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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金童] 赤膽紅顏《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06:35     標題: [金童] 赤膽紅顏《全文完》

赤膽紅顏  作者:金童


忽然,急攻中的美人無故地呻吟一聲,搖晃著靠在樹上,胸部起伏地喘息不停,英雄怔住了,但聽她圓睜著眼指著自己罵道:“英雄!狗賊!下流胚子……”

聞言,金翅銀羽一怔道:“哎,什麼?姑娘你再說一遍。”

忽見美人撲通一聲,栽倒地上,美目緊閉成一條線,彷彿受了極重的內傷,他不禁更狐疑了,撫額自問道:“我傷了她麼?沒有呀!她為何如此?奇怪!”

正想去扶持她,問明真象,目光瞬處,不由微吃一驚,只見新月朦朧下,一條修長的影子,佇立在樹影下,一動不動,驟然望去,還當是鬼魅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07:05

楔 子

日落了,晚霞滿天,落日的餘輝沖走了激動的場面,走的走,散的散,頃刻間,葛嶺山空曠曠的,恢復原先的寧靜氣氛。唯獨英雄這位在奇年黑道比武大會上,奪冠的英雄金翅銀羽,並未走開,孤零零地徘徊在這沉寂的山頂上。

月光,映著他的影子,長長地,他似有許多拂不掉的惆悵。

一條白影,比箭還快,飄上葛嶺山,立時英雄不單調了,葛嶺山又不寂寞了。

“哼,我知道你定被選上!”

英雄微微一怔,抬目望去,一個纖巧的影子立在古樹下,樹影遮住她半邊臉龐,但從輪廓上仍可以看出她是一個風姿卓絕的少女。

他端詳許久,終於說道:“姑娘,你是誰?”

美人咬牙切齒地答道:“梅孤雲,八年前,臨江官船被襲沉沒的事情,你大概早巳忘記了吧?”

英雄聞言,臉色微變,道:“你就是那姓沈的女兒麼?”

美人恨恨說道:“虧你還記得!姑娘幸而不死,今番練成武藝,找你報雪前仇。”

說著,白影一晃,身形快得令人咋舌,飄近英雄身前,她手上已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但見她銀牙一咬,揮劍如虹,“刷”、“刷”、“刷”連三劍,迅雷般朝向金翅銀羽全身要害攻進。

英雄連退三步,喝道:“姑娘且住手!”

美人恨之入骨,豈肯停手,反而出招更快,左掌右劍,攻勢凌厲,立時掌風劍影幢幢,聲威駭人。

英雄攻出兩掌,逼退美人半步,乘勢說道:“當年襲擊官家船隻的並非本人所為,姑娘暫停,等本人把話說完再動手不遲!”

美人恍如不聞,劍光暴閃,夾著一條窈窕的身影撲擊過去,左掌一招“青雲遮日”,右劍斜側攻出“雷霆萬鈞”、“天降神兵”、“群妖伏首”。

金翅銀羽見她一味狂攻不捨,不可理喻,只氣得仰天狂笑道:“罷,罷,罷,姑娘不肯聽我把話講明,休怪我無禮了!”

說話間攻出三掌,踢出四腿,全以渾厚剛猛見長。美人雖招數神妙,奈何吃了女子力弱的虧,一時之間,竟敗象連連,嬌喘吁吁,我見猶憐!

她似神智已失,忘命地進逼,迫使金翅銀羽使出真實功夫,蝴蝶般穿梭在掌影劍光中,左彈右指,巧遮妙躲,都未下煞著。

忽然,急攻中的美人無故地呻吟一聲,搖晃著靠在樹上,胸部起伏地喘息不停,英雄怔住了,但聽她圓睜著眼指著自己罵道:“英雄!狗賊!下流胚子……”

聞言,金翅銀羽一怔道:“哎,什麼?姑娘你再說一遍。”

忽見美人撲通一聲,栽倒地上,美目緊閉成一條線,彷彿受了極重的內傷,他不禁更狐疑了,撫額自問道:“我傷了她麼?沒有呀!她為何如此?奇怪!”

正想去扶持她,問明真象,目光瞬處,不由微吃一驚,只見新月朦朧下,一條修長的影子,佇立在樹影下,一動不動,驟然望去,還當是鬼魅呢!

金翅銀羽定了定神,沉聲喝道:“什麼人?報上名來!”

這人眨著閃閃發光的眼睛,一步十步地走了過來,冷聲冷氣地說道:“是你傷了她的麼?”

金翅銀羽狐疑地道:“閣下貴姓,本人並無傷害她之意,不知怎地……”忽然,他像似想起什麼似的,沉聲說道:“如果是閣下所為,不妨直說,何必扯到梅某頭上,梅某決不是宵小之徒所能被矇騙的。”

來人冷笑一聲,走過去抱起美人,說道:“閣下信口雌黃,若在平日早該教訓你了,此時急於醫人,這筆帳暫掛在你的頭上,告辭了!”

金翅銀羽臉色大變,的確,他武功已臻化境,何曾聽過這種狂傲的話,是以氣得連話都說不出。

來人倨傲地笑了笑,緩步而去。

金翅銀羽怒喝一聲:“朋友慢走,又何必只逞口舌之利,咱們何不見個真章再走不遲。”

修長的人冷冷一笑,一手探人懷中摸出一個碗口大小,色澤晶瑩,與金翅銀羽胸前懸佩的英雄標誌幾乎大小一樣的牌子,只是以玉琢成,看起來青濛濛光華映耀其間,遊離不定,他高高晃了兩晃,然後收了回去,哼道:“閣下不知道也差不多了,在下沒空奉陪,先行一步。”

金翅銀羽竟被他摸出來的玉牌給愣住了,半晌才長笑道:“原來是你,哈哈哈哈,後會有期,咱們仍有較量之日。哈哈……”

長笑之聲劃破長空,夜鳥驚動,群飛而起,這時,修長的人卻走得無影無蹤。

他走了麼?並未。

他就在附近。

他用火熱的嘴緊吻著美人芬甜的櫻唇,玉臉粉頸,瑤鼻……他瘋狂地吻著,一雙眼像獵犬一樣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他急急地解開美人的外衣,那誘人的曲線,他心快跳到口腔,一陣陣窒息得難過,他解開內衣,酥胸坦露……甚至於褻……一個玉雕般美麗的胴體毫無遮掩地層露在他的眼前。

他輕輕撫摸,緊捏親吮,肆意地玩弄著……

美人仍昏迷不醒,她微微顫抖的身子,與被狂妄撫弄發出的自然的呻吟,她似乎正在做一場惡夢,掙扎而無力。

漸漸地,修長的人呼吸更加急促,銳利的眸子射出兩股獸性的火焰,他低語著:“白素秋!白素秋我想死你了!你還忍心拒絕我麼?……我要佔有你,我要完全佔有你。”

最後,他再沒有聲音了,只是嘴唇翕動,他氣喘如吼,忽然像一頭猛虎似的,狂暴地吞噬著一頭潔白的羔羊。他鼻孔內噴出兩股熱焰,一切俱被熔化了!

重雲遮住了新月,星兒也不見了。這正象徵著一場暴風雨將要來臨。快樂的種子常常會長出不幸的惡果,在這靜悄悄的葛嶺山腰,竟也埋伏了一場浩天的殺劫。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07:46

第一章 尋死的少女

綿衣嶺是位於嶺南城外不遠的一座高峰,這裡,沒有溫暖的陽光而是潮溼陰森,到處怪石林立,樹木盤虯,似怪獸,像鬼魅,說不盡的荒涼悽清。

多年來,除了少數的飛禽走獸盤踞其間外,觸目空幽,再也休想看到別人的蹤跡。

然而,就在這天旭日東昇,萬籟俱寂的時候,古木參天,幽深寂靜的綿衣嶺傳來了吟哦之聲。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吟哦之聲盪漾空中,留下了一種淒涼、悲傷的音韻。

這是誰?毫無疑問的,吟哦的人,一定是個帶著滿懷悲傷的人。他,懷念故鄉,感嘆未來,正是李商隱詩意辭句中描繪的這一類人物。

濃枝密葉被撥開了。沙沙的響聲中,一個滿面淚痕的少女痴痴地踱了出來,她一臉的焦灼,心靈裡同樣充滿了不幸與悲慘的往事。

這樣的人,對世事的看法往往是偏激的,也是毫無眷戀的。她揉著胸脯,目光停留在一棵像巨臂的樹枝上。

輕嘆一聲,取出一條繩來,打了個死結套在枝幹上,她的眼神茫茫然,她似乎帶了無窮的悲傷和罪惡感,準備離開這個醜惡險詐的人世。

驀然,亂草叢蟋蟋作響,一條滿身花紋的毒蛇,高昂著頭向她蜿蜒地遊近,它彷彿被驚動似地吐著火信,瞪大眼睛,帶著無比的怒意。

少女看了它一眼,櫻唇翕動,卻又淡然望著掛好了的繩子,將自己的頭伸了過去。死,橫直是死,又害怕誰呢?

忽然,不遠處樹叢中突傳出一陣沙沙之聲,緊跟著有人驚慌地叫了一聲,聲音清脆無比,顯然出自童音。

少女微微一怔,無端地又把她從死神的邊緣奪了回來,她不願意讓世上任何一個人看見她的死態。

於是,她暫時停了尋死的念頭,傾聽發聲來源。倏然毒蛇猛撲過來,她只微一揚手,轟然一聲,那條兇猛的毒蛇頓如遭雷轟擊,唏噓一聲死於當地。

這少女竟然懷著一身上乘武功,她為什麼要尋死?武功在身,還有什麼事情不能解脫?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沙沙之聲不絕,東面一處密林裡,接二連三有人操著清脆的童音叱喝著。少女目光轉了幾轉,她像似不能忍耐,足尖微點,身形斜升,颯颯恰似乳燕投林,輕靈美妙地飛向發聲之處。

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正與一條長及丈餘的毒蟒搏鬥著,看來這小童並不會武,然而他身手卻靈敏異常,縱躍間都有極大的彈力。他似乎沒有發現有人旁觀,仍舊捨死忘生地與那條毒蟒搏鬥,不時發出奇怪的叫聲。

孩童頭上,樹枝交錯,正有兩隻巨大的猿猴翻上翻下,急躁地吱吱叫著,似乎對孩童與毒蟒的拼鬥,感到愛莫能助而心急與不安。

半晌過去,這如火如荼的搏鬥終於進入尾聲了,孩童天生異稟,但終究年小力弱,漸漸就稍顯遲鈍,驚險迭出。

毒蟒昂豎著頭,紅信亂吐,小孩左右躲閃,全力注視毒蟒,顯然已露驚慌,毒蟒巨頭一伸一縮,準備一舉成功,撲噬小孩。

兩隻猿猴靜靜盯視著毒蟒,全身一陣陣輕微地顫抖,這比剛才急躁的亂叫,更形緊張而恐怖。

少女屏息靜氣,準備救人。

眼見毒蟒巨頭一伸,就要噬人,少女正待救人,毒蟒巨頭一扭,一個翻身,血淋淋的長尾猛掃半周,樹倒葉飛,回頭向尾後撲去。

原來是兩隻猿猴咬住毒蟒尾部,誘回毒蟒,巧救小孩,當毒蟒回頭時,兩隻猿猴已揉升上樹,反向毒蟒眥牙裂嘴,吱吱嘲叫。

驚險!真意料不到,只見紅光一閃,小孩猛一躍身,一下騎在毒蟒頭上,紅光一抖,原來是一塊紅巾快得出奇地,倏地把毒蟒兩眼蒙上。

毒蟒驟失光明,搖頭擺尾,橫衝直闖,小孩趁機躍身上樹,與兩隻猿猴拍手而笑。

少女在想:“這小孩並不會武功,為何卻獨精於輕功?這小孩明明是人類,為何與猿猴為伍?年齡雖幼,卻膽識過人……”

這都是猜想不出的問題,然而更令她奇怪的是,這山嶺連綿數百里,人跡罕至,毒蟒猛獸遍地皆是,這小孩年齡不過十歲,體小力弱,何能生存?

疑,疑,疑,少女左思右想盡自想不通,於是她好奇之心油然而生,尋死的念頭不復憶起。

小孩仍舊得意忘形地歡笑著,少女卻看見他肩下一塊被擦傷的地方汩汩流出鮮血,頃刻之間,那鮮紅已染遍他白晰的手臂。旁側一隻黃毛猿猴發現了,急搖著他,小孩看了看,隨意摘下一片樹葉貼上。

這時,毒蟒尋敵未著,靜伏一會,似在嗅聞尋蹤,接著,蜿蜒向少女立身處游來。

兩下距離愈來愈近,少女目光犀利,發現蒙著毒蟒眼睛的那一塊紅色絲絹上似乎繡著幾個黃字:“河南鐵府大將軍金鴻飛”。

心中一驚,暗想:“河南鐵府,早年轟動武林已久,據師父說,河南鐵府主人金鴻飛大將軍年及弱冠時,已是有名的俠義之士,武功之高,黑道高手皆聞風喪膽,所向披靡。及任鐵府大將軍,妻妾如雲,享盡人間豔福,但仍念念不忘武林,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邀請天下武林高手,極得人心,譽之為孟嘗將軍。武林中人,不論地位尊卑,身份貴賤,凡經過河南,無不以拜謁為榮。不想十年前,這位身為大將軍的金鴻飛,突然神秘地攜眷遷徙,從此去如黃鶴,漸漸被人遺忘。這孩子身懷昔日將軍家府絲絹,莫非他跟金鴻飛有何關係?”

思忖至此,忽聽噓的一聲,那毒蟒已然奮身撲來,少女不慌不忙,玉臂輕揮,但聞“啪”的一聲脆響,那巨大凶猛的毒蟒,竟然吃不住這輕輕一劈,翻了幾翻,就此死去。

然而,這幾個輕微的動作卻逃不過聰靈的小孩耳目,只見他手掌一鬆,從離地面數丈的樹枝上跳下,匆匆奔到少女的面前,大大的眼睛閃著困惑的神色望望少女,又望望暴斃草地上的毒蟒,神情顯得十分敬佩,似對少女能夠擊斃如此巨大的毒蟒感到驚奇和羨慕。

少女看著小孩的驚奇,微笑而溫柔地問道:“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張著困惑的雙眼,默不作聲痴痴地瞧著她。

“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告訴姊姊好麼?”

少女的語氣更柔和了,她以為小孩不說話的原因是她的語聲不夠柔和。可是,他依舊咬著嘴唇不說話,那驚奇的眼神裡閃過期求的感傷,怔了片刻,突然叫了聲“媽媽”,向少女投抱過去。

少女輕輕一閃,小孩立腳不穩,撲到地上,但是他立刻就爬了起來,口中又喊“媽媽”再向少女折去。

少女不明所以,本能地又是一閃,小孩重又撲到地上,他那用樹葉貼的肘部傷痕,因而受到震動,汩汩鮮血不斷地流了出來,頃刻間染滿了他整條手臂,然而,他毫不猶豫地又作勢抱了過來。

這次,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見狀,少女心中一陣憐惜,再也不躲了,任他抱住,只輕聲問道:“小弟弟,你媽媽很像我麼?”

小孩並不作答,只一味連叫著媽媽,一個小身體偎依在少女懷裡。少女大感迷惑,心想這小孩難道只會叫媽媽,不會說其他的話?

遂輕輕撫著他烏黑的頭髮,用溫和的動作,補償孩子久失母愛的飢渴心理。

目光一閃,那兩隻巨大猿猴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他們兩眼都閃著仇意光芒,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少女一怔,忙推開小孩,指著猿猴道:“它們都是你的朋友?”

小孩不明所以地望著她。突然,他若有所悟,怪叫紛起,朝那兩隻猿猴揮著手,猿猴低叫了兩聲,轉身就走,轉眼間攀上樹梢,但它們都不放心地仍向這邊灼灼注視。

少女嘆了一口氣道:“回去吧,免得它們不放心。”

說著,推開小孩手掌,轉身就走。

小孩愕在地上,忽然,他高呼了兩聲媽媽,追了過來,幾乎同時,樹枝上兩隻巨大猿猴也一躍而下,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少女暗一咬牙,回頭叱道:“回去!”

小孩又是一愕,又呼媽媽地撲了上來。

少女看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著深藏已久的感情,那閃閃發亮的淚光,代表多少仰慕與懷念。

她心軟了,悠悠嘆道:“回去吧,為什麼一定要糾纏我這垂死的人呢?”

小孩抱住她,緊緊地……深怕再讓她跑了。

少女心思紛亂,忽而皺眉沉思,時而展顏含笑,終於,她下定決心,暗想:“算了,自己臨死之前做件好事吧,將他帶回人群裡,使他不再流落荒野生存。”於是,她牽著他的手,緩緩而去。

兩隻猿猴跟蹤在後,但都被小孩怪聲叱叫,給擋回去了。

這小孩與猿猴間,確有著奇妙的感情,眼淚盈眶,令人感動。

小孩似也很傷心,猶豫一會,終於投向少女媽媽的懷抱。

是的,他是人,應該走向人的一面。

沿途上,少女又有了問題。最初她根本就未想到,這時,她怔住了:“把他帶到哪裡去呢?人的社會縱然廣大,但並不是都能生存下去,況且他人小力弱,連話都不會說!而自己亦是父母雙亡,孑然一身,又沒有可以信託之人,如何辦呢?”

她心情隨著步伐一步比一步沉重,她後悔自己一念之差將他帶了出來,以致招來了無窮的麻煩與困惱。

然而,她仔細看了他一遍,又否認了自己的看法。

他是多麼可愛啊!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智慧,挺直的鼻樑透著堅忍超凡的氣質,優美弧形的嘴唇有著北方男兒的豪爽熱情,英俊的風姿顯露出磅礴的正氣,她從他現在的年紀就可以看出他日後必是一位出類撥萃的人物。她輕輕親吻著他的面頰,不由衷心地讚美著。

最大的決定,最堅強的意向,往往是在偶然中產生的,她暫時不想再死了,她要盡心撫養這個日後的人中龍風。

她尋到一處山洞,勤奮地佈置起來;三日過去,椅桌茶几俱全,這個大約五丈的山洞充滿了她努力的成果。

女人的愛是堅忍的,是偉大的,她一身兼任慈母嚴父,暫時收拾起慘痛的心情,為著這超人的下一代服務。

語言,氣質,舉動,風度,善惡的分辨,都是教育孩子的急務,她本是江南官家千金,各方面都較常人有教養,這正是她教育小孩優秀的條件。

三個月一晃即過,孩子會說話了,首先他體貼地叫一聲媽媽,然後,他表示自己要分擔她的工作,讓她有所休息。

媽媽感激了,輕吻著他白皙的面頰,多少日子來的辛苦全在這一霎間得到了補償,她溫柔地道:“小圈圈,你年紀還太小,許多事你不會做,還是讓我來吧!”

她這樣的叫他,因為這孩子豐滿的臉頰,白皙的面龐,圓圓的輪廓正像一輪皓月,於是她稱他叫小圈圈。

小圈圈有著大人的風度,他先是微微一笑,瀟灑地走了兩步,然後恭身一禮,說道:“媽媽,你跑路好快,一閃就到了那山,媽媽能教給我嗎?”

媽媽笑了笑,這孩子的讚美使她彷彿重回到十年前那段快樂的日子,那時整天圍在身旁的丫環,不都這樣地稱讚她麼!過去的日子常常是令人眷戀的,她感慨地嘆息著。

忽然,她似想起什麼,笑容一收,臉色頓時扳得鐵青……

是的,若不是她有一身武功,她會像很多少女一樣,平凡而又快樂地過著日子,哪會被人乘著昏迷不醒之時,奪去了少女最寶貴聖潔的貞操?

她深愛著武功,但更痛恨懷著武功的人。

往事不堪回首,三個月前的往事,在她腦子裡記憶猶新,她臉色發紅,變青,然後呈灰白之色,她心靈深處彷彿被一隻毒蛇兇猛地啃著。

“不行,媽媽決不教你……”

孩子失望了,還有比失望更使他驚訝的是媽媽的臉色,使他駭然住口,默默地流著眼淚。

見狀,媽媽心中一陣痛惜,暗歎一聲,柔聲地道:“孩子,這並非媽媽不教你,而是你年紀太小了,學也學不會的,等到再過三年,媽媽再教你。”

三年,小圈圈有了一線希望,頓然轉悲為喜,笑道:“媽媽!好,小圈圈一定等上三年。”

媽媽微微一笑,她以為小孩說完就忘記了,也不過分違逆他的意思,溫和地把他抱到自己身上,道:“來小圈圈,媽媽講一個故事給你聽。”

聞言,小圈圈喜得連拍小手,道:“媽媽,講上次那個純陽真笈的故事好嗎?”

媽媽微吃一驚,想不到自己隨意講出的一個故事,竟被小圈圈默默牢記心上,看來這孩子對武林事有莫大興趣,將來必亦是武林中人了!當下嘆息一聲道:“不錯,他們四人都是當今武林佼佼者,談起他們來,誰都感到頭痛。他們雄踞一方,為非作歹,不把武林規矩放在心上,成天連年打擊仇視他們的人,使武林中人見利忘義,六親不認,試想純陽真笈乃稀世奇珍,誰練成了上面記載的武功,天下無敵,他們四人各懷野心,哪會甘休,於是,一場內鬥,四人互約拼鬥於泰山之頂,都想將純陽真笈據為已有。

“四人之中,以東方獅武功最高,其次便是北極熊、西門豹、南宮虎,高手比鬥,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東方獅一連擊敗北極熊、西門豹兩人,志在必得,眼看純陽真笈便非他莫屬。”

說到此,頓了一頓又道:“但是南宮虎也就是四人中武功最弱的一人,忽然哼叫頭痛起來,要求東方獅等他頭痛好了再鬥。東方獅深知他武功底細,便一口應允,他原意南宮虎武功最弱,哪裡鬥得過他,純陽真笈遲早到手,也就不加計較。哪知南宮虎頭一痛就是半月,到東方獅等得心急如焚的時候,還未見有所好轉,於是,東方獅急著要當天下第一人,再也忍耐不住了,久思之下,乃出惡念,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偷偷闖進南宮虎的房門……”

小圈圈聽得入神,忍不住問道:“媽媽,東方獅是想害南宮虎嗎?”

媽媽頷首道:“不錯,東方獅想乘他昏睡之時殺死他,因為一方面他不能再等待,一方面那純陽真笈在南宮虎手上,他想早下手早好。免得夜長夢多……

“他拔出長劍,悄悄打開門闖了進去,南宮虎臥房燈火大亮,是以他更方便了……”

一言未了,小圈圈突然驚叫道:“啊,南宮虎被殺了……”

“不,小圈圈,你猜錯了,他並未死!”

媽媽繼續說道:“東方獅打好的如意算盤,不禁卻大吃一驚,他們才打開,就看見南宮虎生龍活虎地在房內練功,同時桌子上還放著那本打開了的純陽真笈!……”

小圈圈好笑地道:“他倒先學了!”

媽媽頷首道:“當時,東方獅怒氣填胸,知道南宮虎欺騙他,他裝病無非想拖延時間,練那純陽真笈上記載的武功好與東方獅抗衡。東方獅怒火沖天,大喝一聲撲了過去,南宮虎一見事機敗露,也硬著頭皮跟他搏鬥起來。

“兩人打了很久,南宮虎非但未敗,反而節節進逼,這時,他高興死了,知道純陽真笈記載的武功,果然不比等閒,殺機頓起,手下更不留情,一招快似一招地攻擊東方獅全身要害。

“東方獅又驚又怒,打了片刻,施遍了本身所學,仍舊處在下風,他氣餒了,罵了幾句,揚言日後再尋他解決這一筆仇恨,便落荒而逃。”

“南宮虎呢?他是不是已成了天下第一?”小圈圈聽得津津有味。

媽媽搖頭道:“沒有。”

小圈圈一怔,輕撫著媽媽面頰道:“他不是得到純陽真笈了嗎?”

媽媽笑道:“純陽真笈稀世奇珍,誰練就了都會天下無敵,只是南宮虎心懷不軌,因而仍不得好報。”

小圈圈追問道:“媽媽,那麼純陽真笈呢?”

媽媽沉思良久,方抬頭道:“這,媽媽並不太清楚,不過,據我所知,純陽真笈被一個姓鄺的人搶去,這姓鄺的從未涉足江湖,身份不明,武林中人至今尚狐疑不止呢!”

聞言,小圈圈奇異地說:“媽媽,這純陽真笈誰都可以搶嗎?”

此言一出,媽媽微微一怔,目光閃過小圈圈臉上,又是一驚,原來此時小圈圈明亮的大眼睛充滿了一片奇異色彩,那是蘊蓄有野心的色彩。

“不,寶物是有德者居之,哪能亂搶,就像南宮虎吧,心存不軌,故此得而復失。小圈圈你要記住媽媽的話,非份之財,不得亂取。”

小圈圈似信非信地問道:“媽媽,那姓鄺的為什麼要搶呢?”

媽媽沒話說了,她瞭解小圈圈話中的含意,只搖了搖頭,暗歎一聲。

荒山無甲子,歲月逐雲飛。

三年,原非很長的日子,晃眼即過,屈指算來,小圈圈該是十三歲半了。

她,媽媽,並未有絲毫改變,只是往昔的不幸遭遇此刻已坦然無存,忘卻一空。

她依然貌美如花,但年華隨流水飄逝,她沒有抱怨,沒有惋惜,她如玉的手掌此時已經布上一道薄繭。

然而,在她親吻小圈圈面頰時,她僅有的這種感覺也坦然無存了。

一日,當她正在佈置山洞的時候,小圈圈匆忙地走了過來,滿面笑容地說道:“媽媽,三年已過了。”

媽媽點著頭道:“是的,你也長高了不少。”

小圈圈笑道:“媽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你三年前不是說過,三年之後要教我一閃就跑過那山邊的本領?我想,今天是不是就可開始呢?”

媽媽一怔,美麗的臉容笑態驟失,喃喃道:“小圈圈,你真的要學嗎?唉!武功有什麼好處?你讀了不少書,應該進取功名,永享富貴。別折磨媽媽了,小圈圈,你如果是聰明的孩子,就不應該學習武功。”

小圈圈困惑地道:“媽媽為什麼?”

媽媽機伶伶地打個寒顫,她痛恨練武的人,她不願這個與她相依為命的孩子亦步人不斷殺伐的武林。她堅決地說道:“小圈圈,原諒媽媽,不是媽媽言而失信,實在是這種東西會害你一輩子。小圈圈,媽媽不願見你終日為仇怨殺伐糾纏不清,小圈圈要聽媽的話,努力讀書,進取功名,別再存這個念頭。”

豆大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落在小圈圈手上既清涼又失望,但他仍不死心地道:“媽媽,我要學,我不怕,不怕吃苦!”

媽媽臉色逐漸灰白起來,勾起她慘痛的遭遇,心靈一陣痛楚,忽然叱道:“小圈圈你不聽話,快去讀書,我決不教你武功。”

小圈圈怔住了,晶瑩的淚水掛落在他緊閉的嘴唇上,一絲鹹味透入口腔,他忽然賭氣地說道:“媽媽欺騙我,不肯教我,我要自己去學!”

聞言,媽媽吃了一驚,問道:“到哪裡去學?”

