越想心中越煩。忽然把心一橫,走到佟元奇面前跪下,說道:"此次和呂村、陳圩結仇,全為弟子一人而起,雖說是邪不勝正,到底還是死傷多人。弟子如今業已看破世情,願將田園家財分散貧苦的人,然後跟隨老師出家。

明知資質魯鈍,難列門牆,還請真人念在與人為善之心,俯賜收錄,感恩不盡。"他這一席話把眾人提醒,白琦、衡玉、許超、黃人瑜和人龍兄弟、嶽大鵬這幾個不會劍術的人,都一齊過來朝佟元齊、鐵蓑道人、玉清大師等紛紛跪下,請求收為弟子。佟元奇忙喚眾人起立,然後說道:"諸位雖與我無緣,但是除兩三位俱非釋道中人外,餘者大半各有奇遇。尤其允中因為一時痴情所激,更為不合。我等號稱劍仙,除少數生具仙骨者外,俱難超凡入聖,大都還要轉劫,難免受一次兵解。允中夫婦五十年之內便要重圓,你們各人亦另有遇合,何故庸人自擾?我給李鎮川開向善之門,是因他父母俱是前明殉節忠臣,他本人又頗能自愛,不似別的盜賊昧盡天良。除我以外,別位道友又未必看得中他,所以我才暫時容他改過入門。

現值本派收徒承繼道統之期,只要向道真誠,心地純厚,不愁無人指引,大家何必忙在一時呢?"眾人聞言,依舊苦求。佟元奇仍用前言解釋,執意不允。只對允中指了條明路,說:

"今年端陽節,心源要去青螺山了結八魔一重公案,那時自有機緣前來就你。"說罷,又吩咐眾人道:"此間諸事已了,被擒淫賊柳雄飛已受內傷,不妨將他殺死,用銷骨散化去。好在這次並未傷著土著。少時可由白莊主將陳長泰勸解一番,放他回去,暫解兩村仇怨。此人本無多大能力,全系羅九一人架弄。現羅九伏誅,他知本村勢大,必不敢再為生事。如再不悛,除他不晚。至於呂、郭二人,至多逃回華山請他師父報仇,決不致經官興訟。鐵蓑道友可留此數日,一則到了端陽相助心源、玄極一臂之力,二則坐鎮此間以防萬一。諸位有事者亦可暫行回去,青螺山八魔所約能人甚多,不會劍術的人均不用前去。鎮川事完,可至太白山尋我。我要先行一步了。"說罷,便命張琪叩謝王清大師,與眾人作別,然後攜了張琪,向眾人一舉手間,一道長虹,破空而去。

輕雲又問玉清大師:"怪叫花窮神凌渾最後拿著一條蛇,為何姚開江一見,便亡命一般追去?"玉清大師道:"凡是南疆派紅髮老祖門下,最是厲害狠毒不過。未學成道之前,先收羅了許多毒蟲蛇蜈蚣之類,擇定一樣做自己的元神,每日用符咒朝它跪誦,再刺破中指血來餵它。經過三年零六個月之後,才將它燒化成灰,吞服肚內。再按道家煉嬰兒之法,將它復原,與自己元神合一。煉成以後,便可隨意害人,與我們煉的飛劍一般,可分可合。不過我們遇見強敵失了飛劍,還可再煉;他那元神一斬,便如同失了半條性命,雖然不死,一生功行大半付與流水,並且失了就不能再煉。我久聞這種妖法厲害,今日對敵時,我已想起山人妖法狠毒,恐他情急,用元神顯化傷人。不想被凌老前輩早收了去,無怪姚開江一見,連命都不要,飛身追趕,倒便宜我得了三把飛刀。我看凌老前輩拿著他的元神,已無生氣,如果已被凌老前輩所斬,姚開江決難活命了。他失了元神,還那樣厲害,所以恩師說他是個勁敵了。"白琦等聽玉清大師說完,又把在魚神洞遇見凌渾摔蛇,及隨林秋水入席,自己聽見他在自己耳邊所說的話,又說了一遍。玉清大師道:"恭喜白莊主,如能得他垂青,真可謂難得奇遇。這位老前輩性情古怪,專一感情用事。他不願幫忙,無論如何苦求也不行。我早聽人說他功行快成,不久要用兵解轉劫飛昇,想在衡湘一帶物色傳人,許久不聽下文。照如此說來,對白莊主決非無因的了。"白琦道:"弟子行能無似,質地愚魯,雖有向道之心,恐這位恩師未必就肯垂青吧?"玉清大師道:"我看他決非無意,異日再看吧。現在諸事已畢,陳、柳二人可由白莊主照佟老前輩之言發落。我要同輕雲、文琪等迴轉成都去了。"

說罷,便命湘英收拾同行。湘英聞得雲風是被一位最有名的劍仙收去,好生欲羨。連日早向輕雲、文琪、瑤青三俠女懇求攜帶,還恐玉清大師不帶她同行,事完之後,侍立在旁,一步也不敢離開,不住朝輕雲等用目示意,心中怦怦跳動。一聞此言,喜出望外,也不顧和哥哥衡玉說話,飛也似奔到裡面,將隔夜打就的包裹攜了出來,朝玉清大師拜了拜。還是玉清大師命她與兄長、眾人作別,才得想起。因為喜歡過度,只是呆笑,連話也說不出來。衡玉先朝玉清大師拜謝援引湘英之恩,才對湘英道:"妹子蒙大師指引,遇了仙緣,哥哥福薄,不能同行。但願妹子學成之後,好歹回來一次,以免哥哥懸念。"湘英別思索懷,只是聞言點首,反倒無話可說。無意中看了許超一眼,見他滿臉惜別之容,不由心中一酸,急忙回過頭去。又朝眾人一一告辭。白、戴、許三人挽留玉清大師多住一二日,玉清大師道:"異日仍要相見,何必多此一舉?"便從身上取了七八粒丹藥交與白琦,吩咐白、李、虞等受傷之人服用。才命輕雲攜了瑤青,自己攜定湘英,步出院中,與眾人道別,滿院金光,破空飛去。湘江五俠與嶽大鵬也要告辭,白、戴、許三人再三苦留,才允再住三五日走。白琦又將玉清大師贈的丹藥與受傷之人服用,才去將陳、柳二人發落。

過了數日,湘江五俠與嶽大鵬走後,俞允中又求了兩次鐵蓑道人與玄極,未蒙收錄。第二天便推說有事回家,去了十多天未回,眾人均未在意。一日忽然打發人送了封書信與凌操,附有二十條黃金。說他因雲鳳學道,看破世情,回家第二日,便吩咐帳房將田園財產半分給族中貧苦之人;又立了幾處善堂、穀倉施賑。自己決意往各大名山尋師學道。黃金值銀萬兩,孝敬凌操養老;並向眾人道謝道歉,不該不辭而別等語。凌操接信,急忙跑去挽留,才知他一回家,便等不及安排,將一切後事都託與妥當人料理。留下與凌操的那封信,還是臨走三日之前寫的,吩咐下人到時再送,哪裡去尋他的蹤跡,凌操見愛女愛婿同時棄家入道,雖知前緣註定,到底難割難捨。尤其是允中,明明因雲鳳而起,他又是個獨子無後,愈覺對他不起。傷感一會,無法,只得仍然回來。誰知許超見允中一去,觸動心事,表面上也未露出,只說回家省親。走後寄來一信,才知到家以後,正值老父母病危,第二日已行去世,辦完喪葬,亦步允中後塵去了。戴家場這一班劍俠紛紛走散,只剩有鐵蓑道人、心源、玄極、凌操四人。除凌操已有住室外,衡玉又特為心源等三人備了三間靜室,以便日夕請教。鐵蓑道人住了些日,見呂村不來生事,又佔了一卦,看出不會有什麼舉動,便要告辭回谷王峰去,衡玉挽留不住。鐵蓑道人一走,心源、玄極當然隨去。白琦自從勝了呂村之後,到魚神洞去閒走,幾乎是他的日課,也有約人同去的時候,誰也不疑有什麼緣故。誰知鐵蓑道人去後第二日,白琦又說去魚神洞閒遊,一去就不見回來,也未留下書信。只剩凌操一人與衡玉作伴,好不冷清。這且不言。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39:56

第七十四回 忒痴情穿雲尋古洞 臨絕險千里走青螺

話說俞允中自見雲鳳一走,萬念全灰,每日愁積於胸,茶飯都無心下嚥,幾次懇求心源、玄極、鐵蓑道人攜帶入門。心源因秉承追雲叟留柬意旨,不但一味敷衍,不給他關說,反將追雲叟的意思轉告玄極、鐵蓑道人。鐵蓑道人先見允中雖然出身膏粱富貴之家,一絲紈絝習氣都沒有,又加以心地根基均極純厚,自己本少傳人,憐他向道誠切,原有允意,經心源一說,就此打消。允中苦求了多次無效,愈覺愁煩。心想:"哪個神仙不是人做的?叵耐這些劍仙都說和自己無緣,玉清大師所說青螺山的遇合也不知真假。雲鳳現在怪我不肯上進,倘若她學劍回來,見我還是碌碌如舊,豈不越發遭她輕視,怎對得起她?長此耽延下去,如何是好?追雲叟是超凡入聖的劍仙,近在衡山,他老人家對內侄曾孫女如此關心,難道對我內侄曾孫婿就一毫都不憐念我的誠意?各位劍仙不允收我為徒,想是我生在富家,割捨不下,又不能耐出家寒苦,故爾推託。我何不迴轉家去,將家業變賣,全做善舉,散給貧寒?然後隻身一人趕往衡山,去求追雲叟他老人家收容,好歹將劍術學成,日後也好同愛妻相見。

"主意打定,越想越覺有理。也不通知家人,設詞回家,即時喊來家中管帳收租之人,將家產全數託他變賣,分辦幾樣善舉。留下金條、書信與凌操。帶了幾十兩銀子,棄家入山。滿心盼望學成劍術,便去尋著雲鳳,一同回見岳父。如不能實現自己期望,從此厭世出家,不履人世。

早數日便從心源、玄極口中探知追雲叟衡山居處,趕到山腳下,忽然山上起了大霧,山中大路崎嶇難行。允中心內焦急,好幾次冒著百險,想爬上山去。怎奈衡嶽的雲霧本就常年封鎖,很少開朗的時候,這次大霧更是來得濃厚,站在山腳下望去,只見一片冥茫,咫尺莫辨,慢說認清道路,連山的影俱看不見,如何能夠上去?允中無法,最後一次決定鼓起勇氣,帶了乾糧,手腳並用,打算爬走一點是一點。衡嶽本是湘中名山,三湘七澤間神權本盛,每年朝山的人甚多。惟獨追雲叟所居,既在衡嶽的極高險處,天好時常是煙嵐四合,無路可通,又聞其中慣出猛獸毒蟲,朝山的人向不打此經過,人跡極為稀少。允中借住在遠離山腳的一個貧苦農民家中,那人姓吳,甚是誠懇,見允中是個大戶人家子弟,不攜隨從,獨自朝山,走的又不是入山正路,非常替他擔憂,勸解多回。允中知他一番好意,只用婉言拒絕。

他自己也知此地山徑奇險,常被雲封,怎耐業在神仙面前許下心願,非從此山上去不可。那農夫勸阻無效,這日見他執意冒險上去,便說:"此山常聽人說猛獸毒蟲甚多,官人身佩寶劍,想必是個會家。不過目前雲霧滿山,本來就沒有山路,這般冒險上去,九死一生。如果真是非去不可,待我給官人將手肘、腳膝、腦背後等處,俱都用厚棉兜上,再備下長索套鉤。以備萬一失腳滾將下來,只消用兩手護著頭面,順著坡道往下滾來,即便帶傷,不致送命;萬一失腳墜入深谷絕澗,只要不死,也可藉著繩鉤設法爬將上來。不過這都是萬沒辦法中想出來的法子,最好不去冒險,改道朝山才是上策。"允中哪裡肯聽他勸阻,只催他速去準備。那農民無法,只得依他,夫妻二人連夜給他趕辦了一切應用東西及乾糧等件。第二天,允中便照那農民之言,將厚棉兜戴好上山。那老農夫婦送到山腳,指明瞭上去途徑,眼看允中行了丈許遠近,便漸漸沒入霧氣之中,一會便蹤影消失,先還互相呼應,後來漸漸聽不見聲響,才嘆了一口氣,徑自回家。

那農民原未到山的高處去過,只平日雲開時上山撿柴,揀那易走之路,上去還不到三四十丈遠,便無路可通,走了下來,總共一年還去不上幾次。允中照著他指示的途徑,從大霧裡爬走上去,如何能走得通,上去不到十丈,便連連滑跌了好幾次。一則年少氣盛,二來學劍心切,以為自己一身武功,只要手腳摸著一點邊際,便不難往上爬去。起初聽見那農夫在下呼喊,勸他回來,心感他一番好意,先還答應幾句。入後連吃了幾跌,又加霧氣太重,聲音不易透出,自己既決定不肯反顧,索性一個勁往上爬走,連答應都不答應了。那農民卻以為他走遠聽不見,便走了去。允中聽不見下面聲息,知道農民已走,幸而自己武功眼力俱有根底,雖然山路險滑,大霧瀰漫,走出十丈開外,略歇了歇,鎮定心神,前面一二丈以內居然看得出,不禁心中大喜,越加奮發前進。沒料到此山高寒,大霧凝在石上變化成水,又加此山常無人跡,岩石磊砢,礙足刺手。三四月間草木叢茂,到處荊棘,一雙赤手在溼透的石土上扒撓,冷得都發了木,又刺上一手的荊棘。雖然受傷不重,這些刺藤大都含有毒質,不大一會,便腫痛紅脹起來,才後悔不該不信農民之言。因嫌攀援不便,將手上棉套脫去,冷還好受。走還不到十分之一,前途險境尚多,雙手腫痛凍木,如何能往上行走?急得幾乎哭了起來。勉強拔出手上的刺,又走出三丈多遠,實在無法再走。摸著一塊較為平坦之處坐下,在暗中將未拔完的小刺細細用指甲拔出。這時手上中了毒,不但不覺冷,反倒火熱滾燙起來。抬頭看上邊,霧氣濃厚得什麼都看不見;望望下邊,連自己身體都看個依稀彷彿,不大完全。越想越傷心,決定拼著死命仍往上走,寧死也不回去。把周身整頓一下,取出棉手套戴上,仍舊一步一步往上爬走。後來實在兩手疼得難受,沒奈何只得站起身來,冒險用兩足朝前試一步,走一步。又走上去有五六丈高下,忽然一腳試在巖壁上面,大吃一驚。急忙用一雙痛手往四外一摸,到處都是巖壁,哪裡還有路可通?這一急非同小可。就在這大霧之中,東摸摸,西摸摸,經了好一會,不但上的路沒有,恰似鑽窗紙的凍蠅一般,連來路都尋不見了。允中著急無奈,跪將下來,高喊外嶽曾祖救命接引。在自喊得口乾音澀,說了許多虔誠哀告的話,連絲毫迴音都無有。

正在傷心之際,忽見眼前不遠有兩道藍光閃動,猜是自己誠心感動追雲叟,用劍光前來接引,只消跟定這光前去,必能尋到他的洞府。不由心中大喜,也不顧手中疼痛,連爬帶跌地朝那兩道藍光趕去。那藍光只在原處閃動,並不移開,允中以為必有佳遇。等到走近面前,那藍光還是不走,先還又猜是什麼寶物。及至身臨切近,還未及用手去摸,已聞鼻息咻咻,非常粗猛。允中心切勢猛,知道有些不妙時,手已摸了上去。才一接觸,便覺那東西一身長毛,腥味觸鼻,知道在黑暗中遇見一種不知名的怪獸,嚇了個膽落魂飛。那東西原也是在霧中不能見物,伏在那裡假寐,被允中高聲一叫,驚醒轉來,聞著生人氣味,循聲朝前衝了過來。允中退下來時,本想拔劍護身,忙中忘了脫去手上棉套,就在這手忙腳亂之際,被那東西一頭撞了過來,撞了個正著。允中一個站立不穩,倒栽蔥跌滾下來。情知性命難保,猛想起農民臨來時囑咐,急忙拳起雙腕,抱緊頭顱,護好面部,雙腳也往上拳攏,縮成一團,順著往下滾去。且喜這一撞,正好撞向上山時的來處,不曾跌到深淵絕澗之內,沒有喪了性命。允中一路翻滾,耳旁還不時聽見那怪獸在上面吼叫如雷。連滾帶嚇,好一會才滾到山坡腳下,業已耳嗚目眩,不能動轉。又過了好一會,勉強將身坐起,忽覺胸前腰背上痠痛非凡,記起胸前是吃那怪獸撞了一下很重,滾到半山又被石頭擱了兩下。低頭看時,胸前衣服業已刺破了一個大長口子,那怪獸頭上想必生有角一類的東西,沒有被它刺入肉內,還算萬分之幸。允中白受了許多顛連辛苦,差點沒把性命送掉,不但沒有見著追雲叟,達到心中願望,周身還受了好幾處硬傷,兩手更是痛得火炙一般,屈伸不便。費了好些事,才勉強將一雙破爛的棉手套脫了下來。一陣傷心急痛,哇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立刻暈倒,不省人事。

等到醒來,身子已不在原來的山腳下,面前站定一個丰神挺秀的少年漢子,見允中醒來,笑對他道:"你的傷處都好了麼?"允中想起適才受傷之事,想是被這少年救護到此,便想下床道謝相救之德。忽然覺得身上痛楚若失,兩手也疼止腫消。回憶前事,恍如做了一場噩夢一般。再看這間屋子,原來是個山洞,自己臥的是一個石床。洞內陳設,除了丹爐藥灶之外,還有幾卷道書。便猜這少年模樣雖不似黃、趙等人所說的追雲叟,一定也是個神仙異人。急忙下床跪倒說道:"弟子俞允中一心向道,從大霧中冒著百死,想爬上衡山珠簾洞,拜見外嶽曾祖追雲叟,學道練劍。不想受盡千辛萬苦,半路途中被一個怪獸撞下山來,受了內傷,吐了口鮮血,暈死過去。多蒙仙長搭救,有生之日,皆戴德之年。弟子業已拋棄世緣,決心尋師學道,望乞仙長俯念愚誠,收歸門下。弟子當努力潛修,決不敢絲毫懈怠,以負仙長救命接引之恩的。"那少年不俟允中說完,將他一把拉起。等允中說得差不多了,便對他說道:"救你的並不是我,你莫向我道謝。你知道這裡是什麼所在嗎?"允中只得答稱不知。那人道:"這裡便是你捨命要上來的衡山後峰珠簾洞,不過此時你還不能在此居住罷了。"允中聞言,又喜又急:喜的是萬沒料到自己這一跌,居然就容容易易地到了多少日所想望的仙靈窟宅;急的是那少年說他不能在此居住,雖入寶山,仍不免空手回去。忙向那人道:"仙長既說這裡是家外嶽曾祖的仙府,不知仙長法諱怎麼稱呼?家外嶽曾祖現在何處,可否容弟子虔誠求見請訓?"那少年道:"我名嶽雯,令外嶽曾祖便是家師。適才你快到洞中時,家師已然帶了我師弟周淳移居到九華山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別府鎖雲洞中去了。"允中聽說岳雯是追雲叟弟子,當然也是個高明劍仙,便不問他所說的追雲叟是否真不在洞中,重又向前跪倒,執意要拜岳雯為師,否則便引他去見追雲叟,寧死也決不離開此地。

嶽雯拉起他笑道:"無怪我師父說你難纏,果然不假。你聽我對你說,你未來此時,我師父已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同他無緣。他老人家自收了周師弟後,便決意不再收徒弟了。所以才用大霧將山封了,使你知難而退。不想你居然不畏艱險,硬從大霧中往上爬來,卻不知此洞居衡山之背,離地千百丈,平時樵徑只到山麓數十丈便無路可通,你又從黑暗中爬行,那如何能到得了?我也曾替你說了幾句好話,但我師父性情古怪,最恨人有所挾而求,說你這種拼命行為,如無人解救,九死一生。你原是個獨子,尚未娶妻,一旦喪命,你家便成絕嗣。你也不是痴子,明明以為我師父同你既有葭莩之誼,你生平又無大惡,我師父無論如何不願收你,也決不能看著一個向道真誠的人為求見他一面,坐視其死而不救。不過你見別位劍仙不肯收你,想用這條苦肉計來邀他老人家憐憫。你資質心地俱還不錯,本有一番遇合。

誰知這一來,反招來他老人家不快,執意不管。偏偏你竟得遇奇緣。當你無心中被金雀洞金姥姥守洞神獸碧眼金吼新生的小吼將你一頭撞下山去,暈倒之時,我正想用丹藥前去救你,我師父一眼看見你嶽曾叔祖怪叫花窮神凌真人朝你面前走去。他同我師父兩位老人家一向是避面慣了的,我師父不願同他老人家相見,本來就打算移居九華。今見凌真人出現,知道你不致喪命,乃將此洞留與我修行,帶了我師弟周淳到九華去了。我師父走後,凌真人夾著你走來,原想同我師父吵嘴,問他為什麼見死不救。不知我師父懶得和他見面,業已走開,凌真人撲了個空。他本也不願收你為徒,想賴給我師父,又沒賴上,便給你吃了兩粒丹藥,將你救轉。臨走時,他老人家對我說,你生長富厚之家,雖然根基不錯,卻染了一身俗氣,並不是真心向道。這次冒險尋師,還是為了情慾而起。本不願收你到門下,因為和我師父賭氣,命你先到青螺山去,將六魔厲吼的首級盜來,便可收你為徒。話雖如此說,我想青螺山八魔自從神手比丘魏楓娘死後,他們又從別的異派飛劍之處學會了許多妖法,厲吼是八魔之一,青螺山窩聚異派甚多,遠隔這幾千裡,你又不會劍術,空身一人深入虎穴,去盜他們為首之人的首級,豈非作夢?不過凌真人性情比我師父還要特別,既叫你去,必有安置你之法。

你自己酌量著辦吧。至於我師父,雖然對門下十分恩寬,要叫我收你為徒,我卻不敢。你如願冒百險往青螺山去,我念在你多少苦楚,幫你一點小忙,將你送去,省卻許多跋涉,這倒使得。"

允中聽嶽雯說了這一番話,前半截深中他的心病,好生慚愧。後來聽怪叫花窮神凌渾居然肯收他為徒,凌渾的本領道法日前業已親眼目睹,雲鳳又拜他妻子門下,更可惜此見面。

只不過久聞八魔厲害,命自己隻身空手要去將六魔厲吼首級盜來,談何容易。不由又喜又驚。猛一轉念:"自己此次棄家尋師,原是打算不成則寧死不歸;佟元奇與玉清大師俱說自己遇合在青螺山,由凌真人所留的話看來更是不假。不經許多辛苦艱險,如何能把劍術學成?

只索到了青螺山相機行事,譬如適才業已在大霧中慘死。"想到這裡,精神一振,平添了一身勇氣,便請求嶽雯帶他到青螺山去。嶽雯道:"此去青螺山相隔數千裡,你也不必忙在一時。那裡異才能人甚多,我兩三次走過那裡,全未下去。你可在這裡安歇一日,明日一早,我親自送你前去,送離青螺山三十餘里的番嘴子,我便回來,那裡有鎮店,有廟宇,你再問路前去好了。"允中道謝應允,便在洞中住了一夜。

第二日早起,嶽雯給他服了幾粒丹藥,帶著他在空中飛行,走了兩天,到了三天早上,才到了番嘴子。這裡是川滇間一條捷徑,人煙卻不甚多。嶽雯同允中在僻靜處降了下來,允中幾次求他相助。嶽雯隨追雲叟多年,行動說話都與追雲叟好些相似,並沒有答應允中,徑自作別回去。允中無法,只得一人踽踽涼涼,前往鎮店中去尋住處。到了鎮上,雖然看見有幾十家人家,俱都關門閉戶,非常清冷。問了幾處,無人答應。遙望鎮外樹林中有一所廟宇,便跑近前去一看,廟門大開,門外有幾個兇惡高大和尚在那裡閒談。允中上前招呼,推說是入滇到晉香拜佛的香客,走迷了路,身上又受了感冒,意欲在廟中住上幾天再走。那群和尚對允中上下打量了一陣,互相說了幾句土語,便叫允中進廟。允中看他們神態雖然可疑,一則事已至此,二則閱歷還淺,未出過門,焉知利害輕重,貿貿然隨了進去。身才入門,便見大殿兩廊下堆著許多牛馬糞穢。有幾個和尚鳩形鵠面,赤著雙足,在一個井內往起打水,旁邊立著一個高大和尚,拿著一根長皮鞭在旁威嚇。見允中進來,便朝領路和尚互說了幾句土語。允中也看出情形不妙,仗著自己一身本領,且到了裡面見機行事。又隨著繞過大殿,走入一個大院落,只聽一聲佛號,聲若梟鳴。舉目往前一看,臺階上鋪設錦墩,坐著兩個和尚:一個生得十分高大,一個卻生得矮短肥胖,俱都穿著黃袈裟。旁邊立著十來個相貌兇惡的和尚。見允中進來,俱都佯佯不睬。先前引路的和尚便喝叫允中跪下。允中見那些和尚不但神態兇橫,而且俱都佩著鋒利耀目的戒刀,估量不是善地。聽見喊他下跪,只裝不懂,朝上一揖道:"大和尚請了!"還要往下說,旁立的兇僧早喝道:"要叫大老爺!"允中方覺好笑,那個矮胖和尚業已起立,指著允中說道:"你這蠻子是哪裡來的?你有多大膽子,見了本廟大老爺、二老爺還不下跪?"允中聽他說得是四川口音,不似土語難懂,忍氣答道:

"我姓俞。許願到滇西去晉香,迷失了路,身上不快,想在貴廟借住一兩天。佛門弟子多是謙恭慈悲,為何施主要朝你們下跪?你們不必欺我遠來生客,我要走了。"說罷,將身一縱,上了廟牆。正要往下跳時,猛見牆外也是一座院落,下面有百十個兇僧,在當地扭結摔交角力,看見允中站在牆上,齊聲喊捉毛子。允中見他們人多,不敢下去,剛打算回身,忽聽得腦後一聲怪笑,適才那矮胖兇僧正站身後。允中再往旁看時,四外縱上來有數十個兇僧,各持戒刀禪杖,擁將上來。允中見勢不佳,欺那面前站的矮兇僧單人把住一面,又無兵刃,縱身上前,起左手,烏龍探爪,朝兇僧面門一晃,右手便去拔劍迎敵。只見那兇僧嘴中喃喃只往後退,身體非常靈活輕便。允中劍剛拔出了鞘,猛覺一陣頭腦昏眩,一個站立不穩,從牆上倒栽下來。下面兇僧見允中跌下,急忙上前將允中捆了個結結實實。等到允中神思稍為清醒,業已被眾兇僧將他捆綁在佛殿明柱之上。允中破口大罵,希冀速死。那些兇僧也不去理他,直捆了一個整天整宿。那捆的黃繩,不知是什麼東西造成,不掙扎還好,一掙扎,那繩竟會陷進肉內,非常痛楚。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0:26

第七十五回 十年薪膽 二蠻僧煉魔得真傳 兩輩交期 三劍客中途逢舊雨

允中在自又急又怒,無計可施。幸而來時服了嶽雯兩粒丹藥,還不甚覺飢餓。第二日午後,那矮胖兇僧來看兩次,見允中神態硬朗,一絲也不困憊,暗暗驚奇。一會又去請那高大凶僧來看。兩人商量了一陣,那矮兇僧便向允中道:"看你不出,你居然還是個硬漢子。我們現有一樁事要和你商量,你若應允,便能饒你活命;若是執迷不悟,便將你開膛摘心,與大老爺下酒。你意如何?"允中想了一想,答道:"我已被擒,殺剮任便。你如有事求我,也沒有綁著逼迫的。有什麼事,先將我放了再商量。事若可行,無不應允;如果是那些姦盜邪淫一類,你就把我殺了,皺一皺眉頭,不算漢子。"那矮的兇僧對那高的兇僧道:"這個人倒真是個漢子,比先前那些人強多了。好在我們也不怕他逃上天去。"說罷,便去解了允中的綁。

允中被綁一個整天整夜,周身麻木。知道這些兇僧厲害,又會妖法,決難覷便逃走,莫如暫時應允他的請求,見機行事。便問那兩個兇僧道:"有什麼事相煩,你說吧。"那矮兇僧先不答言,一手拖了允中走到庭中向陽處,仔細朝允中臉上望了又望。然後再拖他一同走進隔院一間禪房落座。說道:"我名喀音沙布,是本寺的二老爺。那生得比我高的是本寺大老爺,他的名字叫作梵拿伽音二。我們俱是滇西人,只為得罪了權勢,帶了手下徒眾,到青螺山內蓋了一座廟宇參修。十年前忽然來了一個女的,名叫神手比丘魏楓娘,生得十分美貌。我們不該將她留在廟中,被她用法術飛劍傷了我們多人,將我師弟兄二人逼走,佔了我們的青螺山。我們無奈,才逃到此地,將這座清遠寺的住持趕走,在此暫居。一則因為得罪了權勢,滇西不能回去;二則又捨不得青螺山的出產和辛苦經營的廟宇,原打算請了能人仍將青螺山奪回。不想魏楓娘聞得我們仍未遠離,前來逼迫我們歸順,作她青螺山的耳目。她有八個徒弟,便是那有名的西川八魔,專一在外姦淫打劫,個個精通法術,本領高強。我們鬥又鬥不過她,走又無地可走,只得答應下來。此地原是川滇間孔道,平日行旅客商及入滇朝佛的人貪走近路,有不少俱都打此經過。我們佔據青螺山時,並不時常打家劫舍,只不過入滇的人俱要到我們寺中進香佈施,才保得平安。偶爾劫殺一兩次,也是他們不知好歹,既要少走十多天近路,又捨不得香資,惱了我們,才惹出殺身之禍。誰知八魔到此,他們手下人又多,不問青紅皂白,見人就搶,遇到婦女就奸,不時還往川中去作大案,滿載回來。漸漸這路上斷了行人。他們又恐風聲太大,知道到青螺山,這裡是必由之路,所以逼我們給他們做眼線,以防能人劍客到來尋他們晦氣時,好作一準備。只苦了我們,平日此廟本無出產,全仗過路香客佈施,被他們這麼一來,絕了衣食來源,只得也在川滇邊界上做些打劫生活。

誰知八魔還是不容,只准我們做眼線,每月由他們那裡領些羊米奶油。遇有大宗買賣搶到了手,也得往他們那裡送。我們忍氣吞聲已有多年,天幸魏楓娘這個潑賤在成都被一個女劍仙所殺。我們本想去將青螺山奪回,誰知八魔自魏楓娘一死,害了怕,拜到滇西毒龍尊者門下,練會許多法術,又請了許多能人相助,我們估量不是對手,重又隱忍下來。

"知道他們雖然厲害,但有煉天魔解體的大法能夠制他們。我大師兄本會此法,他不該前些年在青螺山被魏楓娘用素女偷元破了元真,失去純陽,使用不靈了。煉這種大法,須要一個有好根基,元神穩固,心志堅強的童兒,在一個僻靜的山頂上,朝著西方煉上兩個四九三十六天,才能成就。只是這三十六天當中,預先得學會辟穀打坐,然後坐在那裡如法施為,直到大功成就,無論見什麼動靜和種種妖魔擾亂,動也不動,稍一收不住心神,不但前功盡棄,還有性命之憂。大師兄因見廟中徒眾全非童身,不能煉這種大法,便想尋人代替。物色了這多年,偶爾遇見一兩個勉強能用,誰知他們的心志不強,結果徒自喪了性命。而且這種法術,須要從未學過別的劍術道法的人才能煉,否則他的元氣煉過別的,雜而不純,仍是無用,所以甚為難得。昨日我們兩個徒眾見你帶有銀兩,原想照從前一樣下你的手。及至引你見了我師兄弟,才看出你是個童身。先還不能肯定你就能行,後來將你捆了一天一夜,才覺出你不但根基稟賦甚厚,尤其是心志堅強,元神凝固,所以才同你商量。你如肯點頭答應,不但我們得你幫助,將青螺山奪回,你也就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將我魔教中秘寶學了去,豈非兩全其美?不過學時,須要把生死置於度外,無論眼前有什麼恐怖景象,全是一些幻景,只要不去理它,轉眼消滅;若一把握不住心神,立刻便有性命之憂。我已將真情對你說明,如果不從,那就莫怪我們對你下毒手了。"

允中見他說時神態有許多可疑之點,知道決沒有這麼簡單,但是自己已成了俎上之肉,不任人擺佈也是無法脫身;又加自己想到青螺山盜六魔厲吼的首級,正愁無法進去,倘如他說的是實話,這法術學成,便可制八魔死命,豈不是一舉兩得?把這利害關係在胸頭盤算了一會,還是姑且應允了,再相機行事。便答應了。那喀音沙布聞言大喜,也不命人看守允中,出外去了好一會,會同他師兄梵拿伽音二進來,高興地對允中說道:"你真是個信人,好漢子!我故意出去多時,並沒人看守你,你卻絲毫不想逃走。相助我們成功,無疑的了。"

說罷,又說了一句番語。允中只一轉眼間,從壁內走出三個兇僧,捧了許多食物與允中食用。允中慶幸自己沒有想逃。等允中果腹之後,又領允中去沐浴更衣,領到一間淨室,由大凶僧梵拿伽音二先傳了幾天辟穀打坐之法。允中人本聰明,資稟極好,一學便會。二兇僧也非常高興,遂將一切口訣煉法,秘密傳與允中,默默記熟。又再三囑咐,遇見幻景不要害怕。

這時正在夜裡。到了子正三刻,梵拿伽音二領允中到院落中去,口中念起梵咒。一會工夫,允中便覺天旋地轉,面前漆黑。等到清醒過來,已到了一座山頂石上坐下,頭上星月一絲也看不見,遠望下面一團漆黑。正要將身站起,耳旁忽聽一人說道:"你不要動,我已派了四個徒弟在你身邊保護你,每晚子時我來看你一次。現在你該如法施為了。"允中聞言,見事已至此,自己又不會妖法,他在暗中還派得有人看守,想逃是決不能夠,索性照他所說鎮靜心神,去煉那天魔解體之法。不提。

話說心源、玄極自白、許、俞三人相繼失蹤,敵人也不來擾亂,見戴家場並無甚事,便同鐵蓑道人辭了衡玉、凌操,搬到谷王峰居住,每日練習吐納劍訣,有時也出山走走。這日心源正在峰頭遠眺,忽見山腳下走來一個壯漢,迎上前去一看,正是陸地金龍魏青。原來那日大家忙於和呂村交手,直到事完,湘江五俠臨走,才把魏青妻子被一個白猿搶去說將出來。心源聽說魏青一人趕去援救,並無幫手,好不放心,便想再約一兩位劍俠同自己前去,助他一臂之力。玉清大師道:"久聞衡山白象崖有一隻白猿,行走如風,卻從未聽說傷過人。

既然怪叫花凌老前輩知道此事,他告知魏青前去援救,自己決不袖手,我們去了反不妥當。

"心源聞言,又請玉清大師佔了一卦,知是逢凶化吉,並無兇險,才放了心。他跟魏青又是師生,又是好友,不見本人總覺懸念,忽然在無心中遇見,自是欣喜,便先問魏青那日經過。

魏青道:"我那日因聽凌真人來說,我妻子被白猿搶去。他又說白猿住在白象崖,行走如飛,怕我追趕不上,一面指示我抄近路去追,隨手在我背上拍了一把,走得便快起來。在谷口遇見湘江五俠,凌真人不要他們相助,只催我就走。我才一出谷口,便覺身子輕飄飄地直往前飛走,眼看前面大河長澗,只一晃眼身已過岸,走了不多一會,就看見前面一團白影如飛投向東北。漸漸追近,聞得我妻子哭喊之聲。追來追去,追到一座石崖,便鑽進洞去。

近前一看,那洞已被那廝用石頭封堵。我便用腰中鋼抓前去推那洞門,好容易才將那石洞推開。那白猿跳出,使用一根木棍,不知是什麼木頭所做,和我爭打了好一會。那廝身材伶俐,一縱就是好幾丈高,只累得我渾身是汗,漸漸抵敵不住。被那廝一棍將我打翻,用兩根春藤將我手腳捆住,拖進洞去。我妻子也在裡面,見我被擒,撲上前來將我抱住痛哭。那白猿上來拖她,我妻子偏拼命抓緊我衣服不放。拖開時,竟將我衣服撕了一大片下來,露出臂上刺的龍紋。那廝隨即放了我妻子,走近我的身前,一把將我左臂衣服撕開,露出一條赤膀。

我正愁它要當著我面,去羅唣我妻子。見它撕我衣服,以為它要生吃我。那春藤有茶杯粗細,捆得非常結實,掙又無法掙脫,氣得我眼睛都冒出火來。死原不算什麼,最怕是我妻子要被它姦汙。便大聲對我妻子說道:'你還想活嗎?'一句話將我妻子提醒,我妻子本有烈性,一頭往石壁上撞去,滿擬尋一自盡。誰知那廝竟懂得人言,聽我剛一說,便已轉過身來,我妻子還未撞到石壁上面,已被它縱上前去攔住。

"它這時忽然改了剛才兇惡神氣,用手朝我二人直比,我二人也不懂。它好似又要到我面前,又怕我妻子尋死,便將我妻子拖將過來。茶杯粗的春藤被它用手一扯,便行粉碎。他才將我解開,我兵器不在手內,縱上去就給它一拳。那廝也不還手,只護住我妻子,怕她尋死。那廝身體靈便,因為要護我妻子,吃我打了好幾十拳,打得它哇哇直叫,一面用手朝我直比。我先前也不知它朝我擺手用意,因它老攔在我妻子前面,越打我越有氣。那廝皮骨堅硬,雖然重手法打得它痛,卻不能使它受傷。打了有好一會工夫,一眼瞥見我使的那柄鋼抓,被我搶過來拾在手中,正想用你傳我那散花盤頂暗藏神龍搶珠的絕招,先將那廝兩眼打瞎,再取它的性命。抓剛發將出去,平地忽然冒起一人,正是那破爛叫花凌真人,一伸手先將我的鋼抓接去。那白猿想是知他厲害,立時舍了我妻子,跪將下來。凌真人先對那猿說道:

'你修煉得好好的,偏要動什麼凡心,這一頓打,打得不屈不多吧?'那白猿聞言,竟抱住凌真人一雙黑泥腿大號起來。我恨那廝不過,正要就勢用抓將它打死。凌真人只用手一揮,便好似平空有一種東西將我攔住,不得上前。凌真人又對我說道:'它也挨你打得夠了,你也無須乎再打它了。它雖不該一時妄動凡心,將你妻子背來;可是它如不是天良未泯,認出你左臂刺的龍紋,想起你十五年前在湘潭王家集上救命之恩,憑你這點本領,它要取你性命,豈非易如反掌,還能容你打它這半天嗎?再說你既倒反呂憲明,你又隨他們前去赴會,我不該不先令你妻子設法逃出。幸而被白猿搶走,不然呂、郭二人回去,明白了你的行徑,豈不白害她遭人毒手?那白猿後來護定你妻子者,是因感念昔日你放他的恩義,因你妻子烈性,怕她尋死,又知你打不傷它,所以一任你打,他卻護定你妻子不來還手。我已來了一會,我恨這畜生不該妄動凡心,我又還有用它之處,樂得借你手懲治它。後來你要用鋼抓弄瞎它眼睛,我才出來攔住。如今你妻子業已遇救,這畜生也不會再起邪心。你的好友趙心源在谷王峰鐵蓑道人那裡,不久便要到青螺山收拾八魔。無論什麼人,只要能遇見我,大半有緣。

我送你一樣小玩意,你可拿著它先尋親友,將你妻子安頓。然後到谷王峰跟他們一起去打八魔,到時自有你的好處。'說罷,給我一根藤子編就的軟鞭。我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他也不容我問,只好道謝收下。

"這時那白猿仍是跪抱在他的膝前,不住長嗥。凌真人道:'我怪叫花凌渾向不收徒,如今一開戒,索性連你這橫骨未化的畜生都要做起我徒弟來了。你既是這般苦求,你若依得我一件難事,我便收你。'那白猿一面點頭,一面叩頭如搗蒜一般。凌真人想是知它願意,只見他將手伸進那白猿喉中,好似聽見一種脆骨折斷的聲音。那白猿居然會說起人話來。我起初原沒聽出他姓凌,因為白猿稱他凌真人,才跟著叫的。那白猿會說人話後,凌真人又給了它兩粒丹藥吃下去,領它同我夫妻出了洞。走過坡腳,便見地下躺著一個大漢,昏迷不醒。旁邊還有一條打斷了的死蛇和一堆纏著彩絲的鐵箭。仔細一看,正是那山人姚開江。問起原因,才知凌真人知他厲害,恐他毒箭傷人,先將他元神收拾,然後引出戴家場,將他制伏。他因元神已死,又被凌真人神雷將他震得昏迷過去,所以人事不省。凌真人悄悄對白猿囑咐了一番話,由身上取出一粒丹藥遞與白猿。叫它等我們走後,先用丹藥將姚開江救醒,然後將他揹走。等到凌真人吩咐白猿已畢,便命我夫妻同他快走,被他用法術將我夫妻送到湘潭一個至親家中。正要朝他拜謝,他只說了一聲"再見",一晃眼便不知去向。事後追思,才想起那白猿是我幼時在我初次從師的王老師家,見我師兄五指開山王傳信由衡山打獵捉回來一隻蒼背老猿,用鐵鏈吊在房中,想磨去它的火性,再來馴練。我彼時年幼無知,又不忍聽它晝夜哀號,趁我師兄不在,偷偷將它放走。那時我左臂上就刺有這條龍紋,想不到十五年光陰,它毛會變白,居然會看見我身上龍紋想起前恩,不還我手。將妻子安頓好後,便來尋你,不想一來就遇著。我記得那日在戴家場曾有許多未遇見的能人,可能引我前去相見麼?"心源便把前事一一告知,又同他去見了鐵蓑道人與黃玄極。

魏青從此在谷王寺內暫居,靜等端陽節前趕到青螺山去,不時也同心源、玄極到戴家場看望衡玉、凌操。衡玉和他妹子湘英極為友愛,湘英走時,原說到漢陽白龍庵,由玉清大師引見素因大師門下,雖然分別日子不多,總想知道一些音信,苦幹家務,不能分身前去看望。便託心源早幾天動身,繞道漢陽白龍庵,看看湘英是否已蒙收錄。凌操也託心源等,遇見各位劍仙,留神打聽允中的下落,如果在青螺山相遇,好歹勸他回來。心源、玄極俱都一一答應下來。回去同鐵蓑道人商量,打算四月上旬就動身,先到漢陽探望湘英,帶到衡玉口信。然後由陸路走蔓州劍閣入川,到川邊青螺山去赴八魔之約。大家商量了一次,因為有魏青同行,好在無事,為期尚早,索性提前動身,沿途還可觀賞風景。

到了四月初一,鐵蓑道人便同了心源、玄極、魏青,四人由長沙起程。走不多日,到了漢陽,好容易尋到了白龍庵,玉清大師業已他往。會見元元大師的徒弟紅娘子餘瑩姑,問起湘英蹤跡,才知玉清大師到的那一天,素因大師剛巧在頭晚上出門訪友,不在庵中。玉清大師原想留湘英在庵中等素因大師回來,湘英一定磨著要隨玉清大師同行,玉清大師無法,只好又將她帶到成都去了。四人聞言,只得告辭出來。心源猛想起聽玉清大師談過,陶鈞現在四川青城山學劍,何不去探看陶鈞,就便拜見他師父矮叟朱梅?此老雖是得道多年的前輩劍仙,為人熱心,喜抱不平,比年青人還要來得起勁,倘能得他相助到青螺山去,豈非大妙?

四人商議定後,先請黃玄極帶了魏青先行。心源同了鐵蓑道人先到宜昌三遊洞,去向師父俠僧軼凡請罪,相機請他下山相助。然後駕劍光趕上黃、魏二人,沿水道而行,到青城山去。

把預定繞道陝西邊界,經由劍閣棧道走的主意打消了。

四人分手後,心源、鐵蓑道人劍光迅速,不一日到了三遊洞,由鐵蓑道人進去代他緩頰,心源跪在洞外請罪。待了一會,鐵蓑道人出來說,不但俠僧軼凡不在洞內,連許鉞也未在此。洞中只住一個聾啞年邁的和尚,問他什麼,也答不上來。心源聞言,便隨了鐵蓑道人二番進去,遍尋俠僧軼凡與許鉞有無遺留什麼字跡。那聾啞和尚見二人尋找,想是知道用意,徑從一個破蒲團內取出一張紙團遞與心源。心源一看,正是許鉞所留。原來許鉞承矮叟朱梅指引,離了戴家場,回家安排了一些家務,便去投師。好在三遊洞在宜昌上游,是個有名勝地,常有人去遊玩登臨,極容易尋找。也是許鉞機緣湊巧,到三遊洞時,正趕個正著。原來俠僧軼凡因三遊洞風景雖好,仍不能與世隔絕。他先在後洞參修,本與前洞隔絕,不知怎的,把行跡露在一個有心人眼裡,傳揚出去,說三遊洞還有人未去過的後洞,裡面住著一位高僧,如何神妙等語。一般人多喜事,從去冬起,不時有些俗人來向他請教佛理。俠僧軼凡不耐煩擾,正要離開,許鉞恰巧趕到。俠僧軼凡見許鉞根骨尚厚,又是老友朱梅介紹,當時答應下來。許鉞拜師不久,俠僧軼凡就帶了許鉞到川邊鄧崍山去訪友。因為後洞石壁內藏有許多的經卷,暫時不便帶走,才去尋了那聾啞和尚來替他看守。許鉞在戴家場就聽心源說過同八魔結仇及以前得罪師父之事,怕師父性情特別,又是入門不久,不敢替師兄講情。恐心源走來不知他師徒二人蹤跡,在走前寫下這一張字條,託聾啞僧代為轉交。那聾啞僧因為犯了他師父雪山了了和尚的戒規,罰他遭三十年聾啞之孽。許鉞把託他的事寫在一張紙上,他雖然又聾又啞,本領同靈性依然存在,不過韜光晦靈,靜待孽滿罷了。他受了許鉞之託,見心源來到,便將許鉞字條交付。他的來歷,三次峨眉鬥劍時自有交代。鐵蓑道人見了紙條,他本覺這聾啞僧不是常人,又見俠僧軼凡託他看守經卷,知道那些經卷俱是西土真經,佛門異寶,俠僧軼凡竟能託他代管,更知有大來歷。不過看他神態,又不似裝作痴聾,揣不出什麼用意。先後朝他禮詢數次,聾啞僧好似被逼無奈,取了一支禿筆,在紙上寫了"孽重心感,行再相見"八個字,寫罷,徑往蒲團上入定去了。鐵蓑道人知他不願人留此,有心試他一試,故意裝作偷尋藏經,往他身後石壁走去。還未伸手,聾啞僧已經覺察,只見他舉手往頭頂上一拍,立刻便是滿洞金光。鐵蓑道人知道不妙,不及招呼,一把拉住心源,身劍合一,破空便起。回望後面金光紅雲之中,一個三尺多高的赤身小和尚追來。鐵蓑道人並非真心盜經,原是試探他的本領,未便迎敵傷了和氣,只得緊催劍光逃走。出去有十里左右,後面不來追趕,才把劍光落下。對心源道:"想不到他如此厲害!我因疑他裝聾作啞,故意試他一試,不想他竟誤會成真。我還可以抵擋,走得慢一點,豈不連累了你,看他來歷,好似雪山了了和尚所傳佛門心劍的嫡派呢。如今令師已到了鄧崍,那裡離青螺山甚近,說不定還許為你而去呢。"心源道:"但願如此才好。弟子現在別無他念,只望能將八魔除去,恩師恕過前愆,仍得重歸門下,從此祝髮出家,永安禪悅,於願足矣。"鐵蓑道人含笑不答。當下同駕劍光,追上黃、魏二人,一同往四川進發。

魏青腳程本快,不多幾日,四人到了成都。先將城外四座有名的祠堂廟宇看了一看,又到辟邪村去拜見玉清大師,見著張琪兄妹,方知玉清大師已帶湘英去尋素因大師去了。輕雲、文琪因久不見師父餐霞大師,心中想念,趁著暫時清閒,也回黃山去了。四人談了一會,告辭出來。心源急於要見陶鈞,催著往灌縣青城山去。到了青城山金鞭崖,看見陶鈞和紀登師兄弟二人正在對坐下棋。原來陶鈞自從到了青城,受矮叟朱梅所授的口訣,每日練習劍術,又加紀登從旁盡心指點,進步得非常之快,把一柄金犀劍練得雖不能身劍合一,卻已得心應手,指揮如意了。紀登為人,比他師父還要來得特別,竟會與陶鈞處得非常莫逆。他二人每日做完了功課,不是去採藥登臨,便在崖前下棋。這日天氣晴明,二人又下棋,忽見崖下上來四人。紀登認得鐵蓑道人,連忙上前拜見。陶鈞已看出一個是他昔日師父趙心源,心中大喜,便要上前跪拜。心源急忙一把拉住,說道:"賢弟快休如此。昔日我本自知能力不夠,恐怕誤你,一向不肯以師禮自居;何況賢弟如今又是朱老前輩高足,再要照以前稱呼,不但錯了輩分,愚兄反無地自容了。不如以後就用弟兄相稱吧。"陶鈞還是不肯,心源只好暫時由他。彼此都引見,介紹姓名,互道了一陣傾仰的話,紀登便請眾人去往觀中落座。

坐定之後,互談別後之事。陶鈞聽說許鉞已蒙俠僧軼凡收錄,十分代他欣幸。心源又把同他別後,到長沙谷王峰尋訪鐵蓑道人未遇,雪夜遇二魔,追雲叟解圍,酒樓遇羅九,相逢白琦、戴衡玉,戴家場打擂,怪叫花窮神凌渾二次出世收伏姚開江,白、俞、凌、戴四人相繼棄家從師等事,說了一遍。陶鈞也將別後在漢皋江邊巧遇恩師矮叟朱梅,接引到青城山學道,以及現在早晚用功情形說出。紀登道;"這位凌老前輩,真是劍仙中一位怪傑。要講本領,雖不知多大,但是這些年來聽見他的前言往行,從未有人說他敗在人手內一回過。日前聽師父說,他近來悟徹天人,不久歸真,很想物色一兩個傳人,二次出山想必為此。不過昔日他同白師伯曾有仇隙,也不知如今解了不曾。他既命魏道友同三位到青螺山去,想必到時他必定出來參預。八魔縱然厲害,豈是他老人家對手?趙道友此番前去,必定萬無一失了。

"

心源便請紀、陶二人引見朱梅。陶鈞道:"恩師他老人家行蹤不定,不常在觀,也許我們正在想念,他老人家就馬上出現也說不定。"四人聽得朱梅不在觀中,多未免覺得機緣不巧。紀登忽然對陶鈞笑道:"師弟可想請師父去助趙道友一臂之力麼?"陶鉤道:"豈有不願之理?"紀登道:"因為我以前曾有劣跡,雖然改行向善,師父總不大喜歡我。我看他對你屬望甚殷,你如現在就隨趙道友等同去,你不是八魔對手,師父豈能坐視?"陶鈞也是少年喜事,剛把飛劍學好,沒處使用,心源又是他良師好友,極願同去相助。只因震於八魔兇名,估量自己能力有限,又未奉有師父之命,不敢貿然說去。聽紀登一說,知道師父面前他肯擔待,便活了心,答道:"我實在是想跟去,一則無有師父之命,二則我雖會飛劍,不能身劍合一,道路又遠,恐怕反誤了趙老師的大事,所以為難。"紀登道:"我既叫你去,當然會替你擔待,不但你能跟上他們三位,連這位魏道友,我也一樣能送他前往。好在為期還早,有意屈留諸位在此盤桓幾天,到時我雖不能離此相助,自會送我師弟前去觀光。諸位以為如何?"心源與陶鈞久別重逢,又看他從朱梅學了劍術,好生代他欣幸。自己因為當初不聽師言,僅學會一點皮毛,貿然下山,惹得師父見怪,自己到處吃虧,倒並不怎麼想陶鈞同去。經紀登一說,他是朱梅大弟子,劍術高妙,本來為期尚早,樂得在此同舊雨相聚些時,多拉攏兩個幫手。黃、魏二人原是心源請來,更無問題。鐵蓑道人與二老、俠僧軼凡及心源、紀登師生兩輩,俱是後先所交朋友。他的劍術先傳自終南樂眾,樂眾成道後,又離了終南派自成一家。紀登、心源因為他認識師父,俱執晚輩之禮。他卻不以此自居。此次隨著心源經川入滇,本想在半路上順途看望兩個好友,見心源等暫住青城,便同眾人說,準端陽前趕到青螺山,現時因有事他去,同眾人暫別。紀登挽留不住,只得恭送他去。鐵蓑道人別了心源去後,心源等三人便留居青城,專候端陽趕到。不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0:57

第七十六回 幾番狹路 苦孩兒解圍文筆峰 一片機心 許飛娘傳信五雲步

話說青螺山八魔,自從他們的師父神手比丘魏楓娘在成都被妙一夫人殺死後,才知峨眉派真正厲害,稍為斂跡一點。後來神手青雕徐嶽回來報信,說是去年在江西尋見八魔主的仇人趙心源。八魔邱齡想起西川路上一鏢一針之仇,聽說心源居然敢在明年端午前來赴會,不由又興奮起來。彼時三魔錢青選、六魔厲吼遠遊川湘一帶未歸,便著徐嶽再去送信通知他二人回來。徐嶽奉命,尋到衡陽一帶,無心中在嶽麓山遇見當年在青螺山用青罡劍削去四魔伊紅櫻四指,又用振雲錘連傷六魔厲吼、七魔許人龍的採藥道人黃玄極。三、六二魔一聽,立刻派徐嶽又去探視,到晚不見回信,兩人雙雙到嶽麓尋仇,遇見追雲叟,將他二人用法術禁制打了一頓。仇人未找成,還破了飛劍、法術,又氣又恨。知道長沙有追雲叟在,不能立足,連店內土娟、行李俱顧不得帶走,垂頭喪氣,連夜用遁法,費了多少勁才趕回青螺。八個魔君見面,說起前事,無不咬牙切齒。因知追雲叟會出面來助黃玄極,不由想到仇人趙心源既敢前來,定有能手相助。前車之鑑,不得不早有防備。正在擬議之中,恰好俞德在成都遭慘敗,失去毒龍尊者賜的紅砂,由辟邪村漏網,想逃回滇西去向他師父哭訴,請求與他報仇,走過青螺山。八魔原是後起餘孽,雖然本領厲害,對於各派有名劍仙異人,都不大認得,當下發生誤會,動起手來。論劍術,八魔原不是俞德對手。一則八魔人多,二則有那蠻僧布魯音加相助,俞德被困核心,脫身不得,無心中打出他師父旗號。八魔久震於滇西毒龍尊者的盛名,又知他們師父魏楓娘與毒龍尊者的淵源,立刻停手賠罪,請至魔宮,就便婉言請俞德引見。一面正苦能淺力弱,一面又與正派結有深仇,當下一拍便合,情如水乳。

俞德住了一天,第二日便回滇西,向師父哭訴前情。他本是毒龍尊者的寵徒,加之毒龍尊者近來法術精進,又煉了幾宗法寶,早想在中土多收一點門人,光大門戶,增厚勢力。八魔人多勢眾,在青螺盤踞,難得他等自甘入門,正好助他等一臂之力,收將過來,為異日奪取布達拉宮的根據地。立刻答應了八魔的請求,將魏楓娘一層淵源撇開,直接收為徒弟。八魔先後拜在毒龍尊者門下,不由長了威勢,愈加無惡不作起來。大魔黃驌又下令給番嘴子紅廟中的梵拿伽音二、喀音沙布兩個蠻僧,叫他們日夜提防,遇有本領高強,形跡可疑之人,速來報知。因為神手青雕徐嶽失了蹤跡,別人沒有他腿快伶俐,硬將梵拿伽音二兩個得力徒弟要來代替徐嶽,每次出門連盤川都不給,卻命他們自己設法劫盜。兩個蠻僧恨如切骨,卻奈何他不得。

八魔剛在佈置,俞德又從旁處得了信,說是趙心源端陽拜山,約有峨眉派許多能人相助。八魔一聽,雖然恃有毒龍尊者作他護符,到底有些恐慌。俞德是驚弓之鳥,再加記恨前仇,便同去求告毒龍尊者。毒龍尊者一聽大怒,說道:"峨眉派實在欺人大甚!起初為了優曇老尼,不願與他們傷了和氣,白讓我徒弟吃了許多虧,還傷了鎮山之寶。如今索性欺到我頭上來了。我和嵩山二老、東海三仙,連那掌教齊漱溟,都為三次峨眉鬥劍,各用心血在洞中煉寶。這次來的定是他們門下無知小輩,怕他何來?"俞德道:"話雖是如此說,上次成都慈雲寺,東海三仙只來了一個苦行頭陀,連嵩山二老才只三人,餘下俱是些無名之輩,同齊漱溟的兒女。綠袍老祖、曉月禪師何等厲害,還有五臺、華山門下許多有名劍仙,竟會遭那樣慘敗,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沒有一個佔著絲毫便宜,損折了無數飛劍法寶。峨眉教下前一輩的固然厲害,他們這些後起的乳臭孩子都是個個厲害無比,我們倒不可大意呢。"

毒龍尊者道:"你哪裡知道。起初成都請我不去,一來因為優曇老尼厲害,二來為師法寶未成,說不得暫時忍氣吞聲。如今我法寶不但煉成,還參悟出一種魔陣,慢說是這些乳臭小兒,連他們掌教齊漱溟來,也叫他不是我的敵手,來得去不得。"俞德聽師父道法神妙,所說必非虛言,才放了心。同八魔回去青螺山,又商議了幾天。想起昔日捨死忘生去幫五臺派的忙,兩下結了好感,何不在這須人之際,去到黃山五雲步,請許飛娘也來幫一個忙?就便在路上再約幾個能人,來壯壯聲威。又去和毒龍尊者商議。毒龍尊者原自恃道法高強,又知許飛娘不見得暫時就能出面,其餘又無人能以勝任。一則因俞德等苦求,二則好久不見飛孃的面,心中想念,便答應下來。對俞德說:"除許飛娘與烈火祖師外,如遇真有本領的,只管約來。其餘不三不四,估量不是峨眉對手的,不要亂約,省得到時一戰即輸,丟了自己的臉,還害了別人。"

俞德領命後,便去找八魔與蠻僧布魯音加又商議了一陣。俞德久知師父毒龍尊者不久化解,自己常以承繼他師父道統自命。收了八魔以後,俞德覺勢力增長,自己入門最久,又是師兄,除師父外,當然他是首領。無奈他因失去紅砂,同八魔初見時,好漢打不過人多,差點被擒,誠恐師父化解以後,自己掌教鎮壓他們不住。正好藉這一次端陽拜山的機會,把他認識的異派劍仙,只要能尋著的,便拉了來參與。對內既可表示自己勢重人多,劍術高強;對外還可借八魔來壯門面。所以聽了毒龍尊者叫他不要多約人的話,不甚滿意,對八魔等並未吐實,只說師父業已答應下來,命大家分頭去請。由俞德寫好書信,分派二魔薛萍、四魔伊紅櫻、五魔公孫武、七魔許人龍,分向各異派中友好前去約請,到端陽在魔宮中相聚。自己又親身趕到黃山去請許飛娘。

這本是三月中旬的事。俞德快到黃山,又遇見戴家場敗退下來的三眼紅蜺薛蟒同九尾天狐柳燕娘狼狼狽狽坐在路側樹林之內。二人遇見俞德,怕他吃醋,俱各大驚。倒是俞德知柳燕娘淫蕩非凡,閱人甚多,既同薛蟒在一處,必有苟且,現在用人之際,報仇要緊,倒不甚放在心中,反用好言問他二人何以至此。原來薛蟒冤了苦孩兒司徒平同王森下去救人,他同柳燕娘怕王森少時回來吃醋,連忙趁空逃走。先去偷盜了些銀錢,在路上淫樂了好幾天。薛蟒相貌不濟,又瞎了一隻眼,柳燕娘願意嫁他,全為的是無處安身;又知他師父本領高強,想投到萬妙仙姑門下。誰知薛蟒因圖她的歡心,答應下來,推說師父洞中不便私會,按下劍光步行,到晚來便尋鎮店淫樂,一天才走個百十里地。柳燕娘急於拜見萬妙仙姑,日日催促。薛蟒明知師父見自己不奉師命,娶了這麼一個女子為妻,必定怪罪,又捨不得丟下。好容易挨近黃山,逼得無法,才婉言對燕娘說,師父家規甚嚴,不敢同去拜師,請燕娘等他一年半載,容他見了師父,遇機進言說明經過,無論如何決不負她等語。一席話說完,氣得柳燕娘若不是自問不是對手,早用飛劍將他殺死,當下痛罵了他一頓。罵完正要同他決裂分手,薛蟒也生了氣,收起憐香惜玉之念,將飛劍放出,非要燕娘答應等他不可。燕娘鬥他不過,被逼無奈,心中起了惡意,表面上屈服下來,百依百順,打算趁薛蟒冷不防時,再暗下毒手。薛蟒見燕娘答應等他,登時轉怒為喜,反倒不捨起來。正同燕娘商量用什麼法子去求師父允許,恰巧俞德從空中飛來,遠望下面有人比劍,按下劍光尋蹤跟至。柳燕娘見來了舊相知,他的本領又勝似薛蟒,正要用巧言鼓動他二人拼命。誰知俞德早看出她的行徑,自己辦理正事要緊,見面只敷衍了兩句,便反殷勤向薛蟒答話。薛蟒知道俞德是燕娘舊好,自己同燕娘揹人私逃,又不是俞德敵手,正在心虛,想用言語支吾。見俞德那樣暴的脾氣,反倒同他親熱,不禁心頭詫異,當下問明來意,才知有求於他。薛蟒也是不好回山交代,難得俞德湊趣,二人各有利用。商量一陣,決定帶燕娘同去黃山五雲步見萬妙仙姑,假說燕娘是隨俞德同來,自己等師父見容,再幫她求說收歸門下。計議已定,三人便駕起劍光,同往黃山進發。

飛到文筆峰後,俞德要表示恭敬,落下劍光,三人步行上去。忽聽路旁松林內有兩個女子說笑的聲音。三人側耳一聽,一個道:"這樣好的天氣,可惜文妹不在此地,只剩我兩人同賞。"另一個道:"你還說呢。師父說文妹根基本厚,又服了肉芝,拜了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師伯為師,如今又同峨眉掌教真人的女兒齊靈雲姊姊在峨眉凝碧崖修煉,前程正未可量,我們拿什麼去比她?"起初發言的女子說道:"你好不羞,在自做了個姊姊。看文妹好,你還嫉妒她嗎?"另一個女子答道:"哪個去嫉妒她?我是替她喜歡。各人的遇合,也真是前定。就拿先在凝碧崖住的那個李英瓊說,起初還是個小女孩子,不過根基厚些罷了。先是無意得了白眉和尚座下的仙禽金眼神鵰,後來又得了師祖長眉真人的紫郢劍,未後又在無意中吃了許多仙果仙藥,抵去百十年苦修,哪一位仙家得道也沒有她這般快法。如今小小年紀,入門日子不多,業已名馳天下,同門先輩劍仙提起來就嘖嘖稱讚,說是為峨眉爭光。我聽師父說她得道得寶那樣容易,才真叫人羨慕呢。"這兩個女子一問一答,聽去漸漸是往林外走來。

這時正是孟夏天氣,文筆峰前鶯飛草長,雜花盛開,全山如同繡了一樣。俞德久居滇西,不常見到這樣好景;又聽這兩個女子說話如同出谷春鶯,婉妙娛耳。先還疑是地近五雲步,定是萬妙仙姑門下,後來越聽越不對。薛蟒已聽出這兩個女魔王的聲音來,自己吃過苦頭,便想拉了俞、柳二人快走。俞德還不明白,想再聽下去。三人正在行止不決,林內聲音忽止。一會工夫,耳旁忽聽一聲嬌叱道:"慈雲餘孽,敢來送死!"言還未了,現出兩個女子,臂搖處,兩道劍光同時往三人頂上飛來。三人定睛一看,這兩個女子原來俱是熟人,從前在成都領教過的周輕雲與吳文琪。俞德大怒,罵道:"大膽賤婢!前番夜鬧慈雲寺,倚仗你們峨眉人多,被苦行頭陀將你們救走。今天我們不曾招惹你,又來太歲頭上動土。"口中一面亂罵,已將劍光發出。輕雲、文琪隨了玉清大師數月,這次從成都回山省師,餐霞大師因為成道不久,知她二人根骨已厚,不會再入旁門,不惜盡心相授,二人道行越發精進,大非昔比。薛蟒、柳燕娘吃過兩次苦頭,知道厲害,見俞德業已上前,二人又無法逃避,只得咬牙迎敵。雖然是三個打兩個,除俞德還可支持外,薛、柳兩人都是心虛膽怯,漸漸不支。各人飛劍正在空中糾結不開,忽聽空中高聲叫道:"休要傷吾師弟!"說罷,便有一道劍光飛來。及至來人落到面前,正是苦孩兒司徒平。輕雲、文琪先還準備迎敵,及見來人是司徒平,輕雲對文琪使了個眼色,倏地收回劍光,破空便起。

司徒平近來努力精進,飛劍原也不弱。俞德等不知箇中隱微,以為敵人見自己添了生力軍,畏懼逃走,本要追去。還是薛蟒知道厲害,攔阻道:"適才兩個女子,一個叫周輕雲,一個叫吳文琪。還有一個姓朱的女子與矮叟朱梅同名,俱是黃山餐霞大師門徒,非常可惡。

過去兩座峰頭便是她們師父洞府,那餐霞大師連我師父都讓她三分,我們不要打草驚蛇吧。

"司徒平原是奉了萬妙仙姑之命前來接應,輕雲、文琪退去後,近前和薛、俞二人相見。見了柳燕娘那種妖媚淫蕩的神氣,好生不悅,迫於師命,表面上也不敢得罪。將二人陪往五雲步進洞以後,才告知薛蟒,師父業已在他們鬥劍的一會起身往雲南去了。

原來萬妙仙姑許飛娘在黃山五雲步煉了好幾件驚人法寶、飛劍,準備第三次峨眉鬥劍機會一到,才和峨眉派正式翻臉,一舉而重新光大五臺,雄長各派之上。可是她自己儘自臥薪嚐膽,忍辱負重,她的舊日先後同門因恨峨眉派不過,卻不容她暗自潛修,屢次拉她出去和峨眉派作對。飛娘不合一時感情衝動,用飛劍傳書,到處替慈雲寺約人不算,還命徒弟三眼紅蜺薛蟒親到成都參與,白害了曉月禪師和許多的異派中人送命受傷,分毫便宜也未佔到。

還接連幾次遇見餐霞大師,冷嘲熱諷地下了好些警告。飛娘為人深沉多智,極有心計,情知這多年的苦功,不見得就不是餐霞大師敵手,但到底自己沒有把握,不願涉險。雖然心中痛恨生氣,絲毫不形於顏色,直辯白她不曾用飛劍傳書,代法元等約人;薛蟒雖是她的門徒,並未叫他到成都去,也許是背師行事,等他回來,再責問他等語。餐霞大師豈不知她說的是假話,一則因為長眉真人遺言,正派昌明,全要等許飛娘、法元等人號召了許多異派來和峨眉作對,引起三次峨眉鬥劍,應完劫數以後;二則她本領高強,氣運未盡,暫時至多將她逼出黃山,也不能將她怎樣,倒不如容她住在臨近,還可由她門人口中知道一些虛實。那司徒平早已心歸正教,曾瞞著他師父,露過許多重要消息與餐霞大師。所以輕雲、文琪奉過大師之命,見了司徒平就讓。飛娘也算出司徒平有心叛她,她存心歹毒,不但不說破將他處死,反待他比平日好些。除自己的機密不讓他知道,樂得借他之口,把許多假事假話當真的往外宣揚,好讓敵人不加防備,她卻在要害處下手。準備正式出面與峨眉派為難時,再取司徒平的性命。他們兩方勾心鬥智,司徒平哪裡知道,還靜候飛娘與峨眉派正式破臉,他便可棄邪歸正呢。

這次飛娘在黃山頂上閒立,忽見薛蟒的劍光在空中與另一劍光對打,打了一會又同落下去,好生奇怪。她最溺愛薛蟒不過,飛身到了林中,暗中觀察。見薛蟒同柳燕娘那種情況,不但沒有怪他,反覺得他瞎了一隻眼睛,弄了個妻子還怕師父怪罪,覺他可憐,正要現身出去與他們喊破。忽見俞德飛來,一聽他們的談話,知道俞德又來向她麻煩。在自己法寶未成之際,本想不去參加。後來又想,一則三仙二老幾個厲害人物現都忙於煉寶,不會到青螺山去,餘下這些小輩雖然入門不久,聞得他們個個根基甚厚,將來保不定是異派一患,何不偷偷趕去,在暗中除掉幾個,也可出一點這些年胸中怨氣;再則好久與毒龍尊者闊別,也想前去敘敘舊情。不過明去總嫌不妥,想了一想,急忙回到洞府,揹著司徒平寫一封密柬,準備少時走後,再用飛劍傳書寄與薛蟒。故意對司徒平道:"為師年來已看破世情,一意參修,不想和別派爭長較短了。只當初悔不該叫你師弟前去參加成都鬥劍,我不過想他歷練一番,誰知反害他瞎了一隻眼睛,又遭餐霞大師許多疑忌。好在我只要閉門修道,不管閒事,他們也不能奈何於我,年月一多,自然就明白我已不想再和峨眉為仇了。偏是舊日許多同門友好不知我的苦心,仍是屢次來約我和峨眉作對。去罷,仇人是越結越多;不去,他們又說我忘恩背義,懼怕峨眉。真是為難。我現在只有不見他們的面,以免麻煩。適才我又算出你師弟薛蟒引了一個滇西毒龍尊者的大弟子瘟神廟方丈俞德,還有你師弟的妻子柳燕娘,前來見我,恐怕又有甚事叫我相助,我想還是不見他們為是。恰好我正要到雲南去訪看紅髮老祖,我此刻動身,你見了他們,將他們接進洞來,再對他們說為師並不知他們前來,適才已起身到雲南去了。俞德走後,可將你師弟夫妻二人安置在後洞居住,等我回來再說。"司徒平領命,便送飛娘出洞。一眼看見文筆峰下有幾道劍光相持,萬妙仙姑已知就裡,自己不便上前相助,看見司徒平在旁,知道文琪、輕雲不會傷他,便命司徒平前去接應。司徒平領命去後,飛孃親眼看見圍解,才動身往滇西而去。因見文琪、輕雲與司徒平飛劍才一接觸,立刻退走,愈疑司徒平是身旁奸細,更加咬牙切齒。不提。

俞德見飛娘不在洞中,聽說往雲南去會紅髮老祖,雲南也有自己幾個好友,莫如追上前去,追著飛娘更好,追不著,到了雲南還可再約幾個南疆能手也好。當下不耐煩和司徒平等多說,道得一聲請,便自破空追去。柳燕娘原不是真心嫁與薛蟒,見萬妙仙姑不在洞中,本打算隨了俞德同去,不曾想到俞德報仇心切,又不願得罪飛娘門下,話都未同她多說。燕娘白鬧了個無趣,正在心中不快,忽聽司徒平對薛蟒說:"師父走時留話,叫你夫妻在後洞居住,不要亂走,等她回來再說。"薛蟒心中自然快活。燕娘聞言,也改了主意。心想:"自己到處奔走,閱人雖多,大半是夕合朝分,並無情義可言。薛蟒雖然相貌粗醜,人卻精壯,難得他師父允許,莫如就此暫時跟他,異日從萬妙仙姑學點道法,省得常受人欺負。尤其是萬妙仙姑那一種駐顏還少之法,於自己更是有益,倘能學到,豈不稱了心願?"又見司徒平生得骨秀神清,道行似乎比薛蟒還強,不由又起了一種邪念。幾方面一湊合,便默認和薛蟒是夫妻。她卻沒料到萬妙仙姑何等厲害,適才在樹林暗中查看她的言談舉動,已知此女淫蕩非常,薛蟒要她,將來定無好果。一則溺愛不明;二則想起留著這個淫女,將來正可拿來當自己替身,用處甚大。五臺派本不禁女色,莫如暫時先成全了愛徒心意,靜等用她之時再說。後來三次峨眉鬥劍,萬妙仙姑果然傳了柳燕娘內視之法,去迷紅髮老祖,盜取萬蠶金缽,與峨眉作對,此是後話。薛、柳二人哪裡知道,雙雙興高采烈。跑到後洞一看,設備甚全,愈加稱心。司徒平冷眼看這一雙狗男女摟進抱出,神態不堪,雖不順眼,卻也無法,只得躲在一旁嘆氣。薛蟒見司徒平避過,知他心中不服,仗著已得師父同意,也不放在心上,仍攜了飛娘出洞閒眺,並頭攜肩,指說歡笑。

正在得趣,忽見眼前一道光華一閃,燕娘正吃驚,薛蟒司空見慣,已將那道光華接在手裡。一轉瞬間,那道光華依然飛去不見。燕娘見薛蟒手中卻拿著一封書信,便問何故。薛蟒且不還言,用目四顧,無人在側。急忙拉了燕娘轉到五雲步崖後叢樹之內,尋了一塊大石,與燕娘一同坐下,說道:"這是我師父的飛劍傳書,不論相隔千里,只消將書信穿在飛劍上面,想叫它送給何地何人,從無錯誤,也不會被別人攔路劫去。適才瘦鬼說,師父在我們到前一刻起身往雲南訪友,又準你嫁我,同在洞中居住,我就猜她必已知道我們的事同俞德請她的詳情。這會又給我寄飛劍傳書,必又揹著瘦鬼有機密訓示。按說不能給第二人看,不過你是我的妻子,我師父寄書情形,又好似不必揹你。不過少時遇見瘦鬼司徒平,你千萬不可露出真情。他雖是我師兄,同我如同仇人一樣,我又害他受過師父重罰。雖然都是師父徒弟,師父卻不喜歡他。偏他機靈,肯下苦功,又比我來得日久,從前常向餐霞老尼討教,學得劍術比我還強。我師父恨他,也因為他向外人求教的緣故,老疑心他背叛我們,重要機密常不給他知道,省他露給外人。他外面還裝作一臉的假道學,更是討厭。你對他留神一點。"

說罷,一面將書信拆開,與燕娘同看。上面寫道:"汝與柳女背師成親,本應重責。姑念此行受傷吃苦,暫予免罰,以觀後效。適才在林中,見柳女人頗聰明,劍術亦有根柢,惜心志浮動,是其大疵。今既嫁汝為妻,應轉諭勉其努力向道,勿生二心,待為師歸來,再傳道法。倘中途背教叛汝,無論相隔萬里,飛劍無情,不輕恕也。俞德來意已知。汝師兄有叛教通敵之心,惟尚有用彼處,未便邃予顯戮。汝對其處處留意監防,惟勿形於顏色,使彼知而預防。凡有動靜,俟為師回山,再行相機處置。彼已得峨眉真傳,選來劍術大進,汝二人非其敵,不可不慎。現為師已應毒龍尊者之請,赴滇轉青螺山,暗助八魔一臂。不願使汝師兄知真相,故謂雲南訪友,以避近鄰猜疑。因汝不知,特用飛劍傳渝。"

薛蟒看完,對燕娘道:"我說的話如何?師父說你心性不定,叫我警戒勉勵你,好好同我恩愛學道,不可背叛又生二心。不然,不怕你逃到哪裡,我師父都會用飛劍取你的命呢。

"燕娘無非想借薛蟒暫時安身,從萬妙仙姑學駐顏之法同飛劍奧妙,誰知竟被萬妙仙姑看中,不但非嫁薛蟒不可,日後還不能背叛再嫁他人。萬妙仙姑的本領久已聞名,這一來,倒是自己上套,豈非弄巧成拙?連適才想勾搭司徒平的心思都得打消。好不懊悔,卻也無法,只得先過下去,再相機行事。薛蟒見燕娘垂頭不語,笑道:"你莫非見我師父警戒你,不願意聽嗎?你真呆。我師父向來不容易看上一個徒弟,女徒弟只收了一個廉紅藥。當初原說過個三年五載,等她學成一點道法,將她嫁我為妻。我見她生得美貌,正自暗地喜歡,誰知她無福。平日不大愛理人,又是和師父在一屋住,不能常和她親近,過了不多日子,她對我總是冷冷的。我奉命到成都去的頭一個月,忽然來了一位白髮老大婆,拄著一支柺杖,還同了一個小女孩子,硬說廉紅藥是被我師父用計害了她全家,硬搶來做徒弟的,我師父說是她救了來的,爭辯不休。那一老一少,不容分說,硬要將廉紅藥帶走,先是那小女孩搶過來,將廉紅藥抱起便飛。此時師父坐在當中,臉上神氣好似非常氣忿,又極力忍住似的。我同瘦鬼侍立在旁,瘦鬼見別人欺負到門上來,若無其事一般。我卻氣忿不過,正趕上小東西將人抱走,老東西剛朝師父揚手之際,我縱在師父面前,打算放劍出去將人搶回。我也未見那老東西放出什麼法寶、飛劍,只微微覺著一絲冷氣撲臉。我還未及把劍放出,只聽那老東西說道:

'便宜你多活幾十年。'說罷,那老少二人同廉紅藥都不知去向,追出洞去也未看見一絲影跡。回來再看師父,神氣非常難過,只說了一句:'今天虧你。'本來師父就喜歡我,從這天起,待我越發好起來,對瘦鬼卻一天比一天壞了。我揹人問師父幾次,只知那老少二人俱是別派中厲害劍仙。那女孩看去年輕,實在的年歲並不在小。她們二人無意中救了廉紅藥的父親,不服氣我師父收好徒弟,特意前來將她搶走。師父本領原和她們不相上下,偏偏那日不曾防備,法寶又不曾帶在身旁,她們又是兩對一,不但人被她們搶走,差點還吃大虧。幸而我無意中攔在師父面前,那老東西人甚古怪,從來不傷不知她來歷的人,便將她放出來的無形五金精氣收了回去,我師父才沒有受傷。師父因此說我天性甚厚,另眼相待。只不告訴我這一老一少的名姓,說道未學成時,不知她們來歷最好,以免遇上吃虧。我也就不再問了。事後我師父因為女子容易受騙,那廉紅藥當時如果不信那一老一少編的假話,只要說願隨師父,不和她們同去,她們縱有本領,卻從來不勉強人,哪會讓師父丟這大臉,師父一賭氣,便說從此收徒只收男的,不收女的了。今天破格收你,豈非天賜的造化,你怎麼倒不痛快起來?"

燕娘哪肯對他說出自己後悔,不該跟他苟合,以假成真。事已至此,又見薛蟒雖醜,對她卻極為忠誠,別的也都還合適,便含笑敷衍了他幾句。薛蟒起初原怕她情意不長,如今見師父作主,不怕她再變心。哪經得起她再眉花眼笑,軟語溫存,不由心花怒放,先抱過來在粉臉上輕輕咬了一口。末後越調笑越動情,徑自雙雙摟抱,轉回後洞去了。他二人走後,那塊大石後面現出個少年,望著二人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仍還坐在二人坐過的那塊石頭上面,雙手抱著頭苦苦愁思。這少年正是萬妙仙姑門下不走時運的大弟子苦孩兒司徒平。原來他自師父走後,見不慣薛、柳二人那種不要臉的舉動,一個人避了出來,走到崖後樹林之內,想去摘兩個桃子吃。剛縱身上了桃樹,遠遠望見薛、柳二人也走出洞來,在那裡指手畫腳,勾背摟腰,種種不堪神氣。方喊得一聲:"晦氣!走到哪裡,眼睛都不得乾淨。"正要回過頭去,忽見一道光華從西南飛來,直落到薛蟒手中,略一停留便即飛去。心想:"師父才走不多時,如何又用飛劍傳書回來?雖想知道究竟,因與薛蟒素來不睦,未便向他探問。

自己孤苦伶仃,入山訪師學道,受盡千辛萬苦,才誤投到異派門下。起初尚蒙師父看重。自從師父收了薛蟒,日子一多,因見正派中人人既光明,行為正大,道法、劍術又比異派都高深,不由起了嚮往之心。誠中形外,漸漸被師父看出,師徒感情一天壞似一天。再加師父寵愛薛蟒,聽他蠱惑,不但不肯傳授道法,反而什麼事都不讓自己知道。其實自己只不過在戴家場回來時,中途路上遇見餐霞大師,承她憐念,傳了一些峨眉劍訣,談過幾句不相干的話,未洩漏過師父什麼機密。平時聽師父談話,對自己頗為注意,多知他們機密反有妨害,還不如裝作不知為是。"想到這裡,摘了兩個桃子,翻身下樹。忽見薛、柳二人正往自己面前走來,身後並無退路,如駕劍光繞道飛走,又怕被二人看見,只得將身藏在石後。一會工夫,薛、柳二人竟走到他面前大石上坐下,打開書信同看。司徒平在石後聽二人說完了那番話,果然自己所料不差,不由嚇了一身冷汗。心想:"師父既然疑心叛她,再在這裡凶多吉少。如果此時就背師逃走,漫說師父不容,就連別派前輩也難原諒。何況師父飛劍厲害,隨時可要自己性命,就躲得現在,也躲不過將來。"越想越害怕,越傷心。

正在無計可施,猛一抬頭,看見文筆峰那邊倏地衝起匹練似的一道劍光,緊跟著衝起一道劍光和先前那一道劍光鬥了起來,如同神龍夭矯,滿空飛舞。末後又起來一道金光,將先前兩道劍光隔斷。那兩道劍光好似不服排解,仍想衝上去鬥,被那後起金光隔住,飛到哪裡,無論如何巧妙,兩道劍光總到不了一塊。相持了有半盞茶時,三道劍光倏地絞在一起,縱橫擊刺,婉蜒上下,如電光亂閃,金蛇亂竄。司徒平立在高處往下面一望,文筆峰下面站著一箇中年道姑和兩個青年女子,正往空中凝視。知是餐霞大師又在那裡教吳文琪、周輕雲練劍,越看心中越羨慕,連適才的煩惱苦悶都一齊忘卻了。這三道劍光又在空中舞了個把時辰,眼望下面三人用手往空中一招,金光在前,青白光在後,流星趕月一般,直往三人身旁飛去,轉瞬不見。司徒平眼望三人走過文筆峰後,不禁勾起了心事,想來想去,還是打不出主意。只得暫時謹慎避嫌,一個人也不會,一句話也不亂說,但希冀熬過三次峨眉鬥劍,便不怕師父多疑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1:26

第七十七回 無意失霜鐔 雪浪峰前驚怪鳥 有心求故劍 紫玲谷裡見仙姑

司徒平情知薛、柳二人正在後洞淫樂,不願進去,獨個兒氣悶,走到洞前尋了一塊石頭坐下,望著遠山雲嵐出神。正在無聊之際,忽見崖下樹林中深草叢裡沙沙作響,一會工夫跑出一對白兔,渾身似玉一般,通體更無一根雜毛,一對眼睛紅如硃砂,在崖下淺草中相撲為戲。司徒平怕少時薛蟒走來看見,又要將它們捉去燒烤來吃,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縱身下崖,想將這一對兔兒轟走。那一對白兔見司徒平跑來趕它們,全沒一些懼意,反都人立起來,口中呼呼,張牙舞爪,大有螳螂當車之勢。司徒平見這一對白兔竟比平常兔子大好幾倍,又那樣不怕人,覺著奇怪,打算要伸手去捉。內中一隻早蓄勢以待,等司徒平才低下身去,倏地縱起五六尺,朝司徒平臉上抓了一個正著。司徒平萬沒料到這一種馴善的畜生會這般厲害,到底居心仁慈,不肯司戕害生命,只想捉到手中打幾下趕走。不曾想到這兩隻兔子竟非常敏捷伶俐,也不逃跑,雙雙圍著司徒平身前身後跑跳個不停。司徒平兔子未捉到手,手臂上反被兔爪抓了幾下,又麻又癢。不由逗上火來,一狠心便將飛劍放出,打算將它們圍住好捉。誰知這一對白兔竟是知道飛劍厲害,未等司徒平出手,回頭就跑。司徒平一時動了童心,定要將這一對白兔捉住,用手指著飛劍,拔步便追。按說飛劍何等迅速,竟會圈攔不住。司徒平又居心不肯傷它們,眼看追上,又被沒入叢草之中。等到司徒平低頭尋找,這一對白兔又不知從什麼洞穴穿出,在前面發現,一遞一聲叫喚。等司徒平去追,又回頭飛跑,老是出沒無常,好似存心和司徒平慪氣一樣。追過兩三個峰頭,引得司徒平興起,倏地收回劍光,身劍合一,朝前追去。那一對白兔回頭見司徒平追來,也是四腳一登,比箭還快,朝前飛去。司徒平暗罵:"無知畜生!我存心捉你,任你跑得再快,有何用處?"一轉瞬間,便追離不遠,只須加緊速度往前一撲,便可捉到手中,心中大喜。眼看手到擒來,那一對白兔忽地橫著一個騰撲,雙雙往路側懸崖縱將下去。

司徒平立定往下面一望,只見這裡碧峰刺天,峭崖壁立,崖下一片雲霧遮滿,也不知有多少丈深。再尋白兔,竟然不見蹤跡。起初還以為又和方才一樣,躲入什麼洞穴之中,少時還要出現。及至仔細一看,這崖壁下面光滑滑地寸草不生,崖頂突出,崖身凹進,無論什麼禽獸都難立足。那白兔想是情急無奈,墜了下去,似這樣無底深溝,怕不粉身碎骨。豈非因一時兒戲,誤傷了兩條生命?好不後悔。望著下面看了一會,見崖腰雲層甚厚,看不見底,不知深淺虛實,不便下去。正要回身,忽聽空中一聲怪叫,比鶴鳴還要響亮。舉目一望,只見一片黑影,隱隱現出兩點金光,風馳電掣直往自己立處飛來。只這一轉瞬間,已離頭頂不遠,因為來勢太疾,也未看出是什麼東西。知道不好,來不及躲避,忙將飛劍放出,護住頭頂。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大風過去,忽覺眼前一黑,隱隱看見一大團黑影裡露出一隻鋼爪,抓了自己飛劍在頭上飛過。那東西帶起來風勢甚大,若非司徒平年來道力精進,差點沒被這一陣大風颳落崖下。司徒平連忙凝神定睛,往崖下一看,只見一片光華,連那一團黑影俱都投入崖下雲層之中。彷彿看見一些五色繽紛的毛羽,那東西想是個什麼奇怪大鳥,這般厲害。雖然僥倖沒有死在它鋼爪之下,只是飛劍業已失去,多年心血付於流水,將來不好去見師父。何況師父本來就疑忌自己,小心謹慎尚不知能否免卻危險,如今又將飛劍遺失,豈不準是個死數?越想越痛悔交集。正在無計可施,猛想起餐霞大師近在黃山,何不求她相助,除去怪鳥,奪回飛劍,豈不是好,正要舉步回頭,忽然又覺不妥:"自己出來好多一會,薛、柳二人想必業已醒轉,見自己不在洞中,必然跟蹤監視。現在師父就疑心自己與餐霞大師暗通聲氣,如果被薛蟒知道自己往求餐霞大師,豈非弄假成真,倒坐實了自己通敵罪名?"

想來想去,依舊是沒有活路。明知那怪鳥非常厲害,這會竟忘了處境的危險,將身靠著崖側短樹,想到傷心之際,不禁流下淚來。

正在無計可施,忽聽身後有人說話道:"你這娃娃年歲也不小了,太陽都快落西山了,還不回去,在這裡哭什麼?難為你長這麼大個子。"司徒平聞言,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穿著破爛的窮老頭兒。司徒平雖然性情和善,平素最能忍氣,在這氣恨冤苦忿不欲生的當兒,見這老頭子倚老賣老,言語奚落,不由也有些生氣。後來一轉念,自己將死的人,何必和這種鄉下老兒生氣?勉強答道:"老人家,你不要挖苦我。這裡不是好地方,危險得很。下面有妖怪,招呼吃了你,你快些走吧。"老頭答道:"你說什麼?這裡是雪浪峰紫玲谷,我常是一天來好幾次,也沒遇見什麼妖怪。我不信單你在這裡哭了一場,就哭出一個妖怪來?莫不是你看中秦家姊妹,被她們用雲霧將谷口封鎖,你想將她姊妹哭將出來吧?"司徒平見那老頭說話瘋瘋癲癲,似真似假,猛想起這裡雖是黃山支脈,因為非常高險,記得適才追那對白兔時經過那幾處險峻之處,若不是會劍術飛行,平常休想飛渡。這老頭卻說他日常總來幾次,莫非無意中遇見一位異人?正在沉思,不禁抬頭去看那老頭一眼,恰好老頭也正注視他。二人目光相對,司徒平才覺出那老者雖然貌不驚人,那一雙寒光炯炯的眸子,仍然掩不了他的真相,愈知自己猜想不差。靈機一動,便近前跪了下來,說道:"弟子司徒平,因追一對白兔到此,被遠處飛來一隻大怪鳥將弟子飛劍抓去,無法回見師父。望乞老前輩大發慈悲,助弟子除了怪鳥,奪回飛劍,感恩不盡!"那老頭聞言,好似並未聽懂司徒平所求的話,只顧自言自語道:"我早說大家都是年輕人,哪有見了不愛的道理?連我老頭子還想念我那死去的黃臉婆子呢。我也是愛多管閒事,又惹你向我麻煩不是?"司徒平見所答非所問,也未聽出那老頭說些什麼,仍是一味苦求。那老頭好似被他糾纏不過,頓足說道:"你這娃娃,真呆!它會下去,你不會也跟著下去嗎?朝我老頭子羅唣一陣,我又不能替人家嫁你做老婆,有什麼用?"司徒平雖聽不懂他後幾句話的用意,卻聽出老頭意思是叫他縱下崖去。便答道:"弟子微未道行,全憑飛劍防身。如今飛劍已被崖下怪鳥搶去,下面雲霧遮滿,看不見底,不知虛實,如何下去?"老頭道:"你說那秦家姊妹使的障眼法嗎?人家不過是慪你玩的,那有什麼打緊?只管放大膽跳下去,包你還有好處。"說罷,拖了司徒平往崖邊就走。

司徒平平日憂讒畏譏,老是心中苦悶,無端失去飛劍,更難邀萬妙仙姑見諒,又無處可以投奔,已把死生置之度外。將信將疑,隨在老頭身後走向崖邊,往下一看,崖下雲層愈厚,用盡目力,也看不出下面一絲影跡。正要說話,只見那老頭將手往下面一指,隨手發出一道金光,直往雲層穿去。金光到處,那雲層便開了一個丈許方圓大洞,現出下面景物。司徒平探頭定睛往下面一看,原來是一片長條平地,離上面有百十丈高。東面是一泓清水,承著半山崖垂下來瀑布。靠西面盡頭處,兩邊山崖往一處合攏,當中恰似一個人字洞口,石上隱隱現出三個大字,半被藤蘿野花遮蔽,只看出一個半邊"谷"字。近谷口處疏疏落落地長了許多不知名的花樹,豐草綠茵,佳木繁蔭,雜花盛開,落紅片片。先前那隻怪鳥已不知去向,只看見適才所追的那一對白兔,各豎著一雙欺霜賽雪的銀耳,在一株大樹旁邊自在安詳地啃青草吃,越加顯得幽靜。司徒平正要問那老頭是否一同下去,回顧那老頭已不知去向,急忙縱到高處往四面一望,哪裡有個人影。再回到崖邊一看,那雲洞逐漸往小處收攏。知道再待一會,又要被密雲遮滿,無法下去。老頭已走,自己又無撥雲推霧本領。情知下面不是仙靈窟宅,便是妖物盤踞之所。自己微未道行,怎敢班門弄斧,螳螂當車?要不下去,又不能回去交代。暗怪那老頭為德不終。正在盤算之際,那雲洞已縮小得只剩二尺方圓,眼看就要遮滿,和先前一樣。萬般無奈,只好硬著頭皮,把心一橫,決定死中求活,跳下去相機設法盜回飛劍。不計成敗利鈍,使用輕身飛躍之法,從百十丈高崖,對準雲洞縱將下去。腳才著地,那一對白兔看見司徒平縱身下來,並不驚走,搶著跳躍過來,挨近司徒平腳前,跟家貓見了主人取媚一般,宛不似適才神氣。司徒平福至心靈,已覺出這一對白兔必有來歷。自己身在虎穴,吉凶難定,不但不敢侮弄捉打,反蹲下地來,用手去撫摸它們的柔毛。那一對白兔一任他撫弄,非常馴善。

司徒平回望上面雲層,又復遮滿。知道天色已晚,今晚若不能得回飛劍,決難穿雲上去。便對那一對白兔道:"我司徒平蒙二位白仙接引到此。適才那位飛仙回來,是我不知,放出飛劍防身護體,並無敵視之心,被飛仙將我飛劍抓去,回山見不得師尊,性命難保。白仙既住此間,必與飛仙一家,如有靈異,望乞帶我去見飛仙,求它將飛劍發還,感恩不盡,異日道成,必報大恩。不知白仙能垂憐援手不?"那白兔各豎雙耳,等司徒平說完,便用前爪抓了司徒平衣角一下,雙雙往谷內便跑。司徒平也顧不得有何兇險,跟在白兔身後。那一對白兔在前,一路走,不時回頭來看。司徒平也無心賞玩下面景緻,提心吊膽跟著進了谷口時已近黃昏,谷外林花都成了暗紅顏色,誰知谷內竟是一片光明。抬頭往上面一看,原來谷內層崖四合,恰似一個百丈高的洞府,洞頂上面嵌著十餘個明星,都有茶杯大小,清光四照,將洞內景物一覽無遺。司徒平越走越深,走到西北角近崖壁處,有一座高大石門半開半閉。

無心中覺得手上亮晶晶的有兩點藍光,抬頭往上面一看,有兩顆相聚不遠的明星,發出來的亮光竟是藍色的,位置也比其餘的明星低下好多,那光非常之強,射眼難開。只看見發光之處,黑茸茸一團,看不出是何景象,不似頂上星光照得清晰。再定睛一看,黑暗中隱隱現出像鸞鳳一般的長尾,那兩點星光也不時閃動,神情竟和剛才所見怪鳥相似。不由嚇了一大跳,才揣出那兩點藍光定是怪鳥的一雙眼睛無疑,知道到了怪物棲息之所。事已至此,正打算上前施禮,通白一番,忽覺有東西抓他的衣角。低頭一看,正是那兩個白兔,那意思似要司徒平往石門走去。司徒平已看出那一對白兔是個靈物,見拉他衣服往裡走,知道必有原因。

反正自己既已豁出去,也就不能再顧前途的危險,見了眼前景物,反動了好奇之心,不由倒膽壯起來。朝那怪鳥棲息之處躬身施了一禮,隨著那一對白兔往門內走去。

才進門內,便覺到處通明,霞光灩灩,照眼生纈。迎面是三大間石室,那白兔領了他往左手一間走進。石壁細白如玉,四角垂著四掛珠球,發出來的光明照得全室淨無纖塵。玉床玉幾,錦褥繡墩,陳設華麗到了極處。司徒平幼經憂患,早入山林,萬妙仙姑雖不似其他劍仙苦修,也未斷用塵世衣物,幾曾見過像貝闕珠宮一般的境界?不由驚疑交集。那白兔拉了司徒平在一個錦墩上坐下後,其中一個便叫了兩聲,跳縱出去。司徒平猜那白兔定是去喚本洞主人。身入異地,不知來者是人是怪,心情迷惘,也打不出什麼好主意,便把留在室中的白兔抱在身上撫摩。幾次想走到外間石室探看,都被那白兔扯住衣角,只得聽天由命,靜候最後吉凶。

等了有半盞茶時,忽聽有兩個女子說話的聲音。一個道:"可恨玉兒、雪兒,前天聽了白老前輩說的那一番話,它們便記在心裡,竟去把人家引來。現在該怎麼辦呢?"另一個說話較低,聽不大清楚。司徒平正在驚疑,先出去的那隻白兔已從外面連跳帶縱跑了進來。接著眼前一亮,進來兩個雲裳霧鬢,容華絕代的少女來。年長的一個約有十八九歲,小的才只十六七歲光景,俱都生得穠纖合度,容光照人。司徒平知是本洞主人,不敢怠慢,急忙起立,躬身施禮,說道:"弟子司徒平,乃黃山五雲步萬妙仙姑門下。今日偶在山崖閒坐,看見兩位白仙在草中游戲,肉眼不識淺深,恐被師弟薛蟒看見殺害,想將它們趕走。追到此間,正遇本洞一位飛仙從空中飛來。彼時只見一片烏雲遮天蓋地,勢甚兇猛,弟子保命情急,不合放出飛劍護體,並無為敵之心。想是那位飛仙誤會,將弟子飛劍收去。回去見了家師,必受重罰,情急無奈。蒙一位仙人指引,撥開雲霧,擅入仙府,意欲懇求那位飛仙賜回飛劍,又蒙兩位白仙接引到此。望乞二位仙姑垂憐弟子道力淺薄,從師修煉不易,代向那位飛仙緩頰,將弟子飛劍賜還,感恩不盡!"說罷,便要跪將下去。那年輕的女子聽司徒平說話時,不住朝那年長的笑。及至司徒平把話說完,沒等他跪下,便上前用手相攙。司徒平猛覺入手柔滑細膩,一股溫香直沁心脾,不由心旌搖搖起來。暗道:"不好!"急忙把心神收住,低頭不敢仰視。

那年長的女子說道:"我們姊妹二人,一名秦紫玲,一名秦寒萼,乃寶相夫人之女。先母隱居此地已有一百多年。初生我時,就在這紫玲谷,便將谷名做了我的名字。六年前,先母兵解飛昇,留下一隻千年神鷲同一對白兔與我們作伴,一面閉門修道。遇有需用之物,不論相隔萬里,俱由神鷲去辦。愚姊妹性俱好靜,又加紫玲谷內風景奇秀,除偶爾山頭閒立外,只每年一次騎著神鷲,到東海先母墓上哭拜一番,順便拜謁先母在世好友、東海三仙中的玄真子,領一些教益回來修煉。一則懶得出門,二則愚姊妹道力淺薄,雖有神鷲相助,終恐引起別人覬覦這座洞府,一年到頭俱用雲霧將谷上封住。還恐被人識破,在雲霧之下又施了一點小法。除非像玄真子和幾位老前輩知道根底的人,即使雲霧撥開,也無法下來。愚姊妹從不和外人來往,所以無人知道。前日愚姊妹帶了兩個白兔,正在崖上閒立,偶遇見一位姓白的老前輩。他說愚姊妹世緣未了,並且因為先母當年錯入旁門,種的惡因甚多,雖為東海三仙助她兵解,倖免暫時大劫,在她元神煉就的嬰兒行將凝固飛昇以前,仍要遭遇一次雷劫,把前後千百年苦功,一旦付於流水。他老人家不忍見她改邪歸善後又遭此慘報,知道只有道友異日可以相助一臂之力。不過其中尚有一段因果,愚姊妹尚在為難,今早已命神鷲到東海去請示。適才帶來一封書信,說玄真子老前輩無暇前來,已用飛劍傳書,轉請優曇大師到此面諭。愚姊妹原想等優曇大師到來再行定奪,不想被白兔聽去,它們恐故主遭厄,揹著愚姊妹將道友引來。神鷲自來不有愚姊妹吩咐,從不傷人,只是喜歡惡作劇。它帶回書信時,抓來一支飛劍,同時白兔也來報信,已將道友引到此地,才知冒犯了道友。愚姊妹因與道友從未見面,不便上去當面交還飛劍,仍想待優曇大師駕到再作計議。不想道友已跟蹤來此。

聽道友說下谷之時曾蒙一位仙人撥雲開洞。我想知道愚姊妹根底的仙人甚少,但不知是哪位仙人有此本領?道友是專為尋劍而來,還是已知先母異日遭劫之事?請道其詳。"

司徒平聽那女子吐屬從容,聲音婉妙。神尼優曇與東海三仙雖未見過,久已聞名,知是正派中最有名的先輩,既肯與二女來往,決非邪魔外道。適才疑懼之念,不由渙然冰釋。遂躬身答道:"弟子實是無意誤入仙府,並無其他用意。那撥開雲洞的一位仙人素昧平生,因是在忙迫憂驚之際,也未及請問姓名。他雖說了幾句什麼紫玲谷秦家姊妹等語,並未說出詳情。弟子愚昧,也不知話中用意,未聽清楚。無端驚動二位仙姑,只求恕弟子冒昧之愆,賞還飛劍,於願足矣。"那年幼的女子名喚寒萼的,聞言抿嘴一笑,悄對她姊姊紫玲道:"原來這個人是個呆子,口口聲聲向我們要還飛劍。誰還希罕他那一根頑鐵不成?"紫玲怕司徒平聽見,微微瞪了她一眼。又對司徒平道:"尊劍我們留它無用,當然奉還。引道友來此的那位仙人既與道友素昧平生,他的相貌可曾留意?"司徒平本是著意矜持,不敢仰視。因為秦寒萼向她姊姊竊竊私語,聽不大真,不由抬頭望了她二人一眼。正趕上紫玲面帶輕嗔,用目對寒萼示意,知是在議論他。再加上紫玲姊妹淺笑輕顰,星眼流波,皓齒排玉,朱唇款啟,越顯得明豔綽約,儀態萬方,又是內愧,又是心醉,不禁臉紅起來。正在心神把握不住,忽聽紫玲發問,心頭一震,想起自己處境,把心神一正,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立刻清醒過來,正容答話,應對自如,反不似先前低頭忸怩。紫玲姊妹聽司徒平說到那窮老頭形象,彼此相對一看,低頭沉思起來。司徒平適才急於得回飛劍,原未聽清那老頭說的言語,只把老頭形象打扮說出。忽見她姊妹二人玉頰飛紅,有點帶羞神氣,也不知就裡。便問道:"弟子多蒙那位仙人指引,才得到此。二位仙姑想必知道他的姓名,可能見告麼?"紫玲道:"這位前輩便是嵩山二老中的追雲叟。他的妻子凌雪鴻曾同先母二次鬥法,後來又成為莫逆之友。他既對道友說了愚姊妹的姓名,難道就未把引道友到此用意明說麼?"