小圈圈堅決地道:“天涯海角,我一定要學到!媽媽,感激你一片愛護我的心,小圈圈他日有成,必定回來報答你。”

說著,走出洞去。

媽媽更驚訝了,匆匆追出洞來,喊道:“小圈圈你不能去,快回來,媽媽採山棗給你吃。”

小圈圈搖頭道:“媽媽,你太辛苦了,小圈圈回來的時候,一定帶很多好吃的回來。”一掉頭,朝山下狂奔而去。

媽媽怔住了,她忽略了他竟是這麼一個堅毅的孩子。她提高聲音,呼之再三。然而,小圈圈身形愈來愈小,最後只剩下一個黑點,她流淚了,頹然坐倒椅上,連追的力量都沒有了。

小圈圈邊奔邊想著:“唉!媽媽哭了,她一定很傷心的,我多麼不孝,我傷了她的心……”

他幾乎想返身回家,山風呼嘯而過,似乎在他耳邊留下一陣譏諷的笑聲:“哼,小圈圈,你真沒出息,你回家幹什麼?去吧,快去吧!只要將來有成之日,別忘記媽媽就是了!”

他悶哼了一聲,壓制胸口的悲傷,沒命地狂奔,小路、大路、小路,曲曲折折狂奔急走,不知凡幾。

他停了一停,見媽媽沒有追來,才放心地掏出汗巾拭了拭汗,繼續狂奔。

日落,晚霞照映在他臉上,大地灑滿了金色,多美麗的黃昏,他笑了,心胸豁然開朗,他樂而忘憂,邁步下山。

人,想往是深具著誘惑力的,枯躁的山中生活,豈是一個心胸遠大的孩子所能夠忍受的。

剛剛由田裡回來的農人,牽著牛,揹著耕具從他身旁走了過去,他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著他。

這是一個跟他媽媽不一樣的人。

一匹快馬從他身邊擦過,他驚奇地佇立著,心靈中充滿了對馬上騎士英姿的羨慕與想往。

這又是一個跟他媽媽不一樣的人。

他漸漸走近山下的一座城市,看著那來回行人,各式各樣的服裝,整齊的房屋,市招酒帘,趕路的馬匹,運貨的推車,這一切一切都令他感到新鮮,驚奇不已。

新奇,新奇,新奇,幾乎任何一件東西都令他感到新奇,儘管那不習慣的嘈雜聲紛擾著他,使他感到厭惡。然而,更大的希望、美景,使他忘記了一切,他幻想著有這麼一天,成為城市之中的一分子。

他漸漸習慣了,看來看去還是這麼一回事,再顧盼,然而,新奇一失,驅不走的疲倦飢餓紛襲而來。

一陣香味飄進他的鼻孔,十分好受,他貪婪地吸了兩口,看見對面一家紅粉漆著的房子門前懸掛著許多食物,陣陣香味從裡面飄了出來,令人垂涎三尺。小圈圈看清房上飄著一塊布招,寫著“快來酒店”。心想快來酒店是什麼意思,是叫我快去麼?遂不猶豫,信步走了過去。

店小二上前招呼道:“小友請進!”

小圈圈像大人似地,點點頭邁步而入。

店小二笑了笑,引著小圈圈人坐,問道:“小友,吃什麼?要不要酒?我們快來酒店,陳酒最多,有上好的陳年花雕、老窖大麴、女兒紅、竹葉青……”

小圈圈不知什麼叫酒,聞言笑道:“來幾個菜,要好吃的。嗯,酒!也好,弄點來嚐嚐。”

店小二笑著離開了,不一會,熱騰騰的酒菜已然端了上來,小圈圈飢餓如焚,不由分說,一陣狼吞虎嚥,早把桌上菜餚吃完。接著他試著喝酒,帶著新奇的心理先嚐了點,然後一口一口喝了下去,但覺苦苦的辣辣的,吃了一次就不容易叫人忘掉的味道。

最後,他帶著三分醉意,搖搖晃晃地走出店外。

忽然,一個叫聲傳來,店小二笑著伸出手道:“小友,這裡酒菜一共是六錢二分銀子!”

“什麼銀子!”小圈圈大惑不解。

店小二笑道:“小友敢情喝醉了,我們快來酒店做生意一向最公道,分毫不多取,這酒菜六錢二分銀子還是見小友初臨本店,特別優待。”

小圈圈更不明所以,問道:“你說什麼?我沒有銀子啊!”

此言一出,店小二笑嘻嘻的臉孔頓時板了起來,帶著怒意地道:“沒有銀子來吃什麼酒菜,小友,放清楚一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小圈圈搖頭道:“真的,我沒有什麼銀子,要是不信,你就搜吧。”

一言未了,店小二眉毛一挑,手臂一抬,頓時“啪”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小圈圈撫著臉頰,莫明所以地瞪著眼睛道:“喂,你為什麼打我?”

那人怒道:“小子原來是吃白食的,哼,你亦不打量打量這兒是什麼地方!”

說著,一腳踢出,小圈圈怔了怔,沒防這著,頓吃他重重一腳踢得翻了一個跟斗。然而,他還是狐疑不已地爬起身來,喃喃道:“喂,我哪裡得罪你了,打了一記不夠,還要踢我一腳?”

那人見他這等神色,也覺奇怪,恨恨吐了一口唾沫,道:“小子下次再被我看見你,非把你折下來賣不可。”

他走了,小圈圈無故捱了一掌一腳,默默出神,這時,他自以為對於人又多了一層瞭解。

夜來了,他孤寂寒冷地蜷縮在一棟房屋的門欄下,白天到了,他又為著食物而奔忙。這其間,他常常捱打,他挨一次打自以為多瞭解一次人類,但以後捱得多了,反而更糊塗了!

“唉,我要找銀子,沒銀子終被人看不起的。”於是,他的意念中銀子代替了武功。

他縮著肩膀,在平闊的道路上躊躇地來回徘徊,人們有的嗤著鼻子,有的瞪著眼睛,不懷好意地睨視著他,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個無父無母又無家的孤兒。

他失望了,記起媽媽的話:“孩子,你人小力弱,哪裡是你能生存的地方!”他幾次都想返身回去,抱住媽媽痛訴被人欺凌的經過,然而,潛在的毅力使他沒有這樣去做,他想除非我小圈圈有所成就,否則決無顏再見自己媽媽。

一個月很快過去,他瘦了,消沉了,那初來的開朗心情,萬丈雄心,現在只剩下飽暖的最低要求。

他衣衫襤褸,滿面塵垢,幾乎跟乞丐沒有兩樣。這城市裡的人不少人認識他,但都僅是冷漠地瞧他一眼,或者輕輕一哼從他身邊擦過,更有人指著他的鼻子狠狠罵道:“哼,你這個小雜種,下次再偷我東西,我非把你小王八揍死不可。”

他像似被世界遺忘的人,永遠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踱著。

這天,一個陰涼的早晨,一個年約十五、六歲,鶉衣百結,滿面塵垢的少年,急急地推著他,他是小圈圈新交的朋友,也是同患難的知己。

“喂,快醒醒,我們有飯吃了!”

小圈圈睜開朦朧的睡眼,問道:“英源,什麼事?這樣大驚小怪!”

這叫英源的少年急道:“快起來,城裡的財主殷員外,今早貼出大布告,凡是面目酷肖他以前一位朋友的人,都無條件供吃、喝、玩、樂,你說這對咱們不是一個好消息?”

他匆匆又道:“殷員外那位從前好朋友的畫像,好象是什麼大將軍,我也記不起來了。反正很像你,簡直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小圈圈咱們有好日子過了,你以前不是曾經說過一有了好處,絕對不會忘記我的嗎?”

小圈圈知道事情之後,激動地握住他的手臂,道:“英源,你放心,只要我小圈圈有了一點好處,決不會忘記你的。英源,多虧你幫助我很多,要不是你,我小圈圈早就死了!我一生都不會忘記你。”

英源感激得流下淚來,兩個患難少年互相緊握著手,默默相視,他們的臉上都展開了會心的微笑。

小圈圈道:“殷員外家住在何處?”

英源笑道:“這個你放心,殷員外家我常去,那樓房、花園、馬車,無一不是全城最華貴的,還有他家的僕傭,簡直數不清有多少人。說實在的,小圈圈,我多麼夢想有這麼一天,我能自由自在地到那兒去玩玩。”

他沉浸在美麗的幻想裡,滿布塵垢的臉上綻開了理想實現的笑容,他激動地抱住小圈圈的脖子繼續地道:“只是……”英源臉色忽然一沉,關注地望著小圈圈,“那殷員外脾氣很古怪,動輒大發雷霆,聽說他以前是行走江湖的,不過小圈圈,你不用怕,我想你是會忍耐的,只要我們長大了,我們會幹很多事,再不會像今天這麼倒黴。”

小圈圈正有同感,沉聲道:“是的,只要我們長大。”

英源笑道:“快去洗臉吧,你這個樣子跟去,看見了也認不出是你,還有……”

英源脫下自己上衣,遞給小圈圈,真摯地道:“我知道我們都很窮,沒有父母,買不起衣裳。小圈圈,我這上衣比你的稍微好一點,我們換一換,別叫殷員外看不清。”

小圈圈盛情難卻,只有穿上了,再洗了洗臉,重露出那丰神秀逸的俊臉,英源嘆道:“小圈圈,你長得頂帥,肌膚細膩,若不是這身服裝,誰看了都會說你是一介富家公子,怎麼會跟我們這種人混在一起呢?”

小圈圈苦笑了笑,搖搖頭未予置答。

兩人相偕來到殷員外家,小圈圈四周打量一遍,但見樓宇聳立,雕樓畫棟,綠蔭繽紛,果然華貴。

一個衣衫端整,年約三十上下的年輕漢子走了過來,大聲喝道:“呔,你們兩個大清早就來討飯,還不快滾開。”

英源抗聲道:“大爺別誤會,從前我是討飯來的,今天卻不同,殷員外不是說過,凡酷像他從前一位朋友的人都無條件賜給豐衣足食嗎?大爺您瞻仰瞻仰,小的給您引來一位朋友,您看相貌如何?”

年輕漢子聞言哦了一聲,緩緩走了過來,打量了小圈圈一眼,然後一伸手道:“好吧,拿來。”

英源苦著臉道:“大爺發發慈悲,我們窮人,三餐難得一飽,何來財物孝敬,請做一次好事,日後當有厚報。”

年輕漢子一聽沒錢,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喝叱道:“少廢話,快滾!”

英源仍舊哀求不已。

不知哪來一股傲意,使得小圈圈拖了英源手臂就走:“英源,人窮志不窮,咱們求他做什麼?,餓死咱們也不要皺一皺眉頭!”

兩人乘興而來,結果卻敗興而歸。

於是,這條漫長又極寬闊的街道,重又出現他倆長瘦的影子。

翌日,旭日東昇,又開始了一個忙碌的早晨。

這時,街道上忽然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音,跟著,四馬拖拉一輛的馬車飛馳而來,這車子朱欄金戶,十分華麗。於是,大家目光都被它吸引了,旁側有人嘖嘖讚道:“多大的勢派,殷員外來了!”

英源回頭一看,目光中閃爍著無限羨慕的神采,馬車從旁側經過,他忘神地撫摸一下,然後兩眼觀天,唇皮翕動,不知在唸些什麼。

小圈圈輕輕一哼,不屑地道:“這有什麼了不起,富貴如雲,難道他一輩子會這樣?”

英源臉色一紅,羞慚地低下頭來。

這時,馬車突然停住,接著有人砰的一聲打開窗戶喝問道:“誰在講我?”

聲音蒼勁,英源打了個哆嗦道:“小圈圈你闖禍了!”

小圈圈也是一驚,但是他立刻就恢復了常態,拍著胸脯道:“是我,本來富貴如浮雲,古有訓言,難道我說錯了不成?”

“小孩子敢亂講話,不怕得罪人?”一個年約五旬,短小精悍的人跳下馬車,他頷下留著山羊鬍須,瘦削的臉上從粗獷中透著惡意,他指著小圈圈道:“是你麼,什麼人的孩子?”

這人衣著華貴已極,全是上好的料子,但卻像天生勞碌的人,無論在風度上,氣質上,動作上都表現得不配那一身上好的衣衫。

小圈圈毫不畏懼地道:“就是我,無父無母的孩子。”

這顯然是一句不太平凡的答覆,這人微微感到一怔,隨即向他打量過來。忽然,他目光凝結住了,一瞬不瞬地盯在小圈圈臉上,半晌才和氣地問道:“小孩子,你可是姓金?”

小圈圈搖頭道:“我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反正是叫小圈圈就是。”

“你家呢?”

“我根本就沒有家!”

這衣著華貴的人又是一怔,問道:“那麼你是從哪裡來的?”

小圈圈毫不猶豫地道:“從山上來的!”

他又補充了一句:“索興告訴你吧,我一直在山上長大的,山上就是我的家,知道了吧!”

這人出了一會神,喃喃自語道:“太像他了,太像他了,實在太像了,一舉一動莫不像他的縮影!”又看了小圈圈一遍,說道:“如此說來,你一定到處流浪,唉!流浪的滋味不是一個小孩子能夠忍受的,你願意跟我回家麼?”

小圈圈搖搖頭正要說“不”,看見英源連連使著眼色,分明示意自己答應,他不忍違拂他的意思,只好低應一聲“好”。

聞言,這衣著華麗的老者,高興地笑了笑道:“快到我車子裡來。”說著反身上車,小圈圈拉著英源的手臂,跨上車子,英源雖不敢上去,但經不住他有力的臂膀,終於也硬著頭皮上去了。

金車玉馬,轆轆而行,在寬闊的街道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然而,小圈圈的變動卻有天淵之別。

他由一個曾遭歧視、冷寞的孤兒,搖身一變為身擁萬貫財富的富家公子,他,原來被無兒無女的殷員外選作承襲自己偌大財產的乾兒子。

他對小圈圈的臉龐,有著不可忘懷的愛戀!

笑臉、殷勤、恭維代替了岐視、冷寞、唾棄,小圈圈夢的王國實現了!

但是,過去的艱苦仍清晰地印在他腦子裡,他比常人對過去的事情更加難忘。

舒適的生活,往往似乎過得較快。

一年又過去了

江湖上變動極大,兩年一度的正邪兩派第一高手間的爭鬥,更加如火如荼。黑道第一高手兩度獲勝,維繫武林的至高權威重又落在黑道人士手裡。

正當金翅銀羽擊敗黑道高手又擊敗了正派第一人而揚武耀威的時候,小圈圈已是十五歲的少年了。

他積鬱、煩惱與日俱增,因他還是一個平凡的人。

殷員外有著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但是,他不願意教給小圈圈,為什麼呢?也許他跟所有練武的人一樣,不願將武功傳給下一代,使他們蒙受驚險、緊張,甚至於朝不保夕的危險生活。

一天,小圈圈偷偷地走出那美麗的監牢富麗堂皇的花園樓閣,佩掛了一柄長劍,四處遊逛。

強壯的他,俊美、瀟灑,雖只是十五歲的少年,但從外表上看來,他已有十八九歲青年人的氣魄。

他,使得誰家的父母,都希望殷家公子派人向她女兒求親。

這日,風和日麗,鳥語花香,郊外景色幽美,他心情豁然開朗,想起了居住荒山時的暢快,還有那美麗溫柔的媽媽,他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忽然,迎面走來了三四個奇裝異服,打扮得不倫不類的市井無賴少年指手劃腳地瞪著他,其中一人道:“你可就是殷家的臭小子,哼,你爹爹刮地皮,放印子錢調養出你這樣一個野小子,滿不錯的嘛!看你如此打扮,敢情你會兩手,來,來,來,咱們鬥一鬥,看是有錢的人贏還是咱們窮人骨頭硬。”

另一個滿面豆大黑麻子的無賴道:“哼哼,幾個臭錢,有什麼了不起,小扇子,你不是經常吹牛你會鬥兩下的嗎?上呀!”

那叫小扇子的無賴斜瞪了一眼道:“這有什麼了不起,就怕這小子夾心豆腐,空有其表,經不起一掌呢!”

眾人大笑起來,小圈圈愕然看著他們,心中微生慍意。

那滿面豆大黑麻子的又道:“上啊,小扇子,光說有什麼用?”

大夥兒你一句我一句,催著那叫小扇子的矮個兒少年,小扇子礙於眾人催促,終於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叫道:“臭小子看招!”

說打就打,一掌未到,一腿陡出,小圈圈心忖:“奇怪,我沒得罪你們,無緣無故地找麻煩,是什麼意思?不給你點顏色看看,當我怕了你們。”

怒氣填胸,一手拔劍,嗆啷啷一聲金屬交鳴,寒光四射的利劍早巳在握,欺進一步,劍光映耀眾人眼前,十分刺目。小扇子機伶伶地打個寒顫,撤回掌腿,拔足便逃,其餘一鬨而散,逃得遠遠的才回過頭來,罵道:“野小子,打不過用寶劍駭人,不要臉。”

小圈圈大怒,猛追過去,一面揚起手中長劍,叫道:“有種的別逃,跟我較量較量。”

無賴少年冷汗直冒,只恨爹孃少生兩條腿,飛奔而去。

一騎快馬,倏地從他身邊馳驅而過,馬上的人啊的一聲,叫道:“好凶猛的小子,動輒殺人,目無王法了麼?”

小圈圈一愕,只見那騎馬的人,勒馬轉頭朝他緩緩馳來,一面瞪著比目魚似的兇眼打量著他。

這人一身大紅裝束,腰佩長劍,紅紅的臉上,滿面橫肉,遠遠看去活像一隻張牙舞爪的猩猩,既醜惡又恐怖。小圈圈不由地打了個寒顫,鼓足了勇氣說道:“你是誰?為什麼要管我的閒事?”

騎馬的人並不答話,橫眉豎目地在小圈圈身上轉了兩轉,忽然露出笑容,朗朗讚道:“好骨格,好姿質,嗯你不能落在白道人士手裡,咱們有緣!”

小圈圈聽得莫名其妙,錯愕間,忽聽他道:“喂,小子,看你並不像會武功,為何佩著長劍?你喜歡武術嗎?”

小圈圈愕道:“當然喜歡。”

“願不願意學?”

“當然願意。”

他若有委屈地又道:“我很想學,但是無人肯教我!”

“哦,竟然有人不肯教你?”

這身著大紅袍,騎在馬上的人,露出親切的笑容道:“小子不要灰心,只要你肯學的話!哈哈,實在太簡單了!”

小圈圈不知怎地,對他忽然生出好感,再也不怕他那付既醜惡又恐怖的臉孔了,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有人肯教我武功?”

馬上騎士點點頭道:“有,高興嗎?”

“當然高興。不過,你說的是誰?”

馬上騎士哈哈大笑兩聲,露出兩排黃齒,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小圈圈微吃一驚,茫然道:“是你?你會武功?”

“哈哈,小子,我不會武功,怎能教你?!不妨告訴你,錦衣城是我的天下,提起我來,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貴姓大名?”

“哈哈,鐵公雞詹四,你大概有所耳聞吧?”

“鐵公雞詹四!”小圈圈望著他雞冠似的臉孔,心想真像個鐵公雞,遂笑道:“聽是沒聽過,不過看你樣子好像是個山大王!”

“哈哈,小子你真有趣,你這個徒弟,我算收定了。記著,今晚初更時分,到龍虎寺見面,不要忘記。”

鐵公雞說罷一勒馬韁,駿馬奔馳而去,留給小圈圈滾滾灰塵和滿腔喜悅。

小圈圈呆在當地,痴痴想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有人肯教我武功了。”

滿懷希望,三步並著兩步,問明龍虎寺,便想先去看一看,免得深夜天黑,找不著地點有誤良機。

走著,走著,忽地踢著一個軟軟的東西,立足不穩“叭”地摔倒地上,低頭看時原來是一個老乞丐躺在地上,吃他一腿,踢得連連呼痛。他連忙拱手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您踢痛了嗎?”

老乞丐怒氣洶洶,叫道:“痛,痛,小夥子,看你怎樣向老花子賠罪?”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08:26


第二章 小圈圈

小圈圈摸出十兩銀子遞了過去,只稱:“老伯,這個您收下吧,區區之數,不成敬意,就當作我賠償您的醫藥費用吧!”

老花子看了雪白銀子一眼,非但未見笑容,反而臉色一沉,怒道:“小小年紀就懂得賄賂,怕將來長大為官,定是個貪官汙吏。哼,拿回去,別叫老花子看了生氣。”

小圈圈臉色一紅,急急把銀子收起,正想賠不是,驀聽老花子連叫可惜可惜,不禁問道:“什麼可惜?”

老花子盯他一眼,道:“一塊稀世寶玉未經雕琢,不算可惜嘛?”

小圈圈怔了一怔,四目凝視,忽覺老花子目光有異,似乎比平常人光亮很多,像星星一樣,一閃一閃地,令人不敢逼視。

當他驚奇再準備打量老花子時,老花子不知何時,走得無影無蹤,他也沒再仔細想下去,信步走向龍虎寺。

龍虎寺香火繁盛,善男信女擁擠其間,燃香叩拜,求神靈庇護者,途為之塞。小圈圈逛了兩圈,正想回去,突聽一聲“小施主慢走,”一個全身白衣,肥肥胖胖的和尚跑了過來,合十道:“小施主請至禪堂用茶。”

小圈圈摸出十兩銀子遞到和尚手上,道:“我只久仰龍虎寺神佛靈驗,香火鼎盛,特來看看,這些銀子就算敬佛之禮吧!”

和尚搖頭道:“小施主別誤會,貧僧不是這個意思,敢問小施主是殷家公子麼?”

小圈圈奇道:“正是,法師如何知曉?”

和尚笑道:“這就對了。剛才敝寺來了一位客人,聲言公子即刻就到,託和尚轉遞一信,和尚正找不到人,想不到施主已來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字柬,交給小圈圈,小圈圈打開一看,只見紙上寫著:“美玉未琢,實屬可惜,小娃娃,今夜二更龍虎寺院等我,示汝迷津。”

下面具名是肉丐兩字。

閱畢,小圈圈張大了眼睛,暗想肉丐是誰,為何留柬約我見面,還說指點我什麼迷津,真是奇怪!

百思莫解,小心翼翼地將字柬藏入懷中,才轉身回家。

才一敲門,銅鑄大門忽然“吱呀呀”大開,一張老臉探了出來,待看清是小圈圈後,忽露笑容,道:“果然是你!”

小圈圈感到事情不太平常,問道:“爹爹,怎會是你來給我開門?家裡那麼多僕人難道走光了嗎?”

殷員外搖頭笑道:“別胡猜了,爹爹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

“第一……”殷員外笑道:“爹爹給你找到幾人做伴兒,免得你一個人寂寞得很。”

“第二!”殷員外蒼老臉上忽顯出神秘的笑容,道:“這暫且不告訴你,讓你自己去看吧,她在你的臥房裡面。”

小圈圈急欲查明好消息的真相,遂匆匆行至臥房,打開房門首先,一個纖巧的身影,長長的黑髮映進眼簾。

“啊,是一個女人!”

小圈圈脫口呼出。

不錯,在臥房裡,確實正坐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少女。

女人被他的呼聲驚動,緩緩回過頭來。

啊!多美的少女,但見她膚如凝脂,眉似遠山,眼似秋水,加上面靨上展露出一對酒渦兒,說不出的迷人和美麗,令人覺得十分可愛。

她比小圈圈稍大一點,但也才不過二八年華左右。

小圈圈怔住了,想不透爹爹什麼原因,把她列入了好消息。

他倚在門欄上,怔怔地望著她。

四目交接,小圈圈只覺她大大的眼睛十分明亮,然而,她卻飛湧上兩朵紅暈。

小圈圈的感覺彷彿在說:“別動,她在仔細地打量你。”

然而,他賭氣地走進去,因為,爹爹的好消息使他失望,使他有被欺騙的感覺,他坐上華麗的床上望著她,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沒有回答,微微地低下頭。

小圈圈不悅地想著:“哼,有什麼了不起,問你的名字都不肯告訴我。”

提高了聲音再問了一遍:“喂,你不會講話嗎?”

這次,少女受了驚似地仰起了頭,但是,一會兒,她又不勝嬌羞地垂下臻首,仍然沒有回答。

這回,小圈圈可真不高興了,冷冷道:“原來是個啞巴,真倒黴。”

少女沉默了,帶著反抗的語氣答道:“我叫芳清。”

小圈圈得意地笑了笑,道:“芳清,我問你,是我爹爹帶你進來的嗎?”

少女微微頷首,迷惑地瞧了他—眼。

小圈圈道:“我爹爹叫你來做什麼,陪我玩?陪我唱歌,抑或……”

少女默不作響,眨著長長的睫毛,臉上呈現的是一片迷惘和不安。

小圈圈又道:“都不是麼,那麼是什麼呢?”

芳清牽弄著衣角,不說一句話,含羞帶愧的少女,沉靜中更有種楚楚動人的美態。

但是小圈圈並無這種感受,來回地在臥房裡徘徊。半晌,他似想起了什麼,笑道:“我知道了,爹爹怕我寂寞,請你來給我做朋友。”

少女一絲笑意閃過她的粉臉,似乎在點頭,又似乎在搖頭。

小圈圈茫然地忖道:“糟,看樣子又猜錯了。哼,什麼都不是,她甚至連講話都不願講,跟她在一起,我豈不更寂寞?”

他脾氣突然急躁起來,叫道:“算了,你回去吧,我一個人也有地方去玩,不要人陪。”

忽見少女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明亮的大眼中似透出笑他的意思,他光火了,慍然不悅道:“走吧!走吧。”

少女眨著睫毛,迫不得已地站起身來,走到門前,正待打開門,忽然,房門無風自開,殷員外笑嘻嘻地走了進來,朝兩人看了一眼,說道:“怎麼樣,合得來嗎?”

小圈圈不悅地道:“她像一個木頭,一句話都不說,哪裡合得來。”

殷員外一愕,隨即笑道:“不會的,她跟你還很陌生,不願多說話,反正你們兩人相處的日子很長,慢慢就會好了!”

小圈圈心思機密,當下立刻聽出漏洞,問道:“爹爹,您說的是什麼意思?”

殷員外呵呵笑道:“傻孩子,她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呀!”

聞言,小圈圈恍然大悟,瞟了少女一眼,見她臉頰紅得像蘋果,萬分羞赧地咬著嘴唇,注視足尖。他怪不是滋味地搖頭道:“爹爹!我不要結婚。”

殷員外笑道:“傻孩子,人大了總要結婚的。你現在年紀已不小了,爹爹怕你獨居寂寞,特地給你說下這門親事。況且,她是個名門淑女,多少人託媒向她家求親,她爹爹都未答應,唯獨我……”

殷員外驕傲地笑了兩聲繼續道:“爹爹跟她爹爹相交莫逆,只要一句話,就把她許給你。哈哈,你要好好地待她,別使爹爹在她爹爹面前下不了臺啊!”

好不容易等他講完話,小圈圈已是急得臉孔通紅,搖手道:“不,不,我一輩子也不要結婚!”

殷員外一怔,道:“一輩子不娶妻子,難道要當和尚?”

小圈圈賭氣地道:“就是當和尚,我也心甘情願!”

殷員外老臉一變,嚴厲地道:“小圈圈,你怎麼不講理了,她哪點配不上你?別說她人長得美慧,全城數一數二,就是身世,人家爹爹身任江南提督,聲名顯赫,皇帝老子都要賣他三分情面。再說他與爹爹相交莫逆,你無論如何都要答應下來!”

小圈圈搖頭道:“不,我管她爹爹是誰,反正我一輩子不結婚就是。”

殷員外臉色一沉,喝道:“小圈圈你怎麼啦,難道爹爹的脾氣你不清楚,看,人家生氣了,還不快陪不是,爹爹就……”

兩人愈吵愈大聲,早巳引動全家上下僕傭家將,紛紛探頭探腦圍了過來。一箇中年美婦走上前來,慈祥地撫著小圈圈的頭,說道:“孩子答應吧,人家全看你爹爹的情面,將千金小姐許給你,萬萬不能逞一時之氣。你知道她爹爹江南提督,脾氣最大,一不小心就……唉,孩子你年紀不小了,爹爹也早想抱個孫子……快答應吧……孩子乖。”

小圈圈仍然不肯,堅決地道:“娘,我……不願這麼早娶親啊!”

中年美婦笑道:“傻孩子,娘叫你答應又不是現在就成親,總得等個三年兩載候你長大成人以後,傻孩子這只是先訂婚而已!”

英源也排眾走了過來,道:“少爺,你娘說得不錯,人大了必得娶妻生子,延續後代,你不要太固執了,惹得老人家不高興。”英源現在是殷員外的一員家將,雖然舊誼仍在,但礙於主人下人之分,不得已稱呼小圈圈一聲少爺。

眾目睽睽之下,小圈圈不好意思再堅持下去,只得說了聲:“好吧,答應就答應,不過這兩年之內,我是不願意結婚的。”

殷員外夫婦還愁作喜,笑顏逐開,小圈圈暗下卻在想:“哼,你們硬逼我答應,我就答應,到時候,我一走了之,其奈我何!”

私下,他已然醞釀出走的意圖了。

少女,默默流淚,這種情況下,她有何話可說!少女的自尊心受到如此的打擊,若不是爹爹的意思作主,她早就掉首而去了。

她很痛苦,尤其在小圈圈瞧她的時候,她芳心深處就有了個默契。可恨的,對方並不知道一個少女奇妙的感情,小圈圈已經無聲無息地在她心靈上印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

花轎在等待,管簧樂聲交鳴不絕,這是一個很別緻的訂婚典禮。

中年美婦慈愛地握著她未來的媳婦的手,道:“芳清你生氣了?小兒就是這個脾氣。唉!希望你將來能夠讓他改變一下。”又道:“蕭享,拿信物來。”

一個家僕模樣的中年漢子雙手捧來一套純金打造的瓷盤,瓷盤上杯壺齊全,全是上好的黃金鑄的,金光閃閃,數十來個僕人全看直了眼。中年美婦將這信物交給少女帶來的隨從,一面說道:“煩轉告尊老爺,說我們問候他。”

大富戶的排場果然不同凡響,光只這一套訂親信物,就抵得上一個小康家庭幾十年的生活費用了。

少女默默點頭,兀自從頸上取出一條翡翠雞心的項鍊,算是交換的信物,交給中年美婦,然後輕聲說了聲:“多謝伯母。”

中年美婦含笑接受,招來小圈圈,令他自己帶到頸上。

小圈圈照做了,轉身就走,中年美婦笑喊道:“孩子,你忘了親芳清的額了。”訂親時的規矩,男方非要輕輕在女方額上親一下,以示永遠相愛不渝。

小圈圈照做了,卻看見少女淚水盈盈,似迷惘而又羞赧地奔上轎子。

悅耳的樂聲,劃空而起,華麗的轎子由四人扛著,緩緩離開殷家。

小圈圈則愕立在庭園之前,從他痴呆的目光中,就可以看出他彷彿做了一場大夢,而那夢卻是永生難以忘懷的。

男女一生幸福、美滿、辛酸、悽慘往往就是這樣給決定了,他們的婚姻宛如一場孤注一擲的賭博。

他轉身回房,讓自己情緒緩和一下。

一轉身,忽然,一對陰冷而嚴峻的目光盯著他。

呀,那停立門欄的人正是他的乾爹爹殷員外。

殷員外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小圈圈從未見過爹爹出現過這種神色,不由全身一顫,還當自己適才得罪了他,以至於使他生氣所至。

“爹爹有什麼事嗎?”

殷員外一聲不響,拿著一幅畫像貼在窗門上,指著那畫像嚴峻地道:“小圈圈,你老實告訴我,你小時認不認識這個人?”

小圈圈順眼望去,只見厚黃紙上畫著一個非常俊美的人,這人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劍眉斜挑入鬢,俊朗之中透出陣陣英風,尤其那一雙眸子更是炯炯有神,盼顧間,足夠有一種冷傲、磅礴正氣,令宵小喪膽。小圈圈看得呆了一呆,道:“爹爹,這人是誰?”

殷員外陰森森地瞪住他,使得小圈圈如同鋒芒在背,十分難受地避過他的注視。

他聽殷員外沉聲說道:“小圈圈,你一直騙著我,你一定認識他。”

小圈圈驚疑不定,顫聲道:“爹爹,我實在不認識他呀!您…您叫我怎講才好?”

殷員外冷冷道:“那麼,你原本姓什麼,快說!”

小圈圈驚駭之極。平日和善的爹爹,怎麼今天忽然間就變得這麼兇,這個變化實在太大,大得使小圈圈一時承受不了。

“我只知道我叫小圈圈。”

殷員外仔細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真摯之容,毫無一點做作,這才和顏悅色,但仍嚴峻地問道:“你不是姓金嗎?怎麼會變成小圈圈了呢?”

此言一出,小圈圈為之一愕,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我是小圈圈啊!什麼時候姓過金?爹爹,你為什麼這樣兇呀?”

殷員外目光灼灼,彷彿要在他臉上找出一點東西來,然而,他失望了,噓了一口氣,臉色變為極其和靄地道:“爹爹跟你開玩笑的,小圈圈別怕,爹爹在試試你的膽量!”

小圈圈狐疑地道:“爹爹太嚇人啦,剛才我還以為……”

以下的話被殷員外搖手製止了,他若有所思地道:“如果你真沒有騙我,爹爹就放心了!”

他自言自語地又道:“唉,也許我疑心錯了,這不能怪我,我與江南提督相交莫逆,不能因之誤了他女兒的一生幸福。唉,但願你不是他的兒子。”

小圈圈聽不真切,也不作聲,只默默觀察他的神情。

這時,門外有人叩門,接著一個聲音傳來:“老爹,那幾個酷像鐵府大將軍的人來了,正等候您呢,您是否要去見見他們?”

殷員外回答道:“你叫他們到我房間裡去,我要細細地問問他們。”

那人應了一聲走了,殷員外又仔細看了小圈圈一眼,這才挪動腳步,走出門外。

小圈圈觀察他神情,在那出門的霎那間,他彷彿又看見殷員外目光閃爍著駭人的兇光。

“為什麼呢?”

他自問道,目光又停留在那一幅畫像上。

“英源說我完全像那什麼大將軍,才被爹爹物色進來的,這畫像不要說是那什麼大將軍的畫像吧?我真的像他嗎?”

他照照銅鏡,又看看畫像,反覆再三。

驀地

他叫出聲來。

那什麼大將軍的畫像實在太像他了,除了他人小了一點外,那眼睛、鼻樑、嘴唇,甚至於整個輪廓,無一處不酷像畫中人,無一處不像似畫中人的縮影。

他困惑而又迷惘地一頭躺在床上,他不知該想些什麼才好。

他一直靜靜地躺在床上,最後想到他必須要知道畫中人的經歷或者是身世。

夜深了,稀零的啾啾蟲聲,蒼涼地叫鳴。

小圈圈想起今夜將要赴兩個人的約會,心情又開朗而緊張起來,他認為自己日後的成就,全要在這兩人的身上。

匆匆換了一身輕巧靈便的黑色長衫,靜伏在窗下,數著天際繁星,等待著初更時分的降臨。

這時,他興奮極了,他像一個懷著武功的人似的,在這新月初升的明亮夜裡,他將要隻身去赴武林人物邀請的約會。

一個時辰過去

他疲乏、睏倦,幾乎打消了去赴約的念頭。

暗一咬牙,輕輕推開窗門,爬了出去,沿著庭園小徑,悄悄地走出門外,這時,他舒暢地吸了一口氣,奔跑而去。

小圈圈溜出家裡,悄悄奔向本城著名的寺院龍虎寺。

初更降臨,錦衣城夜時仍有北國的蕭瑟。

首先一堆熊熊烈火映進眼簾,火堆四圍人影幢幢,似乎不在少數。

小圈圈吃驚地四顧一遍,但見圍牆仞立,石獅雄峙,這地方正是龍虎寺。

他好奇地擠進火堆,問著離他最近的一個黑衣人道:“請問你們有沒有看見一個面孔紅通通的人經過這裡?”

那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小孩子遲到了,該打屁股!”

小圈圈微怔,正要尋問,微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那眼睛炯炯發光的鐵公雞已然含笑在他身邊,鐵公雞跟在場所有的人一樣,全身黑布衣衫,束腰綁腿,顯得精神奕奕。

小圈圈笑著問道:“他們是誰?跟你一夥的好漢朋友嗎?”

鐵公雞好笑地說道:“小孩子別胡說八道,什麼英雄好漢的,我們又不是落草為寇的土匪。”

小圈圈臉色一紅,乍見鐵公雞指揮著眾人道:“各位請來看看,這是本人新收的徒弟。”

像似命令,又像似介紹的言語,竟然有三分威嚴。眾人一哄而起,紛紛擁至小圈圈身邊,這裡瞧瞧,那裡摸摸,沒有一個不嘖嘖稱讚小圈圈天賦奇稟,骨骼奇佳,其中一人感嘆地說道:“唉,當家的,咱們復興的責任也許落在這孩子身上了,您盡力教他吧!”

鐵公雞面有得色,目光灼灼,炯視四周,忽然嚴肅地說道:“兄弟說得不錯,我鐵公雞一人恐還不夠,日後還望各位成全,這孩子無一處不是上上之材,難得讓我發現,也許咱們的復興是天假其便了!”

又沉聲說道:“各位,今天是咱們慶祝的日子,也是回憶過去慘痛歷史,以求勵精圖治的日子,本人以沉痛的心情給各位說幾句話。自咱們雙龍頭大哥無故失蹤以後,群龍無首,死的死,散的散,本來偌大的積業,全成殘磚廢瓦,本幫一直在墮落,尤其在江湖上,威信已一落千丈,簡直無法收拾,唉……。”

鐵公雞彷彿是眾人之首,頓了頓續道:“放眼目前江湖,三花幫、神鷹幫、培英教、太真教,勢力廣大,蔓延天下。唉,十年前,這些身任幫主教主的人,哪一個不是咱們雙龍頭爺的分支部屬,想不到今天這些分支部屬居然高高壓到咱們頭上。唉,是的,咱們龍頭爺失蹤是其主因之一,但是更大的原因,還是由於咱們的自暴自棄,不能頂替龍頭爺的責任,安撫眾屬,才有今天……”

鐵公雞聲音漸漸提高,臉色也愈發嚴峻,小圈圈離他最近,彷彿瞧見他炯炯的目光中還流露一股煞氣,但聽他一字一句地道:“今天本人除了慶祝收一個骨骼絕佳的徒弟外,還要嚴辦一個吃裡扒外,疏忽責任的兄弟。”

此言一出,眾人鬨然,你望我,我望你,俱各戰戰兢兢的,深怕自己會是那將被鐵公雞嚴刑之人。

鐵公雞目光停留一個身材瘦小,滿面陰氣的人身上,冷冷笑道:“請問河朔鼬鼠,河朔一帶是你的根據地,地形山水瞭若指掌,可曾為了神秘失蹤的龍頭爺調查過一番?”

河朔鼬鼠抖嗦著站起身來,拉高嗓子道:“報告當家的,我河朔鼬鼠的確勘察遍了,但始終沒有發現龍頭爺的蹤跡。”

鐵公雞冷冷一笑,示意小圈圈坐下,自己則緩緩走向身材瘦小的河朔鼬鼠,道:“三花幫絕情娘子,你認識她嗎?”

河朔鼬鼠戰戰競競地答道:“認識。”

鐵公雞目中殺機頓熾道:“絕情娘子的美,眾所皆知,你不否認吧?”

河朔鼬鼠嚅嚅道:“是的,她很美,我不否認。”

鐵公雞輕輕點了兩下頭,倏然一聲大喝道:“跪下!沒有出息的東西,咱們大家的面子,全給你一個人丟光了!”

河朔鼬鼠冷汗直流,雙膝一軟,登時跪將下來。

在場眾人沒有一個含著笑容,在這種緊張恐怖的氣氛下,他們僅能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動與鐵公雞嚴峻的話聲:“各位,本人十分羞愧,為了處理不當,使各位蒙羞。這河朔鼬鼠貪迷美色,竟將咱們幫中重要資料供給三花幫絕情娘子,幸虧發現得早,否則咱們現在僅存的實力,與各位隱居地點都被三花幫摸透了,只要他們發動圍攻,在場各位勢必無一倖免。大家想想看,河朔鼬鼠這種出賣朋友,不顧道義的行為應該受到何種處分?”

哄聲大起,圍著火堆的數十位黑衣勁裝漢子,紛紛憤怒填胸地指著河朔鼬鼠罵道:“該殺,這傢伙活著無益,殺了算了!”

鐵公雞冷冷望著戰慄不已的河朔鼬鼠道:“聽清楚了吧?這是大家的意思。”

一言未了,一隻手掌卻如閃電般地印在河朔鼬鼠天靈蓋上,河朔鼬鼠連反抗都來不及,悶吼一聲,立斃當地。

見狀,小圈圈膽子再大,也被嚇得冷氣直冒,心想這般人殺人不眨眼,簡直比土匪還要厲害,自己跟著他們,有一天一個不好,怕還不是像河朔鼬鼠一樣?心念一定,遂站起來說道:“鐵公雞,我要回去了。”

鐵公雞一怔,笑道:“孩子,難道你不願學武了麼?”

小圈圈搖首道:“我不想學了!”

鐵公雞臉色一沉地道:“不行,這是你當初自願,不能馬上就改變,大家為你準備妥當了,從此之後,你就是太湖幫中的一員,為了太湖幫的復興,你要灑盡熱血……。”

小圈圈大吃一驚,轉身就跑,哪知立刻就被一個黑衣人抱住,跟著,鐵公雞微使眼色,一個漢子從熊熊火堆中抽出一根鐵條,鐵條被火燒得通紅,那人掣著鐵條,微笑著走上前來。

小圈圈驚道:“你們要做什麼?”

鐵公雞淡淡笑道:“印個記號,表示你已是太湖幫的徒眾,像我一樣,你看。”他匆匆捲起衣袖,火光下,那粗大的手臂被烙印著三道疤痕,道:“這是二十年前,我初入太湖幫的時候烙印的,那時我才是一個幫徒。”

他摸著第二道疤痕道:“十五年前印下這疤印的時候,我已是總職刑堂巴堂主下一員大將了,巴堂主待我如親子,如今他去世了,我仍然念念不忘他的恩情……第三道疤痕是十二年以前……”

他回憶了一會,臉上浮現英雄的傲色,道:“我一連立下了三個功勞,總龍頭爺慧眼看中,烙印這一道疤痕,那時龍頭爺特意將司責全幫財務的職位讓給我。於是,我感激龍頭爺提拔的大恩,當夜暗自發誓,只要此身在世間,立意為龍頭效命到底。不久龍頭爺去逝了,我傷心之餘,決意擁護後主接龍頭職位,正值後主飛黃騰達,傲嘯江湖的時候。不想十年前,他竟神秘地失蹤了,從此我們太湖幫逐漸沒落,到如今為止,只剩下一層空殼子。所以,孩子你忍耐一點,我們的希望完全寄託在你一個人身上。”

小圈圈又驚又怒,眼見就要被烙上一道疤痕,就在這個時候,一條身影,比蒼鷹還快,一掠五、六丈,飛縱而至,身在半空,先是一聲大喝:“狗賊膽子真大,打主意竟打到老夫頭上來了,老夫倒要看看,是何等三頭六臂人物?”

喝聲才停,一個五短身材,留著山羊鬍須的老者,落到火堆旁邊,目光炯炯地瞪著鐵公雞。眾人鬨然出聲,一時拔劍抽刀之聲紛紛不絕。鐵公雞怔了怔,手臂一揮,喝道:“且慢動手!”

又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東方老爺,失敬,失敬!”

小圈圈看清來人,喜得大喊一聲“爹爹”,揮脫鐵公雞手掌,投入他爹爹懷中。殷員外慈愛地撫摸他的頭髮道:“小圈圈,他們傷害了你麼?”

小圈圈努著嘴道:“他們要用燒紅的鐵條,烙我的手臂。”

聞言,殷員外怒容滿面,冷笑道:“鐵公雞,老夫的兒子,你也有意加害麼?”

鐵公雞尷尬地笑了笑道:“抱歉得很,在下實在不知,冒犯之處,尚望海涵。”說著抱拳一禮。

殷員外冷冷笑道:“鐵公雞,你當真不曉得,或是存心如此?須知老夫雖退出江湖已久,但也不容許有人猖狂到老夫頭上。”

鐵公雞微感不悅地乾笑道:“東方先生有意責難,在下實在無言以對,總之事情有明白的一天,東方先生,你說是不是?”

殷員外不屑地說道:“好吧,念你從未冒犯老夫,這次暫且饒過,下次再有這種情形,別怪老夫心黑手辣!”

鐵公雞臉色紅透耳根,既尷尬又狼狽,他似乎對殷員外甚為忌憚,但眾目睽睽之下,他老羞成怒,只有硬著頭皮道:“東方先生未免太咄咄逼人,在下只有討教幾招了。”

殷員外長笑一聲,不屑地道:“算了,你也配與老夫交手?如非老夫退隱江湖,你這簡直是自討苦吃。”

鐵公雞氣得臉色變青,指著殷員外喝道:“好,好,東方先生,給你三分情面不留人,謝某拼了一死,亦要跟東方先生翻翻舊帳了!”

“舊帳!”殷員外一怔喝道:“什麼舊帳?”

鐵公雞狂笑道:“老實說,東方先生,謝某早巳懷疑你與本幫幫主神秘失蹤有關。哈哈,看在東方先生成名人物面上,不好意思糾眾明查,哈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東方先生你說對嗎?”

殷員外臉色大變,忽地大喝一聲,擊出兩掌。

掌風嗖然,灰塵沙石,激盪而起,小圈圈暗吃一驚,心想爹爹本事如此之大,肯教自己就好了。

鐵公雞急不遐擇,匆匆推出兩掌,尚未交接之時,就撤身退後一丈,殷員外趁此踏進一步,左右開弓,又是凌厲兩掌,看威勢,比上次所發的還要來得兇猛。

鐵公雞神色悽淡,厲聲道:“東方獅,久聞你心黑手辣,果然不出所料,哈哈,謝某死不瞑目!”舞起呼呼掌風,不退反進,咬緊牙關與殷員外作近距離的拼鬥。但見衣衫飄飄,兩條影子忽上忽下,簡直看不出哪一個是鐵公雞,哪一個是東方獅。

小圈圈聽聞鐵公雞稱呼爹爹東方獅,心中著實吃了一驚,想想居住荒山時媽媽所講的故事,更是冷汗直流,四下一瞧無人注意,悄悄地挪動腳步,朝一處黑黝黝的荒草密林裡奔去,再也不敢回家了。

遠遠他還聽見鐵色雞怒聲喝叱:“東方獅,鐵府大將軍神秘失蹤一定是你乾的好事,哈哈,幫主雄才大略,武功蓋世,除了你們四人勾結暗算之外,還有誰能使他毫無聲息地失蹤?哈哈,兄弟們,報仇時候到了,上啊!”

接著兵刃交鳴,響聲紛起不絕,東方獅怒喝連連,聲如雷鳴:“鐵公雞,敢侮凌老夫,今天叫你們全部斃命掌下!”

小圈圈暗想:“奇怪,鐵府大將軍不是那幅畫像中的人麼,瞧他相貌不凡,威武已極,怎麼變成太湖幫幫主,他不是身任朝廷的大將軍?”

樹枝勾裂了他的衣衫,怪石劃破了他的皮肉,然而,他一點都沒感覺,只全神地想著那神秘人物鐵府大將軍,他想:“他一定不是一個平凡的人,多少人為他失蹤而猜疑,懷念,廝殺,拼鬥!”

這夜,他又回覆了從前流浪的日子,睡在露天的樹林裡,冰涼的露水,在他臉頰佈滿了一片銀色水珠。他想來想去,使他印象最深的還是媽媽,他負氣地離開了她,過了一段日子之後,如今他又極度地懷念她,想重回到她的身邊。

無所成就,一無所長,這兩個問題,使他極端苦惱,也是他回去的障礙。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每當他想起回家的念頭,就彷彿看見媽媽帶著譏笑的臉色望著他,於是,他又不想回去了。

每夜他常常自個說了許多懷念媽媽的話,憂悒地睡著了。

夢鄉,只有他媽媽含笑的臉孔,那才是他快樂的小天地。

旭日東昇,他又為了三餐忙碌,這次,他卻不敢大搖大擺地晃過馬路,他偷偷摸摸,東張西望,像一隻老鼠。

過路人看清他的臉孔,都吃驚地頓住腳步,因為他的身份是錦衣城首屈一指的富豪殷員外唯一的兒子。

他離開了錦衣城,經過三天的步行,到達了嶽人城。疲乏、睏倦使他漸漸減慢走路的速度,最後,他喘了幾口氣,倚在一棵古樹上。

忽然,一條熟悉的背影映進眼簾,這一瞬間,他的呼吸幾乎停止,那是一個衣著白衫,體態輕盈的女人。

“媽媽!”他輕呼一聲,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力量,使得他奔跑如飛,撲過去抱住媽媽的腰身,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媽媽。

媽媽吃了一驚,美麗的臉上忽然一板,一手將他推出老遠,罵道:“哪裡來的野孩胡亂抱人?”

小圈圈流著至情的眼淚,撲過去道:“媽媽是我啊,是小圈圈啊,難道你還生氣,不理小圈圈了?”

媽媽怔了一怔,仔細地打量他,見他面如滿月,眸如朗星,雖然面頰上佈滿了許多灰塵,但輪廓各方面都神駿豐朗,比起別的孩子確有不同之處。

她心腸一軟,憐愛地道:“孩子,我是你媽媽?”

小圈圈仰起頭,搖著她的身體,奇憤地問道:“媽媽生氣了,不要小圈圈了?”

媽媽目光一轉,取出一條手絹,拭去他臉上灰塵,柔聲道:“小圈圈,媽媽怎會不要,是跟你開一個玩笑罷了。走,我們回去。”

小圈圈怔道:“回哪裡去?”

媽媽笑道:“家呀!”

小圈圈若有所思,道:“媽媽,您搬家了,怎麼不住在山上?”

媽媽怔了怔,笑道:“山上什麼都不方便,日子又過得很苦,所以搬家了,咦,小圈圈,我們離開多久了?”

小圈圈想了想,道:“好像已經二年多了!”

媽媽笑道:“啊,對。媽媽差點忘記了,我們兩年沒見面了,乖孩子,我們回去吧!看你樣子好像是餓了,走,媽媽給你弄好吃的東西。”

小圈圈道:“我看見媽媽,肚子就飽了!”

媽媽輕輕一笑,牽著小圈圈回到家,那是一幢佈置得極為精緻的房子,小圈圈逛了兩週,高興地道:“媽媽,您哪來那麼多銀子,蓋了這幢房子?”

媽媽笑道:“蓋房子不要多少銀子,媽媽以前儲蓄了很多銀子,當然夠蓋房子啊。喏,這一盤牛肉是媽媽做的,快吃吧,涼了可不好吃。”

小圈圈狼吞虎嚥,盡卷而光,媽媽見狀,笑吟吟地道:“小圈圈,這兩年之中,你幹了些什麼?嗯,一個小孩子能在外面生存下去,真不容易啊!”

小圈圈將經過告訴媽媽,媽媽皺了皺眉道:“那東方獅也真奇怪,為什麼盡找些像鐵府大將軍的人養在家中?說他跟鐵府大將軍有交情?據我所知,兩人一正一邪又談不上。唉,奇怪!”

小圈圈一聽媽媽也知道鐵府大將軍的歷史,心中一喜,問道:“媽媽,鐵府大將軍是誰,為什麼他一個人會引起那麼大的風波?”

媽媽聞言,明亮的眼睛忽然現出一片淚光,她像似不願小圈圈看到,微微別過頭去,說道:“這人來歷,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一個有名的俠義之士罷了!”

小圈圈微感失望,但想起東方獅以後,復又慶幸地道:“多虧媽媽平常給我講故事,說那東方獅如何的壞,要不,我還真要給他害了呢!”

媽媽一愕,隨即笑道:“虧你記性不壞,換個常人,故事講完了,幾天不到就會忘記掉!”

小圈圈餘悸尚存地道:“東方獅還要叫我兩年後成親,哼,我才不呢!”

媽媽秀眉一皺,若有所思地道:“那江南提督聲名顯赫,大江南北,無人不曉,此人身為清官,怎會跟東方獅那一類的人混在一起?!還有,他們達官要人,最講面子,一旦訂下親事,不管對方是死是活,那女方一定守寡終生,你迄今一走,豈不將江南提督的女兒給耽誤了?唉,她的女兒,據我所知,還是梅山神尼的……”

說到此,她忽然住口,望了望小圈圈,輕嘆一聲道:“這也不怪你,你是無心的。”

小圈圈慚愧地低下頭,媽媽又道:“小圈圈,你在東方獅家裡時,有沒有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很精靈的老人,還有鐵府大將軍的畫像眉心上是否有一顆小痣?”

小圈圈默唸一會,道:“好像沒見過這樣的人,那鐵府大將軍的畫像上好像沒有黑痣,我仔細看了好幾遍都沒有發現呀!”

聞言,媽媽眼睛一閉,全身突然朝後一仰,像似受了極重的打擊,承受不住似的。小圈圈心靈手快,趕緊將她扶住,一面關心地問道:“媽媽,您怎麼啦?是頭暈嗎?”

媽媽悠悠嘆了一聲,眼光凝視屋頂,默默出神,小圈圈驚道:“媽媽,您流淚了,什麼事那麼傷心?是否有人期負您?他是誰?小圈圈非找他算帳不可。”

媽媽苦笑一聲,溫柔地親了小圈圈一下,道:“小圈圈,媽媽頭有點暈,想去休息一會,你一個人玩吧,別走得太遠,叫媽媽擔心。”

說著,搖搖晃晃走進臥房,小圈圈呆呆望著她的背影,不知是怎麼回事。一會過去,媽媽房間忽然傳出輕輕的啜泣聲,十分辛酸,小圈圈眼眶一紅,掉下兩滴眼淚跑了過去,叩門叫道:“媽媽,誰期負您,您為什麼哭?”

媽媽泣聲稍停,那柔美的聲音已然傳出:“小圈圈,媽媽沒有什麼。”

頓了頓,又問道:“小圈圈,兩年來你學會武功沒有?”

小圈圈福至心靈,喜道:“沒有,媽媽,我說出您別生氣,現在,我長大了,您無論如何要教我武功,您不知道沒有武功的人是多苦呢!成天受人欺凌。媽媽,您一旦教我武功,我……我一定不做壞事。”

“哦,你那麼喜愛武功?”

“嗯,我幾乎每天做夢都夢見我是天下最強的人。”

房門“砰”的一聲,打了開來,媽媽走了出來,小圈圈見她臉色鐵青,面上全是淚痕,忙取出手絹,為她拭擦。

媽媽忽然握住他的手掌道:“小圈圈,學習武功是很苦的事,你不怕吃苦?”

小圈圈堅決地搖頭,那種神態堅決到不能再堅決了。暗想:“好亮的眼睛,比起東方獅來還不算差呢,媽媽武功一定很高。”

小孩子心中暗喜,媽媽也咬牙切齒,說出幾個字:“好,我就教你,不過,你以後要聽媽媽的話。”

聞言,小圈圈喜得幾乎跳起來,匆匆道:“我一定遵從媽媽的意思,請放心吧!”