司徒平一聽那老頭是鼎鼎大名的追雲叟,暗恨自己眼力不濟,只顧急於尋求飛劍,沒有把自己心事對追雲叟說出,好不後悔。再將紫玲姊妹與追雲叟所說的話前後一對照,好似雙方話裡有因,究竟都未明說,不敢將追雲叟所說的風話說出。只得謹慎答道:"原來那位老前輩便是天下聞名的追雲叟。他只不過命弟子跟蹤下來尋劍,並未說出他有什麼用意。如今天已不早,恐回去晚了,師弟薛蟒又要搬弄是非,請將飛劍發還,容弟子告辭吧。"紫玲聞言,將信將疑,答道:"愚姊妹與道友並無統屬,休得如此稱呼。本想留道友在此作長談,一則優曇大師未來,相煩道友異日助先母脫難之事不便冒昧幹求;二則道友歸意甚堅,難於強留。飛劍在此,並無損傷,謹以奉還。只不過道友在萬妙仙姑門下,不但誤入旁門,並且心志決難沆瀣一氣。如今道友晦氣已透華蓋,雖然中藏彩光,主於逢凶化吉,難保不遇一次大險。這裡有一樣兒時遊戲之物,名為彌塵幡。此幡頗有神妙,能納須彌於微塵芥子。一經愚姊妹親手相贈,得幡的人無論遭遇何等危險,只須將幡取出,也無須掐訣唸咒,心念一動,便即回到此間。此番遇合定有前緣,請道友留在身旁,以防不測吧。"說罷,右手往上一抬,袖口內先飛出司徒平失的劍光。司徒平連忙收了。再接過那彌塵幡一看,原來是一個方寸小幡,中間繪著一個人心,隱隱放出五色光華,不時變幻。聽紫玲說得那般神妙,知是奇寶,躬身謝道:"司徒平有何德能,蒙二位仙姑不咎冒昧之愆,反以奇寶相贈,真是感恩不盡!適才二位仙姑說太夫人不久要遭雷劫,異日有用司徒平之處,自問道行淺薄,原不敢遽然奉命。既蒙二位仙姑如此恩遇優禮,如有需用,誠恐愚蒙不識玄機,但祈先期賜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紫玲姊妹聞言,喜動顏色,下拜道:"道友如此高義,死生戴德!至於道友自謙道淺,這與異日救援先母無關,只須道友肯援手便能解免。優曇大師不久必至,愚姊妹與大師商量後,再命神鷲到五雲步奉請便了。只是以後不免時常相聚,有如一家,須要免去什麼仙姑、弟子的稱呼才是。在大師未來以前,彼此各用道友稱呼如何?"司徒平見紫玲說了兩次,非常誠懇,便點頭應允,當下向紫玲姊妹起身告辭。寒萼笑對紫玲道:"姊姊叫靈兒送他上去吧,省得他錯了門戶,又倒跌下來。"紫玲微瞪了寒萼一眼道:"偏你愛多嘴!路又不甚遠,靈兒又愛淘氣,反代道友惹麻煩。你到後洞去將陣式撤了吧。"寒萼聞言,便與司徒平作別,往後洞走去。

司徒平隨了紫玲出了石室,指著頂上明星,問是什麼妙法,能用這十數顆明星照得合洞光明如晝。紫玲笑道:"我哪裡有這麼大法力。這是先母當初在旁門中修道時,性喜華美,在深山大澤中採來巨蟒大蚌腹內藏的明珠,經多年修煉而成。自從先母歸正成道,一則顧念先母手澤,二則紫玲谷內不透天光,樂得藉此點綴光明,一向也未曾將它撤去。"司徒平再望神鷲棲伏之處,只剩乾乾淨淨一片突出的岩石,已不知去向。計算天時不早,谷內奇景甚多,恐耽延了時刻,不及一一細問,便隨著紫玲出了紫玲谷口。外面雖沒有明星照耀,仍還是起初夕陽銜山時的景緻。問起紫玲,才知是此間的一種靈草,名銀河草,黑夜生光的緣故。正當談笑之際,忽聽隱隱轟雷之聲。抬頭往上一看,白雲如奔馬一般四散開去,正當中現出一個丈許方圓的大洞,星月的光輝直透下來。紫玲道:"舍妹已撤去小術,撥開雲霧,待我陪引道友上去吧。"說罷,翠袖輕揚,轉瞬間,還未容司徒平駕劍沖霄,耳旁一陣風生,業已隨了紫玲雙雙飛身上崖。寒萼已在上面含笑等候。這時空山寂寂,星月爭輝。司徒平在這清光如晝之下,面對著兩個神通廣大、絕代娉婷的天上仙人,軟語叮嚀,珍重惜別,不知為何竟會有些戀戀不捨起來。又同二女談了幾句欽佩的話,猛想起出來時晏,薛蟒必要多疑,忽然心頭機伶伶打了個冷戰,不敢再為留戀,辭別二女,駕起劍光,便往五雲步飛回。離洞不遠,收了劍光落下地來,低頭沉思,見了薛蟒問起自己蹤跡,如何應付?正在一步懶似一步往洞前走去,忽地對面跑來一人說道:"師兄你到哪裡去了?害我們找得你好苦!"司徒平一看來人,正是三眼紅蜺薛蟒,心中微微一震,含笑答道:"我因一人在洞前閒坐了一會,忽見有兩隻白兔,長得又肥又大,因你夫妻遠來,想捉來給你夫妻接風下酒,追了幾個峰頭,也未捉到。並沒到別處去。"話言未了,薛蟒冷笑道:"你哄誰呢?憑你的本領,連兩隻兔子都捉不到手,還追了幾個峰頭?你不是向來不願我殺生嗎?今天又會有這樣好心,捉兩個兔子與我夫妻下酒?我夫妻進洞出來時,天還不過酉初,現在都什麼時候啦?我勸你在真人面前,少說瞎話吧。"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1:59

第七十八回 萋斐相加 冤遭毒打 彩雲飛去 喜締仙姻

司徒平平素正直,不善強辯。他雖瞞過紫玲谷得見二女一段未說,追趕白兔一切也是實言,但因情實話虛,又不會措辭,被薛蟒問了個張口結舌。只得正色答道:"愚兄一生不會說假話,師父不在洞府,我隨便往洞外閒遊,難道還有什麼弊病麼?"薛蟒冷笑道:"我管你呢,你愛走哪裡走哪裡。你不是在餐霞老尼那裡學會了峨眉劍法嗎?你本事大,師父多,誰還管得了?我不過因為有人在洞中等你回來談天,好意同了燕娘滿山去尋你回來,偏會尋不見。後來想起你也許趁師父不在家,又到餐霞老尼那裡去討教。明知人家和我們師徒不對,但因來人要等你回來說幾句話就要走,無可奈何,只得到文筆峰去打聽。不知你是真未去,也不知是不見我,人未尋著,反被周輕雲那個賊丫頭排揎了我一頓,只得忍氣吞聲回來。

正要進洞去對那等你的人說,你倒知機,竟得信趕回來了。"司徒平聽薛蟒話中隱含譏刺,又氣又急。又聽薛蟒說洞內還有人等他說話,暗想:"自己雖在萬妙仙姑門下,並無本門朋友。正派中雖有幾個知好,因恐師父多疑,從未來往。"怎麼想,也想不出那人是誰。只得強忍怒氣,對薛蟒道:"師弟休要多心,以為我到餐霞大師那裡討教,適才所說的話並無虛言。只顧你和我開玩笑不要緊,若被師父回來知道,當了真,愚兄吃罪不起。再者,我除賢弟同師父外,並未交過朋友。你說現在洞府內有人等我,以下知是什麼來歷?何妨告知愚兄,也好作一準備。"薛蟒獰笑道:"你問洞中等你的人麼?那是你的多年老友,他正等著你呢。快隨我去一見,自會明白,你問我則甚?"說罷,回身就走。司徒平已看出薛蟒錯疑了他,有些不懷好意。估量他和柳燕娘二人自己還能對付,就是他們接了師父飛劍傳書,也不過奉命監視,師父不在家,暫時怕他何來?且到洞中看看來人是誰,再作計較。當下也不再和薛蟒多言,跟在他後面往洞內走去。

才一進洞,便聽薛蟒在前大聲道:"稟恩師,反叛司徒平帶到!"一言未了,司徒平已看見裡面石室當中,萬妙仙姑滿臉怒容坐在那裡。司徒平聽薛蟒進門那般說法,大是不妙,嚇得心驚膽戰,上前跪下說道:"弟子司徒平不知師父駕到,擅離洞府,罪該萬死!"說罷,叩頭不止。萬妙仙姑冷笑道:"司徒平,你這業障!為師哪樣錯待了你,竟敢背師通敵?

今日馬腳露出,你還有何話講?"司徒平叩頭叫屈道:"弟子因在坡前小立,無心追趕白兔為戲,雖然擅離洞府,並未他去。背師通敵之言,實在屈殺弟子。"萬妙仙姑還未答言,薛蟒在旁湊上前,密稟了幾句。萬妙仙姑勃然大怒道:"你還說沒有背師通敵,你以為為師遠去雲南,必定耽誤多時才回,便去和敵人私通消息。薛蟒親見你從文筆峰迴來,還敢用謊言搪塞?你若真是追趕白兔,為何薛蟒尋了你幾個時辰並未尋著?快快招出真情,免遭重戮!

"司徒平見萬妙仙姑信了薛蟒讒言,冤苦氣忿到了極處。知道師父厲害,若不設法證明虛實,性命難保。便又叩頭哭訴道:"弟子一向憂讒畏譏,天膽也不敢和外人來往。如果師父不信,儘可用卦象查看弟子自師父走後,可曾到文筆峰去過?如盡信師弟一面之詞,弟子死在九泉也難瞑目。"萬妙仙姑冷笑一聲,便命薛蟒將先天卦交取來。排開卦象一看,司徒平雖然未到餐霞大師那裡,可是紅鸞星動,其中生出一種新結合,於自己將來大為不利。便怒目對司徒平道:"大膽業障,還敢強辯!你雖未到文筆峰勾結敵人,卦象上明明顯出有陰人和你一黨,與我為難。好好命你說出實活,量你不肯。"說罷,長袖往上一提,飛出一根彩索,將司徒平捆個結實。命薛蟒將司徒平倒吊起來,用蛟筋鞭痛打。

司徒平知道萬妙仙姑秉性,又加薛蟒在旁播弄,此時已動了無明真氣,就是將遇秦氏二女真情說出,也不會見信。何況秦氏二女行時,既囑自己不要洩漏她們的來歷住址,想必也有點畏懼萬妙仙姑的厲害。自己反正脫不了一死,何苦又去連累別人?想到這裡,把心一橫,一任薛蟒毒打,只是一味叫屈,不發一言。那蛟筋鞭非常厲害,司徒平如何經受得起,不消幾十下,已打了個皮肉紛飛。司徒平身子懸空,倒吊在那裡,被薛蟒打得東西亂擺,痛徹心肺。萬妙仙姑見司徒平一味倔強叫屈,不肯說出實話,越發怒上加怒,便命薛蟒活活將他打死。薛蟒巴不得去了這個眼中之釘,聽了萬妙仙姑吩咐,便沒頭沒臉地朝司徒平致命之處打去。司徒平已疼得昏昏沉沉,一息奄奄,連氣都透不過來了。忽然薛蟒一鞭梢掃在司徒平身帶的彌塵幡上。司徒平起初以為萬妙仙姑到滇西去,至早也得過端陽,萬沒料到半途折回。乍一見面,平時積威之下,本就嚇昏,再加被薛蟒告發了一套讒言,又冤苦,又忿恨,氣糊塗了,只顧叫屈申辯,竟把秦氏二女所贈的彌塵幡忘卻。這時在疼痛迷惘之中,被薛蟒一鞭打在幡上,猛覺胸前一陣震動,才想起秦氏二女贈主時所說的那一番話。剛被捆時,滿拼必死;一經發現生機,便起了死中求活之想。怎奈手腳四馬攢蹄倒吊在那裡,無法取出應用。就在這凝思的當兒,又被薛蟒風狂雨驟打了好幾十下。若非司徒平近年道力精進,就這一頓打,怕不筋斷骨折,死於非命。司徒平疼得力竭聲嘶,好容易才迸出:"師父息怒,弟子知罪,願將真情說出,請師父停打,放下來緩一緩氣吧!"才一說完,頭上又中了一鞭,痛暈過去。

這時柳燕娘已侍立在側,見司徒平挨這一頓毒打,才知萬妙仙姑如此心毒。她慣做淫惡不法之事,到底沒有見人這般死去,雖然動了惻隱之心,懼怕萬妙仙姑厲害,哪敢婉言勸解。及至見司徒平知悔求饒,又被薛蟒打暈過去,便向萬妙仙姑道:"大師兄肯說實話哩。"

萬妙仙姑本未計及司徒平死活,無非自己多年心血,受盡辛苦,煉了幾件厲害法寶,算計第三次峨眉鬥劍遭受空前大劫,自己有勝無敗。無端從今日卦象上看出司徒平所勾結的兩個陰人,竟是將來最厲害的剋星,較比平日時時擔心的惡鄰餐霞大師還要厲害。不由又氣又急又恨,打算將司徒平拷問明白,再行處死,不然司徒平早死在萬妙仙姑飛劍之下了。因為氣恨司徒平到了極處,只一味喝打,並沒留神聽他說些什麼。聽柳燕娘在旁一說,才得提醒。心想:"打死這個業障算得什麼,還是問明他所勾結的人是誰,好早作準備要緊。"連忙吩咐薛蟒住手,放他下來。薛蟒還怕司徒平駕飛劍逃跑,請萬妙仙姑先將他飛劍收去,才將司徒平放下地來。

司徒平業已渾身痛得失了知覺,軟癱在地動轉不得。萬妙仙姑還一味喝他快講。薛蟒又嫌他裝死,照脊樑又是一鞭。疼得司徒平在地下打了一溜滾。知道危險萬分,不管彌塵幡是否如秦氏二女所說那樣神妙,顫巍巍搖著左手,裝出怕打神情,有氣無力地說道:"弟子就說,請師父、師弟免打。"暗中提氣凝神,猛地將右手伸入懷內,摸著彌塵幡,咬牙負痛取將出來,捏著幡柄一晃,心往紫玲谷一動念,極力高呼道:"師父休得怨恨,弟子告辭了!

"言還未了,滿洞俱是光華,司徒平蹤跡不見。萬妙仙姑萬沒料到司徒平會行法逃走,一面放出飛劍,急忙縱身出洞一看,只見一團彩雲比電閃還疾,飛向西南方,眨眼不見。忙將身劍合一,跟蹤尋找,哪裡有一絲跡兆。情知是異日的禍害,好生悶悶不樂,只得收劍光迴轉洞府。

原來萬妙仙姑許飛娘到滇西去,走不多遠,放出飛劍傳書與薛蟒,叫他留神監視司徒平,等到飛劍飛回再走。遇見俞德追來,便把自己聲東擊西,暫不露面的主意說出。正要起身,忽然心中一動,恰好飛劍回來。猛想起:"自己原為機密,才用飛劍傳書。雖然定能傳與薛蟒本人,但是他和司徒平常在一起,難保不被他看出。薛蟒不令洩漏,司徒平焉能不尋根探底?豈非又是一時大意?"後來又想:"司徒平隨自己多年,雖不及薛蟒對自己忠誠,尚無大錯。起初他向敵人求教,也出於向道心切,又加不知我的用意。近來形跡可疑,並無實據。好在去端陽還早,司徒平如果甘心叛逆,趁自己不在洞中,必然不大顧忌。自己一向急於煉寶,無暇認真考察,只聽薛蟒一面之詞,對他待遇不佳,究難叫人心服。何不趁他不知,中途折回,一則問薛蟒看信時他是否在側,二則暗中考察一番。如果通敵是實,及早將他除去。自己處治徒弟,外人也干涉不了。何必借他虛報消息,多此一舉,徒留後患則甚?"

便對俞德說明,日內準去赴約,只不要向人前說起,以免敵人防備。這次如果能在暗中出力,不出面更好。如果不得已和敵人破了臉,索性連黃山都不住了。

二人分別以後,萬妙仙姑趕回洞府,正遇薛蟒同柳燕娘在洞前並肩說話。她先隱閃在薛蟒身後,命薛蟒到僻靜處說話。薛蟒聽出是師父聲音,嚇了一跳,便對柳燕娘說:"師父命我監視大師兄,他不知何往。你在這裡等他,待我去查探他的動靜,立刻回來。"萬妙仙姑一聽,司徒平果然不在洞中,越發動了疑心。薛、柳二人無庸避忌,便現身出來。慌得薛蟒帶了柳燕娘一同跪叩。萬妙仙姑勉勵了他二人幾句,便問司徒平蹤跡。薛蟒便說:"接師父飛劍傳書時,曾見他在崖旁一閃。以後便不知去向,找了他半天,也未找著,看他神氣舉動,都非常可疑。"薛蟒原是同柳燕娘進洞淫樂了一陣,出來不見司徒平。適才又看出是故意躲他,分明氣不服他夫妻二人,暗暗咬牙痛恨。難得師父中道折回,司徒平又未在側,樂得添枝造葉,讒言陷害。萬妙仙姑聞言,勃然大怒,走進洞去。薛蟒還怕司徒平就在左近閒坐,故意討命去尋他回來,好哄司徒平上當。誰知出來尋了兩三個時辰,也未尋見,猜他又到文筆峰餐霞大師的別府中去討好。鬼頭鬼腦跑去一問,被周輕雲將他辱罵一頓,若非見機,差點送了小命。越疑心司徒平是在輕雲洞中。心想:"你怕我對師父說,不敢出來。我只守定來路,抓你一個真贓實犯。"便在文筆峰左近等候。正等得無聊,柳燕娘跑來說,萬妙仙姑喚他回去。他便叫柳燕娘對師父去說,司徒平藏在文筆峰洞中,自己等他一同回去。柳燕娘才走,忽聽破空聲音,司徒平駕劍飛回。薛蟒猜他是故意從別處鬧玄虛,才用言語譏刺,也未對他說明師父回來。

萬妙仙姑本已多疑,聽了柳燕娘回報,若非暫時還有一些顧忌,幾乎氣得去尋餐霞大師講理。正在氣惱,恰好司徒平回來,又從卦象上看出有陰人為害,才決定將司徒平打死。司徒平借彌塵幡逃走時,萬妙仙姑看見他手中搖著一個小幡,立刻便有光華彩雲將他擁走,覺得這法寶來路雖不是峨眉派中人所用,似乎聽人說過,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知道司徒平走不打緊,他勾結兩個陰人卻是非同小可,關係前途甚大。忿恨了一陣,想暫時不赴滇西,先查訪出司徒平和兩個陰人的來歷再說。連用卦象查看了好幾次,這兩個陰人俱是近在咫尺,連方向都算出來,只尋不見蹤跡。轉瞬便隔端陽不遠,不能再耽延。好在卦象上算出暫時還沒有妨害,並且自己就尋著了,也不過是多一層防備,奈何別人不得。想起將來,嘆了一口氣,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只得先赴滇西之約,到時再說。走時,薛蟒要司徒平那口飛劍。

萬妙仙姑道:"此劍原名聚奎,本是司徒平祖父、大名總鎮司徒定傳家之寶。自從他祖父在任上殉難,全家遇害。當時有他家一個丫頭,帶了這業障襁褓之中的父親逃走。逃到晉南榮河縣,遇見追雲叟白谷逸的妻子凌雪鴻,將他二人收下,帶回嵩山,給那小孩取名司徒興明。那老丫頭便是五十年前江湖上有名的呆姑娘尤於冰,被我們五臺派混元祖師門下弟子女梟神蔣三姑娘殺死。司徒興明迷戀蔣三姑美色,不給尤於冰報仇,反娶了蔣三姑為妻。凌雪鴻一怒之下,將司徒興明逐出門牆。他二人就成了夫婦。司徒興明自知所行不對,又不願回五臺,更怕遭峨眉派同二老、三仙的痛恨,雙雙逃到新疆天山博克大扳頂上寒谷之內,隱居修煉。蔣三姑明知背了混元祖師便會孤立,無奈同司徒興明恩愛,只得委曲相從。過了數十年,才生下司徒平,不滿三歲,便被尤於冰的好友、衡山白鹿洞金姥姥羅紫煙尋來報仇,將蔣三姑殺死。司徒興明拼命救護,也中了一劍,他的飛劍又被羅紫煙收去。氣忿不過,帶了這口聚奎劍同司徒平,從新疆到五臺,才知你祖師業已圓寂多年。冤家路窄,又遇見你師伯金身羅漢法元。法元未出家時原名何章,當初因想娶蔣三姑,費盡千辛萬苦不曾到手。好容易得到祖師垂憐,替他作主,不久便命蔣三姑嫁他。不想蔣三姑卻嫁了司徒興明,背師隱避。你師伯氣忿出家,從此不近女人,卻把司徒興明恨入骨髓。怎奈蔣三姑本領厲害,又查訪不出住址。懷恨多年,一旦遇見,如何能放他過去?司徒興明雖然失了飛劍,別的道法還在。他本想見了祖師哭訴經過,自認以前錯失,求祖師給蔣三姑報仇,再尋一安身之處,煉那口聚奎劍。蔣三姑生前曾對他說過,祖師駕前有一何章,因為求婚結了深仇,異日見面須要留神。沒料到師伯出家改名,不但沒有防備,反對他訴說真情,求他念在亡妻同門之誼,助他報仇。你師伯聽他說完,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當時用劍光將他圈住,先不殺他,慢慢將經過說明。正要下手,司徒興明猝不及防,情知必死,因想給司徒門中留一點香菸,急中生智,竟裝出不能抵禦,一任你師伯嘲笑。他本從凌雪鴻學會先天五遁,拼著一條臂膀不要,趁你師伯說得高興,以為仇人並無本領,可以隨意擺佈,一個疏神,被司徒興明就借他飛劍的金遁,帶了小兒逃走。你師伯見只斷下他一條臂膀,急忙跟蹤追趕,並未追上。那司徒興明雖然帶幼子得逃活命,因為你師伯飛劍不比凡金,傷勢太重,自知性命活不了幾天,望著懷中幼子,正在求生不得,求死不得。偏遇見一位王善人,將他父子接到家中調養。他將事情經過對王善人說了,又用絹寫下一封血書,留給幼子司徒平。託王善人等司徒平成人後,帶了那封血書同聚奎劍,到嵩山去求追雲叟,收留學劍。不久他就身死。

"王善人頗愛司徒平,撫養了不到一年,無端禍從天降,他的側室與人通姦,設計將他毒死。好夫淫婦正商量要害王善人的兒子同司徒平的性命,被你師叔嶽琴濱路見不平,擒了姦夫淫婦,拷問口供。無心中間出司徒平的來歷,並搜出那封血書同一口聚奎劍。當時將好夫淫婦殺死,放火把王家燒了。因為司徒平是你法元師伯將來仇人,本來想當時殺死。仔細一看,他這兩個小孩的資質都不差,便帶回華山,想煉神嬰劍。煉劍時原打算頭一罈先拿王善人的小孩祭劍,第二天再用司徒平。剛剛上壇請好了神,忽然一道劍光飛來,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看去年紀甚小,劍術卻非常厲害,一下來先震穿了嶽師叔的攝魂瓶,把鎮壇神都趕退。嶽師叔看看不敵,恰好我從滇西回來,順路前去看望,無心中卻解了他的危急。就我們二人合力迎敵,還損壞我兩件法寶,才將那女孩子趕走。王善人之子被那小姑娘救去。嶽師叔忽然意懶心灰,說他煉這神嬰劍,功敗垂成已經三次,從此不再去煉了。因我彼時無有門徒,便將司徒平這業障託付了我,再三囑咐我不要對法元說,以免壞了司徒平的性命。我因有事在身,時常出遊,怕無人照管,不肯要。嶽師叔只得把他寄養在一個鄉農家內,他本人要離了華山到衡山去隱居,等司徒平長大再來接他。過了八年,去看司徒平時,竟連那家農民都已死絕,探問不出下落,只得罷休。好在救他時他正年幼,人事不知,血書業已燒燬,決不知以前這些因果,也就未放在心上。

"又過了三年,我已將各種仙藥以及祭煉法寶、飛劍之物俱都採辦齊全,幾位要緊的前輩好友也聯絡好了。有時不得已出外,無人照應門戶,漸漸覺得不便,想物色一兩個質地好的門徒,老遇不見。有一天到後山去,看見這業障睡在前坡樹蔭之下,神氣非常狼狽,看他根骨卻不甚壞。我將他喚醒,一問名字,才知是十二年前嶽琴濱從王善人家救出的司徒平。

我為有你法元師伯這一段因果,仔細盤問。他並不知前事,只知他幼遭孤零,被一位姓岳的道人將他寄養在一個農民家內,過了四五年,那農家遭了瘟疫,全家死絕,他便帶了那口劍到處飄流,去到安徽為一個富家放牛。他到底是修道之後,從小就愛讀書學道。不知怎的,被他打聽出黃山、九華時有仙人來往,積蓄了點款,受盡千辛萬苦,備好乾糧,到九華訪師不遇。又由九華到黃山,滿山走遍,並未遇見一個異人。他見我形跡不似常人,便跪請收錄,我將他帶回五雲步一試,竟是聰明異常。我當時很喜歡,不惜盡心傳授。過了三年,又收了你為徒。無心中卜你兩人將來的造就,他果然不似平常。不知怎的,卦象顯出他同我非常犯克,連卜幾次俱是如此。我是相信人定勝天的,從此雖不大喜歡他,但是他無甚過錯,也不能無故傷他。也是我一時大意,將他帶到餐霞老尼那裡,因她誇獎這業障,隨便說了幾句請她指點的話。這業障竟信以為真,揹著我去請教幾次,得了峨眉煉劍秘訣。後幾年我雖不肯再傳授他道法,他自己苦心用功,居然將這一口聚奎劍煉得非常神妙。雖然他逃走之時被我將此劍收來,我帶在身邊還不要緊,你如要去,須要特別加意,用我傳你的劍法再煉四十九天,使它能與你合一。今後再遇這業障時,千萬不可顯露,以免被他將劍收去,還遭不測。再者我此去滇西,至少須有一月多耽擱。我算出同業障勾結的這兩個陰人非常厲害,你決非他們敵手。為師走後,你夫婦二人務要緊閉洞門,趁這數十天光陰煉那口劍,不能出去一步,防他前來奪劍報仇。只要你二人不出去,洞口有我法術封鎖,外人休想進來。"

當下又傳了柳燕娘一些道法。薛、柳二人跪謝之後,萬妙仙姑吩咐二人無須送出洞外,長袖展處,滿洞光華,破空而去。薛蟒便照萬妙仙姑傳的口訣,去煉那口聚奎劍,早晚下功夫。不提。

話說司徒平在疼痛迷惘中,觸動一線生機,急中生智,也不暇計及彌塵幡是否神效,取將出來,心念紫玲谷,才一招展,便覺眼前金光彩雲,眼花撩亂,身子如騰雲駕霧般懸起空中。瞬息之間落下地來,耳旁似聞人語,未及聽清,身上鞭傷被天風一吹,遍體如裂了口一般,痛暈過去。等到醒來一看,忽覺臥處溫軟舒適,一陣陣甜香襲人。他自出孃胎便遭孤零,從小到投師,也不知經了多少三災八難,顛連辛苦,幾曾享受過這種舒服境地?知道是在夢中,打算把在人世上吃的苦,去拿睡夢中的安慰來補償,多挨一刻是一刻,兀自捨不得睜開眼睛,靜靜領略那甜適安柔滋味。忽聽身旁有女子說話的聲音。一個道:"他服了我娘留下的靈丹,早該醒了,怎麼還不見動靜?"又有一個道:"他臉上氣色已轉紅潤,你先別驚動他,由他多睡一會,自會醒的。幸而他見機得早,根基也厚,再遲一刻,縱有靈丹,也成殘廢了。"底下的話,好似兩個女子在竊竊私語,聽不很清,聲音非常婉妙耳熟。司徒平正在閉目靜聽那兩個女子說話,猛想起適才所受的冤苦毒打,立覺渾身疼痛,氣堵咽喉,透不轉來,不由大叫一聲,睜開兩眼一看,已換了一個境界。自己睡在一個軟墩上,身上蓋著一幅錦衾。石室如玉,到處通明,一陣陣芬芳襲人慾醉,室中陳設又華貴,又清幽。秦紫玲、秦寒萼姊妹雙雙含笑,站離身前不遠。再摸身上創傷,竟不知到哪裡去了。回憶前情,宛如作了一場噩夢。這才想起是彌塵幡的作用,便要下床叩謝秦氏二女救命之德。剛一欠身,才覺出自己赤身睡在裳內,未穿衣服。只得在墩沿伏叩道:"弟子司徒平蒙二位仙姑賜彌塵幡,出死人生,恩同再造。望乞將衣服賜還,容弟子下床叩謝大恩吧。"

寒萼笑對紫玲道:"你看他還捨不得穿的那一身花子衣服呢。"紫玲妙目含苯,瞪了她一眼。正容對司徒平道:"你昨夜從紫玲谷回去後,優曇大師同霞姑駕到,說你正在危急。

我同妹子還怪你既在危難之中,為何忘了行時之言,用彌塵幡脫身?想去救了你來,大師說你災難應完,不消多時,自會前來,暫時最好不要許飛娘知道我姊妹二人詳情為妙。又怕你回谷後,許飛娘跟蹤前來,我們使的那兩樣障眼法兒瞞不了她,命霞姑將她煉的紫雲障借給我們,又吩咐了一番話,才同霞姑回山去了。我到底不放心,正要命神鷲去救你,你已用彌塵幡脫身到此。打你的鞭子非常厲害,你受傷太重,經天風一吹,立刻暈死過去。你穿的衣服已經打得成了糟粉碎絲,你又周身血流紫腫,怕沒有幾百處傷痕,非內用先母靈丹,外敷玉螭膏,不能即時生效。你彼時已人事不知,我姊妹二人因為優曇大師與三仙、二老再三囑咐,急於救人,只得從權,將你抱進後洞池中,用靈泉沖洗之後,服了靈丹,敷了玉膏,抬到房中,守候你傷愈醒轉。你頭上中了好幾鞭,震傷頭腦,最為厲害。若非你道行根基尚厚,即使救轉,也難復原。現在雖然傷勢平服,但真氣已散,仍須靜養數日,才能運氣轉動。

我姊妹二人與你淵源甚深,此後已成一家,感恩戴德的話休再提起。如蒙錯愛,即以姊妹相稱便了。墩側有先父遺留的全套衣冠,留你暫時穿用。這裡有優曇大師留下的手示,你拿去一觀,便知前因後果。我姊妹尚須到前面谷口,去將紫雲障放起,以防許飛娘進來。你先靜養,少時我們再來陪你談話。"說罷,取出一封書信遞與司徒平,也不俟司徒平答言,雙雙往外走去。

司徒平平時人極端正,向來不曾愛過女色。自從見了秦氏姊妹,不知不覺間起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也並不是想到什麼燕婉之私,總覺有些戀戀的。不過自付道行淺薄,自視太低,不敢造次想同人家高攀,結一忘形之友。昨晚走時,便想異日不知還容他再見不能,不料回洞捱了一頓毒打,倒作成他到這種洞天福地來,與素心人常共晨夕。聽紫玲前後所說的語氣,不禁心中怦怦直跳。屏氣凝神,慢慢將優曇大師的手示拆開看了一遍,不由心旌搖搖,眼花撩亂起來,是真是夢,自己竟不敢斷定。急忙定了一定神,從頭一字一字仔細觀看,自己頭一遍竟未看錯,喜歡得心花怒放。出世以來,也從未做過這樣一個好夢,慢說是真。

原來秦氏姊妹的母親寶相夫人,本是一個天狐,歲久通靈,神通廣大,平日專以採補修煉,也不知迷了多少厚根子弟。她同桂花山福仙潭的紅花姥姥最為友好,聽說紅花姥姥得了一部天書,改邪歸正,機緣一到,即可脫劫飛昇。自知所行雖然暫時安樂,終久難逃天譴,立意也學她改邪歸正。彼時正迷著一個姓秦的少年,因為愛那少年不過,樂極情濃,連失兩次真陰,生了紫玲姊妹。那姓秦的少年單名一個漁字,是前文所說斬綠袍老祖的雲南雄獅嶺長春巖無優洞當年青城派曾祖極樂真人、現在稱為極樂童子、已成真仙的李靜虛門下末代弟子,因來黃山採藥,被天狐看中,引進洞去。極樂真人李靜虛教律極嚴,只怪門下弟子道行不堅,自找苦吃,不來援救。秦漁本領也煞是了得,在紫玲谷竟然一住多年。那時他次女寒萼也有了兩歲。天狐自從得了秦漁,一向陪她享溫柔之福,從未離開一步。她只知秦漁是個有根行的修道之士,還沒料到是極樂真人的弟子。這日因想起到紅花姥姥那裡求借天書,僥倖借來,便可同秦漁一同修煉正果。她才走不多兩天,秦漁原是被她法術所迷,竟忘了採藥之事,天狐走後,覺得無聊,想起自己好久未曾入定,便去打坐。起初心神很難收攝,及至收好入定,神志一清,猛想起自己奉命採藥,如何會在此地住了多年?知道失了真陽,不能脫劫飛昇,又急又悔,不由痛哭起來。恰好天狐在紅花姥姥處趕回,一見他哭,便知事已洩漏;並且來時紅花姥姥已告訴她秦漁的來歷,知道闖了大禍,極樂真人知道一定不容。二人仔細商量了一陣,決定自行投到,向極樂真人面前去負荊領罪,請真人從輕發落。

才把主意打定,真人已在紫玲谷內現身,對秦漁道:"我輕易不收弟子,凡我門下人,大都根行深厚,與別的劍仙不同,內外功行圓滿,不能上升仙闕,也都成為散仙。自從錯收了兩個弟子,清理門戶之後,因為人才難得,決意不再收徒。滿想你根基異於常人,雖不能傳我道統,也可得成正果。不想你遇見天狐,迷了本性,固然你二人前世孽緣,也是你道心不能堅定,咎由自取,沒有克欲功夫。你們一動念間,我已盡知。一則念你雖然有罪,平昔尚有功無過;你妻天狐雖然一向採補陰陽,但是從未傷生,又能煉就靈藥,補還人家虧損,使被採補的人仍能終其天年。如今她的大劫將臨,居然因同你一段孽緣,同時迷途知返,又未始非她為惡不彰所致,因此特來指點你二人生路。你妻天狐去借紅花姥姥天書,慢說各有仙緣,豈能妄借?即使借來,為期已促,也來不及修煉。所幸她尚有十年光陰。她昔日迷戀諸葛警我,因問出是玄真子得意弟子,未敢妄動,並且還助他脫了三災,採到千年紫河草,與玄真子師徒結了一點香火因緣,成為方外之交。到十年期滿,可拿我書信去求玄真子助她兵解,避去第二次雷劫。你犯了條規,萬不能再容你回去,可仍在紫玲谷修煉。你夫妻各本所學,盡心傳授兩個幼女,異日我好友長眉真人門下大有用她之處。到十年期滿,你再回到雲南,在我巖前自行兵解,那時為師再度你出世。但是你妻子雖借兵解脫二次雷劫,等到嬰兒煉成,第三次雷劫又到,只有王寅年王寅月王寅日王寅時生的一個根行深厚的人,才能救她脫難,我與玄真子書上業已說明,到時玄真子自會設法物色這人前來解劫。為師所言,務要緊記,稍一怠情疏忽,萬劫不復,各把以前功行付於流水。"說罷,滿洞金光,留下一封書信,極樂真人飛了回去。秦漁同了天狐連忙朝天跪叩,謝了真人點化之恩。

從此夫妻各洗凡心,盡心教育紫玲姊妹。天狐昔日因救諸葛警我,收了一個千年靈鷲,厲害非凡。等到十年期滿,夫妻二人就要各奔前程,去應劫數。此時紫玲姊妹已盡得秦漁、天狐之能。天狐還不放心,把所有法寶盡數留下,一樣也不帶走;又將谷口用雲霧封鎖。叮嚀二女不許出外。又請那千年靈鷲緊隨二女,異日自己道成,便來度它一同飛昇。那千年靈鷲自知將來非天狐完劫回來相助,不能脫胎換骨,自是點頭惜別。谷內有神鷲保護,谷口又有法術雲霧封鎖,除非真知根底前輩中數一數二的劍仙,休想擅入一步。天狐將後事分派已定,雖然近年精進,淡了兒女之情,終究有些借別。秦漁更不消說。夫妻二人各灑了許多離別之淚,一同分手,往前途進發。天狐兵解以後,玄真子將她形體火葬,給她元神尋了一座小石洞,由她在裡面修煉,外用風雷封鎖,以防邪魔侵害。

過了多年,玄真子已知惟一能夠救她的是司徒平,與二女有緣,現在許飛娘門下,正可先作準備。知道追雲叟因避怪叫花窮神凌渾,移居九華,便用飛劍傳書,託他相機接引。又趁二女來謁,將前因後果告知。寒萼雖然道術通神,到底年幼,有些憨態,還不怎麼。紫玲因父母俱是失了真元,難成正果,自己生下來就是人,不似母親還要轉劫;又加父母俱是仙人,生具仙根仙骨,還學了許多道法。一聽要命她嫁人,一陣傷心,便向玄真子跪下哭求,想一個兩全之法。玄真子笑道:"你痴了。學道飛昇,全仗自己努力修為。慢說劉樊、葛鮑,以及許多仙人,都是雙修合籍,同駐長生。就是你知道的,如峨眉教祖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夫婦,嵩山二老中的追雲叟夫婦,以及已成散仙的怪叫花窮神凌渾夫婦,都是夫婦一同修煉。凡事在人,並未聽說於學道有什麼妨礙。那司徒平雖是異派門下,因他心行端正,根基甚厚,又經有名劍仙指點,朝夕用功,不久就要棄邪歸正。他正是四寅正命,與你母親相生相剋,解這三次雷劫非他不可。再加上你姊妹二人同他姻緣締結,何止三生。只要爾等向正勤修,異日同參正果,便知前因註定。你母親二千年修煉苦功頗非容易,成敗全系在你夫婦三人身上,千萬不要大意,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遇。急速回去,依言行事吧。"

紫玲姊妹最信服玄真子,聞言知道前緣註定,無可挽回,又加救母事大,只得跪謝起來,說道:"弟子除真人同白真人幾位先母的至交前輩外,一向隱居紫玲谷內參修,從未見過生人。那司徒平從未見過,又不便前去相會,遭人輕賤,還以為弟子等不知羞恥。還望真人作主。"玄真子道:"這卻不難。司徒平近遭許飛娘嫉視猜疑,日在憂驚苦悶之中。上年你們要去我那一對白免,雖是畜類,業已通靈。你們只須回去對它們說了,自會去引他前來就你們。追雲叟近在九華,與你們相隔甚近,我已用飛劍傳書,託他從旁指引。至於你們不便向生人提起婚姻之事,我託優曇大師到紫玲谷走一遭便了。我同你們母親多年忘形之交,一向以朋友相待。你姊妹不久便歸入峨眉門下,我視你們如侄輩,只須稱我世伯足矣,無須再稱真人了。"紫玲姊妹聞言,重又口稱"世伯"跪謝,拜辭回去。

二人回到谷內,過了兩日,老是遲疑,未對白兔說明,命它前去接引,心神兀自總覺不大寧貼,便去崖上閒眺。那一對白兔本是玄真子所贈,靈巧善知人意,二女在家總是跟前跟後,也隨了上去。忽然追雲叟走到,他已早知前因後果同二女將來的用處,等紫玲姊妹參見後,便問玄真子怎麼說法。二女含羞將前言說了一遍。追雲叟哈哈笑道:"你們年輕人總怕害羞。你們既不好意思尋上門去,我想法叫他來尋你們如何?"說罷,便在那兩個白兔身上腳上畫了一道符,又囑咐二女一番言語,作別回去。等到白兔去將司徒平初次引來,二女還是難於啟齒。因玄真子說優曇大師不久便到,便商量等她駕到作主。司徒平才走不多時,優曇大師果然降臨,二女連忙參拜。優曇大師道:"我接了玄真子的飛劍傳書,因為我弟子齊霞兒在雁蕩與三條惡蛟惡鬥,相持不下,本打算助她斬了惡蛟,再來與你姊妹主持婚事。後來一算,司徒平現遭大難,頃刻之間,便要用你所贈的彌塵幡回到此地。他已身受重傷,全仗你姊妹二人用靈丹仙藥調治敷用,難免不赤身露體,恐你們不便,特意先趕來囑咐幾句。

此後既為夫婦,又在患難之中,無須再顧忌行跡了。"

那齊霞兒在雁蕩因斬毒蛟不能得手,想到黃山向餐霞大師借煉魔神針。見面之後,餐霞大師說道:"我那煉魔針雖然刺殺得毒蛟,卻傷不得雁湖底下紅壑中潛伏的惡鯨。你持針刺殺毒蛟之後,驚動惡鯨,必然出來和你為難。它雖不能傷你,勢必發動洪水將附近數百里衝沒,豈不造孽?方才我見令師落在紫玲谷內,想是度化天狐寶相夫人二女秦紫玲姊妹。何不就便前去,請她同你將惡鯨除掉,免卻遲早生靈遭受沉湮之災?"齊霞兒一聽,急忙拜別餐霞大師出洞,趕到紫玲谷內,見了優曇大師與紫玲姊妹。大師便命齊霞兒將紫雲障借與紫玲姊妹應用。問起雁蕩鬥蛟時,聽說地底有殷殷雷響,恐惡鯨已經發動,走遲了非同小可,不及等司徒平到來,留下一封書信,同齊霞兒飛往雁蕩而去。

紫玲姊妹跪送大師走後,展開紫雲障一看,彷彿似一片極薄的彩紗,五色絢爛,隨心變幻,輕煙淡霧一般,捏去空若無物,知是異寶。姊妹二人正在觀賞,司徒平業已用彌塵幡逃了回來。說也奇怪,紫玲姊妹生具仙根仙骨,自幼就得父母真傳,在谷中潛修,從未起過一絲絲塵念。自從玄真子說出前因,回谷巧遇司徒平,看出他額前暗晦氣色,主於日內即有災難,不知不覺間竟會關心起來。及至贈予彌塵幡送他走後,老放心不下,彷彿掉了什麼東西似的。這時一見他遍體創傷,渾身紫腫,面色灰白,雙眸緊閉,宛不似初見面時那一種儀容挺秀,丰采照人的樣兒,不禁又起了憐惜之念,不暇再有顧忌。兩人將他攙進後洞,將他身上破爛衣服輕輕揭下,先用靈泉沖洗,抬進紫玲臥室,內服仙丹,外敷靈藥。直等司徒平救醒回生,才想起有些害羞,姊妹二人雙雙託故避出,把紫雲障放起。只見一縷五色彩煙脫手上升,知有妙用,也不去管它,重入後洞。走到司徒平臥室外面,姊妹二人不約而同躊躇起來,誰也不願意先進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2:29

第七十九回 結同心 緣證三生石 急報仇 情深比翼鵝

此時正值司徒平二次看完優曇大師手示,喜極忘形,急忙先取過錦墩側紫玲姊妹留下的冠袍帶履試一穿著,竟非常合身。正要出去尋見紫玲姊妹道謝救命之恩,恰好寒萼在外面,因見紫玲停步不前,反叫自己先進去,暗使促狹,裝著往前邁步,猛一轉身,從紫玲背後用力一推。紫玲一個冷不防,被寒萼推進室來,一著急回手一拉,將寒萼也同時拉了進來。紫玲正要回首呵責,一眼看見司徒平業已衣冠楚楚,朝她二人躬身下拜,急忙斂容還禮。寒萼見她二人有些裝模作樣,再也忍不住,不禁笑得花枝亂顫。司徒平見這一雙姊妹,一個是儀容淑靜,容光照人;一個是體態嬌麗,宜喜宜嗔。不禁心神為之一蕩。再一想到雖然前緣註定,又有三仙、二老作主作伐,自己究是修道之人,二女又有活命之恩,對方沒有表示,不敢心存邏想。忙把心神攝住,莊容恭對道:"司徒平蒙二位姊姊救命之恩,生死人而肉白骨,德同二天。此後無家可歸,如蒙憐念,情願託依仙字,常作沒齒不二之臣了。"紫玲便請司徒平就座,答道:"愚姊妹幼居此谷,自從父母相繼兵解後,除了每年拜墓,順便展謁諸位老前輩外,從未輕與外人來往。適才優曇大師留示,想已閱過。因優曇大師急於斬蛟,不能挽留。平哥到此雖是前緣註定,此谷只愚姊妹二人,終嫌草率。再加先父雖已蒙極樂真人度化,先母劫難未完,可憐她千年苦修,危機繫於一旦,千斤重擔,他年全在平哥身上。每一念及,心傷如割。倘蒙憐愛,谷中不少靜室,我們三人雖然朝夕聚首,情如夫妻骨肉,卻不同室同裳,免去燕婉之私,以期將來同參正果。不知平哥以為如何?"司徒平聞言,肅然起敬道:"我司徒平蒙二位姊姊憐愛垂救,又承三仙、二老、優曇大師指示前因,但能在此長居,永為臣僕,已覺非分。何況姊姊以夫妻骨肉之情相待,愈令人萬分感激,肝腦塗地,無以報恩,怎敢再存妄念,壞了師姊道行,自甘沉淪?望乞姊姊放心,母親的事,到時力若不濟,願以身殉。此後倘司徒平口不應心,甘遭天譴!"

司徒平自進谷後,總是將紫玲姊妹一起稱呼。忽然一時口急,最後起誓時竟沒有提到寒萼,當時司徒平倒是出於無心。紫玲道行比寒萼精進,遇事已能感觸心靈,預測前因,聞言心中一動。一面向司徒平代寶相夫人答謝。回首見寒萼笑容未斂,仍是憨憨的和沒事人一般,坐在錦墩上面,不禁暗暗對她嘆了口氣。

寒萼見他二人說完,便跑過來,向司徒平問長問短,絮聒不休。司徒平把自己幼年遭難,以及尋師學道受苦經過,直到現在連父母的蹤跡、自己的根源都不知道等情由,細細說了一遍。紫玲聽到傷心處,竟流下淚來,寒萼又問起餐霞大師門下還有幾個女弟子,聽說都非常美麗,劍術高強,便要司徒平過些日子,同她前去拜望結交。又聽司徒平說,他的劍術雖是萬妙仙姑傳授,劍卻是司徒平從小祖遺之物,被萬妙仙姑收去,越覺氣忿不平,定要紫玲同她前去盜來。紫玲道:"你是痴了?你沒聽優曇大師說,我們三人暫時不能露面嗎?那飛劍既被許飛娘收去,定然藏在身旁,她又不似常人,可以隨便去盜。久聞她本領高強,我們敵得過敵不過很難說,不如緩些時再說。"寒萼見紫玲不允她去盜回飛劍,氣得鼓著腮幫,一言不發。司徒平見她輕顰淺笑,薄怒微嗔,天真爛漫,非常有趣,不禁又憐又笑。便轉個話頭,把在戴家場和成都比劍的事,就知道的說了一些出來。連紫玲都聽出了神。寒萼也轉怒為喜。當下又說,昨日司徒平沒有見到神鷲,要領司徒平去看。紫玲道:"你先歇歇,讓平哥養養神吧,他心腦都受了重傷,且待養息幾天呢。"當下取出兩粒丹藥,囑咐司徒平:

"服藥之後,只可閉目寧神靜養,不可打坐練氣,反而誤事。過了七日,便不妨事。我姊妹去做完功課就來陪你。"說罷,同了寒萼走去。

司徒平等她二人走後,想起自己這次居然因禍得福,難得她兩人俱是道行高深,天真純潔,漫說異日還可借她們的力,得成正果;即使不然,能守著這兩個如花仙眷,長住這種洞天福地,也不知是幾生修到,心中得意已極。只是自己道行有限,寶相夫人那麼大本領,又有三仙、二老相助,竟不能為力,反將這脫劫的事,著落在自己身上,未免覺得負重膽怯。

但是自己受了二女這般救命之恩,又締婚姻之誼,女婿當服半子之勞,縱使為救她們母親而死,也是應該,何況還未必呢,便也放下心來。又想:"二女如此孝心,不惜壞卻道根,以身許人,去救她母親,免去雷劫。自己漫說父母之恩無從去報,連死生下落,都不知道,豈能算人?"想到這裡,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又想:"記得當初投師以前,萬妙仙姑曾問自己來蹤去跡,聽她語氣,好像知道那留養自己的道人神氣。彼時還未失寵,曾問過萬妙仙姑幾次,總是一味用言語支吾,好似她已知自己根底,內中藏有什麼機密,不願洩漏似的。後來問得勤了,有一次居然言語恫嚇,不準再向人打聽,不然就要逐出門牆,追去飛劍。雖然被她嚇住,不敢再問,可是越加起了疑心。世上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師父豈有教人忘本的道理?也曾借奉命出門之便,到原生處去打聽,終無下落。知道只有師父知道詳情,滿想道成以後,仍向她遇機哭求,指示前因。不想漸漸被她疑忌,積威之下,愈發不敢動問,隱忍至今。現在師徒之誼已絕,再去問她,決不肯說。紫玲姊妹神通廣大,又認得三仙、二老,莫如和她們商量,託她們轉求,示出前因,好去尋訪生身父母蹤跡。再不,仍用彌塵幡,到那出生處附近各廟宇中打聽,只要尋著那個留養自己的道人,便不愁不知下落。"主意一定,見兩粒丹藥仍在手中,忘記了服,便起身將桌上玉壺貯的靈泉喝了兩口,把丹藥服下,躺在錦墩上靜養。

過了好幾個時辰,忽然覺著一股溫香撲鼻,兩眼被人矇住。用手摸上去,竟是溫軟纖柔,入握如棉,耳旁笑聲哧哧不已,微覺心旌一蕩。連忙分開一看,原來是寒萼,一個人悄悄走進來,和自己鬧著玩呢。司徒平見她憨憨地一味嬌笑,百媚橫生,情不自禁,順著握的手一拉,將她拉坐在一起。便問道:"大姊姊呢?"寒萼笑道:"你總忘不了她。我從小就愛頑皮,在她手裡長大,又有父母遺命,不能不聽她的話。可是她把我管得嚴極了,從不許我一個人出門,她又一天到晚打坐用功,不常出去,真把我悶壞了。難得你來了,又是長和我們住在一起不走,又比她有趣,正好陪我談談外面的景緻同各派的劍仙,再給我們引進幾個道友,也省了許多寂寞。偏我們正談得高興,她又叫我和她去做功課。我姊妹俱是一般傳授,不過她年紀大些,又比我肯用功,道行深些罷了。往常我用功時,尚能練氣化神,歸元入竅。今兒不知怎的,一坐定,就想往你這房裡跑,再也歸納不住。我不是姊姊說你吃藥後要靜養些時,早就來了。坐了這半天,也不能入定,估量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再也坐不住,一賭氣,就跑來了。我見你正睡著呢,輕腳輕手進來,本不想叫醒。後來看出你並未睡著,我才跟你鬧著玩。你不是想看神鷲嗎,趁姊姊不在,我去把它喚來。"說罷,掙落了司徒平雙手,跑了出去。

司徒平第一次同寒萼對面,天仙絕豔,溫香入握,兩眼覷定寒萼一張宜喜宜嗔的嬌面,看出了神,心頭不住怦怦跳動,只把雙手緊握,未聽清她說什麼。及至見她掙脫了手出去,才得驚醒轉來,暗喊一聲:"不好!自己以後鎮日都守著這兩個天仙姊妹,要照今日這樣不定,一旦失足,不但毀了道基,而且背了剛才盟誓,怎對得起紫玲一番恩義?"他卻不知寒萼從來除姊姊外,未同外人交結,雖然道術高深,天真未脫,童心猶在,只是任性,一味嬌憨,不知避嫌。人非太上,孰能忘情?終久司徒平把握不住,與她成了永好,直到後來紫玲道成飛昇,兩人後悔,已是不及。這也是前緣註定,後文自見分曉。

且說司徒平正在懸想善自持心之道,寒萼也一路說笑進來,人未入室,先喊道:"嘉客到了,室主人快出來接呀。"司徒平知那神鷲得道多年,曾經抓去自己的飛劍,本領不小,不敢怠慢,急忙立起身來,寒萼已領了神鷲進室。司徒平連忙躬身施了一禮,說了幾句欽仰,同道謝昨日無知冒犯,承它不加傷害的話。那神鷲也長鳴示意,其聲清越,又與昨日在崖上所聽的聲音不同。司徒平細看神鷲站在當地,與雕大略相似,從頭到腳,有丈許高下,頭連頸長約四尺。嘴如鷹喙而圓。頭頂上有一叢細長箭毛,剛勁如針。兩翼緊束,看上去,平展開來怕有三四丈寬。尾有五色彩羽似孔雀,卻沒有孔雀尾長,尾當中兩根紅紫色形如繡帶的長尾,長有兩三丈。腿長只五尺,粗細不到一尺。鋼爪四歧,三前一後,爪大如盆,爪尖長約一尺。周身毛羽,俱是五色斑斕,絢麗奪目。惟獨嘴蓋上,同腿脛到腳爪,其黑如漆,亮晶晶發出烏光,看上去比鋼鐵還要堅硬。真是顧盼威猛,神駿非凡,不由暗暗驚異。寒萼道:"平哥,你看好麼?你還不知它本領更大得緊哩。從這裡到東海,怕沒有好幾千裡,我同姊姊去母親墓前看望,還到玄真子世伯那裡坐上一會,連去帶回,都是當天,從來沒有失過事。有一次走到半途,下去遊玩,遇見一個鬼道人,想將它收去做坐騎。我當時本想不答應他。我姊姊倒有點耐性,對那鬼道士說道:'你要我們將坐騎送你不難,你只要制服得了它。'那鬼道人真不自量,一面口中唸誦咒語,從身上取出一個網來,想將它的頭網住。沒想到我們這神鷲,除了我母親和姊姊,誰也制服不了它。那鬼道人的一點小妖法,如何能行?被它飛人道人五色煙霧之中只一抓,便將網抓碎。那道人羞惱成怒,連用飛劍和幾樣妖術法寶,都被它收去。我們還只站在旁邊,沒有動手。那道人見不是路,正想逃走。這神鷲它沒有我們的話,從不傷人。我恨那道人無理取鬧,想倚強凌弱,失口說了一句:'這鬼道人太可惡,將他抓死。'它巴不得有這句話,果然將他抓了過來。幸虧我姊姊連聲喚住,才只抓傷了他的左肩,沒有喪命。那鬼道人知道我們厲害,逃走不了,便朝我姊妹跪下,苦苦求饒。我姊妹心軟,便放了他,還將收來的法寶歸還,又給了一粒丹藥,叫他下次不可如此為惡欺人。我姊姊說那鬼道人本領並不算壞,天下能人甚多,最好還是不招事的好。從此我們便不在半途下來玩了。"

司徒平聞言,忽然心中一動,便問可曾知那道人姓名?寒萼道:"大概是姓岳。我姊姊許記得清楚,你等她做完功課,來了問吧。"司徒平想起留養自己的道人也姓岳,急於要知詳細,便要去請問紫玲。寒萼道:"問她麼?她今天好似比往常特別,竟用起一年難得一次的九五玄功起來,這一入定,至少也得十天半月。去擾鬧了她,防她不痛快。可惜姊姊說你暫時不能出門,不然我們從崖上上去採野果子吃多好。"司徒平便將自己心事說了出來。寒萼聞言,低頭想了一想道:"這種大事,當然得去辦,我姊妹也一定肯幫你。留養你的道人既然與鬼道人同姓,許飛娘又知情不吐,我姊姊早說那鬼道人的飛劍,不是峨眉同正派中人所用,兩下一印證,已有蛛絲馬跡可尋。那道人又不是我們對手,正好前去尋他。不過你人未復元,姊姊打坐還得些日,你也不必忙在一時。等姊姊做完功課,你也復了元,我先同你揹著姊姊去取回飛劍,再商量去尋那道人追問。你意如何?"司徒平聞言,連忙起身道謝。

寒萼道:"平哥,你哪樣都好,我只見不得你這些個做作。我們三人,以後情同骨肉,將來你還得去救我母親,那該我們謝你才對。要說現在,我們救了你的命,你謝得完嗎?"司徒平見她語言率直,憨態中卻有至理,一時紅了臉,無言可答。寒萼見他不好意思,便湊上來,拉著他的手說道:"我姊姊向來說我說話沒遮攔,你還好意思怪我嗎?"司徒平忙說:"沒有。我不過覺得你這人一片天真,太可愛了。"說到這裡,猛覺話又有些不妥,連忙縮住。寒萼倒沒有怎麼在意。

那神鷲好似看出他二人親暱情形,朝二人點了點頭,長鳴一聲,回身便走。司徒平連忙起身去送時,不知怎的,竟會沒了影兒。二人仍舊攜手回來坐定。司徒平蒹葭倚玉,絕代仙娃如小鳥依人,香溫在抱,雖然談不到燕婉私情,卻也其樂融融,甚於畫眉。寒萼又取來幾樣異果佳釀,與司徒平猜枚擊掌,賭勝言歡。洞天無晝夜,兩人只顧情言娓娓,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還是寒萼想起該做夜課,方才依依別去。寒萼走後,司徒平便遵紫玲之言靜養。

寒萼做完功課回來,重又握手言笑,至夜方散。似這樣過了六七天,司徒平服了仙丹,又經靜養,日覺身子輕快,頭腦清靈。姑試練氣打坐,竟與往日無異。寒萼也看他業已復元,非常高興,便引了他滿谷中去遊玩,把這靈谷仙府,洞天福地,都遊玩了個夠。不時也引逗那一對白兔為樂。紫玲還是入定未醒。司徒平知道追雲叟住的地方相隔不遠,問寒萼可曾去過。寒萼道:"我只聽姊姊說,他從衡山移居九華,借了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別府居住。自從那日在崖上相遇,說過幾句話,此後並不曾去過。姊姊曾說,日內還要前去拜望,謝他接引之德。你要想見,等我姊姊醒來,再一同去就是。"

兩人談了一陣,因谷中仙境連日觀賞已盡,寒萼便要同司徒平去崖上閒眺。司徒平怕紫玲知道見怪,勸寒萼等紫玲醒來同去。寒萼道:"知她還有多少日工夫才得做完,誰耐煩去等她?好在我們又不到旁處去。那紫雲障說是至寶,那日放上去時,我們在下面只看見一抹輕煙,不知它神妙到什麼地步。又聽說谷中的人可以出去,外人卻無法進來。我們何不上去看個究竟?"司徒平一來愛她,不肯拂她的高興,二來自己也想開開眼界,便同了寒萼,去到日前進來的谷口。往上一看,只見上面如同五色冰紈做的彩幕一般,非常好看。那一對白兔,也緊傍二人腳旁,不肯離開。寒萼笑道:"你們也要上去麼?"說完,一手拉著司徒平。那一對白兔便跑上來,銜著主人的衣帶。寒萼手掐劍決,喊一聲"起",連人帶兔,衝過五色雲層,到了崖上落下。司徒平見寒萼小小年紀,本領竟如此神妙,不住口地稱讚。寒萼嬌笑道:"不借煙雲,拔地飛昇,是馭氣排雲的初步。都是師祖傳給先父,先父傳給我姊姊的。她今已練得隨意出入青冥,比我強得多了。"二人隨談隨笑,走上了崖頂。那一對白兔忽往東方跑去,司徒平猛想起那是來路,驚對寒萼道:"那邊繞過去便是五雲步,白兔們跑去,招呼遇見薛蟒遭了毒手,快叫它們回來吧。"

言還未了,忽聽寒萼失色驚呼了一聲:"不好了!"司徒平本是驚弓之鳥,大吃一驚,忙問何故。寒萼道:"你看我們只顧想上來,竟難回去了。"司徒平忙往下面看去,煙雲變態,哪還似本來面目。只見上來處已變成一泓清溪,淺水激流,溪中碎石白沙,游魚往來,清可見底。便安慰寒萼道:"這定是紫雲障幻景作用,外人不知,以為是溪水,下去也沒什麼景緻。我們知道內情,只消算準上來走的步數,硬往溪中一跳,不就回去了嗎?"寒萼道:"你倒說得容易。"說罷,隨手拔起了一株小樹,默憶來時步數,看準一個地方,朝溪中扔去,眼看那株小樹還沒落到溪底,下面冒起一縷紫煙,那株小樹忽然起火,瞬息之間不見蹤跡。紫煙散盡,再往下面一看,哪裡有什麼清溪游魚,又變成了一條不毛的乾溝。寒萼知道厲害,急得頓足道:"你看如何?想不到紫雲障這般厲害!姊姊不知何時才醒,她偏在這時入什麼瘟定,害我們都不得回去。"司徒平也是因為萬妙仙姑所居近在咫尺,怕遇見沒有活命,雖然著急,仍只得安慰寒萼道:"姊姊入定想必不久就醒。她醒來不見我們,自會收了法術,出谷尋找,有什麼要緊?"寒萼原是有些小孩子心性,聞言果然安慰了許多,便同司徒平仍上高崖坐下閒眺。

這時正值端陽節近,草木叢茂,野花怒開。二人坐在崖頂一株大樹下面說說笑笑,不覺日色偏西。遙望紫石、紫雲、天都、蓮花、文筆、信始諸峰,指點菸嵐,倏忽變化,天風冷冷,心神清爽,較諸靈谷洞天另是一番況味。寒萼忽然笑道:"看這神氣,我們是要在這裡過夜的了。幸而我們都學過幾天道法,不怕這兒強烈的天風,不然才糟呢。我記得日前上來時,崖旁有一種果子,姊姊說它是杜松實,味很清香,常人食得多了可以輕身益氣。還有許多種果子都很好吃。早知如此,帶壇酒上來,就著山果,迎那新月兒上來,多有趣。"說罷,便要拉了司徒平去崖旁摘採。

忽見那兩隻白兔如飛一般縱跳回來。寒萼道:"我們只顧說話,倒把它們忘了。你看它們跑得那般急,定是受了別人欺侮哩。"話音未了,兩隻白兔業已跑近二人身前,叫喚了兩聲,銜著二人的衣角往來路上拉。寒萼便指問司徒平:"那是什麼所在?"司徒平道:"那裡便是五雲步,剛才我不是說過麼?"寒萼道:"看它們意思,定是在那裡遇見什麼。閒著無事,我們同去看看如何?"司徒平聞言變色道:"萬妙仙姑非常厲害,她又正在尋我為仇,姊姊曾說我們暫時最好不要露面,如何還尋上門去?"寒萼道:"你看你嚇得這個樣子。

我雖年紀小,自問還不怕她。我不早對你說,要替你取回飛劍嗎?樂得趁姊姊不在,要來了再說。你不敢去,在此等我,由我一人去如何?"司徒平知道寒萼性情,攔她不住。又見那白兔還是儘自往前拉,猛想起今日已離端陽不遠,也許萬妙仙姑已經到滇西赴約去了。知那白兔通靈,便將一個抱在膝上問道:"你到五雲步,如果那時只有一男一女,並沒有一個戴七星冠的道姑,你就連叫兩聲;如果不是,你就叫三聲。"那白兔聞言,果然連叫兩聲。寒萼道:"我沒見你這人也太膽小。別的我不敢說,保你去,保你回來,我還做得到。你就這樣怕法?"說罷,嬌嗔滿面。司徒平強她不過,只得答應同去。寒萼這才轉怒為喜。那一對白兔聞得主人肯去,雙雙歡蹦,如弩箭脫弦一般,直往五雲步那方飛走。寒萼拉著司徒平,喊一聲"起",跟在白兔後面御風而行。

快到五雲步不遠,那白兔忽然改了方向,折往正東,轉到一個崖口,停步不前。二人也一同降落下來,隨著白兔往崖側一探頭,見有兩男一女,各用飛劍正在苦苦支持,當中有一口飛劍正是司徒平被萬妙仙姑收去之物。寒萼悄問這三人是誰。司徒平輕輕說道:"我們來得真巧。那瞎了一隻左眼的,正是我師弟薛蟒。那女的便是柳燕娘。還有一個大漢,看去非常面熟,好似我在戴家場遇見的那個王森。他同薛、柳二人本是朋友,我認得他,還是薛、柳二人引見,怎麼會在此處爭殺?看這神氣,萬妙仙姑一定不在,想必走時將收去我的飛劍給了薛蟒。只要萬妙仙姑不在,趁這時候將劍收回,易如反掌。"言還未了,薛蟒又將自己的飛劍放起,三劍夾攻。王森寡不敵眾,眼看難以支持。寒萼對司徒平道:"你還不運氣收回你的飛劍,招呼我法寶出去,連你的劍一起受傷。"司徒平聞言,不敢怠慢,連忙按照平日的口訣運動元氣,用手將劍招回時,覺著非常費力。知道萬妙仙姑必定傳了薛蟒什麼口訣,故爾薛蟒能運用真元將劍吸住。正打算用什麼法子向薛蟒要回劍囊時,寒萼己等不及了,手揚處,一團紅光發出爆音,直向那劍光叢中打去。王森見勢不佳,正要收劍改用法寶取勝,忽見敵人的一道劍光飛向斜刺裡去。往前一看,原來那邊崖口站定一男一女,男的正是苦孩兒司徒平,女的雖不認得,估量也非平常之輩。他只知司徒平是薛蟒師兄,比薛蟒來得厲害,如今必幫薛蟒,更覺眾寡不敵;又見那女子一揚手打出一團紅光,不知是什麼來歷。所以不敢再行戀戰,未等紅光打到,急忙收回飛劍破空逃走。那裡薛蟒見王森不支,正在高興,忽然覺著元氣一散,自己承師父所賜,得自司徒平手中的那口飛劍,忽然飛向斜刺裡。一眼看見司徒平同著一個幼女站在那裡,大吃一驚。一面招呼柳燕娘,一面忙把飛劍收回,想逃回洞去。那女的已放出一團紅光打來,他的劍收得快,還差點沒有受傷。柳燕孃的飛劍來不及收,挨著一團紅光,一聲雷響,震得光焰四散,跌到地下,變成頑鐵。薛、柳二人見勢不佳,正要逃走。寒萼哪裡肯容,收回紅光,脫手又飛起彩虹一般的五色匹練,將薛、柳二人雙雙束住,動轉不得。

寒萼笑對司徒平道:"想不到你師父門下有這等膿包!你平日吃了他們許多苦頭,還不快去報仇?"說罷,拉了司徒平走向前去。那團紅光,原是寶相夫人九轉真元所煉的金丹。

那匹練般的彩虹,也是紫玲谷鎮洞之寶,名彩霓練,能發烈火燃燒,非常厲害。薛、柳二人如何禁受得住。薛蟒被火的得非常疼痛,不住喊師兄饒命。司徒平到底是個厚道的人,見薛、柳二人宛轉哀號,動了惻隱之心,先向薛蟒要回了劍囊,請寒萼將寶收起,放他們逃生。

寒萼道:"依我性子,恨不能催動真火,將這兩個畜生燒死呢!你現在一時憐憫,放了他們,少不得他們又去向許飛娘搬弄是非。萬一落在他們手中,他們才不能饒你呢。"司徒平道:"他雖不好,總算是多年同門之誼。至於他將來再害我時,那也是命該如此。不然的話,我如該死,豈不早死在他們手中了,又何至於遇見兩位姊姊之後,有了救星,他們才想打死我呢?"又再三苦勸。寒萼對薛、柳二人道:"若不是平哥再三講情,定要將你二人活活燒死!下次你們再欺負他,犯在我的手內,不將你們燒成飛灰,我不算人。"說罷,收回彩霓練。薛、柳二人周身疼痛,爬伏在地,還想探問司徒平近日蹤跡。寒萼不俟司徒平答言,搶先說道:"你想打聽出我們住的地方,好蠱惑你的師父前去尋我們嗎?告訴你說,慢說我們暫時不告訴你,告訴你,許飛娘她也奈何我們不得。但等你們末日一到,我們自會尋上門來,用不著你找。你休要做夢吧。再不滾了回去,我又要動手了。"薛、柳二人怎敢答言,含羞帶恨,相互扶著,轉過崖角回洞去了。

原來王森自從柳燕娘偷偷隨了薛蟒丟下他逃走,久已懷恨在心。偏巧這日隨著師父獨角靈官樂三官到川西訪友,駕劍飛行,路遇萬妙仙姑,本是熟人,便約樂三官到青螺山去。樂三官本與峨眉派有仇,當下應允。王森從二人談話中知道柳燕娘已嫁薛蟒,在五雲步居住,不由怒火中燒,偷偷背了樂三官,想趕到黃山五雲步尋薛、柳二人算帳。到了黃山,遍尋五雲步不著,好生納悶,在山麓一個廟內住了幾日,每日上山尋找。這日走過文筆峰,忽聽山石後面有兩個女子說話,連忙將身隱住偷聽。一個道:"師父教我們見了秦家姊妹,就順西路走回成都,中途路上還有多少事要辦。我們等了幾天也不見來,真叫人等得心焦。"那一個道:"你著急什麼?這黃山多好,樂得在此享幾天清福,還可以向師父面前領些教益呢?

"先說話的女子又道:"姊姊,我倒不是急於要離開這裡,我總想回四川,尋到峨眉去見見那個李英瓊罷了。"後說話的女子答道:"都是同行,早晚還愁見不著麼?我昨日聽師父說,苦孩兒今日要到五雲步尋薛蟒要還飛劍,少時便有熱鬧好看呢。"先說話的女子又道:"那天我們若不看苦孩兒面上,薛蟒和姓柳的賤人怕不死在我們兩人劍下。苦孩兒尋他要劍,恐怕破不了萬妙仙姑的法術,進不了洞府吧?"後說的女子又道:"師父說應在申末酉初。

現在午時還早,我們且先回洞下局棋再說。"說罷聲音漸遠,想是進入文筆峰洞內去了。王森知道餐霞大師也在黃山,聽口氣,這兩個女子來歷不小,自己既尋薛、柳二人的晦氣,犯不著多樹敵。又聽出五雲步被萬妙仙姑用法術封鎖,難怪自己連日尋訪不著。"苦孩兒"這三個字聽去耳熟,那兩個女人既說此人要尋薛蟒要還飛劍,想必也是薛、柳二人對頭。何不尋一個便於瞭望之處等候,只要薛、柳二人出現,那苦孩兒如果能將薛、柳二人殺死,豈不是替自己出了怨氣?還省得得罪萬妙仙姑。如果那人不行,自己再行出面尋薛、柳二人算帳,也還不晚。主意打定,信步走上一座高峰,見對面孤崖峭拔,中隔無底深壑,形勢十分險峻。便駕劍光飛了過去,尋了一塊山石坐下,隨意眺望山景。他卻沒料到坐的地方就是萬妙仙姑的洞府旁邊。

王森坐了一會,眼看已是申正,還不見動靜。正在悶氣,忽見崖底躥上兩個肥大白兔,長得十分雄壯可愛,在離王森坐處不遠的淺草上打跌翻滾,一絲也不怕,看去非常有趣。猛聽一個媚氣的女子聲音說道:"多少天不讓人出洞一步,悶死我了。這可活該,那不是送上門來的野味,快去捉呀。"又一粗暴的男子聲音說道:"不是我膽小,實在師父走時再三囑咐,所以不敢大意,好在我們坐在洞門前看得見外面,外面的人看不見我們。像這樣送上門來的野味,倒是樂得享受的。"那女子道:"我還輕易不曾看見過這麼肥大雪白的兔兒呢。

我們掩出去,先把它們活捉進來玩幾天,玩膩了再殺來下酒吃。"王森已聽出是薛、柳二人聲音,不想在無意中竟走到仇敵的所在。知道如被他二人看見,一逃回去,有萬妙仙姑法術,再尋就不易了。忙將身子躲過一旁,打算等薛、柳二人出來,自己先搶上前攔住他們去路,再行動手。偏那一對白兔非常湊趣,沒等薛、柳二人說完,忽然撥轉頭往崖下就跑。王森心中巴不得那兔子越跑得遠,自己越省事。果然聽見柳燕娘著急的聲音道:"跑了!跑了!

還不快追!"

言還未了,薛、柳二人雙雙在洞內現身穿了出來,只顧追那兔子,並沒留神旁邊有人。

那兔子還好似有了覺察似的,撒開四條腿比箭還疾,直跑出二三里地。王森緊跟薛、柳二人身後,薛、柳二人一絲也沒有覺察。王森估計薛、柳二人離洞已遠,先相看了來去的路徑,大喝一聲道:"好一對無恥的狗男女!日前戴家場敢戲弄我,私奔逃走,今天還你的公道!

"薛、柳二人見白兔行走甚疾,追趕不上,正要飛出劍去,忽聽身後有人叫罵。回頭一看,見是王森業已將劍放起,朝柳燕娘當頭落下。柳燕娘知道王森脾氣翻臉不認人,自己本來理虧,無從分辯,連忙飛劍迎敵。薛蟒也將飛劍放起,雙戰王森。戰了個把時辰,不分勝負。

薛蟒自持有了司徒平那口飛劍,連日用師父所傳口訣加緊用功,已能指揮如意。這時見不能取勝,便將司徒平的劍放出。萬想不到冤家路窄,司徒平會在斜刺裡出現,所得的寶劍失去,白費了多日的苦功,臨了鬧個空歡喜,還帶了一身的火傷,又失了柳燕孃的飛劍。明知那女子便是師父卦象上所說的陰人,原想乘機打聽口風,又被那女子威喝道破了他的心思。再耽延下去,更得要討苦吃,只得暗暗咬牙痛恨而去。

司徒平得回了飛劍,又見寒萼如此本領高強,越加得意,不住口地誇獎讚美。寒萼只抿了嘴笑。二人見夕陽已薄崎峪,輕柔的陽光從千紅萬紫的樹隙中穿出,射在褐色的山石上,都變了緋色。天空依然還是青的,不過顏色深點。歸巢的晚鴉,有時結成一個圓陣,有時三五為群,在天空中自在邀翔,從頭上飛過去,一會兒沒入瞑色之中,依稀只聽得幾聲嗚叫。

二人愛這名山暮景,都捨不得駕劍光回去,並肩並頭,緩緩往歸路行走。剛轉過一個高峰,忽聽一聲嬌叱道:"大膽司徒平!竟敢乘為師不在洞府,暗害你師弟薛蟒,今日叫你來得去不得!"言還未了,山崖上飛下一條黑影。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3:03

第八十回 推雲撥霧 同款嘉賓 冷月寒星 獨殲惡道

司徒平嚇了一大跳。寒萼便搶在司徒平的前面,正要上前動手時,司徒平已看出來的女子是個熟人,忙用手拉著寒萼,一面說道:"周師姊,你只顧惡作劇,卻把小弟嚇了一跳。

"那女子聞言哈哈大笑,便問道:"久聞紫玲谷秦家二位姊姊大名,但不知道這位大姊是伯是仲?能過荒山洞一談麼?"寒萼這時已看出來的這個女子年紀比自己也大不了兩歲,卻生得英儀俊朗,體態輕盈。又見司徒平那般對答,早猜出一些來歷。不等司徒平介紹,搶先說道:"妹子正是紫玲谷秦寒萼。家姊紫玲,現在谷中入定。姊姊想是餐霞大師門下週輕雲姊姊了。"輕雲見寒萼談吐爽朗,越發高興,答道:"妹子正是周輕雲。前面不遠,就是文筆峰,請至小洞一談如何?"寒萼道:"日前聽平哥說起諸位姊姊大名,久欲登門拜訪,難得在此幸會。不但現在就要前去領教,只要諸位姊姊不嫌棄,日後我們還要常來常往呢。"話言未了,山頭上又飛下一條白影。司徒平定睛一看,見是女空空吳文琪,忙向寒萼介紹。大家見禮之後,文琪笑對輕雲道:"你只顧談天,和秦姊姊親熱,卻把我丟在峰上不管。這幾日月兒不亮,嘉客到了,莫非就在這黑暗中待客麼?"輕雲道:"你自己不肯同我先來,我正延請嘉客入洞作長談,你卻跑來打岔,反埋怨我,真是當姊姊的都會欺負妹子。"文琪笑道:"誰還敢欺負你?算我不對,我們回去吧。"說罷,周、吳二人便陪了司徒平、寒萼,回入文筆峰洞內落座。

寒萼見洞中石室也是一片光明,佈置雖沒有紫玲谷那般富麗,卻是一塵不染,清幽絕俗,真像個修道人參修之所。最奇怪的是洞中戶室井然,不似天然生就,心中暗暗驚異。文琪道:"秦姊姊覺得小洞有些異樣麼?當初文筆峰原是一座矗立的孤石,本沒這洞。自從家師收了周師妹,特意開闢出這麼一個小洞,幾間石室,作我姊妹三人習靜的所在,所以與別的洞府不同。家師早年曾餵養一條大娛蚣,後來被白雲大師借去除一條妖蛇,妖蛇雖除,蜈蚣也力竭而死。家師將它超度火化,從蜈蚣背脊上取下三十六顆天蜈珠。被我姊妹三人要了十二粒來,分裝在石室壁縫之中,才能有這般光明。家師曾教我們自擬一個洞名,我們本想叫它作天蜈洞,紀念那條為道而死的蜈蚣,又嫌不大雅馴,像左道旁門所居的洞府一樣,直到現在還沒想好洞名呢。"寒萼道:"現在只有二位姊姊,如何剛才姊姊說是三位?那一位姊姊尊姓大名?可否請來一見?"輕雲搶著答道:"那一位麼,可比我們二位強得多了。她原姓朱名梅,因為犯了嵩山二老之一矮叟朱師伯的諱,改名朱文。年紀倒並不大,可是她的遇合太奇了。"說罷,掐指算了一算日期,說道:"她現在還在四川峨眉山凝碧崖,與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子女齊靈雲姊弟,還有兩個奇女子名叫李英瓊、申若蘭,在一處參修。一二日內,便要到川邊青螺山,幫著一個姓趙的與那八魔比劍鬥法了。"寒萼聞言,驚喜道:"那申若蘭我曾聽姊姊說過,她不是桂花山福仙潭紅花姥姥最得意的門徒麼?怎會同峨眉門下在一起?她師父呢?"輕雲道:"提起來,話長著呢。前半截我正在場,後半截都是從家師同玉清大師那裡聽來的。"

說罷,便將眾劍仙在成都辟邪村外魏家場與慈雲寺一千異派妖邪比劍,頑石大師與朱文中了妖法;破了慈雲寺後,接著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飛劍傳書,命眾弟子分頭到各處積修外功;頑石大師不堪妖法痛苦,打算自行兵解,朱文也是非常危殆;矮叟朱梅看出朱文與金蟬俱是多世童身,金蟬雙眼受過芝仙舐洗,能明察秋毫,透視九幽,又想起紅花姥姥當初的誓言,一面勸頑石大師隨追雲叟到衡山養病,一面命齊靈雲、金蟬護送朱文去桂花山福仙潭取烏風草;到了桂花山,便遇著墨鳳凰申若蘭,先結為異姓姊妹,取了烏風草後,紅花姥姥火化飛昇,遺命申若蘭隨靈雲等三人投歸峨眉門下;他們正往回路走,忽然碰見乾坤正氣妙一夫人新收的得意女弟子、異日要光大峨眉門戶的李英瓊,才一同迴轉峨眉,開闢洞天福地凝碧崖,作異日峨眉門下聚會參修之所等語,說了一遍。未了,又單獨將李英瓊根基如何好,遇合仙緣如何巧,還有白眉和尚贈了她一隻金眼神鵰,又得了長眉真人留下的紫郢劍,共總學道不滿一年,連遇仙緣,已練得本領高強,勝過濟輩,自己不日便要同吳文琪入山尋她等語,也說了一遍。

這一席話,聽得寒萼又欲羨,又痛快,恨不能早同這些姊妹們相見。因輕雲說不久便要入川,驚問道:"妹子好容易見兩位姊姊,怎麼日內就要分別?無論如何,總要請二位姊姊到寒谷盤桓幾天的。"輕雲道:"家師原說二位姊姊同司徒平師兄將來都是一家人,命我二人見了面再動身。今天還沒有見令姊,明日自當專誠前去拜訪的。不過聽家師說,谷上本有令慈用雲霧法寶封鎖,如今又加上齊霞兒姊姊的鎮山之寶蓋在上面,沒有二位姊姊接引,恐怕我二人下不去吧?"說到這裡,吳文琪猛聽見餐霞大師千里傳音喚她前去,便和寒萼、司徒平告便走出。寒萼聽完輕雲的話,猛想起當初齊霞兒傳紫雲障用法時,只傳了紫玲一人,後來忙著救司徒平,沒有請紫玲再傳給自己。一時大意,冒冒失失同司徒平飛昇谷頂,出來了便無法回去,紫玲又入定未完,自己還無家可歸,如何能夠延客?聽輕雲說話,大有想寒萼開口,今晚就要到谷中去與紫玲相見的意思。自己是主人,沒有拒絕之理,如果同去,自己都被封鎖在外,叫客人如何進去?豈非笑話?想到這裡,不由急得粉面通紅,自己又素來好高愛面子,不好意思說出實話。正在著急,拿眼一看司徒平,想是已明白她的意思,正對她笑呢。寒萼越發氣惱,當著人不好意思發作,瞪了司徒平一眼,只顧低頭想辦法。

輕雲頗愛寒萼天真,非常合自己的脾胃。正說得高興,忽見她沉吟不語,好生奇怪。正要發言相問,文琪飛身入洞,笑說道:"適才師父喚我說,是接了峨眉掌教飛劍傳書,李英瓊、申若蘭未奉法旨,私自趕往青螺山。英瓊雖有長眉真人留賜的紫郢劍與神鵰佛奴,怎奈道行尚淺,青螺山能人甚多,恐怕要遭磨難,請家師設法前去援救。家師知道秦家姊姊在此,命我二人到紫玲谷向二位姊姊借彌塵幡,急速趕往青螺山救英瓊、若蘭二位姊姊脫難。並說許飛娘在滇西會見毒龍尊者,已談及司徒平道兄被人救去之事。毒龍尊者從水晶球上本可察出一些跡兆。又有一個厲害蠻僧在座,他知道秦姊姊令慈寶相夫人來歷,及紫玲谷住居之所。許飛娘因從卦象上算出二位姊姊是她將來的剋星,青螺山事完之後,預料她定約請了毒龍尊者,還有幾個厲害妖人,尋到紫玲谷,想除去她異日的隱患。這些人的本領妖法非比尋常,紫雲障雖然厲害,不知根底的人自然難以察覺,如果來人知根知底,只要推算出實在方向,再用上極厲害的妖法,二位姊姊便難在谷內存身。要憑二位姊姊本領,並非無力應付,不過在寶相夫人未脫劫成道以前,總覺難以必勝。當初優曇大師同玄真子也是恐許飛娘知道詳情有了準備,才囑咐二位姊姊暫時隱秘。如今機密既已洩漏,紫玲谷本非真正修道人參修之所,叫我對二位姊姊說,不妨移居峨眉凝碧崖。一則教祖乾坤正氣妙一真人不久便回峨眉,聚會本派劍仙門人指示玄機,正可趁這時候歸入峨眉門下,將來也好尋求正果。二則凝碧崖是洞天福地,不但景物幽奇靈秀,與世隔絕,還有長眉真人遺留下的金符異寶,一經封鎖,無論多大道行的異派,也不能擅越雷池一步,決不慮人尋上門來。三則那裡是後輩劍仙發祥光大之所,同門師兄弟姊妹甚多,不但朝夕盤桓盡多樂趣,而且彼此互相切磋,於修道上也多助益。不知秦姊姊以為然否?"

寒萼聞言大喜道:"我同姊姊生長在紫玲谷內,除了幾位老前輩,從沒有遇見外人,真是天不知多高,地不知多厚。如今連聽平哥同二位姊姊說起峨眉門下這麼許多有厚根有本領的姊姊,心中羨慕得了不得。難得大師指示明路,感恩不盡。從此不但能歸正果,還可交結下多少位好姊姊,正是求之不得,豈有不願之理?我回去便對姊姊說,現在就隨二位姊姊動身如何?"文琪道:"妹子來時曾請示家師,原說二位姊姊如願同去青螺山一行,也無不可。因為這次青螺山之戰,我們這面有一個本領絕大的異人相助,許飛娘和毒龍尊者縱然厲害,俱敵那異人不過。英瓊、若蘭兩位姊姊因為輕敵,又不同靈雲姊姊做一路,所以陷入危機。我們去時,只要小心謹慎行事,便不妨事了。"寒萼聞言,益發興高采烈,笑逐顏開。輕雲便問文琪:"你來時,師父對我可還有什麼話說?要不要前去叩別請訓?"文琪道:"師父自接了齊師伯飛劍傳書,把起先命我二人步行入川之意完全打消。路上要辦的事,已另託人去辦,或者師父自己去也說不定。說一會還有一個老朋友來訪她,命你無須叩別,即時隨我動身。破完青螺山之後,先送秦家姊姊到了峨眉,小輩同門相聚之後,再出外積修外功。

事不宜遲,我們準備動身吧。"

當下二人各帶了些應用東西,同飛紫玲谷口。寒萼這時方想說無法下去,忽見一道五彩光華一閃,正疑紫雲障又起了什麼變化,猛見紫玲飛身上來。姊妹兩人剛要彼此埋怨,紫玲一眼看見文琪、輕雲含笑站在那裡,未及開口,輕雲首先說道:"這位是秦家大姊姊麼?"

說罷,同文琪向前施了一禮。紫玲忙還禮不迭。寒萼也顧不得再問紫玲,先給雙方引見。互道傾慕之後,同下谷去,進入石室內落座。紫玲當著外客,不便埋怨寒萼,只顧殷勤向文琪、輕雲領教。還是寒萼先說道:"姊姊一年難得入定神遊,偏這幾天平哥來了,倒去用功,害得我們有家難回還在其次,你再不醒來將紫雲障收去,連請來的嘉客都不得其門而入,多笑話。"紫玲道:"你真不曉事。我因平哥此來關係我們事小,關係母親成敗事大,想來想去拿不定主意,才決計神遊東海,向母親真靈前請示。誰知你連幾日光陰都難耐守,私自同了平哥出外。仇敵近在咫尺,玄真子世伯再三囑咐不要外出,你偏不信,萬一惹出事來,豈不耽誤了母親的大事?還來埋怨我呢。"寒萼拍手笑道:"你這會怪人,我要說出我這一次出外的好處,你恐怕還歡喜不盡呢。"紫玲聞言不解,寒萼又故意裝喬不肯明說。文琪怕耽誤了程途,正要開口,司徒平怕紫玲著惱,便從白兔引路收回飛劍說起,直說到遇見文琪、輕雲,餐霞大師命文琪借彌塵幡去救英瓊、若蘭,並勸紫玲姊妹移居峨眉等情詳細說出。紫玲聞言大喜,對文琪、輕雲道:"妹子神遊東海,向先母真靈請訓,曾說妹子等要成正果,須急速求玄真子世伯引歸峨眉門下。妹子便去尋玄真子世伯未遇,因舍妹年輕不曉事,平哥又是新來,只得趕回。二位姊姊,久已聞風欽慕,適才光降寒谷,還以為得辱先施,偶然寵顧,已覺喜幸非常,不想卻承大師垂憐,指示明路。自應追附驥尾,即時隨往青螺山,遵大師法旨行事便了。"說罷,望空遙向餐霞大師拜謝不迭。寒萼道:"這會知道了,該不怪我了吧?不是我,你哪兒去遇見這兩位姊姊接引我們到洞天福地去住呢?"紫玲對寒萼微瞪了一眼,正要開口,輕雲道:"難得二位姊姊如此仗義,明識大體。既承贊助,我們即刻就動身吧。"紫玲道:"請問二位姊姊來時,大師可曾說起李、申二位姊姊被困的地方,是否就在青螺山內?請說出來,大家好早作準備。"

文琪道:"不是姊姊提起,我還忘了說。照齊師伯適才飛劍傳書說,李、申二位姊姊明早就要動身,她們一入青螺山口,勢必輕敵,不與靈雲姊姊等做一路,因此在路上必遇見八魔約請來的一個能手。這人名字叫師文恭,乃是雲南孔雀河畔天靈子的得意門徒,又是毒龍尊者最交好的朋友。此人劍術另成一家,還會許多法術。平日倒還不見有什麼惡行,只是善惡不分,一意孤行,專以感情用事。李、申二位姊姊恐非敵手。雖然相隔還有這一夜,但是此去川邊青螺山相隔數千裡,路途遙遠。若等她二位業已被陷,再行趕到,那就晚了。"紫玲道:"我以為李、申二位姊姊業已失事了呢。既然還差一夜,她二位由峨眉趕到青螺,算她們明日天一亮就動身,飛劍雖快,也得幾個時辰。此谷經先父母苦心經營,先人遺愛,不願就此拋荒。此行暫時既不作歸計,意欲略事佈置,再隨二位姊姊動身。至於道途遼遠一節,妹子早已慮到,少不得要在二位姊姊面前賣弄一點淺薄小技,準定在李、申二位姊姊以前趕到便了。"文琪、輕雲俱都聞言大喜。文琪道:"妹子雖然遵奉家師之命行事,但是自問道行淺薄,奉命之後,就恐兩地相隔過遠,妹子等御劍飛行萬難趕到,所以一再催二位姊姊與司徒平道兄快行。沒想到姊姊有此驚人道法,不但李、申兩位姊姊可以脫險無憂,妹子等也可藉此一開眼界了。"紫玲謙遜了幾句,便同寒萼到後面去了有好一會,只寒萼一人回來。輕雲便問:"令姊可曾佈置完竣?"寒萼道:"她還早呢。她說此時她先出谷,到九華去拜別追雲叟白老世伯,就便請示先機及將來的因果。回來之後,還要將這紫玲谷完全封鎖得與世隔絕,以免先父母許多遺物被外人取去。然後再隨二位姊姊同行呢。"說罷,又迴向司徒平說道:"平日姊姊總說我大意,這次李、申兩位姊姊的事,餐霞大師一再催促快走,她偏要慢騰騰地捱到明早,用千里戶庭囊中縮影之法。萬一誤了事,如何對得住餐霞大師與二位姊姊?我們如果早到半日,不但李、申二位姊姊少受虛驚,我們還可和齊姊姊早些見面,豈不是好?我實在是因為吳、週二位姊姊在此無人陪伴,不然,我就一人騎著神鷲先去了。

"輕雲坐得較遠,見寒萼與司徒平絮絮不休,猛想起久聞紫玲谷內有一隻千年神鷲厲害非凡,反正離走還有些時,何不開開眼界?

正要開口去問寒萼,忽然滿室金光,紫玲同了追雲叟一同現身出來。文琪、輕雲慌忙上前拜見,寒萼、司徒平也趕過來行禮。追雲叟哈哈笑道:"正派昌明,正該你們小弟兄姊妹各顯身手的時候,又找我老頭子做甚?"紫玲正要開口,追雲叟道:"你的來意我已盡知,不必再說出了。你們三人正好隨文琪、輕雲同去,替峨眉建立一點功勞,不但於你二人有益,於令堂也有益的,你還顧忌些什麼?餐霞大師接了峨眉掌教飛劍傳書,便依言行事。早知你為人持重,事情又在緊急,此時偏有個討厭的人去尋她,好生不便,特意偷偷給了我一封信,叫我前來開導你姊妹,你不去尋找我也要來的。至於你另外的一件心事,明早你救的那人,她將來自會成全你一番苦心,助你成功正果。至於你妹子寒萼,她願自投羅網,前因註定,就隨她去吧。李、申二女準在明早動身到青螺,你不要太託大,以為你行法快,她二人劍光慢。白眉和尚的神鵰兩翼風雲,頃刻千里,也正不亞於你的獨角神鷲呢。不過現在還早,也註定李、申二女該受一次磨難,你們只須在明早丑時動身,就不至於誤事了。不久峨眉凝碧崖齊道友召集本門及各派劍仙,為小一輩同行謁祖團拜禮,我定前去參與盛會,到時再與你們相見吧。"說罷,滿室金光,眾人慌忙跪送時,已沒了蹤影。

原來紫玲因寶相夫人遺命,凡事均須秉玄真子意旨而行。起初玄真子只命她暫時閉戶潛修,靜候機緣到來,再行出面。及至司徒平到了紫玲谷,紫玲雖然救母心切,勉遵玄真子、優曇大師、追雲叟諸位前輩之命,了此一段前因,總覺多年苦修同自己一向心願,不甘就此捨棄。後來體察司徒平固是心地純厚光明,又經立下重誓,仍恐一個把握不住,墮入情網,萬分焦急。只好冒險神遊東海,去見母親真靈。難為紫玲,居然能將未成熟的嬰兒邀翔蒼曼,神遊萬里,在寶相夫人滇蛻修真的山洞內闖過子午風雷,母女相見。這時寶相夫人的真靈業已煉得形神堅定,時候一到,避開最後一次天雷之劫,便可飛昇。見女兒到來,又驚又喜。問起近年情形,得知二女承玄真子、優曇大師、追雲叟之助,已與司徒平成了名義的夫婦,益發喜出望外。她在靜中參悟,早算出二女異日俱當歸入峨眉門下,便對紫玲說了。紫玲又說明了來意。寶相夫人再三勸勉,如果前緣註定,倒也無須固執,能為地仙,何嘗不是正果,天仙豈盡人皆能,應當退一步想等語。紫玲無法,那裡不能久待,只得悶悶不樂,叩別回來。她嬰兒成形以後,雖然當時試作神遊,卻從沒走過這般遠路,返神以後,練氣調元了好一會,才到後面尋寒萼。誰知連司徒平俱已不在,大吃一驚。還疑是在崖上閒立,剛飛身上崖,便遇文琪、輕雲隨寒萼、司徒平回來。及至聽完了二人來意,知道母親之意已應,雖然心中高興,總覺棄了這休養生息之地而去,有些戀戀難捨。也知餐霞大師與三仙、二老均稱莫逆,不過叫她姊妹如此遽然出面,也不免與玄真子之言前後不符。還有司徒平這段姻緣,經了寶相夫人勸慰之後,仍是於心不死,急切間又無暇趕到東海去向玄真子請示。猛想起追雲叟近在九華,何不去求他指示一切?當下先同寒萼把谷中略微佈置,應用實物帶在身邊,飛往九華,才行不遠,便遇追雲叟。正要說話,追雲叟好似已知來意,說道:"到你谷中再說吧。"到了谷中,追雲叟不俟發問,將紫玲要問的話完全指示出來。紫玲聽出話中微意,這才大放寬心,一塊石頭落地。起初以為自己有許多寶物,還有母親在日傳授的千里戶庭囊中縮影之法,既然李、申二人要明早才行動身,何必這麼早趕去空等?正好藉此餘閒辦理一些私事。現在聽了追雲叟一番話,不敢怠慢,立刻跑到後面,重將未完各事料理。

雖然出去時間不大,寒萼已等得心煩,便問文琪、輕雲與司徒平道:"我姊姊還是這般慢法,我想騎了神鷲先行一步。這時起程,算計趕到青螺山口,也不過天才黎明,省得為她誤事。哪位願隨我先走,請說一聲。"說罷,用目望著司徒平。文琪、輕雲會意,同聲說道:"姊姊如此熱心,非常感謝。我二人道行淺薄,恐不能乘馭仙禽,就請姊姊同司徒道兄先行,我二人仍煩大師姊攜帶同行吧。"寒萼聞言,笑著點了點頭,嘬口作了聲長嘯。只一轉眼間,從室外走進那隻獨角神鷲。文琪、輕雲尚是初次得見,非常讚羨。寒萼也不問司徒平同意與否,似嗔似笑地說道:"你還不騎上去?"那神鷲也隨著蹲了下來。司徒平知道寒萼性情,雖不以為然,卻不敢強她,只得向文琪、輕雲作別,騎上鷲背。寒萼叫他抓緊神鷲頸上的五色長鬃,隨著也橫坐在鷲背上,挨著司徒平,向文琪、輕雲微笑點首,道一聲:"前途再見,妹子僭先了。"說罷,將手一拍神鷲的背,喊一聲:"起!"文琪、輕雲便見那神鷲緩緩張開比板門還大還長的雙翼,側身盤轉,出了石室。才一出石室,那神鷲豎起尾上長鞭,發出五色光彩,直往谷外飛去。文琪悄對輕雲道:"這神鷲如此神異,不知英瓊坐下仙雕比它如何?"輕雲道:"苦孩兒在許飛娘那裡受了多少年的罪,如今卻遇見這種曠世仙緣。我看紫玲倒淡淡的,寒萼對他就比她姊姊親密多了。適才白師伯說的那話,好似說寒萼將來不易擺脫塵網呢。"

文琪正要還言,紫玲忽然飛身進來,說道:"舍妹近日真是心太野了,一點利害輕重也不知道。我並非故意遲延,實在是長行在即,有多少事須親自料理。也不幫我忙,還丟下二位姊姊不陪,騎著神鷲先走。幸而我們是自家人,不怕二位姊姊笑話。要有外人在此,成何體統?她道基未固,如此輕狂,叫人替她擔心呢。"文琪道:"令妹原是一番熱心,這也難怪。好在姊姊道法神妙,舉步千里,也不是追趕不上的。"紫玲道:"妹子是怕她半途惹事,別的倒沒什麼。妹子只將此谷各室封鎖了一半,還須稍微料理再來,說不得請二位姊姊枯坐一會吧。"文琪道:"妹子等進入寶山,還沒窺見全豹,如果沒有什麼妨礙,隨姊姊同去瞻仰瞻仰如何?"紫玲道:"這更好了。妹子在前引路吧。"說罷,文琪、輕雲隨了紫玲入內,走了一截路,前面都是黑沉沉地看不見什麼東西。輕雲暗想:"前面到處光明,這裡到處漆黑,未免美中不足。"正想到這裡,紫玲已經覺察,笑對文琪、輕雲道:"我們現在經行的地方類似一條甬道,兩旁俱是石室,被妹子收去照夜明珠,又用先母傳的法術封鎖,所以變成漆黑一片了。這也是先母當初一點遺意。這紫玲谷當初不過是一個澗崖底下的一個怪洞,沮洳荒廢,鍾乳懸雷,逼仄處人不能並肩,身不能直立,只有蝙蝠可以潛伏。經她老人家苦心經營,才成為這一個人間福地。石壁多系透明,還嫌不亮,又收羅了許多照夜明珠,千年蝙蝠的雙眼,來點綴成一個不夜靈谷。誠恐身後愚姊妹道力淺薄,守成不住,行時傳了妹子一樣法術:若是萬一有人侵犯,事到危急,只須用法術將前面封鎖,躲入後面,立刻山谷易位,外來的人便難進入一步。萬一再被他看破玄機,只要他走進被封鎖的地方三尺以內,立刻便有水火風雷,無從抵禦。此法名為天高晦明遁,道行稍淺的人遇上,便無幸理。妹子因為長行在即,有一兩樣極重要的先母遺物不能帶走,誠恐知道根底的敵人前來盜取,所以不能不慎重行事。藏那重要遺物之所,須封鎖三次,所以耽誤些時。二位姊姊不曾看見這裡景緻,可惜現在全谷石室已封鎖了十之六七,不便開啟多費時間。室外光景還可看個大概,其餘留待異日重來吧。"說罷,將手往上一揚,立刻發出一道極明亮的紫光。文琪、輕雲隨光到處一看,果然看見到處都是金庭玉柱,美麗光明較前面更勝,只石室門口,光照上去仍是一團漆黑,咕嘟嘟直冒黑氣。

三人一面說,一面走,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後面。黑氣越濃,紫玲的光照到上面,非常微弱暗淡。紫玲也停步不前,說道:"前面便是收藏先母重要遺物之所,不能再前進了。

有勞二位姊姊稍待,等妹子行完了法,就可動身了。"說罷,跪了下來,將長髮散開,眼含珠淚,先祝告了一番。站起身來,口中唸唸有詞,不住在地下旋轉。一會又兩手據地倒立起來,轉走越急。似這樣顛倒盤行了好幾次,倏地跳起身來,兩手往前一揚,手上發出紫巍巍兩道光華,照在黑氣上面。然後將口一張,噴出一團紅光,射到前面黑氣之中。隱隱聽得風聲呼呼,火聲熊熊,雷聲隆隆,與波濤激盪之聲響成一片。紫玲重又跪叩一番,起來笑對文琪、輕雲道:"左道小技,好叫二位姊姊見笑。如今妹子諸事已畢,只須沿路將未封鎖之處封鎖一下,就可去追上我妹子同行了。"說罷,便陪著文琪、輕雲往外走,一面又用法術將前面封鎖。走到洞內廣場,用手一張,谷頂幾十顆閃耀的明星如雨點下墜般,紛紛墜入紫玲長袖之中。才走到谷外,收了齊霞兒的紫雲障,一同升到崖頂。紫玲道:"寒谷無人看守,還須借重霞姑紫雲障一用呢。"說罷,口中唸唸有詞,先用法術封了谷口。然後將紫雲障放起,一片淡煙輕絹般東西隨手飛揚,籠在谷上。然後攏起長髮,請文琪、輕雲閉目站好,約有半盞茶時,只聽紫玲喊一聲:"走吧!"文琪、輕雲便覺眼前漆黑,身子站在一個柔軟如棉的東西上面,懸起空中。走過個把時辰,忽然覺得身子落下。睜眼一看,正站在一個孤峰上面,滿天繁星,天還未亮。

輕雲正想:"難道這麼快就到了青螺山麼?"忽聽紫玲道:"寒妹又多管閒事,二位姊姊在此稍候,容妹子去將她喚來同行。"說罷,飛身往峰下而去。文琪、輕雲順著紫玲去處往前面一看,原來這裡四山環抱,只中間有一片平原,依稀看出平原當中還有幾點香火,好似有幾個人聚集在那裡交頭接耳。紫玲一到,先放出一片紫光,將場中景物照覽無遺。正要細看是否有寒萼、司徒平在內,忽見紫玲大聲招呼,請她二人下去。二人借劍光飛下峰頂,近前一看,平原當中搭著一個高臺,臺上擺了一座香案,立著無數各式各樣的長幡,已倒了一大片,八支粗如兒臂的大蜡業已熄滅,只剩當中爐內香火餘燼。臺前還立著九個柏木樁子,樁上綁著七具破了腹的屍首。寒萼、司徒平連那神鷲俱站在那裡說話。寒萼身旁站定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拉著寒萼的手直哭。離她身前不遠,倒著一個披頭散髮的道人屍首。紫玲好似在埋怨寒萼,寒萼只是微笑不答。只聽紫玲道:"你還嫌我慢呢。你走得早,卻在半路上多管閒事。既管,又沒法善後,偏來累我。現在時候業已不早,救人當然必須救徹,這女孩的兄弟在哪裡呢?還不領我快去,尋出來好早些動身。虧你年紀不小啦,你既有本領將妖道除去,就不會尋到妖道巢穴,將小孩救出來麼?"說到這裡,寒萼一面叫司徒平把那女孩子抱著前行,一面答道:"我同平哥斬了妖道,本要就去救那小孩,因為我既在途中耽誤了這麼多時候,算計神鷲飛得多快也要落後。知道你動身時必要跟蹤尋我二人,這裡既是必由之路,一定能在空中看見,將我和平哥帶走。據我救下這小姑娘說,那妖道住的地方在那邊峰後一個石洞之內,非常隱秘。我們如去救那小孩,你一定在路上尋不見我。正在躊躇不決,你就到了,並非我存心延挨。"文琪、輕雲見她姊妹二人一路拌嘴,一路往前走,便也隨在她們身後。

那女孩原是妖道綁在柏木樁上要殺了來煉妖法,被寒萼、司徒平趕來救下的,年才十二歲。受了這一番大驚恐,竟絲毫也不害怕。一面指引去路,一面和司徒平談著,有問必答,口齒十分聰明伶俐。寒萼越覺她可愛,又從司徒平手上要過來抱著同走。一會工夫,便到了那崖洞,裡面燈燭輝煌,一樣豎著許多長幡。紫玲上前將幡拔倒。尋到後洞,有兩個十七八歲的道童正在說話。一個道:"適才主燈忽然滅了,不要是師父出了事吧?"一個道:"師父也真會造孽,每年端午節前,總要害死這許多人。我們雖說是他的徒弟,看著都不忍心,虧他如何下手?"另一個答道:"誰說不是?就拿我們兩人說,起初還不是被他拐來,要殺了祭旗的麼?不過遇見好心人說情罷了。"

正說著,忽見紫玲等人進來,大的一個剛問作什麼的,紫玲不願再延誤時候,喝問道:

"你師父作孽多端,已被我們殺了,與世人除害。如今這小姑娘的兄弟,妖道將他藏在何處?急速獻出,免得隨你們妖道師父同歸於盡。"這兩個道童聞言,慌忙下跪道:"我等俱是好人家子弟,被我師父拐來,本要殺害,遇見有人講情,才收為徒弟。平日只命我兩人服侍做事,害人是師父一人所為,與我等無干。那小孩被師父用法術鎖在那邊石柱上面,我二人只能說出地方,卻無法解救。望乞諸位大仙饒命。"

紫玲見這兩個道童也是骨相清奇,俱非凡品,臉上並無什麼妖氣。暗中雖埋怨寒萼不該多事,但是事已至此,只得先命他二人領到那石柱跟前。只見空空一個石穴,什麼都沒有。

紫玲笑道:"原來是個障眼法兒。"說罷,將手一指,指尖上發出一道紫光,光到處立刻現出石柱。柱旁見有一個八九歲的道童,身上並未加鎖,圍住石柱哭轉不休,口中直喊姊姊,已累得力竭聲嘶了。眾人還未近前,那小女孩已掙脫了寒萼,跑將過去,抱著那男孩哭了起來。紫玲分開他二人,一同抱在手中一看,暗暗讚美。回身向寒萼道:"人是救了,此地是妖人巢穴,難保不有餘黨來往,其勢又不能帶他們同到青螺山。都是你要先走惹出來的事。

"寒萼正要分辯,輕雲搶著說道:"姊姊休怪寒姊。雖說我等有正事在身,如果半途我見此事,也不能不管。這一雙小姊妹質地這樣好法,棄之可惜。我同文姊道力有限,此去青螺,也不過追隨驥尾,從旁虛張聲勢,辦不了什麼大事。莫如由我和文姊一人帶一個同去青螺,對敵時,我二人中分出一個看護他們。但等救了李、申二位,見了齊靈雲姊姊,再想法子安頓如何?"紫玲先本為難,聽了輕雲之言,忽然觸動一件心事,立刻答應,並吩咐立刻動身。那兩個道童,在大家救那幼童時,一個也未想逃脫。這時見眾人要走,反倒慌了手腳,搶著跑過來跪下,哭求道:"我師父雖死,師母追魂娘子倪蘭心比他還要兇狠刻毒,我二人日後落在她的手內,早晚性命難保。平時見他夫婦害人,嚇得心膽皆裂,久已想要逃跑,苦無機會。天幸得遇諸位大仙,望乞救了我二人這條小命,攜帶著一路走吧。"說時二人俱是眼含痛淚,把頭在地下叩得響成一片。起初,紫玲因此去是和敵人交手,勝負難定,比不得是無事時安居谷內,本不願再加一些累贅。後來經輕雲一勸,想起追雲叟行時之言,觸動了心事。暗想:"追雲叟曾說我脫塵魔入道,應在今早救的人身上。但不知是說李、申二人,還是這幾個孩子?且不管他,我今日見人就救,省得錯了機會。"又見這兩個道童雖在妖人門下,聽他們說話,尚未受了妖人薰染,根骨雖比不上適才救的那一雙小姊妹,也還是個中上之資。當真見死不救,任他們小小年紀沉淪妖窟,於心不忍。想到這裡,便不再和大家商量,決定帶了同走。因為時間緊迫,恐怕誤了李、申二人之事,不暇再問這四個孩子姓名來歷,只說一聲:"好吧,反正都是一樣的累贅。"說罷,吩咐那一雙小兄妹連那兩道童止哭起立,請輕雲、文琪和寒萼、司徒平各攜一個,一同走出洞外。命神鷲先行飛走,到青螺後再與眾人相會。大家站穩了以後,紫玲施展了法術,喊一聲:"起!"直往西方飛去。不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3:39

第八十一回 秦紫玲神遊東海 吳文琪喜救南姑

說了半日,寒萼明知紫玲千里戶庭囊中縮影之法比神鷲飛行還快,何以執意要負氣先走,以及遇見妖道等情,尚未說出,待我在百忙中補敘出來。閒話少說,書歸正傳。

原來寒萼年紀雖輕,有些憨氣,可是她幼承家學與紫玲多年苦心教導,道行已非尋常。

無如多秉了一些寶相夫人的遺傳,天性好動。自從遇了司徒平,本來的童心和不知不覺中的深情,在無心中流露出來。她姊妹二人和司徒平一段姻緣,已在玄真子那裡聽過明白開導。

她何嘗不知墜入情網,便要誤卻正果,難於振拔。連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夫婦、追雲叟夫婦,俱是成婚以後出家,以那些人的道行,又各得玄門上乘正宗,中間不知遇見多少曠世仙緣,尚且要多費若干年苦修,立無數量的外功,異日是否能成天仙尚說不定。何況她的心中也是和紫玲抱的一樣心思,只是道心沒有紫玲堅定。既不防患未然,又有點任性,覺著我只和他好,也不過兄妹至好朋友一樣,只要不落情慾,有何妨礙?大不以紫玲對司徒平冷冰冰的態度為然。及至引了文琪、輕雲回到谷中,說到餐霞大師命她姊妹二人去救英瓊、若蘭之事,紫玲同她到後面商量,特意點醒她不可太不顧形跡,與司徒平親密過分。又說:"我因為害怕,才冒險神遊東海,去請示母親。母親真元已固,能夠前知。她說我二人與司徒平前緣註定,凡事要退一步想。可見這段孽緣擺脫不易,避他還來不及,如何反去就他?為了母親將來,我二人當然感他大恩,但是我們異日助他成道,也就可以算回報了。"寒萼卻說:"司徒平人極長厚純正,他已發過重誓,只要我們心正,他決不會起甚麼妄念。既望人家去救母親,又對人家像外人,既顯我們不對,又覺過於杞人憂天。"

紫玲見她執迷不悟,便說:"凡事俱有先機,當慎之於始,不可大意。"便把那日司徒平起誓時,並未提寒萼,只說自己一人,自己將來能否免去這一難關固說不定,她卻可慮極了。同時又激勵寒萼道:"如果你真喜歡他,心不向上,情願墮入情網,不想修成正果,那你到了峨眉後,索性由我作主,擇地涓吉,與你二人合巹。反正你早晚是要誤了自己,這麼一辦,倒可免去我的心事,總算幫了我一個大忙。你看如何?"紫玲這種激將之法,原是手足關心,一番好意。不想寒萼惱羞成怒,起了誤會,以為紫玲先不和她商量,去向母親請示,知道前緣不能避免,故意想出許多話讓自己去應驗,她卻可以安心修成正果。暗想:"你是我姊姊,平日以為你多愛我疼我,一旦遇見利害關頭,就要想法規避。你既說得好,何不你去嫁他,由我去煉修呢?我反正有我的準主意,我只不失身,偏和他親熱給你看,叫你後來看看我到底有沒有把握。"當下先不和紫玲說出自己的心事,答道:"姊姊好意,妹子心感。要我成全姊姊也可以,但是還無須乎這麼急,但等妹子真個墮入情魔,再照姊姊話辦,也還不遲。萬一妹子能邀母親的默佑,姊姊關愛,平哥的自重,竟和姊姊一樣,始終只作名義上的夫婦,豈不是更妙嗎?"說罷,抿嘴笑了笑,轉身就走。紫玲見勸她不轉,嘆了一口氣,便去尋追雲叟。寒萼在前面越想越有氣,不過細想紫玲的話雖然過慮,也不是沒有道理。正想將司徒平叫出,先試探他一下,卻值追雲叟到來。又聽追雲叟行時之言,彷彿說紫玲可以免卻這段情魔,自己卻不能倖免,又氣又害怕,決意和司徒平細談一下。文琪、輕雲在座,二人同出無詞可借,後來才故意埋怨紫玲耽延,要和司徒平先走。

二人坐上神鷲,飛出去有千多里路,星光下隱隱看見前面有座高峰,便對司徒平道:"我雖知青螺偏在西北,並未去過,行時匆忙,也忘了問。前面有一座高峰,只好落下歇息一會,等姊姊趕來,還是一同去吧。"那神鷲兩翼遊遍八荒,慢說有名的青螺,寒萼原是哄他下來談她心事。司徒平哪裡知道,只覺她稚氣可笑。未及答言,神鷲業已到了高峰上面飛落下來。司徒平道:"都是寒姊要搶著先走,白招大姊不快,如今還是得等大姊來同走。要是她走差了路,遇不上,我們再從後面趕去,豈不想快倒慢了麼?"寒萼嬌嗔道:"你敢埋怨我麼?你當我真是呆姑娘?實對你說,適才我和姊姊為你吵了一次嘴。我這人心急,心中有多少話想對你說,才藉故把你引到此地。我算計姊姊動身還得一個多時辰,我們正好勻出時間來談談要緊的話。忘了問青螺的路,那是哄你的。就算我不認得,神鷲它得道千年,哪裡沒有去過,還怕迷失嗎?姊姊用的法術叫作千里戶庭囊中縮影,是我外祖父雪雪老人在琅嬛天府管理天書秘籍偷偷學來,傳與我母親,我母親又傳給了紅花姥姥和我姊姊。要用它動身,真是再快沒有。她決不放心我們二人單走,定沿路留神,等片刻我們再放神鷲到空中去等候,決不至於錯過的。你莫要打岔,我們談正經的吧。"司徒平聽紫玲姊妹為他口角,必然因為二人私自出谷,好生過意不去,急於要知究竟,便催寒萼快說。

寒萼才說了一句"姊姊今晚叫我到後面去",神鷲忽然輕輕走過來,用口銜著寒萼衣袖往後一扯。寒萼剛要回身去看,猛覺一陣陰風過去,腥風撲鼻,忙叫司徒平留神。司徒平也已覺察,二人同往峰下一看,不由又驚又怒。原來這座高峰正當甫面二人來的路,非常險峻陡峭。上來時只顧說話,先尋了一塊石頭坐下,轉背朝著前面,又有峰頭擋著視線,不曾留神到峰下面去。這時被神鷲用嘴一拉寒萼的襟袖,同時又起一陣腥風,二人才同時往峰下看去。只見下面是一塊盆地平原,四面都是峰巒圍繞。平原當中搭起一個沒有篷的高臺,臺上設著香案,案當中供著一個葫蘆。案上點著一雙粗如兒臂的綠蠟,陰森森地發出綠光。滿臺豎著大小長短各式各樣的幡。臺前一排豎著大小十根柏木樁,上面綁著十來個老少男女。臺上香案前站著一個妖道,裝束非常奇異,披頭散髮,赤著雙足。暗淡的燭光下面,越顯得相貌猙獰。這時腥風已息,那妖道右手持著一柄長劍,上面刺著一個人心,口中喃喃唸咒,後來越念越急,忽然大喝一聲。臺前柏木樁上綁著的人,有一個竟自行脫綁飛上神臺,張著兩手朝妖道撲去,好似十分倔強。妖道忙將令牌連擊,將劍朝那人一指,劍尖上發出一道綠焰,直朝那人捲去,那人便化成一溜黑煙,哧溜鑽入案上葫蘆之中去了。寒萼再看臺前柏木樁上綁著的人仍然未動,木樁並無一個空的,才知化成黑煙鑽進葫蘆內的是死者的魂靈,樁上綁的卻是那人屍首。不由心中大怒,這時那妖道劍尖上人心已不知去向,卻刺著一道符籙。

二次走向案前,口中仍還唸誦咒語,將劍朝著前面一指,立刻鬼聲啾啾。一陣腥風過處,劍上又發出一道綠焰,直照到臺前一個矮小的木樁上面。寒萼仙根慧目,早看見那小柏木樁上綁的是個年幼女孩子,看去相貌頗為俊秀,好似在那裡大罵。眼看那道綠焰忽然起了一陣火花,火花中飛起一柄三稜小劍,慢騰騰向那女孩飛去。妖道好似借那火光,先尋找那女孩什麼穴道,劍並不就往下刺。寒萼、司徒平俱是義膽俠肝,哪裡容得妖道這般慘毒,早不約而同地一個放起飛劍,一個脫手一團紅光,朝那妖道飛去。司徒平先動手,劍光在前,寒萼紅光在後。

那妖道名喚朱洪,當初原是五臺派混元老祖的得意門徒,平素倚仗法術,無惡不作。盜了混元老祖一部天書和一個護身之寶,逃到這四門山地底洞中潛藏。混元老祖也曾到處尋訪他的蹤跡,還未尋著,正趕上峨眉鬥劍,混元老祖兵解,他益發沒了顧忌。又勾搭上一個姓倪的妖婦,一同修煉妖法。他因正派既同他邪正不併立,五臺、華山派又因他盜去混元老祖的護身之寶,以致混元老祖慘敗身死,恨他入骨,所以他友伴極少,只夫妻兩個同惡相濟。

近年被他照天書上所傳的妖法,煉了個六六真元葫蘆。這葫蘆應用三十六個有根基的童男童女的陰魂修煉。這三十六個有根基的童男童女並不難於尋找,所難者,這三十六個人須分五陽十二生肖,十二個為主,二十四個為賓。主要的十二個還要照年齡日月時辰分出長男、中男、少男,長女、中女、少女。祭煉的日子還要與這主要的十二個的生命八字相合。尤其難的是少男、少女限定十二歲,中男、中女限定是二十四歲,長男、長女限定是三十六歲。既要生肖對,又要年齡符,還要與祭煉的日時相生,差一點便不行。所以每年只能煉一次,共用三雙男女,一正兩副。這妖道還嫌妖法不厲害,每次除正副三雙男女外,另外還取三個生魂加上。最末一次,再取一個稟賦極厚、生俱仙根的童男作為全魂之主,與妖道自己元神合一。這種妖法六六相生,深合先天造化,陰陽兩極迭為消長,共用陰魂四十九個,加上本人真陽,暗符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在各派妖法當中,厲害狠毒,無與倫比。當初混元老祖原想煉這種妖法,與正派為敵。到底他雖怙惡,縱容門下,終究不失為修道之士,總覺無辜戕害許多厚根男女,已太狠毒,上幹天相;二則煉起來稍一時辰不準,設備不全,不但白費心力,還要身敗名裂:故遲疑了多年未煉。及至頭次在峨眉慘敗,動了真火,不顧利害,正要起始祭煉,便被朱洪連他煉了多年護身之寶太乙五煙羅都一齊盜走。朱洪知道此法厲害非常,正邪兩派中人知道,都不容他修煉,隱忍多年。直至混元老祖兵解,他潛藏的地方又在山的洞底,不易為人覺察,他見漸漸無人注意到他,一面命他妖妻在洞底另煉一種妖法,一面決定開煉。因為煉這葫蘆一年之中只有一天,還必須在露天之下搭臺祭煉,他便在本山另闢了一座石洞。頭一次去尋找童男童女極為湊巧,被他順順當當地煉成。到第二次,還富餘了兩個童男。本想下手,遇見他一個絕無僅有的朋友勸阻說:"你既打算合大衍五十之數,多殺反而不宜,何不擇兩個較好的留下做徒弟呢?"他才將這兩個多出來的童男留下,便是紫玲等救走的兩個道童。

這回是第三次,算出祭煉的日子眼看為日不多,只尋著了八個童男女,缺少一名少女,煉不成功。倘若過了這天,不但這八個童男女到第二年全不合用,連前功俱要盡棄,急得四處找尋。也是合該他惡貫滿盈,事也真巧,竟有送上門的買賣。在期前三天,他走到城市上,用他的老法子,借算命為由,尋找他等用的童女,算了多少家都不對。無意中走到鄉下官道上,看見一輛扶樞回籍的官眷車上,坐著一雙粉裝玉琢的童男女。他便毛遂自薦,假說那一雙男女有難,情願替他們算命,想法禳災。這家官眷姓章,是一個側室,因為主人病故在任上,只用一個老家人,帶了已故正室所生的一男一女扶樞回籍。婦人家有甚見識,又加長途心煩,再見道人不要錢替小孩算命,那裡又是打尖之所,樂得藉此歇息。朱洪一算這兩個小孩的命,不但女的合今年之用,男的還正合最後時之用。再一看那兩個小孩的根骨,竟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厚根的童男女,不由心中大喜。故意恐嚇了幾句,說這兩個小孩主於今晚就有災禍,只有給他帶走出家可以解免。那官眷自然是不答應。尤其是那兩個小孩聽說要將他兄妹帶走,更是氣得張開小口就罵。隨行的家人還說他妖言惑眾,要將他送官治罪。朱洪說了一聲:"你們不要後悔。"揚長而去,卻暗跟隨在他們車後。走出去有二三十里地,使妖法颳起一陣陰風,將這兩個小孩盜到山中洞內。這兩個孩子聰明非凡,一絲也不害怕,第三日早起,竟想穩住了妖道逃走。逃未逃成,又被朱洪追了回來,將洞封閉,命那兩道童看守。自己跑往地底洞內,去提取那八個童男女,準備晚間行法祭煉。

這兩個孩子,女的是姊姊,名喚甫姑;男的只有乳名,叫虎兒。那兩個道童也是好人家子弟,一名於建,一名楊成志,平素極恨師父害人,自己是虎口餘生,對他兄妹也同病相憐。便對他兄妹說朱洪如何狠毒,以及用他們祭煉法寶,命在旦夕等語。這小姊弟一聽大哭,便求他們相救。於建道:"我們日與虎狼同處,他又不曾教過我們法術,如何能救你們呢?

你兄弟還有一年可活,你卻今晚就完了。"南姑雖是幼女,頗有膽識,聞言低頭想了一想道:"既然如此,也是命中註定,由他去吧。"立刻止住悲聲,反勸他兄弟不要哭。一面用話去套於、楊二道童,打聽妖道身旁可有什麼最厲害的法寶。問出朱洪平日自稱本領高強,又有隨身帶的一樣護身之寶,什麼人都不怕,不過總是不願叫外人看破他的行藏。兩次祭煉葫蘆時,總是用一面小幡,一經他念誦咒語,展動起來,立刻便有一層厚的黑霧將法臺遮蓋,所以每次行法,從沒被人看破過。於、楊二道童原不知此幡妙用,也是在平日無意中聽朱洪向他妻子說的。南姑便問幡在哪裡。於建說:"這幡原本藏在地下石洞師母那裡,因為今晚就要行法,現在已請出來,供在那邊桌上。"南姑順著於建手指處一看,果然那旁供桌上面豎著一面白綾子做的不到二尺長的小幡,上面紅紅綠綠畫著許多符籙。故意仍和兩個道童說話,漸漸往那桌子挨近,一個冷不防搶上去,將幡拿在手裡,便撕扯起來。於、楊二道童因見章氏姊弟聰明秀麗,無端落在妖道手中,命在旦夕,想起前情,不禁起了同在窮途之感。

無奈自己力薄,坐視其死而不能救,惺惺相惜,未免又動了哀憐。雖說奉命看守,知道洞門已閉,章氏姊弟比自己還要文弱,更不愁他們會逃走。彼此再一作長談,心中只在替他姊弟二人著急,哪裡還防到有什麼異圖。及至師父的幡被人搶去要撕,知道這個關係非同小可,嚇得面無人色,上來就搶。一面是師父兇惡,自己奉命防守,責任攸關;一面是情知必死,難逃活命,樂得把仇人法寶毀一樣是一樣。偏偏那幡竟非常結實,怎麼撕扯也難損壞,三人在地下扭作一團。他的兄弟同仇敵愾,見姊姊和兩個道童在地上打滾,拼命去撕那幡,便也上來相助。於、楊二道童雖然長了兩歲,又是男孩,力氣較大,怎奈一人拼命,萬夫難當,兀自奪不過來。

於、楊二道童和章氏姊弟正撕扯作一團,扭結不開,忽然一陣陰風過處,耳旁一聲大喝道:"膽大業障!難道還想逃麼?"四人抬頭,見是妖道領了那八個童男女進來,俱都大吃一驚。朱洪見四人在地上扭結打滾,還疑為章氏姊弟又想逃走,被於、楊兩道童攔阻爭打起來。及至一聲斷喝過處,於、楊二道童放了章氏姊弟站起,才看見女孩兩手抱緊他心愛的法寶,幡的一頭正夾在女孩胯下。他並不知這女孩經期已近,連日急怒驚嚇,又用了這一會猛力,發動天癸,幡上面沾了童女元陰,無心中破了他的妖法,今晚行法就要妖術不靈,黑霧祭不起來,被人看破,身首異處呢。當下他只罵了於、楊二道童一聲"無用的東西",上前將幡奪過,擎在手中。正值時辰快到,知道這幡多年祭煉,決非一兩個孩童所能撕扯,並未在意。只罵了幾句,吩咐兩道童看守石洞,不準外出。當下擒了南姑,將虎兒用法術鎖禁在石柱上,引了那八個童男女出洞往臺前走去。除南姑因朱洪見她生具仙根仙骨,打算用她元魂作元陰之長,沒有用法禁制外,其餘八人俱被邪術迷了本性,如醉如痴地隨在朱洪身後。

到了法臺,各按部位,將九個童男女捆綁在臺前柏木樁上。上臺先焚了鎮壇符籙,將適才小幡展動,唸誦咒語,才覺出他最心愛的黑神幡已失了效用,不由又驚又怒。連忙仔細查看,才看出幡頭上沾了兩三點淡紅顏色。猛想起適才那女孩撕這幡時,曾將幡夾在胯下,定是被那女子天癸所汙。想不到這女子年紀輕輕,竟這樣機智心狠,自己一時未留心,把多年祭煉心血毀於一旦。自己煉這種葫蘆,又為天地鬼神所同嫉,全仗這妖幡放出來的濃霧遮蓋法臺,好掩過往能人耳目。明知這法煉起來要好幾個時辰,失了掩護危險非常,但是時辰已到,如果不即動手煉祭,就要前功盡棄。女孩反正得死,倒也不去說她。最可恨的是兩個道童不加防範,壞了自己異寶。氣得朱洪咬牙切齒,想了一想,總不願就此甘休。只得冒險小心行法,等祭煉完畢,再要這兩個小畜生的性命,以消心中惡氣。想到這裡,勉強凝神靜氣,走到臺前,用三元劍挑起符籙,唸誦咒語,由劍尖火花中飛起一柄三稜小劍,依次將長男、長女、中男、中女、少男、少女六顆心魂先行取到,收入葫蘆。這次是用少女作元神,便將其餘副身一男一女的心魂也都取到。最後才輪到南姑頭上。

南姑本是清醒地綁在那裡,口中罵聲不絕。因為她綁在柱上一直掙扎,心脈跳動不停,元神又十分凝固,不易收攝,比較費事。朱洪見今晚雖然失了妖幡,且喜並無人前來破壞,十分順手,好生得意。眼看只剩最後這個小女孩的心魂,取到手中便可大功告成。正待行法,看準那女孩的心房下手,忽然眼前一亮,一道劍光從天而降。知道有人破壞,顧不得再取那女孩心魂,將手中劍往上一指,那柄三稜小劍帶著一溜火光,正好將敵人飛劍迎住。猛聽一陣爆音,一團紅光如雷轟電掣而來,大吃一驚。看不出來人是什麼路數,不敢冒昧抵擋。

一面迎敵那柄飛劍,忙將身往旁一閃,從懷中取出混元老祖護身鎮洞之寶太乙五煙羅祭起,立刻便有五道彩色雲煙,滿想連臺連身護住。誰知慢了些兒,紅光照處,發出殷殷雷聲,把臺上十多面主幡紛紛震倒。接著又是喀嚓一聲,葫蘆裂成兩半,裡面陰魂化作十數道黑煙四散。還算大乙五煙羅飛上去接著那團紅光,未容打近身來。朱洪驚魂乍定,見自己千方百計,費盡心血,還差二三年就要煉成的厲害法寶壞於一旦,又是痛惜,又是忿恨。這時寒萼、司徒平業已飛身下來。寒萼見妖道那口小劍靈活異常,司徒平的飛劍竟有些抵敵不住;寶相夫人真元所煉的金丹,又被妖道放起五彩煙托住,不得下去。便放出彩霓練,去雙敵妖道飛劍,也只幫司徒平敵個平手,一時還不能將那口小劍裹住,不由暗自驚異。便對司徒平道:

"想不到這妖道還這般難對付。你先小心迎敵,我去去就來。"司徒平聞言,點了點頭。寒萼自行走去。不提。

朱洪先以為敵人定是一個厲害人物,及至對敵了一會,用目仔細往敵人來路看時,先見對面峰頭上飛下兩條黑影。等到近前一看,卻只是一個英俊少年,指揮著一道劍光和一道彩光,和自己的三元劍絞作一團,漸漸往身前走來。不由怒上加怒,破口大罵道:"何方業障,暗破真人大法,管教你死無葬身之地!"說罷,口中唸唸有詞,立刻陰風四起,血腥撲鼻。司徒平猛覺一陣頭暈眼花。寒萼忽然飛身回來,嬌叱道:"左道妖法,也敢在此賣弄!"

說罷,手揚處,紫巍巍一道光華照將過去,陰風頓止。司徒平立刻神志一清。朱洪忽見對面又飛來一個女子,一到便破了他的妖法,知道不妙。他原有幾樣厲害法寶,因為煉葫蘆,不便都帶在身上,俱交在妻子手中,想不到遇見勁敵破了他的妖法。不到天亮以後,他妻子不會出來,不知敵人深淺,哪敢大意。又見那口三元劍支持時久,已被敵人放出來的那道像紅霓一樣的彩光纏住,光芒銳減,愈加大驚,急切間又收不回來。知道再耽延下去,這口心愛的寶劍一樣也要毀在敵人手內,好不可惜。果然又過片刻光景,那女子忽然一聲嬌叱,手揚處,那道紫光又放將出來,射入劍光叢中。眼看自己那口三元劍只震得一震,便被那道彩霓緊緊裹住,發出火焰燃燒起來。又過片刻,劍上光華消失,變成一塊頑鐵,墜落在下面山石上,鏘的一聲。恨得朱洪牙都咬碎,無可奈何,知道敵人厲害,再用別的法術,也是徒勞無功。只得且仗太乙五煙羅護體捱到天亮,等救兵出來,再作報仇打算。此時敵人的飛劍紫光同那道彩霓破了三元劍後,幾次往妖道頭上飛來,俱被五道彩煙阻隔,不得近前。

朱洪正覺自己寶貝厲害,忽聽頭上一聲類似鶴鳴的怪叫,煙光影裡,只見一片黑影隱隱現出兩點金光,當頭壓下,眼看離頭頂不遠,被那五道彩煙往上一衝,衝了上去。接連好幾次。寒萼起初原想叫司徒平在前面去分妖道的神,自己駕了神鷲繞向妖道身後,用神鷲鋼爪抓去妖道的護身法寶。才飛身到了峰頂,見神鷲站在峰角,睜著一雙金睛注視下面。正要騎了上去,忽見下面妖道施展妖法,恐司徒平吃虧,重又飛回。及至破了敵人飛劍,眾寶齊施,仍然沒有效果。正要喊神鷲上陣,神鷲想是在上面等得不耐煩,竟不待主人吩咐,往妖道頂上飛撲,誰知接連飛撲三次,依然無效。寒萼又將幾樣法寶連司徒平飛劍,上中下分幾面一齊向妖道進攻。那大乙五煙羅真也神妙,無論寒萼、司徒平法寶從哪裡飛來,都有五道彩煙隔住,不得近身。寒萼正在心焦,猛生一計,悄悄拉了司徒平一下,大聲說道:"大膽妖孽,且容你多活幾天,我們還有要事,回來再取你的狗命吧!"說罷,將放出去的法寶、飛劍招呼,一齊收回,同了司徒平往空便走。寒萼原是欲擒先縱,等妖道收了護身法寶,再命神鷲暗中飛下去將他抓死。誰知二人身子剛起在空中,忽然一道金光從後面照來。疑是妖道又弄什麼玄虛,連忙回身一看,猛見一道金光從天而降,金光中現出一隻丈許方圓的大手抓向妖道頭上。眼看那五道彩煙飛入金光手中,接著便聽一聲慘叫,那道金光如同電閃一般不見蹤跡。法臺兩支粗如兒臂的大蜡業已熄滅,星光滿天,靜悄悄的,只剩夜風吹在樹枝上沙沙作響。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4:09

第八十二回 情重故人 玉羅剎洩機玄冰谷 仇同敵愾 女殃神先探青螺峪

寒萼、司徒平二人猶自驚疑,耳聽一個婦人說道:"大乙五煙羅乃混元老祖之物,被妖道偷來,藉以為惡。你二人辛苦半夜,本該送與你們,不過老身此時尚有用它之處。妖道已被我飛劍所斬,此寶暫借老身一用,異日東海相見,再行歸還。下面尚有人待爾姊妹相救,快查看吧。"說罷,聲音寂然。寒萼知道暗中出了能人,急忙放出紫光,飛身往空中觀看,哪裡有半個人影。招呼了兩聲"上仙留名",不見答應,只得下來。走到柏木樁上一看,妖道業已被人斬成兩截。九個木樁空著一個,那七個業己死去,僅剩屍身綁在上面。只那女孩不曾死,見二人近前,不住口喚"大仙救命"。寒萼近前將她解救下來。那女孩跪在地下,叩謝了救命之恩。一面哭訴經過,說她還有個兄弟虎兒被困在妖道洞內,務求大仙開惻隱之恩,救她兄弟一命。寒萼見南姑在這九死一生之際應對從容,神志一絲不亂,知道是個有根器的幼女,十分愛憐。問了姓名之後,一聽洞中有兩個小道童,妖道並無餘黨,恐怕走開和紫玲相左,便想等紫玲來了再去援救。正和那女孩問長問短,紫玲帶了文琪、輕雲隨後動身,還以為寒萼早走多時,一定還在前面,不想在空中看見神鷲飛翔,才跟蹤下來,險些錯過。

當下四人會合之後,直往青螺山進發。雖然紫玲法術靈異,因為寒萼救人,在途中耽誤些時,等到趕到川邊,業已大亮。只見群山綿亙,崗嶺起伏,糾纓盤鬱,積雪不消,雄偉磅礴,氣象萬千,與南中名山又是不同。行了片刻,紫玲收了法術,忙請女空空吳文琪與苦孩兒司徒平看護章氏姊弟與於、楊二人,自己同了寒萼、輕雲去救英瓊、若蘭。輕雲偶問紫玲道:"前面就是青螺麼?"紫玲聞言大驚,答道:"這裡是大烏拉山的側峰,難道姊姊也和妹子一樣,此地尚是初來麼?吳姊姊呢?"輕雲道:"她也不知道,僅從家師口中得知青螺在川邊,來時匆忙,未及細問。起初見寒萼姊姊搶著要先走,姊姊又是胸有成竹,以為一定知道。不想彼此都錯認作是識途老馬,這可怎麼好呢?"紫玲道:"妹子青螺雖未來過,先前卻隨家母到過川邊,知道青螺伏處萬山深谷之中,離康定雪山不遠,在大烏拉山的西北。

心想照我們這種走法,趕到烏拉天還未亮,正可停下來商量,分二人去迎接李、申二位姊姊,由二位姊姊中再分出一位領了餘下二人去探青螺。如果能在李、申二位姊姊未被困時遇上,將她們接了下來,豈不省事?誰知舍妹會在半途中惹事,耽誤些時。彼時妹子就想問明二位姊姊路徑,直接趕赴青螺,一則時間太已匆迫,二則此去尚不知敵人虛實深淺,又帶了這四個孩子,還是到了大烏拉下來安頓好了再去,比較穩妥。現在既是大家都不認路,天已不早,事不宜遲,請姊姊帶了舍妹做一路,妹子一人做一路,分頭往西北方尋找吧。"說罷,三人也無暇再談,輕雲、寒萼先雙雙飛起。

紫玲自比她二人神速,腳一頓處,排雲馭氣直升高空,順著大烏拉山西北方留神往下一看,竟是山連山,山套山,如龍蛇盤糾,婉蜒不斷,望過去何止千百餘里。雖在端陽藻夏之際,因為俱是高寒雪山,除了山頂亙古不融的積雪外,寸草不生,漫說人影,連個鳥獸都看不見。紫玲救人心急,飛行迅速,不消片刻,已飛過了三數百里。正在心中煩躁,忽然看見西北角上湧起一座大山,形勢非常險峻,也不知是青螺不是。正在心中盤算,已飛到了近山一座高峰上。猛低頭往下一看,峰右側不遠現出一片平地,大道旁邊有一座大廟,廟側還有樹木人家,只不見一個人影。剛想停雲下去打聽,猛聽一聲雕鳴,從左側峰下面飛起一隻渾身全黑的大雕,兩隻眼睛金光四射,展開兩片比板門還大的雙翼,乘風橫雲,捷如閃電一般,正朝紫玲腳下飛過,投往東南一座高峰後面落了下去。飛過時吃那雕兩翼的風力,竟把紫玲腳下蕩了兩蕩。暗想:"這隻雕決非凡品,不知比神鷲道力如何?"正想間,忽然心中一動,猛想起久聞李英瓊得了白眉和尚座下雕,這雕適才飛得那樣快法,又不住地回顧,莫非是李、申二人就在下邊被困,神鵰抵敵不過,逃出來去請救麼?想到這裡,決定先趕到峰那邊去看個動靜再說。這峰原本群山環抱,凌雲拔起,非常之高。紫玲剛剛飛上了峰頂,只見下面景物清幽,雜花野樹,滿山滿崖都是。深谷內黃塵漠漠,紅霧漫漫,圍繞著一片五六畝方圓的地方。紅霧中隱隱看見一道紫光,像神龍捲須一般不住夭矯飛舞。這時日光已漸漸升起,黃塵以外卻是許多奇花異草,浴著晨霧朝曦迎風搖曳,依舊清明。知是有人賣弄妖法,正要酌量如何下手。忽聽對面兩聲嬌叱,一道劍光,一團紅光,直往自己站的峰腰中飛來。

紫玲抬頭一看,正是寒萼、輕雲二人站在對面山崖上。寒萼也看見紫玲站在這邊峰頂,高聲說道:"姊姊休要放走了你腳底下牢洞內的妖僧!"言還未了,紫玲站的半峰腰上已飛出一條似龍非龍的東西,與寒萼、輕雲放出來的紅光、飛劍迎個正著。

紫玲心中正埋怨寒萼又是性急不曉事,此來救助李、申二人最為要緊,如今尚未察出下落,冒昧與人動手,若果下面紅霧黃塵之中困的不是李、申二人,豈不又要誤事?但是事已至此,敵人發出來的法寶連寶相夫人煉的金丹至寶都能支持,可見是個勁敵,怎好袖手旁觀。當下不敢怠慢,先將自己父親遺留極樂真人所賜的顛倒八門鎮仙旗取出,按部位放起,以防敵人逃逸。飛身到了對面一看,半峰腰上有一個一人多高的石洞,洞前是一塊平伸出去的岩石,上面坐著一個豹頭環眼、軀鼻闊口的蠻僧,穿著一件烈火袈裟,赤著一雙腿腳,手中捧著一個金缽盂,面前有一座香爐,裡面插了三支大香,長有三尺,端端正正合掌坐在那裡。紫玲剛要張口問話,忽聽一陣風聲,雕鳴響亮。抬頭一看,正是適才所見那隻金眼黑雕飛回。雕背上影綽綽好似坐著三個人,漸近漸真,那雕也飛往紫玲等站立的所在落下,雕背上的人業已飛身跳下。原來是一男二女,俱都是仙風道骨。紫玲、寒萼等因一面要對付妖僧,未及看真。來的三人中有一個年紀較長的女子早首先說道:"想不到輕雲妹子也在這裡。英瓊妹子定是失陷在下面,適才神鵰朝我哀鳴,我三人才得知道。這兩位姊姊定非外人,我等救了英瓊再行見禮吧。"言還未了,那年歲較幼的一個早取出一面鏡子,一出手便有百十丈金光,直往下面黃塵紅霧中照去。不想那妖法十分厲害,金光雖然將黃塵消滅,那紅霧依舊不減,反像剛出鍋的蒸氣一般直往上面湧來。紫玲已聽出李英瓊困在下面。看來人形狀言談,想必有齊靈雲姊弟在內。勢在緊迫,忙喊:"妖霧厲害,諸位姊姊後退一步,待妹子親身下去,將李、申二位姊姊救出。"隨說,手中取出一面小幡一晃,蹤跡不見。不到一會,眾人面前忽然多出兩個女子。這來的一男二女,正是靈雲姊弟與女神童朱文。救上來的正是英瓊、若蘭,業已中了妖法,昏迷不醒。

原來靈雲等自從接了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的飛劍傳書,先數日動身趕到青螺附近一座山中落下,金蟬便叫神鵰回去。朱文道:"瓊妹又不等著騎,我們暫時借它一用多好,何必這麼早就忙著打發回去呢?"金蟬趁靈雲未在意,悄對朱文使了個眼色,說道:"我們大家都在凝碧崖洞天福地相聚得多熱鬧自在,偏這回教祖單叫我們幾個來,姊姊做事又太持重,李、申二位姊姊再三求著要來,都執意不允。如今撇下他們在凝碧崖豈不煩悶?原說神鵰將我等送到就放回去。瓊姊把這雕視若性命,來時又未言明,還是讓它飛回去,給崖中諸位解解悶的為是。"朱文已明白他的用意,抿嘴笑道:"如此說來,倒顯出我有點自私之心了。"金蟬方要答言,靈雲道:"文妹、蟬弟不要再談閒話。雖說離端陽還有數日,時間暇豫,青螺魔宮我等並未來過。聞說青螺伏處萬山深谷之中,不易找尋,這還不難;只有敵人方面能人甚多,我們不知虛實深淺,須得先去探查一番才是。這裡到處都是亙古不化的積雪,寸草不生,雖說我們不怕高寒,到底無趣。我在成都曾聽玉清大師說,她有一個昔年同門女道士女殃神鄭八姑,如今已改邪歸正,只為性情高傲,不願附入各派,單獨在這山腰中石洞內隱居,與玉清師太情逾骨肉,淵源甚深,倘將來有事滇西,儘可前去請教盤桓。玉清師太原是一句隨意閒活,我留神問明瞭路徑同進見之法,不想今日倒用得著了。"金蟬道:"既有這樣有本領的高人,我們還不快去拜見,只管呆在這裡作甚?"靈雲道:"你先不要忙,待認明瞭方向再說。"說罷,先看了看山勢的位置向背,帶了金蟬、朱文,往偏西一條深谷內走了下去。

靈雲等上的這座高山,名叫小長白山,積雪千尋,經夏不消,地勢又極偏僻,從來就少人跡。靈雲想起了玉清大師說的路徑,便帶了金蟬、朱文往下尋找。剛剛走離谷地一半的路,忽聽轟隆一聲巨響。回頭一看,最高峰頂上白茫茫一大團東西,如雷轟電掣般發出巨響,往三人走的方向飛來,經過處帶起百丈的白塵,飛揚瀰漫。靈雲知道是神鵰起飛時兩翼風力扇動,山頂積雪奔墜,聲勢宏大驚人,捷如奔馬而來。三人都會劍術,連忙將身剛得飛起,回顧下面,眼看大如小山的雪團正從三人腳底下掃將過去,溜奔谷底。滾到離谷底還有百十丈高下,被一塊突出的大石峰迎撞個正著,又是山崩地裂一聲大震過去,便是沙沙嘩啦之聲。兀的將那小山大小的大雪團撞散,激碎成千百團大小冰塊雪團,映著朝日,幻出霞光絢彩,碎雪飛成一片白沙,緩緩墜下,把谷都遮沒,變成一片渾茫。那座兀立半山腰的小峰也被雪團撞折,接著又是山石相撞,發出各種異聲。三人重又落下。朱文道:"我才說這裡只是上頭一片白,下頭一片灰黃,寸草不生,枯燥寒冷,比凝碧崖洞天福地差得太遠,還沒想到會看見這種生平未見的奇景,也可算不虛此行了。"靈雲道:"你還說是奇景,幸而我三人懼會劍術躲避得快。你看那小峰,方圓也有畝許大,七八丈高,竟被雪將它撞斷。要是常人,怕不粉身碎骨,葬身雪窟才怪呢。只是我們遠客初來,便被我們的雕翼扇出這種奇觀,我們倒看了好景色,不知可會惹主人不快嗎?"三人正在談笑之間,谷下面有一個女子聲音說道:"何方業障,敢來擾鬧?有本領的下來,與我相見!"言還未了,谷下忽然捲起一陣狂風,那未落完的雪塵,被它捲起一陣雪浪冰花,像滾開水一樣直往四下裡分湧開去。不一會,餘雪隨風吹散,依舊現出谷底。朱文、金蟬聽下面出口傷人,早忍不住駕劍光飛身直下。

靈雲恐怕惹事,連忙飛身跟了下去。

二人到了谷底一看,近山崖的一面竟是凹了進去的,山雖寸草不生,谷凹裡卻是栽滿了奇花異草,薛蘿香藤,清馨四溢,令人意遠。再找發話的人,並沒有一個人影,谷凹中雖然廣大高深,只正中有一個石臺,旁邊臥著幾條青石,並沒有洞。靈雲朝朱文、金蟬使了個眼色,朝著石臺躬身施禮道:"我等三人來尋鄭八姑,誤驚積雪,自知冒昧,望乞寬容,現出法身,容我等三人拜見一談,如何?"說罷,便聽那女子聲音答道:"我自在這裡,你們看不見怨誰?"言還未了,靈雲等往前一看,石臺上坐著一個身穿黑衣的女子,長得和枯蠟一般,瘦得怕人,臉上連一絲血色都沒有。靈雲躬身道:"道友可是鄭八姑麼?"那女子答道:"我先前以為又是那賊禿驢來和我生事,不想卻是三位遠客。我看你等生具仙根,一臉正氣,定非特地來找我麻煩之人。恕我參了枯禪,功行未滿,肉軀還不能行動。你們尋八姑作甚?說明了來意,我再對你們說她的去處。"靈雲道:"我名齊靈雲,乃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長女,同了舍弟金蟬、師妹朱文,奉命到青螺有事。因以前在成都辟邪村玉清觀見著優曇大師門下玉清師太,說起八姑大名,十分傾慕,便道來此拜見,並無他意。"那女子聞言,瘦骨嶙峋的臉上,竟透出了一絲絲笑意。答道:"三位嘉客竟是玉羅剎請你們來的麼?我正是八姑。恕我廢人不能延賓,左右石上,請隨意落座敘談吧。"三人各道了驚擾。坐定以後,鄭八姑道:"我只恨當初被優曇大師收伏時一時負氣,雖然不再為惡,卻不肯似玉清道友苦苦哀求拜她為師,以為旁門左道用正了亦能成仙。不幸中途走火入魔,還虧守住了心魂,落了個半身不遂,來參這個枯禪,受了欺負。如今眼看別人不如我的,倒得成正果,始知當初錯了主意。我因喜歡清靜,才選了這一個枯寒荒僻所在修煉。我坐的石臺底下有一樣寶貝,名為雪魂珠,乃萬年積雪之精英所化,全仗它助我成道。不想被滇西一個妖僧知道,欺我不能轉動,前來劫奪。我守著心神,不離開這石臺,他又奈何我不得。同我鬥了兩次法,雖然各有損傷,終於被我佔了上風。他氣忿不過,用魔火來煉我。我情願連那雪魂珠一齊煉化。

煉了一百多天,我正在危險之際,恰好玉清道友前來看我,替我趕走了妖僧。她如要晚來十幾天,我便要連人帶珠被魔火煉成灰燼。承她故人情重,陪我談了好多天;又去運了許多奇花,栽植在這玄冰窟內。裡面俱非山石,乃是千年玄冰凝結,長年奇寒,一到日落西山,四面罡風吹來,奇冷刺骨。每年只四月半起至七月半止,才能見得著日光,有一絲暖意,所以寸草不生。此地花草下面有靈丹護根,才能亙古長青。玉清道友對我說,她曾向優曇大師代我求問前途休咎,說我要脫劫飛昇,須等見了二雲以後。我也曾靜中參悟,都是以前造孽,才有今日。如今罪也受夠了,難快滿了,算計救我的人也快來了,每日延頸企望,好容易才盼到道友至此。尊名已有一個雲字,還有一位名字有云字的人,想必也是道友同門至契,不知道友可知道否?"

靈雲道:"同門師姊妹中資質比較高一點的,只有黃山餐霞大師門下的周輕雲妹子,要請她來也非難事。若論道行,都和我一樣,自慚淺薄,要助道友脫劫,只恐力不從心。不知玉清大師可曾說出如何救法麼?"鄭八姑道:"道友太謙。玉清道友也曾言過,二雲到此,為的奉命除魔,在魔宮中遇見一位前輩奇人,得了一樣至寶和兩粒靈丹,再借二位道友法力熱心,我便可以脫劫出來了。"靈雲道:"既然事有前定,只要用得著綿力,無不盡心。就是我等此來,也是為破青螺,相助一位道友脫難。但是此地從未來過,又不知敵人深淺虛實,特來請教。道友仙居與青螺密邇,想必知之甚詳,可能指示端倪麼?"鄭八姑道:"若論青螺情形,我不僅深知,那八個魔崽子還是我的晚輩呢。當初他們的師父神手比丘魏楓娘,原和我有許多淵源。自從我閉門思過隱居此地,不知怎地竟會被她知道,前來訪我數次,想拉我和她在一起。彼時我雖然未走火入魔,已是同她志趣不投,推託自己此後決意閉戶潛修,不再幹預外務,婉言拒絕了她。她終不死心,數次來絮聒。最末一次來,正趕上我用徹地神針打通此山地主峰玉京潭絕頂,直下七千三百丈,從地竅中去取那萬年冰雪之英所凝成的雪魂珠。她見我得此至寶,又欲羨又嫉妒,竟趁我化身入地之際,用妖法將潭頂封閉,想使我葬身雪窟,她再設法將珠取去。不知我已有防備,再加尋珠到手,妙用無窮,她那點小伎倆,如何能將我禁錮?我因她徒黨甚多,不願和她明裡翻臉,只將潭頂轟坍,我從冰山雪塊之中飛身而出。她見我破了她的玄虛,才息了妄念。我雖裝作不知,她豈有不明白之理?坐了一會,自覺內愧,忽然起身對我說道:'人各有志,不便相強。青螺相去咫尺,我們俱是多年老友,我的徒弟甚多,希望你當前輩的人遇事指教照應,這想必可以請你答應了吧?'她這種小人之心,明是見害我不成,她正圖謀大舉,我住在她的鄰近,怕我記仇去尋她生事,探探我的口氣。明人一點就透,我便說只要人不犯我,我不但不管閒事,決不離開此地。

照應既無所用其力,為人利用去妨害他人也決不作。她才走去,從此就沒有再來。不久我就走火入魔,心在身死,不能轉動,老防她來尋我麻煩。直到玉清道友來對我說道,才知被令慈妙一夫人在成都將她斬首,才去了我的心病。論理我應當遵守前言,不該趁她死後,幫助外人對付她的徒弟。但是那用魔火煉我的蠻僧,就是八魔新近請來的同黨。因為這次正派同他們為敵,謠傳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金光烈火劍,業已在東海煉成,無論何派的飛劍,遇上便化成頑鐵消融。知道只有我的雪魂珠能夠抵敵,先由那蠻僧和我明要未允,又來搶奪,差點將我多年苦修的道行毀於魔火之下。他們既能食前言,我豈不可背信?無奈我身體已死,不能前去,只能略說他們一點虛實罷了。"靈雲等連忙齊聲稱謝。

八姑又道:"青螺雖是那座大山的主名,魔宮卻在那山絕頂中一個深谷以內。這裡縱橫千餘里,差不多全是雪山。只魔宮是在溫谷以內,藏風聚氣,不但景物幽美,草木繁滋,而形勢之佳更為全山之冠。那谷是個螺絲形,谷口就是螺的尾尖,曲折迴環,走進去二十多里,才看得見穀道。外面的人不易看見裡面。雖然諸位飛行絕跡,進去尋找魔宮並不算難。但是他們必利用天然形勢,隨地佈置妖法,若果沒有防備,也難免不遭暗算。諸位此來,是否準備就去?我好早去準備。"靈雲便把接著飛劍傳書,才得知趙心源五月初五魔宮赴約之事,這位趙道友想必尚在路上,自己意欲先去探個虛實,再迎上前去與趙道友相見一面等語,說了一遍。八姑道:"三位來時,走的是西北雲中直路。趙道友既和人相約,定知路徑,當由川滇官道旁一條捷徑而來。那條路上梵宇甚多,趙道友如在端陽前趕到,定要先尋住所,到時明張旗鼓前去赴約。只須明後日由二位中分出一位,前往東南那條人行路上尋找,便可相見。至於到魔宮去探聽虛實,我看現在他們竟敢和峨眉為敵,請的能人一定不少。並非我小看三位道友,實因我將來脫劫,全仗諸位道友,意欲請道友代我看護頑軀,不要遠離,我將元神遁化,親去探看虛實。舊遊之地,比較能知詳細,即使遇見妖法,也容易脫身回來。

道友以為如何?"靈雲聞言大喜,稱謝道:"我等因為事要機密,不便另尋寺觀投宿,雪山高寒,又少山洞,難得道友不棄,正想在仙居停足數日,冒昧不便啟齒,不想道友如此熱腸肝膽,真令人感謝不盡了。"八姑道:"此後藉助之處甚多,無須太謙。不過我已是驚弓之鳥,我這一副枯骨,不得不先用障眼法兒隱去,全仗三位道友法力護持了。"說罷,一晃眼間,石臺上仍是空空如也。三人知八姑已神遊魔宮,暗暗驚異,各人輪流在石臺旁守護,分別在谷中玩賞風景,並不遠離。

日光一晃消逝,有回山雪光反映,仍是通明。三人談了一會,俱在石臺旁坐定用功,靜候八姑消息。半夜過後,八姑仍未回來。朱文道:"怎麼八姑由申正走,到如今還不見回來哩?"金蟬道:"我也正擔心她連自身尚不能轉動,還去冒這種大險,姊姊不該答應她去。

我們在此枯等,難受還不要說,要是人家出了事,才對不起人哩。"靈雲道:"你真愛小看人。八姑與玉清大師同門,要論以前本領,還在玉清大師之上,又在此潛修多年,她如不是自問能力所及,如何會貿然前去?我並非依賴別人,自己畏難偷懶,實為她情形熟悉,比我們親去事半功倍。難得她又如此熱心,要是謝絕她這一番好意,聽玉清大師說過,她性情率直,豈不反招她不快麼?承她一番相助誠意,將來助她脫劫,即使我和輕雲妹子力不能及,也定去求母親給她設法,好歹也助她成道便了。"三人又談了一陣,不覺到了天明。靈雲也起了驚慮之心,已商量分人前去探看。忽聽石臺上長吁了一聲,八姑現身出來,好似疲乏極了。三人道了煩勞,八姑只含笑點了點頭。又停了一會,才張口說道:"魔宮果然厲害,大非昔比,我也差點閃失。此番不但知了他的細情,還替三位代約請了一位幫手。那位趙道友,我已探出他同行諸位劍仙住在大道旁一座喇嘛廟中。三位少時尋去,便可見面商量進行。

"

八姑剛要將探青螺之事詳細說出,忽聽山頂傳來幾聲雕鳴,十分淒厲。金蟬和神鵰處得熟了,聽出是它的聲音,又知道英瓊、若蘭二人要隨後趕來,不由吃了一驚。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4:38

第八十三回 鬼風穀神雕救主 玉影峰惡徒陷師

金蟬便對靈雲道:"姊姊你聽,佛奴不是回去了麼,如何又在上面叫喊?莫非凝碧崖發生了什麼事,前來尋我們嗎?"靈雲、朱文也聽出雕鳴不似往日,靈雲忙叫朱文去看,金蟬也跟著出來。二人才離開了谷凹,還未張嘴,神鵰已在空中看見二人站在下面,長鳴了一聲,似彈丸飛墜一般,將兩翼收斂,一團黑影從空中由小而大,直往谷底飛落下來,一路哀鳴,往二人身旁撲來。金蟬本有心病,首先問道:"你這般哀鳴,莫非你主人李英瓊趕了來,在半途中失了事麼?"那雕將頭點了點,長鳴一聲,金眼中竟落下兩行淚來。朱文、金蟬雙雙忙喊:"姊姊快來!英瓊妹子被惡人困陷了,神鵰是來求救的呢!"言還未了,靈雲已早看出原因,救人心急,便對八姑道:"有一位同門道友中途失陷,愚姊妹三人即刻要去救援,等將人救回,再行飽聆雅教吧。"八姑道:"這位道友既有仙禽隨身還遭失陷,定在鬼風谷遇見了那用魔火煉我的蠻僧了。這妖孽妖法厲害,名叫作雅各達,外號西方野魔,與滇西毒龍尊者都是一般傳授。不過毒龍尊者門下弟子眾多,聲勢浩大;他只獨身一人,知他底細的人甚少。他除會放黃沙魔火外,還有一個紫金缽盂同一支禪杖,俱都非常厲害。三位到了鬼風谷,如那位道友被魔火困住,須要先破去他的魔火,才能過去救人;否則一經被他魔火罩住,便難脫身。千萬留神小心,以免有失!"說到這裡,金蟬、朱文已連聲催促。八姑也說靈雲事不宜遲。三人與八姑告罪道別,一齊飛上雕背。那雕長鳴了一聲,展開雙翼,沖霄便起,健融凌雲,非常迅速,不消片刻,已到了鬼風谷山頂之上。靈雲見谷下黃塵紅霧中,隱隱看見英瓊的紫郢劍在那裡閃動飛舞,知道英瓊將紫郢劍護身,或者尚不妨事。眼看快要飛到,忽見對崖飛下一道青光,一道紅光。定睛一看,對崖上站定兩個女子,一個正是周輕雲。一會又從崖這面飛過一個女子。這兩個女子雖未見過,知是輕雲約來的無疑。說時遲,那時快,一轉眼間,神鵰業已飛到對崖落下。這才看見崖對面山半腰中坐著一個紅衣蠻僧,業己放出一條似龍非龍的東西,與輕雲等飛劍、紅光鬥作一團。朱文也將寶鏡取出,照向下面,黃塵雖然消滅,紅霧未減。本擬飛劍出去助陣,忽聽那年紀較長的女子說:"請大家後退!"靈雲已聽鄭八姑說魔火厲害,忙拉了金蟬退出去二十多丈。那年長的女子已從懷中取出一面小幡,一展招,連人帶幡蹤跡不見,一眨眼間已將英瓊、若蘭二人救上崖來。金蟬、朱文見二人中了妖法昏迷不醒,心中大怒,雙雙將各人飛劍放出,直取那紅衣蠻僧。

西方野魔雅各達原本不在鬼風谷居住。他聽六魔厲吼的好友逍遙神方雲飛無意中說起鄭八姑從小長白山冰雪窟中將雪魂珠得了去。他垂涎此寶已有多年,怎奈小長白山方圓數百里,只聽過高明人傳說,不知實在地方及如何下手,又沒有煉過玄門中開山徹地之法,只得作罷。忽然聞說被一個女子取去,非常嫉忿。知道此話是從神手比邱魏楓娘那裡聽來的,便約方雲飛到魔宮打聽個仔細。及至見著八魔,才知魏楓娘已死,果然此寶是落在八姑之手。八魔本來早就聽說峨眉派許多能人要在端午節前來,又知雪魂珠有無窮妙用,正好鼓動西方野魔去將珠奪來,自己還可添一個大大的幫手。西方野魔問明瞭路徑,趕到小長白山一看,谷中石凹內空無一人,知道八姑隱了身形不肯見他。連去了兩次,用言語一激,八姑才現身出來。他見八姑走火入魔,業已身軀半死,欺她不能轉動,便和她明著強要。八姑自是不肯,兩人言語失和,動起手來,各用法寶,互有損失。西方野魔見雪魂珠未能到手,反被八姑破了他兩樣心愛的寶貝,妖法又奈何她不得,惱羞成怒,便用魔火去煉,準備雪魂珠也不要了,將八姑煉成飛灰洩忿。煉了多日,被玉清大師前來將他趕走,愈加氣忿。也不好意思去見八魔,暗自跑到鬼風谷內潛藏。仍不死心,想再煉一樣厲害法寶,與八姑分最後勝負,非將雪魂珠取到手中,誓不甘休。

這日正在谷內打坐,忽聽遠處一聲雕鳴,抬頭一看,只見一隻黑雕,兩眼金光四射,兩翼颳起風力呼呼作響,身子大得也異乎尋常,疾飛若駛,正從谷頂飛過。知道這是有道行的金眼雕,不由心中一動。暗想:"遇見這種厲害的大雕,我何必去煉什麼法寶?只消迫上去將它擒到收服,一加馴練,便可去尋那鄭八姑,二次和她要雪魂珠。如再不允,我只須用法寶絆住她的元神,再命這雕暗中抓去她的軀殼,何愁寶不到手?"正想得稱心,誰知那雕竟飛得比電還疾,眨眼工夫已沒入雲中,只剩一點黑影。剛在頓足可惜,忽然黑影漸大,又朝谷頂飛來。西方野魔好不高興,這次便不怠慢,口中唸唸有詞,忙將紫金缽盂往上一舉。他這缽盂名為轉輪盂,一經祭起,便有黑白陰陽二氣直升高空,無論人禽寶貝,俱要被它吸住,不能轉動。眼看黑白二氣衝到那雕腳下,那雕只往下沉了十來丈,忽又升高,長鳴了一聲。西方野魔見轉輪盂並未將那雕吸住,大為驚異,便將缽盂收回。正要別想妙法,那雕忽然似弩箭脫弦,疾如流星一般,直往谷底飛來,眼看離地還有數十丈高下,猛聽一聲嬌叱道:

"大膽妖僧,無故前來生事,看我法寶取你!"言還未了,那雕業已飛落面前。適才因為那雕飛得太高,雕大人小,竟沒有留神看到雕背上還坐著兩個人。此時近前一看,見是兩個美貌幼女。情知這兩個女子雖然小小年紀,能騎著這種有道行的大雕在高空飛行,必有大來歷。但是自恃妖法高強,也未放在心上。暗想:"我的缽盂未將你們吸住,你們不見機逃走,反來送死。送上門的買賣,豈能放過?"便大喝道:"爾等有多大本領,敢在佛爺頭上飛來飛去?快快將雕獻來,束手就擒,免得佛爺動手!"言還未了,那兩個少女已雙雙跳下雕背。年長的一個手揚處,一道青光飛來。西方野魔怪笑一聲,喝道:"無知賤婢,也敢來此賣弄!"將左臂一振,臂上掛著的禪杖化成一條蛟龍般的東西,將青光迎個正著。西方野魔也是一時大意,想看看來人有多大本領,沒有用轉輪缽去吸收敵人飛劍。剛將禪杖飛出,不想對面又是一聲嬌叱,那年紀小的一個女子手一揚,冷森森長虹一般一道紫光,直往西方野魔頂上飛來。這才想起用轉輪缽去收。剛剛將缽往上一舉,誰知敵人飛劍厲害,眼看那道紫光如神龍入海,被黑白二氣裹入缽內,猛覺右手疼痛徹骨,知道不好。連忙用自己護身妖法芥子藏身,遁出去有百十丈遠近。一看手中缽盂,業已被那道紫光刺穿,還削落了右手三指。

來人見妖僧缽孟內出來了黑白二氣,自己飛劍被他裹入在內,正在心急,忽然妖僧不見,紫光飛向西北角去。朝前一看,那妖僧手拿缽盂,已逃在半崖腰一塊山石上面,自己寶劍正飛追過去呢。

來的這兩個女子正是李英瓊與墨風凰申若蘭。兩人自從神鵰飛回,便即別了裘芷仙動身。路上商量,仗著神鵰飛得快,打算先飛到魔宮內去建一點小功,再去尋靈雲等三人。誰知那雕飛到青螺,八魔已請能人用妖法將魔宮隱住,找尋不著,只得駕那雕去尋著靈雲再作計較。往回路走時,飛到一個山谷上面,忽然雕身往下沉了一沉,重又飛起。若蘭對英瓊道:

"下面有人暗算我們。"二人往下面一看,果然下面谷內有一個人正朝天上指手畫腳,又見有黑白兩道氣由上往下朝那人手中飛去。英瓊道:"下面的人定是青螺黨羽,我們何不拿他試試手呢?"若蘭藝高人膽大,自是贊同。便商量先飛下去,一面和那人動手,倘若他是青螺黨羽,暗命神鵰將他抓走,去見靈雲報功。二人商量好了,便降落下來。一看西方野魔打扮同說話,已知是個妖僧,便動起手來。若蘭飛劍敵住蠻僧禪杖正覺吃力,忽見英瓊寶劍得勝,妖僧敗退到半崖腰上。更不怠慢,一面指揮飛劍迎敵,闇誦咒語,手一揚處,將紅花姥姥所傳的十三粒雷火金丸朝蠻僧打去。西方野魔要是先用金缽收了若蘭飛劍,英瓊那把紫郢劍愛同性命,恐有閃失,決不肯輕易放出。他不該一時大意輕敵,反致受傷,傷了寶貝,還算見機得快,沒有喪了性命。剛剛敗逃出去,敵人飛劍竟一絲也不肯放鬆,隨後追到。正在心慌意亂,忽然又從敵人方面飛來十幾個火球,再想借遁已來不及,被火球在背上掃著一下,立刻燃燒起來,同時那道紫光又朝頭頂飛到。西方野魔出世以來,從未遇見過敵手,自從和玉清大師鬥法敗逃以後,今日又在這兩個小女孩子手裡吃這樣大虧,如何能忍受。本想將天魔陰火祭起報仇,未及施為,敵人飛劍、法寶連番又到,知道再不先行避讓,就有性命之憂。顧不得身上火燒疼痛,就地下打了一個滾,仍借遁回到原處,取出魔火葫蘆,口中唸咒,將蓋一開,飛出一面小幡。幡見風一招展,立刻便有百十丈黃塵紅霧湧成一團,朝敵人飛去。英瓊、若蘭見敵人連遭挫敗,那隻神鵰盤旋高空,也在覷便下攫之際,忽見敵人又遁回了原處,從身畔取出一個葫蘆,由葫蘆中飛出一大團黃塵紅霧,直向她們飛來。若蘭自幼隨定紅花姥姥,知道魔火厲害。一面收回金丸、飛劍,忙喊:"妖法厲害,瓊妹快將寶劍收回走吧。"英瓊本來機警,聞言將手一招,把紫郢劍收回。若蘭拉了英瓊正要升空逃走,已是不及,那一大團黃塵紅霧竟和風捲狂雲一般,疾如奔馬,飛將過來,將二人圍住。還虧英瓊紫郢劍自動飛起,化成一道紫虹,上下盤舞,將二人身體護住。二人耳際只聽得一聲雕鳴,以後便聽不見黃塵外響動,只覺一陣陣腥味撲鼻,眼前一片紅黃,身上發熱,頭腦昏眩。

似這樣支持了有半個多時辰,忽聽對面有一個女子聲音說道:"李、申兩位姊姊快將寶貝收起,妹於好救你們出險。"若蘭不敢大意,忙問何人。紫玲用彌塵幡下去時,有寶幡護體,魔火原不能傷她,以為還不一到就將人救出。及至到了下面一看,李、申二人身旁那道紫光如長虹一般,將李、申二人護住,漫說魔火無功,連自己也不能近前,心中暗暗佩服峨眉門下果然能人異寶甚多。知道紫光不收,人決難救,情知自己與二人俱素昧平生,在危難之中未必肯信,早想好了主意。果然若蘭首先發問,立刻答道:"神鵰佛奴與齊靈雲姊姊送信,尋蹤到此,才知二位姊姊被魔火所困,特命妹子前來救援。如今靈雲姊姊等俱在上面,事不宜遲,快將法寶收起,隨妹子去吧。"英瓊、若蘭聞言才放了心,將紫郢劍收起,隨紫玲到了上面。也是忙中有錯,李、申二人該有此番小劫,竟忘了二人在下面不曾受傷,全仗紫郢護體。正在英瓊收回紫郢,紫玲近前用幡救護之際,英瓊收劍時快了一些,紫郢一退,紅霧侵入,雖然紫玲上前得快,已是不及,沾染了一些。二人當時只覺眼前一紅,鼻中嗅著一股奇腥。等到紫玲將二人救上谷頂,業已昏迷不省人事了。

這時靈雲、朱文、金蟬已相繼將飛劍隨後放出,直取西方野魔。西方野魔起初見對面又飛來兩個敵人,一個是一道金光,一個是一團紅光,自己禪杖飛出去迎敵,竟然有點迎敵不下。正要將魔火移到對崖將敵人困住,忽聽一聲雕鳴,對崖上先後又飛下四女一男。才一照面,內中一個女子從懷中取出一面鏡子,發出百十丈五彩金光,照到谷下,立刻黃塵四散。

接著另一個女子忽然一晃身形,蹤跡不見,一轉眼間竟將下面兩個幼年女子救上來,出入魔火陣中,無事人一般。同時對面敵人先後放出許多飛劍,內有一道金光,一道紫光,還帶著風雷之聲。不由大吃一驚,想不到這些不知名的年輕男女竟有這般厲害。他已吃過敵人紫光苦頭,見來的又有一道紫光,不敢怠慢。一面指揮魔火向眾人飛去,一面用手一指面前香爐,借魔火將爐內三支大香點燃。口中唸誦最惡毒不過的天刑咒,咬破舌尖,大口鮮血噴將出去。對崖靈雲等眼看敵人手忙腳亂,飛劍行將奏功,忽見谷底紅霧直往上面飛來,接著便是一陣奇香撲鼻,立刻頭腦昏暈,站立不穩。知道妖法厲害,正有些驚異,忽聽紫玲道:"諸位姊姊不要驚慌。"言還未了,便有一朵彩雲飛起,將眾人罩住,才聞不見香味,神志略清。同時朱文寶鏡的光芒雖不能破卻魔火,卻已將飛來紅霧在十丈以外抵住,不得近前。紫玲一見,大喜道:"只要這位姊姊寶鏡能夠敵住魔火,便不怕了。"說罷,向寒萼手中取過彩霓練,將彌塵幡交與寒萼,吩咐小心護著眾人。自己駕玄門太乙遁法隱住身形,飛往妖僧後面,左手祭起彩霓練,右手一揚,便有五道手指粗細的紅光直往西方野魔腦後飛去。那紅光乃是寶相夫人傳授,用五金之精煉成的紅雲針,比普通飛劍還要厲害。西方野魔眼看取勝,忽見對面敵人身畔飛起一幢五色彩雲,魔火又被那女子寶鏡光芒阻住,不能上前,正在焦急。猛覺腦後一陣尖風,知道不好,不敢回頭,忙將身往前一躥,借遁逃將出去有百十丈遠近。回頭一看,一道彩虹連出五道紅光,正朝自己飛來。眼見敵人如此厲害,自己法寶業已用盡,再不見機逃走,定有性命之憂。不敢怠慢,一面借遁逃走,一面口中唸咒,準備將魔火收回,誰知事不由己。紫玲未曾動手,已將顛倒八門鎖仙旗各按五行生剋祭起。西方野魔才將身子起在高空,便覺一片白霧瀰漫,撞到哪裡都有阻攔。知道不妙,恐怕自己被法力所困,敵人卻在明處,一個疏神,中了敵人法寶,不是玩的。當下又恨又怕,無可奈何,只得咬一咬牙,拔出身畔佩刀,只一揮,將右臂斫斷,用諸天神魔,化血飛身,逃出重圍,往上升起。剛幸得脫性命,覺背上似鋼爪抓了一下,一陣奇痛徹心。情知又是敵人法寶,身旁又聽得雕鳴,哪敢回顧,慌不迭掙脫身軀,借遁逃走。

西方野魔一口氣逃出去有數百里地,落下來一看,左臂上的皮肉去掉了一大片,連僧衣絲絛及放魔火的葫蘆都被那東西抓了去,才想起適才聽得雕鳴,定是被那畜生所害。想起只為一粒雪魂珠,多年心血煉就的至寶毀的毀,失的失,自己還身受重傷,成了殘廢。痛定思痛,不禁悲從中來。正在悔恨悲泣,忽聽一陣極難聽的吱吱怪叫,連西方野魔這種兇橫強悍的妖僧,都被它叫得毛骨悚然,連忙止泣,起身往四外細看。只見他站的地方正是一座雪山當中的溫谷,四圍風景既雄渾又幽奇,背倚崇山,面前坡下有一灣清溪,流水淙淙,與松濤交響。那怪聲好似在上流頭溪澗那邊發出。心想定是什麼毒蛇怪獸的鳴聲,估量自己能力還能對付。便走下澗去,用被劍穿漏了的紫金缽舀了小半缽水,掐指唸咒,畫了兩道符,將水洗了傷處,先止了手臂兩處疼痛。一件大紅袈裟被雕爪撕破,索性脫了下來,撕成條片,裹好傷處。然後手提禪杖,循聲而往。這時那怪叫聲越叫越急。西方野魔順著溪澗走了有兩三里路,轉過一個溪灣,怪聲頓止。那溪面竟是越到後面越寬,快到盡頭,忽聽濤聲聒耳。往前一看,迎面飛起一座山崖,壁立峭拔,其高何止千尋。半崖凹處,稀稀地掛起百十條細瀑,下面一個方潭,大約數十畝。潭心有一座小孤峰,高才二十來丈,方圓數畝,上面怪石嗟峨,玲瓏剔透。峰腰半上層,有一個高有丈許的石洞,洞前還有一根丈許高的平頂石柱。這峰孤峙水中,四面都是清波索繞,無所攀附,越顯得幽奇靈秀。暗忖:"我落得如此狼狽,也難見人。這洞不知裡面如何,有無人在此參修。要是自己看得中時,不如就在此暫居,徐圖報仇之計,豈不是好?"

想到這裡,便借遁上了那座小峰,腳才站定,怪聲又起。仔細一聽,竟在洞中發出,依稀好似人語說道:"誰救我,兩有益;如棄我,定歸西。"西方野魔好生奇怪。因為自己只剩了一枝獨龍禪杖,一把飛刀,又斷了半截手臂,不敢大意。輕悄悄走近洞口一看,裡面黑沉沉只有兩點綠光閃動,不知是什麼怪物在內。一面小心準備,大喝道:"我西方野魔在此,你是什麼怪物,還不現身出洞,以免自取滅亡!"言還未了,洞中起了一陣陰風,立刻伸手不見五指。西方野魔剛要把禪杖祭起,忽聽那怪聲說道:"你不要害怕,我決不傷你。我見你也是一個殘廢,想必比我那個狠心夥伴強些。你只要對我有好心,我便能幫你的大忙;如若不然,你今天休想活命。"西方野魔才遭慘敗,又受奚落,不由怒火上升,大罵:"無知怪物,竟敢口出狂言。速速說出爾的來歷,饒爾不死!"言還未了,陰風頓止,依舊光明。西方野魔再看洞中,兩點綠光已不知去向,還疑怪物被他幾句話嚇退。心想:"你雖逃進洞去,怎奈我已看中了這個地方,我只須將禪杖放進洞去,還愁抓你不出來?"剛把禪杖一舉,未及放出,猛覺腦後有人吹了一口涼氣,把西方野魔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並無一人。先還以為是無意中被山上冷風吹了一下,及至回身朝著洞口,脖頸上又覺有人吹了一口涼氣,觸鼻還帶腥味。知道怪物在身後暗算,先將身縱到旁邊,以免腹背受敵。站定回身,仍是空無一物,好生詫異。正待出口要罵,忽聽吱吱一聲怪笑,說道:"我把你這殘廢,我不早對你說不傷你麼,這般驚慌則甚?我在這石柱上哩,要害你時,你有八條命也沒有了。"

西方野魔未等他說完,業已循聲看見洞口石柱上,端端正正擺著小半截身軀和一個拷栳大的人腦袋,頭髮鬍鬚絞作一團,好似亂草窩一般,兩隻眼睛發出碧綠色的光芒。頭頸下面雖有小半截身子,卻是細得可憐,與那腦袋太不相稱。左手只剩有半截臂膀,右手卻像個鳥爪,倒還完全。咧著一張闊嘴,衝著西方野魔似笑非笑,神氣猙獰,難看已極。西方野魔已知怪物不大好惹,強忍怒氣說道:"你是人是怪?為何落得這般形象?還活著有何趣味?"

那怪物聞言,好似有些動怒,兩道紫眉往上一聳,頭髮鬍鬚根根直豎起來,似刺蝟一般,同時兩眼圓睜,綠光閃閃,益發顯得怕人。倏地又斂了怒容,一聲慘笑,說道:"你我大哥莫說二哥,兩人都差不多。看你還不是新近才吃了人家的大虧,才落得這般光景麼?現在光陰可貴,我那惡同伴不久回來,你我同在難中,幫別人即是幫自己。你如能先幫我一個小忙,日後你便有無窮享受。你意如何?你大概還不知道我的來歷,可是我一說出,你如不能幫我的忙,你就不用打算走了。"西方野魔見怪物口氣甚大,摸不清他的路數,一面暗中戒備,一面答道:"只要將來歷說出,如果事在可行,就成全你也無不可。如果你意存奸詐,休怪我無情毒手,讓你知道我西方野魔雅各達也不是好惹的。"那怪物聞言,驚呼道:"你就是毒龍尊者的同門西方野魔麼?你我彼此聞名,未見過面,這就難怪了。聞得你法術通玄,能放千丈魔火,怎麼會落得如此狼狽?"西方野魔怒道:"你先莫問我的事,且說你是什麼東西變化的吧。"

那怪物道:"道友休要出口傷人。我也不是無名之輩,我乃百蠻山陰風洞綠袍老祖便是。自從那年在滇西與毒龍尊者鬥法之後,回山修煉,多年未履塵世。去年毒龍尊者與我送去一信,請我到成都慈雲寺去助他徒弟俞德與峨眉派鬥法。我正因為幾年來老吃山人心血,想換換口味,便帶了法寶趕到成都,由地遁入了慈雲寺。到了不兩天,我先將我煉就的十萬百毒金蠶蠱,由夜間放到敵人住的碧筠庵內,想將峨眉派一網打盡。不想被一個對頭識破,首先有了防備,不知道他用的什麼法寶,將我金蠶蠱傷去大半。我在慈雲寺心中一痛,便知不好,還算見機得早,趕快用元神將蠱收回。第二天晚上,峨眉派的醉道人來定交手日期,我想拿他解解恨,未及我走到他身前,忽從殿外飛來一道金光將他救走。我豈能放過,一面將法寶祭起,追趕出來。他們好不歹毒,故意叫醉道人引我出來,等我放蠱去追,才由頭次破我法的對頭放出千萬道紅絲般的細針,將我多年心血煉就的金蠶蠱兩頭截斷,失了歸路,一個也不曾逃脫,全被刺死。我忿極拼命,自現元神,二次將修羅幡祭起。正要取勝,誰知敵人準備周密,能手來了好幾個。先飛來一塊五雲石,將幡打折。接著又是匹練般一道金光捷如閃電飛來,將我腰斬。我腦內藏有一粒玄牝珠,未受敵人損害,只要不被敵人取去,日後仍可修煉報仇。但是敵人非常厲害,事在緊迫,來不及脫身飛走。在這間不容髮之際,我門下大弟子獨臂韋護辛辰子從陰風洞趕到,將我救到此地。我很奇怪他為何不將我救出山去,卻來此地。後來才知他救我,並不是因為我是他師父,安什麼好心,他是看中了我那粒珠子。那玄牝珠本是我第二元神,用身外化身之法修煉而成。我雖然失了半截身子,只須尋著一個資質好的軀殼,使我與他合而為一,再用我道法修煉三年零六個月,一樣能返本來面目。

誰知這廝心存奸詐,將我帶到此地,先用假話安慰,說本山出了事不能回去,請我稍微養息,再說詳情。我見他既冒險將我救出,哪裡料到他有惡意。他趁我不防,先用我傳他的厲害法術陰魔網將這山峰封鎖,無論本領多大的人,能生入不能生出,到此休想回去。他還嫌不足,又在崖上掛起魔泉幡,以防我運用元神逃走。你看見崖上數十道細瀑,便是此幡幻景。

人若打此峰逃走,崖上數十道細瀑,便化成數十條白龍將你圍住,不得脫身。他一切佈置好後,才和我說明:我既成了殘廢,不如將玄牝珠給他成道,雖然我失去了人身,元神與他合一,也是一樣。原來他不帶我回山,並非出了什麼事,乃是想獨得我這粒玄牝珠,恐我門下十一個弟子不答應,和他為仇。打算將珠得到手中,再回山收服眾同門,自為魔祖。你說他心有多毒?只怪我當時瞎了眼,不但將平生法術傾囊傳授,還助他煉成了幾件厲害法寶。我失卻了金蠶蠱和修羅幡,第一元神被斬,不但不能制他,幾乎毀在他手裡。

"還算我主意拿得穩,自從看穿了他的奸計,一任他恐嚇哄騙,好說歹說,老守著我這第二元神不去理他。再要被他逼得太急時,我便打算和他同歸於盡。我雖然只剩了半截身子和半條臂膀,一樣可以運元神化風逃走。一則他防範周密,四面都有法術法寶封鎖;二則我的對頭太多,恐怕冤家路窄,遇上更糟:所以忍痛在此苦挨。可恨他陷我在此還不算,每隔些日,還到外面去姦淫、吃人血快活,樂享夠了,回來便千方百計給我苦吃。準備等我苦吃夠了,受不住煎熬,答應將珠獻出,他便將這玄牝珠再加一番祭煉,成為他的身外化身。以後他無論遇見多厲害的敵人,我便可以做他的替身,還可借我來抵擋別人的法寶。這個山峰名叫玉影峰。我住這洞沒有名,是個泉眼,裡面陰風刺骨,難受已極。他在洞前立了這麼一根平頂石柱,每次來此,叫我立在柱上,給我罪受。日前他又來到此地,他說他常回百蠻山去,我那十一個弟子都知道我死了,到處打聽仇人。才知那晚破法斬我的人並非峨眉派,乃是峨眉派請來的能人,當年青城派鼻祖、雲南雄獅嶺長春巖無憂洞極樂童子李靜虛。這人道法通玄,已離天仙不遠,此仇如何報法?推根尋源,仇人終是峨眉派請來的,便尋峨眉門下報仇。今年春天,居然被他們在雲南楚雄府擒住了兩個峨眉後輩,雖然年幼,本領倒也不弱。他們將這二人擒回山去拷問,無心中聽被擒的人說起,我雖然被李靜虛所斬,上半截屍身卻不知去向等語。我二弟子紫金剛龍靈知道我有第二元神,既然上半截屍身不見,定然化遁飛去。又知惡徒辛辰子與我是先後腳到的慈雲寺,如何他幾次回山不見提起?漸漸對他起了疑心,因為本領都不如他,只好強忍在心裡。他見眾人詞色不對,恐久後敗露,到底眾寡不敵,特地趕回來,限我十日內將珠獻出。他已將此峰四面封鎖,不怕我飛去。期滿不獻,便用極厲害的陰火,將我化成飛灰,以除後患。說罷,又在我的傷處照老法子給我刺了十幾下魔針,讓我受夠了罪,這才急匆匆走去。我看他很慌張,好似有什麼要事在身的神氣。這山是多少窮山惡嶺當中一個溫谷,亙古少人行跡,仙凡都走不到此。明知無人前來救我,也不能不作萬一之想,我便在洞中藉著山谷迴音大喊,連喊了八九日。天幸將道友引來,想是活該他惡貫滿盈,我該脫難報仇了。"西方野魔一聽,他是南派魔教中的祖師綠袍老祖,大吃一驚。暗想:"久知他厲害狠毒,從來不說虛話,說得到行得出。前數月聽人說,他已在成都身死,不想還剩半截身子活在此地。今日既然上了這座山峰,如不助他脫險,說不定還得真要應他之言,來得去不得。但是自己法寶盡失,已成殘廢。那獨臂韋護辛辰子的厲害也久有耳聞,正不亞於綠袍老祖。倘若抵敵不過,如何是好?"一路盤算,為難了好一會,才行答道:"想不到道友便是綠袍老祖,適才多有失敬。以道友這麼大法力,尚且受制於令高徒。不瞞道友說,以前我曾煉有幾件厲害法寶,生平倒也未遇見幾個敵手。不想今日遇見幾個無名小輩,鬧得身敗名裂,法寶盡失。萬一敵令徒不過,豈不兩敗俱傷?"綠袍老祖道:"道友既能遁上這個山峰,便能救我。只問你有無誠心,如真打算救我出險,並非難事。剛才我說的話,並非故意恫嚇,道友不信,可試走一走看,能否脫身離此,便可明白。"西方野魔暗想:"他說得辛辰子如此厲害,我就打算救他,也須試一試看,省得他日後小覷了我。

"便答道:"如果道友看我果真能力所及,決不推倭。不過我還要試一試令徒的法力,如能隨便脫身,豈不省事?"說罷,便要借遁走去。綠袍老祖連忙攔阻道:"道友且慢。你如真要試驗我那惡徒法力,千萬須要小心。那旁現有樹林,何不用法術推動以為替身,省得自己涉險?"西方野魔見綠袍老祖說得如此慎重,驚弓之鳥,倒也不敢大意。果然拔起一根小樹,口中唸唸有詞,喝一聲:"起!"那樹便似有人在後推動,直往潭上飛去。眼看要飛出峰外,忽聽下面一陣怪叫,接著天昏地暗,峰後壁上飛起數十條白龍,張牙舞爪,從陰雲中飛向峰前。一霎時烈火飛揚,洪水高湧,山搖地轉,立足不定。眼看那數十條白龍快要飛到峰上,猛聽一聲慘叫,一團綠陰陰的東西從石柱旁邊飛起,與那數十條白龍才一照面,一會工夫,水火狂飆全都消滅,天氣依舊清明。再看那株樹,業已不見絲毫蹤影。綠袍老祖半截身軀斜倚在洞旁石壁上,和死去了一般。西方野魔不由暗喊慚愧。看辛辰子所用的法術,分明是魔教中的厲害妖法地水火風。那數十條白龍般的東西,更不知路數同破法。如果自己紫金缽盂未破,還可抵敵。後悔不該大意誤入羅網,恐怕真要難以脫身也說不定。正在沉思,忽見綠袍老祖身軀轉動,不一會,微微呻吟了一下,活醒轉來。說道:"道友大概也知道這個業障的厲害了吧,若非道友用替身試探,我又將元神飛出抵擋,且難討公道呢。"西方野魔含愧答道:"適才見道友本領仍是高強,何以還是不能脫身,須要藉助他人呢?"綠袍老祖道:"道友只知業障法術厲害,卻不知他防備更是周密。他防我遁去,除用法術法寶封鎖外,還在我身上傷口處同前後心插上八根魔針。他這魔針乃子母鐵煉就,名為九子母元陽針。

八根子針插在我身上,一根母針卻用法術鎮在這平頂石柱之下。如不先將母針取去,無論我元神飛遁何方,被他發覺,只須對著母針唸誦咒語,我便周身發火,如同千百條毒蟲鑽咬難過。因為我身有子針,動那母針不得,只好在此度日如年般苦挨。只須有人代我將母針取出毀掉,八根子針便失了效用。我再將元神護著道友,就可一同逃出羅網了。我但能生還百蠻山,便不難尋到一個根骨深厚的人,借他軀殼變成為全人了。"西方野魔聞言,暗想:"久聞這廝師徒多人,無一個不心腸歹毒,莫要中了他的暗算?既然子母針如此厲害,我只須將針收為己有,便不愁他不為我用,我何不如此如此?"主意想好,便問那母針如何取法。綠袍老祖道:"要取那針不難。並非我以小人之心度你,只因我自己得意徒弟尚且對我如此,道友尚是初會,莫要我情急亂投醫,又中了別人圈套。我對道友說,如真願救我,你我均須對天盟誓,彼此都省了許多防範之心。道友以為如何?"西方野魔聞言,暗罵:"好一個奸猾之徒!"略一沉吟,答道:"我實真心相救,道友既然多疑如此,我若心存叵測,死於亂箭之下。"綠袍老祖聞言大喜,也盟誓說:"我如恩將仇報,仍死在第二惡徒之手。"二人心中正是各有打算,且自不言。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5:02

第八十四回 一息尚存 為有元珠留半體 兇心弗改 又將長臂樹深仇

綠袍老祖發完了誓,一字一句地先傳了咒語。接著叫西方野魔用禪杖先將石柱打倒,柱底下便現出一面大幡,上面畫有符籙,符籙下面埋著一根一寸九分長的鐵針。然後口誦護身神咒,將那針輕輕拔起,將針尖對著自己,口誦傳的咒語。將針收到後,再傳他破針之法,才可取那八根子針。西方野魔哪知就裡,當下依言行事。一禪杖先將石柱打倒,果然山石上有一道符籙,下面有一根光彩奪目的鐵針。知道是個寶貝,忙念護身神咒,伸手捏著針頭往上一提。那針便粘在手上,發出綠陰陰的火光,燙得手痛欲裂,丟又丟不掉。他先前取針時,見綠袍老祖嘴皮不住喃喃顫動,哪裡知道這火是他鬧的玄虛,只痛得亂嚷亂跳。綠袍老祖冷冷地說道:"你還不將針尖對著我念咒,要等火將你燒死麼?"西方野魔疼得也不暇尋思,忙著咬牙負痛,將針對著綠袍老祖,口誦傳的咒語。果然才一念誦,火便停止。那咒語頗長,稍一停念,針上又發出火光。不敢怠慢,一口氣將咒唸完。他念時,見綠袍老祖舞著一條細長鳥爪似的臂膀,也在那裡唸唸有詞,臉上神氣也帶著苦痛。等到自己剛一念完,從綠袍老祖身上飛出八道細長黃煙,自己手上的針也發出一溜綠火脫手飛去,與那八道細長黃煙碰個正著。忽然一陣奇腥過去,登時煙消火滅。綠袍老祖獰笑道:"九子母元陽針一破,就是業障回來,我也不愁不能脫身了。"說罷,朝天揮舞著一條長臂,又是一陣怪笑,好似快樂極了的神氣。西方野魔忿忿說道:"照你這一說,那針已被你破了,你先前為何不說實活?"綠袍老祖聞言,帶著不屑神氣答道:"不錯,我已將針破了。實對你說,這針非常厲害,我雖早知破針之法,無奈此針子母不能相見,子針在我身上,我若親取子針,便要與針同歸於盡。適才見你舉棋不定,恐你另生異心,我如將真正取針之法寶傳了你,此寶不滅,早晚必為我害。所以我只傳你取母針之法,使你先用母針將我子針取出,九針相撞,自然同時消滅,無須再煩你去毀掉它了。我只為此針所苦,沒有母針不能去收子針,我自己又不能親自去取那母針,須假手外人,因此多加一番小心,倒害你又受一點小苦了。"

西方野魔見上了綠袍老祖的大當,還受他奚落,好不忿恨,知道敵他不過,只得強忍在心。勉強笑答道:"道友實是多疑,我並無別意。如今你我該離開此地了吧?"綠袍老祖道:"業障今明日必回,我須要教他難受難受再走。"說罷,對著洞中唸了一會兒咒語,揮著長臂,叫西方野魔將他抱起,自會飛下峰去。西方野魔無奈,剛將他半截身軀抱起,只聽他口才喊得一聲:"走!"便見一團綠光將自己包圍,立刻身子如騰雲駕霧一般下了高峰,綠光中只聽得風聲呼呼,水火白龍一齊擁來,只見那團綠光帶著自己上下翻滾了好一會,才得落地。猛聽濤聲震耳,回望山崖上,數十道細瀑不知去向,反掛起一片數十丈長、八九丈寬的大瀑布,如玉龍夭矯,從天半飛落下來。正要開言,綠袍老祖道:"業障的法術法寶俱已被我破去,他素性急暴,比我還甚,回來知我逃走,不知如何忿恨害怕。可惜我暫時不能報仇,總有一天將他生生嚼碎,連骨渣子也嚥了下去,才可消恨呢!"說罷,張著血盆大口,露出一口白森森的怪牙,將牙錯得山響。西方野魔由恨生怕,索性人情做到底,便問是否要送他回山。綠袍老道道:"我原本是打算回山,先尋找一個有根基的替身,省得我老現著這種醜相。不過現在我又想,我落得這般光景,皆因毒龍尊者而起。聽業障說,他現在紅鬼谷招聚各派能人,準備端陽與峨眉派一決雌雄。他煉有一種接骨金丹,於我大是有用。你如願意,可同我一起前去尋他,借這五月端午機會,只要擒著兩個峨眉門下有根基之人,連你也能將殘廢變成完人,豈不是好?"西方野魔當初原與毒龍尊者同師學道,本領雖不如毒龍尊者,但是仗有魔火、金盂,生平少遇敵手,有一時瑜亮之稱。只因西方野魔性情褊忌,一味自私,不肯與毒龍尊者聯合,居心想苦煉多年,再將雪魂珠得到手中,另行創立門戶。不想遇見幾個不知名的少年女子,失寶傷身。自己勢盛時不去看望毒龍尊者,如今失意,前去求人,未免難堪,正在沉思。綠袍老祖素來專斷,起初同他商量,總算念他救命之恩,十二分客氣。見他沉吟不語,好生不快,獰笑一聲,說道:"我素來說到做到,念你幫了我一次忙,才給你說一條明路,怎麼不知好歹?實對你說,適才你代我取針之時,我看出你有許多可疑之處。如果我的猜想不差,非教你應誓不可。在我未察明以前,你須一步也不能離開。我既說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如若不然,教你知我的厲害!"