媽媽破顏一笑,小圈圈看她笑得十分勉強,好像傷心過度,連笑容都不太自然了,這時,他思想幾乎完全貫注在練武方面,沒有心思來想這些問題了。

媽媽換了一身勁裝出來,但見她青絹包頭,紅帶束腰,足登鹿皮小蠻鞋,人比黃花瘦,小圈圈眼睛一亮,脫口讚道:“媽媽好漂亮啊!”

媽媽微微一笑,兩掌分開,足跟微舉,擺成一個式子,說道:“記著,媽媽是天山派,天山派自神州一劍創始以來,至今少說已有五百年的歷史。天山派武功自成一家,無論掌法,劍術,輕功全以輕靈見長,並且後力要持久。老實說天山派一向很少收男徒弟,因為男人力壯氣雄很不適合練這種以輕靈見長的天山派武功……”

說到此,頓了一頓,見小圈圈臉上微現失望神色,不由笑道:“不過,你放心,以你骨骼之佳,心靈之聰慧,定能事半功倍地練成天山派武功。天山派總壇位於北天山之頂,高達千仞,地勢險惡之極,昔日神州一劍,立志埋首天山苦練武功,面壁苦修凡二十年早將大自然動物競爭互拼的姿勢細模窮究,媽媽練過的有龍掌、虎掌、豹裳、狐掌、鹿掌等,劍法有蛇劍、鼠劍、鶴劍、雉劍、風劍等,輕功則有凌空捉取,百步千里,追蟬趕月等等。天山一派所以能立足武林處於不敗之地,完全是由於這些從動物戰鬥的天性融合了人的智慧而成的奇招絕學,使對手看來神秘莫測,雖有高深武功,亦疲於奔命,自取滅亡。

“現在我要教你的是龍、虎二掌,所謂‘嬌似游龍,猛如餓虎’。龍掌以騰躍糾纏見長,交手時對方進退俱難,在心疲力倦之餘為你所乘;虎掌則以兇猛見稱,交手之時,不能給予對方敵手有絲毫喘息的餘地,一個股勢兒進逼,使其神志恍惚而敗。這兩種掌法都能借練習之時,培育自己本身潛在的內力,使自己練成之後,內功修為也隨之提高。看著,這是龍掌開招第一式‘雙龍奪珠’……”

媽媽腰肢微曲,倏然一掌遞出,掌至中途,五指箕張,一個搶珠的姿態,帶起一縷勁風,閃電般縮了回來,接著足跟一舉,一腿掃出……

“第二招‘蒼龍入雲’,第三招‘雛龍弄潮’,第四招‘玉柱蟠龍’,第五招‘烏龍入水’,第六招‘巧取龍睛’,第七招‘雲龍聚會’,第八招‘蛟龍出海’,第九招‘長龍出洞’,第十招‘地震山搖’。”

隨著清脆的話音,媽媽就一招一招地比劃起來,強勁的掌風掃起團團灰塵,四下飄蕩,媽媽臉色凝重,眼睛之中尚含著兩苞晶瑩的淚水。

小圈圈聚精會神地看著,全身忘神地跟著媽媽出掌踢足騰躍的式子轉動,忽然,他高呼一聲:“媽媽,第十招‘地震山搖’再做一次。”

媽媽點頭,再演一遍,忽然,她吃驚地問道:“怎麼,前面九招你都會了?”

小圈圈笑道:“不是九招,加上‘地震山搖’已是十招了。”

媽媽愕住了,喃喃道:“天下哪有天份如此高的人,你別騙我吧?這龍掌難練至極,記得我在天山練習時還費了半個月功夫才不過初入門徑。”

小圈圈笑道:“您不信,我就練給你看。”

說著,當場一招一招演練起來,雖掌式不夠老練,亦未帶起掌風,但動作架式都是正確,未錯分毫。見狀,媽媽驚喜交集,一把摟著小圈圈,在他臉上,額上,頸上瘋狂地吻著,同時,那豆大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繁星似的落下。小圈圈意猶未盡地道:“媽媽龍掌明早再練,虎掌呢?能不能現在教給我?”

媽媽激動地道:“當然,媽媽就教給你,如果你肯用心學的話,媽媽決意親自往北天山一行,懇求掌門師伯收你做徒弟,繼承他人老家掌門之職。”

小圈圈搖頭道:“不,媽媽,我不要去天山,我要陪著您。”

媽媽正色道:“男兒志在四方,何況你乃百年難得之才,將來成就,必能為天山派放一異彩,成天跟著媽媽有什麼出息?看,這是虎掌第一招‘餓虎撲羊’,第二招‘高山虎嘯’,第三招‘猛虎過江’,第四招‘震驚四野’,第五招‘虎過風生’……”

這一天,媽媽一口氣教了他五種掌法,除了四種掌法,小圈圈已摸熟門路外,就是第五種狐掌也摸熟了大半。媽媽笑容大開,喜得把小圈圈當成至寶,照顧得無微不至,過一會兒,她又入房端來一盤香噴噴的食物,笑著道:“小圈圈快休息一會,明天再練吧!”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09:05


第三章 遺書

第二天,小圈圈更加勤奮,把天山一派歷年來成名江湖的掌法全都領悟貫通,媽媽又將蛇、鼠、鶴、雉等諸劍教給小圈圈,並不嫌其煩地講解,小圈圈稀世之才,看了兩遍,然後再仔細地想了一遍,便已悟通了。這時媽媽又教給他輕功提縱之術,並笑著說:“這門功夫,不是靠天才就可學會的,你學會了我所有掌、劍之法,內功修為增高不少,但是要學這門功夫,都非要一、兩個月時間不可。”

小圈圈堅決地道:“沒關係,不要說一、兩個月,就是一、兩年我也要學下去。”

媽媽笑意盈盈道:“我姓白,你知道嗎?”

小圈圈愕然點頭。的確,他自跟媽媽以來,還未聽她說過自己姓什麼,當下目光一轉,笑道:“媽媽,我年紀不小了,小圈圈這個名字已經不適合我的年齡,能不能夠換一個正式名字?”

媽媽笑道:“別慌,媽媽早巳給你想好一個名字,就叫白夢蘭好嗎?”

小圈圈拍手笑道:“好,好,白夢蘭這個名字不錯。媽媽,我就跟你的姓吧?”

媽媽含笑道:“這也是巧合,昨天夢裡,媽媽突然看見一棵蘭花,愈長愈高,並開了一朵碩大的花朵,陣陣花香。媽媽高興極了,哪知醒來一看,什麼蘭花都沒有,只有你站在我旁邊,於是我就把在身邊生長的蘭花比喻成你,你說對不對?”

白夢蘭道:“對,對,這個名字取得很有意思!”

媽媽親了他一下,忽然輕嘆一聲道:“唉,真可惜,要不是媽媽生病,把北天山帶來的雪蓮香果全部吃完了,留下幾個給你,那多好。雪蓮香果百年結實一次,功能去毒培元,是練武人廢寢忘食盼望的靈藥,都是媽媽不好,要不你的輕功提縱術只要十天八天就可以學會了……”

白夢蘭卻不管其他,一聽媽媽生病,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早把後面幾句話給堵塞了,急急問道:“媽媽,您生的是什麼病?”

媽媽苦笑一聲,道:“媽媽生不逢時,在全年最熱的夏季子時誕生,那時媽媽才一落地,祖母就不幸去世。媽媽也因此得了一種怪病,每年夏季子時,腹部必會引起陣陣痙攣,痛不欲生。”

白夢蘭驚叫一聲,關心地道:“媽媽,在哪裡?我看看!”

說著,竟然掀起媽媽衣裙,焦灼地看著。媽媽美麗的臉上飛湧上兩朵紅暈,急急地推開他,叱道:“不許亂動。”

難怪,今年才二十出頭,名份上雖是白夢蘭的媽媽,然而,少女的嬌羞神秘,自古皆然,她亦不能例外。

白夢蘭跌了跤,爬起來撫著額,奇妙地看著媽媽,不知她為何忽然生起氣來。

媽媽嚴峻地注視他,臉上冷如冰霜,待她看清白夢蘭臉上呈現的一片純潔神色時,她冰冷的臉色忽然露出笑面,憐愛地摟過白夢蘭,柔聲道:“蘭兒,原諒媽媽,因為媽媽生病的地方,你不能看……”

她臉頰又是緋紅,期期艾艾地接不下去。

白夢蘭似懂非懂地點頭說道:“媽媽,這不怪您,是蘭兒不好,冒犯了您。”

媽媽輕輕笑了一聲,忽然她臉上現出奇異的表情,暗忖:“自己以前不曾注意,原來這孩子除了無一處不討人喜歡以外,語聲之中還帶著男人稀見的磁音。唉,奇蹟,奇蹟,看樣子,天下靈氣全集中在這孩子一身,眼看他一天一天長大,自己不要………”

她不敢再想下去,因為此刻她除了以母愛給予他之外,她已經發覺有另一種愛的發生,這種愛太微妙了,也是她只有在心裡才敢想的。

“唉!我是否應該再跟他相處下去?他年齡漸漸大了,我會……”

她畏懼地望了夢蘭一眼,忽然,夢蘭全身散發的磁性使她禁受不住,伸臂將他擁人懷中。

她激動地親吻他,無限神秘地惆悵湧上心頭,豆大淚水,隨之而落。

白夢蘭忽地問道:“媽媽您哭了?”

“是的,媽媽太高興了,因為你武功突飛猛進,必能為天山一派放一異彩!”

白夢蘭羞赧地低下頭,媽媽輕撫他滿頭細發,感慨地喟嘆一聲,目光中有著一片堅定的神色。她像十分不願意離開白夢蘭,但又無可奈何地要離開他,終於她緊緊抱住蘭兒,用她溫熱的櫻唇,表示她心中對他的一片愛意。

夜深了,她悄悄收拾行李,含淚寫了一張留柬,然後輕推窗戶,縱掠而出,月夜下她身形快如蒼隼,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人已在十丈開外了。

翌晨,雞鳴之聲此起彼落,白夢蘭睜開眼睛,習慣地推開媽媽房門,但見床褥棉被整齊地疊著,媽媽已不知去向,暗叫一聲奇怪,因為媽媽往常都是比他晚起床的,目光一轉,掠過妝臺上一張字柬,斗然一驚,忙取過來看,但見紙柬上寫著幾行絹秀的字跡:

“蘭兒:

在你看到信的時候,媽媽已遠在數十里了。是的,媽媽走了,棄你而去,這並不是媽不愛你,不要你,其實媽媽要你的心遠比任何一個人來得深刻,媽媽走了,滿眶熱淚走的,因為媽媽有說不出的苦衷。

你輕功尚未練成,是媽媽最感歉意的,以你百年難見之奇才,就如小池養龍,媽媽不願誤了你的前程,只有含淚告別,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比媽媽高強十倍的名師,則媽媽於千里之外,必為你的機緣而衷心歡欣。別了,我的孩子,他日你傲視江湖之時,別忘了千里以外,有人在默默為你驕傲,為你慶幸。

白素秋留。

“又:櫃櫥內有你的新衣服與媽媽為你留下的銀子,謹慎節用,好自為之,媽媽等著你成名江湖,揚名天下。”

閱畢,白夢蘭大叫一聲,撲在床緣上號啕大哭。

昨日媽媽笑容仍在,然而,如今離別,已不知何方!

忽然,旁門無風自開,“吱呀”一聲,三個龐大的身形,筆直地站在門前,瞪著精光閃閃的眸子注視他。三人臉上俱各傷痕斑斑,彷彿被人一劍一劍地刺劃過,其中一人卻也是最醜的一位哼了一聲問道:“小子,白素秋呢?那賤婢躲到哪裡去了?”

聞聲,白夢蘭吃了一驚,回頭一瞧,又是一顫,道:“媽媽走了,你們要找她幹嗎?”

三人同時一怔:“她是你媽媽?走了,走到哪裡去了?”

白夢蘭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她留下一張紙條給我就走了。”

三人對望了一眼,那臉孔最醜的彪形漢子,手臂一長,硬把白夢蘭手中的書信搶了過去,仔細一看,雙眉頓時一皺,哼道:“好狡猾的賤婢果然走了。二弟,三弟看樣子咱們的仇今天是難償宿願了。”

那被稱二弟三弟的彪形漢子,同聲道:“追,賤婢剛走不久,憑咱們的輕功,不難追到。”

那最醜的漢子探頭道:“賤婢精靈得緊,就是追著她,恐也難以得手,三弟,你給大哥想個法子怎樣?”

一言未了,他忽然拍了下大腿,笑道:“哈哈,有了。這小子自稱賤婢是他媽媽,多少也跟她有點關係,咱們只要掌握住這小子,不怕賤婢不出面要人,哈哈……”

刺耳的笑聲,激起白夢蘭的怒火,喝道:“你們哪裡來的,敢叫我媽媽賤婢,看不把腦袋打碎!”

漢子狂笑不止,指著白夢蘭道:“二弟,三弟,快動手啊!別讓小子逃了。”

兩個大漢像老鷹捉小雞似的,張手圍了過來,白夢蘭大驚,倏地雙掌擊出,正是龍掌中第一招“雙龍奪珠”,大漢未加提防,被擊得晃了一晃,一時怒目圓睜,怒喝一聲,形同餓虎似的迫得白夢蘭團團轉。

白夢蘭招式奇妙,盡展之餘,倒勉強應付得下,然而吃了人小力弱的虧,被兩個彪形漢子一陣硬撞硬打,早巳氣喘吁吁,力有不濟,一個不留神,捱了一掌,足步踉蹌,幾乎摔倒地上。忽然一個念頭升起:“逃,待自己武功練成以後,再打報仇的主意!”想著,使出一記虛招,乘兩人躲避之時奪門就逃。

那最醜的漢子大喝一聲,揚手一道寒星直奔白夢蘭,道:“小狗崽子哪裡逃!”白夢蘭頓覺背後一痛,知道負傷,當下怒喝道:“總有一天,我定報此仇。”

這時,天空陰霾重重,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白夢蘭氣喘如牛,一口氣奔出數十里外,但是道路狹窄,怪石嶙峋,原來是一條山路。仰視山上,古木參差,蒼鬱滿翠,峰高千仞,直入雲霄,令人不勝雄勁之感。

雷電交鳴,嘩啦啦一陣豆大山雨,傾盆而下,白夢蘭如同落湯雞,又痛又冷,佝僂地躲在一株古樹密葉下。

天色漸漸暗了,雷聲閃電更為驚人,宛如萬馬奔騰,海嘯怒潮,震撼了整個山嶽,也震撼了一個抖嗦不已的少年。

大自然瘋狂了,一發不可收拾,但見樹折山崩,山谷下早已匯成一道洪流,張著血盆大口向每一個低陷的地方吞噬著。白夢蘭何曾見過這大的聲勢,一時,膽戰心驚,緊緊抱住樹幹,不敢動彈,深怕一個失手,即為洪水吞噬。

正值驚慌不定之時,轟然一聲,他手抱的大樹,竟然也吃不住大自然的暴虐威力,從中折斷,滾落山下,頃刻間即為洪水沖流而去。

傾盆大雨重又猛灑在白夢蘭身上,本是落湯雞的他,更加狼狽不堪了。忽然,又是一聲震天巨響,他身旁不遠之處一顆龐大巨石,流星般向山下墮落。白夢蘭暗叫一聲僥倖,幸虧沒躲在那裡,否則,怕不被壓成一堆肉漿。

目光左右找尋,忽見那巨石滾落之後,竟然現出一個方圓小洞,心中一喜,忙爬了進去。鑽進小洞之內,心想這番可安全多了,不必再害怕了,兩眼一閉,酣息養神,轟隆之聲此起彼落,仍然不絕於耳,然而他卻不予理會了。

一陣冷風吹過,白夢蘭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暗想:“這是哪裡來的風,簡直比起外面的風還要冷到十倍!”

再望洞內,黑黝黝的,似乎深不見底,陣陣陰寒之風從內飄襲而出,白夢蘭好奇心起,提高警覺,一步步向洞內進去。

這時,久經黑暗的他,目光也靈活了,藉著洞口射進來的光線摸索前進,愈走愈深,洞的直徑也愈大,最後,他吃驚地回顧,那人口只有一個人高下,此刻竟然寬闊得像一間房屋,足夠容納五六十人。

驀地……

轟隆一聲震天巨響,跟著洞內光線為之一暗,白夢蘭直覺反應極快,當下已告訴他是怎麼回事了,急忙轉身奔去,果然不出所料,小小的洞口已被崩潰的泥土封住了。

他失望地喘息著,彷彿看見死神猙獠著向他招手。

“反正死是死定了,我倒要看看這洞究竟有多麼深!”

心念一定,重又向洞內走去,慢慢地,他看見一線光線,他頹喪的心情因為這淡淡的光線重又開朗起來。

“嗯,只要有光線,一定可以出去了。”

加快速度,朝那光線來源仔細地打量,但見高約數丈的洞頂,怪石嶙嶙,光線是從一塊尖峭如刀的夾縫裡透出,他看了看石壁,失望地想著:“唉,死終究還是死定了!”

藉著淡淡光線,摸索走向洞的深處。

陰森寒風,刮面而過,然而,他卻頹喪得垂下頭來,毫無所覺。

忽然,他驚叫一聲,跳起老高。

一副白粼粼的屍骨倚靠在石壁上。

他四顧一週,不禁連連驚叫。

他只見數十副白粼粼的屍骨東倒西歪地靠在石壁上,倚在凸出的石頭上,睡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總之,沒有一個是活的。

他恐怖地睜大了眼睛,來回察視,但見那數十副屍骨的骨骼俱皆略為短小,骨骼亦較輕細,不像是屬於男人的,於是疑懼又起:“哪來的這麼多女人死在這裡?”

他來回走了兩遍,又看到了兩副死人骨骼交臂擁抱著,心想:“他倆生前一定是好朋友,否則怎會連死的時候,都還不願分開!”

他是至情中人,不由多看兩眼,但見這兩人的骨骼,比起旁側那數十副要大得多了,尤其是頭部,那額角更顯得寬闊,心想這兩個可能是男的了,這些女人大概都是他倆帶來的,唉,他倆生前實在太風流了。

繼而一想又覺不對:“為什麼呢?這些女人又不是傻瓜,怎會死心塌地的跟他兩人死在洞內,顯然是有預謀的,也許這兩個男人生前不是好人,將她們擄來此地的!”

想著,他不屑地吐了一口吐沫,冷笑地指著兩個男人的骨骼罵道:“你們兩個一定不是好東西,哼!害人精。”

正想轉身離去,紅光一閃,那相擁的男人其中一個手臂上隱約還握住一本紅色冊子,心中一動,再看另一位手中似乎也握著一本白色小冊子,只是與他骨骼同一顏色,若不細心,真還難以發現。

白夢蘭從兩人手中取下紅、白兩本小冊子,暗忖:“這兩本冊子,-—定跟兩人身世有關,何不看一看,藉以解悶。”

首先看那紅色冊子,翻開一看,但見第一頁用墨筆端正地寫著:“承蒙閣下仗義解圍,我雖自知身負重傷,在世不久,也向你致最真誠的謝意!”

字跡雖有點紊亂潦草,彷彿出自於受傷極重人的手中,但那字體風格卻掩飾不住這寫字的人的學問與修養。

再翻開第二張,仔細一看,卻跟上一頁不大相同,口吻字句顯然是另一回事,心中一疑,瞧了白色冊子一眼,若有所思地想道:“莫非這兩本冊子是兩人生前一問一答的記載?”

遂翻開白色冊子第—頁,果然不出所料,但見紙上銀鉤鐵劃寫著:“將軍,這哪來的話,別說鄺某生平好管閒事,而且心儀將軍甚久,早想一睹丰采,救人是危難之常情,算得了什麼回事,將軍如此說來,鄺某心裡就不安了。”

將軍這個稱呼,使得白夢蘭吃驚地望了那互相擁抱著的男人一眼,心想那拿著紅冊子的人大概就是什麼鐵府大將軍了吧!

這個發現使他心中狂喜,顫抖著手翻開紅冊子第二頁:“老鄺,恕我這樣向你稱呼,為了我,你的犧牲不算不大,我生平從未欠人一分恩情,這次破天荒欠了你一筆恩情債,卻無法償還,殊感歉疚!”

白冊子寫著:“將軍!生死在天,你我年齡相若,活在世上已有半輩子了,老天並未虧待我們,何苦唉聲嘆氣,自找悶氣。鄺某淡於名利,看透人世,早想得到解脫,現在,總算達到目的,說來還要感謝你呢。咦,以將軍處世之方針,以鄺某看法實在不會跟武林四魅發生勃異,到底是為何而起,是否能夠詳告鄺某!”

紅冊子寫著:“老鄺,那純陽真笈與我師門有關,為了這一重原因,所以不惜與四魅作一次生死搏鬥,以免師門受不白之冤。”

白冊子寫著:“哦,原來有這一層細故在內,咦?純陽真笈內中的武功記載,據我所知,好像有一種運功自療的秘學記載,您怎不試一試呢?”

紅冊子寫著:“唉,老鄺,你有所不知,不錯,純陽真笈之中確實有一種秘學,能夠自療內傷,但是你要知道,純陽真笈所以取名為純陽,必有它的道理在,非童身之體不能練,你我童身已破,雖有稀世秘笈在手,又有何用?”

白冊子寫道:“將軍,鄺某還有一個疑問,這數十位美姬皆屬青春之時,難道為了你一個命在旦夕的人長守至此,不肯出洞麼?”

紅冊子寫著:“哈哈,老鄺,所謂相交貴在知心,此數十人皆為我妻妾,由各方貧戶落難之時擄回家中,平日感於知遇之恩,早有圖報之意,此時,她們達到目的了,你不是親眼看見了?適才我瞪目喝叱,仍不見有一人肯離開嗎?”

白冊子寫道:“聽聞江南道上傳言,將軍乃太湖幫少主,為何受任當今皇族鐵府將軍一職,實令人百思不解!”

紅冊子上紊亂的字跡寫著:“我確是太湖幫少主,少時被恩師南海聖僧看中,解我危難,帶上南海無上山學藝十五載,藝成歸來後,江湖大變,宵小蟠地而據,梟雄割地稱霸,眼見武林流於末路,遂化成一蒙面俠客,到處除暴安良,救民於倒懸。一日,適經過嘉寧道上,突見五六個蒙面大盜洗劫一輛豪華車輛,當下看不過眼,拔劍相助,大盜落荒逃去,我也因此獲得了朝廷重職鐵府大將軍,因為那被大盜洗劫的豪華車輛裡面乘坐的正是當今皇上。”

“哦”,白夢蘭也知道這鐵府大將軍的來歷了。

再翻開白冊子下一頁,看了下去:“將軍娶妻數十,卻無一骨肉兒女,此身死後,香火不從此就告斷絕了,你難道從未考慮過?”

紅冊子寫著:“這點鄺兄毋用過慮,我自知生性好武脾氣不能更改,終日打雁,必會有一天被雁啄掉眼睛的時候。是以,我早在事出兩天前,將我惟一的孩子託他生母保管,命他母親帶著細軟金銀,隱居一方,我雖死,遺留孩子無人發現,仍然可為我延續後代。並且,你們從不知道,我還有個嫡親弟弟,唉,遺憾的是他從不學好,十歲離家到目前為止,還沒與我見過第二面。唉,家父逝世,也許同他有關,老人總是疼愛骨肉的,哪想他生性狠毒,自負氣離家後,從未給老人一點音訊……”

白冊子寫道:“如此說來,將軍的確無所牽掛了。不過,有朝一日,奇蹟出現,你大將軍並未死去的話,那不是很難找到你嫡親骨肉?他,小孩長大了,改變最大,恐怕你見了他的面,都不會認出他是你的兒子。”

紅冊子寫著:“哈哈,老鄺所言不差,不過,自己親生骨肉,哪有認不出之理,何況他是我惟一的骨肉?老鄺,告訴你吧,我的孩子生下來就有了個記號,那右手臂肘部豆大的硃砂痣最是鮮明奪目,只要略加註意,就不難認出。”

白夢蘭看得入神,本能地捲起右臂一看,一個特別鮮明的記號映入眼簾,他心神一緊,搖晃著幾乎暈過去,呢喃道:“我會是他兒子?我會是他兒子?原來我爹爹是鐵府大將軍,不會吧,我生長在荒山……”

耳畔隱約聽到他患難朋友英源的嗓音:“小圈圈,那鐵府大將軍酷像你,你們簡直一模一樣,除了年紀較小外,無一處不是他的縮影。”

殷員外嚴峻的語聲在他耳邊響著:“告訴我,你跟鐵府大將軍有什麼關係,你認識他嗎?你姓金嗎?”

白夢蘭顫抖著手,強壓心中激動的情緒,看了下去:

“我的兒子一定有我的性格,他是聰慧的,不難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他的名字我早已告訴他母親了,叫做金遺龍,哈哈,他是龍種,將來的成就一定不亞於目前的我……”

白冊子寫著:“奇怪,將軍即有兒子,為何不將千方百計得來的純陽真笈交給他生母?使他日後為武林放一異彩?”

紅冊子句句彷彿在跳動,因為白夢蘭發現一個極大秘密,那神秘人物鐵府大將軍竟是自己的父親。

“唉,我也曾經想過,不過南海派的門規非同等閒,我就是將純陽真笈交給他,讓他學會所有記載的武功,若然一旦為家師南海聖僧發現,想他必會含憤與我兒子搏鬥,唉,想我兒子得知,必也會原諒我的!”

白夢蘭心裡暗暗在叫著:“是的,我會原諒你的,你是我的爹爹,我當然依你的意思,改名金遺龍。”

翻開白冊子,但見上面寫著:“將軍,我想你人緣廣大,朋友一定很多,他們會不會為了你的神秘失蹤而著急?還有,你是太湖幫幫主,太湖幫據我所知,似乎比起目前所有的幫、教都來得強盛,你失蹤之後,不會因群龍失首,而逐漸沒落嗎?”

紅冊子寫著:“老鄺,你問得好,我確有這個顧慮,不過,我死後,希望蒼天有靈,能讓我兒子獲知一切,承我遺志,為太湖幫復興而努力。太湖幫是中原僅有的正派幫會組織,但願它不要因我失蹤而誤人岐途。唉,太湖幫敵對的組織,如三花幫、神鷹幫、太真教等,都是虎視眈眈,俟機等待,企圖擊敗我強盛的太湖幫。

“我生前朋友不算少數,然而,合得來的卻只有河洛一劍、南屯商隱、孤獨書生、江南提督、平蠻大將軍中無畏……加上你鬱悒鬥士鄺鳳怡,恰巧是一年的月數十二位。”

金遺龍如數默記心裡,暗想如能出洞,將一一拜訪這些前輩。

翻開白色冊子看看,這時一本小冊子已看去了大半,所剩下的只有薄薄幾頁了,金遺龍戀戀不捨,希望能夠翻不完,他委實對他爹爹的事蹟太嚮往了。

“聽說將軍跟一個名叫金翅銀羽的人較量過一次,結果,雙方落成平手,最後那金翅銀羽還憤憤許下誓言,聲明在日一天,必與你見個生死高低,這是怎麼回事?引起江湖道上紛紛猜測,嘆為奇蹟,你被圍攻的事情不要與他也有點原因!”

紅冊子寫道:“你猜錯了,這人我很瞭解他,是一個落落寡歡的人,早年情場失意,養成憤世嫉俗的偏激心理。有一天,他在客棧裡害了一場大病,眼見就要病死異鄉,恰巧金遺龍那孩子的母親,未嫁我之前是一個名門俠女,心地慈善之極,客居那間客棧,見他孑然一身,孤苦零丁,又害了一身大病,乃予細心照料。十餘天后金翅銀羽痊癒了,遂跪在孩子母親前面,懇求她答應嫁與他為妻。孩子的母親本是一念之慈,未考慮到這些問題,當時羞急之時,賞了他兩記耳光,拂袖而去,在偶然一個場合與我邂逅,彼此情投意合,結為夫婦。不想那金翅銀羽一直沒死心,苦苦追逼她幾年,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被他查明瞭地址,當晚裝扮而來,懇求她於客廳,聲言她一日不答應嫁他,必一日跟隨其後。但是,當時她已為我生下一個孩子,於是堅決不從,並詳告苦衷,金翅銀羽失望之餘,遂遷怒到我頭上,我亦犯了執拗脾氣,兩人一言不合,遂邀鬥泰山之頂。他武功出眾,身手不凡,幸好我亦練成一種獨門功夫,有恃無恐,兩人大戰五百回合,不分勝負,正相持不下之時,恰巧少林一個方外高僧雲遊經過此地,見我兩人互以自家真力拼鬥,恐雙方玉石俱焚,遂加調解。當時金翅銀羽憤憤而去,揚言八月桂子飄香之時再做一次勝負比鬥,我含笑允之,不想卻在一場比鬥之前遭到此意外之事。

“此人心地坦然,我瞭解甚深,決不是有仇必報,詭計害人之輩。”

金遺龍閱畢,暗自佩服爹爹大量容人之心,再翻白色冊子,卻發現這一頁字句之上,黃跡斑斑,似有淚水流落其間,心想:“這姓鄺的人在寫這一頁時,必然掉落了許多眼淚,他傷感自己的處境,抑或懷念家鄉的親人?”金遺龍想著,兩串淚水,不由自主為這位替他父親解圍喪命在荒山古洞的鬱悒鬥士鄺鳳怡淚流滿頰。他又想:“這個人如此熱腸助人,若是自己,將來我要有些成就,必對他親人家屬報恩方是道理。”

遂看下去:“將軍,讓我臨死之前盡吐我心中的憂鬱。我六歲喪父,八歲喪母,年僅九歲的我,便成了不幸的孤兒,我吃過很多苦頭。當然,我天生是鬱悒的,然而,始終沒有人發現我是一個外冷內熱,好公急義的人。但是,我助人的心卻始終未實現,因為年小力弱的我,所能給予別人的只是一點充滿同情的眼淚,我憂鬱,我憤怒,每天晚上我都會跑到無人的靜僻地方,罵著上天的不平……

“有一天,我遇到一個駝背老人,他默默地觀察我,三天後,他憐憫地收我做徒,於是我由一個平凡的人,一變而成不平凡的人。我高興極了,抱住老人說出我心底敬愛的話。然而,五年後一個悽清的夜裡,老人走了,悄悄地,沒讓我發現,也沒留下一個字柬。我痛苦,狂號,悶思,愁想,始終沒想到自己什麼地方對不起老人,是的,他拋棄我,可他是愛我的。

“年輕的我,生命是活躍的,我有著每一個年輕人美麗的憧憬,我需要一個異性知己,安慰我寂寞的心……終於,我實現了,她是一個溫柔的少女,雖然她長得並不太美,但她內在的賢淑,卻非每一個比她美的少女所能夠比擬的。我愛她,她也愛我,在一個溫暖的春夜,她將少女視如生命的清白身子奉獻給我,我也把所有感情奉獻給她,我娶了她,在一間親手蓋成的茅屋裡,儘管如此簡陋,她也沒有抱怨,更沒有嗟嘆自己的命運,她為我生下一個孩子。”

“唉,美麗的日子為什麼老是這麼短呢?

“她離我而去,在一個風高月明的晚上,她冰冷的手觸到我的臉頰,我吃驚地望著她,她死得很安祥,可是,我看清她鼻孔內有—絲紫血流了出來,啊,她是被毒殺的,這是誰幹的勾當.呢?

“我氣昏了頭,隻身一人,四處苦苦察訪,凡是與我沾上一點仇恨關係的人,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調查過了,然而,我一無所獲,頹喪地倒哭在她墓前。

“從此,我帶著破碎的心情,撫愛著兒子,因為從兒子的臉上才能找出她往昔一笑一顰,一哭一怒的神情。

“但是,我唯一的兒子牙牙學語的時候,又被人在一天晚上毒死了,啊!啊!這惡魔是誰呢?我拼命地摧殘著自己。

“我消極了,昔日朋友都吃驚地問著我:‘風怡,你怎麼了?放開點吧,青春彈指即逝;一個人活在世上,總是一瞬的事,你又何必折磨自己呢?’“哼,我根本就不聽,我腦子裡滿是仇恨的火焰,我像獵犬似的四處奔跑,在找到一絲可疑線索的時候,我又害了一場大病,結果讓仇人得到音訊,連夜逃得無影無跡。唉,我沒有勇氣再活下去了,上天一再給我折磨太大了!

“哼,這批惡魔我就是變成厲鬼也要索他們的命,奪他們的魂。

“陰寒掌、西川雙醜、磷火真人、無依雙鬼、獨眼金猊、魔劍成克昌、練毒者郭一方、全金道人、湘陽一怪你們等著吧。”

金遺龍含淚看完,又將這些鬱悒鬥士的仇人暗記於心,他翻開紅冊子,見上面筆法更為系亂,顯然,此時他爹爹鐵府大將軍苟延殘喘,離死已然不遠了。“老鄺,想不到你身世如此悲悽,我真同情你說的,我的仇人也不在少數,放開一點,惡有惡報,這批傢伙遲早會自食其果。我把純陽真笈與昔日信物放在左面凸出的石頭下面,希望有人看了你我簡短的記載,慎用純陽真笈,並託來人將信物交與我唯一的骨肉,則我九泉之下將化為鬼魂以助汝永生成功。”

“再則,煩來人轉告吾兒,轉告他二十歲後以吾特用信物奔投魯境懷州北廂巡撫之處,北廂巡撫三女與吾兒有指腹為姻之親,盼來者不辭辛苦,查訪吾兒,並轉致我意。”

金遺龍淚流如雨,灑遍衣襟,對爹爹關切之情,感動得無以復加。同時,他吃驚地想道:“唉,怎麼辦,據媽媽所說,達宮貴人最講究面子,一言如同四馬九鼎,決不更改,我不願結婚,豈不一氣害了兩個千金,唉!”

想著,冷汗直流抖嗦不已,再也握不住紙冊,“噗”的一聲落在地上,跟著,他目光掠處,早見那凸出的一塊巨石底上,黑黝黝地放著一個鐵製方匣。

“純陽真笈!”

他叫了一聲,匆匆取過一看,他見這鐵的方匣,周身遊離著刺目的烏光,他心想:“純陽真笈真是寶物,連這盛裝的鐵匣都不同凡響。”

忽地他想到今後獨居的食物來源,眉頭又是一皺,全身亦同時感到冰冷,飢腸漉漉,痠軟無力。

“咻咻”之聲驀然傳來,他大吃一驚,但見黑影翩飛,一大群黑黝黝的蝙蝠來回飛翔,發出難聽的叫聲,洞內氣氛為之陰森恐怖起來。

他撞擊著堅硬如鐵的石壁,發現確是無出洞的希望,咬牙想道:“罷了,自己與其餓死洞中,不如吃這蝙蝠,或許暫能苟延生命。”

他張開手掌,亂撲亂抓,企圖能抓住一兩隻下來,但是,蝙蝠精靈之極,哪會被他捉住。於是金遺龍失望地嘆了一口氣,身上摸出火熠子,燃點火種取暖。忽然他似想到什麼,一跳而起,攀緣石壁,用手掌探入石壁夾縫之內想抓只巨大蝙蝠,然而不但毫無所獲,反而叫蝙蝠咬得痛楚十分。

他目光落在四方鐵匣純陽真笈上,心中又是一動,心想:“這純陽真笈既然記載許多神奇的武功,其中必也有輕功提縱術,自己學會了輕功提縱術之技不就可以隨意抓到蝙蝠了嗎?”

匆匆打開鐵匣,紅光一閃,一本色呈大紅色的羊皮冊子映入眼簾,他迫不急待,翻開第一頁,只見上面鮮紅大字寫著“純陽真笈”四字。再翻開第二頁,仍是紅色大字寫著“四忌”兩個字,銀鉤鐵劃,龍翔風舞,蒼勁有力,古意盎然,心中一疑,翻開第三頁,只見上面寫著:“純陽真笈乃天下武術匯積之洪爐,有德者得之,切宜先看四忌,勿妄自試練,免得練功不成,反受走火人魔之苦。”

何謂四忌?

一、非童身者莫學。

二、非二旬年級以下者莫學。

三、非心術正者莫學。

四、非有絕大毅力者莫學。

金遺龍慶幸自己皆合於這四忌。再看四忌旁側蠅頭小字,註明莫學的概要,免得樂極生悲,走火入魔。

頁末註明宋神宗萬曆十四年金山武林同仁拜具。

“啊,這著純陽真笈的人,並非一個,看他這武林同仁拜具六字,似乎牽涉到數十人之廣。”

金遺龍狂喜之餘,也不暇思索,翻了幾頁,但見羊皮冊上蠅頭小字遍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其中尚夾著不少小人坐臥之圖。金遺龍急須要找到記載輕功的篇幅,不願細看,赫然硃筆寫著:“虛氣登空”。

翻過下一頁,但見寫著:“輕功一門,自達摩老祖創始‘一葦渡江’之後,武當祖師又創‘踏雪無痕’,終南隸仙人創‘草上飛步’,凡此種種,無不斂神聚氣,凝精氣神於百匯,故輕功一門,著重於氣,納於紫府,還歸丹田,始有小成。

宋神宗萬曆十四年金山武林同仁拜具。”

“氣是什麼?”

金遺龍照著下一頁所劃的小人圖案,一式一式地盤坐練將起來,起初煩惱充心,思想紊亂,幾乎想停止練習。但天生的毅力使他忍耐下去,漸漸地,他忘神地吐納,收氣,最後,甚至連身外一切都忘記了。

如此一連三天,他廢寢忘食地靜坐下去,臉上佈滿溼涼的潮氣,他拭也不拭。第四天早晨,他微微睜開眼睛,自己不知何時發現吐了一堆髒汙臭物,他本愛清潔,眉頭一皺,立刻縱往別處。不料,他這一縱,奇蹟頓起,平日一躍不過三尺來高,此時竟然能躍起一丈來高觸及洞頂,他驚喜交加,立刻撲捉著四處翩翩亂飛的蝙蝠,他手腳靈敏,不一會已然捉到一隻。

金遺龍將蝙蝠全身弄淨之後,點燃了一堆火,就此烤起蝙蝠肉來,一時香氣四溢,這巨大丑陋的蝙蝠竟然有比牛、羊之肉還要好吃得多,這一個發現使得金遺龍欣喜若狂。

肚飽之後,蝙蝠何止千萬,吃了又生,生了又吃,從此食量無慮。金遺龍心無旁鶩,更加勤練起武功來,他天份極高,他卻在這簡陋平淡的荒山石洞裡一天比一天強壯,武功也一天比一天深奧。

半年過去,他隨手一招,就把一隻巨大蝙蝠跌落地上,掙扎兩下就此死去。

一年過去,他信手一揮,立刻就在一群蝙蝠斃落地上,連最輕微的掙扎都沒有。

一年半過去,他輕舉手掌,堅硬的洞壁,立刻,嘩啦啦,擊落一大片。

兩年過去,他嘴唇微張,一口痰閃電奔出,“吧”的一聲,擊落一片石塊。

兩年半過去,他怒吼一聲,雙掌齊翻;但聽兩聲震撼山嶽的雷鳴之聲,那堵塞的山洞石塊流激射,碎泥橫飛,竟然露出一個三尺方圓的大洞來,閃亮的光線,一湧而入,映在他久未見日光的臉上,耀眼難睜。

這時,他眼淚簌簌掉落。

他緩緩走出洞口,頓覺心曠神怡出了一會神,終於選擇了一條羊腸小道,向山下走去。

一個不平凡的人要去創造他絢爛的歷史了。看,那搖曳的樹木,似正向他招手,祝福他一帆風順。走出不遠,忽然,一匹快馬馳騁而來,馬上坐著一位中年漢子,當他看到金遺龍時,嚇得收韁勒馬,拔出長劍:“怪物站住。”

嘿,這人竟叫他怪物,金遺龍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裝扮,不由啞然失笑,原來荒山幽洞的兩年六個月生活已使他形同鬼魅。長髮披肩,衣衫破陋,滿面塵垢。

中年人翻身下馬,吃驚地打量他,忽然手臂一揮,那長劍朝金遺龍分心刺到。金遺龍不閃不躲,手臂一伸,頓將那人長劍捉來手中,如整以暇欣賞著,再看那人怔怔地一動不動,似已嚇昏了頭。他低笑了一聲,從那人身邊擦過,揚長而去,那人卻仍然一動不動地呆在當地。

人去遠了,這人才如夢初醒地跳上馬背,沒命地馳騁而去,他急切要通告他的夥伴,江湖上又出現了一位神秘莫測的怪人。

這天,日正當中,碧空如洗,萬里無雲。河洛城街市上車水馬龍,遊人如織。奇怪,往常的河洛城並沒有這麼熱鬧,今天為什麼呢?是佳節?是新春過年?不,都不是……

一個擺設小攤的老人喟然嘆息道:“正派人士選拔第一高手了,唉,他們是應該好好地幹一番了,七年來,他們一直忍氣吞聲地讓邪道中人獲盟主寶座,唉,但願他們這次能夠選出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旁邊圍著一大群人,但都神色黯淡,搖頭嘆息。其中有一位生意人打扮的中年人譏笑道:“哼,振作,振作,那些正派俠義高手一天到晚吹牛,說要打垮對手,哪知一經交手,場場失敗,哼,我敢講這次選出來的人,定又是失敗的居多。”

站在他旁邊的一個年輕人苦笑道:“你說得對,我也有這個感覺,要不是我沒練過武,哼,就是拼了命也要跟邪道高手拼一拼,看他們再跋扈多久。”

另一個人恥笑道:“算了吧,小六子,你的底細我還搞不清麼?還不是跟那些正派高手一樣,只會叫口號,事到臨頭,瀉氣丟人,哼!”

小六子大怒,眉毛一挑就要動手,就在這時,忽聽一人道:“請問老丈,這次正派人士比鬥選拔第一高手的地點在哪裡?”

老人怔了一怔,其他眾人也奇異地瞧著他,那小六子道:“咦?你這人倒奇怪,如此盛會,誰人不曉,唯獨你……”

他本想講出“唯獨你孤陋寡聞,才不知道”,忽見這問話的少年人眼射兩道神光地看著他,心中一驚,忙把將要說出來的話吞下肚去,改換一張笑臉道:“嘿嘿,這個嗎……只要你向東邊走出五里以外,就可以看到,那裡的地名叫做曲服山,離我們河洛城最近。”

眾人哈哈大笑,小六子面紅耳赤,低下頭去。

那問話的少年神俊豐朗的面上露出一絲笑容,抱拳道:“多謝朋友指引。”

這人正是初從荒山古洞裡出來的金遺龍,問明地點之後,含笑而去。

五里路,在他來說根本就算不得一回事,只消片刻時間,就走出四里開外,佘下一點路程,他慢慢地步行,一邊覽視四周景色,低聲吟哦道:“客路青山下,行舟綠水前。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海日生殘夜,江春人舊年。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正值他忘神吟哦之際,身後忽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這時,金遺龍非往昔可比,十丈之風,飛絮落葉,都休想瞞過他的耳目。他微微回過頭來打量來人,但覺眼睛一亮,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低頭走著,全身碧綠裝束,長髮披肩,足登鹿皮小蠻鞋,微風拂面而過,那纖細的軀體己然表露無遺,金遺龍雖然看不到她的面,但直覺彷彿告訴他,此少女不是美到極點,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金遺龍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他要看清她的面目,於是他提高聲音吟哦道:“遠渡荊門外,來從楚國遊,山隨平野盡,江人大荒流。月下飛天鏡,雲生吉少樓,仍憐……咦?底下的兩句是什麼,我竟給忘了!”

那少女微仰起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她怔住了,又看了金遺龍一眼才匆匆低下頭,帶著兩片紅暈,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飄起一股淡淡的少女特有的幽香。

金遺龍在她仰面的時候,已然看清她的臉孔,不禁暗喝一聲“好俊”,見她匆匆走開,心中又是微微失望,可惜,以她這樣美的人竟不懂李白渡荊門送別的詩。唉!太可惜了!

心雖這樣想,仍然不死心地道:“啊!我想起了,下面第一句是仍憐故鄉水但是第二句呢?這裡難道沒有一個懂濤的人?”

他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白的表示出來了,那少女亦是聰明的人,哪裡會聽不出他的話中含意?回眸一笑,輕聲道:“告訴你,下面一句是萬里送行舟。”

一言才畢,足尖一點,人如海燕一般飛掠而去,待金遺龍發現自己思想錯誤之時,也只有看到她搖曳的烏細長髮了。

遠遠地,他已聽見響亮的喝叱聲,那綿延不絕的山嶺,離他只剩下半里來路,只消幾個縱躍,人已到了半山腰山路旁了。兩個大漢迎面走來,抱拳道:“朋友尊姓大名,是來參加第一高手逐鹿的嗎?”

金遺龍回了一禮,含笑道:“在下金遺龍,想來碰碰運氣。”

兩個漢子眉頭同時一皺,道:“金朋友,你沒帶兵器?”

金遺龍笑道:“在下與人交手一向不用武器。”

說著,擦肩而過,耳畔還聽那兩人咭咭稱奇道:“賢弟你看,這小子未免太狂了點,參加這種場合,竟不帶兵器!”

“哼,小夥子眼高過頂,終究會吃大虧!”

金遺龍啞然失笑,也未把他放在心上。這時,山頂喝叱之聲更甚,彷彿兩個參與比試的人搏鬥已至白熱化,他為這洪亮喝叱之聲,激起一股莫名的雄心。

眼看就要到山頂了,來往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所看到的一個個都是雄糾糾,氣昂昂,器宇不凡的人。金遺龍暗想:“自己可以大開眼界了,這些人平日都是各方好漢,揚名江湖已久,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大氣候。”

經過一棵樹木,一張整齊排列的桌子後面,坐著一連串服裝各異的老人,有的長髮濃髯,有的相貌清奇,金遺龍方一舉步,就有一個白髮斑斑的老人問道:“小友止步,你亦有意參加逐鹿麼?”

金遺龍點頭,那老人微微一笑道:“有出息,年紀不大,雄心可不小,報上名來。”

金遺龍道:“晚生金遺龍,金子的金,遺傳的遺,蒼龍的龍。”

那老人取過一張白紙,把他的名字寫了上去,然後遞過一面竹牌,道:“小友,你的編號是一七二。”

金遺龍看了竹牌一眼,見上面寫著“一七二”三個字,不由笑著問道:“請問老前輩,現在比鬥已經輪到第幾號了!?”

老人笑道:“小友別急,現在大概是一六五號了,再經過六個人下場之後便輪到你了。”

金遺龍道了聲謝謝,他雖有恃無恐,但未免有了點緊張,這也難怪,初入江湖的他,第一遭就遇到這麼個天下精英齊較量,實在難得。

才踏上曲服山頂,就看見一塊幾十丈方圓的廣場,圍滿了遠從各方趕來的英雄豪傑,但見人頭攢動,人山人海,沸鼎嘈雜,吼聲如雷,真個四海英傑匯聚一堂。他左右看了兩眼,才微微一笑,排眾而入。

一個響亮的嗓音倏然響起,鏗鏘地送人各人耳朵裡:“各位英雄好漢,玉面飛戟已接連擊敗十七位同仁兄弟了,如果再有十場比鬥屬他勝利之後,這第一高手的名位就要被他連任下去了,各位如果有身懷絕技而尚未報名的人,請快去報名,免得錯過良機!”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09:45


第四章 孤獨人遇孤獨人

金遺龍向鬥場中央望去,只見一個修長身形的劍客倨傲地環視大家,並如整以暇地掏出手帕,輕拭著面上的汗珠。

這修長身形的人好一副出色的儀表,長眉風目,面如敷粉,兩隻神光湛湛的眸子顧盼有威,加了他身佩長劍,衣著雪白長衫,走動間頗為瀟灑。金遺龍卻無由地皺了皺眉,暗忖:“此人眉含紫氣,嘴唇削薄,必是一位心性刻薄之人。”

大家靜默了一會,適才那響亮的嗓音又自傳來:“休息時間已過,請一六九號上場比鬥!”

此聲才畢,眾人群中忽有一縷淡影飛身而起,疾如蒼隼,人至半空,忽一個九十度大翻身,飛落鬥場之中。這人一連幾個動作皆在霎那間完成,輕靈曼妙之極,若不是眼睛極銳利的人,是無法看出他輕功的變化的。

那人在動手之前,先抱拳一禮,說道:“在下金戟鐵劍不自量力,領教閣下高招,尚望手下留情!”

這“金戟鐵劍”四個字才落人眾人耳裡,立刻引起了一陣騷動,不知哪個人高聲呼道:“來了,來了,玉面飛戟對手來了,這次咱們可有好戲看了。”

金遺龍暗想:“瞧他輕功,倒是上上之選,不知他內功、掌法、劍術如何?”當下注視場中,凝神望去。

那修長身形的玉面飛戟冷冷一笑,說道:“閣下就是聞名關洛的金戟鐵劍?幸會,幸會,久聞閣下右戟左劍打遍關洛無逢敵手,素有怪傑美稱,葉某何許人也,倒是閣下手下留情為是。”

金戟鐵劍聽出他話語之中有譏諷之意,臉色一紅,抱拳道:“閣下太客氣了,請賜招吧!”

玉面飛戟搖首道:“葉某與人過招向例不願先行發招,你先請吧!”

金戟鐵劍也不客氣,喝了聲“留神”,輕輕擊出—掌,看似輕描淡寫,柔弱無力,然而玉面飛戟卻連連退了三步,眉毛微揚,也自雙掌一縮一翻,金戟鐵劍不進不退,兩足釘地而立,就在玉面飛戟手掌一翻之時,倏然一個鐵板橋勢子,平仰而下,那硬生生的肌肉運轉,竟使他一個身子與地面幾成水平線。

眾人被他罕見的肌肉運轉引得如雷掌聲,金遺龍看見他褲管腿下衣衫狂飄,緊緊貼著大腿,心中微驚,暗想:“玉面飛戟果然武功超凡,竟然將內家氣勁練成無聲無影的巔峰地步!”

兩人一觸即分,金戟鐵劍暴喝一聲“好掌法”,即在廣闊的鬥場上游走起來,他腳上似綁著千斤大錘,每走一步,必深深印下一個足印,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金遺龍也是暗暗擔心起來。

忽然,兩聲震撼山嶽的巨吼劃破長空,幾乎同時地,兩人閃電般地對上一掌,“轟”、“轟”沙石激飛,灰塵飄揚,金戟鐵劍目光如火,緊緊瞪在玉面飛戟微白的臉上,半晌,金戟鐵劍突然嘆了一聲,一拐一拐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高手過招,皆在霎那之間完成,眾人甚至連看都沒看清,金戟鐵劍已然頹喪地走回人群之中,適才響亮的嗓音又自傳來:“一六九號金戟鐵劍已敗陣了,下一場應徵的一七O號請準備,玉面飛戟再度獲勝,以下只剩下了末九場了,請有意參加而未報名的人快去報名,良機稍縱即逝,千萬珍惜。”

玉面飛戟又在拭汗,但那勝利者驕傲的目光卻一秒不停地環顧場下,似乎在找著看有沒有能使他擔心的人物。

當他眼睛掃過金遺龍的一瞬間,他突然激動地想縱掠過去要和他分個高低。

然而,他是一七二號,當著各方群聚而來的英雄豪傑面前,他不能做出超越規矩的舉動。

他忍住這一口將要爆發的悶氣。

五分鐘的休息時間本來很短,但是落在這處於緊張氣氛中的眾人身上,卻遠比一年還要長。

一七O號是一個年約七旬的老者,他懷著悲憤填胸的滿腔熱血而來,卻力不從心地失意而歸,他老了,是的,他承認自己老了,仰望著天邊落日餘輝,他領悟一代新人換舊人的真諦。

這時,正當玉面飛戟得意洋洋之時,突然由旁邊人群中跳出一位年約七旬,鬢須全白的龍鍾老人,帶著滿面淚痕,悲慟地朝著場下眾人呼喝道:“我們還有希望嗎?我們還有希望嗎?你們數百人難道就沒有一位勝得過他?啊,天啊,他已是第二次得勝了,這次再讓他選上,我們還有希望嗎?啊,你們太沒出息了!”

玉面飛戟先是一愣,待聽完老人一番激動的話語之後,一張玉面頓時紅透耳根,怒狠狠地瞪他一眼。

場下數百人全都靜默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羞愧的表情,有的嘆息,有的垂首不語,有的閃動著悲憤的淚水,老人厲聲罵著他們,卻沒有一個人回罵,或者是動武徵戒,他們的心情比鉛還重!

老人仰天長嘆幾聲,手掌一曲,自拍天靈蓋。

這一個舉動,沒有一個人發覺,他們全都沉浸在悲哀的思想裡,待金遺龍偶然瞥過他時,大吃一驚,想解救也來不及了。

老人死了,數百人默默無聲地都扭動著面部的肌肉。

忽然,人群叢中,有人嬌呼一聲“爺爺”,一條綠影,如飛掠去,撲伏在老人屍體上哭泣著。

”一七一”,那適才響亮的司儀嗓音也有點嘶啞。

接著,那團綠影突然一挺而起,縱入場中。

玉面飛戟含笑而立,神色之間不但毫無羞愧之容,反而因為老人的死,浮起一種幸災樂禍的喜色。

金遺龍暗罵一聲:“此人果然陰損刻薄!”

看清那一七一號應徵的人時,他不禁大吃一驚,心想那不是適才遇見的綠裳少女麼,她怎也報名參加?

他劍眉一皺,暗自猶豫起來:“唉,她萬一勝了,自己下一場是不是應該……”

他不願與她對敵。

繼而一想:“她真可憐,剛才死了爺爺,自己要讓她一點才對!”

玉面飛戟冷冷一笑,正想講話,目光掃過少女臉龐,突然愕了愕,把將要說出來的話硬生生嚥下肚裡。

她長得太美麗了,引得玉面飛戟忘神地向她注視。

他忘記了比鬥。

金遺龍突然不悅起來,高呼道:“喂,玉面飛戟你怎麼啦?打算棄權了麼?”

玉面飛戟臉色一紅,匆匆投了金遺龍這旁一眼,抱拳笑道:“姑娘貴姓,既願參加此會,一定是一位有名的俠女,我怎麼從未見過?”

少女並不回答,輕咬著櫻唇道:“你請吧!”