這一番蠻橫不近人情的話,慢說是西方野魔,無論誰聽了也要生氣。無奈西方野魔新遭慘敗之後,久聞綠袍老祖兇名,又加適才眼見破針以後,運用元神滿空飛舞,將辛辰子設下的法術法寶破個淨盡,已然嚐了味道。若論自己本領,縱然抵敵不過,要想逃走,卻非不可能。一則自己平素就是孤立無援的,正想拉攏幾個幫手,作日後報仇之計,如何反樹強敵?

二則也想向毒龍尊者討取接骨金丹,接續斷臂。想來想去,還是暫時忍辱為是。便強作笑容,對綠袍老祖道:"我並非是不陪你去,實因毒龍尊者是我師兄,平素感情不睦,深恐此去遭他輕視,所以遲疑。既然道友要去,我一定奉陪就是。"綠袍老祖道:"這有什麼可慮之處?想當初我和他在西靈峰鬥法,本準備拼個死活存亡,不料白眉和尚帶著兩個扁毛畜生想於中取利,被我二人看破,合力迎敵,白眉和尚才行退去,因此倒變仇為友。要論他的本領,如何是我的敵手?上次慈雲寺他不該取巧,自己不敢前去,卻教我去上這大當。我正要尋他算帳,你隨我去,他敢說個不字,日後我自會要他好看。"西方野魔聽他如此說法,便也無有話說。

綠袍老祖剛叫西方野魔將他半截殘軀抱起動身,忽聽呼呼風響,塵沙大起。綠袍老祖厲聲道:"業障來了,還不快將我抱起快走!"西方野魔見綠袍老祖面帶驚慌,也著了忙。剛將綠袍老祖抱起,東南角上一片烏雲黑霧,帶起滾滾狂風,如同飢鷹掠翅般,已投向那座山峰上面。綠袍老祖知道此時遁走,必被辛辰子覺察追趕,自己替身尚未尋到,半截身軀還要靠人抱持,對敵時有許多吃虧的地方,西方野魔又非來人敵手。事在緊急,忙伸出那一隻鳥爪般長臂,低告西方野魔不要出聲,口中唸唸有詞,朝地上一畫,連自己帶西方野魔俱都隱去。西方野魔見綠袍老祖忽又不走,反而用法術隱了身形,暗自驚心,一面暗中準備脫身之策,靜悄悄朝前看去。那小峰上已落下一個斷了一隻臂膊的瘦長人,打扮得不僧不道,赤著雙腳,手上拿著一把小刀,閃閃發出暗紅光亮。遠遠看過去,面貌猙獰,生得十分兇惡。那瘦長人落地便知有異,再一眼看到細瀑不流,石柱折斷,愈加忿怒。仰天長嘯了一聲,聲如梟嗥,震動林樾,極為淒厲難聽。隨又跑到綠袍老祖藏身的洞口。剛要往前探頭,忽從洞內飛起兩三道藍晶晶的飛絲。那瘦長人又怪嘯了一聲,化成一溜綠火,疾如電閃般避到旁邊。

從身上取出一樣東西,才一出手,發出五顏六色的火花,飛上去將那幾道藍絲圍住。等到火花被瘦長人收回,藍絲已失了蹤跡。西方野魔看得仔細,那藍絲出來得比箭還疾,瘦長人驟不及防,臉上好似著了一下。藍絲破去後,那瘦長人又暴跳了一陣,飛起空中,四外尋找蹤跡。不一會,跳到這面坡來,用鼻一路聞嗅,一路找尋。西方野魔才看出這人是一隻眼,身軀長得瘦長,長臉上瘦骨磷峋,形如骷髏,白灰灰地通沒絲毫血色。左臂業已斷去,衣衫只有一隻袖子,露出半截又細又長又瘦的手臂,手上拿著一把三尖兩刃小刀和一面小幡。渾身上下似有煙霧籠罩,口中不住地喃喃唸咒,不時用刀往四處亂刺山石樹木,著上便是一溜紅火。西方野魔抱著綠袍老祖,見來人漸走漸近,看敵人舉動,估量已知道綠袍老祖用的是隱身之法,心中一驚。略一轉動,覺著臂上奇痛徹骨,原來是綠袍老祖鳥爪般的手將他捏了一下。強忍痛楚,再看綠袍老祖臉上,仍若無事一般。同時又看敵人業已走到身旁,手上的刀正要往自己頭上刺到。忽聽山峰上面起了一種怪聲,那瘦長人聽了,張開大口,把牙一錯,帶著滿臉怒容,猛一回頭,駕起煙霧,往山峰便縱。身子還未落在峰上,忽從洞內飛起一團綠影,破空而去。那長人大叫一聲,隨後便追。眼看長人追著那團綠影,飛向東南方雲天之中,轉眼不見。猛聽綠袍老祖喊一聲:"快走!"身子已被一團綠光圍繞,直往紅鬼谷飛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5:37

第八十五回 紫郢化長虹 師道人殞身白眉針 晶球凝幻影 怪叫花驚魔青螺峪

約有個把時辰,二人到了喜馬拉雅山紅鬼谷外落下。綠袍老祖道:"前面不遠,便是紅鬼谷。適才若非我見機,先下了埋伏和替身,那業障嗅覺最靈,差點沒被他看破。他雖未死,已被我用碧血針刺瞎一目,總算先出一口惡氣了。我們先歇一會,等我吃頓點心再走進去,省得見面不好意思,我已好幾個月沒吃東西了。"西方野魔久聞他愛吃人的心血,知道他才脫羅網,故態復萌。心想:"紅鬼谷有千百雪山圍繞,亙古人蹤罕到,來此的人俱都與毒龍尊者有點淵源,不是等閒之輩,倒要看他是如何下手。"卻故意解勸道:"我師兄那裡有的是牛羊酒食,我們既去投他,還是不要造次為好。"綠袍老祖冷笑道:"我豈不知這裡來往的人大半是他的門人朋友?一則我這幾月沒動葷,要開一開齋;二則也是特意讓他知道知道,打此經過的要是孤身,我還不下手呢。他若知趣的,得信出來將我接了進去,好好替我設法便罷;不然,我索性大嚼一頓,再回山煉寶報仇,誰還怕他不成?"西方野魔見他如此狂法,便問道:"道友神通廣大,法力無邊。適才辛辰子來時,你我俱在暗處,正好趁他不防,下手將他除去,為何反用替身將他引走?難道像他這種忘恩叛教之徒還要姑息麼?"綠袍老祖道:"你哪知我教下法力厲害。他一落地,見寶幡法術被人破去,以為我已逃走。偏我行法時匆忙了一些,一個不周密,被他聞見我遺留的氣味尋蹤而至,他也知我雖剩半截身子,並不是好惹的,已用法術護著身體。他拿的那一把妖魔血刀,乃是紅髮老祖鎮山之寶,好不厲害,不知怎地會被他得到手中。此時若要報仇,除非與他同歸於盡,未免不值。再者,我還想回山煉了法寶,將他擒到後,細細磨折他個幾十年,才將他身體靈魂化成灰煙。現在將他弄死,也大便宜了他。因見他越走越近身前,我才闇誦魔咒,將洞中昔日準備萬一之用的替身催動,將他引走。他已差不多盡得我的真傳,只功行還差了一點。那替身不多時便會被他追上發覺,他必認為我逃回山去,我門下弟子還多,各人都煉有厲害之寶,他決不敢輕去涉險。等我尋到有根基道行軀殼復了原身,便不怕他了。"

二人正說之間,忽然東方一朵紅雲如飛而至,眨眨眼入谷內去了。綠袍老祖道:"毒龍尊者真是機靈鬼,竟將我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東方魔鬼祖師五鬼天王請來。若能得他幫忙,不難尋李靜虛賊道報仇了。"言還未了,又聽一陣破空聲音,雲中飛來兩道黃光,到了谷口落下。西方野魔還未看清來人面目,忽聽綠袍老祖一聲怪笑,一陣陰風起處,綠煙黑霧中現出一隻丈許方圓的大手,直往來人身後抓去。剛聽一聲慘叫,忽見適才那朵紅雲較前還疾,從谷內又飛了出來,厲聲說道:"手下留人,尚和陽來也!"說罷,紅雲落地,現出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子,一張紅臉圓如滿月,濃眉立目,大鼻闊口。穿一件紅短衫,赤著一雙紅腳,頸上掛著兩串紙錢同一串骷髏骨念珠。一手執著一面金幢,一手執著一個五老錘,錘頭是五個骷髏攢在一起做成,連錘柄約有四尺。滿身俱是紅雲煙霧圍繞。西方野魔認出來人是五鬼天王尚和陽,知他的厲害,連忙起身為禮。尚和陽才同綠袍老祖照面,便厲聲說道:"你這老不死的殘廢!哪裡不好尋人享用,卻跑在朋友門口作怪,傷的又是我們的後輩。我若來遲一步,日後見了鳩盤婆怎好意思?快些隨我到裡面去,不少你的吃喝。還要在此作怪,莫怨我手下無情了。"綠袍老祖哈哈笑道:"好一個不識羞的小紅賊!我尋你多年,打聽不出你的下落,以為你已被優曇老乞婆害了,不想你還在人世。我哪裡是有心在此吃人,只為谷內毒龍存心賺我,差點在慈雲寺吃李靜虛賊道喪了性命。他既知我上半截身軀飛去,就該尋找我的下落,用他煉就的接骨丹與我尋一替身,使我仍還本來,才是對朋友的道理。因他置之不理,害我只剩半截身軀,還受了惡徒辛辰子許多活罪。今日特意來尋他算帳,打算先在他家門口掃掃他的臉皮,就便吃一頓點心。既遇見你,總算幸會,活該我口中之食命不該絕。我就隨你進去,看他對我怎生髮付?你這樣氣勢洶洶的,不過是欺我成了殘廢,誰還怕你不成?"先前黃光中現出的人,原是兩個女子,一個已被綠袍老祖大手抓到,未及張口去咬,被尚和陽奪了去。他二人是女魔鳩盤婆的門下弟子金株、銀蛛。因接了毒龍尊者請柬,鳩盤婆長於先天神數,最能前知,算出各異派俱不是峨眉對手,不久正教昌明,自己雖也是劫數中人,總想設法避免,不願前來染這渾水,又不便開罪朋友,便派金妹、銀妹二人到來應應卯,相機行事。不想剛飛到谷口,銀妹險些做了綠袍老祖口內之食。

她二人俱認得五鬼天王尚和陽是師父好友,他在此便不妨事。於是走了過來,等尚和陽和綠袍老祖談完了話,先向尚和陽道謝救命之恩。然後說道:"家師因接了毒龍尊者請束,有事在身,特命弟子等先來聽命。原以為到了紅鬼谷口,在毒龍尊者仙府左近,還愁有人欺負不成?自不小心,險些送了一條小命。可見我師徒道行淺薄,不堪任使,再留此地,早晚也是丟人現眼。好在毒龍尊者此次約請的能人甚多,用弟子等不著;再者弟子也無顏進去。

求師伯轉致毒龍尊者,代弟子師徒告罪。弟子等回山,如不洗卻今朝恥辱,不便前去拜見。

恕弟子等放肆,不進去了。"綠袍老祖聽她二人言語尖刻,心中大怒,不問青紅皂白,又將元神化成大手抓去。金妹、銀蛛早已防備,不似適才疏神,未容他抓到,搶著把話說完,雙雙將腳一頓,一道黃煙過處,蹤跡不見。尚和陽哈哈大笑道:"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綠賊早晚留神鳩盤婆尋你算帳吧。"綠袍老祖二次未將人抓著,在自樹了一個強敵,又聽尚和陽如此說法,心中好生忿怒。只因尚有求人之處,不得不強忍心頭,勉強說道:"我縱橫二三百年,從不怕與哪個作對。鳩盤老乞婆恨我,又奈我何?"尚和陽也不去理他。他和西方野魔早先原也交好,見他也斷了一隻臂膀,扶著綠袍老祖半截身軀,神態十分狼狽,便問他因何至此。西方野魔把自己的遭遇大概說了一遍,只不說出事因雪魂珠而起。尚和陽聞言大怒道:"這些乳毛未乾的無知小輩,竟敢如此猖狂!早晚教他們知我的厲害!"便約二人進去。

西方野魔又問毒龍尊者此次約請的都是什麼能人。尚和陽道:"我自從開元寺和優曇老尼、白谷逸老鬼夫妻鬥法敗了以後,知道現在普天之下,能敵我的人尚多,如極樂童子李靜虛、優曇老尼和峨眉一黨三仙二老,俱是我的大對頭。決意撇了門人妻子,獨個兒跑到阿爾卑斯高峰絕頂上,煉成一柄魔火金幢同白骨鎖心錘。我那魔火與你煉的不同,無論仙凡被火冪住,至多七天七夜,便會化成飛灰。世上只有雪魂珠能破我的魔火。但是那顆珠子藏在千百雪山中間的盤古冰層之下,須要有通天徹地的本領。先尋著真實所在,住上幾年,每日用真火暖化玄冰。最後測準地方,由千百餘丈冰層中穿通地竅,用三昧真火護著全身,冒險下去,須要與那藏珠的所在黍粒不差,才能到手。我缺少兩樣法寶,準備煉成後,定將此珠得到,以除後患。各派現在都忙於煉寶劍,準備三次峨眉鬥劍,知道此珠來歷的人極少。我也是前日才聽一個朋友說起此珠厲害,能破去我的魔火。出山以後,正想命我大徒弟胡文玉日內移居在那裡看守,以防被人知道得去。後接到毒龍尊者請柬,他因鑑於上次成都鬥法人多並不頂用,所以這次並未約請多人,除我外,只約了萬妙仙姑和鳩盤婆。如果這次到青螺山去的是些無名小輩,我們還無須出頭。不過因聽傳說,峨眉掌教也要前來,不得不作一準備罷了。"

言還未了,忽然一道黃煙在地下冒起,煙散處現出一個蠻僧打扮的人,說道:"嘉客到此,為何還不請進荒谷敘談,卻在此地閒話?難道怪我主人不早出迎麼?"來人身材高大,聲如洪鐘,正是滇西派長教毒龍尊者。綠袍老祖一見是他,不由心頭火起,罵一聲:"你這孽龍害得我好苦!"張開大手,便要抓去。尚和陽見二人見面便要衝突,忙伸左手,舉起白骨錘迎風一晃,發出一團愁煙慘霧,鬼哭啾啾,一齊變活,各伸大口,露出滿嘴白牙,往外直噴黑煙。尚和陽攔住綠袍老祖罵道:"你這綠賊生來就是這麼小氣,不問親疏黑白,一味賣弄你那點玄虛。既知峨眉厲害,當初就不該去;去吃了虧,不怪自己本領不濟,卻來怪人,虧你不羞,還好意思!有我尚和陽在此,連西方道友也算上,從今日起,我等四人應該聯成一氣,互相幫忙,誓同生死,圖報昔日之仇。免得人單勢孤,受人欺侮。你二人的傷處,自有我和毒龍道友覓有根基的替身,用法力與你們接骨還原。再若不聽我言,像適才對待鳩盤門下那般任性妄為,休怨我尚和陽不講情面了!"

綠袍老祖聞言雖然不快,一則尚和陽同毒龍尊者交情比自己深厚,兩人均非易與,適才原是想起前怨,先與毒龍尊者來一個下馬威,並非成心拼命;二則尚和陽雖然出言專橫,自己正有利用他之處,他所說之言也未嘗不合自己心意,樂得藉此收場。便對尚和陽答道:"紅賊你倒說得對,會做人情。我並非自己吃了仇人的虧埋怨朋友,他不該事後知我元神遁走不聞不問,累我多日受惡徒寒風烈火毒針之苦。既是你二人都肯幫我接骨還原,只要他今日說得出理來,我就饒他。"毒龍尊者見綠袍老祖發怒動手,自己一來用人之際,又是地主,只一味避讓,並未還手。一聞此言,哈哈笑道:"道友你太錯怪我了。去年慈雲寺不瞞你說,我實是因為法寶尚未煉成,敵優曇老尼不過,才請道友相助小徒,事先也曾明言敵人實情。萬沒料到素來不管閒事的李靜虛賊道會同道友為難。慢說我聞得道友元神遁走,決不會置之不理,就是小徒俞德,他也曾在事後往道友失手的地方仔細尋找,因為上半截法身找尋不見,戴家場敗後回來稟報。我為此事,恨敵人如同切骨,忙命門下采藥煉丹,還託人去陷空老祖那裡求來萬年續斷接骨生肌靈玉膏,以為你一定要來尋我,好與你接續原身。誰知等了多日不見你來,又派人到處打聽下落。還是我門下一個新收門徒名喚汪銅的,新近從峨眉派中得知你被一個斷臂的搶去。我知令徒辛辰子從前因犯過錯,曾被你嚼吃了一條臂膀,後來你看出他對你忠心勤苦,將你本領道法傾囊相授,成了你門下第一個厲害人物。你既不來,想是被他救回山去,已想法將身體還原。我再命門人到寶山探望,見到你門下兩代弟子三十五人,只不見你和辛辰子。我門下說了來意,他們異口同聲說,不但你未回山,辛辰子雖然常去,並未提及你還在人世。他們早疑辛辰子作怪,聞得此言,越發要向他追問根由。我得了此信,才知事有變故,說不定辛辰子欺你重寶盡失,奈何他不得,想起你昔日咬臂之仇,又看中你那粒元神煉成的珠子,要加害於你。正準備過了端陽,親自去尋辛辰子追問,不想你今日到此。怎麼就埋怨我忘情寡意呢?"

綠袍老祖正要答言,西方野魔已上前先與毒龍尊者見禮,轉對綠袍老祖道:"先前我聽道友說,便知事有差池,我師兄決不如此薄情。如今真情已明,皆是道友惡徒辛辰子之罪。

我們可以無須問難,且等過了端陽,將諸事辦完以後,上天入地尋著那廝,明正其罪便了。

道友血食已慣,既然數月未知肉味,不如我們同進谷去,先由師兄請道友飽餐一頓,再作長談吧。"尚和陽也催著有話到裡面去再說。毒龍尊者為表示歉意,親自抱了綠袍老祖在前引路。毒龍尊者移居紅鬼谷不久,西方野魔尚是初來,進谷一看,谷內山石土地一片通紅。入內二十餘里,只見前面黃霧紅塵中隱隱現出一座洞府。洞門前立著四個身材高大的持戈魔士,見四人走近,一齊俯伏為禮。耳聽一陣金鐘響處,洞內走出一排十二個妙齡赤身魔女,各持舞羽法器,俯伏迎了出來。那洞原是晶玉結成,又加毒龍尊者用法術極力經營點綴,到處金珞瓔花,珠光寶氣,襯著四外晶瑩洞壁,宛然身入琉璃世界。西方野魔心中暗暗慚愧:"自己與毒龍尊者同師學道,只為一時負氣,一意孤行。別了多年再行相見,不想毒龍尊者半途又得了天魔真傳,道力精進,居然作了滇西魔教之祖。自己反落成一個殘廢,向他乞憐。

這般享受,生平從未遭遇過一天。反不如當初與他合同組教,何至今日?"正在愧悔,心中難受,綠袍老祖見著左右侍立的這些妖童魔女,早不禁笑開血盆大嘴,饞涎欲滴。毒龍尊者知他毛病,忙吩咐左右急速安排酒果牲畜,一面著人出去覓取生人來與他享用。侍立的人領命去後,不多一會,擺好酒宴,抬上活生生幾隻活牛羊來。毒龍尊者將手一指,那些牛羊便四足站在地下,和釘住似地不能轉動。在座諸人宗法稍有不同,奉的卻都是魔教,血食慣了的。由毒龍尊者邀請入席坐定後,綠袍老祖更不客氣,兩眼覷準了一隻肥大的滇西牛,身子倚在錦墩上面,把一隻鳥爪般的大手伸出去兩丈多遠,直向牛腹抓去,將心肝五臟取出,回手送至嘴邊,張開血盆大口一陣咀嚼,嚥了下去。隨侍的人連忙用玉盤在牛腹下面接了滿滿一盤子血,捧上與他飲用。似這樣一口氣吃了兩隻肥牛、一隻黃羊的心臟,才在錦墩上昏昏睡去。毒龍尊者、尚和陽、西方野魔三人,早有侍者依照向例,就在鮮活牛羊的脊背上將皮劃開,往兩面一扯,露出紅肉。再用刀在牛羊身上去割片下來,放在玉盤中,又將牛羊的血兌了酒獻上。可憐那些牲畜,臨死還要遭這種凌遲碎剮,一刀一刀地受零罪。又受了魔法禁制,口張不閉,腳也一絲不能轉動,只有任人細細宰割,疼得怒目視著上面,兩眼紅得快要發火一般。這些魔教妖孽連同隨侍的人們,個個俱是殘忍性成,見那些牛羊掙命神氣,一些也不動惻隱。

西方野魔更呵呵大笑道:"異日擒到我們的對頭,須要教他們死時也和這些牛羊一樣,才能消除我們胸中一口惡氣呢!"又對毒龍尊者說起在鬼風谷遇見那幾個不知來歷的少年男女同自己失寶受傷之事。毒龍尊者聞言,怒道:"照你說來,定是俞德在成都所遇峨眉門下新收的一些小狗男女了。"西方野魔道:"我看那些人未必都是峨眉門下。我初遇見的兩個年青賤婢,騎著一隻大雕。內中一個年紀才十三四歲的,佩著一柄寶劍,一發出手,便似長虹般一道紫光。我那轉輪盂,也不知收過多少能人的飛劍法寶,竟被她那道劍光穿破了去。

後來我用魔火將這兩人圍住時,那道紫光在魔火陣中亂閃,竟傷她們不得。救去這兩個小賤婢的女子更是厲害,竟能飛進魔火陣中將人救出。也不知她用什麼法寶封鎖去路,若非我見機,舍卻一條手臂逃去,差點被她們擒住。那隻扁毛畜生也是非同小可,本領稍差的人,決難制服收為坐騎。峨眉派幾個有本領的人,大半我都知道,並不覺怎麼出奇。豈有他們新收的門人,會有這麼大本領之理?"毒龍尊者道:"你哪裡知道。近年來各派都想光大門戶,廣收門徒,以峨眉派物色去的人為最多。據俞德說,峨眉門下很有幾個青出於藍的少年男女門人,連曉月禪師、陰陽叟二人那樣高深道法,竟都奈何他們不得,可想而知。只沒有聽見說起過有騎雕的女子,不是峨眉門下,必定是他們請來破青螺的黨羽。我看這回我們想暫時先不露面,還未必能行呢。"尚和陽道:"若論各派中能用飛禽做坐騎的,以前還有幾個。

自從寶相夫人在東海兵解後,她騎的那隻獨角神鷲,只近年在小崑崙有人見過一次,便不聽有人說起。白眉和尚坐下兩隻神鵰,五十年前白眉和尚帶著它們去峨眉參拜寶光,入山後便連那兩隻神鵰俱都不知去向。後來有不少能人想見他,把峨眉前後山找了個遍,也不能得他蹤跡。都猜他參拜寶光遇見佛緣,飛昇極樂,以後也不見有人提起。除這幾個厲害的大鳥外,現時只剩下峨眉派髯仙李元化有一隻仙鶴,極樂童子李靜虛新近收服了一隻金翅大鵬。此外雖也有兒個騎禽的,不是用法術駕馭,便是騎了好玩,不足為奇。白眉和尚的雕,原是一黑一白。先前在谷外,我一聽你說那雕的形狀,便疑是那隻黑的,正趕上忙於大家相見,未及細問。現在再聽你說第二回,越發是那隻黑雕無疑。這兩隻雕跟隨白眉和尚三百多年,再加上原有千年道行,業已精通佛法,深參造化,雖暫時還未脫胎換骨,已是兩翼風雲,頃刻千里,相差一點的法寶法術,休想動它們身上半根毛羽。白的比黑的還要來得厲害。如果峨眉派要真將白眉和尚請來,這次勝負且難說呢。"

正說之間,一道光華如神龍夭矯,從洞外飛入。毒龍尊者連忙起身道:"俞德回來說仙姑早就動身,如何今日才到?"言還未了,來人已現身出來,答道:"我走在路上,想起一樁小事,便請令徒先回。二次動身,在路上遇見以前崑崙派女劍仙陰素棠,爭鬥了一場,倒成了好相識。我知道她自脫離了崑崙派,不甚得意,想用言語試探,約她與我們聯合一氣,便隨她回山住了些日,所以來遲了一步。"尚和陽與西方野魔見來人正是萬妙仙姑許飛娘,互相見完了禮。綠袍老祖喝醉了牛羊血,也醒過來。萬妙仙姑未料到他雖然剩了半截身子,還沒有死,知他性情乖戾,連忙恭敬為禮。

大家正落座談話,忽見俞德從外面進來,朝在座諸人拜見之後,說道:"弟子奉命到雲南孔雀河畔請師文恭師叔,他說有許多不便,不願來見師父。只允到青螺暫住,候至端陽幫完了忙,就回雲南去。再三囑咐,不許驚動師父。弟子恐得罪了他,所以未來複命。前夜師師叔到後,先將青螺用法術封鎖,只留下正面谷口誘敵,準備來人易入難出。今日中午,弟子隨師師叔出去到雪山頂上游玩,弟子偶爾說起日前聽青螺八位師弟講,小長白山玄冰谷內潛修的女殃神鄭八姑將雪魂珠得去,西方師叔曾去索取,一去不歸等語。師師叔聞言,便叫弟子領去與那鄭八姑見上一面。剛剛走至離小長白山不遠處,便遇見一隻火眼金睛的大黑雕,背上騎著兩個少年女子,由鬼風谷那邊高峰上走了下來,並不飛行,只是騎著行走,後面還有一個女子步行隨送。弟子認得那賤婢正是在成都遇見過的周輕雲。正對師師叔說那賤婢的來歷,雕背上女子早跳了下來,手揚處,便有一道數十丈長的紫光發出。周輕雲這賤婢和另一個女子,也各將劍光飛出,師師叔認得那道紫光來歷,連說不好,忙用遁法先遁到遠處去。因為救護弟子,慢了一些,頭髮都被削去一大半。師師叔大怒,與那三個賤婢動起手來。後來正用黑煞落魂砂將這三個賤婢冪住,忽從空中飛下幾個少年狗男女,有兩個女子不認得,餘下幾個是成都遇見過的齊靈雲姊弟和餐霞老尼門下在成都用一面鏡子破去龍飛九子母陰魂劍的女神童朱文。這還不稀奇,最奇的是竟有許仙姑門下的苦孩兒司徒平也在內,和他們一黨。法寶、飛劍如同潮湧一般紛紛祭起,師師叔稍不留神,吃後來的幾個狗男女破了黑煞落魂砂,將先前兩個女子救去,還中了一火球,將鬚髮燒光。弟子知道厲害,先行遁去。

師師叔看出寡不敵眾,也想遁走。忽然空中呼呼作響,一隻獨角彩羽似鷹非鷹的怪鳥,連那一隻黑雕,雙雙向師師叔抓來。師師叔上下四方一齊受敵,難於應付,等到將身遁起時,兩條手臂同時吃那兩個扁毛畜生抓住。師師叔知道難以逃走,勉強自行將手解脫。等到弟子拼命回身將師師叔救逃回來時,師師叔又中了敵人兩飛針,弟子也被削去了兩個手指。如今師師叔成了殘廢,氣忿欲死,特來請師父同諸位師伯師叔前去與他醫治報仇。"

這一番話說完,只氣得在座諸人個個咬牙切齒。尚和陽一聽雪魂珠已落對頭之手,才想起西方野魔適才對他不曾說起奪珠之事,是怕自己知道也去奪取,差點誤了自己之事。暗罵:"你這不知進退的狗殘廢,不用我收拾你,早晚叫你嚐嚐綠賊的苦頭!"心上正如此想,並未形於顏色。毒龍尊者便問萬妙仙姑,司徒平因何背叛。萬妙仙姑道:"我適才有許多話還沒有顧得向你提起。如今救人要緊,我帶有靈丹,如果斷手還在,便可接上。有什麼話,到青螺再談吧。"一句話將毒龍尊者提醒,問在座諸人可願一同前去。西方野魔一手正扶著綠袍老祖,自忖能力現時已不如眾人,心無主意。綠袍老祖忽趁人不在意,暗中伸手拉了他一把,隨即說道:"我等當然都去,我仍請西方道友攜帶好了。"說罷,又向萬妙仙姑道:

"久聞仙姑靈丹接骨如天衣無痕,不知怎麼接法,可能見告麼?"萬妙仙姑尚是頭一次見綠袍老祖說話如此謙恭,不肯怠慢,連忙從身畔葫蘆內取出八粒丹藥,分授與綠袍老祖、西方野魔道:"此丹內有陷空老祖所賜的萬年續斷接骨生肌靈玉膏,外加一百零八味仙草靈藥,在丹爐內用文武符咒祭煉一十三年,接骨生肌,起死人而肉白骨。像二位道友這樣高深的根行,只須尋著有根基的替身,比好身體殘廢的地方將他切斷,放好丹藥,便能湊合一體。此丹與毒龍尊者所煉的接骨神丹各有妙用,請二位帶在身旁,遇見良機,便能使法體復舊如初了。"二人聞言大喜,連忙稱謝不迭。尚和陽在旁早冷眼看出綠袍老祖存心不善。因師文恭素來看自己不起,這次竟為毒龍尊者請得有自己,不肯到紅鬼谷相見,越加忿恨,巴不得他再遇惡人,快自己心意,也就不去管他。毒龍尊者與師文恭交情甚深,一聽他為自己約請受了重傷,痛恨交集,恨不得急速前往青螺醫救,忙催眾人起身道:"許仙姑靈藥勝我所煉十倍,師弟與綠袍道友得了此丹,便不愁不還本來。此番同去,若是捉住幾個峨眉小輩,既可報仇雪恨,還可使二位法體如初,豈非兩全其美?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當下俞德早已先行,毒龍尊者陪了尚和陽、綠袍老祖、西方野魔、萬妙仙姑一齊起身出洞。尚和陽道:"待我送諸位同行吧。"腳一頓處,一朵紅雲將四人托起空中,不頓飯時候到了青螺魔宮。迎接進去,到了裡面,見著獨角靈官樂三官同一些魔教中知名之士。因為救人情急,彼此匆匆完了禮,同到後面丹房之中。見師文恭正躺在一座雲床之上,面如金紙,不省人事,斷手放在兩旁,兩隻手臂業已齊腕斷去。尚和陽近前一看傷勢,驚異道:"他所中的乃是天狐寶相夫人的白眉針。她如超劫出世,受了東海三仙引誘與我們為難,倒真是一個勁敵呢。此針不用五金之精,乃天狐自身長眉所煉。只要射入人身,便順著血脈流行,直刺心竅而死。看師道友神氣,想必也知此針厲害,特意用玄功阻止血行,暫保目前性命,至多隻能延長兩整天活命了。"毒龍尊者一聽師文恭中的是天狐白眉針,知道厲害,忙問尚和陽:"道兄既知此針來歷,如此厲害,難道就不知解救之法麼?"尚和陽道:"此針深通靈性,慣射人身要穴。當初我有一個同門師弟蔡德,曾遭此針之厄。幸虧先師無行尊者尚未圓寂,知道此針來歷,只有北極寒光道人用磁鐵煉成的那一塊吸星球,可將此針仍從原受傷處吸出。一面命蔡德阻止周身血液流行,用玄功動氣將針抵住不動。一面親自去求寒光道人,借來吸星球,將針吸出。還用丹藥調治年餘,才保全了性命。自從寒光道人在北極冰解,吸星球落在他一個末代弟子赤城子手裡。赤城子自從師父冰解後,又歸到崑崙派下,因為犯了教規,被同門公議逐出門牆。只有求得他來,才能施治。但是赤城子這人好多時沒聽見有人說起,哪裡去尋他的蹤跡呢?"毒龍尊者聞言,越加著急道:"照道友說來,師道友簡直是無救的了。"眾人便問何故。毒龍尊者道:"兩月前我師弟史南溪到此,曾說他和華山烈火祖師俱與赤城子有仇。一次路過莽蒼山狹路相逢,赤城子被他二人將飛劍破去,斷了一隻臂膀,還中了史南溪的追魂五毒砂,後來被他借遁法逃走。聽說他與陰素棠二人俱移居在巫山玉版峽,分前後洞居住,立志要報斷臂之仇。烈火祖師還可推說不是一家,史南溪明明是我師弟,誰人不知,他豈有仇將恩報的道理?"言還未了,萬妙仙姑接口道:"赤城子我雖不熟,陰素棠倒和我莫逆,聞得她和赤城子情如夫婦。莫如我不提這裡,作為我自己託她代借吸星球,也許能夠應允。雖然成否難定,且去試他一試。此去玉版峽當日可回,終勝於束手待斃。諸位以為如何?"眾人商議了一會,除此更無良法,只得請萬妙仙姑快去快回。

萬妙仙姑走後,眾人聽說寶相夫人也來為難,知道這個天狐非同小可,不但她修道數千年煉成了無數奇珍異寶,最厲害是她這次如果真能脫劫出來,便成了不壞之身,先立於不敗之地。雖不一定怕她,總覺又添了一個強敵。毒龍尊者猛想起後日才是端陽,何不用水晶照影之法,觀察觀察敵人的虛實?一面吩咐俞德去準備,對眾人道:"我想後日便是會敵之期,峨眉派究竟有多少能人來到還不知道,我意欲在外殿上搭起神壇,用我煉就的水晶球,行法觀察敵人虛實。此法須請兩位道友護壇,意欲請樂、尚兩位道友相助,不知意下如何?"

樂三官久聞魔教中水晶照影,能從一個晶球中將千萬裡外的情狀現將出來,雖然只知經過不知未來,如果觀察現時情形,恍如目睹一般,自然想開一開眼界。尚和陽本來恨極了師文恭,巴不得他身遭慘死。先以為赤城子和滇西派有仇,決不肯借寶取針,才在人前賣弄,說出此針來歷。不想萬妙仙姑卻與陰素棠是至好,赤城子對陰素棠言聽計從,萬一將吸星球借來,豈不便宜了對頭?知道綠袍老祖適才未安好心,當著眾人必不能下手,一聽毒龍尊者邀他出去護壇,正合心意。便答道:"師道友還有二日活命,後日便是端陽,時機萬不可惜過。

借道友法力觀察敵人虛實,再妙不過。"說時故意對綠袍老祖使了個眼色。一會俞德進來,毒龍尊者便命他在丹房中陪伴綠袍老祖與西方野魔,自己陪了尚、樂二人,率領八魔到前面行法去了。毒龍尊者也是一時大意,以為綠袍老祖行動不便,不如任他和西方野魔在丹房中靜養,不想日後因此惹下殺身之禍。這且不提。

眾人到了前殿,法壇業已設好,當中供起一個大如麥斗的水晶球。毒龍尊者分配好了職司,命八魔按八卦方位站好,尚、樂二人上下分立。自己跪伏在地,口誦了半個多時辰魔咒,咬破中指,含了一口法水,朝晶球上噴去。立刻滿殿起了煙雲,通體透明的晶球上面,白濛濛好似冪了一層白霧。毒龍尊者同尚、樂二人各向預設的蒲團上盤膝坐定,靜氣凝神望著前面。一會工夫,煙雲消散,晶球上面先現出一座山洞,洞內許飛娘居中正坐,旁邊立著一個妖媚女子,還有一個瞎了一隻眼的漢子在那裡打一個綁吊在石樑上的少年。一會又將少年解綁,才一落地,那少年忽從身上取出一面小幡一晃,便化了一幢彩雲,將少年擁走,不知去向。球上似走馬燈一般,又換了一番景緻。只見一片崖澗,澗上面有彩雲籠罩,從彩雲中先飛起一個似鷹非鷹的大鳥,背上坐著一雙青年男女,直往西方飛去。一會又飛上三個少年女子,也駕彩雲往西方飛去。似這樣一幕一幕的,從紫玲等動身在路上殺死妖道,趕到小長白山遇見西方野魔鬥法,與靈雲、英瓊等相遇,直到師文恭受傷回山,都現了出來。毒龍尊者本是滇西魔教開山祖師叱利老佛的大弟子,叱利老佛圓寂火化時,把衣缽傳了毒龍尊者。

又給他這一個晶球,命毒龍尊者以後如遇危難之事,只須依法施行,設壇跪祝,叱利老佛便能運用真靈,從晶球上面擇要將敵人當前實況現出,以便趨吉避凶。只是這法最耗人精血,輕易從不妄用。這次因見西方野魔同師文恭都是道術高強的魔教中知名之士,竟被幾個小女孩子所傷,知道敵人不可輕侮;又聽尚和陽說寶相夫人二次出世,尤為驚心。所以才用晶球照影之法觀察敵人動靜。及至球上所現峨眉派幾個有名能人並未在內,好生奇怪。晶球上面又起了一陣煙霧,這次卻現出一座雪山底下的一個崖凹,凹中盤石上面坐著一個形如枯骨的道姑,旁邊石上坐著適才與師文恭、俞德對敵的那一班男女,好似在那裡商議什麼似的。正待往下看去,球上景物未換,忽然現出一個穿得極其破爛的花子,面帶譏笑之容,對面走來,越走人影越大,面目越真。尚和陽在旁已看出來人是個熟臉,見他漸走漸近,好似要從晶球中走了出來。先還以為是行法中應有之景,雖然驚異,還未喊毒龍尊者留神。轉瞬之間,球上花子身體將全球遮蔽。猛聽毒龍尊者道:"大家留神,快拿奸細!"手揚處,隨手便有一枝飛叉,夾著一團煙火往晶球上的花子飛去。尚和陽首先覺察不好,一面晃動魔火金幢,一面將白骨鎖心錘祭起迎敵。就在這一眨眼的當兒,晶球上面忽然一聲大爆炸過去,眾人耳旁只聽一陣哈哈大笑之聲。敵人未容法寶近身,早化成一道匹練般的金光,沖霄飛去。毒龍尊者同尚、樂二人不暇再顧別的,連忙升空追趕時,那道金光只在雲中一閃,便不見蹤跡。

知道追趕不上,只得收了法寶回來。進殿一看,那個晶球業已震成了千百碎塊,飛散滿殿。

八魔當中有那防備不及的,被碎晶打了個頭破血出。白白傷了一件寶貝,敵人虛實連一半也未看出。

正在懊喪,回頭見俞德立在身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便問:"又有什麼事,這般神色恍惚?"俞德答道:"啟稟師父,西方師叔與綠袍老祖走了。"毒龍尊者道:"綠袍道友性情古怪,想是嫌我沒請他來鎮壇,怠慢了他。只是他二人尚未覓得替身,如何便走呢?"俞德又說道:"師師叔也遭慘死了。"毒龍尊者聞言大驚,忙問何故。俞德戰兢兢地答道:"弟子奉命在丹房陪伴,師父走不多時,綠袍老祖便厲聲令弟子出去,他有話對西方師叔講。

弟子素知他性如烈火,不敢違抗,心中犯疑,原想偷偷觀察他二人動靜。及至出了丹房,在外往裡一看,師師叔忽然醒了轉來,剛從雲床上坐起,想要下地。從綠袍老祖身旁飛起一團綠光,將師師叔冪住。師師叔好似知道不好,只說了一聲:'毒龍誤我,成全了你這妖孽吧!'說罷,仍又倒下。綠袍老祖便催西方師叔動手。西方師叔還在遲疑不肯,綠袍老祖將大手伸出,不知怎地一來,西方師叔只得拔出身上的戒刀,上前將師師叔齊腰斬斷。弟子這時才看出綠袍老祖並非行動須人扶持,以前要人抱持是假裝的。西方師叔斬下了師師叔半截身軀,綠袍老祖便如一陣風似地將身湊了上去,與師師叔下半截身軀合為一體。又奪過西方師叔手中戒刀,將師師叔左右臂卸下,連那兩隻斷手,將一隻遞與西方師叔,自己也取了一隻接好。喊一聲走,化成一道綠光飛出房中,沖霄而去。他二人動手時節行動甚速,弟子知道不好,來請師父去救,不但來不及,而且法壇四外用法術封閉,也進不來。一時情急,便將弟子的飛劍放出。誰知才近那道綠光,便即落地。眼看他二人害了師師叔逃走,救護不及,只好在外面待罪,等師父行法終了,再行領責。"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6:06

第八十六回 斷臂續身 元兇推巨擘 追雲馳電 妙法散神砂

毒龍尊者聞言,只氣得鬚眉戟立,暴跳如雷,當時便要前去追趕,為師文恭報仇。尚和陽早知有此一舉,便勸毒龍尊者道:"我早疑綠賊元神既在,又能脫身出來,如何行動還要令師弟抱持?萬不想會做下這種惡事。如今敵人未來,連遭失意之事,你身為此地教祖,強敵當前,無論如何也須過了端陽,定了勝負,才能前去尋他,何必急在一時呢?"毒龍尊者道:"道友難道還不知師道友是天靈子的徒弟?如不為他報仇,他知道此事,豈肯與我甘休?且等許道友回來,再從長計較。我寧可將多年功行付於流水,也要與這賊拼個死活,如不殺他,誓不為人!"尚和陽又將綠袍老祖在谷外險些傷了鳩盤婆弟子之事說了一遍。毒龍尊者聞言,愈加咬牙切齒痛恨。

到了晚間,萬妙仙姑面帶愁容回來,才知陰素棠一見便知來意,說交情仍在,只不允借寶,自己不便樹敵,只得回來。毒龍尊者把師文恭已遭慘死,以及用水晶球行法視影,在球中見她打人之事一一說出。萬妙仙姑一聽那崖澗景象,好似就在黃山附近,自己從卦象上看出那陰人也離五雲步不遠,司徒平定是那兩個女子勾引了去,便把司徒平受責失蹤之事也說了出來。又道:"這業障背師叛教,罪不容誅,我正要去尋他,他反同了敵人來到此地。此次我本想暗中相助,暫時不與峨眉破臉。既有孽徒在此,我便有所藉口了。尤其是那兩個女子不早除去,將來是我隱患,只可惜還不知她們的名姓來歷。尚道友說那白眉針是天狐寶相夫人之物,難道內中就有一個是天狐麼?"尚和陽道:"適才我也在法壇,別的我尚不大清楚,惟獨那片崖澗,明明像黃山紫玲谷寶相夫人修真的洞府。此谷絕少人知,知道的人也不能進去。我還是在八十多年以前應了一位道友之約,幫助他與寶相夫人鬥法,雙方正在不可開交,恰遇陷空老祖打那裡經過,給雙方解和,變仇為友。寶相夫人曾約我們二人到她谷內閒坐款待,所以我還記得。適才晶球中所見從谷中出來的幾個女子,雖然有兩個與寶相夫人面貌相似,但是決非她本人可以斷言。不過那兩個女子既能用寶相夫人的白眉針傷人,不是她的門下,便是她的女兒。寶相夫人未兵解以前,專一迷戀有根基有道行的少年採補真陽,那幾個女子當然也是一脈師承,得了她的傳授和法寶,所以叛徒司徒平有所恃而不恐了。"

萬妙仙姑道:"我責罰那業障時,曾從卦象上看出他與兩個陰人勾結,是我異日隱患。先還以為是他叛降了餐霞老尼,他受不過,才假裝招供,求我解綁。萬沒料到他會弄法,從我手中逃走,我的飛劍竟未追上。我又算出他逃走不遠,說也慚愧,踏遍了黃山,竟未能找著。

如今既知道來歷,此次若能將業障和勾引他的兩個賤婢除去更妙,若僥倖被他們漏網,還得仰仗諸位道友鼎力相助,到黃山紫玲谷,將這幾個狗男女處死,以免將來為害。諸位道友以為如何?"

毒龍尊者道:"這當然是我等義不容辭。只是師道友慘死,他師父天靈子決不肯與我甘休。諸位道友有何高見?"樂三官道:"此事也休怨道友。本來朋友有相助之義,他自己能力不濟,中了敵人白眉針。我等又不是袖手旁觀,置之不問。雖然疏於防範,被綠袍老祖將他害死,但是許仙姑到了陰素棠那裡,並未將破針法寶借來,足見命數有定,師道友應該遭劫。天靈子豈能逞強昧理,與道友為難?待等此地事了,我們去尋綠袍老祖,為他報仇雪恨便了。"毒龍尊者還未及答言,尚和陽道:"轉瞬就是端陽,有事暫從緩議。倒是適才震破晶球的那個怪叫花窮神凌渾,真是一個萬分可惡的仇敵,以前不知有多少道友死在他的手中。我久已想尋他報仇,他偏乖巧,多少年銷聲匿跡,不曾出現。這次又尋上門來找晦氣,起初不知他弄玄虛,錯以為是球中現影,手慢了一些,被他逃走。峨眉派既能將他都網羅了來,定還有能人甚多,你我諸位不妨,倒是道友門下到時真不可輕敵呢。"毒龍尊者道:"本來此次發端極小,只為我新收八個門人當中的邱舲,在西川路上與一個姓趙的交手,邱舲中了他同黨的暗器,這才派人與那姓趙的約定端陽在青螺相見。那姓趙的還不是峨眉門下,本領也不濟,僅他師父俠僧軼凡與峨眉有點小淵源,原無須乎我等出面。先是俞德聽說有不少峨眉派幫趙心源同來拜山,還說他們掌教齊漱溟也來,他們恐怕抵敵不住,前來求我。以我和諸位的聲望與峨眉門下小輩鬥法比劍,雖然必勝,也為天下同道恥笑。不過敵人方面既那樣傳說,峨眉派又素來一味逞強,不顧信義,萬一說假成真,我門下諸弟子豈不在遭他人毒手?這才暗中準備,約請幾位神通廣大的至好,以防萬一。那晶球乃是先師遺傳的至寶,一經行法請示,便將敵人最要緊的虛實依次現出。雖然未現完全便被奸細凌渾暗算,但是球中所現諸人盡是些小狗男女,並無一個峨眉派真正能人在內。據我看定是峨眉派詭計,主要的人表示不屑親到,卻命這些新進小狗男女前來嘗試,以為我們勝之不武,不勝為恥。又怕我也和他們一般不顧體面出來相助,無法抵敵,才請出這不屬於他們一派的賊叫花來裝作打抱不平。依我之見,敵人未必有多少真正主要人前來,我們不妨相機行事,非至萬不得已時也不出面。那賊叫花倒是一個勁敵,又非常狡猾,從沒人聽見他失過事,輕易奈何他不得,就煩尚道友監防著他。用白眉針傷人的賤婢,由許仙姑借懲治叛徒司徒平為由將她除去。我和樂道友作為後備,不遇有頭有臉的數人,暫不伸手。好在八個新收弟子也請來了好幾位能手相助,到時仍按江湖上規矩行事,料他們反不上天去。諸位以為如何?"

尚和陽是深恨凌渾,自己初煉了兩件厲害法寶,正要賣弄;萬妙仙姑除害心切;樂三官與毒龍尊者本無深交,不過藉此拉攏,一到此地,便見連出逆心之事,已有些知難而退,巴不得留在後面,好見風使帆:聞言俱都贊同。這時八魔中有被晶球碎塊打傷的,都用法術丹藥治好,領了他們邀請來的一些妖僧妖道上來參見。毒龍尊者又吩咐了一些應敵方略,才行退去。俞德已將師文恭殘骨收拾,用錦裹好,放在玉盤中捧了上來。毒龍尊者見師文恭只剩上半截渾圓身體,連兩臂也被人取去,又難受,又憂驚。再加師文恭面帶怒容,二目圓睜不閉,知他死得太屈。再三祝告,說是青螺事完,定為他尋找這幾個仇人,萬剮凌遲。這才命俞德取來玉匣,將殘骨裝殮。等異日擒到仇人,再與天靈子送去。這且不提。

話說靈雲姊弟、朱文、周輕雲與紫玲姊妹等,在鬼風谷上面救出英瓊、若蘭,大家合力,趕走了妖僧西方野魔雅各達,還斷了他一條手臂。各人將法寶飛劍收起,回身再看若蘭、英瓊,俱都昏迷不醒。靈雲忙叫金蟬去尋了一點山泉,取出妙一夫人賜的靈丹,與二人灌了下去。因鄭八姑尚是新交,英瓊、若蘭中毒頗深,須避一避罡風,仗著人多勢眾,不怕妖僧捲土重來,索性大家抱了英瓊、若蘭,同至谷底妖僧打坐之處歇息,等他二人緩醒過來,再一齊護送同走。眾人下到谷底,重又分別見禮,互致傾慕。各人談起前事,靈雲聽說女空空吳文琪也來了,司徒平棄邪歸正,與紫玲姊妹聯了姻眷,並奉玄真子、神尼優曇、餐霞大師、追雲叟諸位前輩之命,同歸峨眉門下,心中大喜。見英瓊、若蘭服藥之後,因英瓊以前服過不少靈藥仙丹,資稟又異尋常,首先麵皮轉了紅潤,不似適才面如金紙。若蘭面色也逐漸還原。知道無礙,一會工夫便會醒轉。便請紫玲姊妹先去將女空空吳文琪、苦孩兒司徒平連章氏姊弟和於、楊二道童接來,再同返玄冰谷,商議破青螺之策。紫玲姊妹走後不多一會,英瓊、若蘭相繼醒轉,只是精神困憊,周身仍是疼痛。見靈雲姊弟與朱文在側,又羞又忿。

靈雲安慰了二人幾句,便介紹輕雲與二人相見,並說還有兩位新歸本派的姊妹去接吳文琪與司徒平去了。英瓊、若蘭對於輕雲、文琪久已傾仰,又聽本派更新添了幾位有本領的姊妹,才轉愧為喜。靈雲道:"都怪蟬弟不肯明言二位決意隨後要來,我等在玄冰谷崖凹中談心,不曾留心到外面,崖頂上想有八姑的障眼法術,所以神鵰在空中找尋不見我等的蹤跡,差點出了大錯。異日稟知母親,少不得要責罰他呢!"若蘭道:"這事也休怪大師兄,皆是我等年幼無知輕敵所致。妖僧的毒霧好不厲害,起初全仗英瓊妹子紫郢劍護身,不時只聞見一絲腥味。後來耳旁聽得有人說是奉了姊姊之命下來救我二人,有紫郢劍光隔住不得近身,瓊妹急於出險,收劍快了一些,與紫玲姊妹的法寶一收一放,未能恰到好處,才有此失。如今服了姊姊帶來的教祖靈丹,雖然還覺頭眩身疼,想必不久便可還原。"

靈雲仔細考查二人神態,知道尚不便御劍飛行。由此動身往玄冰谷,正好與紫玲等迎個對面。與輕雲計議一會,決計暫時不令英瓊、若蘭等去受雪山上空的罡風,由二人騎著神鵰低飛緩行,大家在她二人頭上面飛行,一則保護,二則好與紫玲等相遇,免得錯過。神鵰佛奴自從傷了妖僧,便飛起空中,不住迴旋下視,以備遇警回報。靈雲等把神鵰招了下來,請英瓊、若蘭騎了上去,先緩飛上高崖,再命神鵰緩行低飛,往峰下飛去。靈雲姊弟與朱文、輕雲四人,著一人在神鵰身後護送,餘下三人將身起在天空飛行,觀察動靜。英瓊、若蘭在雕背上與輕雲一路說笑,剛剛走離峰腳不遠,輕雲猛見對面走來一個身高八尺,臉露兇光,耳戴金環的紅衣頭陀,隨同著一箇中等身材,面容清秀的白臉道士,從峰下斜刺裡走過。定睛一看,那道人不認得,那頭陀正是成都漏網的瘟神廟方丈俞德。因為彼此所行不是一條路徑,俞德先好似不曾留神到輕雲等三人。輕雲便對英瓊、若蘭說:"對面來了兩個妖人,須要留心。"言還未了,俞德同那道人忽然回頭,立定腳步注視著輕雲等三人,好似在議論什麼。英瓊、若蘭適才吃了妖僧的虧苦,本來又愧又氣,一聽輕雲說對面來了妖人,便也不顧身體疼痛,雙雙跳下雕背。這時兩方相隔不過數十步遠近,英瓊首先看出敵人來意不善,先下手為強,手揚處紫郢劍化作一道數十丈長的紫色長虹,直朝俞德等飛去。

那道人正是雲南孔雀河畔天靈子的得意門徒師文恭,應了毒龍尊者的邀請,在路上聽俞德說毒龍尊者還請得有尚和陽,心中大是不快,又不便中途返回。到了青螺,不去和毒龍尊者見面,先佈置了一番,見快到端陽,敵人還沒什麼動靜。無心中聽八魔說起鄭八姑得了雪魂珠之事,雖然一樣起了覬覦之念,只不過他為人好強,不願去欺凌一個身已半死不能轉動的女子。打算到玄冰谷去見鄭八姑,自己先用法術將她半死之身救還了原,然後和她強要那雪魂珠。依了俞德,原要駕遁光前去。師文恭因為左右無事,想看一看雪山風景,這才一同步行前往。剛剛走離小長白山不遠,俞德恭恭敬敬隨侍師文恭一路談說,輕雲等從峰上下來時並未覺察。還是師文恭首先看見峰頭半飛半走下來一隻金眼大黑雕,上面坐著兩個女子,心知不是常人,便喚俞德觀看。俞德偏身回頭一看,雕後面還跟著一個女子護送,正是在成都遇見過幾次的周輕雲,知道這幾個女子又是來尋青螺的晦氣無疑,不由心中大怒。當下喚住師文恭,說道:"這便是峨眉門下餘孽,師叔休要放她們逃走。"

師文恭雖是異派,頗講信義,以為既和人家訂下比試日期,何必忙在一時?這幾個女子還能有多大本領?勝之不武。只要對方不招惹,就不犯著動手。正和俞德一問一答之際,忽見雕背上女子雙雙跳了下來,腳才著地,最年輕的一個手一揚,便是一道紫色長虹飛來。師文恭認得那道紫光來歷,大吃一驚,知道來不及迎敵,喊聲:"不好!"將俞德一拉,同駕遁光縱出百十丈遠近。因救俞德慢了一些,頭上被紫光掃著一點,戴的那一頂束髮金冠連頭髮都被削下一片,又驚又怒。那紫光更不饒人,又隨後飛來。師文恭知道厲害,不敢怠慢,先從懷中取出三個鋼球往紫光中打去,才一出手,便化成紅黃藍三團光華,與紫光鬥在一起。同時輕雲、若蘭的飛劍也飛將起來助戰,若蘭更從百忙中將十三粒雷火金丸放出十三團紅火,如雷轟電掣飛來。師、俞二人措手不及,早著了一下金丸,將鬚髮、衣服燃燒。師文恭心中大怒,一面掐訣避火,忙喊:"俞德後退,待我用法寶取這三個賤婢狗命。"俞德見勢不佳,聞言收了飛劍,借遁光退逃出去。師文恭早從身上取出一個黃口袋,口中唸唸有詞,往外一抖,將他煉就的黑煞落魂砂放將出來。立刻陰雲四起,慘霧沉沉,飛劍隕芒,雷火無功,一團十餘畝方圓的黑氣,風馳雲湧般朝英瓊等三人的當頭罩去。輕雲知道厲害,忙收飛劍,喊:"二位留神,妖法厲害!"說罷,首先縱起空中。英瓊的紫郢劍雖不怕邪汙,怎耐求勝心切,不及收劍。若蘭也慢了一些。二人剛要收劍起飛,猛覺眼前一黑,一陣頭暈眼花,立刻暈倒,不省人事。師文恭正要上前拿人,忽聽空中幾聲嬌叱,雨後長虹一般,早飛下一道五彩金光,照在落魂砂上面,黑氣先散了一半。同時又飛下一幢五色彩雲,飛入黑氣之中,電閃星馳般滾來滾去,那消兩轉,立刻陰雲四散,黑霧全消,把師文恭多少年辛苦煉就的至寶掃了個乾淨,化成狼煙飛散。師文恭、俞德定睛往前一看,空中又飛下來幾個少年男女。一個手中拿著一面鏡子,鏡上面發出百十丈五色金光。一轉眼間,那幢彩雲忽然不見,也現出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女。這幾個人才一落地,先是一個幼童放出紅紫兩道劍光,跟著還有一男四女也將劍光飛起,內中一個女子還放出一團紅光,同時朝師文恭、俞德二人飛來。

俞德認出來人中有成都遇見的齊靈雲姊弟、女神童朱文;還有萬妙仙姑門下的苦孩兒司徒平,不知怎地會和敵人成了一黨;其餘兩個女子不認得。

師文恭見敵人才一照面,便破了他的落魂砂,又忿恨,又痛惜,咬牙切齒,把心一橫,正要披散頭髮,運用地水火風與來人拼命。誰知敵人人多勢眾,竟不容他有緩手工夫,法寶飛劍如暴雨般飛來。俞德嘗過厲害,見勢不佳,二次借遁避了開去。師文恭認得朱文所拿寶鏡與寒萼所放出來的那團紅光俱非自己的法寶所能抵敵,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行法已來不及,只得一面將三粒飛丸放起,護著身體往空遁去。準備先逃回去,等到端陽,再用九幽轉輪大藏法術擒敵人報仇。身才飛起地面,紫玲見眾人法寶飛劍紛紛放出,早防敵人抵敵不住,伺便逃走,將身起在空中等候。果然敵人想逃,紫玲更不怠慢,取了兩根寶相夫人遺傳的白眉飛針放將出去。這針乃寶相夫人白眉所煉,共三千六百五十九針,非常靈應,專刺人的血穴,見血攻心,厲害無比,不遇拼死仇敵,從不輕放。寶相夫人在日,一共才用了一次,紫玲因母親遺愛,平日遵照密傳咒語加緊祭煉,不消數年,已煉得得心應手。今日見師文恭臉上隱隱冒著妖光,一身邪氣籠罩,知道此人妖術決不止此,如被他逃走,必為異日隱患;又見他遁光迅速,難於追趕,這才取了兩根白眉針打去。出手便是兩道極細紅絲,光焰閃閃,直往師文恭身上要穴飛去。師文恭知道不好,正要催遁光快逃時,偏偏那隻金眼黑雕先前見主人中了敵人落魂砂倒地,早想代主報仇,將身盤旋空中,遇機便行下擊,忽見敵人想逃,哪裡容得,兩翼一束,飛星墜石般追上前去。師文恭連白眉針還未避過,又有神鵰飛來,防得了下頭,防不了上頭,一個驚慌失措,將身往下一沉,雖然躲過頭部,左臂己被神鵰鋼爪抓住。暗罵:"扁毛畜生也來欺我!"正待用獨掌開山之法回身將神鵰劈死,耳旁忽聽呼呼風響,右臂上一陣奇痛徹骨。回頭一看,不知從何處又飛來一隻獨角神鷲,將右臂抓住。就在這轉瞬之間,被敵人白眉針打了個正著,立刻覺著胸前一麻。耳旁又聽敵人那邊說要擒活的,知道再不忍痛逃走,被這兩隻怪鳥擒去,身死還要受辱。當下奮起全身神力,咬緊牙關,運用真氣,將兩臂一抖,格格兩聲,兩手臂同時齊腕折斷。師文恭先是裝作落地,再借土遁逃走。正趕上俞德伏在遠處,見師文恭情勢危急,自己又無力去救。正在著急,忽見師文恭從空落下,兩隻手臂已斷,恐落敵人之手,不敢怠慢,冒著萬險,借遁光衝上前去,連兩隻斷手一把抱個正著,駕起遁光從斜刺裡飛逃回去。

靈雲等早見俞德逃走,便全神貫注師文恭一人,一見師文恭中了兩根白眉針,又被神鵰、神鷲雙雙飛來擒住,更以為師文恭決難逃走。忽見師文恭自斷兩手,身軀墜落下來,因兩下里相隔甚遠,正待上前將他擒住,卻被俞德從潛伏處衝將上去,將師文恭抱起逃走。眾人還要分人跟蹤追趕,紫玲道:"妖人已中了白眉飛針,兩手又廢,不消多時,那針便順穴道血流直攻心房,雖然被同黨救走,也準死無疑。我看那妖道滿身邪氣籠罩,本領非比尋常,適才若非我們人多勢眾,使他措手不及,勝負正難逆料。申、李兩位妹子中毒甚重,青螺虛實尚未聽鄭八姑說完,窮寇勿追,由他去吧。"靈雲本來持重,首先贊同。問起吳文琪,知已由她護送於、楊二道童和章氏兄妹到玄冰谷去了。一看英瓊、若蘭面容灰白,渾身寒戰不止,由靈雲先給二人口中塞了兩粒丹藥,先保住二人性命,到了玄冰谷再說。這時那神鵰和神鷲一遞一聲叫喚著飛將下來。靈雲早聽輕雲說起神鷲來歷,這時一見,果然非常威武通靈。這次因申、李二人連受重傷,不敢大意,由紫玲姊妹護著若蘭同騎神鷲,靈雲、輕雲護著英瓊同騎神鵰,朱文持寶劍在前,金蟬、司徒平二人斷後,緩緩低飛,同往玄冰谷而去。

到了谷底,吳文琪剛剛領了章氏兄妹和於、楊二道童用紫玲的梯雲尺運到。大家捧起英瓊、若蘭同進谷凹,見了鄭八姑,略談前事。八姑聞言,又看了看英瓊、若蘭的中毒狀態,大驚失色道:"這兩位道友中的乃是黑煞落魂砂,只雲南天靈子有此法寶。天靈子雖是邪教,為人正直,決不與毒龍尊者一黨。放砂的人乃是他徒弟師文恭,此人厲害非常。昨晚我神遊青螺,見魔宮外面有師文恭設下的妖陣,虧是元神出遊,我又處處見機,沒有陷身陣內。

不料他還煉了這落魂砂。聽諸位道友說他來路,分明又是來尋我的晦氣,若非諸位道友無心中與他相遇,我還不知能否應付呢!他這黑煞落魂砂與妖僧雅各達的魔火同是一般厲害,若非李、申兩位道友根行深厚,遇一已不可救,何況其二。目前仗仙丹護體,不過苟延性命,不至像前人,一經中上,便即魂散魄消,神遊墟莽罷了。"大家聞言,非常著急,便問可有解救之方。鄭八姑道:"她二位中毒已深,甚難解救。除非尋得三樣至寶靈藥:一是千年肉芝的生血;二是異類道友用元神煉就的金丹;三是福仙潭的烏風草。先用金丹在周身貼體流轉,提清其毒,內服烏風草法除邪氣,再用芝仙生血補益元神,尚須修養多日,才能復元。

適才聽說二位中了魔火仍能醒轉對敵,不過仙丹妙用,腹內餘毒未盡,又中了這極厲害的落魂砂,所以三者缺一不可。這三樣至寶靈藥求一尚甚難,何況同時全都得到,哪裡有此湊巧的事?"

言還未了,金蟬跳起身來說道:"你說的我們已有了兩樣了。"八姑聞言,驚喜問故。

朱文便把申若蘭是桂花山福仙潭紅花姥姥的弟子,藏有一瓶烏風酒,比烏風草還要有力;金蟬在九華得了一個肉芝,因它數千年道行,不肯傷害,後來又從九華移植凝碧崖等語,說了一遍。八姑道:"人間至寶都歸峨眉,足見正教昌明,為期不遠。不過她二位已不能御劍飛行,尤其不能再受罡風。峨眉相隔數千裡,還有異類元神煉就的金丹無從尋覓,雖有二寶也是枉然。"寒萼聽到這裡,忍不住看了紫玲兩眼。紫玲也不去理她,徑向眾人說道:"愚姊妹來時,餐霞大師曾傳諭命愚姊妹救李、申兩位眼前之厄。適才因聽說三樣至寶不能缺一,非愚姊妹能力所及。如今聽說仙草、肉芝俱在峨眉,足見李、申兩位妹子仙緣未絕。愚姊妹有一彌塵幡,能帶人頃刻飛行千里,周身有彩雲籠罩,不畏罡風。金丹更是現成。事不宜遲,此刻動身,尚可趕回來破青螺。不過聽說凝碧崖有仙符封鎖,極難下去,最好請一位同行才好。"眾人聞言大喜。靈雲因金蟬與肉芝有恩,取血較易,便命金蟬隨行。

八姑問紫玲道:"適才聽說師文恭中了道友的白眉針,如今又聽道友說用彌塵幡送李、申二位迴轉峨眉,這兩樣俱是當初寶相夫人的至寶。初見匆忙,未及詳談,不知道友與寶相夫人是何淵源,可能見告麼?"紫玲躬身答道:"寶相夫人正是先母。紫玲年幼,對於先母當時的交遊所知無多。不知仙姑與先母在何時訂交?請明示出來,免亂尊卑之序。"八姑見紫玲姊妹果是寶相夫人之女,好生驚異。知道紫玲姊妹定得了寶相夫人的金丹,故此對救李、申二人敢一手包攬。又見紫玲謙恭有禮,益發高興。便答道:"我與令堂僅只見過幾次,末學後輩,並未齊於雁齒。當時承她不棄,多所獎掖指導。算起來我與道友乃是平輩,道友休得太謙。此中經過,一言難盡。二位道友既是夫人愛女,以後藉助甚多。現在李、申二位情勢危急,請二位道友護送先行,明日峨眉歸來,破了青螺,再行暢敘吧。"紫玲聞言,口稱遵命。因司徒平道力淺薄,揹人囑咐了神鷲幾句,教它加意護持。然後與寒萼分抱著英瓊、若蘭,請金蟬站好,晃動彌塵幡,喊一聲:"起!"立刻化成一幢五色彩雲,從谷底電閃星馳般升起,眨眨眼飛入雲中不見。眾人大為歎服。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6:39

第八十七回 入古剎 五劍客巧結蠻僧 煮雪雞 眾仙娃同嘗異味

此處輕雲、文琪又將紫玲姊妹與司徒平這段姻緣經過一一說知。鄭八姑道:"寶相夫人得道三千年,神通廣大,變化無窮,是異類散仙中第一流人物。秦家姊妹秉承家學,又得許多法寶,現在歸入貴派,為門下生色不少。李、申二位道友得寶相夫人金丹解救,不消多日,便能復元了。"靈雲又問八姑昨晚探青螺結果。八姑道:"昨晚我去青螺,見魔宮外面陰雲密佈,邪神四集。我從生門入內,因是元神,不易被人覺察。到了裡面,才知八魔還約了十幾個妖僧妖道相助,其中最厲害的便是那師文恭。我在暗中聽俞德與八魔談話,這次不但毒龍尊者在暗中主持,還約請有西方五鬼天王尚和陽、萬妙仙姑許飛娘和赤身教主鳩盤婆三人,俱都是異派中的有名人物。他們準備端陽日將谷口魔陣放開一面,由死門領拜山赴會的人進去。敵人入谷以後,再將谷口封鎖,敵人便插翅難飛。他們原是誤疑貴派同來的能人甚多,所以才有此大舉。先只是八魔等八人出面,見機行事,如來人並無能手,毒龍尊者連所請的人並不出面。他們將拜山的人擒到以後,內中如無峨眉門下,不過僅僅處死洩忿;如有貴派的人在內,就取貴派中人的元陽陰魂煉一種魔幡,為將來與貴派對敵張本。原本毒龍尊者請師文恭也是備而不用,謹防萬一。不知怎地師文恭會小題大做,擺下這厲害魔陣。幸而天網恢恢,這廝被秦紫玲道友白眉針所傷,那針專刺要穴,順血攻心,必難倖免。他如死去,魔陣易人主持,就差多了。我探了一些實情,正要出來,迎頭遇見師文恭。這廝眼力好不厲害,虧我見機,連忙飛身逃出,差一點便被他看破。適才才知他已得了天靈子的黑煞落魂砂,元神比不得人身,要被他發覺灑上一點,更不似李、申二位道友能夠施救,從此將道行喪盡,墜入九幽,萬劫不復。現在想起來,還覺不寒而慄。出了魔宮,便到附近山谷巖洞中,去尋那拜山的趙道友蹤跡,到處尋找無著。後來經過一座孤峰,子午方位正對青螺魔宮,峰頂被一片雲霧遮蓋。要是別人便被瞞過,偏偏從前我見過這種佛教中天魔解體的厲害法術。要在平日,無論多大本領也看不出來;偏偏昨晚是個七煞會臨之日,該那行法之人親去鎮壓祭煉,須撤去子午正位的封鎖。我知此法須害一個有根基道行之人的生命,因尋趙道友不見,恐他一人先到,獨自探山,中了敵人暗算,想飛到峰頂上去看個仔細。但是我又無此本領,只得等那行法之人祭煉完了出來,跟在他的身後,到了那人住所,再探聽峰頂做人傀儡的是誰。

"我在峰旁等得正有點不耐煩,忽見前面峰腳雪凹下有幾絲青光閃動。這種用劍氣煉化成飛絲的人並不多,看那青光來路很熟,我追去一看,果然是熟人,還是我的多年不見的老朋友終南山喝泉崖白水真人劉泉。也不知他為了何事滿面怒容,指揮他的飛劍上下左右亂飛亂舞,口中千賊丐萬賊丐地罵個不住。我見他身旁並無別人,獨個兒自言自語,好生奇怪,便現身出來將他喚住,問他為何這等模樣。他看出我的元神,才收了劍光,氣忿忿地和我相見。

"他說他自那年受峨眉掌教真人點化後,一人屏絕世緣,隱居終南修道,多年沒有出山一步。兩月前因他門下弟子韋衎到滇西採藥,路過青螺,遇見八魔中的許人龍、邱舲,憑空欺侮,奪了他已採到手的一枝成形靈芝,差點還將飛劍失去,逃回終南求師父給他報仇。劉道友一聞此言,便從終南趕往青螺來尋八魔算帳。到了打箭爐落下身來,想尋兩個多年未見的好友作幫手,一個便是我,那一個是空了和尚。及至一去訪問,空了和尚業已圓寂,我又不知去向。正要駕劍獨飛青螺,忽然看見山腳下有一個垂死的老乞丐倒臥,劉道友動了惻隱之心,一多事給他吃了一粒丹藥。吃下去不但沒有將病治好,反倒腿一伸死去。正覺得有點奇怪,從遠處跑來一箇中年花子,捧著一壺酒同些剩菜,走到老丐跟前,見劉道友將老丐用丹藥治死,立刻抓住劉道友不依不饒。說那老丐是他的哥哥,適才是犯了酒癮,並沒有病,劉道友不該用藥將他治死,非給他抵命不可。劉道友這些年潛修,已然變化了氣質,並未看出那中年花子是成心戲弄他的異人,覺那花子哭鬧可憐,反和他講情理。說自己的丹藥能起死回生,老丐絕不會死,必是老丐中的酒毒太深,丹藥吃少了,所以暫時昏絕。只須再給他吃幾粒丹藥,不但醒轉,還永遠去了酒毒。那花子裝作半信半疑的神氣,說他弟兄二人本是青螺廟內住持,被八魔趕將出來,將廟蓋了魔宮,在外流落多年,弟兄相依為命。如果劉道友再給他兄長吃,能活轉更好,不能活也不要抵命了,只求設法將他送回青螺故土,於願便足。劉道友受了他哄騙,又因青螺從未去過,難得他是土著,情形熟悉,正好向他打聽,本是同路,攜帶也非難事,便答應了他。誰知未後這兩粒丹藥塞進老丐口中,不過頓飯時光,人不但沒活轉,反化成了一攤濃血。那花子益發大哭大跳起來。劉道友無法,只得準備將他帶了同行。他便問劉道友如何帶法。劉道友說飛劍、法術,二者均可。他裝作不信,說劉道友又是騙他,想用障眼法兒脫身,免得給他哥哥抵命,直用話擠兌,直騙得劉道友起了重誓才罷。劉道友還憐他寒苦,給了他幾兩銀子,命他去換了衣服同行。他說不要,怕劉道友藉此逃跑。劉道友氣不過,命他站好,想要提他一同御劍飛行。誰知竟飛不起來,連自己法術也不靈了。劉道友一見不好,似這樣如何能到青螺與人對敵?又想不出法術、飛劍何以會不靈起來。當時又驚又急,本想轉回終南再作計較。偏那花子不依,說劉道友答應了他,無論如何也得將他送回。劉道友不肯失信,又因自己起過重誓,並且法術已失,業如常人,萬一花子真個和他拼命,經官動府,傳出去豈非落個話柄?萬般無奈,只得同他步行動身。偏那花子性情非常乖張,又好飲酒,一天也走不上二百多里地,不知淘了多少閒氣,才到了川邊。

"決離青螺不遠,劉道友忽然想起:'這花子既說死的老丐是他親哥哥,為何走時眼見他哥哥屍首化了一攤濃血,他只一味歪纏,要自己帶他走,並不去掩埋?'越想越覺不合情理,問他是何緣故。這花子才說出,那丐不但不是他兄長,還根本並無其人,是他成心用障眼法兒來訛劉道友送他往青螺的。劉道友一聽此言,想起他一路上種種可惡,到了地頭,他還敢實活實說,並不隱瞞,這般成心戲弄人,如何再能忍受,伸手便去抓他。那花子雖然長相不濟,身手卻非常矯捷,劉道友一把未抓著他,反被他連打帶跌,吃了不少虧苦。那花子一面動手,一面還說,不但老丐是假的,劉道友飛劍、法術也是被他障眼法矇住,並未失去,可惜他那種法術只能用一次,過了四十九天,再用就不靈了。一句話把劉道友提醒,一面生著氣和他打,一面暗算日期,恰好從動身到本日正是四十九天。也不管那花子所言真假,且將飛劍放出試試,果然劍光出手飛起。那花子一見劉道友劍光,直埋怨他自己不該將真話說出,撥轉身抱住頭,往前飛跑。劉道友哪裡肯容,指揮劍光緊緊追趕。花子竟跑得飛快:

一晃眼就沒了影子。劉道友無法,正待停步,那花子又鬼頭鬼腦在前面出現,等劉道友追過去,又不見了。似這樣數次,直追到我二人相遇之處。劉道友恐他逃走,見他出現,裝作不知,闇誦真言,用法術將花子現身的周圍封鎖,再用劍光一步一步走過去。剛剛行完了法術,飛劍還未放出,忽然臉上被人打了一個大嘴巴,打得劉道友頭暈眼花。耳聽一個人在暗中說道:'你快撤了法術,讓我出去便罷;不然,你在明處,我在暗處,我抽空便將你打死。

'劉道友聽出是那花子聲音,卻不見人,越發氣惱。知道他被法術圍困,便將劍光飛起,上下左右亂飛亂刺。滿以為封鎖的地方不大,不難將花子刺死。刺了一陣,不見動靜。正疑又上了那花子的當,被我元神上去止住,談起前事。我斷定那花子定是位混跡風塵的前輩異人,憑劉道友的飛劍、法術,豈是被一個障眼法兒便可矇住失去效用的?不過此人與劉道友素無仇恨,何以要這般戲弄?此中必含有深意,再三勸劉道友不可造次。劉道友也明白過來,想起來時花子曾說,劉道友的本領僅夠給他當小徒弟,還得跟他討飯多年,才能出世現眼等語。再一仔細尋思他一路上半瘋不瘋的言行舉動,也覺此人頗有些來歷,稍平了一些怒氣。

問我為何用元神出遊,我便將同他分手這多年的情況,以及今晚探青螺同那趙道友蹤跡之事說出。他猛想起昨日同那花子走過清遠寺門口,那花子說有個姓趙的住在這廟內,前面有人打聽他,你便對他說,莫要忘了。當時因為那花子說話顛顛倒倒,沒有在意。聽我一問,知道事出有因,便對我說了。

"那清遠寺離青螺只有數十里,比我們這裡去要近得多。我便邀劉道友同去打探,如果不是,再來跟蹤在前面峰頂煉妖法的人也來得及。劉道友見我與他同仇敵愾,又聽說我們這邊有不少的峨眉派門下高明之士,益發高興。我二人同趕到清遠寺暗中探看,寺中二方丈喀音沙布正和幾位道友談天,內中果然有趙道友,還有我從前遇見過的長沙谷王峰的鐵蓑道人,知道他們都是到青螺赴會來的。只不知諸位正教中道友,如何會與青螺下院替八魔做耳目的蠻僧相熟?恐怕其中另有別情,不敢造次,便請劉道友設法將諸位道友引出來,問個明白。恰好引出來的是鐵蓑道人,到了無人之處,我現身出來,對他說了實情。問他同諸位道友既與青螺為敵,如何反與八魔耳目為友?莫要中了別人之計。鐵蓑道友說,他和諸位道友數日前才往青螺來,路上被一位前輩道友停住劍光喚了下來,命他們先到清遠寺落腳,自有妙用,還囑咐了一番話。諸位道友自然遵命。一到清遠寺,先和大方丈梵拿加音二、二方丈喀音沙布動起手來。打至中途,兩個蠻僧忽然請諸位道友停手,問起來意。二蠻僧說他們雖做八魔耳目,實非得已,他二人已準備趁端陽諸位道友與八魔鬥法之便,煉天魔解體大法,和八魔孤注一擲,決一死活存亡,以便奪回魔宮。只要諸位道友不和他二人為仇,端陽那天,他二人還能助一臂之力。由此,因打反成了相識。諸位道友雖然覺他二人之言不甚可靠,但未可示怯,遂變敵為友,住了下來。連日並未見他們有什麼舉動,款待也甚殷勤。只大方丈梵拿加音二每隔三日,必出門一次,說是去煉那天魔解體大法。鐵蓑道人疑他別有異圖,曾跟他身後,去看過一次,那蠻僧一到我去過的那個峰頭,便沒入雲霧之中。鐵蓑道友看出他果是言行相符,雖放一點心,到底還是時刻留神觀察他們動靜,以備萬一。他說中途喚諸位道友到清遠寺落腳的前輩道友,正是數十年前名震天下的怪叫花窮神凌渾。再問形狀,和劉道友所遇花子一般無二。一算時日,那日花子正在一個小坡下睡覺,定是用神遊之法,分身前去囑咐諸位道友。劉道友聞言,才明白凌真人是想度他入門,被自己當面錯過,好不後悔。

"我二人別了鐵蓑道友,復回原處,路上遇見一陣黃塵,知有佛教中蠻僧走過。趕到峰前一看,什麼跡象都沒有,峰頭霧沉沉的,知道行法之人已去。妖法封鎖厲害,未便輕易涉險。劉道友見凌真人既將他引到青螺,必有用意,與我訂了後約,準定揣度凌真人意旨,兼報門人之仇,輔助眾位,同破青螺。當時便跪在真人隱身之處苦求,想用至誠感動凌真人出現。我別了劉道友回來,便發生李、申兩位道友遭難之事。我見諸位道友個個稟賦非常之厚,深得峨眉真傳,又加上秦家姊妹相助,果真再得凌真人幫忙,破青螺,掃蕩群魔,是無疑的了。"

正說之間,吳文琪笑道:"我自知本領不濟,始終守護著這幾個孩子,沒有跟著諸位姊妹前去涉險。適才秦家姊妹行時,大家都忙著解救李、申二位妹子,也忘了將這四個孩子帶去。後日便是端陽,豈不又是累贅?"一句話把靈雲提醒,也愁章氏姊弟和於、楊二道童無法安置。偏這四人都非常乖巧,自從與眾人見面,分別行了大禮之後,早侍立在旁,留神細聽。此時一談到他們,不約而同,四人分作兩雙,走上前去,朝眾人跪下,叩頭不止。這時靈雲才細看他們,見四人俱非平常資質,個個靈秀,頗為心喜。只是在座諸人,除鄭八姑自身歷劫未完,談不到收徒外,餘人俱是峨眉新進後輩,不奉師命,哪敢收徒。想了一想,便問四人將作何打算,如是思家,須等破了青螺,才能分別送他們回去。先是於、楊二道童搶先說道:"弟子等二人,一個是幼遭孤露,父母雙亡;一個是父母死後,家道貧寒,被惡舅拐賣與人為奴,受苦二年,又被妖道拐上山去:俱都是無家可歸。雖然年幼無知,自在妖道洞中住了兩年,每日心驚膽戰,如坐針氈。幸遇諸位仙長搭救,情願等破了青螺之後,跟隨諸位仙長歸山,作兩名道童,生生世世,不忘大恩。"說罷,叩頭不止。於、楊二人說完,章氏姊弟也力說不願回家,情願出家學道,求諸位大仙收歸門下。靈雲再三叫他四人起來,用婉言勸告,說出家受苦,仍是等事完送他四人回去,有家的歸家,無家的由自己給他們想法安置生理,各按本領,謀上進之路為是。四人哪裡肯聽,只跪在地下哭求,頭都叩得皮破血流。輕雲、朱文二人首先看不下去,同勸靈雲道:"大姊素受掌教信任,於小輩門人中總算序齒最尊,得道最早。這四人資質不差,即使冒昧收下,不見得就遭教祖責罰怪罪。何況只要回去等教祖或妙一夫人回山時叩請安置,以定去留,那時不允,仍可送他們回去,並不一定就算自己不奉師父之命,隨便收徒。別人不敢擔承還可,你還有何顧慮?"靈雲笑道:

"你二人說得倒好。本派自長眉真人開創,門下甚少敗類者,就為收徒不濫之故。如今未奉師命,一下便收四人。我等道行尚淺,哪能預測未來,豈可冒昧從事?雖說只帶回峨眉安置,並不算收歸門下,你要知凝碧崖乃洞天福地,豈容凡夫俗於擅入,此時他四人尚不肯回去,異日如何便肯?教祖雖是我生父,因我一向兢兢業業,未犯大過,才未重責。一旦犯了教規,罰必更嚴。此事實在不敢妄作主張。至少也須奉有一位前輩師叔伯之命,才能帶他們同返峨眉。他們原是秦家姊妹所救,且候她二位回來,再想法安置吧。"輕雲道:"秦家兩位姊妹雖說道法高強,但是初入本門,還未見過師父,豈不凡事俱聽姊姊吩咐?姊姊不能作主,也是枉然。"靈雲聞言,再回顧四個孩子,已哭得和淚人一般,鄭八姑幫著勸解說:"這四個孩子如此向道心誠,如果無緣,豈能遇見諸位?就是道友冒昧收下帶返峨眉,教祖與人為善,見他們質地不差,絕無怪罪之理。"靈雲看了八姑一眼,口中還是不允。

這時章氏姊弟與於、楊二道童已知靈雲是眾人中領袖,大家苦勸都不生效,便絕瞭望。

章南姑忽然站起身來,走向輕雲、司徒平、吳文琪三人面前,跪下哭說道:"弟子姊弟二人,本虎口餘生,自拼必死,偏生遇見五位大仙救了性命。兩位秦大仙尚未回來,請三位大仙代弟子等轉謝救命之恩。並求諸位大仙把舍弟虎兒收下,作一名眼侍的道童,以免他回去受庶母虐待,弟子感恩不盡!"一路哭訴方完,猛地站起身來,朝旁邊岩石上一頭撞了去。虎兒本隨姊姊哭了個頭昏聲嘶,一見姊姊要尋死,從地下爬起來,跌跌撞撞,哭著往前飛跑,想去救援。還未到南姑身前,在地上滑跌了一交,跌出去有好幾尺遠近,臉鼻在地上擦了個皮破血流,再爬也爬不起來,一陣急痛攻心,暈死過去。有這許多有本領的人在座,哪容章南姑尋死,她撞的地方離朱文正近,一把早將她拉住。南姑回身望見兄弟虎兒這般景象,益發號陶大哭。朱文便拉著南姑的手走過去時,虎兒已被靈雲就近抱起,取出丹藥與他敷治。

忽見八姑身一晃,飛下石臺。眾人回頭一望,原來是於建、楊成志二人自知絕望,又見南姑尋死慘狀,勾動傷心,趁眾人忙亂之際,悄沒聲站起身來,也想往山石上撞去。八姑坐在石臺上面早已看出,見眾人都忙於救著章氏姊弟,沒有注意於、楊二人,正想分神去救,元神剛剛飛起,猛見從凹外伸進一隻長臂,正好將於、楊二人攔住。接著現出一個花子,對著於、楊二人罵道:"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要學道出家,哪裡不可,單要學女孩兒尋死!