金遺龍眉毛一揚,不由地高興起來。

玉面飛戟見她不願回答,眾目睽睽之下討了個沒趣,自覺臉上無光,強笑道:“好主不壓貴賓,姑娘,您請。”;少女輕應了聲好,一團綠影立刻飛掠過去,掌出繽紛,如同玉女散花,才一個照面,半場子全是她的衣香鬢影。

玉面飛戟微微一笑,瀟灑地閃了兩閃,也不見他怎樣動作,竟然脫出少女拳掌範圍,跟著左掌輕輕一揮,掌至半途,又像似不忍傷害她似地撤了回來,以右掌橫在擋住自己空隙的要害地方。

兩人鷹起兔落地比試起來,不管少女身法如何輕快,出掌如何迅速,卻絲毫傷不著玉面飛戟。玉面飛戟武藝超凡,高出她多多,但是,他像似不願傷害她,明明有幾次輕輕推出一掌就町擊到少女身上,然而,他卻不為,硬撤而回,只在少女衣緣上扯了扯,報以討好的微笑。

他的動機,同是一流身手的人都可以看出來,但是那些看不出的還以為他倆真的勢均力敵,不由忘神地拍掌叫好。

坐在東邊廂房的一排老人,俱各眉毛一皺,其中一位忍不住附著隔壁一個面如鍋底的老者道:“天山道友,這還成什麼話,玉面飛戟居然在英雄大會上調起情來,唉,我輩老矣,也許其中有點道理在!”

那叫天山道友的黑麵老者嘆道:“終南道友,不瞞你說,這次大會我早已預料不會有奇蹟出現,本想不來,為了你道友的盛意邀請,才不得已從千里迢迢的天山趕來,罷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們高興怎樣就怎樣吧!”

轉瞬間,兩人已過五十餘招,玉面飛戟步法優閒,安祥如故,綠掌少女卻嬌喘連連,面靨上微現汗光。

玉面飛戟出一掌,低語道:“姑娘面龐好熟,好像在什麼地方看過您,既有一面之緣,何必慳吝芳名不告訴我呢?在下很想跟你親近親近。”

綠裳少女決口不言,只暗咬銀牙支撐下去。

一旁觀看的金遺龍卻感到滿身不舒服,忍不住排開人群,走至鬥場旁側,高聲呼道:“喂,玉面飛戟,明明你能勝,偏要拖延時間,你在弄什麼鬼?”

此言一出,在場不乏百來位一流高手,再也忍耐不住鬨然大笑起來。

玉面飛戟粉臉緋紅,在眾人譏笑之下,想擊敗綠裳少女,手掌剛揚起就見那綠裳少女雙手掩面,哽咽而去。驚怔、羞怒激起他憤怒不已,指著金遺龍冷哼道:“小子,你看不順眼儘可上來,別出言侮辱人。”

金遺龍亦反唇答道:“還用你講,早就看不順眼了!”

正值那司儀叫出“一七二”三字,金遺龍更不怠慢飛縱過去,長笑一聲道:“哈哈,玉面飛戟,在下就是一七二號,你的氣可出對了地方。”

長笑之聲如金石交鳴,直浮雲霄,歷久不絕。

玉面飛戟聞聲驚得退後一步,重新打量著他。

數百人幾乎同時站起身來,瞪著詫異的眼睛打量這個笑聲如雷的陌生人。

他年齡才不過十七、八歲啊!

東廂座上九位老人駭然相顧,紛紛不由地挪動腳步走上前去。

那已去很遠的綠衣少女亦愕然回頭,但見眾人紛紛圍攏上去,她芳心也是狐疑不已,按不住好奇之心,返回身來。

金遺龍神光湛湛的眸子閃過自信的神色,雖然他緊張得手足有些顫慄,然而更大的企望使他一步一步走向玉面飛戟。

他看見他胸襟上懸佩著的一個晶瑩耀目的玉牌,那是第一高手的標誌啊!

金遺龍多看了兩遍,那奇異的神情竟使得玉面飛戟不由地收下納入懷中,他不能失去這個標誌啊!否則,聲望、榮譽、野心、富貴、失敗的打擊,會使他發起瘋來。

他裝得很平靜,然而嗓音,敏感的人都能聽出他有寒慄的成份:“你是一七二號?”

忽然,他看見一對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這對能講話的眼睛居然包括許多種神色,原來是綠衣少女迎風玉立。

不知怎地,一種男子強烈的自尊心使他膽子忽然大了十倍,他很安祥地笑道:“不錯,在下正是一七二號,請賜招吧!”

金遺龍微笑道:“閣下不願先動手,在下失禮了!”

反手褪去長衫,露出藍布緊身衣裝,只見他儀表神俊,豐朗清逸,顧盼之間,不怒而威,在眾人環伺之下,有如鶴立雞群顯眼之極。

一招“樵子問路”,左掌起處,微微勁風奔向玉面飛戟,玉面飛戟緊張地嚥了一下口水,眉毛一挑,右掌握拳擊出,也是試招。

金遺龍毫不閃躲,就在眾人驚叫紛起之際,硬捱了一掌,然而全身卻紋風不動,穩如泰山。玉面飛戟眉頭微皺,忽然不由地倒縱出一丈多遠,圍著金遺龍繞著圈子。

眾人情緒立時平息下來,金遺龍微微一笑,暗道:“玉面飛戟機警之極,竟不上鉤,好,非叫你上一次當不可。”

左掌陡出,五指如鉤,帶起呼呼風聲。

玉面飛戟不敢大意,旋身錯步,腳底一滑,藉著一滑之勢,猛烈揮出兩掌,金遺龍不退反進,駢指如戟,疾點對方雙睛,騰出一掌,倏然扣下。

玉面飛戟發覺對手在掌法上造詣頗深,招數繁複,難以測度,微妙精奧,神奇詭異萬分,他還想知道他在內力方面的修為如何。當下驀地倒踩天罡,掌指一揮,一式“龍子初現”,一縷勁風,直挑敵人眉宇。

金遺龍擦身晃過,忽覺自己失了一個絕好攻敵機會。

“唉,畢竟經驗太少。”

交錯而過的一剎那,彼此連試了幾招,兩人全是頂尖身手,試招時和普通人大不相同,全是招數未曾使出,已因敵勢變化而中途變式,場外眾人見了,只能看到他兩肩、肘、腰、腿稍微移動,手掌似乎根本沒有拍出,哪知實在已連變了好幾招,稍有少許差池,立刻便得血染當場,屍橫此地。

玉面飛戟暗想:“此人不但招數神奇,高深莫測,就是內力方面也在緩緩增強,如江如海,不知到了什麼境界,實在摸不清他的底細!”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兩人一進一退,一退一進,全無勝負之分,金遺龍首先感到不耐,拍出一招後,喝道:“閣下注意,我要施煞手了!”

玉面飛戟退了一步,冷笑道:“來吧,小子!”

金遺龍大感不悅,雙掌一拍,倏地舞起朵朵掌花,帶起刺耳勁風,在玉面飛戟東南西北四方佈下了一道勁網,那滿天花雨的掌影黑壓壓地覆蓋了大地,原來他此時已將純陽真笈中的精粹“萬柳飄風”掌法施展開來。

玉面飛戟大吃一驚,連退三步,他心裡掙扎地叫著:“玉面飛戟,你不能退,再退你要輸了”,然而,寶貴的生命,卻不能因思想的阻止力而就此白白送掉的。他臉孔漲得血紅,怒叱一聲,揮起轟轟拳風投進金遺龍的萬朵掌花之內。

金遺龍放心了,雖然他生平第一次對招,就遇到這麼一個難以對副的敵手,但是,他仍放膽地將“萬柳飄風”掌法發揮到十二成威力。

玉面飛戟並沒有敗下,然而他的招架卻是吃力萬分。

在場所有高手都看得出,他正以雄渾的內家罡氣,彌補他掌法招式上的不足,照理說他應該屬於敗的一方,但是眾人都不願意大會就此結束,每一個心裡都有一個相同的願望:“看看這神秘莫測的武功奇高的陌生少年,到底超過玉面飛戟多少!”

比鬥,仍然是捨生忘死地繼續著,偌大的曲服山英雄大會,此刻竟然鴉雀無聲,幾乎連一根細針落地的聲音都可以聽出。

東廂高坐著的九位老人,本來含笑而視,頻頻回顧同伴,慶幸萬綠叢中突然長出一朵紅花,但是,在金遺龍施展出“萬柳飄風”掌法之後,他們這個興奮、喜悅、慶幸的笑容,突然一變而為驚愕、困惑、駭然的神色。那面如鍋底的黑臉老人首先忍耐不住,脫口呼道:“咦,這少年怎麼施展出我們天山派鎮山掌法龍虎七禽掌中的‘龍騰虎躍’,奇怪!”

此言一出,另外八位老人一站而起,紛紛指著比鬥中的金遺龍叫道:“哦,這一招不是我們少林伏魔十八掌中的第十招‘群魔伏首’嗎?”

“咦?這招正是我終南派剪牛掌法中的‘引天吸玉’。”

“奇怪,這明明是我們崆峒派飛虹十式中的第四式‘春蝶穿楊’嘛,他怎麼也會!”

“啊,想不到我們武當派滿天劍法竟也被他偷學去!”

“這是我華山派的長青掌法啊!”

“這是我崑崙鎮山飛紅八腿中的‘橫掃太平’啊!”

“我們太極派不傳之秘,太極玉圖怎的也落到他身上?”

“這分明是峨嵋鎮山十六鉤嘛,啊,晃肩、左旋、丟步,哪點不像?他不是我門下弟子,怎麼也會?”

九個老人駭然相顧,齊齊愣住了。

金遺龍鬥得正酣,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場下數百英雄豪傑,此時目瞪口呆,瞧得入神,把全副精神都注意到金遺龍身上。

一個年輕人忘形地呼道:“啊,我們正派人士快要抬頭了,小俠,加油吧!”

他乾澀的嗓音,乍聽起來非常難聽,然而在這裡卻引起各人心中的共鳴,沒有一個笑他,也沒有一個罵他。

綠裳少女眼眶一紅,掉落兩滴晶瑩的淚珠,她想:“爺爺死得太冤枉了,他怎能保證這裡面沒有一個武功出奇的人?”

九位老人怔了一會,臉上都浮上了怒意,因為本派掌法的失落或者被人偷學而去,是他們做掌門人的失責,也是使他們蒙羞的情事。

那黑臉老人匆匆趨至一個手持金鑼的禿頂老者身前,附耳說了幾句話,禿頂老者頻頻頷首,突然“當”、“當”金鑼二鼓響,一面拉高嗓音道:

“各位,今天大會到此為止,玉面飛戟與一七二號勝負未決,延至明天再行繼續較技,謝謝各位!”

聞聲,兩人方才罷手,玉面飛戟恨恨道:“小子,明天再收拾你!”

“在下一定領教!”

玉面飛戟拂袖而去,眾人呼聲如雷,紛紛向金遺龍包圍上來,目光中俱充滿了羨慕和敬佩的神色。

金遺龍卻心不在焉,他昂首四顧,似在尋找什麼。

“她呢,怎麼不見了?”

綠裳少女的確已走得沒影沒蹤,他滿腔興奮之情,突然消逝一空。

好像這一場捨生忘死的比鬥全是為了她似的,伊人蹤跡飄杳,他失望得像是被澆上了一盆冷水般,說不出是何滋味。

他頹然嘆息了一聲,輕踢著足下的石子……

忽然,東廂站著的九個老人,幾乎同時地呼道:“喂,少友,你師承何人,可否見告?”

金遺龍微微一怔,望了他們一眼,但見九位臉形不同的老人,卻有一個相同表情:不懷好意。他暗自警惕,搖頭說道:“非常抱歉,不能奉告!”

他乘著九位老人錯愕之間,展開了絕頂輕功,捷如飛燕般掠過包圍而來的人群,離開了這曲服山。沿路上,他暗想:“明天還要繼續比鬥,她反正會來,自己又何必太過性急呢?”

同時,他也下了個決定:“明天跟玉面飛戟交手之時,決不再容情了,聽他左一聲小子,右一聲小子的,似乎一點都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上,哼,明兒可要叫他試試純陽罡氣的滋味!”

思忖間,人已離城市不遠,那近郊的整齊樹林看起來一片油綠,又不期而然地想到綠裳少女那雙含著吸力的眼睛,羞赧的玉靨,纖巧玲瓏的身子又像勁風中的嫩草,說不盡有多嬌柔。

“別想了,想多了自己更煩!”

的確,他有點不可諒解綠裳少女無聲無息的離開曲服山,他認為那舉動彷彿是在輕蔑自己似的。

夕陽西墜,飛霞滿天,道路上映著古樹的影子又瘦又長,然而,他確看見一顆樹木後面站著一個影子,那同樣是纖巧苗條的,他好奇地悄悄走了過去,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足步聲。

終於,他看清那人的背影,他忽然怔住了,連打招呼的勇氣都在無形中消逝殆盡。

那是一個全身綠裳,背樹而立,默默仰望西方殘日餘暉的少女。

金遺龍不再趕路,她也沒有發現身後有人,於是兩人默默地站著,誰也沒有開口講半句話,大地顯得一片出奇的靜寂。

半晌過去,金遺龍忍耐不住,匆匆想起一計,遂大搖大擺地走過古樹,一邊吟哦著李白的清平調:“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葉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會向……咦會向什麼,下面那一句怎忘掉了?”

響亮的吟聲早已驚動那綠裳少女,她愕然回過頭來,見是金遺龍,長長睫毛輕輕眨了兩眨,似已知道他的意思,低鬢一笑,道:“我知道你又在考我了,告訴你,下句是曾向瑤臺月下逢。”

金遺龍大喜過望,但仍不動聲色地回過頭來,拱手笑道:“謝謝姑娘的指點!”一面向少女走去,問道:“姑娘尊姓大名,承蒙指教,不勝感激,在下想……”

少女輕笑著道:“你很想認識我是嗎?”

金遺龍俊臉一紅,不知什麼心思作祟,他膽量忽然又大了起來,一把握住綠裳少女軟滑柔荑,點頭道:“是的,我很想結識你,不知姑娘願意跟我做一個朋友嗎?”

這個野蠻動作使得綠裳少女大吃一驚,一掙未脫,人也驚駭得嬌靨飛紅了,金遺龍目光灼灼凝視她美麗的臉上,追問道:“告訴我,您願意跟我做朋友嗎?我缺少像您這樣的朋友!”

他低沉的語聲帶著男人的磁音,使任何少女聽了,都會迷惑地屈服在他雄沉有力的磁音下。這是很奇妙的事情,金遺龍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見少女沒回答,尚以為她不願意跟自己做朋友,當下失望地鬆開她的柔荑,道:“您不願意,我也不相強,唉,算了……”

他承認自己出生以來,尚未這樣地頹喪過,低嘆了一聲,連嗓音亦變得沙啞了:“姑娘哪怕您將姓名告訴我都沒有關係,千萬別這樣地淡漠……”

低垂螓首的少女,臉上忽閃過一片迷惑的神色,顰了金遺龍一眼,忽而輕嘆道:“你也是一個孤獨的人?”

金遺龍頹喪地點首道:“兩年六月的荒洞生活,與外界隔離,甚至連吃食都靠山洞裡的蝙蝠,我會有朋友嗎?唉,老實說,您是我出洞以來,第一個喜歡的人,然而……您卻拒絕我的友誼……”

少女望著他微呈蒼白的臉孔,知道他所說的都是實情,再見他緊閉著嘴唇,豐朗秀逸的臉上滿是愁容,芳心一軟,輕聲說道:“你這人真是……我並沒有拒絕你啊,你叫什麼名字,能夠告訴我麼?”

聞聲,金遺龍喜道:“這樣說您是答應跟我作朋友了?我叫金遺龍,您呢!”

綠裳少女道:“我姓羅,名燕霜,你以後叫我燕霜就行了!”

說到此地,她突然無限嬌羞地低下螓首,的確,她有生以來,將自己名字告訴一個陌生的少年還是頭一次,她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只覺不忍心違拂他的意思。金遺龍輕握著她的手,她沒有掙脫,只聽到自己芳心的跳動格外加快。

聞著從綠裳少女身上散發的淡淡馨香,他忽然覺得光握手似還嫌不夠,於是,他緩緩將嘴唇湊了過去,在她美麗的面龐上親了一親。

這一親在他來說,久居荒洞,與世人隔離,心中想怎樣做就怎樣做,毫無矯柔做作倒還不覺如何。但是,綠裳少女卻迥然不同,這一霎間,她全身如觸電般,晃了幾晃,才穩住身軀,然而,她卻哭了。

金遺龍吃了一驚,見她晶瑩淚水緩緩而落,哭得如梨花帶雨似的,真是人見人憐,還不知道怎樣一回事情呢,惶急地問道:“……羅燕霜,燕霜,您怎哭了,是我對不起你麼?”

羅燕霜只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她芳心底下實在想不透,自己為什麼不會恨他?尋常的人看了她一眼,她都覺得滿心不高興的,何況金遺龍還親了她?

金遺龍得不到答覆,愈發惶急,忽然板著羅燕霜的身體,道:“燕霜,誰欺負你了,我給你報仇,或者你身體不舒服還是……”

他關切地撫著羅燕霜芳肩,並不停地詢問,羅燕霜忽然咬著嘴唇抬起淚光盈盈的大眼問道:“我問你,你愛我嗎?”

金遺龍聞言一怔,毫不猶豫地答道:“我當然喜歡你,要不是我怎會要跟你交朋友?”

羅燕霜輕搖著螓首,鼓足勇氣道:“不,我是說愛,你愛我嗎?”

金遺龍口張目呆,莫明所以,但他仍點頭道:“我……我愛你,今天第一次見你面我就愛上了你。”

聞言,滿面淚痕的羅燕霜忽然浮上一朵慰藉的笑容,道:“我問你,有一天我如果被另外一個男人搶走的話,你將如何?”

金遺龍又是一怔,奇異地望了羅燕霜一眼,豈料,羅燕霜正一瞬不瞬地注視他,四目相投,他突然激動地將她摟入懷中,毅然道:“那個男人太可惡了,他如果敢搶走你,我拼了命也要把你搶回來!”

羅燕霜芳心一甜,面靨上也隨之升起了兩朵幸福的笑意,然而,這種幸福的笑意卻隱約摻雜著一縷悽惋的成份。她惆悵地輕嘆一聲,毫不掙扎地接受了金遺龍的愛撫。

玉人在抱,綺念頓生,金遺龍洶湧而來的感情,使他貪婪地更進一步,他要親吻她溫馨的櫻唇。

羅燕霜輕輕地閃開,惆悵的凝望著天邊剛浮現的星星道:“龍……你不能……唉……花開得太快了容易凋謝……感情進行得太快也容易失落,你瞭解這兩句話的意思麼?來,我們來數數星星……”

兩人輕聲細語,渾然忘了身外的一切,冷霧矇頭之時,金遺龍才霍然驚醒,問道:“燕霜,你的家住在哪兒,天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羅燕霜眼眶突然一紅,咬著嘴唇道:“爺爺死了,我不知道該回哪兒去才好。”

金遺龍同情地握住她柔嫩的纖手問道:“你的父母呢?”

羅燕霜悽然苦笑道:“娘八年前就去世了,爸爸不久也棄了我跟爺爺,不告而別,至今仍下落不明!”

金遺龍黯然道:“你跟我一樣,同屬孑然一身,我們去客棧寄宿一夜好麼?”

羅燕霜猶豫了一會,終於首肯,金遺龍欣然帶著羅燕霜宿入一家客棧。羅燕霜客房就在他隔壁,是以,他安頓好後,就前來陪她聊天,羅燕霜眨著長長的睫毛,欽佩地說道:“龍哥,你年紀輕輕,武功哪兒學來的?”

金遺龍如數以告,只隱起爸爸鐵府大將軍與憂鬱鬥士的一段對話,羅燕霜眼睛睜得大大的,顯然被金遺龍一番奇妙的遭遇給驚住了,半晌才關懷地說道:“龍哥,你離開媽媽那麼久,她不會想念你嗎?”

金遺龍暗暗流淚,但卻不願讓羅燕霜看見,別過頭,望著窗外蒼穹上的新月繁星,道:“她會想念我的,她常常親我,摸我的頭髮,告訴我做人的道理,她教我武功,又為我操勞,是的,她深深地疼愛著我,我懷念她遠遠超過我所有認識的人!”

聽他這樣說,羅燕霜芳心突然浮上一點妒意,因為金遺龍愛她的媽媽遠超過她,雖然,兩者的愛是不同的,但她仍免不了嘟著嘴。但是,想起明天金遺龍的決鬥時,她又不安地問道:“龍哥,你明天有自信打敗玉面飛戟嗎?倘若不幸失手……我……也……”

金遺龍一怔,乍見羅燕霜雙眸凝蓄著一片深情的淚光,他禁不住感動地摟著她道:“不會的,玉面飛戟的武功我已摸透了,他是不容易擊敗我的,你不用擔心,保險明天我會大勝而回,並且……”

他神光湛湛的星眸,隨著話聲閃過一片氣吞河嶽的萬丈雄心,接道:“並且我還要懸掛著第一高手的標誌出現在你的眼前。”

羅燕霜聞言之下不禁破涕為笑,說不出有多欣慰。

憂慮一失,嬌態復萌,月光底下,她美麗的嬌容不知有多美麗。金遺龍忘神地瞧著她,情不自禁地一個撲勢將她摟進懷中,跟著在她臉上、額角、眼睛、鼻樑上一陣狂吻,然後,他貪婪地翕動著火熱的嘴唇,向她溫馨的櫻唇進襲。

羅燕霜微掙了兩次,終於屈服了,她輕輕地合上眼睛,顫抖著身軀,等待這生平第一遭的熱愛降臨。

忽然,神志恍惚中的金遺龍,感覺背部受到輕微的一擊,這一來,他大吃一驚,神志全醒了,顧不得下床,先是肘部輕撞床面,跟著借力使力,飛出窗外,揚目打量,月光下樹影搖曳,蟲聲如泣,卻找不到一個可疑的影子。

“莫非自己太敏感了?”

他匆匆縱回房間,只見羅燕霜正滿臉蒼白地拿著一張紙柬,欲言又止,一副驚恐慌亂的神情。金遺龍疑腹叢生,取過紙柬一看,但見上面游龍飛風地寫著:

奉告金姓少年:

楊柳欲折,寄語秋風,花蕊欲開,一度春頭,三思而行,城郊石橋見面則可。蒼穹一劍羅岱嶽具。”

金遺龍疑想著:“蒼穹一劍羅岱嶽是誰?為何要跟我見面?

“燕妹見了這紙柬為何又呈驚恐之容?她認識蒼穹一劍嗎?”遂道:“燕妹,此擲柬人來歷不明,無緣無故邀我見面,我去看看此人究竟在搞什麼鬼!”

羅燕霜忽然顫聲道:“龍哥,您不能去……千萬別去……”

金遺龍驚疑交加,止步問道:“為什麼呢?你認識他嗎?”

羅燕霜欲言又止,臉色甚是悽惋。

金遺龍更想探明真相,匆匆說了聲:“燕妹稍待一會,我去去就來!”足尖輕點,人如飛燕一般,輕靈美妙地縱出窗戶,腳未落地,那羅燕霜已嬌呼道:“龍哥……不能去,聽我的話,別去!”

“不行!”金遺龍堅決地道,“我要問問這人是什麼意思,無緣無故的邀我見面,哼!”

“你……你不能去呀!”

“霜妹放心,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

耳邊悽惋嬌呼頻起,金遺龍心中更疑,暗一咬牙,將羅燕霜呼聲摒諸耳外,人如流星趕月,幾個縱掠便離客棧五六十丈外了。

一口氣奔到城郊石橋附近,他因久居荒洞,終日靠食巨形蝙蝠過日,不想因禍得福,無意之中因吃食千萬只蝙蝠之故,竟能在夜間看清身外十丈之內的景物。這時,他左右顧盼一週,已然發現石橋對面一顆巨松下筆直地站著一個人,心想蒼穹一劍大概就是此人了,遂道:“閣下便是蒼穹一劍嗎?”

那筆直立著的人忽然發出一聲清越的笑聲:“小娃子好厲害的眼神,怪不得能跟玉面飛戟一較高低,哈哈,本人就是蒼穹一劍,有話過來談吧。”

金遺龍聞聲飛掠過去,頓時看清這人臉孔,但見他長眉風目,面如古玉,年不過四旬,鬍鬚全無,全身雪白衣衫飄飄不定,加之他身形修長,顯得風度翩翩,金遺龍抱拳問道:“敢問閣下夜擲紙柬,邀約在下於石橋見面,未知有何指教?”

這書生打扮的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本人約你來此,本無他意,只想求你答應一件事!”

金遺龍愕然道:“說來聽聽,只要在下做得到,決不使閣下失望。”

蒼穹一劍古玉似的臉孔泛出一絲笑意,頷首道:“小娃子好爽直的口氣,難能可貴,說來本人這個要求算不了什麼,你是一定有能力辦到的。”

金遺龍劍眉微皺,道:“請閣下爽快點說吧。”

蒼穹一劍笑了兩聲,臉色忽然一沉。

“從今之後別跟小女來往!”

金遺龍疑道:“不知閣下千金何人?”

蒼穹一劍道:“羅燕霜,希望你今後別再跟她纏在一起,做得到吧?”

金遺龍大驚失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喝一聲道:“你說謊!”

蒼穹一劍揚聲笑道:“這又有什麼說謊的必要,羅燕霜是我女兒,千真萬確,你不信去問她好了。”

金遺龍搖頭道:“不行,我不能離開她,我深愛著她!”

蒼穹一劍冷冷笑道:“小娃兒的意思是不接受本人的要求?”

金遺龍斷然答道:“正是,你待如何?”

蒼穹一劍長笑一聲,笑聲清越,劃破了四周靜寂的長空,傳來摻雜著怒意的回答:“哈哈,十年來本人遁居海外,竟也被世人忘了,哈哈,小娃兒,當今武林之中誰敢如此對我講過話,恐怕也只有你……哈哈……”

金遺龍卻不管這些,他為了保存自己跟羅燕霜的情誼,寧要犧牲一切地道:“你要怎樣都可以,就是別想叫我離開羅燕霜!”

語氣堅決之極,蒼穹一劍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他神俊秀朗的臉上,見他滿臉至情,也是微受感動,平緩了下情緒,道:“小娃兒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難道你以為本人不高興你跟她在一起麼,哈哈,這你就錯了!”

聞言,金遺龍忙問道:“那為什麼呢?”

蒼穹一劍道:“小娃子,這是你運氣不好,她八歲時,已跟人訂親了,馬上男方就要來迎娶她了,你還能跟她來往麼?”

金遺龍立時被春雷擊頂,再大的忍耐力也忍受不住,搖晃著身體喝道:“不,不可能,這些都是謊話,你一直在欺騙我……”

望著他蒼白的臉色,蒼穹一劍喟嘆一聲,語氣一軟:“小娃子,這完全是真的,為了她的幸福,你如果真心愛她,應該犧牲才是,倘若你不願聽我勸告,一意孤行,不但害了她終生幸福,就是你自己也得不著什麼好處的!”

金遺龍倚在樹背上,心中極力地否認這事情的真實性,然而,事實俱在,羅燕霜曾說過的話語掠過耳畔時,他又駭然相信了。

“我問你,假使有一天,我被另外一個男人搶去的話,你將如何?”

他記得那時他還激動地說:“那個男人太可惡了,他敢搶你,我拼了命也得把你搶回來!”

如今,言猶在耳,他卻沒有這份心思了。

失望、悲愴、憤恨,幾乎每一個不好受的滋味,都湧上了他的心頭,他噙著兩眼淚水默默地走了。

目送這神俊豐朗孤獨的影子逐漸消失,蒼穹一劍突然提高嗓音呼道:“小娃子,日後如遇困難,可來找我蒼穹一劍!”