"靈雲追隨父母多年,見多識廣,一見這個花子非常面熟,曾在東海見過一次,略一尋思,便想起他正是怪叫花窮神凌渾,不禁大吃一驚。輕雲、文琪更是不久前在戴家場見過,又聽玉清大師說起他的來歷。三人不約而同,喊眾人上前跪見。靈雲道:"凌師伯駕到,弟子齊靈雲率眾參拜。"

凌渾見了這些小輩,倒不似對敵人那樣滑稽。一面喚眾人起來,對靈雲道:"我適才知道幾個魔崽子要借水晶球觀察你們過去同現在的動靜,好用妖法中傷,恐你們不知,日後受了暗算,特意前來護持。見這四個孩子向道心堅,你又執意不允,累他們尋死覓活,我在上面見了於心不忍。我知你並非矯情,自有你的難處。好在毒龍初用晶球照影,須先看以前動靜,暫時還不能到此,特意抽空下來與他四人說情,省你為難。他四人質地儘可入門,只楊成志還有許多魔牽,好在既由我出頭,以後如有錯誤,我自會到時點化。你可聽我的話,代齊道友暫為收下。此地他四人住居不宜,少時由我代你託人先送他們迴轉凝碧崖。你等事完回去,不久齊道友同峨眉諸道友聚集峨眉,如果齊道友責爾等擅專,你可全推在我的身上便了。"靈雲聞言,忙即跪下領命,又命四人上前跪謝凌真人接引之恩,乘機請凌渾同破青螺。

凌渾道:"我隱居廣西白象峰,已有數十年不履塵世。前年極樂真人李靜虛路過白象峰,和我談起如今各派正在收徒,劫運大動,勸我與白矮子棄嫌修好,趁這時機出世,助峨眉昌明正教,就便收兩個資質好的門人承繼我的衣缽。想當初同自矮子發生嫌隙,我也有不是之處,看在我死去妹子凌雪鴻分上,他又極力讓我,趕人不上一百步,見極樂真人出頭一說和,也就罷了。極樂真人從我那裡走後,偏偏不知死的魔崽子六魔厲吼到白象峰採藥,乘我夫妻不在洞中,將我洞中植的一叢仙草偷走。我回來查明此事,因為這種麼魔小丑,不值我去尋他,打算收了徒弟,命徒弟去尋他算帳。後來一打聽,這些魔崽子自他師父神手比邱魏楓娘死後,又拜在毒龍尊者門下,無惡不作。我在衡山後山看中了一個未來的徒弟,這人名叫俞允中,是家妻崔五姑新收門人凌雲鳳的丈夫。他先是想投奔白矮子,白矮子看他不中意,不但不收,反用法嚇他回去,害得他受盡千辛萬苦,投師未投成,從山上跌滾下來,差點送了小命。我將丹藥與他服下,送到山下,想逼白矮子收他時,白矮子業已見機先行走避。

我氣忿不過,白矮子不收俞允中,無非嫌他資質不夠,我偏收他為徒,將畢生本領傳授,讓他作出驚人的事與白矮子看看。我想試試此人心意膽智,留話給白矮子的大徒弟嶽雯,等俞允中醒來對他說,他如能到青螺魔窟內將六魔厲吼的首級盜來,我便可收他為徒。果然他向道真誠,聽嶽雯傳完我的話,一絲也未想到艱難危險,立刻由嶽雯將他送到川邊。他獨自一人誤投清遠寺,被兩個與青螺為仇的妖僧擒住,想利用他煉那天魔解體之法,與魔崽子為難,將他放在青螺對面正子午位的高峰上面行法。他無力抵敵,又想借此得六魔首級,誤信妖僧之言,獨自一人在峰頂上打坐,日受寒風之苦。我先時還想去救他,後來一想,他雖不通道法,服了妖僧的火力辟穀丹,又傳了他打坐之法,不到端陽正午不會喪命。那天魔解體之法也頗厲害,稍一鎮攝不住心神,便會走火入魔,正可藉此磨練他扎一點根基。我只暗中護持,靜看妖僧、魔崽子窩裡反,到了端陽正午以前再打主意。我連去看他多少次,他定力很強,一到子午,眼前現出許多地獄刀山、聲色貨利的幻象,他一絲也不為所動。可見我眼力不差,甚為痛快。昨今明三晚,是妖僧行法最要緊關頭,幻景尤為可怕,還有真的魔鬼從中擾亂。我怕他禁受不起,不比往日,只須分出元神便可照護。彼時我正和一個牛鼻子歪纏,見妖僧飛來,我便隨他飛上峰頭。等妖僧走後,我對他說了幾句話。又到魔窟去看了一遍,正趕上俞德去請幾個大魔崽子來為師文恭報仇,毒龍業障正用晶球照影觀察敵人動靜。這回他原請得有赤身教主鳩盤婆,偏偏派來的弟子又被綠袍老祖得罪回去。將來峨眉鬥劍,鳩盤婆必不助他,齊道友可以省事不少。"

說到這裡,眾人忽覺眼前微微亮了一亮。凌渾道:"大魔崽子果然賣弄來了,你們只管閒談,待我上去跟他開個玩笑。"說罷,一晃身形,連章南姑姊弟和於、楊二道童俱都蹤跡不見。鄭八姑適才元神飛下,見了凌渾,也隨眾參拜,未及上前請求度厄,凌渾業已飛走,好生嘆息。當下轉託眾人,代她向凌渾懇求一二。靈雲道:"這位師伯道法通玄,深參造化。只是性情特別,人如與他有緣,不求自肯度化;與他無緣,求他枉然。且等凌師伯少時如肯再降,或者青螺相遇時,必代道友跪求便了。"八姑連忙稱謝。等了半天,凌渾仍未返回。那獨角神鷲和神鵰佛奴竟和好友重逢一般,形影不離。靈雲因雪山中無甚生物可食,問起司徒平,知獨角神鷲在紫玲谷內也是血食,便喚二鳥下來,命它們自去覓食。神鷲搖搖頭。

司徒平知它是遵紫玲吩咐,不肯離開自己。正想向寒萼說話,神鵰忽然長鳴了兩聲,沖霄飛起。神鷲也跟著飛了上去。不多一會,神鷲仍舊飛回,立在雪凹外面一塊高的山石上面,往四外觀望。神鵰去了有半個時辰,飛將回來,兩爪上抓著不少東西。眾人近前一看,一隻爪上抓著兩個黃羊,一隻爪上卻抓了十幾只額非爾士峰的名產雪雞。在座諸人雖然均能辟穀,並不忌熟食葷腥。輕雲首先高興,取了四隻雪雞,喊了司徒平與朱文,商量弄熟來吃。靈雲笑道:"你們總愛淘氣,這冰雪凹中,既無鍋釜之類的傢俱,又沒有柴火,難道還生吃不成麼?"大家一想果然,一手提著兩隻雪雞,只顧呆想出神。八姑笑道:"這雪雞是雪山中最好吃的東西,極為肥美,早先我也偶然喜歡弄來吃。這東西有好幾種吃法,諸位如果喜歡,我自有法弄熟了它。冰雪中還埋藏著有數十年前的寒碧松蘿酒,可以助助雅興。只可惜我不便親自動手,就煩兩位道友將崖上的冰雪鏟些來,將這雪雞包上,放在離我身前三尺以內的石上,少時便是幾隻上好熟雞,與諸位下酒了。"朱文聞言,首先飛身上崖去取冰雪。靈雲見神鵰還未飛走,便命它將羊、雞取去受用。神鵰便朝上長鳴兩聲,神鷲飛下,二鳥各取了一隻黃羊、三隻雪雞,飛到崖上吃去了。朱文、輕雲各捧了一堆冰雪下來,見雪雞還剩下十隻,已被司徒平去了五臟,都把來用敲碎的冰雪渣子包好。八姑口中唸唸有詞,先運過旁邊一塊平片大石。請朱文用劍在石面上掘開一個深槽,將包好的雪雞放在裡面,又取了些冰雪蓋在上面,用一塊大石壓上。準備停當,八姑又指給眾人地方,請一位去將埋藏的酒取了出來。然後說一聲:"獻醜。"只見一團綠森森的火光從八姑口中飛下,將那塊石頭包圍。不一會工夫,石縫中熱氣騰騰,直往外冒,水卻一絲也不溢出。眾人俱聞見了雞的香味。朱文、輕雲二人,口中喊妙不絕。輕雲笑問朱文道:"你們有多少天不吃葷了,卻這般饞法?也不怕旁人見笑。"朱文秀眉一聳,正要答言,吳文琪道:"人家鄭道友在這冰山雪窖中參修多年,一塵不染,何等清淨。被我們一來擾了個夠還不算,索性不客氣鬧得一片腥羶,也不想想怎麼過意得去?我們真可算是惡賓了。"朱文道:"你和大師姊俱是一般的道學先生,酸氣沖天。像我們這般行動自然,毫不作偽多好。你沒聽鄭道友說,她從前也喜歡弄來吃過,煮雞法子還是她出的呢。你這一說,連主人一番盛意都埋沒了。"靈雲道:"你們怎地又拉扯上我則甚?你看那旁雞熟了,請去吃喝吧。"朱文、輕雲聞言,走過去揭開蓋石一看,一股清香直透鼻端,石槽中冰雪已化成一槽開水,十隻肥雞連毛臥在裡面。提起雞的雙足一抖,雪白的毛羽做一窩脫下,露出白嫩鮮肥的雞肉。除八姑久絕煙火,靈雲也不願多吃外,算一算人數,恰好七人,各分一隻,留下三隻與紫玲姊妹和金蟬。各人用堅冰鑿成了幾隻冰瓢,盛著那涼沁心脾的美酒,就著雞吃喝起來。朱文、文琪、輕雲、司徒平各人吃了一隻。

靈雲只在輕雲手中撕了一點嚐了嚐,便即放下。

大家吃喝談笑,到了半夜,一幢彩雲從空飛下,紫玲姊妹同金蟬由峨眉飛回。說到了凝碧崖,金蟬先去取來烏風酒,與李、申二人服了。又由寒萼用寶相夫人的金丹,為李、申二人周身滾轉,提清內毒。再由金蟬去找芝仙討了生血,與二人服下。不到一個時辰,雙雙醒轉。依了李、申二人,還要隨紫玲姊妹帶回,同破青螺。紫玲因見二人形神委頓,尚須靜養,再三苦勸。李、申二人雖不願意,一則紫玲不肯帶她們同來,神鵰佛奴又未遣回,即使隨後趕來,也趕不上,只得罷休。請紫玲回到八姑那裡,急速命神鵰飛回。又請靈雲等破了青螺,千萬同諸位師兄師姊回去,以免二人懸念寂寞。金蟬又見著芷仙,她每日有猩猿陪伴用功,無事時隨意閒遊,過了兩天也就慣了。靈雲聞言,便向紫玲姊妹稱謝。仍恐李、申二人於心不死,決定破了青螺,再命神鵰回去。又恐神鵰見主人不來,私自飛回,便喚了下來囑咐一番。誰知神鵰一見主人不來,又傳話叫它回去,哪肯聽靈雲吩咐,靈雲囑咐剛完,神鵰只把頭連搖,長鳴了一聲,沖霄飛起。那隻獨角神鷲也飛將起來,追隨而去。靈雲知道神鵰奉白眉和尚之命長護英瓊,相依為命,既不肯留,惟有聽之,也就不再攔阻。一會工夫,神鷲飛回,向著紫玲不住長鳴。紫玲聽得出它的鳴意,便對靈雲道:"那隻神鵰真是靈異,它對神鷲說,英瓊妹子尚有災厄未滿,它奉白眉和尚之命,一步也不能遠離,請姊姊不要怪它。適才我在峨眉,也見英瓊妹子煞氣直透華蓋,恐怕就要應在目前呢。"靈雲等聞言,俱都頗為擔心,怎奈難於兼顧,只得等到破了青螺之後,回去再作計較。朱文已將石槽中留與三人的雪雞連那寒碧松蘿酒取出來,與三人食用,金蟬、寒萼連聲誇讚味美不置。大家又談了一陣破青螺之事,各人在石上用起功來。

第二日中午,八姑的友人白水真人劉泉走來,由八姑引見眾人。行完禮之後,八姑問起劉泉,知道那晚在林中跪求到第二日,雖跪得精疲力乏,因為想用至誠感動凌真人,一絲也不懈怠,反越虔敬起來。直跪到三更將盡,凌真人忽然帶了四個少年男女出現,一見便答應收劉泉為徒。由凌真人用縮地符,命劉泉將四個少年男女,送往峨眉凝碧崖內,交與李、申諸人。又命劉泉將人送到後,回來往玄冰谷對靈雲等說,明日便是端陽,魔宮內雖有蠻僧等佈下魔陣,自有凌渾去對付它,無須多慮。一交寅末卯初,先是趙心源按江湖上規矩,單人持帖拜山。命金蟬借用紫玲的彌塵幡隨劉泉去見心源,裝作心源持帖的道童,緊隨心源同幾個劍術稍差之人,隨身護持,遇見危難,急速用幡遁去。其餘如鐵蓑道人、黃玄極等,也都各有分派,隨後動身。交手時,五鬼天王尚和陽如果先敗,必乘眾人不備,到玄冰谷奪鄭八姑的雪魂珠。此珠關係邪正兩派盛衰興亡,除司徒平不能與萬妙仙姑許飛娘對面,必須在谷中暫避外,靈雲、朱文、輕雲、文琪、紫玲姊妹六人中,至少留下一人助鄭八姑守護雪魂珠,不可遠離。餘人可在卯未辰初動身往青螺助戰。那時魔陣已被凌渾所破,毒龍尊者與許飛娘連同幾個厲害蠻僧同時出面,眾人不可輕敵。如見不能取勝,只可用朱文的寶鏡連同各人用的法寶護著身體,支持到了午正將近。但聽凌渾一聲吩咐,那時蠻僧梵拿加音二的天魔解體大法必然煉成發動,地水火風一齊湧來。眾人只須見凌渾二次出現,急速由紫玲取過金蟬用的彌塵幡,遁回玄冰谷,助八姑趕走尚和陽。青螺後事,由凌渾、俞允中、劉泉三人主持辦理。峨眉還有事發生,靈雲等事完之後,可帶了眾人,速返凝碧崖,便知分曉等語。靈雲聞言,便命金蟬向紫玲借了彌塵幡,傳了用法,隨劉泉赴清遠寺去見心源,遵凌渾之令行事。不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7:08

第八十八回 銀光照眼 奇寶騰輝 黑青遮天 妖僧授首

靈雲等劉泉、金蟬二人走後,便問:"哪位妹子願伴八姑留守?"眾人都願赴青螺一決勝負,你看我,我看你,不發一言。紫玲見眾人不說話,只得說自己願陪八姑留守。靈雲道:"沒聽凌師伯吩咐?明日最後保護大家出險,全仗姊姊用彌塵幡,如何可以不去?"紫玲不及答言,吳文琪早忍不住笑道:"秦家兩位姊姊照凌師伯所說是必須前去的,文妹又須用寶鏡和群魔支持,司徒道友根本不能前去,大師姊又是三軍統帥,就剩我和輕雲妹子。我又比輕雲妹子差得多,我一路來俱是乾的輕鬆事兒,從未與敵人照面,索性我偷懶到底,將我留下看家吧。"

靈雲笑道:"你休看輕了這留守是輕鬆的事兒,那五鬼天王尚和陽是各魔教中數一數二的人物,非同小可。八姑的雪魂珠關係更是異常重大,琪妹所負的責任,且比我們大得多呢。"大家推定文琪留守之後,八姑又把自己脫劫之事重託靈雲、輕雲,說那能用法寶、丹藥救她之人,正是怪叫花窮神凌渾,務必請大家到了魔宮之中,留神那至寶、靈丹,並求凌真人度厄歸真等語。靈雲及眾人同聲應允,八姑甚為高興。靈雲便問:"倘如明日五鬼天王尚和陽前來奪取雪魂珠,文琪、司徒平未必能夠迎敵,八姑有何妙法抵禦?"八姑道:"我此時身同朽木,只能運用元神,若論迎敵尚和陽這種魔教中厲害人物,本非易事。不過退敵雖難,謹守一兩個時辰,等諸位援兵,還辦得到。再若不濟,我便暗中將雪魂珠交與吳道友避開一旁,即使自身遭劫,誓不能將多年辛苦,冒著九死一生得來的至寶,讓仇敵得了去。少時我和吳道友自有打算,請放寬心便了。"靈雲知八姑也非弱者,凌渾又有前知,既然命劉泉來吩咐,決無妨礙。

大家談說到了晚間,八姑請眾人依她指定方位站好,只留吳文琪一人,各運劍光,將玄冰谷封住,以防萬一。由她先行了一陣法,然後元神退出軀殼,下了石臺,口中唸唸有詞,她坐的那一個石臺忽然自行移向旁邊。文琪近前一看,下面原來是個深穴,黑洞洞的,隱隱看見五色光華如金蛇一般亂竄。八姑先口誦真言,撤了封鎖,止住洞中五色光華,請文琪借了朱文的寶鏡在手中持著,飛身入洞。被寶鏡光華一照,才看出下面竟是一所洞府,金庭玉柱,銀字瑤階,和仙宮一般。只是奇冷非常,連文琪修道多年的人,都覺難以支持。八姑移開室中白玉靈床,現出一個洞穴,裡面有一個玉匣,雪魂珠便藏在裡面。八姑請文琪先藏起寶鏡,洞府依舊其黑如漆。八姑口誦真言,喊一聲:"開!"便有一道銀光從匣內衝起,照得滿洞通明。八姑從匣內取出那粒雪魂珠,原來是一個長圓形大才徑寸的珠,金光四射,耀目難睜,不可逼視。八姑道:"這便是我費盡千辛萬苦九死一生得來的萬年至寶雪魂珠。凡人一見,受不了這強烈光華,立刻變成瞎子。我因得珠之後未及洗煉,使珠子光芒不用時能夠收斂。後走火入魔,壞了身體,這珠的金光上燭霄漢,定要勾引邪魔前來奪取。幸而預先備有溫玉匣子將它收貯,又用法術封鎖洞府,自己甘受雪山刺骨寒飆,在洞頂石臺守護至今,才未被外人奪去。此珠只和西方野魔雅各達鬥法用過一次,若非此珠,我早已被魔火化成飛灰了。五鬼天王尚和陽更比那妖僧厲害,又恐別人覺察,才請諸位道友在上面守護,還用法術放黑霧將谷面封鎖,才敢取出來與道友一觀。此珠已經我用心血點化,只要玉匣不加符咒封鎖,便能隨心所欲。明日道友無須迎敵,只須潛伏洞中,代我守護玉匣。我先傳了道友隱形之法,如見我這雪魂珠自飛入匣,必是我抵敵不過來人,元神遁出,軀殼或有損毀也說不定。道友可將此珠緊帶身旁,無論洞上面有什麼異象也不去管它,由下面駕劍光衝出,遁回峨眉,我自會追隨前去。司徒道友,我再替他另覓藏身之處,以防波及。此乃預先防備最後失敗之策,並非一定如此慘敗,因敵人厲害,不得不作此打算。萬一軀殼被毀,說不得仍求諸位道友代求凌真人和掌教真人設法援救,以免把多年苦功付於流水。我此時便要將元神與珠合一,我在前引路上去吧。"說罷,一晃身影,八姑便不知去向,只見亮晶晶一團銀光往上升起。文琪隨著飛身上來,眼看那團銀光飛進石臺之上,挨近八姑身旁便即不見,同時石臺回了原處。八姑在石臺上開口,請大家收了劍光近前,說道:"有勞諸位道友,適才那團銀光便是我的元神與雪魂珠合在一起。我已將珠帶在身旁,靜候明日與魔鬼決一勝負存亡,便可脫劫還原了。"文琪又將雪魂珠靈異之處對靈雲等說了一遍。

時光易過,不覺到了卯時。靈雲約了輕雲、朱文與紫玲姊妹,別了八姑、文琪、司徒平三人,駕劍光直往青螺魔宮內飛去。這且不提。

話說煙中神鶚趙心源同陸地金龍魏青、黃玄極、鐵蓑道人,到青城山金鞭崖會見矮叟朱梅的門人紀登,舊友新知,俱都非常投契。紀登因離端陽尚有多日,答應到了端陽臨近,護送陶鈞助四人到青螺赴會,並設法請師父矮叟朱梅也來相助。心源聞言,甚為欣喜。鐵蓑道人想起去看兩處好友,與諸人訂了約會先走。心源等便在金鞭崖紀登觀中住下,直到四月底邊,矮臾朱梅忽然回山,心源拜見之後,跪求朱梅相助。紀、陶二人也幫他跪求。朱梅道:

"這次青螺雖然起因甚小,關係卻大。起初不但齊道友請得有我,還約了俠僧軼凡同峨眉門下幾位道友。自從戴家場怪叫花凌道友二次出世,神尼優曇大師遇見他夫人白髮龍女崔五姑,才知凌道友這次出世,是在無心中得了一部天書,想借這次各派收徒,正邪兩派劫運將來之際,收些門人另創一派。知道滇西群魔聲勢浩大,無惡不作,特意將這些魔教一一剷除,就在滇西創立教宗。他生性特別,夫妻二人一向獨斷獨行,從未求人相助,也從未遇見過敵手。我們知他性情古怪,去了反招他不快,才行中止。不過青螺之事由趙心源而起,不能不去。又恐凌道友萬一仍記追雲叟前嫌,自己雖取青螺作根基,卻不管別人閒事。俠僧軼凡雖非峨眉一派,但是明年便要圓寂飛昇。趙心源不久仍歸峨眉門下,又得過追雲叟的應允相助。俠僧軼凡和齊道友交情甚厚,群魔又公然聲稱與峨眉為仇,借青螺拜山為由,引峨眉門下前去一網打盡,峨眉掌教同諸位道友萬難坐視。偏關礙著凌道友,長一輩的都不便親自前往,才由齊道友飛劍傳書,在小輩門人中選了幾個前去相助。同時玄真子聽齊道友說,天狐寶相夫人脫劫在即,她所生二女根基極佳,現在已同棄邪歸正的司徒平聯了婚姻,何不將二女也收歸門下,以免她們誤入旁門。齊道友知寶相夫人有一至寶,名為彌塵幡,破青螺大有妙用。又用飛劍傳書與餐霞大師,請她就近相機行事。寶相夫人二女定然也隨幾個小一輩的門人同往青螺。爾等此去決無危難,大約到了青螺便可相遇。為日業已無多,可著紀登送爾等前去便了。"

心源等見矮叟朱梅如此說法,大放寬心,不敢再為讀求。第二日拜別矮叟朱梅,由青城山起身。紀登奉命送四人至打箭爐,便即別去。心源一算時日,離端陽還有十來天。除玄極外,餘人均未斷絕火食,此去雪山崇峻,四無人煙,不得不先為準備。便在打箭爐附近村鎮上住了一天,備辦乾糧應用之物。又隔了一天,才循入滇朝山的捷徑,往青螺進發。雖是步行,幾人腳程本快,不消三日,已離青螺不遠。行至一條官道與小路交岔口處,大家見風景甚好,坐在路旁歇息。遇見結伴朝山的香侶,陶鈞上前向一個老者探問赴青螺的路程。那老者一聽問的是去青螺路程,面帶驚恐,朝陶鈞上下打量了幾眼,先問陶鉤朝山為何不去滇山朝拜,卻往青螺則甚?陶鈞推說是幼年時家中尊人許下的心願,不能不往。那老者先不肯說,經陶鈞再三和氣打聽,那老者才勉強說道:"按理我們出門人不該多嘴,我看尊客行止不似歹人,才敢直言奉告,如今青螺且去不得呢。"陶鈞堅問何故,那老者答道:"我也是幼年時聽人說起,在數十年前,青螺原是善地,山中有一座清遠寺,裡面有兩個僧人,俱能吞刀吐火,平地生蓮。不料僧人遭劫,不知怎的,去了八個魔王,將兩位僧人趕到番嘴子清遠寺下院,將總寺拆了,修起一所魔宮。手下許多魔神,專一四處搶掠少男婦女、金銀財帛。

入滇行商同朝山的人,往往成群結隊,不知去向。先前朝山的人一去不回,只說是僧人度化。前些年有一個從魔宮逃回來的人,說起魔宮中魔神眾多,法術通神,還有一個姓魏的女魔君更是厲害。搶去的人除供男女魔王姦淫外,還被他們採去生魂,修煉法寶。害得人家都把朝山視為畏途。即使像我們都是信仰極堅,又預先佩有僧人弟子賜過的靈符,也只敢在大路行走。青螺這條路,久已無有人敢經過,漫說是入山朝拜。尊客年輕,不知行路不易,還是不去,改同我們一起行到滇西朝佛,不是一樣?如不去滇西,前面過了雪山,望前行二百餘里,便是番嘴子,那裡有清遠寺的下院。有二位被魔王趕出的僧人,聽說還在那裡,儘可到那裡去了完心願,急速回家。青螺山離那裡還有百餘里,千萬去不得。"陶鈞道聲"領教"

,辭別老者,回來說與心源。陶鈞原是無聊閒問,眾人聽陶鈞說了老者之言,相視一笑。前望雪山綿亙,又知沿途並無村鎮,取出帶的乾糧、酒脯飽食一頓,仍往前路進發。

走不多遠,便上雪山,山徑險纖,雪光耀目,雖在四五月天氣,積雪仍是未消。行到山脊,玄極駕劍光前視,回報說過去百餘里,有一村鎮,現出紅牆,想必便是番嘴子。正說之間,忽聽有破空的聲音,及至近前落下,乃是鐵蓑道人因為訪友不遇,返至青城,矮叟朱梅已不在山中,知四人業已動身,一路跟蹤到此。心源又把矮叟朱梅之言說了一遍。鐵蓑道人聞言,笑道:"矮叟故意如此說法,凌真人決不如此量淺。恭喜趙道友,此行無優了。"說罷,便催四人不必再作步行,由鐵蓑道人攜帶陸地金龍魏青,駕劍光先到番嘴子,見機行事。剛剛飛出去不多遠,眾人正行之間,猛覺身子直往下墜,好似被什麼重力吸住一般,大吃一驚。見下面山坡下正有一人朝上招手,落下來一看,除陶均外,俱認出是戴家場見過的怪叫花窮神凌渾,心中大喜,分別上前行禮,心源又引了陶鈞拜見。凌渾便命眾人先往清遠寺投宿,如此如此。眾人領命之後,凌渾倏地不見。

鐵蓑道人、心源、玄極、陶鈞、魏青一行五人,遵怪叫花凌渾所囑,駕劍光到了番嘴子。落下地來一看,原來是一個荒涼村鎮,雖然有幾十所土屋茅簷,也都是東倒西歪,牆垣破壞,好似多年不曾有人居住。心源一眼瞥見前面大路旁邊有一所大廟,門前樹蔭下排列著兩行石凳。近前一看,果然是清遠寺,門上還有大明萬曆年間欽賜敕建的匾額。廟門緊閉,隱隱聞得梵唄之聲,估量正是晚飯前諷經時候。當下推定陶鈞仍作為進香投宿的客人上前叩門。陶鈞把環打了好幾下,才走出一箇中年喇嘛來,上下打量了陶鈞幾眼,問陶鈞來意。陶鈞對他說了。那喇嘛獰笑一聲,正要開口,一眼看見鐵蓑道人同心源、玄極、魏青等裝束異樣,英風滿臉,知道不是平常香客,立刻改了和顏悅色的容貌,說大老爺、二老爺正率全廟僧人做午齋,請眾人先到禪堂內落座。心源見那喇嘛相貌兇惡,目光閃爍不定,對人又是前倨後恭,便朝鐵蓑道人使了個眼色。鐵蓑道人點了點頭,眾人也都覺察在意。大家到了禪堂落座,那喇嘛便即走去。一會工夫,知客僧同了先前出去的喇嘛進來,小喇嘛獻上乳茶。大家見那乳茶灰暗暗的,有一股子腥羶之氣,俱都未用。知客僧名叫喀什羅,生得身材高大,一臉橫肉。與眾人問訊之後,又問眾人來意。陶鈞仍照適才的話重說一遍。知客僧喀什羅道:

"我們佛門弟子戒打誑語。諸位居士行藏,小僧已看透一半。真人面前莫說假話。諸位居士何以始終說是朝佛進香的呢?"魏青性子最急,見知客僧再三盤問,早已不耐,聞言搶先說道:"你這和尚好無道理!你開的是廟,我們來此投宿,住一天有一天的香資,你管我們是真拜佛假拜佛則甚?"哪知客僧聞言,也不作惱,反笑說道:"論理,小僧原不該多問,只因端陽快到,有人到青螺拜山,我們這裡是青螺的下院,奉命在此迎候。諸位雖口稱是進香朝佛的客人,但是一無香火袋,又不攜帶行李,只帶了一兩件零星包裹,跋涉千里雪山,說是朝山香伴,誰也不信。我看諸位趁早說了實話,如是魔主請來的賓友,省得我們招待失禮。"魏青厲聲道:"依你說來,如果我們不是八魔崽子的狐群狗黨,是來尋他晦氣的,你們又當如何?"那知客僧獰笑一聲道:"如果來的不是魔主的好友,是他仇敵時,那我們就要無禮了!"這時先前那個中年喇嘛先己走去,魏青未等知客僧把話說完,早已縱身上前,心源一把未拉住。魏青跳到知客僧面前,剛把手伸出去,那知客僧只把身形一扭,避開魏青手掌,一點指之間,魏青業已被他點中了穴,倒在就地。知客僧正要口發狂言,陶鈞見魏青一照面便被人點倒,手揚處劍光飛起。知客僧見來人精通劍術,知道不敵,剛剛轉身往外逃走,忽從外面飛進一朵紅蓮,將陶鈞劍光托住。心源已走過去將魏青救醒轉來。

眾人正待動手,外面有人喝道:"你們是好的出來,與佛爺見個高下!"說罷,那朵紅蓮便即飛去。陶鈞首先指揮劍光追縱出去,眾人也都隨後到了院中。見院中站了好幾十個喇嘛,為首一人生得又矮又胖,適才那朵紅蓮便是他所放。見眾人出來,喝問道:"你們是哪裡來的?無故到本廟中擾鬧!快快說出來歷,免得做無名之鬼!"心源道:"妖僧休要猖狂!我便是端陽到青螺魔宮赴會的趙心源,你有什麼本領,只管使將出來。"這矮胖蠻僧正是清遠寺二方丈喀音沙布,一聽來人是端陽赴會的趙心源,不由大吃一驚。心想:"八魔尚且怕他,何況自己?"正在沉思之際,他放起的那朵紅蓮原是魔法幻術,如何敵得過陶鈞的飛劍,不消片刻,便被陶鈞劍光往下一壓,立刻如煙消霧散。鐵蓑道人等因喇嘛雖多,並無人上前助戰,也都袖手旁觀。一見陶鈞破了蠻僧紅蓮,指揮劍光朝蠻僧頭上飛去,想起凌渾臨來時吩咐,正要喊陶鈞住手。忽然一陣天昏地暗,陰風四起,一團烈火從殿後飛出,火光中現出無數夜叉、猛獸、毒龍、長蛇,夭矯飛舞而來。鐵蓑道人知是蠻僧妖法,忙喊陶鈞收劍,將手一張,一道白光如長虹般飛起,與那團火光鬥在一起。那些毒蛇、猛獸、夜叉挨著鐵蓑道人劍光,便即消滅。只那團火光兀自不減,兩下鬥了一陣,不分勝負。猛聽那邊一聲大喝道:"諸位且慢動手,我有話說。"鐵蓑道人巴不得停手罷戰,好照凌渾之言行事。又恐來人之言有詐,且先收住劍光護住眾人,觀察動靜。劍光往回一收,那團火光果然不來追趕,倏地往下一落,火光滅處,現出一個身材長大的黃衣蠻僧,合掌當胸說道:"諸位檀越如不猜疑,且請到小僧房中,有機密事相告。"鐵蓑道人知道應了凌渾之言,答道:"我等原不與貴廟為難,既然大和尚不願結仇,有何猜疑之有?"這時那個矮胖蠻僧也走了過來,隨同請眾人進至方丈室內落座。

大家通過問訊,才知這兩個蠻僧正是本廟的兩個方丈梵拿加音二與喀音沙布。原來梵拿加音二記恨八魔奪廟之仇,決意煉那天魔解體大法,到端陽與八魔拼個死活。忽然在日前接著八魔傳話,說請有獨角靈官樂三官同江湖上幾位至好,端陽日到青螺魔宮赴會,這些人多半輾轉延請,青螺並未來過,如要經過番嘴子,命二蠻僧務必竭誠款待,接引到魔宮中去。

還說仇人趙心源同許多峨眉門下也要打此經過,如見形跡可疑之人到此,能下手便除去他,不能下手速往魔宮送信,好作一準備,廟門須長川有人看守等語。二蠻僧聞言,心中雖咬牙切齒,並未形於顏色。將來人敷衍走後,彼此一商議,打算借刀殺人。來人如是八魔請來的友人,一樣替八魔招待,引往魔宮;如是八魔仇人,便相機行事:如來人是個尋常之輩,便下手除去,以取信於八魔;要是本領高強,索性與他聯在一起,告訴他魔宮機密,到來人與八魔交手之際,好趁空使那天魔解體大法,由他雙方玉石俱焚,自己卻從中取利,奪回舊業,重振香火。二人計議停妥,不多幾日,樂三官始終未來,陸續來了好幾個八魔轉請的友人,到清遠寺請二蠻僧派人引往青螺。梵拿加音二想多得一點魔宮機密,借送客為由,親身到魔宮去了幾次。今日正在召集眾人做午齋,忽聽人報廟中來了幾個形跡可疑之人,看去不是八魔請的友人,倒有點像對頭神氣。梵拿加音二便命二方丈喀音沙布去見來人,照以前商定相機行事。一會又有人報,說來人已與知客僧言語不合,動起手來,被知客僧先用點穴法點倒了一個大漢,內中一個少年忽然飛起劍光,幸虧二方丈趕到,口吐紅蓮,將知客僧救出。

如今在前殿院落中動手,因見來人像是幾個能手,徒眾們懼都旁觀,不便上前。內中有一人自稱是端陽赴會的趙心源,正是八魔仇敵等語。梵拿加音二一聞此言,立刻飛身出去,正趕上陶鈞破了喀音沙布的紅蓮。一則恐喀音沙布失手,二則想試試來人本領再定敵友,見陶鈞飛劍像得過高人傳授,使那慣用的魔伽追魂八面龍鬼的魔法恐難取勝,將元神化作一團烈火飛上前去。誰知才一照面,少年飛劍便退,對面閃出一個道人,手一揚飛起一道長虹般白光,一會工夫便破了自己的法術。知道再延下去決難討好,這才高喊收兵,化敵為友。到了裡面,問明來人來歷,果是破青螺的主要人物,心中大喜,便將心事說知,求眾人助他得回青螺,必有重報。鐵蓑道人胸有成竹,立即應允。梵拿加音二便把自己急切報仇,在青螺子午正位上煉那天魔解體大法之事告知眾人,請眾人到了端陽那日如不能得勝,務必支持到了正午,自有妙用等語。

正說之間,小喇嘛匆匆進來報告,說蠻僧布魯音加應了八位魔主之請,前來有話吩咐,快到裡面來了。梵拿加音二聞言大驚,忙命喀音沙布速陪眾人暫時避往別處,自己急忙起身迎接出去。喀音沙布聞言,將手往牆上紐環一推,便現出一個穹門。眾人剛走進去不多一會,知客僧已陪了布魯音加進來。這布魯音加原是滇西魔教中厲害人物。當初神手比邱魏楓孃的師父,新疆博克大破神鰲嶺,寒瓊仙子廣明師太,因見魏楓娘作惡多端,貽羞門戶,特地從天山趕往青螺,想按教規懲罰。不想魏楓娘早已防到此著,她和布魯音加最為莫逆,便將他約來埋伏在旁,趁廣明師太不防,暗用烏鴆刺,壞了廣明師大左臂。從此布魯音加便留住魔宮,與魏楓娘、八魔等人益發肆無忌憚,同惡相濟。魏楓娘死後,布魯音加立誓給她報仇,在青螺附近尋了一座山谷,煉了九九八十一口魔刀,靜等端陽節到,好尋峨眉派報仇雪恨。昨日才將魔刀煉成,回到青螺與八魔談起,聽說峨眉這次人多勢眾,已由毒龍尊者約了五鬼天王尚和陽、赤身教主鳩盤婆、萬妙仙姑許飛娘等人相助。又說俞德去請萬妙仙姑許飛娘,路遇獨角靈官樂三官,萬妙仙姑請他同往青螺,樂三官滿口答應。行至中途,樂三官忽然想起去會一個朋友,答應端陽節前趕到,已囑咐清遠寺小心接待,謹防仇敵等語。布魯音加道:"那清遠寺乃青螺正路,敵人如由四川動身,必定打此經過。敵人俱會劍術,梵拿加音二迎候賓客尚可,要同敵人交手,如何能行?莫如我親身前去囑咐他們,佈置一番。如果敵人期前到此,往廟中投宿,無須驚敵,只用我的烏鴆刺下在飲食之內,便可取他們性命。要是敵人打空中飛行,必算準日期,非到端陽不來,就用他們不著了。"說罷,辭別八魔,到了清遠寺。

梵拿加音二將他迎接進去,到了方丈室內。布魯音加說了來意,問起近日情況,得知除接過幾個八魔約來的朋友外,並未見峨眉派有人經過。布魯音加一絲也不疑心梵拿加音二記恨前仇,存心內叛。又因烏鴆刺乃自己刺心滴血所煉,一動念間便可如意飛回,不愁人起異心。便將烏鴆刺取出,囑咐依言行事,並告訴了用法。叫梵拿加音二到了端陽早晨將刺繳還,無須親自前去,只須將尖刺朝著青螺方面口誦所傳咒語,自會飛回。說罷,作別走去。梵拿加音二送他回來,請出眾人一一告知。鐵蓑道人取過那烏鴆刺一看,長約三寸八分,比針粗些,形如樹枝,上面有九個歧叉,非金非石,又非木質,亮晶晶直髮烏光,隱隱聞得血腥。聽人說過這東西厲害,仍交與梵拿加音二好好收藏。

梵拿加音二收了烏鴆刺,正要命人為鐵蓑道人等尋找密室安頓,忽聽院中一聲大喝道:

"大膽孽畜,竟敢私通仇敵!還不與我出來納命!"言還未了,梵拿加音二手上的烏鴆刺竟然化成一溜綠火穿窗飛去。梵拿加音二聞言大驚,忙對鐵蓑道人道:"賊禿驢此來必然看破機密,諸位千萬助我一臂之力,不可將他放走才好。"說罷,先化成一團火光縱身出去。二方丈喀音沙布同了鐵蓑道人、心源、玄極、陶鈞、魏青也都跟蹤而出。到了外面一看,正是蠻僧布魯音加去而復轉。原來布魯音加適才來時,本未看出什麼破綻。及至將烏鴆刺交與梵拿加音二,走出去沒多遠,忽然心中一動。想起往日到清遠寺去,兩個方丈都是同時接送,殷勤置酒款待。今日為何不見二方丈出面?大方丈並未提起,神態也有些不自然,行時一句款留之話俱無,自己又這樣神思不寧。不由起了疑心,決計回去暗中察看梵拿加音二的動靜。及至迴轉清遠寺,落下來往方丈室內一看,果然梵拿加音二同著幾個生面之人,正拿著烏鴆刺把玩說話。略聽一兩句,便知全是敵人,心中大怒。恐烏鴆刺落在敵人手內,先運真氣將刺收回,開口便罵。梵拿加音二明知自己所學,小半都是魔教中參拜祭煉之法,遇見厲害敵人,不能立時應用,準敵布魯音加不過。無奈自己機關既被他識破,不用說敗了沒有性命,就是勝了,要讓他逃走回去說與八魔,不但前功盡棄,合廟生命財產俱要一掃而空。仗著鐵蓑道人等相助,決意和他以死相拼。因知布魯音加非同小可,不敢大意,才用禪功變化,化成一團紅光飛將出去。布魯音加一見梵拿加音二不敢用真身出現,也知他臨陣怯敵;又見只他一人上場,料知室中眾人未必有多大本領。他還不知梵拿加音二得過祭煉真傳,在青螺前面正子午方位上煉有天魔解體大法,關係人魔生死存亡。一念輕敵,不肯就下毒手,想將梵拿加音二同室內敵人戲侮個夠,再行生擒,帶回青螺表功。見對面紅光飛來,不慌不忙地將手一指,便有五道黃光將那團紅光敵住。還恐敵人逃走,從袈裟內取出一個網兜,口中唸咒,往空中一撒,化成一團妖霧腥風,往空升起,將清遠寺全部罩住。正在施為,忽見方丈室內飛縱出六個人來,才一照面,內中兩個壯士打扮的先飛起兩道白光直射過來。布魯音加哪裡放在心上,分出兩道黃光上前敵住。對面又飛過兩道白光,如長虹一般。布魯音加見這兩道光比先前兩道迥乎不同,才知來人中也有能手,暗自驚異。仗著自己魔法厲害,一面分出黃光迎敵,口中罵道:"一群無知業障,還不束手受擒,竟敢在此賣弄!佛爺祭起羅剎陰風網,將全廟蓋住,如放爾等一人逃走,誓不為人!"

言還未了,忽聽一人在暗中說道:"賊禿驢,不過是偷了鳩盤婆一塊髒布,竟敢口出狂言,真不要臉!你不用橫,少時就要你的好看。"布魯音加聞言,心中一動。再看對面,六人中雖有四個放出飛劍動手,並未說話。那兩個,一個是本廟二方丈喀音沙布,還有一個猛漢,俱在凝神旁觀,不像個有道行之人,如何會知道羅剎陰風網的根底?好生納悶。猛想:

"他們人多,我何不先下手將這兩人除去?"想到這裡,闇誦口訣,將烏鴆刺放起空中,化成一溜綠火,比箭還疾,直朝陸地金龍魏青頭上飛去。鐵蓑道人最為留心,一見烏鴆刺飛來,忙喊魏青快快躲避。同時將臂一搖,飛起一道青光迎上前,眼看接個正著。就在這一轉瞬之間,那溜綠火似有什麼東西吸引,倏地掉轉頭飛向空中,蹤跡不見。鐵蓑道人適才聽見暗中那人說話,好生耳熟,已猜是來了幫手,烏鴆刺定是被那人破去,便指揮青光上前助戰。

布魯音加一見自己心愛的至寶被敵人收去,又驚又怒。同時他那五道黃光,有兩道迎敵鐵蓑道人與黃玄極的飛劍,本就吃力,這時又加上鐵蓑道人一道青光,青白兩道光華迎著黃光只一絞,便成兩段。黃玄極見鐵蓑道人得勝,運用元神指揮前面劍光往下一壓,將敵人黃光壓住。正趕上鐵蓑道人青白兩道劍光飛來,三劍夾攻,又是一絞,將黃光絞成數截,似流星一般墜落地上。心源、陶鈞堪堪不支,憑空添了三道生力軍,不由心中大振。就在這一會工夫,布魯音加稍慢一著,五道黃光被敵人像風捲殘雲般破去。鐵蓑道人等破了布魯音加黃光,正指揮劍光飛上前去,忽見對面起了一大團濃霧,布魯音加蹤跡不見,只見霧陣中有一幢綠火熒熒閃動。眾人飛劍飛到跟前,便好似被什麼東西阻住,不得上前。一會工夫,天旋地轉,四外鬼聲啾啾,腥風刺鼻。陸地金龍魏青和喀音沙布首先先後暈到在地,心源、陶鈞也覺得有些頭腦發暈。鐵蓑道人、黃玄極雖然不怕,也看不出妖僧是鬧什麼玄虛。只得命各人將劍光聯合起來,護著周身,再觀動靜。正在驚疑,忽見霧陣中冒起百十道金花,布魯音加在霧裡發話道:"我已撤下天羅地網,爾等插翅難飛,再不束手就擒,我將九九八十一把修羅刀祭起,爾等頃刻之間便成肉泥了。"

原來布魯音加被眾人劍光絆住,不能施展法寶,烏鴆刺又無端失蹤,暗中咬牙切齒。知道敵人俱非善者,再拖延下去決難討好,只得狠狠心,拼著將五把戒刀煉成的黃光被敵人破去,也不想再生擒敵人,一面迎敵,暗施魔法,祭起濃霧。正待將自己元神會合九九八十一把修羅飛刀祭起,言還未了,忽聽面前有人冷笑。從霧陣中往外一看,面前敵人仍是適才那幾個,好生奇怪。猛一抬頭,見上面星光閃耀,陰風網又被敵人破去,大吃一驚。不敢怠慢,忙將九九八十一把飛刀飛將出去。鐵蓑道人見霧陣中金花像流星一般飛來,知道厲害,忙喊眾人收劍,準備用自己劍光單獨上前抵擋。忽聽面前有人說道:"鐵牛鼻子休要莽撞,留神汙了你的飛劍。等我以毒攻毒吧。"眾人俱都聽見,只不見人。就在這一轉瞬間,眼看一幢綠火帶著百十道金花,快要飛到臨頭,倏地面前起了一陣腥風,一團濃霧擁著一塊陰雲,直朝對面綠火金花包圍上去。接著便見天昏地暗,鬼聲啾啾,那幢綠火連同百十道金花,在陰雲濃霧中亂飛亂竄。一會工夫,猛聽有人喝道:"妖僧飛刀厲害,鐵牛鼻子還不領了眾人快退!"言還未了,只聽聲如裂帛,一陣爆音,綠火金花從濃霧陰雲中飛舞而出。同時面前一閃,現出一個矮瘦老頭,手揚處,飛起一道匹練般的金光,正往那幢綠火金花橫圈上去。

忽然眼前一亮,又是一道金光長虹吸水般從天而下,金光中現出一隻丈許方圓的大手。矮叟朱梅一見,收回金光,將身一扭,便沒了蹤跡。那隻大手手指上變出五道彩煙,在院中只一撈,一聲慘叫過處,所有妖僧的綠火金花連同陰雲濃霧,俱都火滅煙消,一掃而盡。金光中大手也如電閃般消失。銀河耿耿,明星在天,一絲跡兆俱無。再看地下布魯音加,竟然腰斬為兩截,屍橫血地。梵拿加音二才放了寬心。鐵蓑道人由身畔取出化骨丹,放了兩粒在布魯音加的腹腔子裡,不消片刻,便化成了一攤黃水。眾人等了一陣,矮叟朱梅並未回來,也不知金光中那隻大手是什麼來歷。大家一同進了方丈室內,梵拿加音二謝過眾人相助之德。恐青螺方面再有人來,另尋了兩間密室安頓眾人。囑咐闔廟僧徒,如青螺方面派人前來,只推說布魯音加並未來此,千萬不可走漏消息。

等了數日,八魔正忙著請人佈置,見布魯音加一去不返,以為他必有要事他往,也未派人到昭遠寺來。鐵蓑道人等見無甚動靜,因為凌渾早有囑咐,無須到青螺探視,到時凌渾自有安排,便都在清遠寺密室中靜養,暗中留神梵拿加音二等動靜。鐵蓑道人還跟他到青螺前面峰頂去過兩次,只知他祭煉魔法,與八魔拼命,卻不知峰頂上打坐煉法的就是俞允中。又加兩位蠻僧報仇心切,俱都暫時屏絕聲色,看不出他們有什麼惡跡,彼此倒也相安。這日梵拿加音二要往青螺行法,端陽期近,特備酒筵款待眾人。飯後梵拿加音二告辭走去。眾人因見連日安靜,便留在方丈室內閒談。到了夜深,鄭八姑與劉泉從青螺飛來,將鐵蓑道人引出,說起玄冰谷內還到了幾個幫手。鐵蓑道人回去揹著喀音沙布說與眾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7:37

第八十九回 勇金蟬單身戰八魔 怪叫花赤手戲天王

第二日晚間,金蟬奉了怪叫花窮神之命,借了秦紫玲的彌塵幡,飛身到了清遠寺,因為尋不著密室,落到院中,正遇喀音沙布。金蟬開口便問可有趙心源在此。喀音沙布不肯明言,反問金蟬來歷,二人言語不合,爭鬥起來。喀音沙布如何是金蟬敵手,才一照面,便被金蟬鴛鴦霹靂劍削了紅蓮,不是見機早,險些送了性命。梵拿加音二得信,一面著人到密室去請鐵蓑道人等出來,說是青螺來了敵人;一面自己趕到前面,見來人是一個小孩,劍光卻非常厲害,口口聲聲只叫領他去見趙心源,不敢怠慢,仍用元神變化成一團紅光上前迎敵。金蟬見這和尚才一照面,便化成一團紅光滾來,知是妖憎邪法,哪裡放在心上。二人正在相持,鐵蓑道人已從密室趕到,看來人劍光是峨眉門下,忙喊住手,一面指揮劍光上前攔住,招呼梵拿加音二先退。心源也隨後趕到,高呼:"趙心源在此,來人尋我則甚?"金蟬也看出鐵蓑道人劍光不是異派中人,聞言收了劍光,問請眾人姓名,上前相見,對心源說了來意,一同到方丈室內落座。梵拿加音二見金蟬小小年紀,竟有這樣本領,暗中好生佩服,不由對峨眉更起了嚮往之心。

到了午夜,白水真人劉泉同了他一個好友也來到廟中。他本來是約同金蟬一路動身,剛剛離了玄冰谷,忽聽破空之聲,定睛一看,前面有七朵火星在空中移動,由西南向東飛行,知是自己生平第一好友七星真人趙光鬥,業已多年未見。便請金蟬先到清遠寺相候,自己駕劍光追上前去一看,果然是他。舊友相逢,好生高興,彼此各說別後之事,才知趙光鬥是往大雪山採千年烏參去的。劉泉對他說了青螺之事,並說自己已然拜在怪叫花窮神凌渾門下,明日便是端陽,凌真人領峨眉門下許多後輩同破青螺。何不暫留一日,一則助自己一臂之力,二則還可結識幾個能人,豈不是好?趙光鬥與劉泉當初原是同門生死之交,煉有一柄烏靈劍,每逢駕劍光遊行,劍光上必然發出七點火星。仗著本領高強,從不隱諱蹤跡,並未遇見過敵手,也不輕易樹敵。故此他同門中如摩伽仙子玉清大師、女殃神鄭八姑、白水真人劉泉、醜魔王邢餛、惡啞巴元達、滌塵老尼等,不是被正教中人點化棄邪歸正,便都不免身遭慘戮,只他一人安然隱居貴州黔靈山,雖然是異派中人,倒也逍遙自在,無人與他為難。因聽人說起玉清大師自拜神尼為師後,已然歷盡五難三劫,不久便參正果,久想遇見良機,歸入正教。一聽劉泉拜在怪叫花凌渾門下,非常欲羨。又問女殃神鄭八姑,才知道八姑住在玄冰谷內走火入魔,業已多年,現在和許多正教中人為友,不久也可脫劫,歸到峨眉門下,愈加心喜。便答應劉泉,等破了青螺再去採藥,先想請劉泉引他去見八姑一次。劉泉說自己尚須赴清遠寺一行,見八姑不必忙在一時,請他同往清遠寺,交代完了凌真人的吩咐,隨同大眾明早破了青螺再說。劉、趙二人到了清遠寺,見著眾人,傳了凌渾之命,請鐵蓑道人、黃玄極、陶鈞三人,等心源、金蟬走後再行動身。又留下凌渾的一封柬帖,吩咐到了青螺再行打開,按柬帖行事。自己同了趙光鬥,帶著陸地金龍魏青,另照凌渾分派去做。

大家議定之後,談說到了醜正。心源、金蟬見到了時候,便與眾人作別起身,往青螺進發。劍光迅速,不一會到了青螺山谷口,星光底下,望見谷內靜蕩蕩地毫沒有一些聲息。金蟬的一雙神目自被芝仙敵洗之後,無論什麼妖法深霧俱能透視。日前明明鄭八姑說過青螺請來不少妖僧妖道,用魔陣將全谷封鎖。就是他因想誘敵,將死門放開,也不能一些跡兆都沒有。便猜是怪叫花凌渾已將魔陣破去。且不管他,向心源要了名帖,飛身進了谷內,大聲喝道:"我奉師父煙中神鶚趙心源之命,應八位魔主之約,前來拜山投帖,如無人接待,恕我師徒擅入寶山了。"言還未了,便聽一聲金鐘響處,從谷旁岩石後面閃出兩個面貌兇惡,一臉邪氣的道人,飛身過來,攔住去路,問道:"拜山就你二人麼?是否還有別位?"心源答道:"想昔日在西川路上,無心中得罪了八魔主,此乃趙某一人之事,今日單身到此領罪。

縱有別位,各有因果,與趙某無干。二位在此把守谷口,想必是八位魔主門人後輩,就煩通報八位魔主,說趙某求見便了。"這兩個道人一名秦冷,名號桃花道人;一名古明道,外號天耗子。俱都是雲南竹山教的有名妖人,應了俞德之請而來。毒龍尊者因師文恭已死,魔陣無人主持,本想不用。後來五鬼天王說:"既然怪叫花凌渾出面與青螺為難,敵人方面雖不見有峨眉主腦人物,但是來的這一群后生小輩,照連日情形看來,俱非弱者。莫如仍照師文恭的前法,暗中安排準備,即使不能全勝這些小業障,多除掉一個是一個,以免養成異日之害。"毒龍尊者聞言稱善,因恐敵人覺察防備,事前並不施為,從請來的能人當中請出七八位傳了陣法,等敵人全數入了谷口,再由五鬼天王指揮發動,以免敵人漏網。又請秦、古二妖道把守谷口,尋僻靜處隱住身形,等敵人進來,以金鐘為號,八魔便迎接出去。秦、古二人等敵人都進了魔宮,暗中將毒龍尊者萬魔軟紅砂放起,同時魔陣中埋伏的七個妖僧妖道也都照樣施為,展開魔陣。那時地面上全是烈焰洪水,上面又有五鬼天王尚和陽撒下的七情網,滿天都是蠍子、蜈蚣、毒蛇、壁虎、七修、蜘蛛、金蠶等毒物飛舞,遮蔽天日,敵人休想脫逃一個。秦、古二人先以為今日不定要來多少厲害敵人,從子正守到寅初,才見來人僅只一個趙心源,帶著一個隨侍小童。看上去那小童倒是一身仙骨,道根甚厚,姓趙的並看不出有什麼了不得處。來的又只他師徒二人,不知毒龍尊者為何要這樣勞師動眾,小題大做,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再一聽心源語言譏刺,透出小看他二人神氣,若依二人脾氣,幾乎當時就要下手。因見大傢俱如此持重,決非無謂,來人所說也不可靠。反正他既來,決難生還,不必忙在一時。當下強忍怒氣,冷笑一聲,答道:"我二人並非八位魔主門人後輩,乃是他請來的好友。你連我二人俱不認得,還在此逞什麼能?八位魔主現在前面等候,此谷彎路甚多,你帶著小孩子拜山,休要走迷了路。"心源未及答言,金蟬搶著笑說道:"師父,八魔怕敵我們不過,還請了幾個幫手。"

心源假意怒道:"小孩子家懂些什麼!"正要往下說時,忽聽一陣呼呼風聲,一轉瞬間飛到一男一女,來者正是三魔錢青選,四魔伊紅櫻,問起秦、古二人,答稱來人便是趙心源。上下打量了心源幾眼,才走過來相見道:"原來閣下便是昔日西川路上傷我八弟的趙心源麼?"心源不認得錢青選,故作不知道:"愚下正是趙某。去年接著徐嶽帶來的銀鏢,彼時正值私事未了,無暇前來,才定下端陽到此拜山領教。二位何人?請道其詳。"錢、伊二魔聞言答道:"我二人錢青選、伊紅櫻便是。你一人竟敢到此拜山?早聞人言,你約了不少峨眉同黨,現在何處?何不請進谷中一較短長?"心源道:"趙某能力有限,從不會倚眾逞強,今日特為了那西川路上一段公案。後面雖然還遇見過幾位峨眉道友,他們到此另有一場因果,與趙某無干。"伊、錢二人見只有心源一人拜山,自己卻這般四處請人,大舉準備,真是笑話。明知心源之言決不可靠,正要用言語試探,錢青選猛覺心源越看越面熟。猛想起去年長沙嶽麓山巧遇追雲叟雪夜捱打之事,不禁怒從心上起,對心源獰笑道:"我當趙心源是誰,原來就是追雲叟老賊的孽徒!去年嶽麓山老賊倚仗妖法,無端欺人太甚。正要尋你師徒算帳,你今日又為我八弟之事尋上門來,少時教你難逃公道!"說罷,朝伊紅櫻使眼色,便想乘機下手。金蟬看出錢、伊二魔不懷好意,知道心源本領有限,一來魔宮立即遭敗太沒臉面,便搶著說道:"我師徒好意拜山,乃是客體,就說要報當年之仇,分個高下,也應該請到裡面,好生款待之後,動手不晚。為何出口不遜?這兩個主人對客大無禮貌,師父不值得和他們多講,且尋那為首之人理論去。"說罷,不俟答言,暗取彌塵幡只一晃,與心源雙雙飛起,化成一幢彩雲,往谷內巖宮中飛去。錢青選、伊紅櫻見那幢彩雲晃眼不見,不知金蟬暗地施為,以為心源果然真有本領,暗幸適才不曾輕舉妄動。忙託秦、古二人仍在原處留神防守,便即隨後追去。及至趕到魔宮,心源和那帶來的小童已和六、八兩魔動起手來。

原來金蟬帶了心源往前飛行,忽見谷中腰下面有一座宮殿,知是魔宮,一同落下身來。

金蟬仍舊持著心源名帖拜山,正面正遇六魔厲吼、八魔邱舲,欺金蟬是個小孩,不知他的厲害,開口便罵:"小畜生,快叫你師父趙心源上前納命!"金蟬聞言罵道:"原來你們這群魔崽子都是一個窯裡變出來的,專一蠻不講理,出口傷人。要見我師父不難,先讓你嚐嚐我的厲害。"言還未了,邱舲已一眼看見心源站在前面,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手揚處,一道黃光朝心源飛去。六魔厲吼見金蟬口出狂言罵人,心中大怒,也將劍光飛起。金蟬喊一聲:

"來得好!"兩肩搖處,鴛鴦霹靂劍光發出殷殷雷聲,像神龍一般飛起,與二魔劍光鬥將起來;一面將身退到心源面前,準備見機行事。兩魔劍光本不是金蟬對手,正在吃緊的當兒,錢青選、伊紅櫻雙雙飛到。伊紅櫻見八魔邱舲正在危急,首先嬌叱一聲,飛起一道黃光,上前助戰。三魔錢青選自從在嶽麓山被追雲叟破去飛劍,回到青螺同厲吼二人尋到兩口好劍,加意祭煉,雖然將劍煉成,因為日淺,較諸昔日大有遜色。這時見金蟬紅紫兩道劍光雷鳴電掣般滿空飛舞,情知自己加入,工夫長了也不是敵人對手。正要暗用法術取勝,魔宮中大魔黃驌、二魔薛萍、五魔公孫武、七魔許人龍已得信趕到。

原來大魔黃驌先以為敵人決不止一人前來,又加事前連出了許多事故,格外小心準備,請毒龍尊者、尚和陽二人擺下魔陣,將所有請來的能人分成七處埋伏,留下獨角靈官樂三官在空中傳遞暗號。先按江湖上規矩,聽谷口金鐘一響,便由三魔錢青選、四魔伊紅櫻飛往谷口去引敵人進來。六魔厲吼、八魔邱舲在魔宮外瞭望,等敵人快到,再進來同了大魔黃驌等,按江湖上規矩先禮後兵,將敵人接進,雙方交代了過節,再行動手。並不在乎取勝,迎敵片刻,即假裝敗逃,引敵人到死地上去。樂三官飛身空中,等雙方動手,便用妖法發出一道黑煙,上衝霄漢。這時青螺上峰頂主持的五鬼天王尚和陽,便指揮眾人催動妖法,撒下七情網、軟紅砂,現出魔陣,四方八面往中央魔宮圈來,以免敵人逃走。誰知錢、伊二魔聽見谷口鐘響,飛身前去一看,敵人只是單身帶著一名道童。再一細看,竟是在嶽麓山仗追雲叟之勢將自己嚇退的那人,勾起舊仇,剛想當時動手,敵人業已往魔宮飛去。錢、伊二魔追趕不上,不及往魔宮去同大魔等送信。金蟬彌塵幡迅速,已然先到,動起手來。八魔邱舲同了六魔厲吼在魔宮外往谷口眺望,忽見一幢彩雲一晃,現出二人,一個正是自己仇人趙心源,還帶了一名道童。才一落地,那道童首先上前持帖拜山,神態非常傲慢。又見心源單身到此,並未約了多人,分明意存輕視。同時六魔厲吼也看出心源是嶽麓山雪夜相遇追雲叟吃過大虧的仇人。厲、邱二魔俱是性如烈火,不由氣往上撞,不問青紅皂白,就上前動手。旁立魔侍見二魔不能取勝,便往魔宮報信。大魔黃驌聽說敵人從空飛降,並未經谷口由錢、伊二魔引進,暗中埋怨厲、邱二魔不遵囑咐,冒味與敵人動手。因聽說敵人厲害,厲、邱二魔抵敵不住,恐怕吃虧,急忙招呼二魔薛萍、五魔公孫武、七魔許人龍一同飛身出來一看,敵人只是一箇中年漢子同了一個道童,正和四魔伊紅櫻、六魔厲吼、八魔邱舲三人六道劍光鬥在一起。

錢青選見大魔等出來,暫不使用法術,急忙過來說明究竟。黃驌一聽敵人只來了二人,大出意料之外,好生奇怪,猜不透敵人是鬧什麼玄虛。猛一抬頭,見兩個敵人中,那敵人主體趙心源的劍光並不精奇,倒是他帶來那個小道童的兩道劍光,竟將伊、厲、邱三魔的劍光壓得光芒消散。喊聲:"不好!"招呼一聲,連同薛萍、公孫武、許人龍剛把劍光飛上前去,八魔邱舲的劍光已被那道童的一道紫光絞斷。伊紅櫻看邱舲危急,想指揮飛劍上前攔阻時,金蟬那道紅光哪裡肯放,比電還疾地追將過來,只一壓,伊紅櫻的黃光光芒頓減。金蟬更不怠慢,大喝一聲,朝著那道紅光一口真氣噴將過去,伊紅櫻收劍不及,被金蟬劍光一絞,化成輕煙四散。六魔厲吼劍光稍弱,這時已和邱舲對換,迎敵心源,眼看那道童破了伊紅櫻、邱舲的飛劍,紅紫兩道光華正朝二人頭上飛去,不由大吃一驚。連忙舍了心源,指揮飛劍上前攔阻,想將伊、邱二魔救下時,恰好黃驌、薛萍、公孫武、許人龍業已各將黃光祭起,敵住紫紅兩道光華,伊、邱二人才得保住性命。心源見六魔厲吼倏地將黃光收回去敵金蟬,便指揮劍光追過去。厲吼未及回劍迎敵,早有許人龍飛劍上前敵住。錢青選最為乖猾,自知新煉成的劍光大弱,又在嶽麓吃過苦頭,以為心源既是追雲叟門人,本領決非平常,始終未曾上前。見伊、邱二人失了飛劍,滿臉懊喪退了下來,便迎上前去說道:"我看敵人既敢單身同了一個小童到此,定有驚人本領。大哥等雖然上前,也未能夠取勝。莫如通知樂仙長髮出暗號,引他們到死路上去,豈不是好?"伊紅櫻道:"三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教祖同尚天王擺下大陣,原想借此時將許多敵人引來一網打盡。如今仇敵只有師徒兩個,我們兄弟八人都抵敵不過,反去勞師動眾,未免臉上無光。不如暫由大哥同眾弟兄同上前支持些時,如果敵人真無同黨同來,拼著我們煉的法寶不要,一齊祭起,再不能夠取勝,然後驚動教祖、天王不晚。"

正說之間,黃驌見金蟬劍光厲害,怕弟兄們又蹈伊、邱二人前轍,與薛萍、公孫武、厲吼、件人龍四魔打一聲暗號,首先退了下來。四魔知道黃驌要叫眾人用法寶取勝,一面指揮劍光迎敵,各人從身畔取出一面小幡;錢、伊、邱三人,也各將身畔小幡取出。各按方位站好,等候大魔黃驌一聲令下,便即施為。金蟬見敵人忽然分散開去,便知要使妖法,急忙招呼心源留神,不要大意。言還未了,猛見那赤面長鬚豹眼鷹鼻的一個敵人首腦站在糞位上,手持一柄小幡,口中唸唸有詞。其餘七魔也都隨著唸咒,倏地將劍光同時收轉,展動手中小幡。金蟬、心源正指揮劍光追去,就這一轉眼間,立刻陰風四起,鬼聲啾啾。心源已看不見八魔去向,只見天昏地暗,濃煙撲鼻,八面都是毒蛇怪獸、凶神惡鬼從綠火黃塵中擁將過來。金蟬一雙慧眼,早看出八魔各在綠火黃塵掩映下往前圍攻,明知妖法厲害,還不想走。忙請心源收回飛劍,紅紫兩道光華將二人身體護了個風雨不透,一面持定彌塵幡,等到不敵,再行遁走。那綠火黃塵中的八魔擁到二人跟前,想是知道金蟬劍光厲害,俱不再進。兩下相持約有一盞茶時,金蟬見八魔欲進又退,時時交頭接耳,恐他另有暗算,故意將劍光一指,露出空隙。起初因大魔持重,摸不清敵人紅紫兩道劍光來路,萬一不慎,自己法寶又要被毀,約束眾人見機而作。偏偏金蟬近來因增加了閱歷,深恐保不住心源被人恥笑,先存了但求無過,不求有功之想,只用劍光護住身體,並不冒昧上前。八魔正等得有些不耐,忽見金蟬劍光遲慢,三魔錢青選首先看出破綻,仗著陰風八卦幡護住身形,飛上前去將幡一擺,幡頭飛起八把三尖兩刃飛刀,夾著一道綠煙,直朝金蟬、心源二人飛去。沒料到金蟬是一雙慧眼,早看清了他的動作,眼看敵人快到身前,倏地運用真氣朝紫紅兩道劍光指了兩指。先是一道紅光像火龍一般飛將上去,將錢青選連刀帶人一齊圍住。那道紫光卻圍護著心源、金蟬二人,上下盤旋飛舞,敵人休想近前一步。大魔黃驌、二魔薛萍見三魔錢青選中了誘敵之計,反被敵人劍光圍住,情勢危急,正要上前相助,忽聽谷口金鐘連響,知道又有敵人前來。

正在驚疑之際,忽聽空中一聲大喝道:"爾等速退,待我取這兩個業障性命!"金蟬聞言,往前一看,從空中飛下一個紅衣赤腳的童子,看年紀不過十二三歲,頸上掛著兩串紙錢同一串骷髏念珠,兩條手臂比他身子還長,一手執著一面金幢,一手執著一柄由五個骷髏攢在一起做成的五老錘,滿身俱是紅雲煙霧圍繞。才一落地,除錢青選被金蟬紅光圍住,還在那裡死命支持外,餘下諸魔俱都收了妖術法寶,紛紛後退。金蟬雖未見過,因聽鄭八姑說過來人打扮,知道是五鬼天王尚和陽,乃這次青螺延請來的最厲害的人物。金蟬若是帶了心源遁走,什麼事也沒有。無端貪功心切,心想:"好歹我且弄死一個。"正想將那道紫光也指揮上去,先將錢青選斬了再作計較。就在這一剎那的當兒,尚和陽已將魔火金幢展動,立刻便有一團紅雲彩煙直朝金蟬那道紅光飛去,才一接觸,光焰便減了一些。金蟬知道寶劍業已受傷,幸是紫光還未飛出,連忙將手一招。剛將那道紅光收回,尚和陽又將白骨鎖心錘祭起,一團綠火紅雲中,現出栲栳大五個惡鬼腦袋,張著血盆大口,電轉星馳般直朝金蟬、心源二人飛到。金蟬知道單是那團紅雲已難抵敵,何況又加上這一柄妖錘,不敢戀戰,一手拉定心源,將彌塵幡展開,喊一聲:"起!"化成一幢彩雲而去。尚和陽救了錢青選,眼看白骨鎖心錘飛到敵人面前,心想:"你有多大道行,多厲害的飛劍,只要被那五個魔鬼頭咬住,決無幸理。"忽見敵人取了一面小幡,身子一閃,化成一幢彩雲,只一晃便失了蹤影。認得是寶相夫人的彌塵幡,不知怎地會到那道童手內。只得將法寶取回。正在沉吟之際,忽聽四方八面金鐘齊鳴,接著一道黑煙從空中掛了下來。尚和陽才知敵人來了不少,心中大怒,忙從身上取出數十面小旗分與八魔,命八魔駕劍光飛起空中,按八卦方位站定,一會自己便將七情網放起。如遇逃走的敵人從網中落下,即便上前將這泥犁旗與他插上,敵人便失了知覺,可將他生擒回來,聽候處治。八魔接過尚和陽的泥犁旗,領命自去。

尚和陽將魔火金幢與白骨鎖心錘插在腰間,披散頭髮,雙手合攏搓了幾搓,對四面八方發了出去,便聽雷聲殷殷。尚和陽發動了魔陣,仔細往四面一聽,那雷聲四面都有響應,只正面谷口死門上沒有迴響,大為驚異。連忙取出了七情網想往空中撒去,先罩住了上面,然後親身到死門上再觀察動靜。正在捏訣唸咒,倏地手中一動,被人劈手一把將七情網搶去。

尚和陽大吃一驚,也未看清來人,將口一張,噴出數十丈魔火,直朝對面飛去。只見一個穿著破爛的花子在魔火紅雲中一晃,往空中飛去。認得那花子正是那日晶球上所見的怪叫花凌渾。他失了七情網怎肯甘休,將牙一錯,一朵紅雲升空便追。看看追到谷口,那花子忽從空中落下,尚和陽跟蹤飛下一看,已不知去向。再看死門上橫著兩具屍身,正是天耗子秦冷和桃花道人古明道,死門已被敵人破去。正在又驚又怒,忽聽四面波濤洶湧,火聲熊熊,風聲大作,知道各處地水火風業已發動。恐怕有失,連忙飛身回到主峰。這時毒龍尊者和俞德接著樂三官暗號,只聽四面雷聲,便在主峰上行法幫助尚和陽。見魔陣發動不多一會,魔陣各門上都起了地水火風。毒龍尊者正喜敵人已入羅網,猛一抬頭,各處都是水火烈風響成一片,惟獨死門那一面依舊清明。正在驚疑,忽見尚和陽飛來大叫道:"我的七情網被那賊叫花搶去,死門失守,竹山教秦、古二位道友被殺。所幸七面陣勢只破了一面,還可施為,特地飛來,與敵人決一死戰。如今只剩下生門是全陣命脈,那裡守陣之人雖多,恐怕敵那賊叫花不過,意欲親身前去鎮守。現在敵人破了死門,以為有了退路,必定深入。死門上無人,可著一人拿我的白骨鎖心錘同你的軟紅砂前去防守,還可反敗為勝。"正說之間,獨角靈官樂三官從空飛到,口稱自己願去把守死門。這時八魔請來的妖僧妖道除分守各門外,全部聚集在生門,主峰上只有毒龍尊者和俞德同十二個侍者,並無他人。尚和陽報仇心切,一些也未打算,輕易將白骨鎖心錘交與樂三官,匆匆傳了用法,囑咐小心在意。樂三官滿面含笑接過來,口稱遵命。又向毒龍尊者要了兩把軟紅砂,也傳了用法口訣,便往死門上飛去。尚和陽等樂三官走後,將腳一頓,一朵紅雲,直往生門上飛去。這且不提。

話說鐵蓑道人、黃玄極、陶鈞、魏青與白水真人劉泉、七星真人趙光鬥,等心源、金蟬走後片刻,也就動身,飛到青螺山谷中僻靜處落了下來。打開怪叫花凌渾的柬帖一看,上面說:尚和陽與毒龍尊者所設的魔陣,共分生、死、陷、溺、墮、滅、怖七個門戶。生、死兩門是全陣的命脈。死門又當青螺入門,那裡防守的人是雲南竹山教中兩個最厲害的妖道:一個叫天耗子秦冷,一個叫桃花道人古明道。這兩個妖道煉成許多邪法異寶,各人都帶著有毒龍尊者的軟紅砂。叫眾人到了谷口,可由黃玄極、陶鈞二人前去誘敵,等他們現身出來,將他們引出三十丈以外。先由劉泉乘他們措手不及,從側面飛到秦、古妖道現身出來之所,將兩妖道插在地上的隱形幡拔走。然後大家合力將他們除去。斬了兩個妖道以後,那時節魔陣上地水火風必然發動,千萬不可深入。只留下魏青一人另有妙用。其餘五人可由高空折向東北,飛往生門,與心源、金蟬以及玄冰谷峨眉諸弟子會合。主持生門的是萬妙仙姑許飛娘。

眾人到齊不久,尚和陽、毒龍尊者必將魔陣催動,將陣勢縮小。各門鎮守的妖人俱各按方位往生門聚集。天空上的七情網雖預先收去,但是生門上盡是些厲害妖人,眾人不可輕敵,只可用朱文寶鏡同彌塵幡護體。支持到午正,梵拿加音二煉的天魔解體大法也發動了地水火風,眾人可在事前留神。但等凌渾二次出面,留下劉泉一人協助凌渾消滅餘氛,餘人可隨秦紫玲遁回玄冰谷去。除峨眉諸位弟子仍返凝碧崖外,餘人可在谷中等候劉泉回來,另有吩咐等語。

眾人看完了凌渾柬帖,便依言行動。先由黃玄極、陶鈞二人飛身進了谷口,只見谷中靜蕩蕩地並沒一個人影。二人還待深入,忽聽一聲金鐘響處,崖前閃出兩個惡道,攔住去路,問道:"爾等進山何事?是否與先前那姓趙的一黨?通上名來,好引你們進去。"陶鈞道:

"我奉了師命來此除害擒魔,不同什麼姓趙的姓李的。你可叫那八魔出來納命,免你二人一死。"秦、古二人見來人口發狂言,不由心中大怒,罵道:"無知業障!我二人好心好意按客禮相待,引你二人入內送死,竟敢出言無狀。本當放你過去,情理難容!"說罷,秦、古二人同時將手一拍劍穴,飛起兩道半青半白的劍光,直朝陶鈞飛去。黃玄極見敵人雖是邪教,劍光委實不弱,忙朝陶鈞使了個眼色,各用劍光敵住秦、古二人。鬥了不多一會,黃、陶二人裝作不敵,倏地收回劍光與身合一,往谷外飛逃。秦、古二人哪肯放敵人逃走,也將身縱起,隨後追趕。剛追出去有數十丈遠近,忽從對面飛來七點火星,放過黃、陶二人,接著現出一個面容清秀的道人,指揮紅星,迎著秦、古二人劍光鬥在一起。秦、古二人定睛一看,認得來人正是七星真人趙光鬥,知道他的厲害,便喝問道:"趙道友,峨眉是我等公敵,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趁早收劍回去,免得傷了和氣。"趙光鬥笑罵道:"你們竹山教這群妖道,專一採生宰割,殺戮姦淫,無惡不做,早就想代天行罰,今日竟敢在此助魔為虐。休得多言,快快上前納命!"秦冷怒罵道:"大膽業障!竟敢認仇為父,出口傷人,叫你知道二位真人的厲害。"說罷,從身旁取出一個葫蘆,口中唸唸有詞,正要施展妖法。偏趕上黃玄極、陶鈞飛身回來,兩道劍光如電閃一般,直朝秦冷飛去。趙光鬥知道秦冷葫蘆中有煉就的黃蜂刺,怎肯容他放出,忙用手朝著空中紅星指了兩指,內中分出兩點紅星,如飛星墜月一般直朝秦冷飛去。兩下里夾攻,把秦冷鬧了個手忙腳亂。還未及使法寶抵禦,從斜刺裡又像長虹般飛過一道劍光。秦冷喊聲:"不好!"欲待遁走,已是不及,劍光過處,屍橫就地。

這裡古明道見秦冷雙拳難敵四手,危急萬分,正從懷中取出一支飛箭,想發出去幫助時,還未脫手,秦冷業已身死。同時敵人飛劍、火星像流星趕月一般紛紛飛來。知道眾寡不敵,忙收回空中劍光,想遁回原處,隱住身形,等眾人追入陣門,暗將毒龍尊者的軟紅砂飛起,先困住了眾人,等少刻魔陣發動,再替秦冷報仇。誰知逃到原處一看,地上兩面隱形保身旗業已不見,不由大吃一驚。回望敵人,已從後面追來,把心一橫,二次返身迎敵。沒有隱形旗護身,放不得軟紅砂,只得將二支飛箭祭起,連同飛劍,迎著眾人劍光鬥在一起。正在拼命支持,忽聽身後大喝一聲道:"妖道還不納命,等待何時!"言還未了,猛聽雷火之聲,回頭一看,天上一溜火光夾著雷電之聲,如飛而至。古明道一時不及避讓,被那雷火打中左肩燃燒起來。古明道見勢不佳,要想收劍逃走。白水真人劉泉從他身後現出身來,手一起,一道青光飛來。古明道喊聲:"不好!"拼著飛箭、飛劍不要,將腳一頓,口誦避火咒,駕遁光往空便起。離地還不到十丈,被鐵蓑道人劍光直飛過來,將古明道雙足別斷,往下墜落。古明道連受兩次重傷,情知性命難保,咬牙切齒,口誦毒龍尊者傳的魔咒,從懷中取出軟紅砂,準備放將出去,與眾人同歸於盡。偏偏那三支飛箭、一道劍光本來就敵眾人劍光不過,一旦失了統馭,光芒大減。七星真人趙光鬥看出便宜,將腳一頓,起在空中,與那七點紅星合成一體,往古明道的飛箭劍光叢中只一卷,全都收了過來。猛見古明道被鐵蓑道人將兩腳刖斷往下墜落,更不怠慢,把劍光緊得一緊,七點紅星飛將過去,圍住古明道只一繞,古明道還未及施為,生生斬成幾截,落下地來。趙光鬥跟蹤下去,先從他懷中小葫蘆內取了軟紅砂,又將他身上法寶一齊收去。眾人也都過來商議了幾句,乃照凌渾之言,徑從高空往生門上飛去。

眾人到了生門上空往下一看,下面一個高坡上坐定一班妖僧妖道,正中間站著一個道姑,手持蠅拂。正商議要往下降落,忽聽各處金鐘響動,心源、金蟬雙雙飛來。金蟬對眾人道:"剛才我一人同八魔相鬥,正要取勝,被那尚和陽救去。我二人自知不敵,用彌塵幡遁走。剛剛升起,便遇凌真人,叫我二人用彌塵幡繞往各門轉上一轉,引敵人發動魔陣,再往生門來與諸位會合。下面那個道姑便是萬妙仙姑許飛娘,最為厲害。諸位可同我在一起,到危急時便好同仗彌塵幡護體,不可大意。"正說之間,忽然一道青光從下面直向眾人飛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8:16

第九十回 施詐術 誆走鎖心錘 奮神威 巧得霜角劍

金蟬喊一聲:"來得好!"左臂搖處,飛起那道紫光迎敵。那青光一見紫光,倏地往下便落。眾人知是誘敵之計,便跟著金蟬一起降落。許飛娘首先迎上前來,見著金蟬說道:"你這小孩子太不曉事,你才出世幾年,有多大本領,也隨著這些無知之輩來此胡鬧?此地有毒龍尊者與五鬼天王擺下的魔陣,設下天羅地網,少時發動地水火風,無論多大本領的人,入陣便成碎粉。我看在你母親分上,又見你年紀雖幼,資質不差,急速聽我良言,迴轉峨眉,閉門學道,免得玉石俱焚,悔之晚矣!"金蟬也不著惱,笑嘻嘻地說道:"好一個不識羞的道婆!我在九華常聽你對我母親同餐霞師叔說,你自混元賊道死後,看破塵緣,決意閉門修參正果,永不參與外事。誰知你口是心非,前次慈雲寺代法元約請了許多妖僧妖道,自己卻不敢露面,在害了許多狐群狗黨受傷死亡,把你賊徒薛蟒也鬧成了一個獨眼賊。還不覺悟,又到此和一群魔崽子興風作浪,大言欺人。我母親說你劫數未盡,三次峨眉鬥劍,管教你死無葬身之地。小爺念你修行不易,又看在你同我母親認識,平素雖然暗中興妖作怪,表面上尚是一味恭順,故此網開一面,放你逃生,急速遁回黃山,免與魔崽子同歸於盡。"許飛娘適才一番話,固然語帶譏刺,其實也真是愛惜金蟬,一半含有好意。不想被金蟬這一頓數罵,不由怒往上升,罵道:"你們與青螺為仇,倚強欺人,原不與我相干。怎奈你們峨眉素來號稱教規最嚴,為何勾引我的孽徒司徒平叛教背師?我到此專為清理門戶,懲治叛徒,扶弱鋤強。小業障竟敢不聽良言,侮慢尊長,本當用飛劍將你斬首,念你年幼無知,我也不屑於與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兒動手。急速下去,喚你們一個主腦人上前與我答話。"金蟬笑罵道:"不識羞的潑賤!你配做誰的尊長?與我同來的諸位前輩、同門道友,俱都本領高強,不值得與你這潑賤動手。你不用賣乖討好,我倒偏要領教領教。"說罷,左肩一搖,一道紫光直向許飛娘飛去。

許飛娘一聽金蟬張口謾罵,早已怒不可遏。見金蟬劍光飛來,認得是妙一夫人的鴛鴦霹靂劍,知道此劍厲害非常,忙將手一指,指尖上發出一道青光,迎著金蟬紫光,口中罵道:

"原來你母親治家不嚴,妄將寶劍傳你,縱容你這小業障如此猖狂。今日管教你難逃活命!

"說罷,手指前面青光,道一聲:"疾!"那道青光竟如出海青龍一般,與金蟬的紫光糾結一起。白水真人劉泉正要上前,對面山坡上閃出一僧一道,一個飛起一根禪杖,一個飛起一道黃光,直朝眾人飛來。劉泉認識那道人也是雲南竹山教中的妖道蔡野湖,便飛起劍光敵住。黃玄極也將劍光放起,迎著那僧人禪杖化成的黃光,喝問道:"妖僧留名!"那僧人罵道:"你家佛爺聖手雷音落楠伽便是。"黃、劉二人正與妖僧妖道相鬥,鐵蓑道人見金蟬劍光有點鬥許飛娘不下,又見敵人方面還有十來個奇形怪狀不僧不道之人站在山坡上一面旗下觀陣,尚未動手。知道那些妖人俱都非同小可,又恐金蟬有失,便飛身上前高叫道:"金蟬且退,待貧道與許仙姑分個高下。"許飛娘本是故意拿劍光絆住金蟬作耍,靜等魔陣發動,將眾人生擒,再將金蟬擒送到妙一夫人那裡,掃掃峨眉臉皮。一見鐵蓑道人飛來,一面迎敵金蟬,一面對鐵蓑道人道:"鐵蓑道友,你無宗派門戶之見,乃是散仙一流,何苦也來參與劫數?聽我良言,此時回山尚是不晚,少時魔陣發動,悔之晚矣!"鐵蓑道人道:"鏟邪除魔乃修道人本分,道友無須多言,讓金蟬下去,待貧道領教道友的劍法吧。"許飛娘冷笑道:

"道友既然執迷不悟,少不得一同被擒。小業障口發狂言,決難放他逃生。道友有本領,只管上前就是。"言還未了,手指處又飛起一道青光,直取鐵蓑道人。鐵蓑道人不敢怠慢,忙將劍光飛出迎敵。

正鬥之間,忽聽四外隱隱雷聲,山坡上面又飛下三個僧人,高聲罵道:"峨眉業障休要倚仗人多,現有白象山金光寺三位羅漢來也!"說罷,各取一把戒刀拋向空中,化成三道白光飛來。心源、陶鈞與七星真人趙光鬥剛用飛劍上前迎住,倏地一朵紅雲從空而降,現出一個紅臉幼童。金蟬、鐵蓑道人俱認得來人是五鬼天王尚和陽,忙招呼眾人俱向一處移攏,以防萬一。尚和陽才一落地,首先飛到坡上,拔起那面大旗,口誦魔咒,往空晃了幾下,立刻慘霧瀰漫,陰風四起,紅焰閃閃,雷聲大作,山坡上一干妖僧妖道俱都沒有蹤影。同時手中魔火金幢正待唸咒祭起,倏地從空中照下一道百十丈五色霞光,光到處先後兩三聲慘呼過去,霧散風消,雷火無功。接著飛下五個妙齡女子,來者正是靈雲、輕雲、朱文、紫玲姊妹。

這時眾人見尚和陽將旗一麾,煙雷四起,敵人除尚和陽一人外俱都不見蹤跡,大吃一驚,各用劍光護住周身,不敢迎敵。金蟬一雙慧眼,看見霧影中一干妖僧妖道一同飛起十來道雜色飛劍飛刀,分頭向各人飛去。金蟬喊聲:"不好!"正要取出彌塵幡展開時,恰好靈雲等趕到。就中女神童朱文見下面山坡上有一童子手執大旗一揮,立刻霧雷齊起,知是敵人妖法,先將寶鏡往下一照。靈雲、輕雲見光影裡兩三個同道正在危急,忙將劍光往下飛去。下面這一些妖僧妖道仗著尚和陽的妖法護身,各將飛刀飛劍放起去殺敵人,絲毫沒有防到上面。就中有八魔請來的神馬谷巴巴廟的兩個蠻僧,一名宗圓,一名小雷音,見金光寺三羅漢迎敵心源、陶鈞、趙光鬥,心源、陶鈞雖然力弱,仗著趙光鬥七點紅星還能兼顧,並沒有分出什麼高下。知道心源、陶鉤劍術平常,容易下手,便在霧影裡飛起兩把飛刀,直取心源、陶鉤。金蟬雖然看見,因為事在緊急,無法救援。心源、陶鈞又不知霧影裡有人暗算,等到朱文寶鏡照散了煙霧雷火,敵人飛刀業已臨頭。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被靈雲、輕雲兩道劍光飛來,迎著敵人兩把飛刀只一絞,便即化為頑鐵墜地。宗圓、小雷音見飛刀被敵人破去,正想使用妖法逃走,被靈雲、輕雲的劍光電閃星馳般追將過來,圍住二妖僧攔腰一繞,腰斬成四截。靈雲、輕雲、朱文、紫玲姊妹也都飛身下來,聯合下面鐵蓑道人等,各用劍光飛上前去。五鬼天王尚和陽見敵人又添幫手,才一照面便破了煙霧雷火,還傷了兩個同黨,心中大怒,一擺魔火金幢,正待上前。萬妙仙姑許飛娘一眼看見朱文手中持著一面寶鏡,知道尋常魔火法術奈何他們不得,忙喊:"天王且慢動手,只管去將陣勢發動,待貧道上去迎敵。"

一面說著,早將手一指,發出五道青光,迎著靈雲等劍光鬥將起來。其餘妖僧妖道也各將飛刀飛劍上前助戰。當下靈雲、輕雲雙戰許飛娘,七星真人趙光鬥、白水真人劉泉與金蟬迎敵白象山金光寺三羅漢朗珠、慧珠、玄珠,鐵蓑道人迎敵聖手雷音落捕伽,黃玄極迎敵竹山教妖道蔡野湖,女神童朱文迎敵巫山牛肝峽穿心洞主吳性,陶鈞、心源雙戰吳性的門徒瘟篁童子金鐸,秦紫玲姊妹合鬥神羊山蝸牛洞獨腳夜叉何明、雙頭夜叉何新、粉面夜叉何載弟兄三人。敵人方面只有五鬼天王尚和陽不曾動手,他在山坡上將兩手據地,圍著那面大旗倒行急轉,口中唸唸有詞,周身俱有云霧籠罩。眾人知尚和陽在那裡施展妖法,但是俱有敵人迎著動手,不得上前。

紫玲姊妹迎敵蝸牛洞三夜叉,寒萼與獨角夜叉一照面,差點笑出聲來。原來三夜叉中,以何明生得最為醜惡:頭如麥鬥,凹臉凸鼻,獠牙外露,臉上紅一塊紫一塊,身子卻又細又長,又是天生一隻獨腳,長身細頸託著一個大腦袋,搖搖晃晃,形狀極其難看。寒萼又好氣,又好笑。心想:"八魔等人不知從哪裡去尋來這些山精水怪,也敢到人前賣弄。不如早些打發他回去,省得叫他留在世上現眼。"心中正這麼想,偏那何明形象雖然不濟,發出來的那一把飛叉竟是非常厲害。寒萼因守紫玲之戒,不便再將寶相夫人的金丹祭起。及至見鬥了一會不能取勝,山坡上面五鬼天王尚和陽又唸咒倒轉越疾,隱隱還聽得水火風雷之聲在地下發動,知道再有一會,魔陣中地水火風便要發動;同時見那獨腳醜道士猛地將身一搖,又陸續飛出六把飛叉,叉頭上夾著綠火烈焰,直朝自己飛來。寒萼生來好勝,不問青紅皂白,將寶相夫人金丹放出。偏巧紫玲雙戰何新、何載,一道劍光敵住兩把飛叉,百忙中回望靈雲、輕雲敵許飛娘不下,急於前去救援,手指處兩根白眉針飛將出去。何新、何載不及避讓,打個正著,覺得胸前一麻,知道不好,大吼一聲,收叉逃走,未及回到坡上,雙雙倒地而死。

紫玲除了何新、何載,一眼瞥見寒萼又用母親的金丹去破敵人飛叉,知道今天對陣上能人甚多,恐怕失閃,急忙把劍光一指飛將過去。何明不及躲讓,被紫玲劍光將那隻獨腳別斷,大吼一聲,遁回神羊山去了。

紫玲斬斷何明獨腳,急忙吩咐寒萼收回紅光,不準妄用。再一看靈雲、輕雲的劍光已被許飛娘壓得光芒大減,不敢怠慢,忙同寒萼雙雙飛上前去。寒萼首先上前,手起處一道青光先朝許飛娘飛去。許飛娘剛將左手一揚,飛起一道青光敵住寒萼,紫玲劍光又到。許飛娘見來的這兩個女子俱未在黃山見過,發出來的劍光又非峨眉傳授,便疑是勾引司徒平的兩個陰人。一面分出劍光敵住,口中喝問道:"來的兩個女子急速通名受死!"寒萼答道:"我姊妹乃寶相夫人二女,黃山紫玲谷秦紫玲、寒萼是也!你莫非就是那賊道姑許飛娘麼?"許飛娘一聽來人果然是勾引司徒平的秦氏二女,知道這兩個女子得了寶相夫人傳授,師文恭便死在她們白眉針下,不由又驚又怒,口中罵道:"賤婢好不識羞!勾引我叛徒司徒平,姦淫叛教,還敢在仙姑面前猖狂。今日定叫你這兩個賤婢死無葬身之地!"說罷,手指處劍光緊得一緊。紫玲、寒萼見許飛娘一人敵住四人,發出來的劍光如同青龍鬧海一般,知道不敵,正要取出法寶施放。許飛娘早已防到這一著,不俟紫玲姊妹動手,先下手為強,從懷中取出十八粒飛星彈,一出手便是十八顆銀星,夾著一團煙火,朝靈雲、輕雲、紫玲姊妹四人頭上飛去。四人一見不好,劍光又被許飛娘劍光絞住,不及撤回救護。正在心驚,倏地空中一聲長嘯,飛上一人,高聲說道:"妖陣業已發動,爾等快快收回劍光,照我所言行事。"說罷,將破袍袖往空一揚,許飛娘十八粒飛星彈如同石沉大海,落在那人袖中。四人定睛一看,來人正是怪叫花凌渾。這時女神童朱文已將巫山牛肝峽穿心洞主吳性的瘟篁釘用天遁鏡破去,又用飛劍斷了他一雙臂膀。黃玄極迎敵竹山教妖道蔡野湖,被蔡野湖擺動奼女旗,正覺有點頭暈眼花。恰好朱文逼走吳性,追將過來,用寶鏡一照,先破了蔡野湖的奼女旗,同了黃玄極雙雙飛劍過去,將蔡野湖斬首。瘟篁童子金鐸雙戰陶鈞、心源,正在難分高下,忽見師父被一個女子用寶鏡破了妖法逃走,那女子手中一面寶鏡放出百丈五彩金光,所到之處,如人無人之境,知再延下去決難討好,連忙抽空收回劍光逃走。

眾人正殺得起勁,忽見凌渾現身出來收了許飛娘法寶,說了那一番話,便即隱形而去。

同時地下風雷水火之聲越來越急,頭上黃霧紅雲如奔馬一般,往中心簇擁,知道魔陣業已發動。大家一面迎敵,各往朱文、金蟬二人跟前移近,準備萬一。許飛娘見凌渾一照面,便破了她多年辛苦煉就的飛星彈,心中大怒。正要使用法寶,忽見尚和陽在山坡上手持那面大旗一麾,立刻便有一團十餘畝方圓的紅雲往敵人劍光叢中飛去,知道魔陣立刻發動,只得停手收了劍光。餘下妖僧妖道也各將法寶收回,隨定許飛娘回到各人方位,從懷中取出一面幡,靜候尚和陽號令施行。靈雲這一面,見山坡上飛起一團紅雲,敵人將劍光紛紛收回,不敢怠慢,恐怕劍光被紅雲損汙,也都各人收了飛劍。朱文早有準備,站在眾人面前,將寶鏡照將過去,鏡上面發出五色金光,將那團紅雲擋住。尚和陽一見紅雲無功,用手往四外指了幾指,接著便是幾聲雷響。毒龍尊者同各門上妖僧妖道知道敵人俱己在生門困住,便將陣勢在生門上縮攏。靈雲等在朱文寶鏡金光籠罩之下,只聽金光外面震天價大霹靂與地下洪濤烈火罡風之聲響成一片。一會工夫,毒龍尊者趕到,口中唸唸有詞,號令一聲,各門上妖僧妖道將小幡一展:紛紛將軟紅砂祭起,數十團綠火黃塵紅霧飛起在上空,遮得滿天暗赤,往靈雲等頭上罩將下來。同時地面忽然震動,眼看崩塌。朱文一面寶鏡只能攔住那團紅雲,正愁不能兼顧。紫玲見勢危急,忙從金蟬手中取回彌塵幡,口誦真言,接連招展,化成一幢彩雲,剛剛升起。忽然山崩地塌一聲大震過處,眾人適才立身之處陷了無數大小深坑,由坑中先冒出黃綠紅三樣濃煙,一出地面,便化成烈火、狂風、洪水,朝眾人直捲過來。紫玲、朱文不敢怠慢,一個用彌塵幡,一個用天遁鏡,護著眾人,不讓妖法侵犯。

似這樣支持了兩個時辰,五鬼天王尚和陽滿以為地水火風一齊發動,又有毒龍尊者軟紅砂,敵人決難逃生。誰知敵人先用一面鏡子攔住了他的魔火紅雲,接著又化成一幢彩雲,在水火烈風中滾來滾去,雖然將敵人困住,竟不能損傷分毫。正在心焦,偶一回顧各門上妖僧妖道,除已在剛才傷亡逃走者外,個個都在,只死門上獨角靈官樂三官沒有到來,空著一門。只要被敵人看出破綻,仍可用那幢彩雲從死門逃走,不由又驚又怒。他還不知樂三官居心不良,想誑他白骨鎖心錘逃出山去。想起那錘乃是自己多年心血煉就的至寶,恐怕樂三官有什麼差錯,忙對毒龍尊者與許飛娘道:"二位道友且在此主持,待我去死門上觀察一番就來。"說罷,一朵紅雲便往死門上飛去。到了青螺谷口一看,日光已快交正午,四外靜悄悄的,通沒有一些動靜。再尋樂三官,已不知去向,好生驚異。猛一尋思,不由頓足大怒道:"我受了賊道的騙了!這錘被他騙去,又誤傳了他的用法。除非得到雪魂珠,才能收回此寶,報仇雪恨。"剛在自言自語,咬牙痛恨,忽聽遠處地底起了一陣響動,聽去聲音不似發自生門陣上,仔細一聽,好生驚異。忙將身縱起空中,往四外察看蹤跡,猛見對準生門子午正位上,有一座山峰,好像已往生門那邊移動,峰上面起了千百道濃煙,看去好像就要拔地飛起神氣。適才地底的聲音,便是從山峰那面發出。看出是有人用地水火風天魔解體大法,來破自己的魔陣。藉著正子午方位,正子午時辰,發出天火地雷,不但魔陣頃刻瓦解,陣中諸人道行稍差的絕難活命,連敵人也要玉石俱焚。就在這轉眼之間,那座小峰果然漸漸離開了地面,往魔陣生門飛去。一看日光,收陣已來不及。猛想起:"鄭八姑得了雪魂珠,如今又與峨眉一黨,她走火入魔,身子不能轉動,今日未來,必然還在玄冰谷內。敵人傾巢來此,谷中只剩她一人,何不趁此時機飛到玄冰谷,奪了她的雪魂珠?再去尋樂三官,奪回白骨鎖心錘。豈不是兩全其美?"想到這裡,自以為得計,也不顧魔陣諸人死活,徑自喊一聲:"疾!"駕紅雲往玄冰谷而去。

他走不多一會,下面岩石後面轉出一個大漢,一個花子。那大漢手中提著一個綁著的道士,對花子說道:"師父把這牛鼻子弄死了多幹淨,還留著他則甚?"那花子答道:"你知道些什麼?"說罷,往空中一看,也不說話,劈手從大漢手中搶過那道士,背在身上,往谷外便跑。那大漢忙喊:"師父帶我一同去。"那花子眨眨眼已跑得沒了蹤影。這兩人正是怪叫花窮神凌渾與陸地金龍魏青。原來魏青本想隨了眾人同走,一來自己不會劍術,師父雖傳了一條鞭,因不知用法,始終沒有用過,二來又有凌渾吩咐,只得留了下來。他獨自一人坐在山石上面,眼望眾人去處,遠遠光華亂閃,知道已同敵人交手。心想:"自己又不會劍術飛行,這裡正是青螺入口處,要是遇見妖人走來,豈不是白吃虧?"想到這裡,便想去尋一個僻靜所在藏身,等候凌渾到來再說。他因凌渾在戴家場說過,將來到了青螺,即可收他為徒,所以這次執意隨定心源等同來。今日聽劉泉說,果然有用他之處,甚是高興。又恐凌渾走來尋不見自己,豈不將機會錯過?不時從藏身的岩石後面往外探頭探腦。正在獨個兒搗鬼,忽見谷外一個紅臉道人,穿著一件水火道袍,額上生著一個大肉包,身背葫蘆、寶劍,手裡拿著一件骷髏骨做成的兵器,四面俱是煙霧圍繞,直著兩眼跑來。魏青見那道人一身邪氣,連忙縮腳,隱身巖後躲避。只見那道人越跑越近,暗喊不好,正待準備廝殺。誰知那道人好似未見魏青,竟從身旁跑過。魏青正在暗幸,不多一會,那道人又飛也似地跑了回來,這次與魏青相隔更近。魏青一面暗中提防,細看那道人已跑得氣喘吁吁,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子直流,兩眼發呆,看準前面,腳不沾塵,拼命飛跑。似這樣從魏青身旁跑過來跑過去,有好幾十次。魏青見那道人好似中邪一般,慌慌張張,始終沒有看見自己。起初因見那道人形狀異樣,手中兵器又有煙霧圍繞,情知不是對手,所以不敢上前。後來見那道人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步法漸漸遲緩。同時又聽得遠處地底水火風雷之聲混成一片,拿不定眾人吉凶。凌渾又不見到來,自己藏的地方甚為隱秘,被這道人在身前跑來跑去,師父來了又看不見自己,不由煩躁起來。心想:"這妖道定是中了什麼邪術,失去知覺。我何不等他過來,掩在他身後給他一刀,也省得在此呆等。"想到這裡,手中拿刀,靜等道人跑來,好躥將出去下手。

剛打好了主意,恰好那道人踉踉蹌蹌跑了回來。魏青剛要下手,猛一抬頭,見對面山崖上坐著一個花子,拿手指定那道人,那道人便隨著他手指處往前飛跑,像有什麼東西牽引似的。

定睛一看,那花子正是怪叫花凌渾,心中大喜,不由失口高叫了一聲師父。那道人猛被魏青這一喊,好似有點覺察,稍微遲疑了一下,仍是往來跑著。魏青看見凌渾,顧不得再砍道人,徑往對面崖上跑去。眼看跑到凌渾跟前,忽見凌渾站起身來,只一晃便不知去向。魏青好生著急,喊了幾聲師父,不見答應,四外觀察,也看不見凌渾蹤跡。才知那道人跑這半天,是受了師父愚弄。暗恨自己不留神對面,錯過機會,心中又悔又恨。

魏青再看那道人,也不見迴轉。往他去路一看,相離裡許多地的一塊山石上,好似臥著一人,疑心師父未走,連忙下崖,跑了過去。漸漸跑近一看,原來還是那道人,兩眼發直,口吐白沫,手中拿著那個骷髏做成的一柄大錘,爬伏在山石上面,錘上煙霧已無,不由喊了一聲晦氣。正要回轉,猛一想:"這道人雖會妖法,現在已經失了知覺。他拿的那怪錘定是個厲害法寶,還有他背上那口寶劍也定比我這把刀好。本想乘他不覺將他殺死,一則不知他那怪錘的用法,二則又恐道人會金鐘罩等功夫,一刀砍不死,反倒打草驚蛇。莫如先將他的怪錘、寶劍盜來,再想法將他捆上,用他的兵器逼問他怪錘的用法,豈不是好?"魏青心性粗魯,想到就做,從不計什麼利害。他起初怕打草驚蛇,以為這樣計出萬全。殊不知如非凌渾故意成全他兩樣法寶,用法術將獨角靈官樂三官制住了時,樂三官神志一清,飛劍便要了魏青的性命了。這且不言。

魏青打點好了主意,將身蹲下,蛇伏鶴行走近前去,見那道人絲毫沒有覺察。便從那塊山石下面掩到道人身後,輕腳輕手爬到石上。用手捏著道人背上劍柄,才輕輕往外一抽,鏘的一聲,一道青光,那劍業已出匣。把魏青嚇了一大跳,忙接連幾縱,縱出去有二十多丈,見石上道人並未轉動,才得放心。一見手中這口寶劍,如一泓秋水,青光耀眼,冷氣森森,劍柄上盤有一條小青蛇,還有朱文篆字。魏青又驚又喜,不及細看,先拋去了手中刀,決計再去盜那柄怪錘,仍照將才掩身過去。這回是在道人前面,格外加了小心。及至近前,見那道人身子趴在那塊山石上面,左手持錘,往下懸著,錘頭是五個骷髏攢成的梅花瓣式,白牙森森,口都向外。魏青輕悄悄掩到道人睡的山石下面,恰好石下有凹處可容一人。魏青先掩身山石凹處,略微定了定神,聽了聽上面沒有響動,探頭往上一看,道人仍是昏迷不醒。魏青見那錘古怪,不敢用手挨近錘頭。想了一想,爹著膽子往前一探身,捏住錘柄,從道人手中一奪,容容易易奪了過來。魏青膽子越來越大,又繞回山石後面,摘去道人劍匣,將劍插入,佩在身上。將錘藏過一旁。徑去解下道人身上絲絛,將道人四馬攢蹄捆了起來。那道人一任魏青擺佈,竟和死了一般。魏青將道人捆好,再回身去拿那怪錘來逼問用法時,那錘已不知去向。正在驚疑,忽聽道人呻吟了一聲,手腳動了兩動。魏青大吃一驚,顧不得再尋那怪錘。正要撲上前去,那道人業已醒轉,睜眼一看,覺得身上疼痛,手足被捆,大吼一聲,便要掙起身來。魏青知他會使妖法,哪裡容他掙斷綁索起身,早一個虎撲撲上前去,兩手掐緊道人喉嚨不放。魏青雖然是天生神力,那道人也非弱者,叵耐他拼命奔走了半日,本已累得力盡精疲;加上他身上這根絲絛乃蛟筋擰結而成,不過用彩絲在兩頭打了幾根穗子,魏青捆得又非常結實,急切間掙斷不開。咽喉又被魏青用力扣緊,連氣都透不出,只得暗運元功和魏青掙命,在山石上打滾。

原來樂三官將五鬼天王尚和陽的五鬼白骨鎖心錘騙到手中,又傳了用法,心中大喜,仍恐尚和陽看破,不敢現於詞色。及至辭別尚和陽與毒龍尊者,向谷口生門飛去,心想:"這白骨鎖心錘乃是尚和陽在雪山用數十年苦功,按五行生剋,尋到五個六陽魁首,還糟踐了四十九個有根基人的生魂才煉成此寶,準備二次出山尋峨眉派的晦氣,得來煞非容易。看連日形勢,就只一個怪叫花凌渾,已是破青螺而有餘,何況聽說峨眉方面還來了不少的能人。師文恭何等厲害,尚且身遭慘死,這就是頂好的前車之鑑。我留在此地,雖不一定玉石俱焚,也決難討好。我雖與尚和陽初交,他竟肯將這種至寶借我,還傳了用法,真是千載良機。不如帶了此寶,尋一個無人注目的深山岩穴之中隱藏起來。尚和陽立志和峨眉尋仇,早晚必死在敵人手內,那時我再出山不晚。"想到這裡,非常高興。轉眼到了死門,並不往下降落。

正待往東方飛去,猛覺腳底被一種力量吸住,往下降落。低頭一看,下面正是青螺谷口外面,有一人朝上面招手,自己便身不由主地往下降落,知道遇見能手。先還仗著白骨鎖心錘在手,倘若那人為難,還可借他試試錘的厲害。及至落地一看,那人正是日前晶球上現身的那個怪叫花凌渾,不由大吃一驚。才一見面,那花子齜牙一笑,說道:"今天青螺山這麼熱鬧,道爺往哪裡去?何不與我這花子談談,解個悶兒?"樂三官知道厲害,一面暗中準備,假裝歡容,躬身答道:"貧道本是應青螺友人之招,來此閒遊,誰知兩派又自殘殺,實非修道人本分,不願參加這場死劫,告辭回山,打此經過。道友相招,不知有何見教?"凌渾聞言,笑道:"我招道爺下來不為別的,俗語說得好:'強賊遇見乖賊,見一面分一半。'可惜道爺只得了鬼娃娃一件死人骨頭,不好平分,就這樣送我,我又於心難安。這麼辦吧:我如今正想趕走青螺這一群魔崽子,道爺反正暫時拿它無用,不如借我用上幾天,再行奉還如何?"樂三官知他說的是白骨鎖心錘,既敢明言強要,一定來者不善,心下雖然著忙,仍假裝敷衍道:"道友敢是要借這柄白骨錘麼?貧道將此錘借給道友,原本無關緊要,怎奈此寶乃尚天王之物,貧道向他借來,原另有用處。如今雙方正在尋仇,貧道豈能將朋友之寶借與他的敵人?久聞道友神通廣大,要此寶何用?休得取笑,告辭了。"

樂三官原知這個怪叫花難惹,自己騙寶逃走未免情虛,所以強忍怒氣,只圖敷衍脫身了事。誰知言還未了,被凌渾劈面啐了一口,口中罵道:"賊妖道,給臉不要臉!你還打量我不知道你是從鬼娃娃手上騙來的嗎?"說罷,伸手就是個大嘴巴。樂三官驟不及防,被凌渾一下打得半邊臉腫起,太陽穴直冒金星。心中大怒,將手一拍腰間,先飛起一道青光直取凌渾。凌渾哈哈大笑道:"我徒弟在山頂上受了多少天寒風冷雪之苦,我正愁少時沒有酬勞,竟有送上門的買賣。"說罷,手伸處將那道青光接住,在手上只一搓,成了一團,放在口邊一吸,便吸入腹內。張開兩手說道:"你還有什麼玩意,快都使出來吧。"樂三官本煉有兩口飛劍,一名霜角,一名青冥。只青冥能與身合一。霜角新得不久,尚未煉成,便是魏青所得的一口。青冥劍經他多年苦修,差不多飛劍均非敵手,一看被凌渾伸手接去,又急又怕。

口中唸唸有詞,將白骨鎖心錘一擺,立刻錘上起了紅雲綠火,腥風中五個骷髏張開大口撩牙,直朝凌渾飛去。凌渾隨口喊:"妖法厲害!"回身往谷內就跑。樂三官不捨那口飛劍,一手掐訣指揮白骨錘,隨後便追,口中高叫道:"賊叫花子,你快將飛劍還我,我便饒你不死!"剛剛追進谷口,忽見前面凌渾跑沒了影子。正在用目往四外觀察蹤跡,暗中頭上被人打了一掌,立時心中一陣迷糊,耳中只聽尚和陽的聲音罵道:"大膽妖道,竟敢將我的法寶騙走,今日不要你的狗命,我尚和陽誓不為人!"樂三官抬頭一看,尚和陽手中執定魔火金幢,發出百丈紅雲,從後追來。嚇得心驚膽裂,幾次想借遁駕風逃去,不知怎地法術竟失了靈驗。知道尚和陽意狠心毒,被他追上,便死無葬身之地,只得亡命一般往前飛跑。跑出去約有十餘里地,聽得追聲漸遠,正在慶幸,猛聽前面又是一聲斷喝。抬頭一看,尚和陽又在前面現身追來。樂三官嚇了一大跳,慌不迭地往回路就跑。剛剛跑到谷口,尚和陽又現身出來攔住。似這樣來回來去,跑了有幾十次。未後一次,看見前面巖上有一個大洞。回看後面,尚和陽沒有追來。這時他已力盡精疲,再也支持不住,提起精神,用盡平生之力,想從下面縱進洞去躲避。身才縱起,便見凌渾站在那塊山石上面,自己想退回已收不住腳,恰巧鑽在他的胯下,被他騎住。樂三官還想掙扎時,被凌渾兩腿一夾,眼前一黑,便暈死過去。醒來又被人捆住,扣緊咽喉。飛劍業已失去,枉自會一身妖法,也是無法施展。只能暗中提神運氣,苟延殘喘。一面運用元功,想去掙斷身上的捆綁。

似這樣支持了好一會。魏青用兩手拤緊樂三官咽喉,眼看將敵人拤得兩眼珠努出,紅得似要冒火,頭上青筋直迸,只是弄不死他,又不敢鬆手。更恐怕遇見敵人同黨走來碰見,便不好辦。心中一著急,奮起神威大吼一聲,正打算運用鷹爪力重手法,將全身之力聚在十個手指頭上,將敵人活活拤死。

忽然眼前一晃,凌渾現身出來。魏青一高興,口中忙喊師父,微一分神,手中稍微鬆了一鬆。樂三官正等這種機會,更不怠慢,雙腳在山石上用力一墊,一個魚躍龍門式,掙脫了魏青雙手,從山石上面倒著身挺縱下去。心中還想用法術報仇,身子立定,一眼看見站在魏青一起的正是那怪叫花凌渾,手上拿著自己從尚和陽手中騙來的白骨鎖心錘。他並不知適才尚和陽追他是凌渾的法術,一見尚和陽不在,那錘卻到了怪叫花手中。揣想尚和陽不是被凌渾趕跑,便是遭了毒手,自己如何能行,嚇得回身就想遁去。魏青見道人逃走,一把未抓住,惟恐凌渾又隱形遁去,顧不得再追道人,連忙過去跪在地下行禮,兩手緊抓住凌渾衣服不放。凌渾道:"你捉的人呢?"魏青道:"跑了。"凌渾道:"沒出息的東西!牛鼻子跑了,你還不去追!"魏青道:"我去追時,你老人家又要跑了。我不去。"凌渾道:"凡是我收的徒弟,都得給我立點功勞。你不將牛鼻子捉住,我也不能收你。"魏青道:"他會妖法,適才是趁他睡著才下的手。如今他又跑遠了,叫我如何追法?"凌渾道:"牛鼻子叫樂三官,我捉到他還有用處。我既看中了他,決跑不了,你看牛鼻子不是又回來了嗎?"魏青回頭一看,忽然那道人又如飛地跑了回來,神情十分狼狽,好似有人在後面追他一樣。魏青仍不放開凌渾,還是緊抓凌渾衣服不肯上前。凌渾道:"你再不去將他捉來,我叫鬼骨頭咬你。"說罷,將手中白骨錘朝魏青一晃,錘上那五個骷髏頭便都離錘飛起,張開大口,伸出撩牙要咬。魏青忙說:"師父休要著惱,我自去捉那道人去。"這時樂三官已從魏青身旁跑過,魏青只得從後追上。那樂三官原本是駕風遁去,身子起在半空,便覺有重力牽引,墜了下來。知道不好,正要覓路逃出山去,忽然胸中一陣迷糊,抬頭一看,五鬼天王尚和陽又在前面追來。嚇得樂三官慌不迭地回身就跑,耳聽後面追趕甚急,連頭也不敢回,一味亡命般往前逃走。

樂三官逃了一陣,猛想起:"錘被凌渾奪去,已不在我手中。尚和陽苦苦追趕,早晚被他追上,難保活命。何不索性回身,對他實話實說?他知此寶被凌渾奪去,必不肯善自甘休,也許捨棄自己,去尋凌渾算帳,豈非死中還可求活?"想到這裡,便停下步來。聽得後面追聲已近,正要回身喊:"天王息怒,容我一言。"誰知回頭一看,後面追來的哪裡是什麼五鬼天王尚和陽,卻是適才用手差點將自己抹死的那個黑大漢。再一看大漢後面,凌渾並沒有跟來,略微放心。心想:"我今日如何這樣晦氣顛倒?將盜來的寶貝失去不算,還饒上一口飛劍,適才差點死在黑漢手內,他還苦苦追逼。莫如趁賊叫花未跟來,將他殺死報仇,稍出胸中惡氣。"想到這裡,伸手去拔身後寶劍時,寶劍業已失落。再一看那大漢,業已追到面前,手中拿的一口寶劍正是自己之物,不由又驚又怒。因聽魏青適才叫凌渾師父,摸不清他的深淺,不敢造次,先讓過魏青手中劍,暗運真氣朝著對面一吸。那口劍原經樂三官煉過,雖不能飛行自如,卻已身劍相應,被樂三官運用五行真氣一吸,果然脫手飛回。樂三官連忙伸手接住,知道敵人並無多大本領。越想越有氣,一面舉劍便刺,左手掐訣,口中唸咒,滿想用法術制魏青的死命。魏青見寶劍忽然脫手,飛向道人手內,便知不妙。又見道人口中唸唸有詞,頃刻之間狂風大作,飛砂揚塵,升斗大小的石塊滿空飛舞,劈面打來。自知不敵,連忙回身就跑,口中直喊:"師父,你老人家快來!我將牛鼻子引回來了。"樂三官在後面追趕,聽大漢又在口喊師父,恐凌渾埋伏在旁,先還不敢窮追。及至立定腳往前看了看,大漢喊了幾聲,凌渾並未出來,不由又動了報仇之心,試探著仍往前留神追趕。魏青一面跑,一面喊,見凌渾不露面,猜他又隱形遁去。眼看跑到適才凌渾現身之所,仍不見凌渾影子。後面敵人卻越追越近,身上已被石頭打了好幾下。正在心中著急埋怨,忽見石凹中露出一隻泥腳。低頭一看,正是凌渾抱著那柄鎖心錘,睡得甚是香甜,鼾聲大作。錘上面五個骷髏看見魏青,又都在那裡張嘴伸牙,像要咬他的神氣。魏青顧不得害怕,喊了兩聲,不見凌渾醒來,道人業已追近。一著急,抓住凌渾兩條瘦若枯骨的泥腿往外一拉,將凌渾拖了出來,見凌渾仍是不醒。正要使勁推揉,那錘上五個骷髏忽然憑空離錘飛起,嚇得魏青連忙躲避時,那五個骷髏在綠火紅光圍繞之中上下翻滾,直朝樂三官飛去。這時樂三官追離魏青不過丈許遠近,忽見魏青一低身,從山石底下將凌渾拉出,正在驚疑,忽見白骨鎖心錘上五鬼飛來。他哪知其中厲害,不但不逃,還妄想用尚和陽所傳收錘口訣將錘收回,和寶劍一樣失而復得。誰知口訣還未唸完,那五個骷髏業已飛到,樂三官只聞見一陣血腥味,立刻頭腦昏眩,暈倒在地。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8:52

第九十一回 敗群魔 莽漢盜天書 記前因 天靈憐故劍

魏青眼看那五個骷髏飛近樂三官身旁,正要張口去咬,猛聽身後凌渾大喝道:"王長子快些領了夥伴回來!這牛鼻子我還留他有用處呢!"說罷,那五個骷髏一齊飛回。凌渾已從地上站起,迎上前去,將身上破衣服脫下,露出一身白肉。那五個骷髏竟上前圍住凌渾,張開大口咬住凌渾不放。魏青一見不好,也不暇計及危險,縱身上前,想伸手去將咬住凌渾前胸的一個骷髏抓下。還未等手近前,鼻中忽然聞見血腥,一陣頭暈,倒在地下。猛聽近身處隱隱一陣雷聲過處,耳聽凌渾喝道:"王長子,你遭劫三十六年,平白代人作惡。現在我來救你,還不及早醒悟回頭麼?"說罷,便聽得一種嗚咽之聲。魏青醒來一看,凌渾坐在身旁山石上面,兩手捧定一個骷髏,業已煙消火滅,隱隱聽得那骷髏口中發出嗚咽之聲,魏青好生不解。再看樂三官,卻倒臥在前面地上。魏青想起那口寶劍,連忙過去從樂三官手中取來。因那根蛟筋絲絛已被樂三官逃走時震斷,恐怕自己身上腰帶捆他不住,少時醒來又要被他逃走,正想用劍將他殺死。忽見凌渾將手一揚,像長蛇般飛過一條彩索,落到身旁。一看,正是適才捆樂三官的那根蛟筋絲絛,仍是好好地並沒有斷。接著便聽凌渾吩咐,將樂三官捆上背起。魏青只得將劍入匣,將樂三官拗頸折足,餛飩般捆了個結實,背到凌渾面前,問師父如何處置妖道。凌渾也不去理會魏青,只顧朝手上捧定的一個骷髏口中哺喃不絕。末後從身上取了一粒丸藥,塞在那骷髏口中,說道:"王長子,你總算同我有緣,該你絕處逢生。

現在我已給你解了魔法禁制,服了靈丹。少時我便帶你到軀殼前去。快照我的話先去辦吧。

"說罷,將手中骷髏往空中一拋,喊一聲:"起!"手揚處一道金光,擁著那骷髏直升高空,往前面飛去,轉眼沒入雲中不見。

魏青揹著樂三官站在凌渾旁邊,正看得出神,忽見凌渾站起身來,往空中望了一望,說道:"魔崽子來了,我還有用他之處,此時無須見他,姑且容他多活幾年。"說罷,口誦真言,將手往四外畫了幾畫。魏青不知他鬧的是什麼玄虛,張口要問時,猛見一朵紅雲,疾如奔馬從前面飛來,到了二人立處不遠降下。一落地,便現出一個紅臉幼童,頸下掛著一串骷髏念珠同兩掛紙錢,手中持定一個金幢,周身俱有煙火紅雲圍繞,東張西望,好似要尋找什麼似的。凌渾離那幼童甚近,也好似不曾看見。魏青幾次想問,都被凌渾阻住。那紅臉幼童到處尋找了一陣,忽見暴怒起來,將腳一頓,長嘯一聲,化成一朵紅雲,破空便起,如火箭一般直往東南方飛去。接著便聽遠處又起了一種轟轟隆隆之聲,從地底下隱隱傳來。魏青仍以為是魔陣上發動的聲音,沒有在意,便請凌渾將樂三官殺死。忽聽凌渾說一聲:"時候晚了,你到魔崽子巢裡去等我吧。"說罷,從魏青背上搶過樂三官,揹著就往前跑。魏青忙喊:"師父,帶我一同去!"凌渾已跑得沒有一點影兒。

魏青無法,停了腳步,跑到高處一看,除了谷口這一面清靜,餘下那三方面都是紅煙綠霧,一片瀰漫,昏暗暗地看不出什麼景象。這時地底下傳出來的風雷水火之聲一陣比一陣緊急。魏青又不知魔宮在什麼所在,只得順著入谷大道,施展輕身功夫往前走去。走了不多一會,猛聽一個大霹靂過處,天崩地裂一聲大震,水火風雷全都停息,遠遠聽得山石爆裂的炸音混成一片,有好幾道黃光綠光從空中飛過。心中正在著急,忽然一陣風響,一道白光墜地,現出一人,披散著頭髮,亂蓬蓬地好似多日不曾梳理,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破舊不堪。魏青連忙停步按劍,那人己首先發言道:"你是陸地金龍魏兄麼?小弟俞允中,奉了師父凌真人之命,拿了師父柬帖符籙,來此會合魏兄,在此等候一人。事完之後同去魔窟,等師父駕到,再作計較。"魏青一聽來人是俞允中,心中大喜,連忙上前相見。

原來俞允中自從被蠻僧梵拿加音二強逼軟騙,到青螺前面一座小峰上面代蠻僧作替身,煉那天魔解體大法。雪峰高寒,幸有蠻僧給的白信還陽丹服在肚內,倒還能夠支持。打坐到第七天上,便在允中面前發現許多幻景。頭一次發現的是些毒蛇猛獸,允中起初也有些害怕,只是除兩手外,身子已被蠻僧禁法制住,不能轉動,枉自乾著急。及至見那些毒蛇猛獸咆哮攪擾了一陣,忽然不見,想起來時蠻僧所說,才知這些就是幻象,便把心放定。允中根基本厚,又加上求道心切,索性把死生付之命定,凝神靜心,靜待將法煉成,好請蠻僧助他盜取六魔厲吼的首級,見師覆命。坐的日子一多,漸漸由暗生明,雖無師父,已有神悟。那些幻象也越來越厲害,越恐怖,允中通沒放在心上。

過了二七,凌渾忽然出現。允中見是戴家場見過的那個怪叫花,知他神通廣大,連佟元奇、玉清大師都非常敬畏,心中大喜,忙喊:"弟子被法術禁住,轉動不得,望師父救我。

"凌渾道:"我因見你求道心誠,白矮子又絕人太甚,賭氣收你為徒。因你出身膏粱富貴之家,怕你異日道心不淨,違我教規,這才故意拿難題你做,命你盜取六魔厲吼首級。蠻僧梵拿加音二見你根基還厚,又是童身,才利用你作替身,來煉這天魔解體之法。你道術毫無,此法煉成必難脫身,勢必隨之同盡。我因峨眉收徒選擇甚苛,根行稍差一點便不肯收錄,我看不下去,特意取了青螺作根基,專一收峨眉不要的有志之士,修來與他們看看。連日暗中看你心志堅定,頗有悟性,大出我預計之外。那蠻僧所煉丹藥內有信石,其熱無比,多服傷人,雖然保得暫時不受寒侵,終為隱患,不可再服。可將餘下的交我,以備別人之用。我再另給你幾粒丹藥服用,不但能夠禦寒保身,還可助你明心見性。你在此受苦,此時將你救走本極容易。一則青螺近日所擺魔陣能發地水火風,要破此陣,須要損壞我兩樣法寶。蠻僧所煉天魔解體大法也能發出地水火風,因此峰系青螺子午正位,又加上是佛教嫡傳大法,比青螺魔陣還要厲害,樂得由他們鷸蚌相爭,省卻我費許多的事。同時借他們兩面的地水火風激動天雷地火,將青螺山谷變遷,好重修仙府。再則藉此磨碾你一番,將來成道更速。不過此法總須犧牲一條生命,你到時不能脫身,我自會代你尋來替身,助你脫難。到了端陽前數日最為要緊,那時你面前現出來的,不一定便是幻象。到時蠻僧也要來此,助你鎮懾,我也隱身暗中相助,自不妨事。"說罷,拿出七粒丹藥,命允中服下。將蠻僧給允中留下的自信還陽丹要來,隱身而去。凌渾走後,允中又喜又驚,便照凌渾所說,安心靜坐。

過不多日,果然梵拿加音二來到,見允中絲毫沒有誤事,口中不住誇讚。由此每隔三日便來一次,有兩次竟發現了許多惡鬼夜叉,俱被梵拿加音二用法術驅走。端陽頭一天晚上,梵拿加音二又對允中道:"明日便大功告成,我清晨要在廟中行法,到午時用金剛移山和八魔拼命。到時,這座小峰如果移動,你千萬不可害怕,只在峰上執定這面小幡,到了青螺,連展四十九次,自有妙用。事完之後,我自會助你成道,以報你連日辛苦。"說罷,教了允中梵咒,取出一面小幡交與允中,再三叮嚀而去。

蠻僧走後,允中細看幡上面,有許多符咒和四十九個赤身倒立的骷髏。正在展玩,忽見凌渾飛來,允中便對他說了蠻僧之言,並問自己何時出險。凌渾見了那幡,笑道:"妖僧還想愚弄死人,真是可惡!他既知明日魔陣中也有地水火風是他勁敵,才將他歷代教祖傳家至寶交你。明日此峰飛到了魔陣,如聽妖僧之言,在峰頭將幡如法招展四十九下,固然魔陣中諸人除了毒龍尊者和兩三個道行稍高的,一個也逃走不脫,可是你也會被天雷化成灰燼。你且不去管他,到時我自有道理。"說罷,便從身上取出一柄小劍交與允中道:"此劍名為玉龍,乃當年我修道煉魔之物,煉成以來從未遇見敵手。我自得天書後,已用飛劍不著。明日便是端陽,不及傳你道法。此劍與我心靈相通,不似別的劍要經自己修煉才能應用。憐你修道心誠,暫時借你應用,等你異日自己將劍煉成,再行還我。如能努力潛修,此劍也未始不能賜你,不過此時還談不到。另外,再給你三張符籙,一封柬帖。我還收了一個徒弟,名喚魏青。雖然你不曾見過,你二人彼此早已相知。明日我當在此峰離地飛起時,用吹雲法送你到魔窟去,路上遇見魏青,再照我柬帖行事便了。"允中聞言,連忙點頭稱謝。凌渾傳了用劍之法,便即走去。允中見那口劍長才三寸六分,寒光射目。拿在手上,躍躍欲動,彷彿要脫手飛去的神氣。知是一件至寶,非常心喜,持在手上愛不忍釋。

轉眼便是天明,忽然覺得身體活動,能夠起立,猜是蠻僧相信自己,業已撤了禁制。心想:"雖然少時師父會來搭救,我何不自己先尋一條脫身之路,以備萬一?"便試探著尋找下峰之路。誰知足跡所到,只能在三丈方圓以內,過此便如生根一般,拔不起腳來。才知蠻僧雖然撤去近身禁制,四外仍有法術封鎖,不能越出雷池一步,只索作罷。坐了多日,且活動活動腿腳,靜等師父到來,再作脫身之計。

時光易過,不覺到了辰巳之交。遠望前面山谷中,隱隱看見許多道光華掣動,知道兩下業已交手。一會工夫,隱隱聽得風雷水火之聲從遠處傳來。天光交到午初,忽見峰上峰下起了一陣火光,同時滿峰濃霧大作,蓬蓬勃勃如開了鍋的蒸籠一般。霧影裡,漸漸覺得山峰搖動,似要往上升起。地底下先起了一陣大風,風過處又是一陣水響,澎湃呼號,與先前風聲響成一片,更覺聲勢驚人。接著從清遠寺那一方隱隱傳來了一陣雷聲,到了峰腳,便起了一陣炸音。炸音響過,水火風雷之聲一齊發動,那峰也逐漸往上升起。允中在濃霧中已看不見上面日光,不知天已交了正午沒有,只覺得峰越升越高。時機業已緊急萬分,凌渾還不見到來。正在懷疑著急,猛覺那峰在空中旋轉起來。一會工夫,越轉越疾,水火風雷之聲越來越緊,也不知轉了多少轉。忽然山崩地裂,一聲大震過去,那峰倏地撥轉頭直朝前面飛去。允中被這幾樣巨聲震得頭暈目眩,一手拿著蠻僧給的那面小幡,一手緊持著玉龍劍。正在惶恐萬狀,猛然面前一閃,一道金光過處,迷惘中只覺手上小幡被人奪去,自己好似懸身空中。

耳邊聽到凌渾的聲音說道:"我已代你尋到替身,用吹雲法送你到魔窟去。路上看見魏青,可下去,同他照我柬帖行事。"聽罷,便覺神志一清。睜開二目一看,果然已不在小峰上面,身子似有什麼東西託在空中飛行。再偏頭一看,那座小峰業已懸空百十丈,峰前面平地湧起百十丈洪濤烈火,夾著風聲雷聲,好似一條銀龍、一條火龍一般,直往谷中飛去。允中恐怕失腳,略微看了看,便凝神看著下面飛行。不一會飛進青螺谷口,走了不遠,便見下面有一大漢行走如飛,不知是否那人就是魏青。心才動念,忽然落地,近前一問,果是魏青。二人尋了一個僻靜之所,將凌渾給的柬帖打開一看,上面寫著:"現在魔陣已被蠻僧梵拿加音二煉的天魔解體大法所破,妖僧妖道死了不少。魔窟的大殿寶座下通著地穴,裡面有神手比邱魏楓娘藏的天書、丹藥。八魔見勢不佳,一定逃回魔窟去取天書。命允中將那三道靈符先用傳的口訣祭起一道,又分一道給魏青,然後趕至魔窟。地穴有妖法封鎖,不可擅入,須等八魔中有人回來撤去地穴封鎖時,才可入內。那天書供在與地穴相通的石洞以內,有玉匣裝著,入洞時可搶在魔崽子前面,將書取到。你與魏青小心捧著,因有靈符護身,敵人不能看見,只管大膽行事。出地穴時,如遇見一個矮小道人,此人乃是雲南孔雀河畔的天靈子,隱身法須瞞他不過,千萬不可和他動手,只由魏青捧定玉匣不放手,他便不會來奪。萬一見了什麼異狀,魏青可說奉了祖母賽飛瓊遺命來此盜書,請他高抬貴手,他便自會走去。你二人得了天書,便在魔窟內等我到來,另有分派。"

允中、魏青看完柬帖,便依言行事。再看那三道靈符,頭一張和另外兩張有些不同,上面盡是朱文符籙,閃閃生光。允中取了第一張,舉在手中默誦口訣,忽然面前一道金光一閃,二人便覺身子離地飛起。不一會降下地來一看,已落在一所宮殿中,殿內外站有十來個裝束異樣的僧道,俱都在那裡交頭接耳,紛紛議論,好似並沒有看見允中、魏青落將下來。允中、魏青知道靈符法力,因不知這些人哪人是八魔,正要湊近前去聽他們說話。忽然有破空的聲音,院中一道黃光過處,現出兩個相貌兇惡,裝束奇異的道士,慌慌張張往殿中走來。

先前十來個人俱都紛紛上前迎接行禮。內中有人問道:"適才聽得山崩地裂的聲音,二位魔主回宮,想必大獲全勝了?"那兩個道士也不還言,上殿之後,便咐吩眾人到門前等候,如遇敵人前來,急速上前敵住,休要放他進來。眾人領命,哄地應了一聲,便都往外走去。這兩個道士一高一矮,高的正是大魔黃驌,矮的正是六魔厲吼。他二人等手下人走後,黃驌對厲吼道:"六兄弟,想不到今日如此慘敗。二弟、八弟站離魔陣最近,業被雷火震成飛灰。

五弟、七弟受了重傷逃走,此時不見回宮,存亡莫卜。三弟也不知逃走何方。虧我見機,你又離得遠,沒有受傷。如今大勢已去,不知祖師爺同許仙姑有無別的妙法挽救殘局。如果他二人不能支持,敵人追來,此地基業必不能守。是我想起石洞中藏的那部天書。據師父當年在時曾說,此書共分上中下三函,另外還有一冊副卷。除副卷普通修道之人俱能看懂外,只上函有蝌蚪文註釋。師父有的乃是下函和那一本副卷,中函被嵩山二老得了去,上函至今不知落在何人之手。嵩山二老所得的中函因為沒有上函,本難通曉,多虧峨眉鼻祖長眉真人指點,傳說也只會了一半。師父只精通那本副卷,業己半世無敵。她因天書長髮寶光,不好攜帶,把它藏在通寶座底下的一個石洞之內,外面用副捲上符咒封鎖,多大道術的人也難打開。只有一晚在高興時,傳了我一人開法。師父還說,漫說能將三部天書全得到手,只要把這下函精通,便可超凡入聖,深參造化。叵耐不知上函蹤跡,無法修煉。此次我們拜在毒龍尊者門下,我本想將它獻出,因見俞師兄處處妄自尊大,略微存了一點預防之心,恐獻出只便宜了別人。我等弟兄八人,我最愛你為人粗直,不似三弟、七弟胸藏機心。惟恐此宮被敵人奪去,他們雖不能取出此書,我等異日來取必非容易。又因開那石穴須得一人幫忙,才悄悄約你同來。請四妹在外面瞭望,如見前面凶多吉少,速來報信。我便同你下手將天書取出,逃往深山,尋一古洞,尋訪那上函天書的蹤跡,找通曉天書的高人,拜在他的門下煉成法術,再作報仇之計,豈不是好?"

言還未了,忽然一道黃光飛進殿來,繞了一繞,仍往外面飛去。黃驌面帶驚慌道:"四妹用劍光示驚,一定大事不好!"說罷,急匆匆同厲吼將殿中心寶座搭開,傳了咒語,二人俱把周身脫得赤條精光,兩手著地倒行起來。轉了九次,忽聽地底起了一陣響動,一道青煙衝起,立刻現出一個地穴。允中、魏青暗中相互拉了一下,緊隨黃、厲二魔往地穴中走去。

人內數十丈,果然現出一個石門,上面繪有符籙。黃驌走離洞門兩丈,忙叫厲吼止步,仍用前法著地倒行,口中唸咒不絕。咒才唸完,石門上冒了一陣火花,呀的一聲,石門自然開放。允中見厲、黃二魔還在那裡倒轉,更不怠慢,拉了魏青,從斜刺裡搶先入內一看,滿洞俱是金光,洞當中石案上供著一個七八寸長、三寸來寬、寸許來高的玉匣。魏青連忙搶來抱在懷中,同允中往外便跑。洞門狹小,恰遇黃、厲二魔走進,撞了一個滿懷。首先是厲吼正往石洞走進,猛覺身上被人撞了一下,卻看不見一絲跡兆,剛喊出:"洞內有了奸細,大哥留神!"允中已經與厲吼擦肩而過。被他一喊,允中猛想起:"適才那身量高的喚他六弟,莫非他便是六魔厲吼?前者師父曾命我盜他首級,害我吃了許多苦楚,如今相遇,正好下手。

"想到這裡,用手中玉龍劍一指,一道白光過去,厲吼人頭落地。大魔黃驌剛聽到六魔厲吼喊聲,便見一道白光擦肩而過,忽聽厲吼一聲慘呼,只喊出了半截,隨即血光湧起,人頭落地。知道不好,忙將飛劍祭起護住身體,口誦護身神咒。跑到洞中一看,石案上寶光消滅,玉匣天書蹤跡不見。恐防有人暗算,連忙縱身出來。魏青兩手緊抱天書,見允中取了厲吼的首級,也想趁空下手,不料敵人機警,竟然逃脫,只得同了允中走出石洞。

剛到大殿,便見一個矮小道人站在那裡。大魔黃驌卻站在道人身後,如泥塑木雕一般。

這兩人一高一矮,那道人身量長僅三尺,只齊黃驌的腹際,相形之下,愈加顯得狠瑣。允中見那道人雖然形體矮小,卻是神采照人,相貌清奇,胸前長髯飄拂,背插一柄長劍,身著一件杏黃色的道袍,赤足芒鞋,正擋著自己的去路。猛想起凌師父柬帖上吩咐,知道這道人便是天靈子。正要悄拉魏青止步,從旁邊繞走過去,偏偏魏青立功心盛,以為有凌渾的靈符隱身,早忘柬帖上言語,一手緊抱玉匣,一手拔出適才從樂三官手裡得來的那柄寶劍,往前便刺。允中一把未拉住,忙喊:"魏兄休忘卻令祖母臨終遺命!"魏青聞言,才想起師父柬帖上所言,想要將劍收回時已來不及,被那道人將手一指,魏青便覺手上被重的東西打了一下,鏘的一聲,寶劍脫手,墜於地下。再看手上,虎口業已震開,鮮血直流。越發知道道人厲害,果然隱身符瞞不了他。只好負痛將兩手緊抱玉匣,連寶劍也顧不得去拾,想從道人側面繞走出去。誰知才一舉步,那道人將手搓了兩搓,朝著允中、魏青一揚,立刻大殿上下四面許多奇形怪狀惡鬼攔住去路,烈火熊熊,朝二人燒來。魏青急切間又忘了束帖上言語,當著道人,允中又不便明說。正在著急,倏地一道青光,如長虹般穿進殿來,落地現出一個頭挽雙髻,身材高大的道童,見了這人,躬身施禮道:"弟子奉命,將毒龍尊者用師父紅欲袋送回孔雀河監禁,靜候師父回去處治,特來複命。"說罷,那道人也不還言,只出手朝著魏青一指。那道童便即轉身,朝著魏青大喝道:"你這蠢漢,快將玉匣天書獻上!我師父為人慈悲,決不傷你二人性命。如不聽良言,休怪俺熊血兒要下毒手了。"魏青的祖母孃家姓熊,原與天靈子有一段很深長的因果,凌渾不命別人,單命魏青來取天書,也是為此。此節後文另有交代,暫且不提。

這時火已燒到允中、魏青跟前,將衣服燒著。正在驚恐,魏青聽那道童自稱熊血兒,一句話將魏青提醒,重想起柬帖上言語。烈火燒身,事在危急,連忙躬身朝著道人施禮道:"我魏青奉我祖母賽飛瓊遺命,來此取還天書。望乞道爺看我去世祖母面上,高抬貴手,放我過去。"那道人聞言,面帶驚訝之色,把手一招,立時烈火飛回,頃刻煙消火滅。那道人仍未發言,把眼朝那道童望了望。那道童便走過來問魏青道:"我師父問你,你祖母業已死去多年,看你年紀還不太大,你祖母死時遺命如何還能記得?"允中聽道童盤問,正愁師父沒有說得詳細,替魏青著急。魏青忽然福至心靈,答道:"我祖母當年在鼎湖峰和人比劍,中了仇人的暗器,逃回家去,雖然成了廢人,因為有人送了幾粒仙丹,當時並不曾死,又活了有幾十年才行坐化。當時我才四歲,已經知道一些人事。我祖母留有遺命,命我父親來此盜取天書;如果不能到手,命我長大成人,投了名師,再去盜取。我七歲上,父親又被另一仇人害死,天書並未盜成。我當時年幼,訪了多少年,也不知那仇人姓名。今日趁魔崽子和別人鬥法之時,抽空來此,想先將天書盜走,煉成之後,再去尋那兩代仇人報仇。你們硬要恃強奪去,我便枉費心血了。"天靈子聞言,又對那道童將嘴皮動了幾動。那道童又對魏青道:"我師父向不喜欺軟怕硬,知道你是那怪叫花凌渾的徒弟,你說的這一番話也非虛言。那害死你祖母賽飛瓊的仇人,便是這裡八魔的師父神手比邱魏楓娘。我師父幾次三番要替你祖母報仇。一則他老人家業已五十餘年未開殺戒,不便親自下手除她。那淫婦又十分乖猾,始終遇不著機會,也是她的氣數未盡。前些年在成都害人子弟,被峨眉派掌教夫人妙一夫人用飛劍將她腰斬,此仇業已替你報去,可不必報了。害死你父親的,乃是華山派烈火祖師。將來你煉好天書,再去尋他算帳吧。我師父看在你祖母分上,天書由你拿去。此書沒有上函,僅學副卷中妖法,適以殺身。好在你師父怪叫花他已將上函得到,裡面有中下兩函的蝌蚪註釋。師父命你努力修煉,將來他還有助你之處。我師兄師文恭被天狐二女用白眉針所傷,本不致命,又被毒龍惡友綠袍賊所害,身遭慘劫。我隨師父回山,便要去尋他們報仇。轉告你師父,異日我師徒尋天狐二女報仇時,他休得再管閒事,以免彼此不便。"說罷,將手一揮,殿上神鬼盡退,滿殿起了一陣青光,天靈子師徒連大魔黃驌俱都蹤跡不見。

原來魏青本是蜀南俠盜魏達之孫,仙人掌魏荃之子。魏達的妻子賽飛瓊熊曼娘,乃是明未有名的女俠岷山三女之一。曼娘在岷山三女中班行第二,那兩個一個是衡山金姥姥羅紫煙,還有一個是步虛仙子蕭十九妹。那時三人約定誓不嫁人,一同拜在岷山玄女廟住持七指龍母因空師太門下學習劍術。因空師太教規,所收弟子不滿十年,不能分發受戒。三人修行不到四年,剛將劍術練得有些門徑,因空師太忽然靜中悟透天機,定期圓寂,將三人叫來面前,給羅紫煙、蕭十九妹每人一種道書。羅紫煙所得的是《越女經》,蕭十九妹得的是一部《三元秘笈》,只曼娘沒有傳授什麼。此時曼娘用功最為勤苦,資質也最好,見師父臨去,別人都有傳授,獨她一無所有,慢說曼娘怨望,連羅、蕭二人也覺師父對曼娘太薄。她三人本來情逾骨肉,羅、蕭二人便幫她跪求。因空師太正在打坐,靜等吉時到來飛昇,連理也不理。三人跪求了半天,眼看時辰快到,曼娘已哭得和淚人一般。因空師太忽然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到我門中,平素極知自愛,並無失德,何以我此番臨別對你一人獨薄?此中實有許多的因果在內。逆數而行,愛你者適足以害你。你師姊妹三人,目前雖然曼娘較為精進,獨她緣孽未斷。我此時不肯另傳道術,她此後下山遇見機緣,成就良姻,雖難參修正果,還可夫妻同享修齡,白頭偕老。否則中途冤孽相纏,決無好果,所以不肯傳授。現在你三人既苦苦相求,再要固拒,倒顯得我真有偏心。如今聚首已無多時,我給曼娘留下八句偈語,兩封柬帖,外面標明開視年月,到日先看第一封。不到時拆看,上面字跡便不能顯出,休來怨我。如果第一封束帖上所說冤孽你能避開,便照第二封柬帖行事,將來成就還在羅、蕭二弟子之上。如其不能避開那場冤孽,執意還要照第二封柬帖行事,必有性命之憂。"說罷,便命曼娘取來紙筆,先封了兩封柬帖裝在錦囊以內,命曼娘收好。又留下八句偈語。三人未及同觀,因空師太鼻端業已垂下兩行玉筋,安然坐化。三人自是十分哀痛,合同將因空師大後事辦完,仍在廟中居住。曼娘見那偈語上寫道:"遇魏同歸,逢洞莫入。鼎湖龍去,石室天宗。丹楓照眼,魔釘切骨。戒之戒之,謹防失足。"曼娘看罷,同羅、蕭二人參詳了一陣,先機難測,只得熟記在心。

三人又在廟中住了兩年,曼娘見羅、蕭二人各按因空師太傳授的道書用功,一天比一天精進。再看柬帖上日期,還有三年才到開視日期。因師父囑咐,不到日期開視,便顯不出字來,雖然心急,不敢冒昧開視。又加上羅、蕭二人用功益勤,自己不便老尋二人作長談,閒中無聊,未免靜極思動,便想下山遊玩一番。偏趕上羅、蕭二人功候將成,俱都入定。曼娘也未通知二人,徑自一人留了封書,獨自離了玄女廟,下了岷山,到處遊覽山水,偶然也管幾件不平之事。有一次由四川到雲貴去,在昆明湖邊遇見一個多年不見的女友,談起浙江縉雲縣仙都山旁的鼎湖峰新近出了一個妖龍,甚是猖獗。曼娘久聞鼎湖峰介於仙都、步虛兩山中間,筆立於尋,四無攀援,除了有道之人,凡人休想上去。峰頂有一湖,名叫鼎湖,乃是當年黃帝飛昇之所,鼎湖峰之名,便由此而得。心想:"我左右無事,何不去看一看這黃帝昇仙的聖蹟?就便能將妖龍除去,也是一件功德。"想到這裡,便別了那個女友,轉道往浙江進發。

這日行至閩浙交界的仙霞嶺,那峰橫亙閩浙交界,與江西相連,岡嶺起伏,其長不下千里。山有五分之四屬於浙境,五分之一為福建所轄。山中巖谷幽奇,不少仙靈窟宅。曼娘行過仙霞關,正值秋深日暮,滿山楓林映紫,與餘霞爭輝。空山寂寂,四無人聲,時聞泉響,與歸林倦鳥互相酬唱,越顯得秋高氣爽,風物幽麗。曼娘忽然想取些泉水來飲,偏偏只聽泉聲,不見水源,便循聲往前行走。轉過兩個巖角,還未看見溪澗,又往前走了一段,忽聽路旁荒草堆中寨餌作響。曼娘好奇,恐有什麼野獸潛伏草內,便取出寶劍,撥開那叢荒草一看,原來裡面有一條長蛇和一隻大龜正在交合。此時曼娘劍術雖未練到身與劍合,飛行絕跡,可是那柄寶劍已能發能收,取人首級於十裡之外。這還未煉成氣候的龜、蛇如何禁受得起,被曼娘無心中這一撥,竟將龜、蛇的頭雙雙削落在地。曼娘因那蛇是一條赤紅有角的毒蛇,樂得替人除害,並未在意,仍去尋那泉源。走不幾步,猛覺身上有些睏倦,神思昏昏,心中很不寧靜,恨不能尋一個僻靜處睡上一覺才好。

正在尋思,忽見前面樹林中有青光在那裡閃動。悄悄近前一看,那青光如龍蛇一般,正婉蜒著從林中退去。曼娘不捨,跟蹤追過樹林,便見迎面有一個崖洞。那道青光一落地,便現出一個七八寸高的赤身小人,往洞中跑了進去。曼娘猜是深山中得道精靈所煉的金丹,如何肯輕易放過。恐把那東西驚動逃走,屏氣凝神,輕腳輕手掩到洞旁。往裡面一看,那崖洞只有丈許方圓深廣,並沒有退路。洞當中盤石上面,坐定一個五柳長髯、眉清目秀的矮小道人,身高不滿三尺。這時那青光中的小人已經飛上道人頭頂,眼看道人命門上倏地冒起一股白煙,滋溜溜將那小人吸收到命門內去了。曼娘見那道人雖然長得與人一般無二,可是身材瘦小得出奇,又加上所見小人的情形均和普通修道人修煉元神不一樣,定是什麼得道精靈。

可惜自己來遲了一步,被那小人逃回了巢穴。再一看道人,仍然入定未醒,不由又起了希冀之想。打算掩到道人打坐的盤石後面潛伏,等他的元神二次出現,便將他軀殼搬開,使小人迷了歸路,回不得軀殼,再用寶劍嚇他,盤問他的根抵,以定去取。主意打定,便趁道人閉目凝神之際,輕輕掩到他的身後,且喜道人絲毫沒有覺察。在石後埋伏了一會,身上越覺軟綿綿的,心內發燒,不大好受。正有些不耐煩,猛聽道人頭上響了一聲,冒出一股白煙。先前那個小人,從道人命門內二次現身出來,化道青光,仍往外面飛去。曼娘算計小人去遠,便起身走到前面,越看那道人形狀,越覺可疑。曼娘藝高人膽大,也未暇計及利害,一面拔出手中劍以防萬一,伸出左手,想將道人身軀夾起,藏到別處去。先以為那道人矮小身輕,還不一夾便起,並沒有怎麼用力。及至夾了一下,未將道人夾起,才覺有點驚異。單臂用力再夾,道人仍是坐在那裡,絲毫未動。惹得曼娘性起,不但不知難而退,反將劍還匣,將兩手插入道人脅下,用盡平生之力往上一提,仍是如蜻蜒撼石柱一般。正打算用力再提,忽見腦後青光一閃,連忙回身一看,適才飛出去的那道青光業已飛回。曼娘猛地心中一動,急忙舍了道人,拔出匣中寶劍迎上前去,想將那小人擒住。那小人見曼娘舉劍迎來,並不避讓,反帶著那道青光迎上前來,飛離曼娘丈許以外,便覺寒氣逼人。曼娘才知不好,忙運一口真氣,將手一揚,手中劍化成一道白光飛將出去。只見自己飛劍和那青光才絞得一絞,猛覺神思一陣昏迷,迷惘中好似被人攔腰抱住,頃刻間身子一陣痠軟,從腳底直麻遍了全身,便失去了知覺。

等到醒來,覺著渾身舒服,頭腦有些軟暈暈的,如醉了酒一般。那個矮小道人卻愁眉苦臉地站在旁邊,呆望著自己。洞外滿山秋陽,業已是次日清晨。曼娘猛一尋思夢中境況,知道中了妖人暗算,又羞又怒,也不發言,飛起手中劍,便和道人拼命。那道人將手一招,便將曼娘飛劍收去。曼娘自知不敵,惟恐二次又受汙辱,不敢上前,眼含痛淚,往岩石上便撞,打算尋一自盡。誰知身子竟如有人在後拉著似的,用盡平生之力,休想掙脫。又想逃走,依然是一樣寸步難移。曼娘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越發痛恨冤苦,指著道人破口大罵。那道人也不還言,等到曼娘咒罵得力竭聲嘶,才走近前來,對曼娘說道:"熊姑娘休得氣苦。

你打開你師父的柬帖,便知此中因果了。"曼娘聞言大驚道:"賊妖怪,你還敢偷看我師父的柬帖麼?"那道人道:"我先前要早看見你師父的柬帖,還不致害了人又害自己,鑄這千載一時的大錯呢。我因適才做了錯事之後,非常後悔,想知你的名姓來歷,以為異日贖罪之地,用透視法看了柬帖上的言語罷了。"曼娘知道著急也無用,連忙取出柬帖。先看第一封柬帖上所寫的開視年月,屈指一算,正是本日。只因這兩年在外閒遊,不知不覺把光陰混過,前幾日自己還算過日期快到,不知怎地會忘了就在眼前,所幸還沒有錯過日期。不由又喜又優,兩手戰兢兢打開來細看。上面寫道:"汝今世孽緣未盡,難修正果,姑念誠求,為此人定勝天打算,預留揭語,以做將來。此柬發時,汝當在仙霞關前,誤遇雲南孔雀青河畔修士天靈子,了卻五十年前一段公案。如能避過此劫,明年重陽日再開視第二柬帖,當示汝以曠世仙緣。否則,當遇一熊姓少年,同完宿姻,夫妻同享修齡。欲歸正果,須隔世矣。汝失元陰,實因宿孽。天靈子成道多年,久絕塵念,彼此均為數弄。汝非天靈子,前生只一孔雀河畔洗衣番女耳,今生尚不能到,何況來世。從此努力為善,他生可卜,勿以無妄之孽,遽萌短見也。某年月日,留示弟子熊曼娘。師因空。"曼娘讀罷柬帖,猛想起師父惕語上曾有"逢洞莫入"之言,痛恨自己不該大意多事,鬧得敗道辱身,不由又放聲大哭起來。

天靈子嘆息道:"曼娘休得悲傷,且請坐下,容我說你前生的因果,便知因空師太柬帖上所說的孽緣了。我的母親本是甘肅一家富戶之女,因隨父母入滇朝佛,被我父親搶往天靈山內強逼成親。我外祖父母武功很好,一見女兒被人搶去,約請了許多能人,將我父親打死,將我母親救回。我母親和我父親雖然成婚只得幾天,卻已有了身孕。回家以後,因為已經失身,立志不再嫁人。外祖父頗以為然。偏偏外祖母不久死去,我外祖父原有一個側室,便扶了正。我母親受不了她的苦楚,先還想生下一兒半女,可以有個指望。誰知這身孕懷了一年零六個月才得分娩。我下地時節,周身長著很長的白毛,從頭到腳長才五六寸,簡直不像人形。我母親一見,當時氣暈過去,又加產後失調,當時雖然醒轉,第三天便即身死。外祖父和他的側室,口口聲聲說我是妖怪骨血,我母親一死,便命人將我抱出去活埋。我被埋在土內過了七天,因為生具我父親遺傳的異稟,不但不曾死,第七天上反從土裡鑽了出來。也是仙緣湊巧,恰好我恩師天師派鼻祖姜真人走過,聽見墳堆裡小兒啼聲,將我救往孔雀河畔。我恩師因飛昇在即,門下弟子雖多,無一人夠得上承繼道統。見我根基骨格不似尋常,非常高興,特為我耽誤二十年飛昇,傳我衣缽。及至二十年期滿,他老人家飛昇之時,將我一人召至面前,說我根基稟賦雖好,可惜受我父遺傳性,孽根未斷,早晚因此敗道。囑咐我把穩小心,又傳我許多道法,才行圓寂。我因記著師父言語,從來處處留神,對於門下教規也甚嚴。又過三十年,有一天走在孔雀河畔閒遊,看見一個窮人家內,有一個小女孩子才三四歲,長得十分秀美可愛。我不時給她家錢米食物,只不過素性喜愛小孩子,並無別意。那女孩極願意要我抱著她引逗玩耍。一晃眼過了十幾年,偏那女孩又與我長得一般高矮。那一帶地方的人,都奉我猶如神明。那裡佛道兩教中,均不禁娶妻。她父母受我恩惠,幾次想將這女孩嫁我,這女孩心中也極願意。我當然執意不肯,不和那女孩見面了。那女孩由此竟得了相思之症而死。她死後第三天,忽然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幼年牧童自刎在她的墓前。彼時我因恐那女孩向我糾纏,正在外雲遊,回來問起此事,才知那女孩戀著我,那牧童卻戀著她,兩人同是片面相思,為情而死。可惜我回去晚了兩月,兩人屍骨已朽,無法返魂回生了。這件事我藏在胸中已有多年。因為聽說仙霞嶺新近出了許多成形靈藥,前來採取。叵耐這些靈藥已然通靈,非常機警,得之不易。我在此等了多日,每日用元神出遊前去尋找,不想你會跟蹤到此。起初我見你跑來,本不願多事。偏你不解事,竟存心想不利於我。我見你在自學會劍術,連如今最負盛名的三仙、二老、一子、七真的形狀都不打聽打聽。別人還可,惟獨我天靈子的形貌最是異樣,天下找不出有第二個似我矮瘦的人,你竟會不知道。起初原是好意,想借此警戒警戒你。沒料到你在前面誤斬龜、蛇,劍上沾了天地交泰的淫氣,我用元神奪你的飛劍,連我也受了沾染。兩人都一時把握不住,才鑄成這番大錯。如今事已至此,你徒死無益。依我之見,你不如照因空師太柬帖上所言行事,如有用我之處,我必盡力相助。"

曼娘被天靈子再三苦勸,雖然打消了死意,一想到自己業已失身,天靈子又是一個道行高深的人,莫如將錯就錯嫁給了他,倒省得被人輕視恥笑。想到這裡,不禁臉紅起來,不好意思當面開口。正在為難,天靈子業已看出她的心意,深恐她在此糾纏,只得想了一個脫身之計:騙曼娘服了一粒坐忘丹,暗中唸咒施法,等曼娘昏迷在地,徑自去了。曼娘服了坐忘丹以後,覺得兩眼昏昏欲睡,一會工夫便在石上睡著。等到醒來,見自己身臥崖下石洞之內,手中拿著師父一封柬帖,甚為詫異。這時曼娘中了天靈子法術,把適才之事一齊忘卻,只記得自己斬罷龜、蛇,便覺身軟欲睡,什麼時候跑到這崖洞裡來睡著,一些也想不起來,身上也不覺著異樣。一看柬帖上言語,當日正是開視日期,上面所說的一絲也解不開。又想:

"這天靈子是誰?照柬帖上所說,我與他尚有孽緣,如何在開視柬帖以前並未遇見?莫非我已躲過此劫,只須再躲過那個姓熊的,便可得道了?"想到這裡,反倒高興起來,卻不知業已中了人家的道兒。起來整整衣服,便出洞尋路,往鼎湖峰走去。走出前面那片樹林,便離適才誤斬龜、蛇之處不遠,猛見那叢荒草又在那裡晃動。心想:"莫非又有什麼怪東西在這裡潛藏?"剛往前走了十幾步,忽聽荒草叢裡撲哧撲哧響了兩聲,倏地跳出一個渾身漆黑、高才尺許的小人,肩頭上揹著兩片碧綠的翠葉,見了曼娘,飛一般往前逃走。

曼娘正覺希奇,一聽荒草裡又在響動,探頭一看,正是適才誤斬的那隻大龜居然活了轉來。那條死蛇業已不知去向,只泥裡現出一線蛇印非常明顯。曼娘因那龜並不傷人,正待尋找毒蛇蹤跡,猛想起:"以前聽師父說過,深山之中常有肉芝、何首烏一類的仙草,日久年深,煉成人形出遊,如能得到,便可長生。適才見那小人,莫非便是成形肉芝之類?這龜、蛇是沾了它的靈氣,所以能起死回生?"想到這裡,顧不得再看龜、蛇死活,忙往那黑小人逃走的方向看去。且喜那小人雖然行動甚快,無奈腿短,還沒有跑出多遠,便舍了龜、蛇,往前追趕。追越過了兩個山坡,兩下里已相隔不遠。那小人回頭一看,見曼娘追來,口中發出吱吱的叫聲,益發往前飛跑。跑來跑去,又跑過一個山坡,那小人忽然往一叢深草裡鑽了進去,便即不見。曼娘縱進草叢中一看,別處的草都已枯黃,惟獨這裡的叢草卻是青青綠綠得非常肥茂。越猜想是靈藥生長之地,便揣測著小人跳落之所,往前尋找。找到亂草中心,忽見草地中有三尺見圓一塊空地,寸草不生,當中卻生著一棵形如靈芝的黑草,亮晶晶直髮烏光。曼娘不由高興得脫口驚呼道:"在這裡了!"言還未了,黑芝旁邊一棵碧油油的翠草,忽然往地下鑽去。曼娘心中著急,探身往前一把未抓住,只隨手撕下半片翠葉來。眼看那一棵翠草沒入土中,轉眼消逝。再看手上這半片翠葉,形如蓮瓣,上頭大,底下小,真是綠得愛人。雖然不知名字,既能變化,定是仙草無疑。悔不該出聲驚動,被它遁去。且喜那一棵靈芝仍在那裡未動,惟恐又像那棵翠草遁走,悄悄移步近前,將半片翠葉先收藏懷中。一手先抓緊了近根處不放,一手解下寶劍,恐劍傷了它,只用劍匣去掘那周圍的泥土。掘下去有三四尺光景,漸漸露出一個小人頭,越發加了小心。一會工夫現出全身,果然那黑芝的根上附著一個小人,耳鼻口眼一切與人一般無二,只顏色卻是綠的,並不似先前小人那般烏黑。曼娘以為是適才自己眼花看錯,未暇尋思,靈藥到手,歡喜得要命。這一棵黑芝通體長有五尺,下黑上綠,長得非常好看。曼娘正拿在手上高興,猛聽身後呼呼風響。回頭一看,身後深草起伏如波浪一般,有一道紅線,紅線頭上騎著一個黑東西,像箭一般從草皮上躥了過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9:23

第九十二回

生死故人情更堪早歲恩仇忍見鴛鴦同並命蒼茫高世感為了前因魔障甘聯鶼鰈不羨仙曼娘定睛一看,喊聲:"不好!"幸喜寶劍在手,連忙甩脫了劍鞘。說時遲,那時快,劍剛出匣,那東西已往曼娘頭上躥了過來。曼娘更不怠慢,將腳一墊,縱身往橫裡斜躥出去。就勢起手中劍往上一撩,一道白光過處,往那東西的七寸子上繞了一繞,飯碗大一顆蛇頭直飛起有十幾丈高下。那一段蛇身帶著一陣腥風,赤鱗耀目,映著日光,像一條火鏈般,從曼娘頭上飛躥出去有數十丈遠近,才行落地。曼娘起初聞風回視,見那蛇頭上騎著一個黑東西,好像適才見的黑小人。斬蛇之後再去尋找,已不知去向了。細看那條大蛇,與前一次誤斬龜、蛇所見的那一條一般無二,七寸子下面還有接續的創痕。知道這種紅蛇其毒無比,恐它復活害人,不管它是先前那條蛇不是,揮動寶劍,先將它連頭帶身切成四截,重又一截一截地斫成無數小段,才行住手。覺得手上有些溼糊糊的,低頭一看,手上的黑芝根上的成形小人,不知怎地被曼娘無心中碰斷了一條臂膀,流出帶淺碧色的白漿來。曼娘以為靈藥可惜,便就著小人的斷臂處去吮吸,入口甘甜,一股奇香刺腦欲醉。喜得曼娘還要口中用力去吸時,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心中作惡,兩太陽穴直冒金星,一個支持不住,倒在就地,不省人事。

及至醒來一看,自己身子睡在一個崖洞窩鋪之內,旁邊坐著一老一少兩個獵人。老的一個正坐在一個土灶旁邊,口中吸著一根五六尺長的旱菸袋,不時用手取些枯枝往灶裡頭添火。長著一臉鬍鬚,目光炯炯,看上去身材非常高大,神態也極硬朗。年青的一個生得虎臂熊腰,英姿勃勃,身上還穿的是獵人打扮。坐在老獵人側面,面前堆著十幾個黃精和芋頭,手中拿著一把小刀,正在那裡削個不停。四周壁上,滿張著虎豹豺狼野獸的皮,同各種兵器弓弩之類。曼娘不知怎地會得到此,心中驚異。正待從臥處起來,猛覺周身一陣奇痛,四肢無力,慢說下床,連起身也不能夠。那兩個獵人聞得曼娘在床上轉動,年青的一個便喊了一聲爹爹,朝鋪上努了努嘴。老年獵人便走了過來,對曼娘道:"姑娘休要轉動,你中毒了。所幸你內功甚好,又得著了半片王母草,巧遇見我兒子打獵經過,將你揹回,我就用你得來的那半片王母草將你救了轉來。如今你元氣大虧,至少還得將養三四個月才能下地。要想身體還原,非半年以上不可。我已叫我老伴給你去尋藥去了,如能再得兩片王母草,你痊癒還要快些。你現時勞不得神,先靜養些時,有話過些日子再說吧。"那少年獵人也走過來插口道:"爹爹如此說法,叫姑娘怎得明白?我們原是四川人,因為有一點事,將我父母同我逼到外鄉來。我父親會配許多草藥,知道仙霞嶺靈藥甚多,特意來此尋採。我最喜歡打獵,昨天到前嶺去打獵回來,忽見草地裡有一顆斷了的大蛇頭,心中奇怪。暗想:'這種大毒蛇,能將它除掉,必是個大有本領之人無疑。'正想著往前走,又看見無數斷碎蛇身,我便跟蹤尋找。見姑娘倒在地上,業已死去,手中拿著一株仙人虞和半片王母草。我原認不得這些靈藥。因見姑娘那柄寶劍非常人之物,那蛇定是被姑娘所斬,以為姑娘斬蛇後中了蛇毒。我佩服姑娘有這麼大本領和勇氣替世人除害,見姑娘胸前還有熱氣,我爹爹所配靈藥能起死回生,才將你背了回來救治。我爹爹說你所中並非蛇毒,乃是把仙人虞這種毒藥,錯當作了靈芝服了下去。所幸你內功根抵很深,當時並未身死;又加上你得的那半片王母草,乃是千年難逢的靈藥,能夠起死回生。我爹爹先用王母草給你服下,又用家藏的靈藥與你救治。因為缺少一樣藥草作引子,我母親到後嶺尋找去了,還未回來。我父子雖是採藥的獵人,並不是下流之輩。姑娘如家鄉甚近,等母親回來,服完了二次藥,給你收拾出地方住上幾天,等醫得有些樣子,我們才敢送你回家去。如果離家甚遠,只好等在我家養痊癒了再走。我知姑娘事起倉猝,又和我們素昧平生,必定急於知道我父子的來歷,所以才冒昧對你說明。爹爹說姑娘不能勞神,最好照我的話,無須回答。這是性命攸關,請你不要大意,越謹慎小心越痊癒得快。"曼娘聞言,才明白了一個大概。心中最惦記的是自己的一口寶劍,見掛在鋪旁,沒有失落,才放了心。因神弱力乏,略一尋思,心內便覺發慌,太陽穴直冒金星,頭痛欲裂。又見這兩個獵人言語誠摯,行止端正,事已至此,只得接受人家好意,由他醫治。心中還想說幾句感恩道謝的話,誰知氣如遊絲,只在喉中打轉,一句也張不開口來。才知人家所說不假,只得將頭衝著這兩個獵人微點了點,算是道謝,便即將雙眼閉上養神。不多一會,又昏迷過去。

過了一陣,覺著有人在扶掖自己,睜眼一看,業已天黑。那少年獵人手中拿著一把火炬,一手捧著一個瓦罐,站在鋪前。一個白鬚如銀的年老婆子,一手扶著自己的頭,用一個木瓢去盛那瓦罐裡的藥,一口一口正給自己喂灌呢。那老婆子見曼娘醒來,笑說道:"姑娘為世人除害,倒受了大傷了。"說罷,伸手到曼娘被內摸了摸肚皮,說道:"姑娘快行動了。

"那少年獵人聞言,便將火炬插在山石縫中,捧過來一大盆熱水,又取了一個瓦缽放在當地,隨即退身出去。少年獵人走後,曼娘也覺著肚內一陣作痛,腸子有東西絞住一般,知要行動,便想揭被下地。偏偏身子軟得不能動轉,手足重有千斤,抬不起來。那老婆子道:"姑娘不要著急,都有老身呢。"說罷,先將風門關好,迴轉身揭開曼娘蓋被,先代曼娘褪了中小衣,一手插入曼娘頸後,一手捧著曼娘兩條腿彎。曼娘正愁她上了年歲抱不起來,誰知那老婆子力氣頗大,竟和抱小貓一般將曼娘捧起。剛捧到瓦缽上面,曼娘已忍耐不住,撲嘟連聲,尿屎齊來,撒了一大瓦缽,奇臭無比。頓時身上如釋重負,心裡輕鬆了許多。那老婆子給曼娘拭了汙穢,將曼娘捧到床上,也不給她衣服,用被蓋好,然後端了瓦缽出去。一會工夫,聽得老婆子在外面屋內說話,隱約聽得那少年獵人說:"媽,你不要管我,少時我打地鋪就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那老婆子道:"平時我吃素,你還勸我,每日專去打獵殺生,這會又慈悲起來了。她又是個女的,毒中得那麼深,有的地方,你和你爹爹又不能近前給我幫忙。偏你這孝順兒子,會想法磨我老婆子一人。"那少年獵人又說了幾句,並未聽真。又聽得那老婆子道:"媽逗你玩的。我天天想行善修修來世,如今天賜給我做好事的機會,還偷懶嗎?她如今剛行動完了,藥湯也大熱,略讓她緩緩氣,再給她洗吧。只是你爹爹說,由此每日早晚給她服藥、洗澡、行動得好幾天,要過十幾天,毒才能去盡呢。"那少年獵人道:"諸事全仗媽救她,少時給她洗澡以後,我到底是個男子,雖說行好救人,恐防人家多心,我就不進去了。"那老婆子又道:"我說你這孩子,虎頭蛇尾,做事不揩屁股不是?你怎麼給我抱回來的?這會又避起嫌疑來了,只要心裡頭乾淨,我們問心無愧,怕些什麼?女人家長長短短,當然不能叫你在旁邊。她這十幾天服藥之後,身子一天比一天軟,白天不說,晚上扶她起來用藥,我一個人怎忙得過來?"那少年獵人聞言,沒有言語。

那老婆子隨即走了進來,先摸了摸當地的木盆。又待了片刻,才走過來,將曼娘仍又捧起,放到木盆裡面。曼娘聞得一陣藥香,知道木盆中是煮好了的藥湯。那老婆子先取盆內藥渣給曼娘周身揉搓,未了又用盆中藥湯沖洗周身。曼娘渾身少氣無力,全憑老婆子扶掖搓洗了個夠,用盆旁乾淨粗布擦乾,捧上床去。那婆子又取過一套中小衣,對曼娘道:"姑娘衣服不能穿了,這是老身兩件粗衣服,委屈點將就穿吧。"曼娘見那老婆子生得慈眉善目,偌大年紀,竟這樣不借汙穢,殷勤服侍自己。想起自己幼遭孤零,從未得過親人疼愛,縱橫了半生,卻來在這荒山僻地死裡逃生,受人家憐惜,覺著一陣心酸,只流不出眼淚來。暗想:

"獵家父母兒子三人,俱都有如此好心,見義勇為。將來好了,必定要肝腦塗地,報答人家才好。"又想起適才聽得他母子在外屋的對答,難得那少年獵人也這樣行止光明。又見他家陳設簡陋,並住在崖洞窩鋪之中,必是個窮苦獵人,讓人如此費神勞頓,越想越過意不去。

最難受的是,心中有一萬句感恩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正在胡思亂想,那老婆子已是覺察,便用手撫摸曼娘道:"姑娘休要難受,你想心思,我知姑娘有話說不出來,但是不要緊的,我們都猜得到。有什麼話,身體好了說不一樣嗎?別看我們窮,不瞞姑娘說,如今我們並不愁穿吃,只為避人耳目,外面現些窮相罷了。"言還未了,便聽外屋有人說話道:"姑娘受毒甚重,勞不得神,你少說幾句吧。"那老婆子聞言,當即住了口,只勸曼娘不要過意不去,安心調養。曼娘一聽外面是那老獵人口音,語氣好似警戒老婆子不要多口。明白他是怕老婆子說溜了口,露出行藏。猜這一家定非平常之輩,苦於開不得口,沒法問人家姓名,只得全忍在心裡。一會工夫,少年獵人從外面捧了一碗東西進來,站在床前。那老婆子道:"別的東西姑娘吃不得,這是煮爛了的黃精,姑娘吃一點吧。"說罷,仍由老婆子扶起曼孃的頭,從少年獵人手中一勺一勺地餵給曼娘吃。曼娘舌端發木,也吃不出什麼滋味來。那老婆子也不給曼娘多吃,吃了五六勺,便命端走。到了半夜,曼娘又行動了幾次,俱都是老婆子親身扶持洗擦。曼娘雖然心中不忍,卻也無奈。

照這樣過了有七八天,俱是如此。只瀉得曼娘精力疲憊,氣如遊絲。幸而老獵人一面用瀉藥下毒,一面還用補藥提氣。不然的話,任曼娘內功多好,也難以支持。直到第九天晚間才住了瀉。那老獵人進屋對曼娘道:"恭喜姑娘,今天才算是脫了大難了!"曼娘因遵那獵人一家吩咐,自從中毒以來,一句話也未說過,想說也提不上氣來。這幾日服藥大瀉之後,雖然身子一天比一天軟弱,心裡卻一天比一天舒服,不似前些日那樣時時都覺如同蟲咬火燒了。當晚又喝了一碗黃精和稻米煮的稀飯,由此便一天比一天見好。又過了五六天,才能張口說話。見這一家子對她如此恩義,尤其是那少年獵人對她更是體貼小心,無微不至,把曼娘感激得連道謝的話都說不出口。

誰知曼娘病才好了不到兩月,剛能下地走動,那老婆子忽然有一晚到外面去拾枯枝,從山崖上失足跌了下來。等到她兒子到城鎮上去買米鹽回來救轉,業已震傷心肺,流血太多,眼看是無救的了。不但老獵人父子十分悲痛焦急,就是曼娘受人家救命之恩,偌大年紀那般不避汙穢,晝夜勤勞,自己剛得起死回生,還未及圖報大恩,眼睜睜看她就要死去,也是傷心到了極處。偏偏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老婆子命在垂危之際,那老獵人夫妻情長,還想作萬一打算,吩咐兒子在家服侍,自己帶了兵刃出去,希冀也能尋著一點起死回生的靈藥,救老伴的性命。老獵人走後,那少年獵人也和曼娘都守在老婆子鋪前盡心服侍,希望老獵人出去能將靈藥仙草尋了回來。曼娘更是急得跪在地下叩禱神佛默佑善人,不住口許願。那老婆子看曼娘情急神氣,不由得現出了一臉笑容,將曼娘喚到面前,說道:"姑娘你太好了!

我要是有你這麼一個……"說到這句,忽然停了口,望了那少年獵人一眼,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曼娘心中正在煩愁,當時並未覺出那老婆子言中深意。直到天黑,還不見老獵人迴轉,那少年獵人與那老婆子都著急起來,老婆子不住口地催少年獵人去看,少年獵人又不放心走,好生為難。老婆子見少年獵人不去,便罵道:"不孝畜生!你還是隻知孝母,不知孝父嗎?再不走,我便一頭碰死!"曼娘見老婆子生氣,便勸少年獵人道:"恩兄只管前去,你娘便是我娘,我自會盡心服侍的。"那少年獵人又再三悄悄叮囑曼娘,除了在旁伺候外,第一是不能離開此屋一步。說罷,眼含痛淚,連說幾聲:"媽媽好生保重,兒找爹爹去,就回來。"才拿了兵刃走去。

曼娘所說原是一句無心之言,少年獵人才走,那老婆子便把曼娘喊至床前,說道:"好兒,你將才對我兒說的話,是真的願喊我做娘嗎?"曼娘聞言,不由心中一動,猛想起老婆子適才之言大有深意,自己受人深恩,人家又在病中,匆促之間,不知如何答對才好。剛一沉吟,那老婆子已明白曼娘心中不甚願意,便把臉色一變,嘆了口氣,低頭不語。曼娘半晌才答道:"女兒願拜在恩公恩母膝下,作為螟嶺之女。"這時老婆子越發氣喘腹痛,面白如紙,聞得曼娘之言,只把頭搖了搖,顫聲對曼娘道:"你去與我汲一點新泉來。"曼娘連日也常在門前閒眺,知道洞前就有流泉,取了水瓢就往門外走去。才一出門,好似聽見老婆子在床上輾側聲響,曼娘怕她要下床走動,連忙退步回身一看,那老婆子果然下地,用手摘下牆上一把獵刀正要自刎。曼娘大吃一驚,一時著急,顧不得病後虛弱,一個箭步躥上前去,抓住老婆子臂膀,將刀奪了下來,強掖著扶上床去。這時老婆子頸間已被刀鋒掛了一下,鮮血直往下流,累得曼娘氣喘吁吁,心頭直跳。那老婆子更是氣息僅存,睜著兩隻暗淡的眼睛,望著曼娘不發一言。曼娘略定了定神,不住口地勸慰,問老婆子何故如此,老婆子只不說話。

曼娘正在焦急,忽聽門一響處,那少年獵人周身是血,揹著老年獵人半死的身軀跑了進來。那老婆子見老年獵人頭上身上被暗器兵刃傷了好幾處,好似早已料到有這場事似的,對少年獵人道:"他也快死了吧?"少年獵人眼含痛淚,微點了點頭。老婆子微笑道:"這倒也好,還落個乾淨,只苦於他不知道我的心。"曼娘正忙著先給老年獵人裹紮傷處,老婆子顫聲道:"那牆上小洞裡有我們配的傷藥,先給我兒子敷上傷處吧。他同我都是活不成的了。"曼娘見那婆子同少年獵人對那老年獵人都很淡漠,那老年獵人周身受了重傷,躺在鋪上,連一句話都不說,好生奇怪。三個恩人,除了身帶重傷,便是命在旦夕,也不知忙哪一頭是好,聽老婆子一說,只得先去給那少年獵人治傷。這時少年獵人業已舍了老年獵人,跪伏在老婆子面前,見曼娘過來給他敷藥,便用手攔阻,請曼娘還是去給老年獵人敷治。言還未了,老婆子忽然厲聲道:"忤逆兒!你知道這人已活不成了嗎?做這些閒事幹什麼?我還要你裹好傷,去將他尋來與我見上一面呢。"說時,用力太過,少年獵人一眼看見老婆子頸間傷痕,忙道:"媽又著急了嗎?孩兒準去就是。適才也請過,無奈他不肯來,願意死在前面坡上。爹又在重傷,只得先背了回來。"說罷,便任曼娘給他裹好了傷處,咬牙忍痛,往外走去。

去了不多時,又背進一個道裝打扮老年人來,額上中了支鏢,雖然未死,也只剩下奄奄一息了。那老道先好似怒氣衝衝不願進來似的,及至一見老婆子同老年獵人都是命在旦夕的神氣,忽然臉色一變,睜著一雙精光照人的眸子,長嘯一聲道:"我錯了!"說罷,掙脫少年獵人的手,撲到床前,一手拉著老婆子,一手拉著老年獵人,說道:"都是我不好,害了你們二人。現在業已至此,無法挽救,你們兩人寬恕我吧。"那老婆子道:"仲漁,這事原是弄假成真。你報仇,恨我們二人,原本不怪你,只是你不該對你兒子也下毒手。他實在是你的親生骨肉,我跟老大不過是數十年的假夫妻。我臨死還騙你嗎?你去看他的胸前跟你一樣不是?"那道人一聞此言,狂吼一聲,也不知從哪裡來的神力,虎也似地撲到少年獵人身旁,伸手往那少年獵人胸前一扯,撕下一大片來,又把自己胸前衣服撕破一看,兩人胸前俱有一個肉珠,頂當中一粒血也似的紅點。那道人眼中流淚,從身上取了一包藥面,遞與少年獵人,指著曼娘道:"快叫你妻子給你取水調服。幸而我還留了一手,不然你更活不成了。

"說罷,轉身厲聲問老婆子:"何不早說?"那老婆子道:"那時你性如烈火,哪肯容我分辯?舉刀就斫。我又有孕在身,如不逃走,豈不母子性命一齊斷送?我離了你之後,受盡千辛萬苦,眼看就要臨盆分娩,我又在病中,無可奈何,只得與老大約法三章,成了名義上的夫妻。三十年來,並未同過衾枕。老大因聽人說你拜在歐陽祖師門下,煉下許多毒藥喂制的兵刃暗器,要取我全家的性命,我們只好躲開。誰知你事隔三十年,仍然仇恨未消。今早我在前山崖上看見一個道人,認出是你,心中一驚,失足跌了下來。偏老大見我傷重,趁我昏暈之際,想出去採來仙草,救我殘生。等我醒來,想起你二人相遇,必定兩敗俱傷,知道追老大回來也來不及。又恐你連我兒子也下毒手,所以不叫達兒前去探望。後來實實忍耐不住,才叫達兒前去尋找你二人的屍首。不想你畢竟還是對他下了毒手。想起我三人當初曾有'不能同生,但願同死'之言,今日果然應驗了。"說罷,又喊曼娘近前道:"我知姑娘看不中我的兒子,不過他現中腐骨毒刀,雖然他父親醒悟過來,給瞭解藥,沒有三月五月,不能將養痊癒。請姑娘念我母子救你一場,好歹休避嫌疑,等我三人死後,將屍骨掩埋起來,照料我兒好了再走。我死在九泉,也感激你的恩義。"曼娘正要答言,那老婆子已氣喘汗流,支持不住,猛地往後一仰,心脈震斷,死在床上。接著便聽老年獵人同那道人不約而同地齊聲說道:"淑妹慢走,我來也!"言還未了,那道人拔出額上中的一支鐵鏢,倒向咽喉一刺。那老年獵人一見,猛地大叫一聲,雙雙死於非命。

那少年獵人見他母親身死,還未及趕奔過去,一見這兩人也同時身死,當時痛暈過去。

曼娘著了一會急,也是無法,只得先救活人要緊。當下先從少年獵人手上取了解藥,給他用水灌服之後,先扶上床去。再一搜道人身畔,還有不少藥包,外面俱標有用法,便放過一旁藏好。因那老婆子對她獨厚,想趁少年獵人未甦醒前,給她沐浴更衣,明早再和少年獵人商議掩埋之計。走到她身前一看,那老婆子雖然業已嚥氣好一會,一雙眼睛卻仍未閉,眼眶還含著一包眼淚。曼娘用手順眼皮理了理,仍是合不上去。知她恐自己丟下少年獵人一走,所以不肯瞑目,便輕輕默祝道:"難女受恩父恩母救命之恩,無論如何為難,也得將恩兄病體服侍好了,才能分手;不然,還能算人嗎?"誰知祝告了一陣,那老婆子還是不肯閉眼。曼娘無法,只得先給她洗了身子,換過衣服,再打主意。正在動手操作,忽聽床上少年獵人大喊一聲道:"我魏達真好傷心也!"說罷,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曼娘心中一動,連忙過去看時,那少年獵人雖然醒轉,卻是周身火熱,口中直髮譫語。知他身受重傷,一日之間連遭大故,病上加病,暫時絕難痊癒。安葬三人之事,再過幾日,說不得只好自己獨自辦理了。便隨手取了兩床被,為少年獵人蓋上。回身又來料理老婆子身後之事。見她目猶未瞑,暗想:

"自己初被難時,因口中不能說話,沒有問過他們姓名。後來自己身子逐漸痊可,一向稱他們恩父、恩母、恩兄,雖然幾次問他們,俱不肯實說,只含糊答應。今日聽那少年獵人夢中之言,才知他家姓魏。師父柬帖上說,我和姓魏的本有前緣,偏偏我又受過人家深恩。如今老兩口全都死去,只剩他一人帶有重傷,還染病在床,棄他而去,他必無生理;如留在此地,他又非一時半時可以痊癒。孤男寡女常住一起,終是不便。自己一向感激他的情義,凡事當退一步想:我如不遇他救到此地,早已葬身虎狼之口,還向哪裡去求正果?如今恩母死不瞑目,定是為她兒子牽腸掛肚。何不拼卻一身答應婚事,既使死者瞑目,也省得日後有男女之嫌?雖然妨礙修道,師父遺言與柬帖上早已給自己註定,自己天生苦命,何必再做忘恩負義之人?"想到這裡,不由一陣心酸,含淚對老婆子默祝道:"你老人家休要死不瞑目,你生前所說的話,我答應就是。"說罷,那老婆子果然臉上微露出一絲笑容,將眼閉上。

這時曼娘心亂如麻。既已默許人家,便也不再顧忌。替老婆子更衣之後,又將老年獵人同道人屍身順好。先將自己每日應服的藥吃了下去,又燒起一鍋水來。重新打開那些藥包,果然還有治毒刀傷外用之藥,便取了些,為少年獵人傷口敷上。那少年獵人時而哭醒,時而昏迷過去。幸喜時屆殘冬,山嶺高寒,不愁屍身腐爛。直到第三天上,少年獵人神志才得略微清楚。重傷之後,悲痛過甚,又是幾次哭暈過去。經曼娘再三勸解,曉以停屍未葬,應當勉節哀思,舉辦葬事。那少年獵人才想起,這幾天如非曼娘給自己服藥調治,也許自己業已身為異物。又見她身子尚未全好,這樣不顧嫌疑,勞苦操作,頭上還纏著一塊白布,越想越過意不去,當時便要起身叩謝。曼娘連忙用手將他按住道:"當初你救我,幾曾見我謝來?

如今還不是彼此一樣、你勞頓不得,我已痊癒,你不要傷心,靜養你的,凡事均由我去辦,我就高興了。我衣包中還有幾十兩銀子,現在父母屍骨急於安葬,只須說出辦法,我便可以代你去辦。"少年獵人也覺自己真是不能轉動,又傷心又感激,只得說道:"由南面下山三十餘里,走出山口,便見村鎮。銀子不必愁,後面鋪下還有不少。就煩恩妹拿去,叫鎮上送三口上等棺木來,先將三老入殮。等愚兄稍好,再行扶樞回川便了。"

曼娘又問少年獵人可是姓魏。少年獵人聞言,甚是驚異。曼娘又把他夢中譫語說出,少年獵人才道:"我正是魏達。我生父魏仲漁便是那位道爺。我寄父也姓魏,名叫魏大鯤,便是給你治傷的老年獵人。此中因果,只再說一個大概。當初我母親和我生父、寄父全是鐵手老尼門人。我生父是鐵手老尼的親侄子。我寄父雖然姓魏,卻是同姓不同宗。我母親原和寄父感情最好,叵耐鐵手老尼定要我母親嫁給我的生父,我母親遵於師命,只得嫁了過去。兩三年後,便有了身孕。我父親素性多疑,見我母親嫁後仍和寄父來往,老是有氣,因為是同門至好,不便公開反目,含恨已非一日。我母親也不知為了此事受過多少氣。偏我寄父感情太重,見我母親未嫁給他,立誓終身不娶,又時常到我家去看望。這日正遇上我父親奉師命出了遠門,那晚又降下了多少年沒有下過的大雪,所居又在深山之中,除了飛行絕跡的劍仙萬難飛渡。我母親和我寄父無法,只得以圍棋消遣,坐以待旦。第二日天才一亮,寄父便要回去,偏我母親要留他吃了點心再走,這一吃耽誤了半個多時辰。出門時正趕上我父親冒著大雪回來,到家看見我母親正送寄父出來,因在原路上並沒見雪中有來的足印,知我寄父定是昨夜未走,起了猜疑。當時不問青紅皂白,拔出兵刃就下毒手。我母親同寄父知道事有湊巧,跳在黃河也洗不清,只得暫顧目前,避開當時的兇險,日後等我父親明白過來,再和他說理,於是二人合力和我父親交手。要論當時三人本領,只我母親已足夠我父親應付,何況還有我寄父相助。不過二位老人家並不願傷我父親,好留將來破鏡重圓地步,只圖逃走了了事。偏我父親苦苦追趕,拼死不放,口裡頭又辱罵得不堪入耳。眼見追到離師祖住的廟中不遠,恐怕驚動師祖出來袒護,雖然心中無病,形跡卻似真贓實犯,分訴不清,師祖性如烈火,絕難活命。我母親只圖避讓,不肯還手,一個不留神,被我父親用手法打倒。寄父急於救我母親,趁空用暗器也將我父親打倒,將我母親救走。我母親當時並未見我父親中了寄父的暗器,只以為他是被雪滑倒。逃出來了才得知道,大大埋怨我寄父一頓,說是他不該打這一鏢,將來夫妻更難和好。絮聒了半天,末了並未和我寄父同走,自己逃往一個山洞裡面住下,一面託人求師祖給她向父親解說。誰知師祖本來就疑心我母親嫁人不是心甘情願,又加上有我父親先入之言,不但不肯分解,反將我寄父同母親逐出門牆。

"我父親吃了寄父的虧,立志煉毒藥暗器,非報仇不可。幸而他打算先取了寄父的首級與我母親看過,再殺我的母親,所以我母親一人住在山洞之中,未曾遭他毒手。光陰過了有好幾個月,忽然產前身染重病。起初怕我父親疑上加疑,想將孩子生出後再行乞憐,求他重收覆水,所以並不許我寄父前去看望。一切同門也都因師祖同我父親說壞話,全無一人顧恤。只我寄父一人知我母親冤苦,雖因我母親再三說不準他前去相見,他怕父親暗下毒手,擇了附近偏僻之處暗中保護。每日一清早,便將應用的東西飲食給送到洞門外邊,卻不與母親見面。母親先還以為是同門好友背了師祖所為。後來實在病得人事不知,我寄父又送東西去,連送兩日,見我母親不出洞來取,怕出了什麼變故,進洞一看,我母親業已病倒床上,人事不知了。寄父知她夫妻決難重圓,救人要緊,索性不避嫌疑,晝夜辛勤服侍。他本從師祖學醫,能識百草,知道藥性,醫治了一月,母親居然在病中臨產,生下我來。在半個月上,神志略清,起初看見我寄父還是又驚又怒。後來問起以前每日送東西食物同病中情形,未免感我寄父恩義,事已至此,只得從權。等到產後病癒,一見我是個男孩,胸前肉包紅痣和我父親身上一樣,甚為歡喜。將養好後,二人商量了一陣,仍由寄父抱著我送母親回去見父親說明經過。才一見面,我父親不由分說,便將弩箭、飛刀、金錢鏢一手三暗器劈面打來,若非寄父早有防備,連我也遭了毒手。當時他見手中暗器俱被寄父接去,知道雙拳難敵四手,便說:'無論你們說上天,奪妻之仇與一鏢之恨,也是非報不可。除非你二人將我打死。'要我們三年後再行相見。寄父、母親無奈,只得又逃了回來。母親一則恨我父親太實薄情,二則知道寄父愛她甚深,又沒有絲毫邪心,自己已是無家可歸;後來又聽得師祖就在當年坐化,我父親拜在一位姓歐陽的道爺門下,煉就許多毒藥暗器,拼命尋他二人報仇:一賭氣,便再嫁給我寄父。他二人雖然同居了三十年,只不過是個名頭上的夫妻,彼此互相尊重,從未同衾共枕過。以前的事也從未瞞過我。我也曾三番兩次去尋我父親解說,每次都差一點遭了毒手。後來我父親本領越發驚人,寄父知道萬難抵敵,狹路相逢決難活命,只得攜了全家,由四川逃避此地。因我父親毒藥暗器厲害,好容易將解藥秘方覓到,想配好以作預防。還未採辦齊全,我父親竟然跟蹤到此,三位老人家同歸於盡。

"今早我聽母親說,她受傷是因為看見我父親出現,嚇了一跳,失足墜下崖來,便知不好。可惜她說得晚了一會,我寄父業已走了。後來久等不回,越猜凶多吉少。等我趕去一看,果然他二位一箇中了毒刀,一箇中了毒藥暗器,俱在那裡扭作一團掙命呢。我當時心痛欲裂,不知先救誰好。及至上前將他二人拉開時,被我父親拾起地上毒刀,就斫了我兩下。我沒法子,只得先將寄父揹回。後來母親叫我再掙扎去揹我父親時,我已半身麻木了。

"我到了那裡,我父親已奄奄待斃,見我去還想動手。被我搶過他的兵刃暗器,強將他背來。原是怕母親生氣,以為必無好果,誰知三人在臨死以前見面,倒將仇恨消了。我父親要早明白半天,何致有這種慘禍呢?我父親所用毒刀,還可用他解藥救治。惟獨他那回身甩手毒藥箭,連他自己也沒有解藥,我寄父連中他三箭,如何能活?他也中我寄父兩支毒藥鏢。一支打在前胸,業已拔出,雖然見血三四個時辰準死,也還可以解救。但是前額中的一支毒鏢,業已深入頭腦,焉能活命?我母親又因失足墜崖時,被地下石筍震傷心臟,換了旁人,早已當時腹破腸流了。我以前還夢想將來用誠心感動三老團圓,如今全都完了!"說罷,痛哭不止。

曼娘勸慰他道:"如今三老均死在異鄉,你又無有兄弟姊妹,責任重大。徒自傷感,壞了身體,於事無補,反做不孝之子。你如聽我勸,好好地在家保重,我也好放心出門,代你去置辦三老的衣裳棺槨。否則這裡離鎮上不近,抬棺費時,豈不教我心懸兩地嗎?"曼娘原是怕他一人在家越想越傷心,也尋了短見,才這般說法。魏達本來救曼娘時就一見鍾情,不過因為自己平昔以英雄自命,不願乘人之危,有所表示。魏老婆子猜知兒子心意,幾次向他提起,他都不肯。同時相處這些日,愛苗在心田中業已逐漸滋長繁榮,無論如何排遣也丟放不開,一想到曼娘病癒不久便要分手,便有些悶悶的。今日一見曼娘不避嫌疑,照料自己病軀同三老身後,不時誠摯勸慰,處處深情流露,越加感激敬愛到無以復加。再一想曼娘所說的話極有道理,只得遵從曼娘勸解,勉節哀思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49:53

第九十三回 斬孽龍 盜寶鼎湖峰 失天籙 腐心白水觀

到了後半天,曼娘將三老的衣裳棺停運到山腳。曼娘恐抬棺的人看出死者身上傷痕,又去驚官動府,假說自己是外鄉人。因家中父母伯叔俱是保鏢的,客死此地,不想葬在這個山上,打算將屍骨運了回去。如今同來的幾個夥伴不在,想是到山中去搬取屍骨去了。你們且將棺木衣裳放在此地,連繩索全賣給我,等我們的人來了自己裝殮,省得再抬上去抬下來的,山高費事。說罷,待眾人放下,故意兩手抱著棺材一頭舉了起來,將三口棺木疊在一起。

那棺木俱是上等木料,分量甚重,加上裡面墊底的石灰,少說也有二三百斤,曼娘抱著一頭舉起,沒有千斤神力,如何能辦到。再加曼娘腰佩長劍,滿口的江湖話。這些抬棺的人明知這單身女子形跡可疑,但是銀子適才業已付過,又見她面上帶著悲容,言談自如,給的繩索費用同酒錢甚多,便也不願多事,將信將疑,道謝而去。那所在離魏達住的崖洞還有半里多路,地方極為幽僻,往往終日不見人跡。曼娘站在高處,眼看眾人走遠,才縱將下來。先用雙手捧起一個運回崖洞,然後再來運第二個,不消一個時辰,已將三口棺木運完。然後將三個屍身一一裝殮起來。新愈之後,經了這一番勞頓,累得渾身是汗,實在支持不住,只得在三人停屍的鋪上躺下休息。起初魏達見曼娘一人勞累,於心不忍,幾次想掙扎起來幫忙,都被曼娘再三攔阻,還裝作生氣,才將他止住。魏達過意不去,說不盡的感激涕零,不知要如何報答曼娘才好。後來見曼娘累得躺倒,越發擔心著急不已。及至曼娘醒來,說是這一勞頓,出了一身大汗,倒覺身子輕鬆許多,魏達才放了心。二人又同時將應服的藥服了下去,略進一點吃的,分別睡去。直到第六七天上,魏達才得起床。從此一天比一天見好。

經了這一次生死患難關頭,自然彼此情感日深,但魏達終覺不好意思向曼娘求婚。直到年底,他二人要一同將三老靈樞運回四川,起程之時,因孤男寡女路上不好稱呼,魏達尋思了好幾天,還怕惱了曼娘,只略用言語表示。曼娘早已心許,便示意應允。這才商量扶靈還鄉之後,再行合巹。回川以後,二人正式成了夫婦,愈加恩愛,曼娘當年便有了身孕。到了秋天,打開師父給的第二封柬帖一看,不但把前因後果說得詳詳細細,還說如果第一次將天靈子這段孽冤躲過,須要三年之後,才能遇見魏達成為夫婦,應在今年今日到鼎湖峰去取那下卷天書。這天書有一條妖龍看守,那妖龍雖是龍種,並不與常龍一樣,每隔三十年換一回皮才出洞一次,每次前後只有二月。平常潛伏峰頂鼎湖之內,有金篆符籙護體,再加它已有數千年道行,普通劍仙休想入湖一步。近六十年來,妖龍已不似昔年安分,每逢褪皮出世,時常下峰傷人,它的劫數就在這最近六十年中。這一次曼娘本可趁它褪皮之際,下手奪取天書,無奈曼娘如先和魏達成親,必然有孕,萬萬不能前去;否則即使勝得妖龍,也將天書汙穢,字跡不顯,得了無用,還要上遭天戮。過了今年,那妖龍又須再待三十年才能出現,但是機緣已過去了,去了無益有損等語。曼娘看完,倒有一半不大明白。見柬帖語氣,明明師父好似說自己已與那個叫天靈子的有了沾染,但是自己和魏達成婚那晚上明明還是處女,好生不解。連魏達也覺因空師太柬帖說的與事實不符,不過曼娘有孕卻是事實。那鼎湖峰壁立千丈,魏達昔日也曾想上去幾次,俱未能夠。曼娘身孕臨盆在即,自是不便涉險,空可惜了一陣,也未將柬帖所留的話完全明白。直到曼娘臨產,生下魏青的父親魏荃,血光汙穢了天靈子的法術,坐忘丹也失了效用,曼娘才依稀想起前事,又羞又氣,又急又可惜,恨不得一頭碰死。她也不瞞魏達,竟將前事告知。魏達不但不輕視她,反怕她想起難過,愈加著意安慰體貼,無微不至。夫婿多情與兒子幼小,真叫曼娘事已至此,求死不得。不過對於鼎湖天書還未死心。

第二年曼娘身子恢復了康健,便和魏達商量,到鼎湖峰去盜那天書。魏達見因空師太柬帖預示先機全都應驗,知道徒勞跋涉,勸阻多次。曼娘執意不從。魏達強不過愛妻心意,只得僱好乳孃,將幼子託付給好友家中照料,夫妻二人同到鼎湖峰。費了若干的事,才得上去。一看,不但風景靈秀,巖谷幽奇,面積也還不小。偏西南角上有一個百十畝方圓的大湖,清水綠波,碧沉沉望不到底。峰頂既高,天風冷冷。去時正值日麗天中,有時一陣風吹過,湖水起了一陣波紋,被日光一照,閃動起萬道金鱗,光華耀眼。再往四外一望,縉雲仙都近在咫尺,四圍都是群山環繞,若共拱揖。忽地峰半起了一層白雲,將峰身攔腰隔斷,登時群山盡失,只剩半截峰頭和遠近幾座山顛在雲海中浮沉,恍若海中島嶼一般。端的是蛟龍窟宅,仙靈往來之所。二人觀察了一會,湖水平蕩蕩的,一些動靜也沒有。知道湖水太深,下面必有泉眼,更不知妖龍潛伏何處。因見柬帖上說妖龍褪皮,為期約有兩月,如今在前幾天趕到,必然還未出來。柬帖上又說妖龍褪皮之前,須出湖曬太陽;褪皮之後,每晚到了子時,便如死去一般。與其冒昧涉險,不如尋個隱僻所在,等它自己上來,再行伺機下手。

商量好了以後,便去尋覓存身崖洞,找了好幾處都不甚合意。末後又到一處,前面是一片密葉矮松,虯枝低極,如同龍蛇夭矯,盤屈地上,松林後面是一個小山崖。過了松林一看,崖前竟有兩座小洞,一東一南,相隔雖只二十幾丈,但是兩洞都甚隱蔽,站在洞前彼此不能相望。先到東洞一看,洞門上還有兩個古篆大字,可惜被天風侵蝕,已漶漫不可辨識了。

入洞一看,裡面竟有蒲團丹灶之類,想以前定有人在此住過。正在驚奇,曼娘猛一退步,忽然一腳踏在一個東西上面,覺得軟軟的,如踏了一堆沙一般。回頭一看,不由失聲喊道:"怪事!"魏達聽到曼娘驚呼,順著她手指處一看,原來是一個道裝的死屍,想是年代多了,屍骨已被天風所化,變成灰質,所以曼娘腳踏上去覺得軟綿綿的。再一看他身上並無傷痕,只是頸間有一個大洞。雖不敢斷定是來此盜取天書被妖龍所害,但是這道人既能來此絕頂修道,定非常人,竟會暴死,其中必有緣故。鑑於道人前車,正有些覺得此洞不吉,忽然洞壁角處起了一陣陰風,吹得二人毛髮皆豎,隱約間似聞鬼哭。曼娘忙作準備時,那陰風只有一陣,並無什麼動靜。二人總覺這裡不是善地,決定另尋住所。憐那道人暴骨荒山,再一看洞底竟是土質,與其將他抬出掩埋,不如就將他埋葬原處。當下夫妻合作,就在道人身旁,用兵刃掘了一個深坑,將道人屍首葬好。然後再向南洞一看,雖然較東洞窄小,裡面空無所有,但是十分明亮,不似東洞陰森森的。便將攜來包裹打開,就洞中大石上鋪好。取出乾糧,取些泉水來飽餐一頓。又到湖邊望了一次,仍是一些動靜無有。二人迎著天風,憑臨絕巘,觀賞到天黑,才回洞就寢。到了半夜,曼娘正在半醒半睡之際,忽見一個紅臉道人朝她拜了幾拜。驚醒一看,已經不見。忙喊醒了魏達一問,也說夢中見著道人向他稱謝。二人嘆息了一陣,猛想起這裡與妖龍窟穴相隔甚近,如何這般大意,竟一同熟睡起來?當下夫妻二人才商量:一個上半夜,一個下半夜,分班在洞口瞭望,以防不測。

如此過了兩宿,均無動靜。到了第三日晚間,因為明日便是妖龍出湖之期,分外加了謹慎。魏達守上半夜,平安無事。到了下半夜,曼娘醒來,代魏達防守,一人在洞前徘徊。一輪半圓的明月,照在洞前松樹上面,虯影橫斜,松針滿地,天風吹袖,清光如水。遠遠聽到湖中水響,與松濤之聲交應,眼前景物分外顯得幽絕。正算計明日正午便是妖龍出湖之期,自己已是行年五十之人,雖然仗著丈夫家傳駐顏靈藥,平時照鏡,彼此互視,還如三十許人,只是僅保青春,到底難享修齡。倘能僥倖這一次得了天書,除卻妖龍,就此尋一座名山古洞,按照天書上修道之法,學古人劉樊合籍,葛鮑雙修,同參正果,也不枉辛苦一世。正在胡思亂想,忽見從仙都峰頂上飛起一道帶有青黃兩色的光華,如匹練一般,直向鼎湖峰這邊飛了上來。知道來了本領高強之人,不由大吃一驚。連忙進洞喊醒魏達,低聲說道:"你快起來,我們來了對頭了!"魏達聞言,忙隨曼娘出洞,伏在暗處一看,那道青黃色光華在鼎湖上面盤旋飛舞了一遍,倏地飛起,又投向別處,移時又復飛來。似這樣飛過了好幾次,好似也在尋找洞穴藏身一般。飛轉了一陣,越飛越近,末後竟往東洞內飛去。二人見他往面前松林內飛來時,俱捏了一把汗。及至見那道青黃光華並未發現自己,飛入東洞,不見出來,才略為放了一些心。曼娘道:"我自幼隨師父學劍,頗能分出劍光邪正。來人劍光青中帶黃,定非正派門下,而且他的功行很深,不是平常之輩。此番盜取天書,恐怕棘手。"說時好生難過。魏達便勸慰她道:"事已至此,莫如徑去和來人說明,彼此同謀合力,但能將書得到,大家一同享受,豈不是好?"曼娘道:"這個萬萬使不得!姑不論來人本領在你我二人之上,他不屑與我等合作,而且他還是異派門下,不講道理,萬一遭他之忌,反生不測。為今之計,只有各做各的,惟力是視,看各人仙緣如何。所幸我們藏在暗處,他注意鼎湖那面,一時不致覺察,說不定因禍得福,拾點便宜也未可料呢。"魏達素來聽曼孃的話,也就沒說什麼。

二人不敢再睡,候到天明,還不見那道青黃光出來。二人吃飽了乾糧,伏在洞前僻靜處靜觀動靜。眼看快到午時,忽然天風大起,鼎湖那邊水聲響亮,遠遠望去,波濤上湧。二人見是時候了,恐怕失卻機會,也不顧眼前危險,徑自商量了一陣,由崖後叢林繞到鼎湖左面山崖上。剛剛尋了適當藏身之處,忽聽一聲破空聲音,那道青黃光華也從東洞飛到湖邊,光斂處現出一個道裝妖嬈女子。這時湖中如開了鍋的沸水一般,波濤大作,滿湖盡是斗大水泡滾滾不停。猛地嘩嘩連聲,湖水平空往正中集攏,拔起一根十餘丈的水柱,亮晶晶地映著日光,絢麗奪目。那根水柱起到半空,忽然停住,倏地往下一落,如同雪山崩倒,紛紛四散,水氣如同霧索輕絹一般,籠罩湖上。少時湖底又響了一陣,冒起了將才的水柱,一會又散落下來。如此三起三落,落一回,湖中便淺下去一兩丈,到最末一回,湖水竟然乾涸。猛聽道姑嬌叱一聲,手指處一道匹練般的青黃光華直射湖中。曼娘、魏達順那青黃光所到處一看,湖心一個巨穴金光閃閃,穴中盤石上面正盤踞著一個牛首鼉身、似龍非龍的怪物,長有十餘丈,身上俱是黑鱗,烏光映日。見青黃光到來,把嘴一揚,便吐出一團火球迎上前去。那道姑一見,收回青黃光,撥頭就跑。妖龍哪裡肯舍,身子微一屈伸之際,四腳騰空,直朝道姑追去,眼看追出去半里多路。那道姑猛地大喝道:"孽畜還不快將天書獻出,你回去已無路了!"說罷,又指揮劍光,上前與妖龍鬥在一起。鬥了片時,那妖龍抵敵不過,回身便想往湖內逃走。那道姑也不迫趕,將頭一搖,長髮披散下來,口中唸唸有詞,將手往前一揚,立刻湖邊四圍起了一陣黃煙,直向妖龍捲來。那妖龍想是知道黃煙比劍光還要來得厲害,重又撥回頭向道姑撲去,與青黃光鬥在一起。由午初直鬥到酉初,妖龍漸漸不支,猛地將身伏地,那團火球便化成萬道烈焰,將它身子護住。火光中只見那妖龍一陣搖擺,忽然怪叫了一聲,接著便聽軋軋作響。不多一會,火煙起處,皮鱗委地,一條無鱗白龍沖霄便起。那道姑見妖龍褪皮逃走,更不怠慢,右手起處,飛出兩道綠光,直朝妖龍頭上飛去。隨將左手一指,那道青黃光同時星馳電掣般飛將過去,圍著妖龍只一繞,便聽幾聲慘嘯過去,妖龍兩眼被道姑打瞎,再被劍光這一繞,登時腰斬兩截,從空中墜落地上。這一場人妖惡鬥,只看得曼娘夫妻驚心駭目,哪裡還敢起覬覦天書之想。那道姑斬罷妖龍,身劍合一,直往鼎湖心裡飛去。去了好一會,重又飛了上來,將手一招,收了湖上黃煙,怒氣衝衝指著毒龍頓了兩足。忽又低頭尋思了一陣,猛地走到妖龍跟前,將劍光一指,橫七豎八圍住妖龍身軀亂繞,只攪得血肉紛飛,攤滿了一地。那道姑又用身佩劍匣在妖龍血肉堆中亂攪,好似尋找什麼東西似的。直到天將近黑,月光上來,仍是一無所得,這才賭氣一頓足,破空而去。曼娘見道姑手下如此慘毒,暗幸沒有被她發現,滿以為天書已被旁人得去。

道姑走後,夫妻二人垂頭喪氣走了出來,打算回到甫洞取了包裹,準備下山。因道姑已走,無須繞道,便從妖龍身旁走過。只見龍身已被道姑斬做一堆血肉,軟攤地上,只剩將才妖龍褪下的軀殼堆在旁邊,還如活的一般。曼娘好奇,近前一看,見那妖龍一顆牛頭,大如栲栳,鼉身四足,俱帶烏鱗,生得甚為長大凶猛。暗想著將才情形,要是沒有道姑,憑自己本領,也決非妖龍敵手。正在尋思,忽見月光底下有一線紅光閃動,仔細尋蹤查看,正在龍口中發出。連忙招呼魏達,夫妻合力將龍身掀開,便有一道金紅光彩直射到二人臉上。魏達往發光處一伸手,便摸出一個寬約三寸、長約七寸的玉匣來,上面還有符籙篆文,正是柬帖所說的玉匣天書。想必妖龍年久得道,這一次出洞褪皮,已將天書吞入腹內。適才因鬥那道姑不過,便想將皮褪下,丟下天書逃走,以免敵人窮追。那道姑不曾覺察到此,只在湖中洞穴與妖龍肉身上找尋,在自費了一番氣力,白白傷害了妖龍性命,並不曾得到天書,反便宜了曼娘夫妻。曼娘不意而得,喜出望外。隨手將匣上符籙揭去,想打開玉匣觀看究竟。那符籙才揭起,便即自動化為一道紅光飛去。再看那玉匣,竟如天衣無縫,休想打開。一會工夫,忽聽湖中水響,到湖邊一看,湖水已漸漸湧起,回了原來位置。曼娘見玉匣上面金光四射,恐怕引外人覬覦,不敢大意。夫妻二人匆匆回了南洞,取了應用東西,忙即尋路下山。那山三面壁立,無可攀援,只有西面從下到上橫生著許多矮松藤蘿之類,上來容易,下去卻難。幸得二人早已準備退路,將預先備好的一張桐油布展開,用幾根鐵棍支好,再用強索捆紮一番,做成一把沒柄的傘蓋。夫妻二人各用雙手抓緊上面鐵棍,將必要的兵刃衣服紮在身上,天書藏在曼娘懷中,尋一塊突出的岩石,雙雙往下面便跳。那油傘藉著天風,撐得飽滿滿的,二人身子如凌雲一般,飄飄蕩蕩往下墜落。眼看離地兩三丈光景,彼此招呼一聲,看準落腳之處,將手一鬆,雙雙墜落地上。二人互相欣慰了一番,因時已深夜,想在仙都附近尋一崖洞棲身,稍微歇息,一早起程回川,再尋高人商量開匣之策。

二人高高興興正往仙都峰腳走去,曼娘忽然低低一聲驚呼。魏達回頭看時,天都峰腳下,昨晚下半夜所看到的那道青黃光華,正像流星趕月一般,又飛回鼎湖峰去。曼娘急對魏達道:"這道姑去而回轉,必然想起忘了搜索妖龍軀殼。她這一回去原不要緊,可恨適才大意走得匆忙,沒有將龍殼還原,又不該將剩的乾糧同一些無用之物遺在峰頂,被她此去看破,必然跟蹤迫來。事在緊急,惟有先尋一僻靜地方躲避些時,等她走了再作計較。"二人正在尋覓適當藏身之處,那青黃光華又從鼎湖峰頂飛了下來。偏偏月色也有些昏暗,雖然曼娘夫妻本領高強,在這大敵當前,奔逃於危崖絕壑之間,既要防到後面敵人,又要查看前面路徑,未免有點手忙腳亂。二人一面往前覓路逃走,一面不時回顧,見那道青黃光華只管盤空飛繞,既不下落,也不飛走,看出是在尋找敵人去路的神情,不禁越發著急起來。所幸二人經行之處盡是些叢林密莽,南方天氣溫和,雖然時近中秋,草木尚未黃落,野麻灌木之類還在繁茂時期,高可齊人,不時又有山石掩蔽,並未被敵人覺察。眼看那道青黃光華在空中盤旋飛舞了一陣,有時竟飛離二人頭上不遠,倏地如隕星墜落一般,仍投向天都山西北方來路而去,轉瞬不見蹤跡。曼娘夫妻如釋重負。待了一會不見動靜,彼此一商量,覺得此間終非善地,仍以離去為佳。這時山上忽然起了一陣濃霧,颳起風來,大小山巒都看不見一些蹤影。

一會風勢越大,吹得滿山樹林聲如潮湧,日影昏黃中,隱隱看出四外濃雲疾如奔馬,往天中聚集。頃刻之間,皓月潛形,眼前一片漆黑。二人知要變天,忙尋崖洞棲避時,忽見前面叢草中現出一道金光,將路徑照得十分清晰。曼娘仔細一看,那金光竟是從胸前玉匣上發出。

起先急於逃走,並未覺察到。這時月黑天陰,所以光華越顯,不由又喜又急:喜的是天籙秘寶竟被自己唾手而得;驚的是強敵尚未走遠,前途吉凶難定,寶光外燭,恐怕勾起外人覬覦之心,前來奪取。知道貼身兩件衣服絕對遮蔽不住,便將魏達包裹打開,將玉匣取出,準備包得厚密一些,以免光華外露。誰知才一出懷,匣上金光便沖霄而起,照得身旁紅葉都起金霞,異彩眩目。曼娘慌不迭地忙將隨身衣服層層包好,又從魏達包裹裡取出衣服等物,嚴嚴密密包了有十幾層,細看毫無形跡,才得放心。

剛剛扎捆停當,適才那道青黃光華又從天都山那邊飛起,這次不似適才在空中盤旋,竟直往曼娘夫婦存身方向飛來。曼娘著了慌,知道這次不易脫逃。猛想起適才取匣時,金光照處,曾見道旁有一崖洞,不如鑽進去躲避些時再說。忙亂中略估計了一下方向,拉了魏達,連跳帶躥,高一腳低一腳地朝那洞前縱去。所幸相隔不遠,快要到時,倏地天空一道電閃照將下來,照得路徑十分清晰。曼娘見那洞口不過三四尺方圓,洞外草泥夾雜,十分汙穢,知是什麼狐豬之類的巢穴。事在危急,也顧不得什麼汙穢,且避進去再說。招呼魏達將頭一低,一前一後,剛將身子鑽將進去,接著天上又是一道電閃斜射過來。二人目力本好,藉著電閃之光,見洞並不甚深,幸而裡面還高,可以站立。洞裡黑漆漆地伏著一堆東西,更猜不出是什麼野獸,或是什麼蟒蛇之類。曼娘怕驚動外面追來的敵人,不敢用自己飛劍防身。夫妻二人背靠背站好,魏達面衝那堆黑東西,將劍拔出,在黑暗中舞動,以防那東西衝將上來。

劍剛出匣,便聽外面震天價一個大霹靂,山洞藏音,越震得人頭腦昏眩。接著又聽到洞角那堆黑東西爬動,魏達不知那東西深淺,劍舞越疾。猛覺劍尖上碰著那東西一下,便聽一聲怪叫,黑暗中一個黑影奪門而出。那東西剛才躥出洞去,便聽洞外一個女子聲音喝道:"好孽畜!"說罷,便見洞外一道青黃光華一閃。二人聽出是那道姑口音,俱都捏了一把汗。這時洞外雷聲大作,電光如金光亂閃。等了一會,不見動靜。曼娘首先掩到洞口,往洞外一看,不由大喜,忙喊魏達道:"敵人走了!"魏達也跟著出洞一看,外面大雨早下將起來,那道青黃光華已飛回東北方原路去了。二人猜那道姑必然住在附近山谷之中,越覺非離開此地不可,也不暇計及雨中山路行走不便,仍然鼓著勇氣尋路逃走。出去不遠,忽見前面有一團黑影,藉著閃電的光一照,原來是母牛般大的一隻黑山熊,業已腰斬兩截,死在地上。才想起適才定是道姑發現金光,追蹤到此,看見崖旁小洞起了疑心。恰遇見這隻黑熊躥出,以為洞既小,又藏有野獸,不似有人居任;又因天黑雨大,無處尋蹤,才拿這黑熊出氣,悵恨而去。若非黑熊解圍,吉凶真難預定呢!