金遺龍根本就沒有理會,他痛苦地流著淚。

剛出道的他,懷著滿腔傲心,然而,卻被人在純潔的心靈上劃上了一條創痕。

當時,他沒有回客棧,他似乎除了記掛明晨英雄大會與玉面飛戟比鬥之外,似乎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他留戀的。

他露天而眠,彷彿重又回到了三年前席地而居的困苦日子,所不同的是這次他多了一份慘痛的心情。

XXX

翌日清晨,旭日東昇,惠風和陽,吻著露宿在地上的金遺龍,金遺龍只睜開惺鬆的睡眼,向四周一看,不由暗笑自己出洞才三天又衣食無著了。

懷著沉重的心情步入城來,忽地,他覺得今天情形不同,那來往行人,初開店面,擺設小攤的人,無不都瞪大眼睛在看著他。金遺龍抹了抹俊臉,還以為露天睡覺留下什麼好笑的痕跡,但是,大家目光仍自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而且紛紛停下了工作。金遺龍更疑,忽見一箇中年生意人走了出來,堆起和靄的笑容道:“歡迎小俠光臨,小店不勝榮幸。”金遺龍再也忍不住,問道:“你們看我做什麼,難道我樣子可笑,或是……”

那中年生意人笑道:“小俠誤會了,我們都聽說小俠武功蓋世,不在玉面飛戟之下,是以心存瞻仰,均欲一睹小俠丰采為榮!”

金遺龍聞言一怔,奇道:“你們並非武林中人,怎知這些事情?”

中年生意人笑道:“小俠有所不知,本來江湖上的事情與我們市井商民毫不相干,但是近年來可不同了,正派俠義,一蹶不振,魔道中人猖狂日增,胡亂搔擾百姓,我們早已忍無可忍,但卻無法反抗。自昨日您與玉面飛戟比鬥不分勝負的消息傳出後,我們全城的人,不論男女婦孺都在為您高興,也為正派人士有出頭之日而慶幸小俠,您不是就要去繼續昨日未完的搏鬥嗎?希望您馬到成功,我們全城千萬人的希望都系在您一人的身上,為您祈福,靜待您凱旋歸來!”

金遺龍暗自驚異道:“消息傳得真快,昨日才比鬥,今天一大早就有人知道自己了!”

心下也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問道:“你們怎不願意讓玉面飛戟勝利呢,他武功不是很高嗎?”

聞言,這和靄的生意人面色一黯,嘆息道:“不是我們存心不平,實在他使我們太失望了,六年來比鬥了兩次,次次都敗在魔道高手金翅銀羽手裡,我們對他是萬分的灰心!”

他頓了一頓乞求的道:“小俠,我們只有靠您才能使我們安居樂業,只有您,天下才有太平的日子,小俠,求求您,我們真摯地歡迎您勝利歸來!”

金遺龍雄心大起,暗想:“這城裡人的希望都系在自己身上,自己要振作些,別為昨天的兒女私情誤了錦繡前程!”

想著,毅然地道:“你們放心!只要我金遺龍有這份力量,將毫不保留地貢獻出來,今天比鬥勝負,尚不敢預料,只有竭盡心力為之,以不負你們愛戴之情!”

生意人愉快地笑了笑道:“小俠一定勝利,這個問題不知有多少人談過了,他們都異口同聲說您最有希望!”

金遺龍還想謙虛幾聲,忽見對面走來一位龍鍾老太婆,左手握著柺杖,右手拿著一包東西,人未到,先是一聲“小俠您好!”,金遺龍忙回道:“婆婆您好!”

老太婆慈祥地笑道:“小俠,聽說您要趕上曲服山與玉面飛戟一決勝負,我匆忙趕來,不及準備,只有隨便買來一點東西送給您,希望您不嫌棄,收下來,這是我一點心意,談不上什麼!”

金遺龍見她滿面真摯之情,接過那包東西,打開一看,原來是一些乾肉燒魚,雖不是上好食物,然而老太婆的一番真摯情意,卻使他深深地感動著,連忙拱手道:“婆婆這樣待我,不知叫我怎樣謝您才好!”

老太婆見他溫文儒雅,彬彬有禮,而且相貌美俊,不亞潘安再世,忽然無限感慨地喟嘆一聲道:“唉,要不是春兒那孩子死得太早,將她許配給您多好,哪怕是側房……”

金遺龍聽得清楚,不由問道:“婆婆,春兒是誰?”

老太婆黯然道:“她是老身的孫女兒,長得又溫柔又美麗,誰見了都喜歡,唉,就是死得早,否則將她許配給您,不是天生一對……”

說到此,一見金遺龍玉面通紅,手足無措,不禁歉然補上了一句:“老身總是喜愛胡思亂想,還望小俠原諒!”

這時,又有一個年輕小夥子,一面喘吁吁地捧來十幾個橘子,一邊高呼道:“少俠慢走,這幾個橘子送給您比鬥中口渴時吃的,這是我孃的意思,請您收下吧!”

金遺龍感動得無以復加,隨手拿了兩個大的道:“謝謝你,我只消兩個就夠了,餘下的你們自己用吧!”

那年輕小夥子微感失望地道:“少俠不肯接受,不要是看不起我們吧?”

金遺龍怪道:“小兄快別這樣想,你們的好意我感激尚惟恐不及,哪會看不起你們,實在我只有一隻手,拿不了這麼多!”

年輕小夥子展顏一笑,又選了個大大的橘子塞給金遺龍,才高高興興地笑了笑,轉身奔回家去。

金遺龍恐怕此種事情將會源源而來,遂抱拳道了兩聲謝,放腿奔去,不一會已離開了縣城。望著前方一列繁茂樹林,突然覺得自己負有很重的責任,這種責任,使他無法逃避,於是他決定要拼出全力,擊敗玉面飛戟。

穿過密林,前方正是一條寬闊的道路,正想放開腳程馳聘,目光掠處,忽然吃了一驚,不由喝道:“什麼人躲在樹上!?”

兩年六個月的崖洞生活,使他不但練就了純陽真笈內記載的全部武功,而且機警得宛如狸貓,連這隱蔽樹叢中人的呼吸聲都休想瞞得過他。

“不願出來麼?難道想叫在下用請字才肯現身?”

話聲未說完,樹叢中一聲響亮長笑划起,緊跟著“颯”、“颯”、“颯”.一連掠出了八、九條身影,個個比電還快。

金遺龍一驚,本能地退後一步,運掌護身。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10:31

第五章 小姐的香閨

這八、九位身手超凡的人整齊地排成一列,畢直地停立著,輕風過處鬍鬚飄揚,竟全都是年齡超過六十歲的老人。

金遺龍看清眾人之後,“咦”的一聲,劍眉微皺地問道:“老前輩隱蔽密樹叢中,不知是何用意,相信決不是為了晚輩吧?”

聞言,九位老人齊齊哼了一聲道:“那你就猜獵了,正是為你而來!”

此言一出,金遺龍更是驚怔交加,張大了眼睛問道:“晚輩有何失禮之處,或者有冒犯前輩的地方,竟勞動各位前輩不辭辛苦而來,能夠詳告一二麼?”

九位老人又是一哼,不言不語,盡拿冷削的眼睛望著他。

金遺龍暗想道:“我金遺龍踏入江湖不過三天,哪一點得罪了你們,這樣冷麵冷氣倚老賣老的,奇怪?”

老人毫無動靜,金遺龍微感不悅,遂再問了一遍,這一次問話比上次要強硬得多,他原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人物,哪肯低聲下氣地遭老人白眼。

九位長鬚老人互望了一眼,然後才將目光停留在一個面如黃蠟的老人身上,說道:“洛南道兄,你代我們說話吧!”

面如黃蠟老人,點頭應允,操著乾澀的嗓子道:“小娃兒聽著,我們九位就是當今武林九大宗派的掌門人,特地來懲治你目前所犯的罪狀!”

金遺龍大為震驚,忖道:“我犯了什麼罪?勞動了他們九位掌門專程趕來?”

心中疑惑,不由問道:“晚輩犯了什麼罪?且請前輩明講。”

洛南派掌門人黃葦上人黃蠟似的臉色忽然往下一沉,擺出一派嚴峻肅穆的表情說道:“第一,你犯了偷學各派不傳武學之罪,第二,你犯了欺瞞尊長之罪,第三,你犯了恃技凌人之罪。以上三大罪狀,按照武林規律,應處以斬首、切臂、斷腿之刑,姑念你年幼無知,特恩准你自裁而死,小娃兒你照著辦吧!”

金遺龍聽罷,氣得俊臉煞白,大喝道:“前輩身為一派掌門,竟隨口欺矇一個後生少年,實令在下惋惜。前輩所說三點罪則顯然含血噴人,在下決不承認,還請說出憑證,否則在下將以聚眾凌弱之名公諸武林。”

洛南派掌門黃葦上人怒喝道:“小娃兒目無尊長,大膽辱及各派掌門,非要舉出罪狀才肯死麼?”

金遺龍毅然頷首道:“晚輩雖年幼識淺,卻不願平白被人欺負,你說吧,只要晚輩犯三點中的任何一點罪狀,何勞前輩動手,晚輩自會橫劍自刎,以死謝罪!”

黃葦上人欺前一步,駢食中二指指著金遺龍道:“你昨日跟玉面飛戟對招之時,掌式之中分明夾有老夫終南派剪牛掌法中第七招‘引天吸玉’,你還不承認?”

金遺龍奇道:“咦?剪牛掌法?這個名字晚輩連聽都未曾聽過,怎會熟習其中招式?前輩這明明是雞蛋中挑骨頭,硬找人麻煩嘛!”

黃葦上人黃蠟似的面上無由地紅了一紅,大喝道:“小娃兒竟敢侮蔑老夫終南派的剪牛掌法真是可惡至極,老夫決不與你甘休!”

八位老人中忽有一位相貌清矍,年約六旬的老人走了出來,輕聲嘆道:“唉,剪牛掌法究竟不算人人俱知的武功,還是由老朽來問問他吧!”

乍聽之下,看似好意,其實刻薄挖苦已極,黃葦上人怔了怔,不悅地瞧了他一眼,只見來人冷笑道:“我是崆峒悲愴叟,你這小娃不知天高地厚,老夫勸你不要自視太高!”

兩人表面上是和和氣氣的,暗地裡卻勾心鬥角,互相在暗地裡諷刺攻擊,佘外七位老人都是明眼人,哪會聽不出來,對他倆間經常發生細故皺了皺眉,不悅之狀溢於言表。

崆峒派掌門人悲愴叟一個箭步趨至金遺龍身前,冷冷道:“小娃兒,我崆峒派飛虹十式想不到也被你偷學而去,昨日瞧你與玉面飛戟比鬥之時,那第四式‘玉孤弄月’竟熟練得遠遠超過我崆峒派所有門下弟子,的確不太容易。不過,你如果放膽認錯,承認偷學各派精華武功,老朽自當憐你有認過之勇,網開一面……”

一言未了,那終南掌門人已在叱道:“不行,這事違背武林行徑至深,絲毫不能寬恕,悲愴道兄,你不能超越自己權力以外!”

悲愴叟不悅地回顧一眼,又冷笑道:“悲愴叟自認不老,腦袋不昏,當有明確的裁判,終南道友,你太過急躁了!”

金遺龍怔道:“什麼飛虹十式?誰偷學崆峒派武功?老前輩,你不能隨便將莫須有的罪名加到人家頭上呀?”

的確,他出道不久,對於這些各門各派的武功根本就一無所知,是以,他更迷惑了,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一句話又將一個掌門人得罪了。

悲愴叟立時滿臉通紅,拂袖退去,其餘八位掌門人於是異口同聲地喝叱道:“小娃兒太可惡了,簡直非到黃河心不死,老夫等真難以忍受了!”

金遺龍抬頭一望,但見各人一臉怒容,蠢蠢欲動,心中一驚,喝道:“好啊,原來你們是存心而來的,索興一起上吧,晚輩總算認識你們這些各大門派的掌門人了!”

一個黑麵老人排眾而出,心平和氣地道:“小娃兒,你已引起各派公憤,不快自裁謝罪,決無倖免之理。老實說,毛病就出在昨天你跟玉面飛戟比試時那套掌法,你有信心的話,不妨重施一遍,讓大家再看一看,是否有看錯之處!”

九大門派掌門人怒極攻心,他們幾時遇到過這種場面,受一個小夥子的氣。然而,他們氣歸氣,還是極力忍耐,因為他們的地位、身份、武功都是高高至上的,是以誰也不願意平白背上個恃強凌弱的惡名。

金遺龍一想也對,若不拿出實際行動,表明清白,自己莫不被冤屈至終!心念一動,退去長衫,道:“好吧,各位前輩看看,晚輩這套掌法叫‘萬柳飄風’掌法,也就是昨日跟玉面飛戟交手時所用的掌法,各位看清楚點,有沒有偷學,頃刻便知分曉了!”

這時,大家都靜默了下來,一瞬不瞬地大家都望著他,等待他施展出那“萬柳飄風”掌法以辯究竟。

金遺龍微一抱拳,氣納丹田,便在地上一招一式地演了起來,那微微划起的“呼呼”風雷勁風,使得各人臉色都變了色。

十招過去,不見任何一個人提出疑問,金遺龍膽子一壯,放心地又施展了下去。

遠遠望去,那種奇詭的縱騰,玄妙的旋身,迅疾的掌影,無不恰到好處,只見萬朵掌花蓋覆滿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簡直繁複詭譎得神秘莫測。這些情景,落在九位老人眼裡,都不自覺地挪動身形趨了過去,大家心中同時產生了萬端地妒意與恐懼。

忽然,終南掌門黃葦上人呼了一聲:“看,這正是本派剪牛掌法中的第七招‘引天吸玉’!”

金遺龍吃了一驚,霍然頓止身形,問道:“這一招嗎?”

他揮動著手掌一左一右作了個人字狀,兩足也一上一下襬成七星、天罡、八卦各式。

黃葦上人沉重地頷首道:“老夫眼睛未花,怎會看錯?正是這式‘引天吸玉’”,說著自己也揉身舉掌做了個繁雜的姿勢,遠遠看去,一老一少所演的姿態竟然一模一樣。黑麵老人倏然大喝乾聲道:“娃兒,這回總該伏首認罪了吧!”

金遺龍恍然大悟,驚想道:“原來這純陽真笈中的‘萬柳飄風’掌法竟是匯合天下各種掌法,取其精,摒其莠,匯合而成的,怪不得他們說我偷學他們的武功了!”

遂道:“我並沒有偷學你們的武功啊,這招式全是人家教我的,我怎知道你們也會?”

此言一出,各大門派掌門人紛紛大吃一驚,同聲喝道:“誰教你的,你師父是誰?快說出來!”

這是一項關係他們安危極重的秘密,難怪各人緊張得幾乎窒息。

金遺龍不敢說出是純陽真笈上記載的,見諸人鄭重之情,洋溢言表,也是為難十分,無可奈何地支唔道:“他……早已死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聞言,九人眉毛各自一揚,那面如鍋底的老人首先一掠而至,攔開手掌,冷笑道:“娃兒膽子真大,到這種時候了,還圖欺瞞,老夫非叫你說出真話不可!”

兩股凌厲勁風透體而出,金遺龍輕輕一閃,躲過兩掌,正想說話,驀覺身後勁風刺耳,來不及回身,一手反拋而出,“啪”的一聲,金遺龍退了半步,回頭一望,只見那終南派掌門人黃葦上人含怒而至,神色之間又有幾分驚意。

原來他展出八成功勁襲擊,眼看就要成功,哪知對方若無其事地反拋一掌,就將自己雙掌暗蓄的凌厲勁風摒出圈外,這叫他如何不驚?身為終南掌門的他,遇到像這樣棘手的人,生平還是第一遭,當下羞紅了臉,幾欲找一個地洞鑽了進去。

黑麵老人長眉一皺,似乎不願別人幫助,怕有損自己掌門人的聲望,但是,當他瞧清金遺龍與黃葦上人交手的動作時,他眉毛再也放不下來了。

這是他心裡的話,掌上本來已用上了七成功勁,此刻一而變為十二成,每揮一掌,必發出震天巨響,震得四周樹木枝葉簌簌飛落。

各派掌門眼見同伴吃虧,愕了半晌,緩緩擁上,終於,一個也不閒著了,金遺龍左攻右閃全是碰著硬扎硬打的雄猛掌力,心下未免有點作慌。

九位老人幾乎是全力施為,他們一招緊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各人心裡也隨著一招一式的過去,而深感戰慄。最後,幾乎每一個人都驚悸地在想著:“不能留他活口,這孩子太恐怖了,留他活下去即等於縱虎人山。”

每人臉上不再有仁慈長者的笑容,代之而起的是嚴峻的臉色,陰沉無比,人類到了此時,可算是劣根本性全暴露的時候了。

金遺龍咬牙攻出兩掌,忽然厲聲地狂笑起來。

狂笑之聲如鍾如雷,淹沒了所有沉雄渾猛的掌聲。

危機四伏命在旦夕,如燃眉之急,他為什麼縱聲狂笑呢?

他太明白了,他是純潔的,然而現在他知道了,這些身為各派掌門的仁慈老者,到此時已將本來面目完全暴露無遺,竟也出奇的猙獰。

狂笑之聲繼續不斷地延續,然而,卻是一聲低似一聲,一聲弱似一聲。

九位仁慈長者,各派掌門,此刻猙獰得像無數只索魂厲鬼,那扭動的肌肉,暴露的青筋,灼灼的目光都能使人不寒而慄。

他們從金遺龍狂笑之聲聽出了許多諷刺、嘲弄、輕蔑、鄙視之意,然而,卻都不願意講一句話,他們緊緊地咬著牙齒,以期達到最後目的使金遺龍橫屍當地。

金遺龍被周圍雄渾深厚的掌風壓得透不過氣來,他拼命揮出兩掌,乘對手抵擋之時,掠至空隙之處,長長噓了一口氣,但是,他馬上又被重重包圍了。

是他經驗太少了,不懂得借力使力,光是一味地虛耗自己內力,與九位高手拼鬥對搏,純陽罡風使他內勁不斷地增緩,可是,那終究是有限度的呀。

半晌過去,他疲乏地晃了晃,忽覺肩膀一痛,跟著一股大力撞來,嗆啷啷跌出去四五丈外。

那是一個面色凝重,出招如風的黑麵老人,他一招得手,嘴角邊掠過一絲殘酷的笑意,揚起手掌又是一記“隔山打虎”內家真氣掌功。

金遺龍悲哀地喝了一聲,一種英雄窮途末路的淒涼,使他幾乎停止了搏鬥。

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為何不效法昔年曹操挾天子以令諸候之舉?”

一股莫名其由的力量湧入丹田,他咬著牙用身子硬接了黑麵老人一掌,然後一個嗆啷啷,朝後一仰。

良機稍縱即逝,黑麵老人驚喜欲狂,雙掌交錯,猛虎似的撲上。

金遺龍眼角飄處,腰部一挺,滑出一尺。

“咦”的一聲,沙石飛濺,黑麵老人立足不穩,撲伏地上,十指如戟,還深深插進堅韌的泥土之內,這霎時他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正圖撤身,忽覺左掌命脈一麻,接著整個身子被金遺龍帶得站了起來。

這原是一霎間的事,待各位掌門人發現時,他已被金遺龍擒住,大家立時一動也不動地呆住當地。

金遺龍冷笑道:“好,好,你們真能幹,金某總算開了眼界!”

一言未了,黑麵老人目眥盡裂,大喝一聲,揚起另外一隻手掌閃電般向金遺龍胸前襲來。

金遺龍手掌猛一加勁,黑麵人掌至半途,又虛弱地垂了下來,他悶哼一聲,怒叱道:“娃兒,要殺便殺,老夫不是你侮辱的!”

金遺龍冷笑道:“要死沒有那麼容易,最少要等在下安全脫出困圍之後!”

黑麵老人狂笑一聲,招呼道:“各位別管老夫,儘管上!”

金遺龍揚起一掌,停留在黑麵老人天靈蓋不到三寸之處,冷哼道:“哪個敢貿然行事,我就叫他腦漿進裂,屍橫就地。”

八位老人微一挪步,又告停頓,紛紛露出兇光閃閃的眼睛看著他,想俟機而動,又像似頗有忌憚。

這就是做人的地方了,黑麵老者日常平易近人,待人和靄,這些人雖在急怒攻心之際,仍然不願見他死於金遺龍之手,是以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兩相對峙下去。

金遺龍挾著黑麵老人行至一塊巨石之後,見眾人並未跟隨而來,才微感放心,顧盼四周,天高地闊,四面八方都是退路,暗時高興地笑了笑。

忽想到這般人無故加害自己,可惡至極,揚掌就待拍下。那黑麵老人似有預料,不畏反笑:“哈哈,娃兒擊下來吧,為了天山派聲望,你不下手,待會老夫也自行了斷,哈哈,猶豫什麼?”

聞言,金遺龍大吃一驚,他不再猶豫,反而收回了掌勢:“你就是天山派掌門人?”

黑麵老人怒極反笑道:“難道老夫還是假冒的不成?”

金遺龍問道:“你可認識一個叫白素秋的女人?”

黑麵老人一怔,脫口道:“白素秋,你認識她?她是老夫的師侄女啊!”

金遺龍默然了一會暗忖:“放了他吧,他是媽媽的師叔,一旦被我殺死,媽媽不知要多傷心,甚至於也不理我了。”

想起媽媽,他懷念的至情淚水就不自禁灑溼了衣襟。

終於,他下了個決定,沉聲道:“也罷,看在白素秋面上饒你一遭!”

說著,手掌放鬆了,道:“希望你好自為之,別再像今天一樣隨意去殘害好人!”

黑麵老人愕了愕,只覺穴道解活開了,周身也恢復了勁力。

忽然,他狂笑道:“老夫能不死,還是得幸於侄兒認識你。”

金遺龍冷冷道:“當然!”

話才講完,忽覺風尾穴一麻,一聲“不好”尚未出口,又被重重地擊了一掌,跌出二丈餘外。

他知道是怎回事了,巍顫顫地爬起身來,指著黑麵老人大罵道:“你,你這個狼心狗肺,比畜牲還不如的東西……你……你……。”

他滿眼淚痕,氣得再也說不下去。

忽然,幾聲歡呼隨著划起,那呆呆立著的八個老人,相互競走似的縱掠過來,跟著便是兇猛的掌、腿、鉤、棍紛襲而來,手臂麻木的他,只能閃躲,不能還擊,一時鮮血泉湧,金遺龍才知世上的人是這樣的陰險惡毒,氣得口噴鮮血,連連狂笑,直入雲霄。

周身入骨的痛楚,使他神志漸漸清醒了……

“逃,逃,逃,以後才圖報仇!”

斗大的逃字,在他腦海中飄晃,他忽然大喝一聲:“站住!”

眾人一愕,果然停止瘋狂的群毆。

金遺龍含血向各人噴去,一口血雨,竟也使得九位掌門人相互退了一丈之遠。

“你們等著,我不會死的!”

說罷,衝激著丹田真氣,掠出五丈多遠,跟著,縱騰,奔馳離開了這片密林,連英雄大會比試也棄之不顧了。

各人愕然對著一眼,同時喝了一聲:“追!”

剎時衣袂飄飛,九條身影快如蒼隼,沿著一條有斑斑血跡的羊腸小道追去。

金遺龍跌跌撞撞,沿路跌倒了又爬起,爬起來再跌倒,歇盡了心力才奔出十來里路。他本想休息一會,等鮮血停止流動以後再走,可是心裡記掛著千萬百姓對他抱著的希望,也就咬緊牙根苦撐下去。

荒山深洞的生活把他磨練成一個堅忍不拔的人,決不是一個打擊或者一陣狂暴風浪能將他打垮的。

遠方有城樓雄壯的影子,金遺龍疲睏之中又有些驚喜,只要一進城,他就有足夠的地方躲避後面的敵人。

然而,不幸的他卻被發現了,那是在一座荒僻的城郊廟宇前。

黑麵老人率眾追來,長笑一聲掠過半空,以極快的身法超越眾人,足方落地,舒臂伸掌“啪”的一聲,輕輕擊在金遺龍鮮血淋漓的後頸上,然後他驚喜地滯立一旁,他要親眼看金遺龍倒在他足跟下。

那被擊之處正是全身八大死穴之一天經穴,練武之人視為死脈,就是輕輕一觸都會產生不幸的後果,哪能經人用內家氣勁去拍擊。

金遺龍果然不動了,靜靜地站在那兒,跟著不久之後全身起了一陣搖晃。

黑麵老人暗數著手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他忽然響起刺耳的狂笑,因為通常練武人天經穴被擊中,都數不到十下就得立斃當場的。

金遺龍在他數到十的時候,轟隆一聲撲倒地上,忽然,他狂吼一聲揚掌自拍太極死穴。

“啪”的一聲脆響,他突然張口吐出一大攤紫血,跟著抓起一塊尖峭的石塊在健膺三里要穴上猛力一劃,鮮血泉噴而出,他仰天吸了一口氣,又挪動腳步如飛跑了。

這幾個動作,看似輕而易舉,可是落在黑麵老人眼裡,卻不啻是春雷擊頂,臉色大變,頹然虛弱地倚靠在樹背上:“完了!一切希望都完了,他既能自封死穴,武功必已臻半仙之體,還有什麼辦法能夠毀他呢?”

半仙之體,這不是簡單的事情,千百年來,武林之中只聽人說,卻從未出現過這樣—個人。黑麵老人見多識廣,當下連追趕也沒氣力了,其實他又哪裡知道,金遺龍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哪裡能練成半仙之體,只是他不惜冒險來一次“天人睹鬥”延長自己的性命罷了。他以本身精純的純陽真氣突破天經死穴,然後以太極、三里要穴以創攻創,以傷閉傷,互相牽連,以微弱的希望實行冒險罷了。

金遺龍想:“我要以孤注一擲作賭,以期報答千萬百姓的真誠愛戴。”

黑麵老人再度率眾追趕時,他不敢離他過近,惟恐金遺龍在狗急跳牆之下實行玉石共焚的反噬行動。

穿過大街小巷,金遺龍已是虛氣上升,紫氣滿面了,對準了一家氣派極大的銅門高牆翻了過去。

這時,夜市初展萬家燈火,這氣派不亞將門侯府的樓宇,只有一間隔房是熄了燈光的,餘外燈燭輝煌,全部一目瞭然。他經歷不多,卻天生機警,暗提純陽真氣,捷如猿狸,攀緣上屋,不一會,雙手已抓住那間燈光全滅的房屋窗檻竹條,全身使勁,翻滾進屋。

九位掌門人見他人影飄牆而入,也是紛紛暗打招呼,相繼縱過高牆,摸進樓門前,黑麵老人忽然止步道:“不行,這樣目標太大,我們分成九路,分路搜索,只要其中一人發現,便以笑聲暗示,我們當儘快趕來!”

匆匆分好方向,就待動手搜索,忽然銅門一開,晃出四五條高大人影,想必是被九人對話聲驚動,各自拿著亮晃晃的大刀,大喝道:“呔,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強盜,竟然洗劫將軍官邸,簡直是老虎頭上拔毛,不要命了!”

四人一會即分,手持大刀,分別向九人迎了上去,明亮燈光下,這四人全是家將武師打扮,傲氣凌人,不可一世。

九位掌門老人各自暗吃一驚,想不到追人追出了毛病,碰到江湖中人所最不願招惹的官府頭上,於是大家退了幾步,示意黑麵老人表明身份,免被誤會。黑麵老人抱拳笑道:“各位請了,我們並非強盜,更不是來擾亂將軍官府的,我等九人俱是武林各派掌門,今天為了一個欺瞞尊長的叛徒追來此地,希望各位看老夫等面上通融通融,讓我們將叛徒捕獲,決不驚擾分毫就是!”