二人慶幸了幾句,仍往前走。山路滑足,不時有山頂流泉衝足而過,好容易越過了天都峰西面。忽然風靜雨止,浮雲散盡,濃霧潛消,一輪半圓明月,仍舊高懸碧空,清光大放,照得滿山林拋清潤如洗。空山雨後,到處都是流泉,巖隙石縫中水聲淙淙,與深草裡的蟲嗚響成一片,分外顯得夜色清幽。直走到天將嚮明,才翻越完了崇岡,走上平地。二人還是足不停留,又趕了有三百餘里途程,日已中午,看見前面山坡下面有一座廟宇。二人昨晚被山雨淋得渾身通溼,所有衣服滿包著那部天書,不便取出更換,身上穿著溼衣疾行了幾百裡地的山路,又受了風吹日曬,雖然有功夫的人身子結實,也覺得有點不大舒服。昨晚匆匆中又將帶的乾糧全部放在鼎湖峰上,一夜半天沒進飲食,覺著腹中飢渴,便想到廟中去借頓午齋。走到廟前一看,廟門上有一塊匾額,寫著"白水觀"三字,雖然牆粉剝落,氣勢甚為雄偉。二人明知這廟孤立山麓曠野,前不挨村,後不挨店,門前冷落,行跡可疑,仗著全身本領,自己是江湖上有名人物,至多遇見同道打個招呼,難不成還有什麼意外?便輕輕將廟門銅環叩了兩下。待了一會,呀的一聲,廟內走出一個小道童來。魏達說了來意。那小道童上下打量了二人兩眼,轉身就走。一會工夫,從殿內走出一個紅臉長鬚的道人,見了二人,施禮之後,便邀到雲房中去落座,一面命道童去準備茶水飯食。魏達見那道人雖然行動矯捷,身材奇偉,倒還看不出什麼異樣。坐定之後,魏達通了名姓。那道人笑道:"施主原來便是蜀東大俠魏英雄麼?這位女施主想便是當年岷山三女之一的賽飛瓊熊曼娘了。真是幸會得很!

"魏達見道人知道自己來歷,頗為驚異,便答道:"愚夫婦多年業已隱姓埋名,還沒請教仙長法諱,怎生得知愚夫婦賤名?請道其詳。"那道人道:"二位施主名滿江湖,何人不知,豈足為奇?貧道昔年也與二位施主同道,專以除惡安良,盜富濟貧為事。三年前遇見家師坎離真人許元通點化,來此修道。俗家姓雷,名字不願提起,如今只用恩師賜名去惡二字。我見二位施主行色倉皇,衣履溼痕猶在,必是昨晚在山中遇雨奔馳了一夜。想二位施主都有驚人本領,難道還遇見什麼驚險不成?"魏達夫妻雖知雷去惡是峨眉門下,到底人心難測,不便說出真情。只說山中遇雨,忽然想起一件急事,須要趕到前途辦理等語,支吾過去。道人知他二人不願實說,也就沒有往下深問。一會酒飯端來,二人飽餐了一頓。彼此都是江湖上朋友,不便以銀錢相酬,只得道謝作別。臨行之時,道人對魏達道:"尊夫人晦色直透華蓋,但願是連夜奔走勞乏所致才好。萬一前途遇見兇險,遠不必說,如果鄰近,不妨仍回小觀暫住,不必客氣。"魏達、曼娘聞言,將信將疑,因見道人情詞誠懇,只得口中稱謝而去。

走出去約十里來路,曼娘覺著內急,便叫魏達守在路側,尋了一個僻靜之所。剛剛蹲下解完了手,忽聽身旁樹林內有人說話,連忙將身站起,無心中側耳一聽,原來是一男一女。

女的道:"你定說天書終要得而復失,失而又得,被眼前的一雙狗男女撿了便宜逃走,應在此刻得回。按你球象追尋,又一絲影蹤也沒有。"那男的笑道:"好人兒,你怎麼什麼事都猴急?我的晶球視影,幾時看錯過來?今早我同你重到昨晚放光之處,不是明明看見那土洞裡的男女腳印麼?昨晚已兩次被你心急錯過了機會,再要心急,天書就得不成了,你只依我的話,如得不迴天書,你從今再不理我可好?"曼娘先聽那女的說話聲音,就覺耳熟。再一聽他二人所說的話,不由嚇得膽顫心驚。連忙屏氣凝神,輕悄悄繞道趕回魏達身邊,說道:

"禍事到了,快走!"魏達見曼娘滿面驚慌,不及細問,連忙施展輕身功夫,放出日行千里的腳程,隨著曼娘就跑。走出去還沒有一箭之地,耳聽破空的聲音,面前兩道青黃光華一閃,現出一個道姑、一個紅衣蠻僧,攔住二人去路。道姑高聲喝道:"大膽狗男女!竟敢撿我的便宜,盜取天書。快將天書獻出,饒你們不死!"欲知天書果落於何人之手,容下回再為奉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50:24

第九十四回 乘危放妖氛 冰窟雪魂凝異彩 銳身急友難 靈藥異寶返仙魂

曼娘知道道姑兇狠,事已至此,只得挺身上前說道:"你這道姑好生無理!為何出口傷人,我同你素昧平生,幾曾見你什麼天書來?我賽飛瓊熊曼娘也不是好欺負的,休得誤會,免傷和氣。"那道姑聞言,破口罵道:"無知賤婢!還要鬥口,教你知道我神手比邱魏楓孃的厲害。"說罷,手揚處一道青黃光華飛出。曼娘早已防備,因敵人還有一個蠻僧,不知深淺,悄悄囑咐魏達,千萬不可上前動手,免遭不測。一見敵人劍光飛來,也將劍匣一拍,運用真氣,飛起一道白光,與魏楓孃的劍光鬥在一起。魏楓娘笑罵道:"怪不得賤婢執迷不悟,原來偷學了一點劍法,來此班門弄斧。"說罷,將手朝著劍光連指。曼娘雖是正傳,到底功行較淺,如何是魏楓孃的對手,漸漸支持不住。那蠻僧手上拿著一個水晶球兒正在觀看,忽然臉上現出驚異之容,也不知對魏楓娘說了句什麼,魏楓娘也驚慌起來,將手一招,先將劍光收了回去。曼娘正要指揮白光上前,猛見敵人將手一揚,飛起一道黃煙。曼娘知道不好,回身想逃已來不及,左臂、右腿兩處中了魏楓孃的黃雲毒釘,噯呀一聲,翻身栽倒。魏達見勢不佳,拼命上前救護時,被紅衣蠻僧口中唸唸有詞,將手一揚,猛覺一陣頭暈眼花,倒於就地。魏楓娘還要上前下毒手時,紅衣蠻僧早一把將曼娘手中包裹取過,看了一看,說道:"天書在這裡了,那廝眼看就到,還不快走,等待何時?"說罷,將手攬著魏楓娘,也不俟她答言,袍袖一揮,一道黃光沖霄而去。

待了一會,魏達醒來,見面前站定一個瘦小道人,說道:"可惜我來遲了一步,不但天書被人奪去,你妻子還受了重傷,雖然仗我靈藥解救,也免不了殘廢。你等她醒來,說那天書現被神手比邱魏楓娘搶去,此人與許多妖孽盤踞川滇交界的青螺山內。她雖將天書得去,但是沒有上函蝌蚪註釋,毫無用處。此書尚未到出世時候,你妻子如不死心,即便跑往青螺將它盜回,也是徒勞無功,得不到絲毫益處。我贈她藏香一支,如到緊急之時,只須用真氣一吹,便能點燃,我自會聞香趕救。那魏楓娘天書之外還得了許多道書,妖法厲害,你夫妻決非敵手。能就此罷手最好,如要去盜時,我必助她一臂之力。我此時不便和她相見。你二人可在附近尋一處所,養息些時,再行回川便了。"說罷,一晃眼間,蹤跡不見。

魏達見那道人相貌奇古,身材和小孩童一般,彷彿聽人說過,知是異人解救,朝空拜了幾拜。忙趕過來看曼娘時,業已悠悠醒轉。再一看她臂、腿受傷之處,一片焦黃,雖然不聽喊痛,卻是大半身麻木,轉動不得。曼娘醒來,見天書還是被人奪去,自己又受了重傷,在受了許多辛苦顛連,不禁一陣傷心,淚如雨下。魏達見她難受,便用言語去寬慰她,把道人解救才得回生之事說了。曼娘一聽,忙問道人是何相貌。魏達又將道人生得如何瘦小形容了一遍。曼娘聞言,銀牙一咬,當時便暈過去。魏達著忙,喚了好一會,才得醒轉。曼娘哭訴道:"這妖道便是天靈子。我嫁你以前,若非誤於他這冤孽,何至今日?我已被他所害,師父所料不差,冤孽註定無法解救。我也不再希罕那天書超凡入聖,誰要他送什麼人情,去幫我盜回?我只和你回去尋一地方隱居,了此一生罷了。"說罷,越想越恨,竟自一手把魏達手中藏香搶過,折成幾段,丟在地上,忿忿不置。魏達才知那道人便是天靈子。因聽他說曼娘還須將養,猛想起適才白水觀道人雷去惡行時之言,如今既無處投奔,難得他有此好意,不如就在他觀中將養些時,再作回川之計。當下仍用溫言勸慰曼娘保重身體,半扶半抱地同回白水觀去。雷去惡正在觀前眺望,見二人狼狽回來,問起究竟,十分嘆息。二人在觀中將養了半個多月,曼娘傷勢雖好,左臂、右腿都失了知覺,運轉不靈。傷心忿恨了多日,也是無可奈何,只得與雷去惡作別回去。從此曼娘才死了心,知道自己仙緣有限,年齡漸老,不再妄想了。

她兒子仙人掌魏荃生性至孝,記得母仇,便去拜在雷去惡門下,學習飛劍。雷去惡因自己尚不一定是魏楓娘敵手,勸他不可造次。魏荃哪裡肯聽。因為師父說自己能力不是仇人對手,便改了名姓,去拜在魏楓娘門下,覷便盜取天書,報仇雪恨。魏楓孃的徒弟大都兼充面首,魏楓娘愛魏荃生得精壯,強逼成奸。魏荃惦著天書同父母之仇,只得忍辱順從。剛從仇人口中探出藏放天書的所在,未及下手,偏巧魏楓娘因弒師作惡,恐師伯師叔們不容,想拉攏異教增厚勢力,帶了魏荃同到華山去見烈火祖師。歸途路上,魏荃便想趁仇人身邊沒有羽翼時節下手。報完了仇,再假傳仇人之命,趕回青螺,盜取天書。不想早被烈火祖師看破,暗地跟來,一劍將魏荃雙腿斬斷。魏荃下手時節,正在魏楓孃的身後,魏楓娘聽到金刃劈風的聲音,回頭一看,烈火祖師正站身後,魏荃業已中劍倒地。魏楓娘還不知魏荃是要暗算於她,以為自己同魏荃苟且,在九華山被烈火祖師看破,爭風吃醋,下此毒手。當時大怒,便不容分說,和烈火祖師動起手來。魏楓娘原不是烈火祖師對手,幸而烈火祖師不肯傷她,只用劍光將她逼住,將自己看出魏荃存心叵測,怕她遭人暗算,趕來觀察動靜,正遇他在她身後下手,所以將他雙足斬斷,留個活口,等她自己拷問,信與不信,任憑於她等語說了一遍,便破空而去。魏楓娘聞言,將信將疑。見魏荃已經痛暈在地,不省人事,到底心存憐愛,不忍當時逼問,反用丹藥給他治傷。等到魏荃醒來,略一試探,魏荃自知活著也是殘廢,此仇終不能報,痛哭大罵,不等魏楓娘盤問,竟將實話說出。魏楓娘原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王,這次竟不但不生氣,反問明他的家鄉,送了回去,並未傷他性命。魏荃到家不久,便即身死。死前因魏青年紀幼小,自己並無其他子息,只囑咐魏青長大速投名師,並未將兩代仇人姓名說出,以免兒子又蹈自己覆轍,絕了魏氏門中香火。所以魏青只能知道一個大概。

魏青的身世既已交代清楚,如今仍回到魏青、俞允中盜取天書一事。且說天靈子走後,二人再往四下搜尋魔宮一干人,業已逃走了個淨盡。二人便在大殿上謹守玉匣天書與厲吼首級,靜等師父回來再作計較。不多一會,怪叫花凌渾走來,笑嘻嘻要過玉匣,口中唸誦真言,將手一拂,玉匣便開。裡面原是三層:上層藏著天書的副卷;中層藏著六粒丹藥同一根玉尺;下層才是天書。玉光閃閃,照耀全殿。凌渾見了,大喜道:"我早知鼎湖玉匣藏有三寶,不想妖孽法力淺薄,只開得第一層,學了天書副卷,自取滅亡。中下兩層俱未有人打開,廣成子的九天元陽尺與聚魄煉形丹,竟無人行過,真是快事!"言還未了,忽然兩道光華穿進殿來,現出兩個佩劍女子,跪在凌渾面前。俞、魏二人認得內中一個是戴衡玉家中見過的周輕雲,那一個卻不認得。凌渾笑道:"你二人快起來,又是聽玉羅剎饒舌,來要我新得的九天元陽尺和聚魄煉形丹去救鄭八姑,是與不是?"靈雲、輕雲雙雙躬身說道:"師伯慈悲,仙丹便賜兩粒,九天元陽尺乃天府至寶,何敢妄求,不過借去一用。適才玉清大師傳優曇師伯的話,此尺不但救鄭八姑,如今峨眉有人遭難,也非此寶不解,還要求師伯多借些時呢。"凌渾笑道:"我費了多年心血算計,才得到手片時,便借與人,心實不甘。偏偏優曇老婆子會算計我日後有用你二人之處,竟打發你二人來挾制我。"靈雲、輕雲道:"弟子等怎敢無禮!師伯異日如有使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如今尚和陽已被弟子等趕走,八姑危在旦夕,請師伯大發慈悲,憐她修行不易,成全了她吧。"凌渾道:"你們年輕人說話便要算話,日後用你們時休得推倭。拿去吧。"說罷,便取兩粒聚魄煉形丹,連那九天元陽尺,交與二人。說遁:"此尺乃廣成子修道煉魔之寶,天書上卷有用它的九字真符,如無此符,縱得此寶,亦無妙用,索性傳授你們。回到玄冰谷後,先用此尺掃蕩魔火,再將兩粒聚魄煉形丹與八姑服下,另著一人守護,三日之後便可還她本來,行動自如了。"靈雲、輕雲拜受了符咒,重新叩謝一番,然後朝俞、魏二人點了點頭,作別飛去。

原來靈雲姊弟、紫玲姊妹與朱文五人,會合鐵蓑道人、黃玄極、趙心源、陶鈞、趙光鬥、劉泉等在生門上,見魔陣中發動地水火風,地裂山崩,洪水湧起,烈火飛揚,忙遵凌渾吩咐,眾人都在一處聚攏,由紫玲展動彌塵幡,朱文用天遁鏡,化成一幢彩雲,出來萬道霞光,在魔陣上面滾來滾去,一任他雷火烈焰,罡風洪水,毒雲瀰漫,妖霧紛紛,一絲也到不了眾人身上。眾人俱怕妖法汙了法寶,只護著身體,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紫玲的白眉針不怕邪汙,百忙中放將出去,魔陣諸妖人根行淺點不知厲害的,挨著便倒。許飛娘見自己的人紛紛傷亡,又恨又怒,便同毒龍尊者各將劍光祭起,也護著眾人身體,再作計較。看看支持到午時,毒龍尊者怒吼如雷,將毒砂儘量放出,魔陣中轟轟烈烈之聲驚天動地。清遠寺那邊早催動了子午風雷,發動地水火風,移山倒海而來。毒龍尊者和許飛娘以為敵人傾巢到此,萬沒留神到暗中有人使用天魔解體大法。靈雲等見快到午正,正在準備退去,忽見一道金光如同匹練下射,金光影裡現出凌渾,將手向靈雲等一揮。紫玲知是時候了,一聲暗號,一幢彩雲護著眾人便起。那不知死活的八魔在半空中瞭望,見谷外一座高峰移動,下有水火風雷簇擁,還以為毒龍尊者見難取勝,又使法術,並沒放在心上。就中五魔公孫武、七魔仵人龍離魔陣較遠,忽見對面飛來一幢彩雲,因將才曾見一個小童用此法護持仇人趙心源逃走,便不問青紅皂白,將劍光一指,朝那幢彩雲飛去。其實他二人劍光並不能飛入彩雲中去。偏巧朱文、金蟬都是好事的人,見前面飛來兩道黃光,便從彩雲中將劍光放將出去。兩下相遇,才絞得一絞,兩魔劍光便成兩段。兩魔見彩雲裡飛出兩道劍光將自己劍光絞斷,知道不好,想逃已來不及,就在這彩雲飛逝疾如閃電的當兒,雙雙各被劍光掃了一下,倒下地去。幸而見機還早,靈雲等又急於迴轉玄冰谷,沒有窮追,才得保全性命。二人腳才落地,便聽地裂山崩一聲大震,魔陣上罡風大起,烈焰沖霄,十數道青黃光華紛紛往四外飛去。接著空中無數斷頭斷腳,殘肢剩體,與砂石塵霧,滿天飛舞。五、七兩魔已震得頭昏目眩,見前面不遠落下兩段殘軀,負痛近前一看,一個只剩半邊手臂,看不出是敵是友,那一個正是二魔薛萍的一顆大頭。正在驚疑,忽聽頭上風響,往上一看,正是祖師毒龍尊者被一個道童打扮的人夾在脅下,如飛往西而去。兩魔一見,魂不附體,知道大勢已去,忙借妖法遁往別處去了。

當時魔陣中人見凌渾二次現形,毒龍尊者和許飛娘二人起初並不甚著慌。及見對陣中許多敵人俱被一幢彩雲擁去,心中大怒。毒龍尊者首先將手指咬破,含了一口鮮血,運用真氣噴將出去。那百十丈軟紅砂,登時火山爆發似地化成百十丈長一股烈焰,朝彩雲追去。凌渾一見烈焰飛出,連忙將身隱去。這裡魔火剛剛飛起,時交午正,清遠寺二蠻僧的天魔解體大法業已發動地水火風,風馳電掣而來。毒龍尊者猛見一座火山發出烈火狂飆,在千百丈洪水上湧著,照得滿天都赤,如飛而至,知道中了別人暗算。眨眼之間,兩面地水火風捲在一起,山崩地裂一聲大震過處,洪水滿地,烈焰燭天。除了許飛娘同幾個本領較大的見機得早預先遁走外,餘者非死即帶重傷,震起殘肢斷體與樹木砂石,在滿空火焰中亂飛亂舞。毒龍尊者仗有妖法護身,還想作困獸之鬥。忽聽陣前火山上有一披髮道人,手中拿著一面小幡不住招展,幡指處便有一溜五色火光發出,遇著的人非死即傷。定睛一看,正是適才代尚和陽把守死門的樂三官,不由又驚又恨。再回頭一看,自己的黨羽俱已死傷逃亡了個淨盡。把心一橫,重又掐訣唸咒,咬破舌尖,一道血光直朝樂三官噴去。光到處,樂三官從小峰上倒下,滾入火海,死於非命。那火峰失去主持,只在烈火洪水上東飄西蕩。毒龍尊者還待施展,忽然一道青光從空而下,光影中一個長身道童高聲喝道:"毒龍業障,還我師兄師文恭的命來!"說罷,手一張,便照出殷赤如血的一道光華,直朝毒龍尊者捲去。毒龍尊者認得來人是天靈子得意弟子熊血兒,知道不好,想借遁逃走已來不及,被血光捲了進去。熊血兒用紅欲袋裝了毒龍尊者,徑轉孔雀河去了。

熊血兒走後,怪叫花凌渾現身出來,正待設法善後。倏地又是一道金光從天而降,現出一個白髮老尼,對凌渾道:"凌道友大功告成,可喜可賀!貧尼無以為敬,待貧尼替道友驅除魔火吧。"凌渾認得來人是神尼優曇,心中大喜,連忙稱謝道:"天書雖有煉魔之法,怎奈還得費些手腳。如今魔窟內還有兩個新收的弟子等我,多蒙大師施展佛法相助,感謝不盡!"神尼優曇道:"其實道友法力勝似貧尼十倍,不過這些異教法寶將來還有用它之處,待貧尼收去保存吧。玄冰谷還有貧尼弟子的一個好友遭難,峨眉日後也有幾個後輩遭難,全仗道友法寶解救。貧尼尚有他事,只得偷懶了。"說罷,從懷中取出兩個羊脂玉瓶,瓶口發出百丈金光,朝水火風雷捲去。凌渾笑道:"我道你真幫我忙,原來還有許多用意,索性讓你得個完全的吧。"說罷,將足一頓,也化作長虹般一道金光,朝那水火風雷捲去。二人這一卷一收,不消片時,水火風雷一齊收入玉瓶之內去了。優曇大師收完了水火風雷,對凌渾道:"道友開闢仙府,這座小峰留在這裡殊為減色,待貧尼仍舊送它回去,異日再見吧。"說罷,口中念動真言,將手一指,那峰便起在空中。優曇大師飛上峰去,朝著凌渾兩手和南,道一聲:"請!"如飛而去。凌渾也就回往魔宮裡去。

八魔中除二魔、八魔離魔陣最近,被風雷震成齏粉外,三魔錢青選最為奸猾,見勢不佳,先行逃走;四魔伊紅櫻見魔陣被破,向大魔黃驌、六魔厲吼報完了警,也自逃走;六魔厲吼死於允中劍下;大魔黃驌被天靈子帶回雲南孔雀河;五、七兩魔受了劍傷,也各尋路逃命。鐵桶般的青螺魔宮,還有許多厲害妖人相助,就在這半日之內冰消瓦解。從此青螺便由怪叫花凌渾主持,將魔宮重新改造,在峨眉、崑崙之外另創雪山派,後來和天師派教祖天靈子還有許多糾葛。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話說鄭八姑自從靈雲等走後不久,便覺心神不定,知道劫數快來,吳文琪、司徒平二人未必是五鬼天王尚和陽的敵手,主要還是得自己小心,便對文琪道:"貧道此刻心神不大安寧,生死存亡,在此一舉。尚和陽十分厲害。司徒道友因恐許飛娘和他為難,必須事先代他尋覓隱身之所。我那粒雪魂珠關係甚重,不但我個人珠存與存,珠亡與亡,還關係日後邪正兩教興衰。少時敵人到來,道友藏在洞底堅守玉匣,無論我受敵人如何欺凌,不可擅動。如見此珠飛回,我的元神便已與珠合一,道友千萬不可存代我報仇之想,只管護著此珠。洞外有我預先施的法術,敵人一時找不著門戶,決難進入。真要覺著守護不住,可將此珠捧在頭上,駕劍光逃到峨眉。敵人決不料到有此一著,此珠自有妙用,倉猝之間,敵人萬難奪取。

此乃迫不得已的下策,保全此珠,貧道一身也就無暇計及了。"說罷,滿臉愁容。文琪、司徒平聽了,都代她難過。文琪道:"既然此珠關係重大,尚和陽又如此厲害,道友何不暫時避往他處,只須一過午時,各位道友便即到來,那時再合力對付敵人,豈不是好?"八姑道:"道友哪裡知道,一則劫數當前,無可解脫;二則貧道自走火入魔,軀殼半死,血氣全都凍凝,況且隔有多年,縱有天府靈丹,難回本原,敵人魔火正可助我重溫心頭活火。不過他那魔火厲害,與眾不同,時間一長,身子便煉成飛灰。我在谷口所施法術,全為準備多支持些時而已。其實單是他的魔火金幢,還可用雪魂珠去破。聽說他還煉有一柄白骨鎖心錘,非常厲害。我因要借他魔火暖活周身血氣,所以暫時不能用雪魂珠去破。但是時候一到,我將雪魂珠祭起,他必用白骨鎖心錘,二寶齊施,那我就要遭劫數了。"當下再三囑咐了一陣,先將司徒平安置在谷頂一個小石穴之內,用隱形符隱住身形。看看天快交午,忙請文琪到洞底去。獨自一人在石臺上坐定,施展法術,祭起濃霧,將頭頂遮了個風雨不透。

剛剛佈置完竣,忽見上面濃霧中有十幾道紅綠光閃動。知道快要應劫,單靠自己這點法術,決不能阻止敵人下來。只指望支持一刻是一刻,但能捱過午時,算計救援快到,再讓敵人魔火近身,轉瞬之間便可脫劫。誰知五鬼天王尚和陽非常厲害,也知時機稍縱即逝,不肯絲毫放鬆。見下面有濃霧擋住魔火,便即口唸真言,運用五行真氣,接連朝魔火金幢噴去,化成五道彩焰,飛入霧陣之中,恰似春蠶食葉,彩焰所到之處,濃霧如風捲狂雲般消逝。八姑也非弱者,見敵人魔火厲害,唸咒愈急,那濃霧如蒸氣鍋一般,從石臺上面咕嘟嘟往上冒個不住。尚和陽見上層濃霧才滅,下層濃霧又起,勃然大怒。把心一橫,晃動魔火金幢,怪嘯一聲,將身化成一朵紅雲,飛人霧陣之中,只轉了兩轉,濃霧完全被紅雲驅散。八姑見勢不好,忙將煙霧收斂,緊緊護著石臺時,尚和陽業已現出身來,指著霧影中鄭八姑說道:"鄭八姑,依我好言相勸,快將雪魂珠獻出,免我用魔火將你煉成灰燼,永世不得轉劫。"八姑知他心狠意毒,不獻雪魂珠,還可借峨眉二雲之力助自己脫劫,即或不然,也有人代自己報仇;如獻此珠,尚和陽也決難饒了自己。便答道:"尚和陽,你在為魔教宗主,竟不顧廉恥,乘人於危。我鄭八姑雖然身已半死,自信還不弱於你。雪魂珠實在我手,我就遭你毒手,你也休想拿去。"言還未了,尚和陽已將金幢一指,五道彩焰直向八姑飛來,頃刻之間,又將八姑護身煙霧消盡。魔火才一近身,八姑便覺身上有些發燒。一會,魔火將八姑渾身包攏,八姑雖然仗著雪魂珠護身不至送命,已覺渾身和火炙一般,周身骨節作痛,心中又喜又怕:喜的是肉身既已知痛,身子便可還原;怕的是尚和陽比鬼風谷紅衣蠻僧所用的魔火厲害十倍,時間稍長,身子便成飛灰。本想將雪魂珠祭起一試,又恐尚和陽既知雪魂珠是魔火金幢剋星,竟還敢用此寶,必然別有打算,莫中了他的道兒,將珠奪去。偏偏靈雲諸人還不回來,看看支持不住。欲待舍了肉身,元神飛回洞底,又覺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正在為難,偏那尚和陽原是明知魔火金幢見不得雪魂珠,起初時刻留神,並未敢於深用,滿想等八姑雪魂珠出手,拼這金幢不要,身化紅雲,搶珠逃走。及至見八姑已支持不住,還不將珠放出來,心疑雪魂珠已被峨眉方面的人取去。越想越恨,將身一抖,身上衣服全部卸盡,露出一身紅肉,將魔火金幢往上一拋,兩手著地倒豎起來。八姑一見,剛喊得一聲:"不好!"尚和陽已渾身發出烈火綠焰,連人帶火,徑朝八姑撲來。八姑萬沒料到尚和陽近年魔火煉得如此厲害,見來勢危急,不暇再作尋思,心一動念,雪魂珠化成一盞明燈一般,銀光照耀,從八姑身上飛起。

尚和陽一見此珠出現,又驚又喜,正待化身向前搶奪。就在這一轉瞬間,忽聽空中大聲說道:"無知妖孽,怎敢無禮!"言還未了,三聲霹靂過處,數十道金光直射下來。同時飛下一個妙齡女尼,手中拿著兩面金光照耀的金錢,雷聲隆隆,金蛇亂竄,直往魔火叢中打去。只震得山鳴谷應,霰起雪飛,響個不住。尚和陽不知雪魂珠經八姑多年修煉,已與身心相合;妄想奪珠逃走,未曾想到來了剋星。起初看見雷火金光,認得此寶是神尼優曇的伏魔雷音錢,已知不妙。及見來人是玉清師太,又恨又怕,不肯功敗垂成,仗著多年苦煉,還想拼命支持,並不逃走。將身就地一滾,重又赤身倒立,旋轉起來。果然尚和陽魔火厲害,一任雷電金光將他包圍,並不能將魔火紅雲震散,尚和陽反在火雲中指著玉清大師不住地辱罵。

玉清大師正待另想別法制他時,正趕上靈雲等駕著彩雲飛回,一見八姑只剩軀殼,在石臺上面毫無動作,二目緊閉,玉清大師正和尚和陽相持不下。朱文便將寶鏡祭起,放出百丈光華,照入紅雲之中。紫玲姊妹忙喊:"諸位留神魔火汙了飛劍,待愚姊妹取妖魔性命。"說罷,彌塵幡晃處,姊妹雙雙飛入魔火紅雲之中。寒萼手起處,一團紅光首先打去。紫玲也將白眉針祭起。尚和陽正在火雲擁護之中耀武揚威,忽見彩雲散處,現出適才在魔陣中所見的一些男女敵人,便知魔陣已破,對面敵人添了這許多生力軍,決難討好。誰知還未及盤算進退,內中兩個女子又將小幡取出一晃,化成一幢彩雲飛來,魔火紅雲競阻擋不住,已知不好。

剛要想法脫身時,那兩個女子才一照面,一個發出一團紅光,一個發出兩道銀線般的東西,朝自己打來。知道再延下去,定有性命危險,將牙一錯,猛地將身一滾,化成一溜火光,沖天而去。就任他跑得怎樣快,到底還中了紫玲一白眉針,日後另有交代,這且不提。

話說眾人趕走尚和陽,過來拜見玉清大師,靈雲便問八姑如何。玉清大師道:"恩師知她遭劫,憐她苦修不易,特地命我帶了雷音鈸趕來,已經晚了一些。八姑不知尚和陽魔火厲害,不該妄自以身試火,不早將雪魂珠放出抵擋,弄巧成拙。如今除她心頭一片有雪魂珠護持未曾受傷外,其餘全都被魔火所傷,三個時辰以內,全身大半都要化成灰燼。她因拼命支持,元神消耗,適才趁我來到,身與珠合,飛入洞內,仗著寶珠還不至於大損。只是時間緊急,稍遲便不能還原如初。恩師說如要救她,非有凌真人新得的九天元陽尺與聚魄煉形丹不可。凌真人雖非異派,我們晚生後輩不易尋他說話。恩師算出他日後創立門戶,有用峨眉二雲之處,命我傳諭靈雲、輕雲兩位妹子,急速前去求借此寶一用。去時可對真人說明,仙丹只要兩粒,元陽尺暫時不能歸還,還要仗它解救峨眉被困之人。此話必須說得得體,不可忘記。"靈雲、輕雲聞得峨眉又有人被難,大吃一驚,事在緊急,不敢怠慢,連忙駕起劍光,直飛青螺。二人去後,因玉清大師說要俟丹藥取來,才能去喚出八姑與文琪。二雲未回以前,眾人有好些俱是初見,不免彼此問訊閒談。紫玲姊妹見司徒平不在外面,以為也是隨著文琪避往洞底。及見那隻獨角神鷲也不來面前,適才空中也未相遇,好生奇怪,當時也未在意。

不多一會,二雲將九天元陽尺與聚魄煉形丹取回。玉清大師先用法術將石臺移開,叫朱文持著寶鏡引路,到了裡面一看,文琪一人雙手捧著玉匣,守在洞內。文琪忽見彩光射人,見是玉清大師,心中大喜,忙即過來相見。玉清大師接了玉匣,一同出洞。文琪見寒萼面帶驚異之容,知是為了司徒平,當下大家都要看玉清大師如何解救八姑,也未及先說。及至玉清大師問明瞭九天元陽尺用法,囑咐靈雲舉尺對準石臺,如見雪魂珠飛出,便將此尺指著珠下黑影,引八姑真靈入竅。說罷,將玉匣交與輕雲捧住。取了兩粒聚魄煉形丹,走到石臺前面,先將靈丹分置兩手,掌心對準八姑湧泉穴,輕輕貼按上去。閉目凝神,將真氣運入兩掌,由八姑湧泉穴導引靈丹進去。眾人只見玉清大師兩手閃閃發光,一會工夫,撒手下來一看,兩粒靈丹已不知去向。玉清大師忙走過來,從輕雲手中要過玉匣。命餘人各將法寶劍光祭起,將谷口封了個風雨不透。然後招呼靈雲注意,自己盤膝坐在靈雲前面,手捧玉匣低聲默祝,然後口誦真言。片刻之間,金光亮處,從匣內飛出一盞明燈似的光亮,照眼生輝,熒熒流轉。光亮下一團黑影冉冉浮沉,行動非常遲緩,並不往石臺飛去。靈雲更不怠慢,早將九天元陽尺指定金光明燈下的黑影,心中默誦九字靈符。尺頭上便飛起九朵金花,一道紫氣,簇擁著那團黑影,隨著靈雲手指處引向八姑軀殼。看看黑影將與身合,玉清大師倏地化成一道金光飛將過去,將珠收入玉匣。頃刻之間,便見八姑身上直冒熱氣,面色逐漸轉為紅潤,迥不似以前骷髏神氣。玉清大師才命靈雲收了元陽尺,對眾說道:"八姑雖仗靈丹法寶,得慶更生,暫時尚不能復原,須有人在此守護。如今峨眉有事,除了趙、陶、劉、趙諸位道友須往青螺,鐵蓑道人與黃道友須往東海,其餘諸位道友均須即刻回去,由我守護八姑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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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雲等聞得峨眉有事,早已歸心似箭,巴不得即時就走。正要請紫玲將彌塵幡取出動身時,文琪笑道:"諸位師姊師弟只顧回家,也看看我們的人短不短呀!"一句話將眾人提醒,一點人數,只不見了司徒平。靈雲忙問文琪道:"昨日議定,原恐許飛娘與司徒道友為難,曾請八姑用隱身之法將他藏好。現在八姑尚未還陽,你既留守在此,當然看見八姑施為,快指出來同走吧。"文琪正要還言,玉清大師忙趕過來說道:"我忙著解救八姑,還未及對諸位說司徒道友的去向。適才我未到以前,八姑知魔火厲害,恐怕玉石俱焚,將司徒道友藏在崖上雪凹之中,用隱形符咒封鎖,本來極為穩妥。偏偏正邪各派以外,新近出了一個極厲害的人物打此經過,他見下面濃霧瀰漫,知道有人施法,下來一看,隱形法須瞞不了他。這時尚和陽業已到來。此人素來抱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主意,並未上前干預。他見司徒道友資質不差,非常心喜。他知魔火厲害,下面的人決非尚和陽敵手,好意將司徒道友帶往廬山靈羊峰九仙洞。眾位道友回到峨眉,不出一月,司徒道友便會迴轉,這倒無須多慮。惟有秦道友坐下仙禽因為秉性不馴,素來喜事,自從諸位到了魔陣,它便不時盤空迴旋,往來於青螺與玄冰谷的高空上面,總想覷便立功。那人解了八姑隱形之法,要將司徒道友帶走時,它正從青螺飛回,救主心切,立刻排雲下擊。幸得我同家師趕到,知道那人手狠,決非敵手,家師恐仙禽受傷,並且不久還有用它之處,意欲就此將它帶回山去,用靈丹化去它的穿心橫骨,以備日後之用。恰好它被那人祭起烏龍剪,正在危急萬分,被家師暗施法力,將它救下,連烏龍剪一起收去,命我師妹齊霞兒騎了它回山等候去了。大約至多一年,即可物歸原主。那時它的橫骨已化,比現在還要通靈得多。二位道友不致介意吧?"紫玲姊妹聞言,才放了心,少不得稱謝幾句。當下眾人與玉清大師等作別,仍由紫玲用彌塵幡帶了寒萼、靈雲姊弟、輕雲、文琪、朱文等,化成一幢彩雲,直往峨眉飛去。不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50:53

第九十五回 灑雪噴珠 臨流照影 飛芒掣電 古洞藏珍

話說本書前文提到的裘芷仙,自從靈雲等走後,李英瓊、申若蘭二人也跟著要騎了神鵰趕往青螺,只芷仙一人在峨眉留守。芷仙因為凝碧崖雖說洞天福地,洞上還有靈雲等法術封鎖,但是如今正邪各派勢成水火,自己學劍入門不久,本領低微,萬一發生事變,如何得了。再加上姊妹們在一起熱鬧慣的,一旦都要遠去,只剩她一人,影隻形單,又孤寂又害怕,好生不願。知道英瓊雖然年紀最小,因她得天獨厚,生具仙根仙骨,仙緣又好,最得眾姊妹敬愛,平日性情堅定,何況她去志甚堅,更難挽回。自己百不如人,怎好勉強她不走?想起若蘭情性最為溫和,便去朝她委婉訴苦,求她轉勸英瓊,聽大師姊的囑咐,不要前去。滿以為只要若蘭為她所動,英瓊一個人鼓不起勁,便可無形打消。誰知若蘭也和英瓊一樣心理,好事喜功,不好意思當面拒絕,卻去推在英瓊身上。芷仙勸阻無效,自己又不敢學她二人的樣,背了靈雲一同前往。無可奈何,只得由若蘭傳了木石潛蹤藏影之法,又贈了一面雲霧幡,以備萬一防身之用。眼望著英瓊、若蘭歡歡喜喜騎雕飛去,一時顧影蒼茫,不禁傷心起來。後來想了一陣,自己又寬慰自己:"假使不遇妖人,至多不過與夫婿完姻,終老人世,哪裡能到得這種仙山福地,與這些仙姊仙妹盤桓,學習飛劍?又承眾姊妹不棄,並不因自己失身妖人,天資平常,本領低微,意存輕視。少年喜事好勝,人之常情,自己既無有本領跟去立功,哪能強人所難,硬留別人陪伴自己?何況英瓊、若蘭還再三勸勉,彷彿怪過意不去似的,走時又承若蘭殷勤傳了法術,贈了法寶,豈不更為可感?"想到這裡,不再煩悶,鼓起勇氣,在外面先練了一回劍術,又將若蘭所傳法術演習了一回,然後人內打坐練氣,雖然覺得有些孤寂,倒還不怎難受。初意以為英瓊、若蘭必定是隨了靈雲等同回,最早也得過了五月端午以後,算計還得好幾天。她們在山,還可隨便到洞上去滿山閒遊,如今既剩自己一人,責重力微,哪敢大意。除了在凝碧崖前練習劍術外,一步也不敢遠走。連猩猿袁星上去採摘花果都恐生事,都再三囑咐早去早回。

到第二天,芷仙做完了功課,一時無聊,喊了袁星,一同走到凝碧崖那一個壁立飛泉的小峰下面。因這小峰孤峰獨峙,飛湧成瀑,聲如仙樂,連那大無洞對面的小峰,都被眾人商量取了名字,一個叫仙籟頂,一個叫玉響石。眾人無事時,常時喊開金蟬,飛身到仙籟頂上寒泉凹中洗澡。這時正值暑期將近,越顯洞天福地,境界清涼。芷仙平時見眾人飛上飛下,隨意沐浴,好生羨慕。自己因本領不濟,又有許多心事,素常不似眾人活潑,隨意說笑,不便也和眾人一樣將金蟬喊開;總是趁眾人都在前崖練劍玩耍時,俏悄喚了袁星去給她望風,獨自一人跑到大元洞對面玉響石,於僻靜之處脫了衣服,臨流照影,獨浴清波。仙籟頂上一次也未去過。這時剛走到峰下,袁星對芷仙道:"裘姑娘,你在此玩,我趁主人們不在,上去洗回澡去。"那袁星雖是個母猩猿,自從通了人言以後,處處都愛學人的動作,一樣也知羞恥。芷仙無事時,又給它改做了幾件衣服穿上,它越發知道愛好。除主人李英瓊外,對芷仙最為盡心,芷仙也非常愛它。有一次它見眾人俱往仙籟頂洗澡,它也想學樣,被英瓊看見,犯了小孩脾氣,說它一身毛茸茸的,怪它弄髒了水,喊將下來,便要責打,多虧芷仙同眾人笑著講情才罷。

芷仙今日見它又要上去洗澡,便笑它道:"你又忘了上次不是?你主人回來,她打你,我可就不勸了。"袁星道:"我知姑娘人好,不會告訴的。我對姑娘說,洗澡還是小事,哪裡都可以洗。不過我雖是畜類,到過的山水很多,見的奇怪景緻也不少,從沒有見過我們凝碧崖這座小峰和大元洞前澗中那一塊石頭那麼奇怪的。尤其是仙籟頂這座小峰,孤立在懸崖平頂的上面,流泉飛瀑,永遠不斷,卻無一人知道它這泉源從哪裡來的。上次我上去時,看見頂上只是一個三四丈方圓的淺凹,深才三四尺,四面還有二尺許寬的邊沿,好似天生成的一個浴池。那水又甜又清,我拿手腳在池底摸了個遍,一個小洞也沒有,並且還是平底,只中間稍微陷下去一點,又是實實的。那水本從崖旁那塊龍石上流到池中,再由池裡分濺出數十道細瀑布往下流的。我又縱到那塊龍石上一看,更奇怪了。那龍石從下面看去,好似與凝碧崖相連。到了上面一看,不但完全兩不相干,而且石頭的顏色都不一樣。凝碧崖石頭是灰白色同儲色的,龍石卻是上下黑綠綠的,連一些深淺都不分。這還不說。再看那水,也是和下面浴池一樣的淺深,只東角缺了一塊,水從那角流出,變成一股兩三丈粗的飛瀑,落到下面浴池內,再往四外飛濺。我正尋找水源,佛奴便去告我主人,將我喚下來罵了一頓。我先不明白佛奴為什麼要告我,我又不懂它說話。過了兩日,我漸漸懂了佛奴的鳥語,問它那一次何必害我捱打?它先不肯說,我問了多少次,它才說這峰連那大元洞前的玉響石,有許多講究,現在連主人都不能說,將來機緣到來,自會知道。它以前隨白眉老禪師在此住了多年,所以知道得清楚。還說上次我上去,雖然告訴主人,主人並未打我,它還覺不解恨。它奉有白眉老禪師法旨,第一是保護主人,第二便是守護這峰。我再如偷著上去,它也不再告訴主人,定要用它的鳥爪子將我抓死。我自知敵不過它,它的一雙眼睛又尖,以後就沒敢上去。我每晚常見那塊龍石和仙籟頂上寶光衝起,大家都以為是水光和月光相映閃出來的光彩。

據我看來,決不是什麼水月光華,倒有些和莽蒼山那座石洞相仿。你說沒有寶貝,四面石壁自發光明,黑夜就如白晝;你說有寶貝,我主人曾命我兒子兒孫同那許多馬熊,把那石洞找了個遍,也找不出絲毫影子。別人不說,金蟬大仙生具一雙慧眼,竟沒留神到那仙泉的來歷古怪。我本想對主人說,我又氣不過佛奴那樣強橫霸道,事事它都要佔先。總想得一個機會,尋出仙源根抵,看看到底發源之處藏有寶貝沒有。查看真實了以後,再由姑娘去對我主人說,既不傷佛奴的面子,還討主人同各位仙姑的喜歡。難得她們都不在家,意欲跑上去看個明白。在沒有將寶貝尋出以前,就是她們回來,也請姑娘不要提起才好。"

芷仙聽袁星一說,也動了好奇之心,便想一同上去。袁星長於縱躍攀援,自不必說。就連芷仙自經眾人指點用功之後,雖不能馭氣飛行,輕身之法已經有了根抵。何況仙籟頂又只有十幾丈高下,雖然龍石要高得多,有袁星相助,想來上去也非難事。凝碧崖又不會有外人闖入。當下便和袁星將上下衣服卸去,芷仙只穿了一身貼身衣褲,從飛瀑噴泉中穿到仙籟頂峰下,由袁星扶掖著,半爬半縱地到了峰頂一看,果然和袁星所說一點不差。起初還以為仙籟頂的淺池是經龍石上掛下來的那一條瀑布積年衝激而成的淺凹,再一看那四周池邊寬窄勻圓,四面如一,宛如人工制就一般,才覺有些希奇。當下先在池中寬了貼身衣服,跑到挨近飛泉落處,沖洗了一陣。又張口去接了些泉水來吃,果然甘芳滿頰,清涼透體。那袁星卻志不在浴,只管伏身下去,用手足到處摸索。停了一會,站起身來對芷仙道:"這裡尋不出端倪,我們到那發源之處龍石上面去吧。"芷仙這時正披散著頭髮,迎著飛泉,眼望著龍石上那條瀑布如玉龍飛掛,倒瀉銀河。自知力弱,還不敢站在瀑布下面,只相離兩三丈以外,已覺飛珠噴玉,頂沐寒泉了。一面洗浴,一面觀賞四外仙景,耳聽瀑聲轟轟隆隆,與數十道細瀑瀉落在峰下石頭上面發出來的琤縱繁響相應,真如仙樂交奏一般。正在得意忘形,袁星語聲被泉瀑之聲一亂,都不曾聽見。直到袁星過來拉她,連說帶比,才明白了它的意思。仰頭一看,從龍石下面看去,與仙籟頂倒還若斷若連。到了上面,才知兩下里相隔還有七八丈遠。只瀑布發源之處,如龍石一般,平伸出在仙籟頂上。那龍石四面壁削,佈滿苔繡,滑不留足,不似仙籟頂雖然上豐下銳,還有著腳攀援之所。再加上那道三四丈粗的飛瀑從天半倒掛,銀光閃閃,聲如雷吼,令人看了眩目驚心。再要逆著瀑布飛身數十丈上去,不禁有些膽怯,把初上來的勇氣挫了一多半。袁星見芷仙為難,便說道:"要從這裡上去,漫說姑娘,連我也上不去。我不過是陪了姑娘先到這仙籟頂上看一看,龍石上面的情形更奇怪呢。姑娘要上去看時,且在這裡等候,待我下去,繞道從凝碧崖上面縱將過去,再用山藤援接,只要避開這大瀑布,上去就不難了。"芷仙聞言,笑著點頭。袁星便縱下仙籟頂,興沖沖尋了一根長的山藤,跑到凝碧崖頂上,與龍石相距只有七八丈遠。袁星帶著山藤只一縱,便飛渡到了龍石上面。在瀑布左近擇了適當地方,把長藤垂將下來。芷仙連忙縱身一把抓住藤梢,攀援而上。到了上面一看,那發源之處卻是一泓清水,光可鑑人,石形如半爿葫蘆相似,水便從葫蘆柄缺口處往下飛墜。下面是那樣飛泉飆落,聲如雷轟;上面的水卻是停停勻勻的,若非缺口處水流稍疾,幾乎不信這裡是發源之處。再看面積,並沒有仙籟頂大,水卻稍微深了一些,其冷透骨。

那袁星到了上面,一刻也不曾安靜,手腳並用地在水中東找找,西尋尋。芷仙便問它找些什麼。袁星道:"姑娘怎麼一絲也不在意?你看這裡是幾丈粗的瀑布發源之處,水卻這般停勻,池底石頭如碧玉一般,連一個水穴都無有。如果這裡頭沒有藏著寶貝,姑娘將我兩眼挖去。"芷仙笑道:"就有寶貝,這樣大一座石峰,比仙籟頂還要高大,寶貝藏在裡面,怎麼取出來?這兩座峰又是這裡的仙景,漫說無法奈何它,就有法子想,既不敢把它弄毀,以免受大姊她們責罰,教祖怪罪,還不是空想?"袁星道:"話不是這樣說。但凡洞天福地中,所藏仙佛留下的寶貝,看去雖難,真要仙緣湊巧,得來卻極容易。且不用忙,我早晚總要尋出它的根抵來才罷。倘若得到一兩樣寶貝孝敬我主人同姑娘,也不枉我跟隨一場,受主人和姑娘許多恩義。"說罷,又滿水中去摸索,算計天將近夜,仍是一無結果。芷仙浮沉碧波中,工夫大了,漸漸覺得足底有些寒意,便催袁星下去。好在下去比上來容易,只須從龍石上飛越到凝碧崖便可,無須再取路仙籟頂。當下仍由袁星先飛過去,芷仙緊抓山藤盪到對崖。覆命袁星迴到仙籟頂上取了貼身衣服,一同入洞換了乾衣,重新出洞,坐在崖前。袁星又去取了些果子出來,一面吃,一面談說。

正在得趣之際,忽見一朵彩雲從空中飛墜。芷仙從未見過這種彩雲,慌得口誦真言,正要用木石潛蹤之法隱過一旁。彩雲斂處,現出四女一男。男的正是金蟬。四女當中,一個是李英瓊,一個是申若蘭,業已委頓不堪;還有兩個不認得,俱都生得儀態萬方,英姿颯爽。

才定了心神,上前相見。金蟬先喊芷仙道:"若蘭姊姊同英瓊師妹都中了妖法的毒了。這二位是新入門的秦紫玲、秦寒萼師姊。你快和袁星幫助二位師姊,將她兩人扶到洞裡頭去吧。

我還要去尋芝仙要生血呢。"說罷,也沒和芷仙引見,急匆匆自往後崖便走。芷仙高叫道:

"蟬師兄快回來,芝仙不在後崖,適才我見它獨自現形出來,在玉響石上面拜月呢,你到那裡去尋它吧。"金蟬聞言,才回轉身來,往太元洞前跑去。袁星一見主人受傷,早已急得不可開交,眼淚汪汪地隨在紫玲姊妹與芷仙身後,到了太元中洞二人的房內。此時英瓊、若蘭俱都牙關緊閉,面如烏金,兩雙秀目瞪得老大,不發一言。紫玲知道事在緊急,將申、李二人分別扶上石床之後,便問芷仙道:"這位姊姊想必就是靈雲大師姊所說的裘師姊了。李、申兩位受毒已深,非烏風酒不救。她們現在已不能出聲,師姊可知烏風酒藏在何處?"芷仙未及答言,袁星聽得非烏風酒不救一句話,早已跑進內屋,去將烏風酒取出奉上。紫玲接將過來,叫寒萼去站在門外,以防金蟬闖了進來不便。寒萼道:"你怎麼喊我?我還有事做呢。"芷仙便叫袁星到門外去。袁星含淚道:"好姑娘,你去吧,我要看我主人如何呢。"芷仙知它為主心切,只得站了出去。紫玲早知這裡有這麼一個通靈的猩猿,名叫袁星,卻不料它如此忠義,十分感嘆。當下先將申、李二人上下衣服一齊卸去。才一打開烏風酒瓶,立刻滿屋都充滿了奇臭。寒萼道:"這仙酒怎麼這般臭法?"紫玲道:"這原是以毒攻毒。留神濺在手上,最好取個什麼布條來才好。"袁星聞言,忙將身上衣裙撕下一大片來交與紫玲,飛也似地跑到洞外,頃刻尋來了一根樹枝。紫玲剛將布條紮在枝上,袁星便要去把英瓊扶起。紫玲知它心意是想自己先救英瓊,看它含淚著急神氣,甚為嘉許,便對它道:"你快將她放下,我自會先解救你主人的。"說罷,果然先走到英瓊榻前,將樹枝上布條蘸了些烏風酒,給英瓊全身除前後心外俱都抹了個遍。那烏風酒擦在英瓊皮膚上面,先冒了一陣藍煙,知是往外提毒,忙叫寒萼上前施救。寒萼便將寶相夫人的靈丹取出,口運真氣,在英瓊前後心滾轉。一會藍煙散盡,烏金色的皮膚漸漸轉了紅潤。忽聽英瓊大喊一聲:"燒煞我了!"接著一聲響屁過處,尿屎齊下,奇臭無比。這時金蟬早已取來芝仙的生血候在屋外,紫玲見是時候,慌忙跑到室外取來芝仙生血,分了一半與英瓊灌將下去,囑咐袁星在旁看守。然後同寒萼去救若蘭,也是如法炮製。不多一會,英瓊、若蘭先後醒來。芷仙也進來看視,見二人雖然精神疲憊,臉上病容已減,才放寬心。紫玲便對芷仙道:"她二位業已起死回生,再須將養些時,便可復舊如初了。適才見外面瀑布,最好給她二位洗沐一番。這屋子也須汲些清泉洗掃呢。"金蟬在室外聞言,知是又要自己迴避,便朝室內高聲道:"我到崖頂看看去,二位姊姊走時不要忘了叫我。"紫玲還言答應之後,金蟬徑飛身上崖去了。

英瓊醒來,見自己與若蘭俱都身臥汙穢之中,想起不聽大師姊之言,果然吃了虧回來,又羞又氣。一眼看見袁星笑嘻嘻站在自己榻旁,嬌叱道:"你不去打水來洗屋子,在這裡笑些什麼?我吃了虧,你倒高興!"說罷,伸手便要打去。寒萼忙攔道:"你休要錯怪好人。

剛才我們初下來時,它見你那危殆神氣,眼淚汪汪,急得什麼似的;如今見你醒來,才破涕為笑。它那毛臉上眼淚還沒有幹呢。"英瓊聞言,對袁星臉上看了一眼,便不再言語。畢竟若蘭性情溫和,醒來見已回了凝碧崖,便把一切委之劫數。因自己雖然比英瓊修道年深,根基、稟賦、仙緣都沒她厚,不敢大意,只顧閉目靜養,一聽英瓊在責罵袁星,忍不住睜眼笑道:"瓊妹妹就這般性急,什麼都是劫數使然,這有什麼吃虧不吃虧的?秦家二位姊姊嘉客初來,又救了我們的性命,沒有什麼好款待,洞天福地倒給我兩人鬧得一團糟,滿屋子臭烘烘的。也不說請芷仙姊姊陪她二位到別屋去坐,或者陪到外面看看仙山風景,卻犯什麼小孩脾氣呢?"紫玲姊妹早聽說凝碧崖仙景無邊,日後又是自己修道之所,適才下來雖然救人心切,只見一斑,已覺是平生見的仙山之中從未見過。被若蘭一句話提醒,急於見識見識,估量金蟬此時定然避開,便答道:"此地是愚姊妹將來附驥修道之所,倒不必急在一時,只是二位師姊姊必須沐浴一回。我看適才崖下瀑布就好,何不到那裡去呢?"當下又和芷仙分別見禮問訊。

英瓊、若蘭聞言,便要起床,紫玲忙說此時還不可過勞。當下仍由紫玲姊妹分扶李、申二人,芷仙在前引路,同到仙籟頂下。紫玲姊妹聽芷仙說此仙泉甚好,不禁見獵心喜,只留芷仙一人在下邊,各人卸了衣服,扶著李、申二人,喊一聲:"起!"飛身到了上面。洗了一會,紫玲姊妹又往四下觀賞了一陣,果然是洞天福地,仙景非常,讚不絕口。等到洗完下來,業已到了寅卯之交,袁星早將李、申二人衣服取來穿上了。李、申二人本想跟著紫玲同返青螺,及至駕劍光試了試,竟是非常吃力,駕馭不了。又經眾人苦勸,才答應在山中休養。因紫玲姊妹初來,離破青螺還有餘閒,便命袁星去請金蟬下來一同陪著,全山遊了個遍。

紫玲是喜在心裡,寒萼更喜歡得眉開眼笑。又聽眾人說起平常在一起用功之樂,恨不能立刻破了青螺,來此居住,把那舊居紫玲谷早忘記在九霄雲外去了。

大眾談說了一陣,又往洞中走去。英瓊見袁星不在身旁,便問若蘭道:"我說袁星被芷仙姊姊慣壞了不是?你看我回來,它都不在旁邊,也不知跑到哪裡去頑皮去哩!"正說之間,已經入洞,到了英瓊所居室內。英瓊怕臭,首先捂著鼻子,正要讓紫玲等到別屋裡去,忽見袁星捧了一個英瓊初到峨眉時,李寧制下的一箇舊木桶出來。英瓊正要喝問,若蘭往室內探了探頭,忽然撲鼻一股異香。往裡一看,忙轉身對英瓊道:"我說你專門錯怪好人不是?

我說袁星上哪裡去呢,就這麼一會工夫,它見用不著它,已將我們屋子打掃乾淨了。我們進去坐吧。"寒萼也聞見香味襲人,直喊好香。眾人進屋之後,若蘭又拿鼻子聞了聞,笑道:

"這東西真可惡!竟將我從福仙潭桂屋中帶來的那盒千年桂實製成的冷豔香,都給偷出來用了。"大家說說笑笑,重新坐下,紫玲才細看二人所居之所。原來是兩間極大的石室,四壁光潔如玉,裡面石床、石几、石桌、石墩之類,俱如羊脂玉一般細潤。再加上若蘭愛好天然,把洞外奇花異卉移植了不少進來,更顯得幽靜之中,別有一種佳趣。轉覺紫玲谷富麗中帶了俗氣。再加這太元洞內千百間石室,自分門戶,到處都是金庭玉柱,宏大莊嚴,光華照耀,亙古通明,真稱得起洞天仙府,此為第一。流連觀賞,正不捨就去,當不住金蟬惦著青螺,再三催走。紫玲也想起那邊正在用人之際,好在不久便要再來,當下別了英瓊、若蘭、芷仙三人出洞。三人送至凝碧崖前,英瓊又再三叮囑神鵰佛奴,如用它不著,可請靈雲大師姊命它先回。紫玲點頭告辭,叫寒萼、金蟬站在一起,展動彌塵幡,化了一幢彩雲,直往青螺飛去。

紫玲三人剛走不多一會,忽然一道金光閃處,飛下一個道人、四個幼年男女。若蘭知道峰頂有法術封鎖,外人不能擅入,忙作準備時,那道人已遠遠招呼,說道:"貧道劉泉,奉了家師凌真人之命,將秦紫玲道友在途中所救的於建、楊成志、章南姑、虎兒四人送到仙山,請諸位道友暫時收留,候齊靈雲道友回來自有交代。貧道尚奉師命,還有他事,改日再行領教了。"說罷,手中拿著一面符籙一揚,便化成一道金光,沖霄而去。

這時於、楊二童與章氏姊弟早跑到若蘭、英瓊等面前跪下,請求收錄。李、申二人連忙喚起,略問了問他四人經過,便命袁星帶入太元洞,去安置他四人的住所,再行出來談話。

於、楊二童還不怎樣,南姑姊弟見袁星生得那般猙獰高大,不免有些膽怯。芷仙看出他二人臉上的神氣,便拉著南姑的手說道:"它叫袁星,乃是那位李姊姊用的仙猿,雖然它形態生得怕人,卻是面惡心善。你們初來害怕,還是我領了你們去吧。"說罷,便要袁星在前領路,自己帶了四人隨後跟著。芷仙因聽南姑說過經過,不由起了身世相同之感;又加南姑聰明伶俐,談吐清朗,雖是初來,竟挨在芷仙時下一同行走,如依人小鳥一般,非常親熱,愈發加了些憐愛。便把她一人先安置在自己一起,等靈雲回來再作商議。將於建、楊成志與章虎兒也安置在金蟬房內。並對四人說道:"峨眉高寒,這裡雖然四時皆春,上面卻奇冷難耐。

現在夏季還不要緊,你四人俱沒有多的衣被之物,等大師姊回來,再給你們想法吧。"說罷,依舊領了四人,出洞來見李、申二人。英瓊笑道:"我兩人中毒太深,雖然被秦師姊救醒過來,身上還不大舒服,所以沒陪他們進洞去看住所。裘師姊你將他四人安置在哪裡哩?"

芷仙笑道:"我看南姑這一點年紀怪可憐的,她又不能和她兄弟同住一屋,別的屋我恐她害怕,我先將她安置在我屋內。她兄弟和於、楊二位與小師兄同居,等大師姊回來再說吧。"

李、申二人點了點頭。大家又在崖前坐談了一會,李、申二人各自回洞靜養用功。芷仙無事,便領了於、楊二童與南姑姊弟,帶了袁星滿崖遊玩,又把以前經過說與他四人聽了。四人見自己能在這般洞天福地居住,喜歡得個個眉開眼笑。

芷仙平日和眾人在一起,本領最為有限,遇事都羞於出面,總是隨在眾人身後。這時見於、楊等四人均系初次入門,又見李、申二人因為病後養息,不暇顧及招待,便以識途老馬自居,領了這四個人一路走一路說,越來越高興,不知不覺又從凝碧崖繞到太元洞西面。那裡是一片山崖,滿壁盡是些奇花異卉,碧嶂排天,並無上去的道路。芷仙正要招呼眾人轉身回去,忽見袁星攀蘿附葛,手足並用,捷如飛鳥一般,已上去有十多丈高下。南姑等四人幾曾見過這種奇景,不由拍手歡呼起來。芷仙剛喊得一聲:"袁星下來!"忽聽袁星大叫道:

"裘姑娘快來,在這裡了!"說罷,直往下面招手。芷仙初學了輕身功夫,一時見獵心喜,估量十幾丈高,上去還不甚難。便舍了四人,將腳一墊,直往崖上縱去,屏氣凝神,施展壁虎遊行的輕身功夫,毫不費事地到了袁星面前。一看,原來袁星站立之所,是一塊光滑滑瑩潔如玉的石板,有七八尺見方。這崖數十丈以上,終年有白雲遮蔽,看不見頂,並且看上去是越往上面越難走。四周雖然盡是些香草奇花,除了這塊可以坐臥的白石,一切都與下面所見一樣。便問袁星:"喊些什麼?"袁星道:"姑娘,你看這是什麼?"芷仙順著袁星手指處定睛一看,那塊白石前面,薜蘿香草密佈中,隱隱現出一個洞穴,洞門上還有字跡。這時袁星已用手腳將蘿草之類扒開,芷仙往前一看,那座洞門就在這半山崖上,因為終年被藤蔓香草封蔽,所以平時不曾見到。袁星上來時一腳踏虛,才行發現。當下再一看洞門上字跡,竟是"飛雷秘徑"四個篆字,硃色如新。洞門只有一人多高,三四尺寬廣。洞內深處,隱隱看出一些光,裡面轟轟作響。

芷仙知道這裡是洞天福地,洞中決不會藏什麼猛獸怪異之類,再加袁星已首先進去,便隨在它身後往前行走了數十步。洞內寒氣襲人,濤聲震耳,到處都是光滑滑的白玉一般的石壁,什麼都沒有。及至走到盡頭,忽然不見了袁星。正在奇怪,猛聽袁星在下面高叫道:"姑娘快下來,我在這裡呢!"芷仙低頭一看,原來洞壁西邊角上,還有一個三尺多寬的深溝,溝下面有兩三層三尺高下的臺階。下面銀濤滾滾,聲如雷鳴,也不知從什麼地方發來的泉水。便跟著下去一看,石階盡處,又現出一條石樑,折向西南,有一眼五六尺高的小洞。才將身鑽了過去,便覺一股寒氣撲面侵來。抬頭一看,玉龍似的一條大瀑布,從對面石壁縫中倒掛下去,也看不清下面潭水有多深。只見下面瀑布落處,白濤山起,浪花飛舞,幻起一片銀光,再映著山谷迴音,如同萬馬奔騰,龍吟虎嘯,聲勢非常駭人。再看自己存身之處,僅只是不到尺許寬的一根石樑,下臨絕壑,背倚危節,稍一失足,便不堪設想。正有些驚心駭目,袁星又在前面呼喚。芷仙好奇心盛,仗著近來膽力、輕功都有了根抵,不怕失足,屏氣凝神,跟著過去,誰知前面越走越亮。把這十餘丈長的一條獨石樑走完,折向南面,忽然面前現出一片石坪,迎面兩間石屋。信步走了過去,裡面竟和太元洞中諸石室一樣,石床丹灶,色色俱全。猛見石壁上有光亮閃動,袁星忙喚芷仙道:"姑娘留神,石壁裡面定然藏有寶貝哩!我是畜類,未得祖師傳授,不敢去拿,姑娘何不跪下禱告禱告?"芷仙聞言,一時福至心靈,果然將身跪下默祝道:"弟子裘芷仙誤被妖人攝去,多蒙教祖妙一真人接引,收歸門下。只是仙緣淺薄,資質平凡,將來難成正果。適才聽袁星說石中藏有寶物,弟子肉眼難識,想系以前本洞仙師所留。如蒙仙師憐念弟子一番向道苦心,使寶物現出,賜與弟子,弟子從此當努力向道,盡心為善,以答仙恩。"說罷,站起身,剛要過去,哧哧幾聲過去,石壁忽然中分,石穴中現出兩長一短三柄寶劍插在那裡。芷仙大喜,忙跑過去一看,劍下面還壓著一張丹書柬帖,上面寫著:"短劍霜蛟,長劍玉虎。贈與有緣,神物千古。大漢光武三年四月庚辰,袁公歸仙,以天府神符封此三劍,留贈有緣。去今三十二甲子同年月日,石開劍出,得者一人一獸。寶爾神珍,以躋正果;恃此為惡,定幹天戮!"這數十個大字似篆非篆,筆勢剛健婀娜,如走龍蛇。

芷仙雖曾讀過多年書,幾經辨認,還細繹上下文氣,才行認出,不由喜歡得心花怒放。

雖不知袁公來歷,估量定是漢時一位得道仙人。重又跪在地下,虔誠默祝,叩謝一番。起來再一細算日期,今日正是柬帖上所說石開劍出的那一天。既說是"得者一人一獸",那有緣者必是指著自己和袁星了。不過人獸雖各一份,劍卻有三口,柬帖上又未指明哪個該得長的,哪個該得短的。長劍短劍雖然同是寶物,內中哪一口比較好些也不曉得。捧著這三口劍,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要哪一口好。猛一回頭,看見袁星站在身旁,瞪著一雙大紅眼,望著自己手上這三口寶劍,大有垂涎之意。暗想:"為人不可自私。今天如非袁星發現這洞,招呼自己跟了進來,哪裡能遇見這種千載一時的機會?況且柬帖上明明寫出它也有一份。

我只顧歡喜,還沒有看看這三口劍的內容,何不拔將出來看個明白,再行分配?"當下先將兩口長劍交與袁星捧著,也沒對它說明來歷。先將短劍託在手中仔細一看,這箭長有二尺九寸,劍匣非金非玉,綠沉沉直冒寶光,劍柄上有"霜蛟"兩個字的朱書篆文。將手把著劍柄只輕輕一抽,一道寒光過去,劍已出匣,銀光四射,冷氣瘮人毛髮。便走出石室,在外面石坪上,按照靈雲所傳劍法略一展動。一出手,劍上面便發出兩三丈長的白光,斗大的崖石稍微掃著一下,便如腐泥一般墜落。芷仙因為地勢甚狹,恐怕損壞了洞中仙景,連忙將劍還匣。再將長劍從袁星手中拿了一口過來。這劍通體長有七尺,劍柄上刻著半個老虎。再和袁星手上的一口一比,劍柄上也刻有半個老虎,果然是一雙成對的長劍。芷仙見這劍太長,便命袁星抓著劍匣,自己手拿劍柄輕輕一抽,一道青光隨手而出。拿到手中,先並不覺甚重。及至略一舞弄,覺著吃力,那劍又太長,佩帶不便,知道自己無福享受。又聽靈雲等平日說,各派飛劍以金光為上,白光次之,青光又次之,黃光還要次些。再把袁星手上那一口拔出一看,發出來的光華竟是黃的,越發覺得兩長不如一短。

正要開口和袁星說知就裡,袁星已忍耐不住,說道:"恭喜姑娘!平空得了三口好寶劍。我只奇怪這三口劍都好似在哪裡見過似的。"芷仙聞言,猛想起留劍的仙人名叫袁公,它又叫袁星,本是猩猿一類。昔日越女曾與袁公比劍,靈雲師姊還說過越女劍法同袁公劍法不同之點。袁星又說此劍它曾經見過,莫非袁公便是它的祖先?難得它生得又高又大,此劍想必比我用來要順手得多,自己仍取那口短的為是。不過雖說仙緣湊巧,又有仙留柬帖,說石開得劍者便是有緣之人,但是自己依人宇下,還未正式得過師傳,凡事當由大師姊作主,豈可自己隨意處分?這層務須對袁星言明,劍雖是它的,只可暫時由它佩帶,正式歸它,還得等靈雲師姊回來,稟明瞭經過,由她作主,想必也不會不允,袁星與自己的地位也站得住些。當下對袁星道:"活該你這猴兒有造化,這兩口長劍是你的呢!"便把柬帖上袁公遺書同自己等靈雲回來作主的意思一一說了。

袁星聞言,喜得直跳道:"這一來,我也快學做人了。姑娘你知道留劍的袁公是誰嗎?

我聽我祖宗說過,他老人家還是我們的老祖宗呢。自從商周時煉成了劍仙,只因在列國時候同越女比劍吃了虧,便躲到深山之中隱居修道,不履人世。聽姑娘所說柬帖上言語,定是在那個漢朝時候才成的仙。我的一雙眼睛最能看得出寶貝藏的地方。適才見姑娘一下得了三口寶劍,雖然喜歡,卻沒料到我還有份。只要齊大仙姑一回來,就成了我的,從此再也不怕佛奴看不起我了。我看這洞既是袁公當年修道的地方,也許還藏有別的寶物。姑娘左右沒事,何不把它走完,看看還能得到什麼仙緣不會?"芷仙被它說動了心,也存了希冀之想,便笑著點了點頭,將那口短劍佩在身旁,吩咐袁星仍在前面先走。袁星夾著兩口長劍,高高興興地覓路,再往前走。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51:23

第九十六回 力闢仙源 欣逢舊雨 眷言倫好 情切友聲

且說芷仙和袁星從石坪過去,又見迎面現出一所石室,兩扇石門半開半掩。芷仙跟著袁星側身而入,見裡面像是一條石甬道,不透天光,甚是黑暗。芷仙便將霜蛟劍拔出試了試,劍才出手,好似一道電閃一樣,黑暗之中,比適才外面所見還要顯得光亮。心中大喜,藉著劍上光芒,覓路又往前走,越走路越顯得狹窄。走到後來,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忽然走到盡頭,迎面好似被山石堵死,到處一找,並無出路。不禁大為失望,便埋怨袁星道:"都是你這猴子得了這樣好的寶劍還貪心不足,白走了多少冤枉路,害得外面幾個人在那裡死等。

還不快些往回走呢!"說罷,正要停步回身,忽見有一絲青光從對面石頭縫裡一閃。芷仙知自己劍光是白的,先懷疑是袁星也將劍拔出。及見袁星夾著雙劍站在那裡,口中直喊奇怪,不住朝那盡頭山石上看視,才覺出有些奇怪。此時那一絲青光已從石縫中連閃了好幾下,芷仙也學袁星往那發光之處看時,並看不出所以然來,那一絲青光也不再現了。正想問袁星可知什麼緣故,袁星已經輕聲說道:"姑娘,據我看,這洞我們並未走完,這盡頭處的山石和洞中石頭並不一樣,定是被人將去路用山石堵死。適才見那一絲青光來得奇怪,我們何不將這山石打開看個明白?說不定裡面還藏著寶物呢!"芷仙聞言,貪心又起,便道:"雖然這盡頭處山石是此洞出路,但是這是一塊整石頭,又看不出它有多深多大,我們兩個又不會法術,豈能容易打通,還不是空想麼?"袁星道:"我還有點蠻力,只要這石頭沒有被人用法術封鎖,我就能弄開它。好在打不通我們再回去,也還不晚。"

說罷,將手中長劍交與芷仙,用兩隻長臂按在石頭上面,奮起神力,狂嘯一聲,朝前推去,連推幾下,並無動靜。芷仙仍將長劍交它道:"我說白費牛力不是?這大山石如何能推得動?我們還是回去吧。"袁星道:"姑娘別忙,我末後一次用力,好似覺得這山石稍微動了動,定然沒有法術封鎖。據我猜測,這石至多有二三丈方圓,推它不動,想是被這洞口夾住。等我想個法子弄開它。"芷仙總覺有些徒勞,不住叫袁星接劍回去。袁星猛見芷仙手中劍光直閃,忽然心中一動,跳起身來,喜叫道:"有了!我們有這麼好的開山利器,怎麼不會用哩!"說罷,接過長劍一抽,一青一黃兩道劍光同時出匣。手一抬,直向山石上刺去,只聽嚓嚓幾聲,劍到石開,磨盤大的石塊紛紛往下墜落。喜得袁星越發起勁,運動一雙長劍,上下左右亂刺起來。不消一會,早將山石穿通了一個三四尺方圓、丈許深的孔洞。芷仙見它時而用劍連斫帶刺,時而又騰出手來去搬那石頭,有時海碗大的石頭迸落到它身上,也不在意,仍是興高采烈,猛力進行,只激得大小碎石滿洞飛迸。自己恐被碎石打著,也不敢上前相助。似這樣又過了頓飯時間,猛聽墜石紛飛中袁星歡呼起來。近前一看,它已將這兩三丈深的石壁洞穿,洞外面天光直射進來,便聽到洞外濤聲震耳。袁星接連又是幾劍,竟開闢出一個可以過人的小洞了。

芷仙自是喜歡,便隨著袁星從這新闢的石穴中走了出去。到了外面一看,哪裡有什麼寶物,自己存身之處卻是一片伸出的平崖,有數畝方圓地方。一面是孤峰插雲,白雲如帶,橫亙峰腰,將峰斷成兩載。雖在夏日,峰頂上面積雪猶未消融,映著餘霞,幻成異彩。白雲以下,卻又是碧樹紅花,滿山如繡。一面是廣崖聳立,寬有數十百丈。高山上面的積雪受了陽光照射,融化成洪濤駭浪,夾著剩雪殘冰,激盪起伏,如萬馬奔騰,洶湧而下。中間遇著崖石凸凹之處,不時激起丈許高的白花,隨起隨落。直到崖腳盡處,才幻作一片銀光,籠罩著一團水霧,直往百丈深淵瀉落下去,澎湃呼號,聲如雷轟,滔滔不絕。再往對面一看,正對著這面洞門,也是一片平崖,與這邊一般無二。平崖當中,現出一座洞府,洞門石壁,有丈許大的朱書"飛雷"二字。原來自己已經到了洞外,對面飛雷洞彷彿聽靈雲等說過似的。

正算計過崖與否,忽聽碧霄中一聲鶴唳。抬頭一看,一隻仙鶴在斜日陽光下閃動著兩片銀羽盤空摩雲而來,眨眼工夫,落到對崖上。這才看出仙鶴背上還爬著一個白衣道童,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身子半騎半躺在仙鶴背上,一隻手攀定仙鶴背頸,一隻手抓緊仙鶴的左翼,仙鶴降地,兀自還不下來。那仙鶴忽地朝著對面洞里長鳴了兩聲,不多一會,便從洞裡又跑出一個青衣道童,年紀和先前道童不差上下,口中直說:"師兄,你怎麼受傷了?"一面忙著將那道童從仙鶴背上扶了下來,正要往洞裡走去。芷仙猛聽背後一聲嬌喊道:"燕哥哥慢走一步,我來了。"言還未了,早從芷仙身後飛起一團黑影,縱向對崖,把芷仙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見是英瓊,便猜若蘭也來了,再回身一看,果然若蘭也站在身後。

原來芷仙同了袁星入洞之後,好半天不見出來,南姑等四人在崖前等得心焦,依了於、楊二人,便要跟蹤尋了去。南姑道:"漫說這樣又高又陡的山崖不好走,就是能走,裘仙姑並沒有叫我們跟去,豈不叫她見怪?莫如還在這裡等著吧。"四人正在議論不定之際。英瓊與若蘭本是中毒以後,精神疲倦,才回洞去打坐養息。及至按著峨眉真傳用了一回內功以後,二人彼此互問真氣運行如何。若蘭首先說氣不歸元,非常吃力。英瓊雖然稍好一些,也說沒有往日自然。若蘭便對英瓊道:"這次若沒秦家姊妹相救,我兩人還不知要吃多大的虧呢!"英瓊忿怒道:"這些妖僧妖道真是可惡!我平生還沒吃過這種虧呢。只要有那一天,若不把這些異派妖人斬盡殺絕,我便不是人!"若蘭笑道:"不羞,一來就說生平如何,你總共今年才多大歲數?打量都像你似的,小小年紀,一出世便遇見許多仙緣,自然湊合?你以為修成仙人容易嗎?修內功,積外功,吃盡辛苦不必說,哪一個不經過許多災難?像我們吃了一點虧苦,不但有多少人解救,還有人替我們報仇出氣,總算便宜而又便宜的了。那些不但吃了別人的虧,並且因而送命的,還不知有多少呢。"英瓊笑道:"算了吧,這種丟臉又吃虧的便宜,你下次多撿幾回吧,我是不想再撿的了。"若蘭道:"你倒會打如意算盤,劫數到來,由得你嗎?況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我二人遭此一難,焉知不是我二人心狂氣盛,自恃本領,不聽大師姊囑咐,教祖想玉我們於成,特意警戒警戒我們,想教我們異日不奉師命,不準輕舉妄動嗎?這都不說。我兩人身體還未復原,用不得功,真急死人。適才因為急於進來用功,也沒顧得招呼遠客。看神氣,那來的四人不一定將來便和我們一樣,但是我們到底是主人,不該怠慢人家,免得叫人家以為我們逞能,看不起人才是。"英瓊道:"我也並不是看不起他們,也不是怕羞,向來我不大愛理生男人,從小就是如此。我同他們不熟,又加人沒有復原,不知不覺就變成不和人家投緣了。好在芷仙姊姊也是主人,有她代我們款待,不是一樣麼?"若蘭說道:"說起芷仙姊姊,真是可憐。人極向上,偏她本領又低,根行又比別人稍淺,直到如今,除我送她一面護身的小幡外,連劍都沒有一口。最難得她又自己事事都甘居退讓,從不上前,只把大師姊教她一點初入門的本領拼命練習。有時教得難點,她練不上來,便去揹人哭泣,越發苦練。對於眾同門,更是無論哪一位,她都一樣誠心結交,從沒絲毫大意。你別看她資質不如我們,孔夫子說得好:'參也以魯得之。'我看她將來成就還不一定在你我之下呢。就拿這次到青螺去說吧,大家都想立外功,人前顯耀,獨獨把她一人丟在山中看家,當然是又害怕,又不願意,可憐她連你都不敢當面說,還託我講情。我已幾乎被她感動,想不去了。偏你這位小姊姑娘執意不肯,一定要去,白受了許多罪回來,才真冤哩。"英瓊聞言,秀眉一聳,推了若蘭一下,笑說道:"我頂恨你專一愛做好人。照你一說,彷彿我好欺負老實人似的。去青螺不是你頭一個願意的嗎?芷仙姊姊跟你商量,你不願做惡人,卻推到我的頭上。我又不會作假,只好和她實話實說。這會又是我不對了。還有這位芷仙姊姊,同門姊妹在一起,大家又情投意合,比骨肉還要親切,有什麼話不可說,用得著什麼客套?心裡頭有什麼事就說出來,能辦就辦,不能辦放過一旁,也不會有人怪你。老那麼謙恭,雖不作假,倒顯得不親熱了,這是何苦!"

二人正在談笑辯難之際,忽見芝仙從外面捧著兩片其紅如火的草葉進來。自從芝仙被移植之後,英瓊、若蘭、金蟬三人無事時,都愛抱著它玩。靈雲因這樣要妨害它的道行,時常勸阻,三人仍是不聽。芝仙也最愛三人抱它。這時它高高興興跑了進來,若蘭先和它道謝舍血相救之德,英瓊已搶著將它抱在膝上。還未及張口逗弄,芝仙已將一片朱草直往英瓊口中便塞,嘴裡咿咿呀呀說個不住。英瓊見那朱草通體透明,其紅如火,一葉二歧,尖上結著珊瑚似的一粒紅豆,清香透鼻,知道是一片仙草。見它往自己口裡亂塞,便問道:"這是一片仙草,你想給我吃是不是?"芝仙呀呀兩聲,點了點頭。英瓊先將那葉上紅豆吃進嘴裡,覺得又甜又香,索性連葉子也吃下去,竟是甘芳滿頰,甜香襲人,頓時神清氣爽。正在咀嚼餘味,芝仙已掙脫了英瓊的手,跑回若蘭身旁,將那一片也遞給若蘭。若蘭見英瓊吃了朱草之後,滿口通紅,正要笑她,忽見芝仙來教自己也吃,便笑道:"你還是請她吃吧。這草吃下去,把嘴鬧成個猴兒屁股,不擦胭脂自來紅,才羞死人呢。"英瓊笑道:"你休要辜負芝仙好意。這不知是什麼仙草,我吃了下去,覺得神清氣爽,身子復原了一大半哩。"若蘭也聞得朱草香味,再聽英瓊一說,不由也學了英瓊的樣,將朱草吃了下去,果然芳騰齒頰。英瓊見她讚美,正要取笑,那芝仙倏地掙脫了手,跳下地去,往門外便跑。英瓊直喊回來,那芝仙回頭朝二人將小手招了招,仍往外頭跑去。若蘭道:"芝仙朝我們招手,想必是領我們去採那仙草呢。"英瓊聞言,一面點頭,便同了若蘭,跟在芝仙后面追去。那芝仙跑得甚快,放開其白如雪的兩條嫩腿,出了大元洞,便往西面崖旁飛也似跑去。

南姑姊弟與於、楊二人正在崖前等得心焦,忽見遠遠跑來一個精赤條條尺許高的小人,其疾如飛,後面追的又是英瓊、若蘭,楊成誌喜事,便迎著小人攔了上去。偏偏那裡是一條窄徑,那小人跑得正疾,猛不防前面有人兜攔,口裡呀呀直叫,一時收不住勢,又無處避讓,眼看要被楊成志擒獲。英瓊、若蘭二人本是和芝仙追趕著玩,一眼看見有人攔住芝仙去路,眼看就要將它捉住,頭一個英瓊就不願意,嬌叱道:"快些閃開!不許攔它!"接著腳一點,飛身縱將過去。說時遲,那時快,芝仙早一縱丈許高下,從楊成志頭上縱過,往崖上一跳,晃眼之間不見蹤跡。同時英瓊也飛到楊成志跟前,埋怨道:"你這人怎麼這般不知輕重?這就是我們的芝仙,大師姊費了多少事,當初說了多少好話,才從九華將它移植到此,救過好些同門的命,又是我們的恩人。你初來到此,什麼都不知道,也該問一聲。實對你說,連大師姊和全體同門都極愛它,雖然常和它跑著玩,誰也不敢動它一根寒毛,你倒冒冒失失地攔他。它最怕生人,你要嚇著了它,小師兄回來,看他饒你哩!"若蘭也從後面趕到,看得清楚。見英瓊粉臉通紅,指著楊成志沒頭沒臉地亂說。楊成志被她說得頰紅臉漲,一句也不敢作聲。覺得怪僵的,便勸解道:"這也是他遠來初到不知就裡,好在芝仙現在也不怕人嚇了,算了吧,不要說了。我們找芷仙姊姊去吧。"英瓊道:"真怪,芷仙姊姊不是帶這四位遠客出來遊玩嗎?她跑到哪裡去了呢?差點沒闖出禍來。"

這時南姑姊弟同於建也走了過來,因為同來的人出了亂子,都嚇得不敢言語。這時見問,虎兒到底年紀還輕,便指著西崖上說道:"適才那個大猴仙跑到崖上,把裘仙姑也叫了去,他們鑽到山裡面去有半天了。"若蘭道:"這事休怨這幾位遠客,都是芷仙姊姊同袁星把他們丟在這裡不管,也不知到崖上去有什麼好玩。這崖我們都去過,崖頂也沒什麼出奇之處,他們到哪裡去了呢?"南姑才接口道:"裘仙姑同袁星並未到頂上去。先是袁星上了崖半腰,後來喊裘仙姑去看,裘仙姑才上去。袁星便將上面藤草一分,想必是現出什麼洞穴,她二位進去就沒出來。"英瓊、若蘭聞言,都動了好奇之心。英瓊便對四人道:"你們都守在這裡,先不要走動。再見那芝仙出來,千萬不可再去嚇它。我們去找她兩個出來。"四人自是一一點頭遵命。英瓊、若蘭又問明瞭芷仙、袁星去處,雙雙將腳一點,便到了上面。洞口藤草已被袁星分開,那洞顯得明明白白,二人便相隨入內。過了瀑布、石樑,到那石室中一看,空空洞洞,什麼也沒有。出室尋路,上下曲折,又走了不少路。二人藉著劍光,一路在洞中飛行,一路觀察,頃刻間便走完那通飛雷洞的甬道。忽聽潮音盈耳,聲如雷轟。出洞一看,見了四外奇景,不禁驚異。同時見芷仙、袁星向著對崖眺望。順眼一看,正遇那道童從洞內跑出來,扶那鶴背上的同伴。英瓊見是熟人,不由心中大喜,忙不擇地一面喊著,早飛身過去,和那道童相見。

那道童也認得英瓊,連笑帶說道:"李世姊怎得到此?師伯呢?我師父不在家,師兄前些日與一個小女賊交手,是我幫他將女賊打走。今天師兄一人出洞閒遊,好久沒回來。適才聽得鶴師兄叫喚,他已受了傷回來。幸而師父還有丹藥,我們扶他進洞再說吧。"英瓊聞言,便喊若蘭、芷仙、袁星都過崖來,先引見那道童道:"這是我從前和你們說過的周師伯的門人趙燕兒世兄,不知怎地會做了仙人的徒弟。我們有好多話要說,我同若蘭姊姊得晚些回去,芷仙姊姊同袁星先回家去吧。都是你們要走開,新來的四個淘氣鬼差點把我們芝仙嚇壞了呢。"說罷,便請芷仙和袁星快回。這時若蘭已略聽芷仙說起她得劍大概。英瓊忽然看見芷仙、袁星各捧寶劍,因為急欲要和燕兒述說別後之事,顧不得細問,只略略介紹了姓名,便催芷仙、袁星迴去。芷仙因聽英瓊說,因自己走開,新來四人生了事,早著了慌,忙不迭地同了袁星迴洞去了。

芷仙走後,趙燕兒便扶著先前道童,請英瓊、若蘭進洞。英瓊、若蘭一看這座飛雷洞,又和別處洞府不同。洞門像是人工制就的兩扇石門,入門便踏著數十層石級往下走。到了洞底,便見迎面八根鍾乳凝成的石柱直撐洞頂,分兩行對面排列,如同水晶柱一般通體透明。

尤其難得的是,八根水晶柱都是大小勻圓,粗細如一,位置齊整。當中一座丹爐。迎著丹爐,放著五個蒲墊,估量是燕兒師徒用功之所。穿過水晶柱走幾步,又是大小粗細不等的百千根鍾乳,自頂下垂數十丈,凝成一座水晶屏,恰好將前後隔斷,只兩旁留出大小如一,寬約三尺,高約八尺的門戶。再由門中進去,便見無數根鍾乳結成的水晶牆隔成大小十數間屋子。從洞頂到下面,高有三十餘丈。也不知哪裡來的光亮,射在晶牆、晶屏、晶柱上面,照得合洞光明,到處都是冰花幻彩,照眼生纈。再加上洞中石床、石几之類似晶似玉,瑩滑朗潤,越顯得氣象莊嚴,寶光四射,明潔無塵,氣象萬千。燕兒將那道童扶到儘裡面石室中石床上面臥倒,便請英瓊、若蘭隨意稍坐,急匆匆去尋丹藥去了。英瓊、若蘭見那道童身上並無血跡,只是牙關緊閉,面如金紙,瞪著雙眼,不住流動,好似要說什麼話說不出口似的。一會工夫,燕兒取來丹藥和一片蓮葉相似的草,若蘭認得那藥草正是福仙潭的烏風草,忍不住問道:"趙世兄拿的這烏風草,乃先師紅花姥姥福仙潭之物。當初齊靈雲師姊取到此草,同我行至中途,正要往衡山覆命,遇見一位騎鶴的前輩師叔將此草要去,齊師姊曾說那位真人便是峨眉門中的髯仙李師叔。今見此草,莫非這裡便是李師叔的洞府麼?"燕兒一面忙著救那道童,一面口中答道:"家師正是髯仙李真人。當初將此草送到衡山,交與白師伯轉交金姥姥,救了頑石大師。白師伯說,此草乃並世難尋的靈藥,如今各派劫數到臨,異教中妖術邪法甚多,異日大有用它之處。可惜除福仙潭外,沒有地火之處俱都不能栽植。再三算計,只有東海天風窟和九華掌教真人的別府,同這飛雷洞三處可以移植。便將那數十株烏風草分了一半與東海三仙送去,將餘下的一半親自送往九華移植,又從中分了二株與家師,吩咐好好護持。家師自得此靈藥,曾救過不少的人,所以我知道用法。"

說時那道童經燕兒給他服了髯仙李元化煉就的仙丹,又用烏風草在渾身拂試,面色業已逐漸好轉。燕兒知道無有妨礙,便說道:"我雖不知我師兄被什麼妖法所傷,他既能騎鶴歸來,必然受毒還淺。家師在洞時常常囑咐,說此草以毒攻毒,非常厲害,不到萬分危急,不可妄服,所以不敢造次。此草既是這位仙師姊仙山所產,想必知道功效,請看我師兄有無妨礙呢?"若蘭道:"我看令師兄服了仙丹,臉色雖然漸好,還不見醒,恐怕不是中毒,也許被什麼妖法所迷吧?當初先師對於各派妖法均極精通,妹子也學得一二。看他神氣,好似中了敵人的香霧迷魂砂似的。我也拿不準是不是,待我來試試看。好在若是救不轉,還有別的法子可想。只是趙世兄休得見笑。"英瓊道:"你幾時也學會這些羅唣?趙世兄又不是外人,適才既認出這位師兄被妖法所傷,就該當時下手才對,偏要捱到這時,白叫人等著心急,一肚皮的話沒法先說。"若蘭道:"我沒見你這急性子。各異派中妖法千頭萬緒,我的學歷又淺,將才我也沒看出來。後來見烏風草在他身上連拂,聞見一股子邪香,才猜是香霧迷魂砂。對不對,還要救醒轉來才知道呢。你就愛埋怨人,真討厭!"英瓊還要再說時,若蘭已將頭髮披散,從身上取出一個羊脂白玉瓶兒,說一聲:"趙世兄休得見笑。"將瓶口對準道童,口中唸唸有詞,一陣奇香過處,那道童臉上倏地飄起幾絲粉霧。燕兒見那香黛人慾醉,正在驚異,若蘭手中瓶口早閃出一兩絲五色火花,射向道童臉上。剛把那幾絲粉霧吸進玉瓶之內,便聽那道童口中喊得一聲:"好香!"立刻醒了轉來,一眼看見旁邊站定兩個絕色少女,大喝一聲:"賤婢竟敢到此!"便要上前動手。言還未了,燕兒知道誤會,忙喊:"師兄休要莽撞!這兩位是我世姊,來救你的。"說罷,忙與二人介紹見禮,匆匆又各說了一些來歷。那道童名叫石奇,乃是人家一個棄兒,從小就被髯仙救到山中收為弟子,本領資稟都不在燕兒以下。一聽英瓊、若蘭是妙一夫人門下,本是同門,又加二人英姿颯爽,秀骨如仙,想起適才冒昧,好生過意不去。

大家坐定之後,英瓊忙與燕兒細談經過,才知李寧出家,英瓊遇見許多仙緣,眾同門凝碧崖練劍;以及燕兒隨周淳到成都路上,因叫門投宿不應,周淳縱身入內,遇見七星手施林;燕兒一人在門外等候,險些葬身蛇口,多蒙髯仙救度上山,收歸門下學習劍術;後來髯仙等破了慈雲寺,從成都回來,才知周淳已被嵩山二老中的追雲叟收歸門下等情節。彼此聽了,都十分感嘆欣幸。英瓊久聞髯仙之名,便問燕兒:"師叔哪裡去了?"燕兒道:"師父是往九華去的,曾說過了年才回來。如今離過年還早。"

言還未了,忽聽一聲鶴唳。燕兒猛然想起,向石奇道:"我只顧和李世姊說別後之事,還忘了問師兄,師父未回,你被女賊所害,鶴師弟怎得將你救了回來?"石奇道:"說也慚愧。我自那日在洞前見那女賊來偷飛雷澗瀑布中的逆魚,因為是個女子,只要她有本領從千百丈洪濤中將魚取去,先並沒有和她計較。因她不時拿眼看我,我被她看得臉紅,便躲進洞來。第二天,那女賊又帶來了一個小的,還是明目張膽地偷魚,我也沒管她。誰知那小女孩竟趁著大女賊飛落水中取魚之際,忽然偷偷縱過崖來向我說:'這位哥哥在這峨眉山後居住,你看見過一隻大的黑金眼雕麼?"說時滿臉驚慌愁苦,好似怕那女賊聽見似的。我還未及和她說話,那大女賊已偷了十幾條金眼細鱗的逆魚上來,看那小女孩和我說話,便罵著縱了過來。忽然又對我打量了兩眼,笑了笑,也不再罵那個小女孩了。想是要在我面前賣弄,一手夾著她的同伴,駕一道青色劍光飛去。我也沒有在意。第三天,女賊一人又來同我糾纏,我氣她不過,和她動手,多虧你出來相助,才將她趕走。今早我又到洞外去觀瀑,看那金眼逆魚力爭上游,偶爾有一條僥倖衝瀑而上,便化成翠鳥飛去。正想修道人也和它一樣,只要心專不怕難,早晚有成就的一天。想著想著,忽然聞見腦後一股子奇香,回頭一看,正是那女賊笑嘻嘻掩在我的身後。我還未及放出劍去,便已暈倒,只覺身子被人夾在空中,好一會才落地。又彷彿有人扶著我到了一個地方放下。不多一會,便聽得鶴師兄在耳邊叫了兩聲。

我心中雖然明白,叵耐身如火焚,軟綿綿地動轉不得。又一會,便覺鶴師兄將我背起。彼時我已越來越昏迷,心中又癢又麻,兩手恨不能拼命抓緊一樣東西,一會便不省人事了。醒來已回了家,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英瓊聽那女孩問人可曾見過一隻金眼大黑雕,不禁心中一動。原來英瓊從莽蒼山得劍回來,得著餘英男留書,說她師父廣慧師太圓寂以後,原打算搬到後崖來,和她同居作伴。不想遇見已經脫離崑崙派的女劍仙陰素棠,將她逼走,帶往棗花崖而去。不知怎麼的,她總覺陰素棠太厲害,同她不甚投緣,希望英瓊回來,千萬請神鵰佛奴到棗花崖陰素棠那裡將她揹回。當時英瓊本想開闢了凝碧崖之後,就派神鵰前去接她。偏巧靈雲深知陰素棠根柢,又知她自從脫離崑崙派後,常和異派勾結,助紂為虐,新近煉了兩樣法寶甚是厲害,難得有這麼一個人在她門下,正好窺探她一些虛實。英男本是三英之一,異日峨眉門下的健者,因緣早已註定,更不愁她會由此被外人網羅了去。陰素棠雖然外行不義,劍術已得崑崙真傳。她對英男定是看出她資稟過人,才執意強迫收她為徒,並無惡意,樂得藉此讓她學些本領。有了這幾層原因,便主張英瓊不要忙著去接。英瓊素來極敬服這位大師姊,雖然心中不無戀戀,經靈雲一再開導,又加與眾同門住在這種洞天福地,日常用功習劍,樂事甚多,日久也就淡然若忘。這會聽石奇說了這一番話,再一問容貌裝扮,越發斷定那小女孩定是英男無疑,越想越覺自己對不起人。起初以為她學劍倒還不怎樣,現知英男在那裡受人欺負,想必盼自己如望歲一般,豈可再袖手不管?但是棗花崖地方從未去過,石奇被那女賊擒去時,因在昏迷之中,並未認明路徑,到底是不是棗花崖也還不一定。石奇初交,又非對方敵手,自是不便相煩。燕兒雖繫世交,聽他語氣,雖比自己得師早,本領還未必有自己大。自己在青螺吃了苦頭,長了點閱歷,知道凡事不可冒昧。想起昔日金蟬曾同朱文騎著神鵰追尋英男,到過一個所在,不知是那棗花崖不是。現在既然用石奇、燕兒兩人不著,不如先回洞去與芷仙、若蘭二人商量,等神鵰回來,再邀若蘭同去,見機行事。當下便和燕兒道:"我們要回去了,本想約二位師兄到凝碧崖去遊玩一回,因為我還有點事須要與這位申師姊商量辦理,好在如今飛雷捷徑打通,彼此均可常來常往,過了一二日後,我再來邀請二位師兄過那邊去吧。"

說罷,便起身告辭。

若蘭先前聽到石奇之言,因和英瓊常談,也早疑那小女孩是餘英男,當著生人亦未及多問。一見英瓊沉思了一會,忽然起身說要回去有事與她商量,更猜料中八九。剛張口要問時,見英瓊朝她看了一眼,知她不願當著多人說出,便不再問。及至石、趙二人款留不住,彼此定了後會,二人往回路走時,若蘭忍不住問英瓊,那小女孩到底是不是英男,為何當著人不肯說出?英瓊便將自己的心思說了。若蘭道:"我當你有什麼高明心思呢,你真聰明得糊塗。我因沒去過棗花崖,便想等神鵰回來,我們一塊去。你卻把眼面前認得路的忽略了去。

"英瓊忙問何故。若蘭道:"李師叔那隻仙鶴不是把石師兄揹回來的麼?從前英男信上說她在棗花崖,焉知現在還在那裡不在?神鵰去的地方到底對不對?以前既未再三追尋,如今怎能便一定?我看去是定去接她,省得跟異派人在一起落不出好來。不過那陰素棠我曾聽先師說過,總算是有名人物。石師兄說那女賊絕非本分人,我們也不可輕敵。最好查清楚了地點,算準了日期,悄悄前去將她揹回。陰素棠如果不服尋上門來,那時端陽已過,我們的人全都回來,便不怕她反上天去。"英瓊聞言,喜歡道:"你說的話真對。不過總得在大師姊未回時去接,省得她和上次一般又來攔阻。"若蘭道:"你可錯了。大師姊當初因為要知陰素棠虛實和讓英男學點外人本領,所以才命暫緩去接。如今英男既然盼你相見甚切,石師兄又說她受女賊責罵神氣害怕,平日虐待可知。大師姊如知她遭遇不好,豈有袖手之理?你難道還不知你們這幾個號稱三英、二雲的,與本教昌明所關甚大麼?"英瓊聞言,雖覺若蘭言之有理,到底還是快去接回才放心。當下站定略微商量,仍回身返回飛雷洞,去向燕兒說,最好借髯仙仙鶴一騎,先去認明路徑,再作計較。

誰知才出洞門,便見一青二白三道劍光鬥在一起,難解難分。再一細看,那使白光的正是石奇和燕兒兩人。使青光的是一個女子,裝束鮮豔,容態妖燒,眉目間隱含蕩意,口口聲聲要石奇和她回去。要論這三道劍光,都差不了多少,只因是兩打一,所以佔了上風。那女子見不能取勝,一面指揮劍光迎敵,一面將長髮披散,從身後取出一個尺許長的拂塵,口中唸咒,正要施展妖法,恰好英瓊、若蘭二人趕到。英瓊一見,便要動手。若蘭忙道:"你須等一等。這女賊又施展妖霧迷人,雖是邪法,收將來異日與人取笑也是好的。你只須如此如此,我們便可搶過它來。"英瓊依言行事,看若蘭如何。若蘭早將那白玉瓶兒取出,仍和先前一樣披髮唸咒。那女子並未留意身後來了兩個勁敵,剛剛將拂塵轉動,飛起一團彩霧,猛聽身後一聲嬌叱道:"不識羞的賤婢,敢用妖術迷人!"急忙偏身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身材容貌和自己師妹餘英男不相上下,不過比英男還要來得英朗,佩著一柄長劍站在那裡,指著自己辱罵。就在這一轉瞬間,還未及張口,猛覺手上一動。再一回頭,一道青光閃處,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孩手中拿著一個白玉瓶子,瓶口發出五色火花,收自己發出去的香霧,另一隻手卻將自己的拂塵搶了逃走。也不知她用什麼法術隱身,竟飛到自己面前,俱未覺察,直到她將自己寶貝搶走,才行看清。不由又驚又怒,正要另施妖法報仇,這時又聽先見的小女孩喝道:"石、趙二位師兄收劍回去,待妹子取這無恥賤婢!"那女子正愁敵人太多,雙拳難敵四手,一見石奇、趙燕兒真個將劍收回,正待指揮飛劍去追若蘭,忽見一道紫巍巍劍光如同神龍一般飛到。先前搶寶女子卻收了劍光,站在前面,拿著自己拂塵,笑嘻嘻觀陣,並不上前助戰。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51:58

第九十七回 萬里孤征 餘英男殺賊棗花崖 一心溺愛 金聖母傳針姑婆嶺

那女子本來識貨,一見這道紫光,便知不是尋常。暗想:"世上用紫色劍光的,只聽前些年師父說過,並未親見,不想在此相遇。這兩個女子不知是什麼來歷,小的已經如此厲害,大的更不用說。"不由恨怒之中又有些害怕起來。偏偏自己平素好勝,仗著來時帶了許多法寶,還不甘心就走。誰知就在她這一轉念的當兒,那道紫光已與青光相遇,才一接觸,便感不支。那女子知道不好,欲待收劍已來不及。英瓊的紫郢劍自經用峨眉真傳煉過,益發神化無窮,哪容敵人收回,兩下相遇,只絞得兩三絞,便將那女子青色劍光絞碎,化為萬點青螢,墜落如雨。接著英瓊將手一點,那道紫光如長虹一般,直朝那女子頭上飛去。這次女子見機得早,一見飛劍被毀,雖然切齒痛恨,已知危險萬狀。再見紫光飛來疾若閃電,無法抵禦,不敢再作遲延,連忙取出一樣東西迎風一晃,化成三溜火光,分三面沖霄而去。英瓊還待迫趕,轉眼之間已不見蹤跡。

那女子逃後,四人重又相見。若蘭道:"那女賊並非善者,她適才逃走,用的是三元一體坎離化身之法。從前先師也會此法,可惜我未學到。若非得過異派能人真傳,決難有此本領。只可惜沒顧得問她名姓來歷,便將她嚇跑了。"英瓊道:"只顧我們說話,還忘了問趙世兄,李師叔的仙鶴既能將石師兄揹回,必然通靈,知道那女賊的去處。現在我和申師姊要借它引路,到女賊那裡去救一個人回來,不知可否?"燕兒道:"師妹早不說。鶴師兄原是奉師父之命,回洞取一樣東西。就便帶來柬帖,說峨眉新闢凝碧崖太元洞,不久便要光大門戶,已為各異派所知,遲早就要前來侵犯。飛雷洞是要緊所在,凝碧崖的後路鎖鑰,叫我和石師兄隨時留意,設法將通凝碧崖的道路打通,連成一片,以便互通聲氣等語。我已將合洞捷徑被師姊師妹們打通的事兒寫了一封信,託鶴師兄帶去回覆師父,如今鶴師兄已經走了。

"說罷,又問英瓊援救何人。英瓊把自己借鶴引路去救餘英男之事,一一對他說了。果然石、趙二人俱問要自己相助可好。英瓊道:"現在還談不到請二位師兄幫忙。鶴師兄已走,我們認不得路,且待神鶴回來,騎了它去試試看。如不行,只好等青螺諸同門回來再說了。"

又略談了一會,當下仍和石、趙二人告辭,從原路迴轉。

剛回到太元洞前,一眼看見芷仙同那新來四人拿臘肉逗雕玩呢。英瓊喜得連忙跑了過去,抱著神鵰頸子,騎到雕背上去。那神鵰見主人無恙,好似非常高興,不住點頭往英瓊身上挨貼。倏地舒展板門般的兩片鋼羽,離地三四尺,滿崖低飛起來。只看得新來四人個個臉上帶出驚喜神氣。飛了一會,英瓊招呼神鵰落下。芷仙又將和袁星人洞得了三口寶劍之事說了一遍。袁星早已手捧長劍跪在一旁。英瓊、若蘭將這三口劍分別抽出看了一看,果然寒光耀目,冷霧凝輝。知是前輩劍仙用的至寶,非常代芷仙、袁星高興。也主張除芷仙不算外,袁星的兩口長劍,須等靈雲回來稟過,再行定奪。暫時仍由袁星佩帶,囑咐不許生事妄用。袁星自是唯唯應命,起來恭侍一旁。英瓊便和若蘭、芷仙二人商量,依了英瓊,恨不能當時就去救回英男。若蘭說:"現在天已不早,外面比不得凝碧崖永遠通明,這幾晚又沒有月色。

還是算計外面尚未明前再行動身,趕到那裡已是日裡,也好尋找。"三人商議了一陣,各自迴轉大元洞,由芷仙領了新來四人,分別先去安歇。英瓊、若蘭練了一會功夫,命袁星出去將神鵰喚來。英瓊問道:"鋼羽,你從前不是揹著朱師姊、小師兄二人去追我英男姊姊麼?

後來他二人回來,說你飛到一個地方便往下落。帶去英男姊姊的陰素棠,是不是便藏在那洞內?你還認得麼?"神鵰聞言,不住長鳴點頭示意,英瓊心中先自歡喜。

到了醜寅之交,芷仙跑來問二人可是真要出去,有無話說。英瓊道:"我們無非去接了她就回來,至多不過一個整天。洞中之事,仍煩芷仙姊主持。最要緊的是不要讓那四個新來的孩子離開你,省得出事就是了。"若蘭道:"你這人太小心,自己又多大,老氣橫秋,口口聲聲喊人家孩子。人家初來,不知輕重,見我們追芝仙,以為我們是要真去捉它,才好意上前相攔。你一點不怕人害臊,一絲情面不留,說了一頓也就是了。人家都那麼大了,受了教訓還闖禍嗎?我就可憐那南姑姊弟,適才你騎雕飛著玩時,她不住地賠小心,請我轉求你不要怪他四人。她兄弟虎兒口口聲聲直說沒有他的事。他姊弟彷彿同來的人惹了亂子,連他們也帶累上似的。偏你又不大愛理他們,他們心裡又越發不安了。"英瓊道:"誰還再怪他們?我不過是囑咐芷仙姊,他們初來不知深淺,多留點神罷了。又因為忙著聽芷仙姊得劍的事,又忙著商量接英男姊姊回來,他們又拘束不說話,難道我無話想話說麼?我也不知什麼緣故,南姑姊弟還可,那於、楊二人,我一見面就不大高興。可見一個人有緣沒緣真是難說哩。"若蘭見英瓊言多矛盾,知她童心猶在,說話率直慣了的,便不往下再說。算計天已不早,英瓊、若蘭便和芷仙作別,準備去救英男。二人剛出了太元洞,若蘭猛想起昨日聽趙燕兒說,髯仙李元化的飛鶴傳柬之事,便問英瓊:"石、趙二人曾願相助,這種事固然人少為妙,不過也得通知他們一聲。還有通飛雷洞捷徑不比凝碧崖上有法術封鎖,髯仙李師叔還專為此事飛鶴傳柬。大師姊他們未回來時,我兩人責任很重,雖不一定在我們走這一會工夫就出事,但是也不可大意。反正是一樣走,莫如我二人仍從後洞出去,見了石、趙二位,把這層意思對他們說了,派袁星把守洞門。我昨天見它新得的兩口長劍竟比我的飛劍還好,雖然未經修煉,不能與身相合,能發能收,即此也非尋常異派所能抵禦。一旦有警,再加石、趙二位相助,我再留下到緊急時封鎖洞門的法術,也就不妨事了。"英瓊聞言,也以為是,便帶了神鵰,徑從後洞出去。

這時天色只東方略有微明,正是石、趙二人用功之時。英瓊等一出洞,便見石奇站在洞前石坪上,燕兒站在旁側孤峰半腰上,各用劍光互相刺擊,你來我往,在滿天星光下面,時如白虹下瀉,時如閃電飛掣,銀蛇亂竄。再加上左側廣崖上波濤洶湧,匯為洪瀑,谷應山鳴,聲若雷轟,越顯得當前人物的雄奇壯闊,不禁叫起好來。石、趙二人聞聲,見是李、申二人,便收了劍光,上前相見。李、申二人說了來意。燕兒一眼看見神鵰和袁星,昨日只聽英瓊說了個大概,非常羨慕,便又問長問短。英瓊笑道:"燕世兄,我們回來再說吧,還有事呢。"石、趙二人也知防守責任重大,便不再說相助的話。若蘭又笑道:"其實以二位師兄本領來說,原不怕有人來此侵犯。不過師叔既事前警告,總得謹慎一些。妹子還會一點障眼法兒,乃先師所傳,準備妹子深山修道,防人侵害之用。意欲傳與二位師兄,作個萬一之助,如何?"說罷,取出九面寸許長的小旗,那旗雖小,上面卻畫著無數風雲雷雨,山精水怪,及蚯蚓般的怪符。若蘭給大家看了看,按九宮方位口中唸咒,朝洞前石坪上分擲過去,九點紅光落地,沒入地中不見。然後說道:"此名乾坤轉變潛形旗。如遇敵人厲害,只須口誦真言,避入陣內,自有妙用。此法頗為神妙,先師曾制服過多人。只當初因盜烏風草,被峨眉教祖長眉真人破過一次外,並無一人破得。直到先師歸真以前半個月,才傳授給妹子作防身之用。此旗只能防守,不能隨時取出應用,非先期佈置不可。今將用法傳與二位師兄,萬一有事,不要忘了攜帶袁星。"又將用法咒語傳給石、趙二人,然後同了英瓊飛上雕背,各與石、趙二人道別,喊一聲:"起!"直往棗花崖飛去。

神鵰飛行迅速,二人穩坐在雕背上。上面是星明鬥朗,若可攀摘;下面是雲煙蒼莽,峰巒起沒,大小群山似奔馬一般,直從二人腳底倒退過去。這時遙矚天邊,東方已微微有了明意。倏地起了一陣烏雲,把天際青光遮成一片漆黑,連下面雲山都在微茫杳靄之中若隱若現。英瓊剛說得一聲:"怎麼天還不亮,許要變吧?"一言未了,若蘭忙叫:"瓊妹快看奇景!"英瓊側轉頭一看,先是東南方黑雲蹤中閃出兩三絲金影。一會工夫,又見有數畝方圓的一團紅光忽而上升天半,彩霞四射;忽兒沒入雲層,不見蹤跡。若金九疾走,上下跳動,滾轉不停,要從天際黑雲中掙扎而出。以後紅光越來越顯,越轉越疾,倏地往下一落,又沒入天際,便不再現,只東南半天現出了魚肚色。頭上的星也隱去了好多。二人在雕背上迎著天風,憑虛飛行,一路談說,一路看那朝日怎樣昇天。倏地瞥見正東方紅影一閃,霎時半輪畝許方圓火也似紅的太陽,已經端端正正地從地平上湧起。那些黑雲也都不知去向,乾乾淨淨的天,只紅日出處有半圈紅影。滿天只剩數十百顆疏星,光彩已暗,搖搖欲墜,越顯天高。

再低頭一看,下面是雲潮如海,咕咕嘟嘟簇擁個不住,把腳下群山全都隱沒,只剩那幾個高山的尖兒如島嶼一般,在雲海中隱現。上面卻是澄空若洗,一碧無際。英瓊笑對若蘭道:"我們山上觀日出,也不知看過多少次,卻沒想到這日出前的幻影,越到高處越好看。起初錯把東南方日光反射的幻影,當作日出的所在,又在說話,直到日已升起了一半才看出來,真是好笑。"

若蘭還未及答言,那雕忽然回頭長鳴了一聲,兩翼微收,倏地一個偏側,直往下面雲層裡飛去,登時連人帶雕都鑽入了雲層之內。一片片白雲直朝二人襟袖飛進飛出,覺著臉上溼潤潤的。二人猜是到了目的地,顧不得再說閒話,聚精會神,準備見機而作。轉眼之間,那雕已揹著二人穿過雲層,飛落在一座山上。二人飛身下雕一看,這山崖上下到處都是參天棗樹,時當五月,金黃色的細碎花朵開得正盛,襯著岩石上叢生著許多不知名的紅紫野花,好似全山都披了五色錦繡,絢麗奪目。再加上上有飛瀑,下有清溪,泉音與瀑鳴,琤縱轟發,交為繁響。濃陰深處,時聞鳥聲細碎,偶一騰撲,金英紛墜,映日生輝。真個是山清水秀,景物幽奇,雖比不上凝碧仙府,卻另有一種幽趣。

英瓊急於要接英男,也無心觀賞風景。因聽金蟬、朱文二人說過,這山崖上有一個石洞,便和若蘭留神四處尋找。若蘭主張不可輕易涉險,囑咐神鵰先去橫空下矚,聽候招呼。自己和英瓊尋到洞旁,覓一僻靜所在潛伏。英男如在此山,決不會不出來,但得相遇,便悄悄引她迴轉峨眉,比較穩妥。真不能相遇,再作計較。二人議定之後,上崖走不多遠,又過了一片棗林,果然看見前面有一石洞,洞門上寫著"玉女洞"三個篆字,石門關閉,並無人影。二人先在洞旁岩石後面潛伏,靜候有人出來,相機行事。等了個把時辰,並無動靜,英瓊心急,未免不耐。若蘭久聞師父紅花姥姥說起陰素棠的厲害,再三囑咐不可造次。英瓊無奈,又等了有個把時辰,仍是無有影響。便對若蘭道:"這牢洞緊閉,也沒個人出來,別說英男姊姊,連這裡頭到底有沒有人都不知道。似這樣死等,等到什麼時候是了?我看這事決難平安無事將人接回,還是尋上門去問個明白。如果英男姊姊在這裡,我們就說是她朋友,特來看望,先和她見了面再作計較。如果不在,也好另作打算,省得在這裡乾等著急。"若蘭拗她不過,只得說道:"尋上門去,我等力薄;何況陰素棠原本要的是你,更為不可。我以為英男既在此山,決不會不出洞門一步。如怕洞中無人我們空等,我倒可以過去觀察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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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囑咐英瓊不要走開,自己飛身到了洞旁,略一看視,回來說道:"真怪極了!這裡棗花如此茂盛,又加神鵰曾經來過,地方又與小師兄所言相符,當然是棗花崖無疑。適才我去看那洞門,不但緊閉,還曾經人從外面用法術封鎖。虧我識竅,沒有冒昧挨近洞前。換了別人,早著了她的道兒,脫身難呢。看這神氣,洞中人業已他去。她既用法術封鎖,決不捨離此地,必要回來,不過日期和時間就說不定了。"英瓊聞言,跳起身來說道:"如果洞中的人封洞而去,英男姊姊定在洞中無疑了。"若蘭問何以見得。英瓊道:"據你們看,那女賊既不是陰素棠本人,必是陰素棠的寵信門徒或同道的黨羽,石、趙兩位師兄曾說她對英男姊姊不好。英男姊姊既怕她,又急於想和我見面,見人便打聽神鵰的下落,此種情形日子久了,豈不被女賊她們看破?當然防範她一定很嚴。照前後的情形看來,定是陰素棠不在這裡,只女賊和英男姊姊在此修煉。那女賊吃了我們的虧,估量自己能力不濟,到別處去請別人幫忙,或者就是去請陰素棠也說不定。她恐怕英男姊姊逃走,又不願帶她同去,所以才用法術將她封鎖在洞內。若我們能打開這個牢洞,便可將她接走。你說我猜得對不對?"若蘭聞言,深覺言之有理。便答道:"如果真在洞內,這事倒好辦。她那封鎖門戶的法術雖然厲害,只是不知道的人誤走進去要吃虧,若是事先看破,並不是沒有破法,進洞不難。不過人家不在家,攻破人家洞府,不論正派邪派,都覺理上說不過去。莫如我們還是再等一會,到了日落不見人回,再行下手。你看如何?"英瓊氣忿忿地道:"這些邪魔外道,專門害人為惡,同她講什麼理?我只要我的英男姊姊,好歹將她接了回去才罷。"說罷,便起身往洞前飛去。若蘭恐怕有失,連忙飛身追去時,剛喊得:"瓊妹且慢!"英瓊的紫郢劍已化成一道紫色長虹,疾如閃電,飛向洞門,只一衝射之間,便將洞門沖斷。倏地一陣煙霧過處,由洞口射出數十道火箭。英瓊更不怠慢,朝著劍光一指,道一聲:"疾!"只見紫電森森,略一盤旋,便將那些火箭掃蕩得煙消雲散。若蘭雖知英瓊紫郢劍是仙傳至寶,還沒料到上起陣來竟是百寶不侵,所向無敵,好生歡喜。見妖法已破,忙招呼英瓊住手,自己先飛身入洞,仔細看了看,在地下拔起三面三角小旗。說道:"我只知她洞口暗藏煙雲符籙,洞內必有埋伏,卻不料她還藏有三面火星旗。瓊妹的紫郢劍真是靈異極了!"一面說著,英瓊早跟著一同入內。

這洞在外面看去,以為裡面甚大,其實只有七八間石室,佈置陳設極為華麗,迥不似出家人修道之所。若蘭道:"看她洞中陳設,便知這裡主人是個旁門左道。"正說之間,忽見一個小女孩的影子在側面石室旁邊一晃。二人連忙追將過去時,英瓊一眼瞥見地下有一張紙,好似寫著英男字樣,順手拾起。若蘭已飛身上前,將那小女孩拉了過來。英瓊一看,那女孩只有十三四歲,年紀雖小,卻是明眸皓齒,容態嬌豔,眉目間隱含蕩意,見了生人並不害怕,一面掙扎,一面問:"你們兩人是怎麼進來的?是不是尋我的大師姊?"英瓊剛要張口,若蘭朝她使了個眼色,笑問那女孩道:"我們正是找你的大師姊同那餘英男,你可知道她二人往哪裡去了麼?"那女孩聞言,臉上好似有些驚異,說道:"那不知好歹的賤丫頭餘英男,她沒有朋友呀,你們尋她則甚?"英瓊一聽那女孩罵英男是賤丫頭,早已生氣,不等說完,上前一把將她抓住,喝道:"我便是餘英男的好友。你既然背後罵她,想必她平日受你們的虐待。快快說出她住什麼所在,領了我們前去便罷。"言還未了,那女孩一聲冷笑,倏地掙脫了英瓊的手,腳一頓處,起了一道青煙,便想逃走。若蘭笑道:"這些障眼法兒也來賣弄。"說時,早飛身上前將她捉了回來。對英瓊道:"這裡是出口。我不認得英男,你先快去別屋尋找。待我問這丫頭,我自有法子,不愁她不說實話。"英瓊聞言,便把全洞尋了個遍,並無一人。又尋到一間房內,有英男昔日穿過的幾件衣服。出來一看,那女孩被若蘭用法術禁制得兩眼淚汪汪,已經說了實話。

原來陰素棠自犯了崑崙教規脫離正教,便處心積慮想獨樹一幟,與崑崙對抗。同赤城子二人同惡相濟,到處物色門徒,不論男女,一律兼收。又開闢了幾處洞府,作她門人修道之所。她門下原有四個得意門徒,三男一女,分帶了這些新收門徒散居各地。同時又命他們各地留心,物色收羅有根基的男女幼童。棗花崖只是別府之一,起初原住在這裡。新近在巫山十二峰中尋了一座好洞府,便帶了兩個得意門人移居過去,只留下她最寵愛的第三門徒桃花仙子孫凌波和餘英男在此居住,並命英男先跟孫凌波學劍。起初陰素棠物色英瓊不著,無心中用強收了英男,對英瓊並未死心,還想利用英男和英瓊交情,將英瓊也收羅了去。後來聽人說起英瓊在莽蒼山得了紫郢劍,業已歸入峨眉門下。各異派又把英瓊所遇種種仙緣奇蹟說得錦上添花,都說長眉真人有三英、二雲預言,將來必為各異派的隱患。陰素棠好生後悔,埋怨赤城子太不小心,不該將英瓊丟在莽蒼山中,讓外人收羅了去。先對英男極好,本打算將自己崑崙嫡傳用心傳授。誰知英男自小清修,又加天資穎異,根骨優厚,竟看出陰素棠種種敗壞清規劣跡,將來必無好果。又加想起亡師之言,自己與英瓊情若骨肉,萬分難捨,每日價除了學劍之外,總是愁眉苦臉。陰素棠看出她貌合神離,對師父對同門都不親熱,已經不快。沒過多時,又有人提起長眉真人預言,英男名字正犯諱,幾次占卜都與自己將來不利,只因英男質地太好,不捨得就逐出門牆。偏偏孫凌波一向得寵慣了的,初見英男時,一聽師父說此女根基稟賦俱在眾門人之上,恐怕將來英男得寵,傳了師父衣缽,好生忌恨。一見師父起了疑慮,便乘虛而入,時進讒言。日子一多,英男漸漸失寵,常受孫凌波的欺侮。英男絕頂聰明,一看情形不對,言行加了許多謹慎,仍是挽回不了她師徒們的歡心。既念亡師,又懷好友,每日價揹人欲泣,好不傷心。幸能洞外閒眺,還未禁止,英男便借練劍為由,每日站在洞外,眼巴巴望著空中,盼望神鵰飛過,便可帶她去與英瓊見面。誰知兩眼望穿,也不見神鵰飛來。只知英瓊在莽蒼山,想尋了去,又不知路徑,更無法下山,只是心中愁苦。自陰素棠移居巫山,在孫凌波掌握之下,更成了刀俎上的魚肉,雖未遭受毒打,常常受到辱罵,已覺難堪;又加上孫凌波在重慶物色了一個破落戶的女兒,拜在陰素棠門下,算是小師妹。那女孩便是若蘭、英瓊所見的那一個,名叫唐採珍,年紀雖小,已解風情,又刁猾,又能說笑,會巴結人,深合孫凌波脾胃。又加是她自己物色來的,來日不多,已傳了好些小妖法。這唐採珍看出孫凌波厭惡英男,益發助紂為虐。這還沒什麼。有一次,孫凌波竟從山下勾引了一個姓韓的少年入洞淫樂,嚇得英男更加憂驚氣苦,覺得此間決非善地。幸虧孫凌波醋心甚重,姓韓的與英男、唐採珍說話都不許,才略放了點心,只是求去之心愈切。

前些日孫凌波不知聽何人說峨眉後山飛雷洞澗中逆魚味美,明知那裡是峨眉派劍仙窟宅,仗著自己妖法劍術,竟大膽前去偷了兩次,無人干涉,得著甜頭。第三次又去,遇見石奇,覺得比姓韓的又強得多,本就活了心。回來又趕上那姓韓的一味和英男兜搭,被英男戟指痛罵。不由醋心大發,把姓韓的大大排揎了一頓,總算看清不是英男的過錯,只略微說了幾句挖苦話便罷。次日又想去偷魚,就便相機勾引石奇,恐怕姓韓的在家作怪,便把英男帶了同去。英男見孫凌波又去偷魚,本就怕姓韓的又來向她羅唣,一聽帶她同去的地方又是峨眉,愈加合了心意,高高興興隨她到了飛雷洞。一眼瞥見石奇英姿勃勃站在那裡,猜他不是壞人。此來原是想得便打聽英瓊下落,知道問本人必定不易知道,那金眼雕又大又出奇,必為人所注目,只須問出雕的地方,便可尋得一些蹤跡。趁孫凌波穿瀑偷魚之際,連忙飛身過去,問石奇可曾見那隻神鵰。正說之間,被孫凌波上來看見。她原見石奇一臉正氣,既住在這種仙靈窟宅所在,必有大來頭,雖然心癢難搔,還不敢造次下手,準備多來幾次,他自來上鉤。一見英男貿然上前搭話,錯會英男也有了意,不由醋心又起。追過去剛要責罵,對面一見石奇,更顯他儀表非凡,丰神挺秀,越看越愛,不願將潑辣之態給他看出。又嫌英男在旁礙眼,不便和人家調情,決意明早再來,這才住口,將英男帶回。它只防英男,卻忘了唐採珍天生淫根,平日見了孫、韓兩個浪蕩情形,早就動了邪心,趁她走這半天,再被姓韓的一勾引,便苟合起來。孫凌波回去也未看出,只把英男辱罵了一頓。英男被屈含冤,越想越難受,覺得再住下去,一定凶多吉少。又聽石奇說並未見過那雕,猜定英瓊是在莽蒼山未回,不曾見過自己留的那封信,所以不來接她。在此既無生路,不如冒險前去尋她,還可死中求活。因聽陰素棠說過,莽蒼山在本山的西南方,有好幾千裡。雖然不認得路,事到如今,只好瞎撞,也說不得了。正在心中盤算不定,偏偏孫凌波心中迷定了石奇,英男在家雖不放心,也不管了。第二日又去借著偷魚勾引,卻被石奇、燕兒兩下夾攻,將她趕了回來。她因昨日見石奇對英男說話溫溫和和的,錯認為容易上手,走時匆忙,除隨身飛劍外,所有法寶俱未帶去,差點吃了大虧,這才知道對方不是可以軟求的。回來遷怒於英男,罵了幾句。越想越難割捨。第二日又將師父留在家中的法寶取了些帶在身上,趕到飛雷洞,恰好石奇在背手觀瀑,正好下手,便悄悄掩了過去,暗用迷魂香霧,將石奇抱了就走。

回到洞前,遇見唐採珍趕上來悄悄說道:"師父同了一位客人在裡面呢。虧得我先前和韓大哥在外面玩耍,不在洞內,沒有被她撞著。現在我將韓大哥藏在崖旁隱秘之處,我抽空到外面來等你好幾次了。"孫凌波雖知師父也和自己是一般玩面首,不過門下的人明目張膽地在洞中私藏男女還沒有過,不能不避諱一點。便將石奇交與採珍,命她擇地隱藏。入內一看,那客人正是赤城子,連忙上前相見。陰素棠問她適才何往。孫凌波並未說出峨眉之事,只支吾了幾句。陰素棠道:"我那雲南舊府,自從因想收那姓李的女孩子,已有好久沒有回去了。你二師兄新近為了一個女子,吃了一個小賊和尚的大虧,差點送了性命。那小賊禿名叫笑和尚,是苦行頭陀的孽徒,年紀輕輕,又狠又壞。你大師兄得信往救,去了多日,不見用信香報信,我打算回去看一看。如今峨眉新出許多小妖孽,非常刁惡。本派根基尚未大定,最好暫時緊閉洞門,不要招惹他們,白吃虧苦。我同赤師叔路過這裡,順便下來囑咐你們。英男天資雖好,對我信心不堅,你要隨時開導教誨於她。採珍也還不錯,只稍微浮蕩一些。我無暇多留,你遇事留神。如有急難,可將信香焚起,我自會前來解救。"說罷,又命孫凌波取了兩件應用的法寶,徑同赤城子往雲南老巢飛去。孫凌波同餘英男、唐採珍送走陰素棠後,孫凌波忙問唐採珍將人藏在何處。唐採珍領了前去一看,那人已不知去向,猜是被他同伴趕來救走,好生可惜。只得權且仍拿姓韓的解悶取樂。

到了翌日,又趕往飛雷。她走之後,那姓韓的和唐採珍正剛上手得趣之時,哪裡忍耐得住,竟自在別的室內淫樂起來。英男原本在洞口悶坐閒眺,盤算去留。無心中入內取劍出來練習,撞見二人正在苟且,不由失聲驚呼起來。姓韓的本就不安好心,見被英男撞破,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想拖了英男一起下水,赤著身子,上前便撲。英男武藝本就高強,陰素棠所傳練劍之法雖然只教了半截,經她下功苦練,已有了根抵。姓韓的不過是川東小盜,如何是她的對手。先見這一雙狗男女的醜態,已經又羞又怒;再一見他還要沾染自己,隨手用劍一揮,將姓韓的攔腰斫成兩截。悶氣雖出,猛想起自己闖了大禍,少時孫凌波回家,一見心上人被殺,豈肯甘休?當時把心一橫,指著唐採珍說道:"我不殺你這個臭丫頭,我如今走了。少時孫賤人回來,不准你對她說我去的實在方向。你如說了實話,她只要將我追回,我就對她說出你同那賊子的醜行,她也饒不了你!"說罷,匆匆取了紙筆,寫了兩句自己因拒姦殺了姓韓的,此去不歸,行再相見等語,便自下山走去。孫凌波二次吃虧回來,一見姓韓的身首異處,因為日久愛疏,心已他移,並不動心,只用化骨散化了屍體,連眼淚也沒滴一點。倒是英男出走,師父知道必定見怪,何況又為自己行為不端而起,決定追上前去,殺以滅口。這次因為惹了峨眉門下,恐人家跟蹤尋來,不敢大意。問明英男去的方向,囑咐唐採珍不要外出,將洞門用法寶埋伏,法術封鎖,徑駕劍光追趕英男去了。那唐採珍到底年輕,果然伯孫凌波將英男追回問出實話,於自己不利,明見英男往南,卻說往北。孫凌波背道而馳,如何追趕得上。這是英男年來經過情形,暫且不言。

話說若蘭、英瓊由唐採珍口中得知英男一些大概,只知她避禍出走,還不知是去莽蒼山尋找英瓊。只後悔遲來了半天,英男業已他去,所寫紙條也沒留去處,茫茫天涯,何處去找尋她的蹤跡?又恐她孤身逃走,萬一遇見什麼異派歹人,豈不是才出龍潭,又人羅網?好生代她憂慮。因為那女孩年紀太小,便饒了她。英男既不在此,無可留戀,便走了出來。那時神鵰仍在空中飛翔,見主人出來,倏地長鳴一聲,徑自飛下。英瓊猛想起英男還不會御氣飛行,雖然事隔大半天,想必也不曾走遠。自己雖然無法尋找,神鵰神目如電,排雲下觀,針芥不遺;它又深通靈性,普通劍客並不是它對手:何不命它沿路追去探看,一旦相遇,便可將她接回,豈不是好?想到這裡,忙對神鵰說道:"前回在峨眉常由你護送到解脫庵去的那個英男姊姊,與我情同骨肉。如今她被惡人逼走,往西南方逃去。我意欲同若蘭姊姊順路追去,只恐查看不到。請你先飛在前面查看,我同若蘭在後面分頭追尋,好歹要追她回來才好。"說罷,那雕長鳴一聲,首先朝西南方飛去。

英瓊和若蘭又商量了幾句,正準備各駕劍光低飛,順著西南山路追尋,忽聽破空的聲音,從東北方箭也似疾地飛來兩道青光,轉眼落地,現出兩個女子。才一照面,內中一個才喝得一聲:"便是這兩個賤婢!"立時有兩道青光朝英瓊、若蘭頂上飛到。英瓊眼快,早認出內中一個正是飛雷洞敗走的桃花仙子孫凌波,一拍劍囊,紫郢劍先化成一道紫虹迎上前去。

若蘭也跟著將劍光飛起迎敵。來人中一個紅衣女子一見紫光飛來,大吃一驚,慌不迭地首先收回劍光。

那孫凌波原是追趕英男,追了半天未追上,便猜英男狡獪,故意說東卻往西走,唐採珍不曾弄清。卻沒想到反是唐採珍怕她知道詳情,於自己不利,故意給她當上。她既追趕不上,便想回洞,再細問唐採珍,英男是怎生走法,好歹要將她追回,殺以滅口。反正英男不會御劍飛行,只要中途不被別人引去,無論她如何走得快,也決逃不出自己的手。想到這裡,無心中往上面一看,已經追離峨眉甚近。想起近日相遇石奇之事,心中一動,不由啐了一口。剛要往回路飛行時,忽見東南方下面山凹中,一道青光直向自己飛來,近前一看,正是自己的好友姑婆嶺黃獅洞金針聖母的女兒千手娘子施龍姑,心中大喜。二人見面之後,施龍姑便邀孫凌波到下面洞中去盤桓些時。

孫凌波和施龍姑原是十年前在姑婆嶺採藥打出來的相識。彼時金針聖母還未遭劫,她雖然身入旁門,卻已改邪向善多年,見龍姑蕩逸飛揚,知道將來難成正果。自己只有這個女兒,並無門徒,未免有些溺愛。便對龍姑說道:"古時修道的人,男子煉劍防身,女子煉針防身,一樣可以煉得飛行絕跡,致人死命於千百里之外。可惜飛針久已失傳,自漢唐以來,女子也都煉劍,沒有煉針的。我早年未生你時,不該一時錯了腳步,身入旁門,結下許多孽緣。如今雖然改善行為,杜門思過,恐怕將來也絕無好果。五十年前,我也是煉劍,並不知飛針如何煉法。因為同人比劍吃了大虧,又氣又恨,日夜尋思報仇之計,無心中在廣西勾牙山山寨深處得到一本道書,備載煉針之法。是我晝夜苦修,九年之後,將九九八十一根玄女針煉成。尋找仇人報仇之後,又過了有十幾年,剛生你不滿三歲,你父便遭了天劫。我觸目驚心,看破世情,隱居此山,一意潛修,不再去惹是非。近年悟透因果,知我生平作惡已多,多年挽蓋,也難於自贖。幸虧回頭得早,轉劫之後,還不致性靈混滅,可以重入輪迴,再修來世。我的劍法並不足奇,惟有玄女針非比尋常。目前各派煉有飛針的人雖然不少,但是除了已遭劫的天狐寶相夫人自身眉毛煉的白眉針另有妙用外,餘人所用飛針皆非此針之比。本想將我平生本領傳你,偏偏你受了你父親遺傳,生具孽根,將來必定步我早年後塵,有了此針,反倒助你為惡,不但你無好收場,連我也牽連造孽受累;欲待不傳,我又無有傳人,太覺可惜。意欲趁我還有幾年氣運,想一個兩全之法,將針法傳你。現在有兩條道路,不知你願走哪一條,應得一條便可。"龍姑想學飛針已非一日,一聞此言,忙問是哪兩條道路。金針聖母見她志在學針,對自己生身母親不久遭劫毫不在意,不禁嘆了口氣道:"第一條是要你從傳針起,立誓不妄傷一人,並不能藉此助自己達到不論什麼慾望,只能在性命關頭取出應用;未傳之前,還得與我面壁一年,不起絲毫雜念。"龍姑聞言,連第二條也不問,慌不迭地應允。金針聖母道:"你不要把此事看容易了,還得先面壁一年呢。"說罷,便取了九粒辟穀丹,與龍姑服下,吩咐先去面壁,一年之後傳授針法。龍姑服了丹藥,徑到後洞,以為修道的人,這面壁還有什麼難處?哪知頭一天還好,坐到三天上,各種幻象紛至沓來,妄念如同潮湧,一顆心再也把握不住。私心還想:"心裡頭的事,母親不會知道,只須捱過一年,就算功行完滿。"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52:28

第九十八回 霞煮雲蒸 傷心完宿劫 郎情妾意 刻骨說相思

偏偏那幻景竟如真的一樣,越來越可怖。有時神魂顛倒,身子發冷發熱,如在水火之中。不消多日,業已坐得形消骸散,再也支持不住。還待強撐,金針聖母已經走來相喚道:"痴孩子,這頭一條道路你是走不成的了,另外再想妙法吧。"龍姑還想口硬時,當不住金針聖母把她在幻景中許多醜態都點了出來,這才啞口無言。金針聖母道:"這比不得煉劍時打坐修內功,每日有一定時間修煉,況且那個是著相的。這種面壁功夫最難,是不著相的。比如你想學飛針,已動一念,再想此念不應有,便由一念化億萬念,哪能不起妄想和幻景?慢說是你,連我也未必能行。你如真能一年面壁,不起一念,你已成了道,我還有什麼不放心處?因為你雖有遺傳惡質,天分卻是上等,我望你過切,才叫你試試。萬一你在一念初起時能夠還光內視,轉入空靈,豈不大妙?那日我話未說完,見你也不問明如何坐法,急於嘗試,滿腔僥倖之心,那樣心氣浮躁,便知這條路走不通了。這都怨我們作父母的不好,先給你留下孽根,不能怪你。第二條路,是想叫你答應我屏絕世緣,學我閉門修道。這幾日一想,這還是不行。一則你學成之後,絕不能安分,學而不用,學它何為,你豈肯心甘?如今之計,只有趁你天真未鑿,給你覓一佳婿。你雖浮蕩,如果夫婿才貌雙全,樣樣合你心意,你夫妻恩愛情濃,也不會再去尋別人的晦氣了。"當時龍姑聞言,覺得母親竟看出自己將來不知如何淫賤似的,好生心中不服。但是一想起幻景中經歷,不禁面紅耳熱起來。便答道:"不管如何,反正得將飛針傳我。"

從此,金針聖母為了這事,又二次帶了女兒出山,到處物色乘龍快婿。知道凡夫俗子,決非女兒所喜。各大正派雖然對於門下弟子,一任他緣法根行,不禁婚姻,但是教規極嚴,像自己女兒這樣的必然不允,徒自丟人,甚或鬧出事來。自己正悔誤入旁門,又不願在旁門中去尋求。為難了多時,才想起天靈子新創天師派,他雖非正教,也非旁門,介於邪正之間,教規也還不惡。便帶了女兒趕到雲南,隨即登門領教。先和天靈子結為朋友,然後觀他門下弟子,只有一個熊血兒,不但資稟特異,品貌超群,而且是個童身,樣樣都中自己的意。

於是先徵求了龍姑意見,然後向天靈子委婉求親。天靈子早知熊血兒尚有塵緣未了,該有這一段孽緣,毫不遲疑,點頭應允。不過說熊血兒學業未成,要三年之後,才能與龍姑正式結為夫婦。成婚以後,如要夫婦同居,只能住在孔雀河畔;否則,熊血兒每年只有兩個月住在龍姑那裡,其餘十個月,是要在孔雀河授業的。金針聖母雖然道法高強,卻未料出天靈子別有深心,以致後來出了多少變故,弄巧成拙,結局異常之慘。又加上龍姑與熊血兒本有孽緣,一見傾心,只求得嫁此人,任何條件均可應允。當時兩下訂了成約同完婚之期。金針聖母帶了龍姑,喜孜孜地迴轉姑婆嶺,盡心盡力將九九八十一根玄女針傳授了龍姑。龍姑本來絕頂資質,不消一兩年,已將飛針運用得出神入化。到了第三年上,金針聖母送女兒到孔雀河畔,與熊血兒完姻。龍姑生具孽根,婚後愉快,自不必說。

誰知三朝以後,熊血兒便入宮聽講,雖然晚間回來,竟是同床異夢。過了幾日,龍姑實實忍耐不住,便問丈夫何故如此薄情。熊血兒道:"我師父是五百年童身,照他老人家所修的道行,原可肉身成聖。誰知前些年往仙霞採藥,無心邂逅孽緣,壞了道基,須經一次兵解,才成正果。這才知道無論多大本領,強不過緣孽數運。重又改定教規,不禁門下弟子有婚姻之事。我與你本有前緣,所以岳母當時一提便即應允。夫妻恩愛,我豈不知。只因當初我和師文恭師兄俱是承繼師父道統之人,可惜師師兄為人剛愎,喜歡同許多異教中人來往,未免在無心之中造了許多孽因,師父說他前途十分難料,由此對我矚望更切。本門道法最為難學,欲要精通,非數十年苦功不可。我入門才只十餘年,離學成還遠,偏偏只剩數十年光陰,師父便要兵解。師父想在兵解以前,將道法全數傳授於我。每年只有八月底至十月初是歸藏時期,不練功夫。除此之外,每天都得加緊苦修。現在正是三月還好,一入五月,不但不能和你恩愛,有時你我雖在一處,連面都不能見了。我因破了色戒,將來也得和師父一樣,經過兵解才能修真。再在煉法期中動了情感,一個走火入魔,不但不能承繼師父道統,連身子都化成飛灰了。當初師父和岳母說,每年只有兩個月與你同住姑婆嶺者,就是為此。我想人如同朝露一般,你如能暫時容忍,等我將道法學成,豈不天長地久,何計這片刻歡娛呢。

"龍姑因他說得理對,無法駁他,心中好生不快。其實熊血兒也非常貪愛龍姑,只是師父一向嚴厲,言出法隨,不得不遵罷了。龍姑雖然後來十分淫賤,當時還是少女初婚,丈夫又是自己看中,不能埋怨母親,並且也羞於出口,只是氣悶在肚裡。

那金針聖母見愛女愛婿一雙兩好,看去非常恩愛,又加同住在孔雀河畔,在天靈子卵翼之下,不但不愁人欺負,還可從女婿學一點道法,愈加安心,向平願了,好不欣幸。屈指一算,自己劫數快到,明知無法躲避,到底免不了僥倖之想,作一事前準備,即使不能脫劫,也可作一個身後打算,便在女兒婚後十天回山去了。臨行之時,天靈子看她可憐,囑咐了一些取巧道兒。金針聖母聞言大喜,再三感謝而去。因為從了天靈子高明主意,走時再三囑咐女兒,此番別後,無論如何,千萬不可回山看望,至早都要在三年零七個月之後。否則,回去便會害她遭受天劫,永墮輪迴。龍姑見母親走時光景悽然,只說是惜別,卻沒料到別有用心,並未注意。她是住慣了名山勝景,洞天福地的人,因為貪戀男人,住在這種窮山惡水,枯燥無味的孔雀河畔,日子一多,本就不慣;又加丈夫只是口頭溫存,毫無實惠,比較薄情的還要來得難受。天靈子教規又嚴,拘束繁重,越忍越不耐煩,漸漸對於熊血兒由愛中生出恨來。幾次想稟明天靈子回姑婆嶺去,一則母親行時再三囑咐,回去便是害了她,最重要原因還是貪戀新婚時滋味。雖然有時把丈夫恨入骨髓,一想到轉眼入秋以後,便是任意快樂時候,又高興起來。每日眼巴巴像盼星星一樣,好容易捱到夏去秋來,入了歸藏時期。

有一天,熊血兒喜孜孜回到家中,說是師父給了兩月恩假。只是這裡同居,當初新婚之日原是勉強,如今日子一多,好些不便,意欲同她尋一好的山林快活兩月,再同回來。龍姑聞言,真是喜出望外,卻故意笑臉含著嬌嗔,說道:"誰希罕住在你們這種窮荒無味的地方?我守了幾月活寡也守夠了。既然師父給了假,還是回到我們家裡去住吧。"血兒聞言,連忙搖手道:"我聽師父說,岳母大劫將臨,我們回去便是害了她,千萬不可。"龍姑也想起母親別時之言,便問何故。血兒只推師父所說,不知究竟。龍姑何等聰明,猜是血兒知而不言,再三盤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當時注意歡娛,便放下不提,又商量往何方去好。血兒道:"如今天已寒冷,我們冷固不怕,但去的所在如果木葉盡脫,滿目蕭森,有何趣味?聽師兄說,雲南莽蒼山綿亙千百里,峰巒巖岫不下萬千,山中藏有溫玉。有幾處山谷內不但景物幽奇,四時皆春,而且奇花異草,溫泉飛瀑,到處都是。那樣好的地方,只近數十年來才有人注意,前去隱居學道,仍有好些地方沒有人跡。我意欲同你到莽蒼山,擇那風景極好,有溫泉花木,從無人跡之處,找一巖洞,小住兩月,每日浴風泳月,選勝登臨,席地幕天,樂一個夠多好。"龍姑聞言,歡喜得直跳,忙和血兒去辭別天靈子,動身前往。天靈子並未見她,只喚血兒囑咐了幾句。

二人到了莽蒼山,擇了一個溫谷住下,每日儘量歡娛,只是時光易逝,轉瞬兩月期滿。

龍姑如渴驥奔泉,好容易得償心願,這久曠滋味,更勝新婚,一聽說要回去,急得幾乎哭了出來。熊血兒畢竟是有根骨的,雖然一樣貪歡,卻怎敢違背師命,不知費了多少好語溫存,才勸得龍姑如喪考妣地隨了回去。從此又是十個月的活寡。龍姑雖然難耐,血兒心志堅定,不敢違抗師命,也是無法。每日無事時,只練習飛針、飛劍、法術,消遣煩愁,只盼到了第二個假期,再去快活個夠。二人之間由愛生恨,由恨轉愛,也不知多少次,雖各有一身驚人本領,卻是各不相謀。龍姑對血兒,是好容易盼他回來,簡直顧不了別的,只去一味挑逗。

有時怨恨夫婿薄情,一個小反目,便是數日不理血兒。血兒用功心切,勝於畫眉,樂得她不來糾纏,自去做自己的功課,非等龍姑回心轉意,決不遷就。和美的時候很少,縱有,也是美中不足,把光陰都從軟語溫存,輕嗔薄怒中混過。血兒又是奉著天師派戒條,本門道法萬能,不屑剽竊別一門戶中的能耐,除了夫妻見面談話外,不見面時,都是各用各的功。及至到了每年兩月的假期,卻又歡愛情濃,無暇及此。雖然有時各人施展本領,彼此炫耀,也只不過藉以取樂逞能而已。血兒是不要學別人的。龍姑一則貪著歡娛,二則知道天師派法術哪一樣都須經過一番苦修和相當的年月,好容易盼到這種寶貴假期,豈肯拿來空空度過。因此他二人夫妻一場,誰也沒把誰的本領學了去。

時光易過,轉瞬過了三年零七個月。龍姑見離假期還早,正好趁此時機,回山看望母親一番,省得在此悶氣。她自婚後去見天靈子好幾次,都被天靈子加以拒絕,一賭氣,也就從此不去見了。這次因為要回去,明知天靈子不見,不得不稟明一聲,便託血兒致意。誰知這次竟大出意料之外,血兒回來說,師父聽說她要回去,著她即刻就去覲見,有緊要話說。龍姑一聽,連忙遵命前去。參見之後,天靈子悽然說道:"你母親因避大劫,想在大劫未降臨前兵解而去。恐你在她身旁不知就裡,遇事妄自上前,反壞她的事,所以請我約束你不準回去。後日便是應劫之期,她期前已約好一個崑崙派劍仙半邊老尼在姑婆嶺比劍,以便借她飛劍兵解。你如現在動身,趕了回去,還可見她一面。你母親早年雖種下不少惡因,與崑崙派卻無嫌隙。這次比劍,是她這三年中故意與半邊老尼門下為難,想引得人家尋上門來,好借這次兵解免去大劫,主意原是不錯。不過前日有一位道友對我說,你母親尋人兵解,這種事本極平常,換了別人,除了本門弟子同親生不能用外,不論尋一個稍微有本領的人,便可借他兵解而去。無如你母親早年作孽太多,仇人太眾。一則自負一世英名,不肯喪在庸人之手;二則對方用的飛劍須要剛剛煉成,從未傷過生物的,才不致損及自己道行。因為這樣求全求備,費了多少心血,才打聽出半邊老尼新近煉了七口青牛劍,準備將來傳給門下七個得意弟子崑崙七姊妹,尚未用過。她便故意去尋這七姊妹的晦氣。仇不大,半邊老尼當然不會尋上門來。如用不相干的法術,又制不了敵人。她打聽出七姊妹中的照膽碧張錦雯、姑射仙林綠華、摩雲翼孔凌霄三人奉半邊老尼之命,領了新入門的縹緲兒石明珠、女崑崙石玉珠姊妹,到張錦雯修道的廣西臥獅山頂上天池萬頃寒潭底下泉眼裡浸練筋骨,她便趕到那裡去挑釁,連用玄女針傷了林綠華、孔凌霄;又用她生平第一件法寶五火赤氛旗的陰火,將石明珠姊妹燒得閉過氣去。臨走之時對張錦雯說道:'我只是警戒你們,不屑與你們計較,我那玄女針傷人不比飛劍,三天一夜之中,準死無救。我用赤氛旗燒你們,也只是用的陰火,她二人雖然氣閉,並不妨事。我如今分別與你們留下解藥,照服之後,立時復原。如不服氣,可叫你們師父明年今日,到姑婆嶺去尋我。'又說了多少挖苦話而去。張錦雯見四個師妹命在旦夕,知道你母親所留丹藥準能解救。如要稟過師父再用,一則相隔太遠,不忍見她四人多挨痛苦;二則半邊老尼性情古怪,決不肯用仇敵留的丹藥;又知玄女針厲害,萬一師父不能解救,豈不誤了她四人性命:即使逼於無奈用了,自己代師父丟人,到底比師父丟人強些。便擅自作主,將藥與四人服下,果然當日痊癒。只顧救人不要緊,這種情形太揭了半邊老尼的臉皮,比殺了她徒弟還苦,半邊老尼何能忍受。後來知道,把張錦雯大加責罵一頓,立誓非報此仇不可。此尼為人不但性情古怪,疾惡如仇,而且手段又狠又毒。我前日聽那道友說起,恐怕你母親用意被她猜透,到時兵解不成,反著了她的道兒、我又不便出面,曾託她前去暗觀動靜。如見勢危,可出其不意,暗用飛劍助你母親兵解。她原本也與半邊老尼同門,因為成道以後犯了教規,脫離出來,本也不願露面,因她有求於我,不能不去。她的飛劍雖已傷害無數生物,於你母親煉魂聚魄稍有妨礙,總比墮劫強些。不過你要認清楚,那半邊老尼生得奇形怪狀,一望而知。你此番回去,見她和你母親比劍時,無論如何危急,千萬不可上前。你母親如死在她的劍下,那就再好不過。因為這是你母親願望,要她如此,無須認她為仇。倘若她尋你為難,你只高呼奉母命,謝她成全。她知道是中了你母親道兒,也必省悟而去。如果她二人相持不下,就是已被半邊老尼識破真相,故意看你母親遭劫,以快心意。捱到大後日午時,西方飛來一朵紅雲,便是你母親遭劫之期,必有一個年輕道姑,等那紅雲未到前,將你母親用飛劍刺死。這道姑名叫陰素棠,便是我請去給你母親備萬一的,休要會錯了意,以恩為仇。那時紅雲業已飛到,你可急速避開,少時再去收拾你母親的遺骸同法寶。

從此無須回到我這裡,每年著血兒到姑婆嶺,使你夫妻團聚兩月,將來我尚有大用你之處,務須自愛,急速回去吧。"

龍姑聞言,想起慈母之恩,也不禁心如刀割,心慌意亂地趕回姑婆嶺。到時天已昏黑,時當月初,滿天繁星閃爍,地面上到處都是黑沉沉的。剛剛轉到自己洞前,相隔半里之遙,忽見一片青光紅光在洞前空地上閃動。正要飛近前去看個動靜,忽從斜刺裡飛過一條黑影,朝龍姑撲來,龍姑吃了一驚。正待準備動手,那人已低聲說道:"來的是施龍姑麼?"說罷,現出一個道裝女子。龍姑猜是天靈子約來幫忙的陰素棠,忙答道:"小女子正是施龍姑。

來者莫非是陰仙長麼?"那道姑一面答應,一手早拉了龍姑走向崖側僻靜之處,說道:"你既知我名姓,想必天靈子已對你說了詳情。那半邊老尼也是我的同門師姊,非常厲害,現在正與你母親鬥法之際,你千萬過去不得。我已來了半日,她二人從日未落時交手,鬥到現在,不分勝負,看神氣,或許半邊老尼尚未覺出你母親用意。這半日工夫,半邊老尼同你母親各人俱損壞了幾樣法寶,直到如今,未分勝負。你母親大約是想等半邊老尼將那新煉的青牛劍放出,然後借它兵解也說不定。"龍姑總是想見母親一面,因為陰素棠再三勸阻,便和陰素棠說,打算近前看個仔細,並不出手。陰素棠不便相攔,只囑咐仔細小心,不可冒昧動手。

龍姑口中答應,也顧不得再說別的,便從側面崖後繞到洞前,相隔三五丈之內,覓地潛伏。回看陰素棠並未跟來,此時龍姑心亂如麻,並未在意。相離較近,自然越發看得清晰。

只見那半邊老尼真是生得奇形怪狀。年約五旬以上。一顆頭只生得前半片,又扁又窄。下面赤著一雙白足,瘦得如猴子一樣。兩隻長臂伸在僧袍外面,一手拿著一個青光瑩瑩,亮晶晶的東西,一手指定一道青色劍光,和金針聖母的紅光絞作一團。身背後揹著一把花鋤,上面還繫著一個葫蘆,紫煙索繞,五色繽紛,估量是個厲害法寶。正看之際,忽聽金針聖母道:

"半邊老尼,我要獻醜了。"半邊老尼罵道:"不識羞的潑賤!左右還不是那一套不要臉的妖法,你快使出來吧!"言還未了,金針聖母將身一抖,渾身赤條精光,頭朝下腳朝上,先是倒立起來。然後兩時貼地,兩手合掌,口中唸唸有詞,將手一搓,往前面一揚。立刻綠沉沉飛起一團陰火,星馳電閃般直朝半邊老尼飛去。龍姑知是魔教中摩什大法,非常厲害。再一看半邊老尼,好似有了防備,也是盤膝坐在地上,眼看陰火包圍上來,先將劍光收了回去。然後將手一起,手中那團活瑩瑩的青光,早飛起護住她的全身,一任那陰火包圍,全沒放在心上。金針聖母佔了上風,反倒是一臉愁容,十分焦急。先是不住將手搓動,那陰火越聚越濃,連半邊老尼全身都被遮沒,只見綠火煙中青光瑩瑩,閃爍流動。

似這樣相持了個把時辰。金針聖母忽然揚手朝前照了一照,綠火漸漸稀散了些,仍不見敵人動靜。金針聖母好似智窮力竭,急得滿頭是汗。倏地又站起身來,著好衣服,自動收了法術,指著半邊老尼道:"半邊道友,你我本無深仇,我原是想領教你的神通和你所煉的七口青牛劍,才約你來此比劍鬥法。你為何只是防守,並不還手,莫非見我不堪承教麼?"半邊老尼聞言,哈哈笑道:"不識羞的妖孽,想借我青牛劍兵解麼?實對你說,論你生平行為,我早就想給你一個報應。後來聞得峨眉掌教齊道友說,你潛藏此山,頗有悔過之意。我因你造孽已多,早晚必遭天劫,所以沒來尋你。不想你竟上門找我的晦氣,再不給你點厲害,情理難容。特地在你應劫頭一天趕到此地,監臨你應那天劫,省得我不來時你又另想詭計,超劫後再稟著你天賦的戾氣,為禍世間。據我推算,你至多還有幾個時辰氣數,這是你自作之孽,無可挽回。如想借著同我鬥法,拿我煉成的青牛劍成全你兵解,休要作此夢想吧!"

一面說,先前那道青光又飛將出來,與金針聖母紅光鬥在一起。金針聖母聽罷這一番話,頓足咬牙罵道:"人誰無過?我近三十年來業已痛悔前非。就說我尋你徒弟為難,也是情急躲劫,出於無奈,並未傷她們一根毫毛。不想你這賊禿竟如此狠毒,乘人之危。如今我離天劫還有好幾個時辰,焉知我不能超劫出難,就這等欺人太甚?起初我因此次釁自我開,所以不肯下手,著著退讓。如今你既識破機關,你我已成仇敵,難道哪個真怕你這賊禿不成?"說罷,手起處九根玄女針化成五色光華,直朝半邊老尼射去。半邊老尼哈哈大笑道:"無知淫孽,你只不過這點伎倆,死到臨頭,還要賣弄。"說時,早將身後花鋤上系的一個葫蘆取到手中,唸唸有詞,喝一聲:"疾!"葫蘆口邊五色彩煙接著一團黃雲飛將起來,對著玄女針迎個正著。

金針聖母一見五色彩煙中的黃雲,便知此寶是怪叫花凌渾的妻子白髮龍女崔五姑採取五嶽雲霧煉成的至寶錦雲兜,不但能收極厲害的飛刀飛針,如被用寶的人將這五雲精華運用真氣催動起來,還能將數人裹入煙嵐之內,消滅五行真火,氣閉骨軟而死。不過此寶不用時原像一團彩雲,裝在崔五姑的七寶紫晶瓶之中,怎會由敵人葫蘆之內飛出?懊悔當初見她這討飯葫蘆上五色煙霧有異,不曾留神,被她瞞過。知道此寶厲害非常,九根玄女針已被彩雲裹住收去,自己縱有別的寶貝,也不敢再為嘗試。若不見機逃走,勢必被她用五色雲嵐圍住去路,脫身不得,坐待天劫慘禍。想到這裡,眼睛都要急出火來,把牙一錯,便想借著遁光逃走。誰知半邊老尼早已防到此著,將手一揚,立刻在金針聖母身前身後身左身右現出四個幼年女子,各人手上拿著一面小幡,一展動間,立刻滿山都起了五色煙嵐包圍上來,將金針聖母困在中間。

龍姑見眼前不遠飛起一片彩霧,母親便失了蹤跡,知道凶多吉少,不顧死活利害,便往前闖。誰知那彩霧竟與平常雲霧不同,龍姑闖到哪裡都是軟綿綿的,像絲網一般,將身攔住,休想近前一步。只見五色雲嵐影裡,一條紅影左衝右突,恰似凍蠅鑽窗紙一般走投無路。

龍姑又憤又怒,便想尋一兩個敵人出氣,暗下毒手,偏偏半邊老尼和那四個幼年女子只在彩雲未飛起時現得一現,便隱在五色煙霧之中不見蹤影,無法下手。龍姑情急,便將玄女針和飛劍覷準適才敵人站立的地方,四面放將出去,眼看飛劍、飛針紛紛沒入雲霧之中,如石投大海,哪裡有一點影子。只急得龍姑含冤呼號,不住往彩雲層裡亂闖,一陣急怒攻心,不覺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過了好一會,龍姑彷彿聽得耳畔震天價一聲大震過去,便甦醒過來,見滿山彩雲全都消逝,自己身子已不在原處,卻在陰素棠扶抱之中。遠望適才戰場上,金針聖母卻好端端跌坐在地。不顧別的,連忙掙脫身子,飛身過去,往金針聖母身上便撲。一聲"娘啊"還未喚出,覺得身於似抱在一團虛沙上,同時看見金針聖母身軀紛紛化成灰沙,散坍下來。定睛一看,不知被什麼法寶所傷,全身業已被三昧真火化成灰燼。再一回看敵人,早已不知去向。不由大叫一聲,二次暈死過去。等到陰素棠用丹藥二次將她救轉,又慘叫兩聲,頓足號陶,大哭起來。陰素棠再三勸住,說道:"你母親雖然身軀遭劫,僥倖在天劫未降前兵解而去,絕處逢生,豈非幸事,哭她何來?"龍姑聞言,含淚細問究竟。陰素棠道:"可見凡事不能盡如人謀,我只以為只須捱到天劫未降臨前,暗用我飛劍將你母親兵解。誰知那半邊老尼好不厲害,命她四個弟子用隱形法埋伏,四面俱用雲嵐封鎖。還算我未冒昧近前,惹她笑話。後來你母親被困雲層,我明見你在雲外情急衝突,不得進去,白白送掉許多法寶飛劍,好不令人可憐可惜,只無法近前去解救。起初你母親見事已至此,再三向半邊老尼跪哭救饒,均沒得到效果。那五色彩雲真個厲害,在內的人不能出來,在外的人想闖進去一樣要被雲霧捲入陣中。我正奇怪你闖了半天,雖未闖了進去,為何不見將你捲入?忽然對面峰嶺上一道金光射入彩雲之中,光到處五色雲霧如長鯨吸水一般,颼颼地吸向峰頭。我以為你母親來了救星,往對峰一看,正是此寶的主人自發龍女崔五姑,用七寶紫晶瓶將錦雲兜收了回去。隨後便聽崔五姑在峰頭對半邊老尼高聲說道:'半邊道友,她雖咎有應得,姑念她悔過多年,難得她女兒秉著遺孽,還有這點孝心,道友也收拾她得夠了,就此成全了她吧。'說罷,先是崔五姑飛走。半邊老尼也帶了她四個女弟子回山。我見你母親端坐在地,近前一看,太陽穴上有一小孔,業已兵解。知道用飛劍的人是個行家,並未傷著她煉的嬰兒,好生代你母親欣幸。這時業已將近午時,我正要回身將你喚醒,猛見西方天邊有一朵紅雲移動,知是玄都陰雷,你母親應劫的剋星。恐怕波及,連忙抱持你躲到遠處。那紅雲轉眼之間,疾如飄風般飛到,只聽一聲響過處,那紅雲只往你母親身上照得一照,便即無影無蹤,你母親周身也化成了灰了。"龍姑一聽,重又大放悲聲,哭哭啼啼跑到金針聖母遺骸之前,又哭了一陣。陰素棠說尚有他事,只囑咐龍姑不要傷心,好好將金針聖母遺骸劫灰用玉匣盛起埋葬,作別而去。

龍姑因母親雖是氣數劫運所限,以前生離竟成死別,又加上許多重要法寶全部失去,好不傷心,不管兵解是誰成全,把半邊老尼恨入切骨。送走陰素棠之後,回到洞中去取盛殮之物。一進去,便見石桌上有金針聖母留的遺囑,急忙打了開來。上面大意說是自己以前造的淫孽太多,近年改悔已來不及,幸喜向平願了,才放心去尋避劫之法。用盡心思,還是無法避免,只有借用兵解去修地仙。因此故意去和崑崙派中的半邊老尼挑釁,在應劫前一日約她比劍鬥法。期前虔誠默祝,反光內視,算出到日先兇後吉,甚為心喜。遺命叫龍姑要用情專一,夫妻恩愛,不許無故與人結怨,多事殺戮,以免將來步她後塵。此次專為兵解,本不想將自己平生所愛法寶帶在身旁。無如卦上有先兇後吉的跡兆,所以除飛劍外,另帶了九根玄女針同常用的幾件法寶。另外有一部道書同兩件得力的法寶,還有餘下的七十二根玄女針,均在洞底一個玉匣之內,外有符咒封鎖,可按遺囑去取了出來。這些法寶,俱非平常之物,尤其那玄女針更為厲害,勝似她所煉十倍。在本人應劫時分,天靈子必命她回來,如在期前趕到,必有囑咐,母子決不會在生前見面。如見本人兵解以後,一不可驚慌悲痛,二不可尋對方報仇。因為咎不在人,而且對方有成全之德,只要不在事前發生變故,除飛劍不可知外,法寶、飛針因防玄都陰雷損壞,必在兵解以前用法術運開。半邊老尼決不會撿這種便宜,可在崖前南北兩方仔細尋找,定能找到。此別至少得在百年以後,嬰兒才得煉成。只要操守堅定,照所學道法加緊用功,不為非作歹,說不定還有相逢之日。目前去的所在,乃是在一處洞天福地,多年前業已覓妥,並已作好嚴密佈置。只等本人嬰兒回去,便將洞門封鎖,內外隔絕,不到日期不能出來。即使尋了去,也無法入內相見,所以不說明地址等語。

龍姑看完這封遺囑,好不心傷。且喜母親還給自己留下幾件法寶、飛針。正打算去取了出來,就用裝法寶的玉匣埋葬屍骨,忽見一道青光穿洞而入。龍姑法寶雖失,尚學會了許多驚人法術,一見青光來路不對,一手掐訣施法,正待抵禦,來人已高喚:"奉命還寶,休得誤會。"說時青光斂處,現出一秀眉星眼,長身玉立的青衣女子。龍姑忙問來意,那女子答道:"我名張錦雯,奉家師半邊大師之命,憐你孝心,將適才所收令堂之法寶,除九根玄女針要留作紀念外,餘下飛劍、法寶,一齊送還,請你收下。"說罷,將足一頓,化道青光,穿洞而去。龍姑尚想回來人兩句話,飛身趕至外面,只聽破空的聲音由近而遠,無可奈何,只得回至洞中。見石桌上面橫著一口小劍、一個天瘟球、一把雙龍剪,還有三面小旗、一張紙條。只這小旗沒見母親用過,不知用法,餘下的俱是母親煉就的法寶飛劍,便把來收下。

再看那紙條,大意說是半邊老尼因憐她一番孝思,又因白髮龍女講情,所以仍將第七口青牛劍將她母親兵解。彼時本想將所收的飛劍、法寶一齊還她,因見她未甦醒,急於回山;又見陰素棠在側,此人是崑崙門下逃出來的敗類,其結果比她母親還慘,恐她心存覬覦,才帶回山去。現在命大弟子張錦雯親自送還。命她此後好好潛修,上天與人為善,必得正果。如果秉承乃母遺性,淫惡不法,金針聖母便是她前車之鑑等語。按說龍姑見了此信,又有金針聖母遺囑說明經過,應該感激才是。誰知她天生惡質,不但不知畏謹,反怪半邊老尼起初把她母親擺佈了個夠;末後著人還寶,又把最得力的玄女針,以及她母親還有一樣厲害法寶,名叫九轉輪的,吝不發還;那還寶的女弟子張錦雯,說話又那般狂傲:越想越生氣。她並不知九轉輪是被別人趁空偷去。當下先到後洞將法寶取出,用玉匣將她母親屍骨遺灰盛殮,就在姑婆嶺擇好了地方,用法術叱開山石,埋葬之後,在墳前痛哭了一場。立誓按照她母親所傳的法術、法寶同那本道書練好本領,親去尋找半邊老尼報仇,要還那兩樣法寶。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2 14:52:59

第九十九回 難遣春愁 班荊聯冶伴 先知魔孽 袒臂試玄針

龍姑剛回山時,因新遭大故,心有悲痛,雖然寂寞,還不覺得怎樣。十天以後,漸漸心煩意亂起來。想起孔雀河畔雖然惡水窮山,每天總還有丈夫為伴。一旦離群索居,跟孤鬼一般獨處洞中,好生不慣。又因來時熊血兒再三囑咐,說師父有命,本人要練功夫,不叫她回去看望,不便前往。再加上她所練的功夫俱是旁門,不似各正派中注重由靜生明,沖虛淡泊。練到好處,心如止水,不起微波,煩悶無聊時,還可藉以排遣。只有時情慾一動,想起與血兒在假期中的恩愛,簡直無法遏止,好不難受。起初因金針聖母生前告誡,死後遺囑,還有些顧慮,並未胡為,只一心盼到了假期,丈夫回家團聚。轉眼秋深,熊血兒果然如約而至,龍姑好不喜歡。血兒又去金針聖母墓前憑弔一番。兩人恩恩愛愛住守兩月,血兒又要回去。龍姑知道挽留不住,只得揮淚而別。

由此每年必有兩月聚首,血兒也從未爽約。只是少年夫妻,似這樣別時容易見時難,也難怪龍姑難堪。頭一二年,龍姑還能以理智剋制情慾。第三年春天,龍姑獨個兒站在洞外高峰上閒眺,算計丈夫回山還得半年,目送飛鴻,正涉遐想。忽見姑婆嶺東邊懸崖半中腰有一個女子行走,其捷如飛。那崖壁立千仞,上面長滿花草,苔蘚若繡,其滑如油,就是猿揉也攀援不上去。那女子竟如壁虎一般上下自如,時而用手去採摘些花草之類,放在身後籃中。

採了些時,倏地化成一道青光,破空而去。龍姑暗想:"怪不得身手如此矯捷,原來她還會劍術。只是山有頭,地有主,我母女住此山中並非一年半載。她既來此採藥,不知此山有主也還罷了,適才她駕劍飛行,自己同她相隔甚近,她連招呼都不打一個,未免太實妄自尊大。可惜把她放過,沒有給她看點顏色。"正在尋思,猛想起那女子的劍光非常眼熟,雖然青光中隱含雜色,頗和那還寶女子張錦雯一個招數,莫非此女也是崑崙門下?不禁勾起前仇,決計明日留神候她再來,先和她見個高下。如不是仇人門下,只羞辱她一場,警戒來人下次;如真是半邊老尼徒弟,且先拿她出口怨氣,也是好的。

第二日一早,帶了全身法寶,隱伏崖側。等到午後,果然那女子又駕青光到來,輕車熟路般徑往懸崖上飛去。龍姑知道那懸崖上並無貴重藥草,何以值得她如此跋涉?想先近前去看個究竟,再和來人動手。便隨著那女子身後飛了過去。到了地頭,兩下相隔不過兩三丈遠近。龍姑見那女子所採的是一種野花,名叫暖香蓮的。這藥草之性奇熱,倒是隻有姑婆嶺懸崖之上才生得有。龍姑志在和人對敵,便喝道:"大膽丫頭,竟敢到本山偷盜仙草!"說時,早將飛劍放了出去。那女子見龍姑隨在身後飛來,已經留神。見劍光飛到,連忙縱身,先駕劍光飛到峰頂。龍姑如何肯舍,便趕了過去。那女子是怕懸崖上動手將那一片藥草糟踐,並非怯敵,一見龍姑追來,忙飛起劍光迎敵。鬥了一陣,不分勝負。龍姑見不能取勝,先喝問來人姓名來歷,以便暗下毒手。那女子原也想知道本山主人來歷,因一上手龍姑逼得太緊,只得聚精會神迎敵。及至龍姑發問,彼此通了姓名,龍姑才知那女子正是陰素棠的得意弟子桃花仙子孫凌波,俱都不是外人,立刻停兵罷戰。龍姑巴不得交個朋友來往解悶,殷殷勤勤地揖客入洞,兩人談得非常投機,便結了異姓姊妹。

原來陰素棠因為有一件事對不起龍姑,再加上不敢見半邊老尼的面是丟臉的事,所以回去並未提起。直到龍姑說起前情,孫凌波恍然大悟,師父前數年所得的九轉輪原來是龍姑之物,怪不得從不見提起此事。龍姑又打聽半邊老尼的下落。孫凌波道:"妹子,你的仇目前恐怕難報呢。那半邊老尼早先在崑崙派中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前年武當派的心明神尼因為不久圓寂,自己兩個得意弟子,一個名叫伍秋雯的誤入歧途遭了兵解,一個名叫蘇玉衡的又嫁了人,餘下門人雖多,俱都傳不得衣缽。想起當初頭代教祖張三丰成道時,沒有指定何人繼承道統,以致後來武當門下各收各的徒弟,各有各的教規,各不相下,濫收男女門人,縱容他們為惡,當師長的還加護庇。本是一家,卻分成許多門戶,勢同水火,日久每況愈下,竟互相仇殺起來。心明神尼和師弟靈靈子見照此下去,不但鬧得太不成活,將來武當派還有滅亡之虞。兩人商議一番之後,知道各長老同門間結怨已深,非片言可了。恰遇教祖顯靈,在石室底層覓到那部煉魔劍訣,兩人合力躲到貴州黔靈山,煉成了九柄太乙分光劍。然後將同門五長老約到武當聚會,就在教祖法座前痛陳利害及縱容門下為惡之不當。內有一個比較正派的,首先在教祖牌位前認了過錯,情願帶了門下避居北海,懺悔三十年。這便是六十年前,北海斬鯨,命喪漁人彭格之手的郝行健。五長老中還有兩人,一個是林莽,一個是魔臉子李琴生,這兩人不但不聽勸誡,反和靈靈子翻臉,動起手來。這一次武當清理門戶,大開殺戒,林、李二人同他們門下許多敗類,全都死在九柄太乙分光劍下。雖說那三個長老犯了清規,咎有應得,到底還怨師長不能先事防範之過。鑑於前車,想來想去,想起眾弟子中只有新收的褚六妹根基尚好,只可惜她年紀太幼,入門不久,功行太淺,不足以孚眾望。沒奈何,只得把她生平至好半邊老尼請來,商量了好些日子。最後在教祖座前請了靈卜,由半邊老尼拜靈位認了師叔,作為是自己的師弟,當著靈靈子,將本門衣缽連那煉魔劍訣一齊交付。

並教眾弟子全拜在半邊老尼門下,將來半邊老尼再在眾門人當中看準有出息,再命他來承繼。這雖是恐防道統廢墜的權宜之策,誰知卻引起了崑崙本派幾個長老的反感。頭一個游龍子韋少少先不願意,說半邊老尼有違教規,在南川金佛寺請鍾先生、天池上人、知非禪師同崑崙派許多名宿,將半邊老尼喚來當面責難。崑崙派雖然有鍾先生、天池上人、知非禪師三人以師兄地位管領全派,不似武當派群龍無首,到底三人俱不是師長地位,平素各人都知自愛,虔奉教規,還能互相尊重。一旦出了過錯,再加上舉發人韋少少與半邊老尼本有嫌隙,如何肯服。半邊老尼脾氣古怪,見諸長老紛紛責難,大半說她不該覬覦旁門一部煉魔劍訣,忘師背祖。半邊老尼當著幾輩同門,忍耐不住,對眾宣稱暫行脫離崑崙一甲子,將來再看她的心跡,此時不願和眾同門為伍。說罷,一怒帶了門下七弟子迴轉武當,與靈靈子分管武當派下男女門人,立下誓言,非將武當門戶光大不可。她本就是崑崙派中數一數二的人物,自得了這部煉魔劍訣,兼有武當派的奧妙,愈加厲害,你我如何是她的對手?"

龍姑聞言,恨恨道:"我眼見母親兵解前,這個賊禿欺人太甚,怎能甘心?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不尋她要回那兩樣法寶,誓不為人!"孫凌波又勸說了一陣。由此二人感情日密,時常來往,日子不久,無話不說。漸漸孫凌波勾引她,用法術誘拐年青美男子上山淫樂。龍姑生具孽根,正嫌丈夫不能和她常相廝守,果然一拍便合。起初還隱隱藏藏,怕天靈子和丈夫知道。後來得著甜頭,除了丈夫回山前一月不敢胡來外,平時和孫凌波二人狼狽為奸,也不知捉弄死了多少美男。不知怎的,這樣過了好些年,天靈子師徒竟好似絲毫沒有覺察,從沒有一點表示,因此二人愈益肆無忌憚。孫凌波原是想學師父陰素棠的榜樣,又恐師父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難得龍姑孤身一人住在這種清靜幽深的洞府,正好利用她那裡做一個臨時行樂之地。除熊血兒回山那兩個月孫凌波不去外,平時總是藉著到姑婆嶺與陰素棠採做媚藥的暖香蓮為名,前去參加淫樂。遇上陰素棠不在山中,更是一住月餘不回山去。後來陰素棠給眾門人分配了住所,將英男交她管教。沒有師父在旁,好不稱心。她和龍姑照例一人弄一個面首,以免有人向隅。這次前任面首死後,只尋到一個姓韓的少年。此人出身綠林,頗有武功,深得二女歡心。可惜只有一個,美中不足。正待下山再去找一個來,好彼此輪流玩耍,不致落空。

無巧不巧,還沒有到了秋天,熊血兒破例提前回山。孫凌波久聞他性如烈火,深恐自己和龍姑的私情被他撞見要惹麻煩,當時好不驚慌。虧得龍姑還有急智,見丈夫突然回來,心中雖然吃驚,表面上卻能鎮定。未容血兒開口,先倒站起身來引見,說孫凌波是自己新交的好友,那姓韓的是她的丈夫。血兒只笑了笑,毫無表示。大家見禮之後,龍姑抽空朝孫凌波使了個眼色。孫凌波知道血兒本領高強,人極精明,本就防他看破,心中不定。一見龍姑授意,明白是想叫自己將姓韓的帶走,這一來正合自己心意。好在陰素棠不常回棗花崖,洞中兩個小女孩,一個是自己心腹,一個餘英男在自己壓制之下,還敢怎樣?樂得趁此時機,將心上人帶回山去,獨吞獨享。便拉了姓韓的一下,站起身來,對主人告辭道:"賢夫婦一年才得兩個月聚首,難得今年提早回來,正好暢敘離情。我二人改日再來打擾吧。"龍姑會意,少不得還要故意客套幾句,才同了血兒送客出洞。眼看孫凌波半扶半抱地帶了心愛的情人駕劍光飛走,雖然心裡頭酸酸的,一則不好現於詞色,二則自己原是不耐孤寂才揹著丈夫行淫。其實這些年來所經過的許多面首,到底無論哪一個也比不上自己丈夫。難得他這次提前趕回,自己私情又未被他識破,正好著意溫存,恩愛些時再說。卻沒料到自己送客出來時,血兒在她身後冷笑,仍是一絲也不覺察,滿面堆歡,和往時一樣,未及進洞,早已縱體入懷。血兒依然和她繾綣,仍是一無表示。最奇怪的是,客人走後好幾天,始終沒聽血兒提過。

龍姑心中有病,覺得此事出乎情理之外,故意提起孫凌波人如何好,本領如何高強;那姓韓的原是世家子弟,武功頗好。孫凌波因奉師命,說她與姓韓的有緣,所以結為夫婦,兩人如何恩愛。孫凌波同自己又是幾時拜的姊妹。自己孤鬼一般獨處山中,天天盼丈夫回來,哪裡也不肯去,煩悶無聊,多仗她時常跑來給自己解悶等語。編了一大套入情入理,頭尾俱全的瞎話。卻故意留著有些使人禁不住要發問的話不說,好等血兒張口。誰知一任她說得多起勁,血兒總是唯唯諾諾,不讚一詞。龍姑因丈夫每年回來都憐她獨守空山,輕憐密愛之餘,總是情話喁喁,不時問長問短,這次情形實在反常。說是看破私情,此人性如烈火,絕難相容;要說不是,又覺種種不對。心中猜疑,幹自著急,說又說不出口。

過了十幾天,實在忍耐不住,便朝血兒撒嬌,怪血兒對她不似先前恩愛,自己為他一年總守十個月的活寡,回得家來也不問問自己別後情懷,太實狠心。血兒先任她說鬧,只是笑而不答。後來龍姑絮聒煩了,血兒倏地將兩道劍眉一豎,虎目含威,似要發怒神氣。才說得一個"你"字,倏又面色平和,仍然帶笑說道:"往常因你是一個人獨居在此,我憐你別後寂寞,問長問短。如今我志在學道,新煉一種法術,要有三數年耽擱。又奉師命去辦一件要事,打此經過,蒙師父恩准,提前回來與你聚首。我原有一腔心事,但見你已有了好的伴侶,此後不愁孤寂。你我夫妻多年要好,心中有數,何須乎將有作無,多這些虛情假意則甚?

"這些話句句都帶雙關,越使龍姑聽了嘀咕。細看血兒說時,還是一臉笑容,雖然不敢斷定怎樣,略微放心,仍是輕嗔薄怒,糾纏不已。血兒只拿定主意,含笑溫存,毫不答辯,只說日後自見分曉。龍姑又問師父命他煉什麼法術,辦什麼要事,這數年中可能回來。血兒不是說現在還不知道,便說不一定。龍姑拿他無法,只有心中疑慮而已。血兒回來時,原說是經過此地,前來看望,但住未一月,便說要代師父去辦那要事。龍姑知他每次說走,絕難挽留,雖然不捨,只得由他。便問回去時可能再來團聚,目下已離每年假期不遠,是否仍和往年一樣到日回來住上兩月。血兒說今年不比往年,凡事不能預言,假期中也許回來,也許不來,一切都得聽命師父。至於回雲南時,只要經過此間,必定下來探望。龍姑雖然淫賤,到底愛血兒還是真心,別人雖愛,不過是供一時淫樂罷了。一聞此言,不禁難受得哭了起來。血兒望著她,嘆口氣道:"果然師父對我說,你對我情分仍是重的。"龍姑聞言,剛要問時,血兒已抱她在懷裡,溫存了一陣,道聲:"珍重!"徑自破空而去。龍姑細想他前後所說之言,越想越不是味,連那姓韓的情人都顧不得想,一人在洞中盤算了好幾天,才想起找孫、韓二人商量商量。又想起血兒臨走曾說不定何時回來,天氣不久交秋,假期還有三月,他不動疑便罷,如自己的馬腳露了些在他眼裡,難保他不暗中回來查看,豈不大糟?還是過些時再說。

龍姑這些年快活慣了的,血兒走後的幾天因有心事,還不覺怎樣,日子一多,慾火又中燒起來,不是顧慮太多,幾乎又去將孫、韓二人找回。這日正在舉棋不定,恰遇見孫凌波從天空飛過,立刻追了去,將她邀入洞中,互道經過。聽說姓韓的情人因調戲英男被殺,孫凌波又受了別人欺負,不由大怒,便問孫凌波作何打算。孫凌波便說主要是將那逃人尋回,省得師父見怪。末後再同往峨眉飛雷洞將那少年弄了來取樂。龍姑受孫凌波蠱惑慣了的,加上丈夫已走多日不見迴轉,孫凌波又再三力說血兒決不會看破,是她疑心生暗鬼。如果為防萬一,這次弄了人來,索性安藏在棗花崖去,好在師父已走,餘英男逃亡,唐採珍是自己心腹,別無妨礙。即使血兒回來看她不在,只說去棗花崖探友,難道有什麼錯處不成?這一來把龍姑又說活了心,將丈夫忘記在九霄雲外。只緣一念之差,圖了暫時歡娛,落得日後元胎初孕,便遭萬蟻分屍,三魂被斬,七魄沉淪,永世不得超生,好不可憐。此節乃本書後集一大節目,不得不略表一番,這且不言。

話說龍姑、孫凌波二人商量停當,便駕劍光往棗花崖飛去,準備再問一回唐採珍,好去追尋英男的下落。剛剛飛到棗花崖不遠,孫凌波一眼先看見自己洞門前站定兩個女子,便知有異。忙和龍姑招呼一聲,催動劍光,流星下瀉般趕了下去。兩下相離才十丈以外,早認出是在飛雷洞前破去自己飛劍、法寶,趕走自己的冤家對頭。暗罵:"好兩個賤丫頭,得了便宜賣乖。我還未曾去尋你們算帳,你們倒尋上門來晦氣。"當時怒火上升,仗著身邊多帶了兩樣法寶,又有龍姑這樣的好幫手相助,竟忘了敵人那道紫色劍光的厲害,不問青紅皂白,首先將飛劍放將出去。龍姑先聽孫凌波招呼,已有準備,見孫凌波飛起劍光,也跟著將劍光飛將出去。兩道劍光如流星趕月,一前一後,還未到達敵人頭上,就在這疾如閃電的當兒,忽見對方年幼的一個女子,只將手一拍一揚之間,立刻便有一道紫色長虹神龍出海般飛捲上來。龍姑雖然學了一身驚人本領,以前在金針聖母卵翼之下,從來隱居姑婆嶺,除了和孫凌波兩人閒著無事比試著玩外,下山擄掠面首,俱是無能之輩,略施些法寶,便可得手,用不著施展本領。這次還是頭一次和敵人正式交手,先前未免存了輕敵之心。即見敵人劍光來得厲害,猛想起母親在時,曾說各派劍光中,除以金光為最厲害,遇見不可輕敵外,餘者俱可應付。惟獨有一種紫色劍光,乃是峨眉開山祖師長眉真人當初煉魔之物,其厲害不在金光以下。而且這劍經長眉真人歷劫三世,從未離身,有數百年修煉苦功,業已變化通靈,神妙莫測。長眉真人成道以前,連傳衣缽的教祖都沒有賜,反將它藏在一個深山之中,用法術封鎖,留有偈語,說若干年後此劍出世,峨眉門戶必然光大,同時各異派也將遭受空前浩劫,而得劍的人也是得天獨厚極有仙緣的人。紫色劍光放將出來,寒光耀眼,百步以內,冷氣侵入肌骨。舉世數百年,只有這麼一道劍光是紫色的。餘外還有一對鴛鴦霹靂劍,發出來的光色也是一紅一紫,但是帶著風雷之聲,與此劍不同,雖然也非凡品,要比此劍就差多了。今日一見敵人出手是道紫光,已經驚異。及至兩下劍光才一接觸,越覺不是對手。同時對陣上年紀稍長的女子又是一道青光直飛上來。才暗喊得一聲:"不妙!"孫凌波的一道劍光已首先被那道紫光捲住。才想起頭一次喪劍失寶,自己兩口飛劍僅剩這一口,如何這般大意?又氣又急,收又收不回來,無可奈何,只得運用真氣,指揮劍光拼命支持。龍姑的一道劍光,總算英瓊小孩心性而倖免於難。因為恨孫凌波淫賤,上次被她逃走,這次既知英男受她的害,決放她不過,一心一意先破去她的飛劍,然後取她性命。還有一個敵人無關輕重,特地留給若蘭去收拾,自己好專心一意代英男報仇。因為這種原因,龍姑的劍光才未被紫光捲住。

要論龍姑的本領,差不多盡得金針聖母之長。見紫光固然厲害,這道青光也甚不弱。最奇怪的是,這道青光竟和自己劍光的路數有好些相同。暗忖:"與母親劍光同一派別的,除了桂花山福仙潭紅花姥姥,並無第二個。但是那用紫光的女孩分明是峨眉門下無疑,這兩個絕對相反的門戶怎會合到一起?"想到這裡,不由喝問道:"對面女子何人門下?快說出來,免得傷了和氣。"若蘭笑罵道:"蠢丫頭,不用打聽,我早知你的來路,可惜你家姑娘如今不和你認一家了。我名申若蘭,那是我師妹李英瓊,俱是峨眉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門下。你兩人叫什麼名字,什麼來歷,何不也說出來,看我適才猜得對不對呢?"龍姑聞言,暗自吃驚。當下先還罵了兩句,道了自己和孫凌波的名姓,仍舊迎敵。情知再勉強支持下去,不施展別的法寶決難討好,頭一個孫凌波劍光先保不住,那時敵人兩下來攻,自己也吃虧。但又想起母親之言,無論如何不要生事。尤其是峨眉派,兩下相隔咫尺,招惹不得,一不留神,便步母親後塵,身敗名裂。到底初學為惡,顧慮還多。她只顧遲疑不決,猛往旁邊一看,孫凌波的青光受紫光壓迫,光芒大減,急得臉漲通紅。孫凌波有兩口飛劍:一口劍是自己採五金之精多年修煉而成,便是初次和英瓊在飛雷洞前交手失去之物;這一口是陰素棠早年在崑崙門下防身之寶,因寵愛孫凌波,便賜給了她,比她本人所煉當然要強得多。起初和英瓊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一則仗著此劍輕易遇不上敵手,又有龍姑相助,不假思索,先放了出去。及至被紫光圈住,才知厲害。此劍再失,漫說新煉不易,煉出來也是平常,如何肯舍,只顧運用真氣支持,連別的法寶也無暇使用。英瓊本是恨透了她,一見青光銳減,心中大喜,用峨眉心法,暗運一口太乙先天真氣,指著紫光,喝一聲:"疾!"那紫光頓時平添出無限光芒,將敵人青光包圍了個密密層層。先前還似一條小青蛇在紫霧彩焰中閃動,轉眼之間,青光越來越淡。孫凌波知道萬分不妙,仍存萬一之想,忙咬定牙關,把丹田五穴十二道真氣集中運用出去,想拼命將劍收回。不料運氣運得太猛,猛覺身子隨著自己那股真氣,竟好似被什麼東西吸住,往前帶了就走,不由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耳聽紫光氛層中錚錚兩聲過處,兩點殘餘青光一長一短,從空墜落在山石上面,轟的一聲,把陰素棠百年苦功煉成的一口飛劍化成頑鐵。若非孫凌波見機得快,身子再被紫光吸住,血肉之身怕不變成了齏粉。就在這疾若閃電的當兒,孫凌波連忿怒痛惜的工夫都沒有,那道紫光早如閃電一般穿到,孫凌波縱然帶有法寶也不及施展。幸而施龍姑早就料到此著,還未等孫凌波劍光被毀,早端正好了玄女針準備萬一。眼看危機一發,這時龍姑因記著母親遺命,不到萬分緊急,玄女針不肯輕易使用。暗怪孫凌波既知飛劍難保,不如索性丟開,能敵另想別法,不能敵也好準備脫身之計。豈不知那紫光如此厲害,只要青光一破,必定接著飛來,萬難抵禦。正想之間,忽見紫光影裡,青光益發暗淡。猛想:"今天不得罪人決難脫身,反正得用玄女針傷人,何不早用,還可保全孫凌波一口飛劍。"靈機一動,更不遲疑,隨手取出兩套玄女針,喝一聲:"對面丫頭看寶!"那針九根一套,如一串寒星,直朝若蘭飛去。

若蘭適才聽敵人說是金針聖母的女兒,已經心驚,知道她法寶甚多。最厲害可怕的是她母親用的玄女針,放出來不見人血決不飛回。除非你的本領將它破了,如若不然,無論你用什麼遁光逃走,它也能跟定了你。金針聖母在日,也不知用此針傷害了多少生命,因此作孽太多,才遭慘劫。去年奉師父紅花姥姥之命,往武當山向半邊老尼借紫煙鋤和潛琉璃,與石明珠閒談,聽說玄女針已被半邊老尼收了去。只要此針不在她手,別的法寶,都經師父在日說過來歷破法。自己不先出手,便可佔一點便宜,看她來路,相機抵禦。因此只用劍光迎敵,留神靜以觀變。偶爾一眼看見英瓊劍光非常得勢,正在高興,猛聽對面一聲斷喝,接著便有九點五色彩星飛來。知道不能抵禦,躲也躲不脫,一面忙喊:"瓊妹留神,敵人妖針厲害!"一面咬緊牙關,將左臂氣脈用真氣封住,不但不躲,反將一條欺霜賽雪一般的粉臂迎了上去。接著喊一聲:"瓊妹留神,快飛身過來!"同時早一把將頭上青絲抖散開來,口中念動真言,正待想法也狠狠回敬敵人一下。猛覺左臂奇痛異常,真氣差一點封不住穴道,眼看支持不住。那旁李英瓊破了敵人飛劍,高高興興,正指著紫光去取敵人性命,忽聽若蘭一聲驚呼,回頭一看,業已中了敵人法寶,已是驚心。龍姑第二套玄女針又朝英瓊飛來,英瓊不知法寶來歷,又聽若蘭警告,不敢再用劍光去追敵人。紫郢劍原與英瓊心靈相通,只一動念,便即飛回,龍姑飛針來得快,紫郢劍也回得快,恰好兩下迎個正著。龍姑心想:"紫郢劍雖厲害,卻奈何我玄女針不得。"眼看二寶相遇,口誦真言,將收回來的第一套玄女針也打出去,朝著彩星一指。原打算將十八根玄女針分散開來,使英瓊前後不能相顧,無論怎樣會躲也得受傷。誰知那道紫光見了玄女針,竟化成一面紫障圍將上去,將玄女針擋住。只見九點彩星在紫光中飛舞,如五色天燈,上下流轉,休想近前一步。龍姑大吃一驚,這才知道紫郢劍果然名不虛傳,恐怕步孫凌波的後塵。敵人的劍光已如此厲害,必是峨眉門下上等人物。同時又見申若蘭的劍光和自己的劍光正在糾結,敵人雖然受傷,並未跌倒。又將頭髮披散,取出三個金環正待施放,認得此寶是紅花姥姥鎮山之寶三才火雲環,越發不敢大意。又見孫凌波也在那裡取寶要放。一面用玄女針和飛劍獨戰李、申二人,一面忙著飛近孫凌波面前,悄喊道:"敵人厲害,還不快走!"說罷,不俟孫凌波答言,一手取出一面手帕一晃,化陣青煙,破空而去,那玄女針和飛劍也隨著飛走,轉眼不知去向。若蘭的火雲環剛剛飛出,敵人業己遁走,只得收回法寶、飛劍,坐於就地。

英瓊顧不得追趕敵人,連忙過去看視。若蘭便對英瓊道:"我已中了那賤人的玄女針。

那針好不厲害,放將出來,不見敵人的血,決不飛回,被她打中要害,性命難保。虧我知機,拼一條左臂受點微傷,才得免除大難。這賤人名叫施龍姑,乃是金針聖母的女兒。昔日聽師父說,她母女二人近年隱居姑婆嶺,離峨眉甚近,已是多年不問外事。想是她母親遭了天劫,無人管束,所以又出來為惡。如今我左臂氣穴已經被我封閉,轉動不得,一過七日,便成殘廢。只盼大師姊她們回來,看看有無解救了。"英瓊因為強拖若蘭出來尋找英男,害她受這般重傷,好不慚愧惶急。反是若蘭知道自己應有許多劫難,雖然痛恨敵人,並不在意。

只是一條左臂血脈逐漸凝滯,痛如火焚,實在忍受不住。對英瓊道:"敵人走時並非真敗,這裡是她們的巢穴,她們卻往別處敗退,叫人好生不解。恐怕其中有文章,不可不防。我已受傷,妹子一人勢孤,還是急速離開的好。"一句話將英瓊提醒,忙答道:"妹子害姊姊受這樣災難,心中難過已極,竟忘了將姊姊護送回山,等調養好了再想法報仇,反倒呆在這裡,更是該死!"說罷,便要扶著若蘭起身。

若蘭道:"英男妹子雖然逃出龍潭,並未脫離險地,我二人就此回去,萬一她重陷敵人手內,如何是好?此地又不可久呆。依我之見,好在我還可勉強支持,莫如我二人仍是順她去路,迎著神鵰往前尋去。如能相遇,便同了回去;不能相遇,神鵰都找不到,我們也是徒然,想必是她災難未滿,且等大師姊回來,再商量個主意,一同前往。好在陰素棠器重英男,即使被她們尋回,也得等陰素棠回來處治,不過多受折磨,不至於死。"正說之間,忽聽遠空一聲雕鳴,二人知是神鵰回來,轉眼神鵰排雲盤空而下。英瓊見神鵰並未將英男揹回,好生失望,便問神鵰是否見著英男。神鵰搖搖頭。二人無法,只得由英瓊扶著若蘭同上雕背,迴轉峨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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