聞言,四人吃了一驚,打量九人片刻,那為首一位半信半疑地道:“原來如此,在下失敬了。憑你們九位掌門人面子,這點小事,在下本意不該推諉,可是抱歉得很,在下等弟兄吃人家的飯,做人家的事,無法自作主張,想各位長者必會見諒的吧!”

四人雖驚九位老人身為一派掌門,技藝至高無上,然而,他們與九人並無厲害關係,心雖驚,卻並不害怕。然而,四人也不願意招惹這些人物,是以和氣地拒絕了。黑麵老者哪裡聽不出話中含意,不由眉頭一皺,抱拳道:“各位不能作主,老夫也不願相強,只希望能在這四周圍牆內找尋一遍,這點小事,各位想必能答應了吧!”

那家將模樣的漢子苦笑道:“此事因將軍門風極嚴,偶犯小過,必處以極刑,在下心有餘而力不足,只有向尊長們深致歉意了!”

他言下之意,仍然不肯,只客氣地將責任推到門風嚴厲的主人將軍頭上。

黑麵老人失望地嘆了一聲,招呼各人,怏怏離去。

他們縱出圍牆,並不立刻就走,黑麵老人苦笑道:“可恨這四個傢伙根本不與咱們發生厲害關係,是以敢借言推諉,這種吃官家飯的,打了他也沒好處,咱們耐心等一等吧,也許娃兒停滯不住,再出來也說不定呢!”

九人緩緩踱步圍牆之外,耐心地等候著。

且說金遺龍滾進暗室之後,噓了一口氣,靠在牆壁上休息了一會,他疲乏之極,才一停止動作,周身就感痠痛不耐,不由低低呻吟起來。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連呻吟也不敢出聲了:“這屋裡也許有人,自己一出聲怕不立刻驚動了他們!”

自忖後果嚴重,連呼吸也不敢出聲了。

他揚目四望,只見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不禁悲哀地流下了兩滴英雄淚:“唉,禍不單行,身體受傷極重不說,就連好不容易練得的夜明眼也失去了!”

想著閉上眼睛休息一會,當他再度被驚動地睜開眼睛時,黑暗一片的房中隱約可以看到一絲輪廓大概了。只見桌椅方臺,茶几絹布,房中精雅乾淨,纖毫不染,更有粉盒畫筆,及女人用的化裝用品,置於妝臺衣框之旁。金遺龍微微一怔,暗忖:“不好,自己竟闖進了人家閨房裡面,這該如何是好?”

閨房東邊放置一張象牙大床,白紗床單披其上,粉紅帳幔輕籠床身,床上還側身躺著一位身著輕紗睡衣的少女,苗條的身軀,纖細的腿足,賽雪欺霜的肌膚毫無保留地襯托出來,就像一幅海棠春睡的圖畫,美麗而含有詩意。金遺龍看了一會,竟不想去驚動它,他屏息凝神,蜷伏著毫不出聲地調息著。

床上睡著的少女甚為安詳,似乎還不知有個受傷的少年闖進了閨房。

半晌,金遺龍俊臉發白,受不了內力逆血交衝的痛苦,“嗯”的一聲,呻吟出聲,幾乎同時,那安詳睡著的少女輕輕翻了個身,露出雪白的皓腕,滑落床緣。

金遺龍大吃一驚,幾乎停止了呼吸,片刻之後,仍不見少女動靜,這才放心,想著,“自己膽子怎麼突然小了起來,一點小事就疑神疑鬼的?”

突然,房外喝聲大起,金遺龍聽出是九位掌門老人的口音,心中大驚,忙翻了個身,緊靠著窗臺,恐他們突然闖進尋來。

這時,那靜靜熟睡的少女像似被喝叱之聲驚動般,突然“嗯”的一聲,緩緩坐了起來。金遺龍看不見她面孔,但仍聽她自言自語地說道:“奇怪,這幾天強盜真多,前兩日來了幾位才被打跑,怎麼今天又有了。唉,真令人心神不安,睡覺都不放心!”

語聲宛如銀鈴,悅耳之極,然而金遺龍卻暗暗念道:“但願蒼天保佑,千萬別讓她發現我才好!”

少女自言自語了幾聲,才緩緩下得床來,一步一步向金遺龍走近。

金遺龍冷汗並流,緊張得幾乎窒息過去。

“蒼天啊!我金遺龍生平並未做過壞事啊!”

少女輕盈的靠近窗戶,向樓下張望了一眼,吸了口新鮮空氣,才幽幽嘆道:“唉,這些強盜也太大膽了,也不打聽打聽我們是什麼人家……”

她望了片刻,輕輕開了窗門,忽然,眼睛一動,瞥見旁側僵僵地多了一個人影,芳心大驚,“呀”的一聲,正要大喊,金遺龍見身形敗露,怎敢大意,奮力站起,手掌緊緊封住櫻桃小口,厲聲道:“不許聲張!”

少女全身打顫,幾乎暈厥了過去。在濛濛月光之下,只見她大大的眼睛早已嚇得淚落如雨。

金遺龍心感不忍,但事關性命安全,也不由硬下了心腸,手掌緊緊封住她櫻桃小口不放,一面低聲厲色道:“乖乖靜下來,否則我把你殺死!”

隨手拿起那放在窗臺之上的一柄小刀,指著她高低起伏的胸脯,冷冷道:“我就是強盜,你若聲張,別怪我心狠手辣!”

少女根本就沒聽進去,驚駭之餘,顯然已呆住了,那一瞬不瞬的眼睛不停地流著淚,卻沒掙扎。

金遺龍狠聲又道:“對,像這樣才是聰明人,今夜我在你閨房暫時寄宿一夜,明兒一早就走,你要乖乖聽我的命令,否則,那……”

他揮著手上明亮的小刀,恐嚇地作了個姿態。

少女終於點頭了,她神志清醒過來,惟身軀仍在不停顫動。

蕭瑟地晚風颳面而起,金遺龍身體一冷,少女也打了個寒顫,金遺龍怕弄不好傷了她身體,乃和氣地命令道:“你去睡覺,別受涼了,不過我得警告你一句,不許聲張!”

少女點了點頭,回到床上躺下。

她並沒睡覺,其實,她這時根本就睡不著,張著大大的眼睛驚恐地望著金遺龍,見他神色慌張,衣衫破裂,滿身血跡,芳心不覺驚異。

金遺龍走近窗口,仔細望了四周一眼,見敵人並未追來動靜,才微感放心,拭去了臉上的血跡,疲乏地坐了下來。忽然喉頭一甜,眼前一黑,張口“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人也支持不住內外嚴重的創傷,昏厥過去。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他才悠悠醒來,微微睜眼一看,強光耀眼,又難受地閉上,這時他有知覺了,只覺背上溫涼涼地難受已極,好像有一大群螞蟻在爬似的。

“我難道睡在山上不成,咦,哪裡來的螞蟻?”

他驚異地翻轉一下,驀地,他臉色大變,昨夜事情一經思索,如在眼前一般,他奮力一挺,站起身子,首先映進眼簾是一雙明如秋水的大眼睛,接著,小巧的鼻子,溫馨的櫻唇,柔細的頭髮,纖巧的身軀,和一個佈置精細別致的房間……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是,面前美慧的少女卻衝著他羞赧的一笑。

“不,不,這是真的!”

他從床上踏了下來,忽覺四肢一軟,“卟通”一聲栽了個大跟斗,少女匆匆把他扶上了床,背上涼涼的,他又發現自己上身一絲不掛,不知什麼時候被脫去了。他想問,但喉頭乾澀,又說不出話來,耳畔只聽少女很關心地道:“快別動,那麼多傷痕,滿背都是,再動血又要流出來了!”

金遺龍驚疑不已,乍聽少女又道:“真嚇死人,要不是我給你止血,怕不流得滿室都是,我看你根本就不像一個強盜,文文靜靜的,敢情昨晚你在騙我!”

門房一開,一個打扮像丫環的,端來一盤食物,憂愁地道:“小姐,他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男人,您讓他睡在您房裡,讓老爺知道了,您怎樣解釋得清楚!”

少女嘟著嘴道:“不要你管,我高興這樣做,就是讓爹爹看見了又怎樣!紫娟,你出去吧,不要跟任何一個人講就行了,這不關你的事,我一個人會負責的!”

紫娟輕噗一聲,怏怏而出,少女活潑的臉眨著大眼睛,微笑道:“紫娟就是喜歡多管閒事。喂,你別生氣,瞧,這是我叫人給你做的早餐,好好吃吧,別餓壞了肚子,以後當不成強盜了!”

瞧著那香噴噴的食物,金遺龍飢腸轆轆饞涎欲滴,但礙於周身痠麻無力,只有眼巴巴地望肉興嘆了。

少女似乎知道他的意思,噗嗤一笑,一口一口喂著他,等到一盤鮮肉蒸蛋全吃光了時金遺龍還感到不夠,少女抿嘴笑道:“瞧你這個樣子,連吃食的力量都沒有,還做什麼強盜!”

金遺龍聽她講得甚是調皮,也不作聲,心想她一定是個刁蠻的少女,忽聽她輕聲嘆道:“唉,年紀輕輕,什麼事不能做,偏要做強盜,年老了沒有力氣的時候怎麼辦,總不能當乞丐呀!”

金遺龍啼笑皆非,肚子一飽,頭雖昏昏沉沉,但已有力氣講話了:“你不怕強盜嗎?我沒聽說過一個女孩子膽子有那麼大!”

聞言,少女噗嗤笑道:“這一次你總該多一份見聞了吧!”

金遺龍道:“看情形我今天不能走了,唉,要命的傷,叫我如何是好!”

少女輕笑道:“我又沒有趕你走呀,急什麼,等傷好了再走也不遲!”

金遺龍感激地道:“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意思!”

少女聞言,忽然笑得花枝亂顫,半晌才道:“真奇怪,強盜也會覺得不好意思!”

金遺龍俊臉一紅,暗想:“糟糕,她口口聲聲強盜長,強盜短,不要把自己真當成強盜了?”繼而想起自己身世,決非一個從未涉足世間而閱歷毫無的少女能夠了解的,也就閉口不言了,任她稱自己強盜算了!

少女笑了一大陣子,望了望天色,忽道:“我姐姐跟我約好今天看戲,不能不去,你靜靜養傷吧,不要胡思亂想!”

她裝扮了一會,推開房門,又囑咐道:“喂,我桌上有書,無聊的時候看看書,千萬別亂跑,我在外面下了鎖,免得人家懷疑!”

說著,娉婷而去,一會兒功夫,腳步聲也沒有了。金遺龍忽覺得心裡有點空虛,但想到自己危險的內傷時又凜然一驚,暗想:“天經死穴被擊,幸仗著自己練有純陽真笈及自封太極、三里要穴,方能得以苟延活命,若再不急速自療的話,恐怕回生無術了!”

匆匆從腰身懸囊內摸出純陽真笈翻開自行療傷的一頁武功記載,找了一會,發現“人天交戰”之旁,一行硃色毛筆寫著“天人兢鬥”四個大字,忙仔細看下去!

天人兢鬥,乃練武之人油盡燈枯之後或內腑傷毀之後逆血上衝之際,此傷極難治療,除非習有最高正宗內家氣功,方有一點希望。

金遺龍讀罷,冷汗並流,顫抖著再看下去!

此傷大體可分四種現象,一死,二殘,三缺,四廢。普通人身三十六大穴,十二死穴一經觸中,即有性命之危。尤其十二死穴,血運經脈,氣行紫府,決不容許外物擊撞,千百年來,為此喪生者,多如過江之鯽。練武中人無論習成,習中,初習,皆以此忌憚最深,或不以速成,或中途停輟,或畏不敢試者,弊病流傳,為害甚深。本集為解除嗜武者心靈禁錮,特邀天下佼佼者於一山,專事研究,凡十二年,始獲小成特記述於後:

一、自閉十二連關死穴,以真陽之氣衝擊丹田,使之抗力加深,三年之後以其潛伏之氣衝破玄關穴,始有微望。此治療之法,不能一氣呵成,應具備絕大堅忍毅力忍耐山寒暴霜,否則,逆血上騰,不斃亦殘。

二、習有內家絕頂氣功者,靜盤荒山,朝天吐納,凡十三年,始有微望。

金遺龍幾乎不敢再看下去了,這前兩種自療傷創之法,須持之以久,實在難使他忍耐,他悲哀地想了一會,將全部希望寄託在第三個治療的方法上:

三、習我純陽真笈,又具正宗玄功者,練功時已具備先天能伸、能縮之性能,是以費時最短,治療希望亦最大。先以純陽罡氣匯聚丹田紫府,待虛氣上升之時,覓一真陰少女於聚力正中,實行天地交泰,此治療之法,女方痛苦較男方為甚,要真誠合作,忍讓純陽剛火焚身者,無法痊癒,患者三思為要。

閱畢,金遺龍緊張地嘆了口氣,暗忖道:“第三種治療之法,還須要一個真陰少女合作,唉,誰肯將身子白白奉獻給人,看來也是絕望了!”

他運了一會兒,把純陽罡氣匯聚丹田紫府,週轉一圈,見日落西下才頹然罷手,這時房門傳來開門之聲,金遺龍心中一陣亂跳。

隔了一會,房門一開,那刁蠻美慧的少女輕盈地走了進來,見他一副愁眉苦臉樣子,未語先是噗嗤一笑,道:“你怎麼啦,是否又想到你的強盜同伴了?嘻嘻,你呀,長得倒還漂亮,就是沒有出息,不幹好事!”

金遺龍滿懷心事,欲言又止,心想:“她與自己認識才不到一天,怎會答應我這無禮的要求,還是別問了,免得自找沒趣!”

少女取笑了一會,見他依然愁眉不展,也就不好意思了,關切地問道:“你有很多心事是不是,告訴我,是不是在想你的心上人?”

說到心上人,她美朗的臉上也不由得飛上了兩朵紅暈,不勝嬌羞地垂下螓首,再也沒有適才的刁蠻之情了。

難怪,她才是個尚待守閨中的小姐呀。

金遺龍苦笑道:“心上人,哼,別談了!”

少女忽然一抬頭,道:“你沒有心上人?”

金遺龍苦笑道:“刀劍就是我的心上人,懂了吧?”

少女高興地笑了笑,金遺龍這才發覺她換了身絲織大紅衫,上繡天藍百花圖案,緊緊包著一個纖巧的身軀,線條畢露,是那麼輕盈,那麼窈窕,加上她肌膚如凝脂,笑靨似春花,又嬌美又活潑,心中不由一動,問道:“喂,你定親了沒有?”

聞言,少女玫瑰初綻的臉上又湧上了兩片紅暈,像一個熟透了的蘋果,鮮豔欲滴,猶豫半晌才低聲道:“問這個幹什麼?人家的親事跟你有什麼關係。瞧,你背上又流血了,我去給你拿藥去!”

取來一盤金創藥粉,命金遺龍面壁而坐,仔細地給他洗滌敷藥。

金遺龍忽然感觸地想道:“能夠得到這樣一個好妻子亦終生無憾了。”

然而,想到自己飄零江湖,浪跡天涯,也就傷感地嘆了一聲,打消了這個念頭。

少女敷藥完畢,忽道:“喂,剛才我跟姐姐看戲回來,在路旁看到一條引人注目的消息,那紅字上好像寫著什麼尋人的話,你說奇怪不奇怪,找人還要用紅紙貼得滿城都是!”

金遺龍正感沒話題,連忙問道:“找的是什麼人呢?”

少女眨了眨長長的睫毛,道:“好像是一個名叫金遺龍的少年!”

金遺龍大吃一驚,追問道:“誰找他?又為何找他?”

少女見他神色有異,問道:“你認識金遺龍?”

金遺龍一怔,發覺自己表現得太突然了,遂笑道:“我並不認識他,只想聽聽這好笑的消息!”

少女笑道:“好吧,我就告訴你,那紙上標示的意思大概是說金遺龍代表了正派俠義的前途,見到告示之後,立刻去曲服山跟一個叫玉面飛戟的人比鬥。紙上一再強調金遺龍武功如何高強,放眼天下,還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他,還說請他快去曲服山,大家朝夕等他已達兩天了,大家不見到他決不願意回家。最後,希望金遺龍可憐忍受苦難的千萬百姓,激動俠義心腸,為天下武林安危著想……”

金遺龍聽得身體搖擺不定,幾乎栽倒地上。

少女兀自未覺,閃動著好奇的眼睛問道:“那個金遺龍真的是那麼大本事?看紙上的意思,分明有千萬個百姓已盼望著他解救他們的災難,金遺龍真了不起……”

金遺龍暗地寸腸欲斷,心憂如焚:恨不得傷勢立刻痊癒,趕上曲服山打敗玉面飛戟,然後再盡己所能與邪派高手金翅銀羽做一次驚天動的搏鬥,以期解救愛戴他的千萬百姓。

少女見他神色暗淡,以為他傷勢未好,心中憂急,憐愛地瞧他一眼,問道:“喂!如果你遇見了金遺龍,你會不會跟他過不去?”

金遺龍苦笑一聲,搖頭道:“不會的!”

少女展顏一笑,連連稱讚:“好,你的想法很對,像金遺龍這樣的人本事高,人緣又好,備受大眾愛戴,我想他一定是一位有為的青年。我真想見他一面,我雖不會武功,卻最喜歡聽武林中發生的事情,像金遺龍吧,近來大家在講他,把他說成一位神秘莫測的俠義人土,年紀不大,本事又高,好多人羨慕他啊……”

她忽然嘆了一聲,若有深意地道:“你能以他做榜樣就好了,堂堂正正地做一個大眾愛戴的人多好,為什麼偏偏要做強盜呢?”

不知怎地,她說著竟流下兩行莫名其妙的眼淚。

金遺龍苦笑道:“你既然想見他一面,看看他廬山真面目,總有一天會實現的。”

少女破顏一笑,道:“我不但要看他,而且還想認識他,跟他談幾句話呢!”

她說著用眼睛偷視他一眼,見他臉上絲毫沒有妒容,芳心底下突感一陣失望,又問道:“你喜歡我跟金遺龍見面,或者是談話嗎?”

金遺龍心神不寧,吱唔道:“當然喜歡……”

聞言,少女忽然一掉頭,連告辭都沒說一聲就離開房間了。金遺龍怔了怔神,仔細想了一遍,仍舊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她,也就罷了。

一天過去,少女沒來,兩天過去,少女沒有。第三天金遺龍終於忍不住了,正欲啟開房門,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跟著一團紅影,奔了進來,金遺龍看清來人,心中大喜,脫口說道:“喂,你怎麼兩天沒來看我了,是生氣了嗎?或者是……”

乍見少女美麗的臉上紅潤盡失,顯得有點蒼白,黛眉上也是罩著一層濃厚的憂急神情,心中狐疑,急問道:“你怎麼了?”

少女突然哭泣起來,滴滴晶瑩淚水滑落地上。泣聲是悲傷,動人心絃,金遺龍不由自主,關心地撫著她抽搐不停的肩膀,問道:“你受了委屈了?”

少女泣道:“我爺爺從京城回來了,他說過幾天我就要嫁人了,並吩咐下人四處找裁縫作衣裳,買嫁妝,這是不是很壞的消息!”

這一番話,如同晴天霹靂,擊在金遺龍的頭上,本來已虛弱的身子,再也吃不住這重重的打擊,幾乎暈倒在象牙床上。

“據紫娟說我的婚事是決定在擂臺之上的,誰能夠打敗所有的人,誰就是我未來的丈夫……你說……叫我怎麼辦……我不願嫁人啊……”

這一句話,頓使絕望之中的金遺龍復活起來,急問道:“什麼時候決定擺設擂臺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11:09


第六章 三姊

少女傷心地道:“大概是後天吧,爺爺說孫家的二公子武藝高強,一定會獲全勝的,早有意思把我嫁給孫家的二公子。哼,那個人嘻皮笑臉,我最討厭,怎能嫁給他呢!”

金遺龍冷靜地道:“放心,到時候我一定去參加一份!”

“哦,”這番輪到少女吃驚了,注視著金遺龍道:“你也會武功?”

金遺龍沉重地點點頭,更激動地握住她晶瑩的手,道:“但願我能夠獲勝……我自信並不太高……因為……”

他不願意將真相明示少女,只含蓄地笑了一笑。

有了一線生機,少女悲容稍斂,不放心地道:“你能打敗孫家二公子?”

金遺龍正想回答,房門忽無風自開,“呀”的一聲,走來一位貌比嬌花還要美的少女,但見她眉黛如繪,秋水如神,襯托著一張清秀脫俗的面靨,年齡不過十七八九,正是少女青春熱情之時,偏是那麼冷豔,像一朵冷梅,凜然不可侵犯。金遺龍忙鬆開手,臉頰已然紅透了耳根。

少女喜叫了聲“姊姊”,說道:“姊姊,你怎也來此,難道是為了妹妹的事嗎?”

被叫姊姊的冷豔少女,面靨上破例展開一朵笑意,更顯得美豔十分,但聽她道:“妹妹,我知你一定很傷心,所以特地來慰問你幾句……”

目光一瞟金遺龍,神色突然一變,隨即又恢復了冷然之態。

金遺龍隨著少女稱呼道:“姊姊,請坐!”

姊姊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道:“你叫秦龍是麼?”

金遺龍聽他呼自己跟少女講過的假名,不由一愕,道:“你怎知道?”

姊姊微微一笑,道:“我聽妹妹說過。”

又道:“青青,你不必太過傷心,總得想個辦法解救!”

目光飄處,發覺金遺龍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冰冷的臉上無故湧上了兩朵紅暈,頓了頓道:“秦龍果然跟別人不同,看他正氣磅礴,決不是市井流民之徒,妹妹,強盜一詞,可能是他哄你的,只是人家不願以真名相告。”

聞言,金遺龍暗吃一驚,忖道:“好機靈的心思,頃刻間竟已被她看出了端倪,此女恐怕不易對付!”

一面說道:“姊姊多疑了,我哪敢騙她……”

青青困惑地道:“我不信,我姊姊一向明察秋毫,決不會亂講半句話的。秦龍,你一定有什麼地方瞞著我!”

她信任姊姊的話,是以感到滿腹委屈,眼眶一紅,豆大淚水又告滑落。

姊姊輕嘆一聲,道:“你長久隱居此地也不是辦法,我想給你找個工作做做,不知你意下如何?”

金遺龍忙問道:“什麼工作,我能力所及,一定去做!”

姊姊微笑道:“我家正缺少一位武師,適才進來之時,聽你說會武功,還正好由你補上空缺!”

金遺龍幾乎想狂笑出聲,心想:“想不到我金遺龍竟也做起這種差使來了,”一面行禮道:“多謝姊姊栽培,小弟沒齒難忘。”

姊姊輕輕一笑,在他臉上轉了一轉才朝青青道:“妹妹,想開一點,姊姊去了,至於秦龍的事,明天就辦好了,趁爹爹外出之際,就說是從外地物色來的。”

又道:“秦龍,你是一位有前途的青年,不要忘記自己的前途,努力奮鬥,道謝大可不必。如果你一定有這番心意的話,好好待青青就是等於謝我!”

衣香飄處人已走遠了。

金遺龍心中有疑,問道:“青青,你家有這麼大的排場,為何一直不肯告訴我?你爹爹是幹什麼的?做買賣,還是做……”

青青破顏一笑,百媚俱生,遺龍一呆,忽聽她道:“我爹爹是當今朝廷御任平蠻大將軍申無畏!”

聞言,金遺龍大驚失色,暗下急忖:“爹爹遺書上不是提過平蠻大將軍三女與我有指腹為婚之親,並叫我持了他的信物,上門求親!”

遂問道:“青青,你是大將軍第三個女兒麼?”

青青搖頭道:“第三個女兒是姊姊,剛才的那一位,我是第四個,也是最小的一個女兒,我大姊,二姊,早巳嫁了,現在家中除了娘以外,只剩下我姊妹倆了!”

金遺龍驚呆了,話也說不出來:“啊,她才是我的未來妻子,怎麼辦?”

青青傷感地道:“本來我三姐已到了嫁人的年齡,不知怎地,爹爹從未提到,就是娘也只搖頭嘆息,不願說出究竟。唉,哪個人家耽誤了我姊姊青春,將來見了面我一定要好好地罵一頓!”

一瞧金遺龍仔細聽她說話,悽惋地笑了一笑,又輕嘆道:“我大姐,二姐命運不好,嫁出不到五年,丈夫得麻瘋而死,二姐夫也被去年的大水淹死。唉,如今,只剩我倆孤零零悶在這裡,我每次去看望她,心裡就覺難受。爹爹常說,我家女兒生來命運就不好,三姐……唉,好像又是一門無頭姻案……不知我會不會……”說到此望了金遺龍一眼,忽然住口。

金遺龍忙道:“我想你不會,因為……因為我愛你……至死不渝……”

他不知道心中對她所屬的愛是感激或是情愛,他發現青青眼裡常閃泛著深情的光芒,他有點禁受不住。

少年的心總是永遠不會滿足的。他不知怎樣來策劃自己的婚事,來安排自己的命運。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那嚴重的內傷,終於制不住而發作了。

他倚靠象牙床角的欄杆上,恐怖而驚愕地望著自己的手臂,此刻,正像無數小蛇在蜷伏其中,蠕蠕而動

可是他的思想卻並未因此停頓下來,他忍住腐骨蝕心的痛苦,飛快地想著:“一死,二殘,三缺,四廢,究竟應該選擇哪一條路呢?”

他深知自己的處境已危險萬分:“強迫青青順從於我,或有生望。純陽真笈自療內傷的記載,必須取得少女真陰之體,才有痊癒的希望,但女方卻要受到無比的痛苦,忍受地火、天焰的焚炙……而青青是個純潔無邪的千金小姐,她美麗、溫柔、可愛,怎能為了自己而犧牲她這一生的幸福?”

理智、良知與厲害關係在他內心裡相互衝突交戰著,他眼裡噴出兩股熊熊的烈焰,扯著頭髮呻吟道:“如果我拼著忍耐十三年,靜居荒山,仰天吐納,始能慢慢復原,但……十三年中那漫長的歲月,將磨盡我胸中的志氣,滄海桑田,世事變幻,到那時再出江湖,會是怎樣的情景?那將是一件多麼令人不敢想像的事啊!”

在極度痛苦的煎熬下,他突然後悔自己因一時慈念,縱虎為患。

於是,他憤恨、怨懣、詛咒著人心的邪惡,然而他卻狠狠地摧殘著自己,讓肉體上的苦痛,抹去心靈中所產生的惡毒邪念。

房門忽而“呀”的一聲開了,那身穿油綠衣裳,羅裙曳地的青青緩緩走了進來。

她含羞地輕笑一聲,正待說話,可是,當她看清金遺龍神情有異時,她笑容立時收斂,怔怔地呆在一旁。

金遺龍兩道火焰似的目光,掠過她美麗柔媚的嬌靨,一霎時,他那理智的堤防終於崩潰了,不獨是安危得失壓迫他透不過氣來,另一種需要也正充滿了他的腦海,他被狂亂的慾火燃燒得不自剋制,悶哼一聲,張臂抱去。

青青雖覺他與往常不同,但也不曾細思,青蔥般柔嫩的手指輕輕點在他頭上,嬌嗔道:“你呀,一會兒沒見面,就變瘋啦……”

金遺龍沒遇到抗拒,但在他甫觸及青青嬌軀的霎那間,他突然懸崖勒馬,壓制住自己內心的邪念。

昔日,那一段荒山裡的歲月,身為官家小姐的媽媽悉心調教他,使他一切都改變得溫文而儒雅,那經年積月累積下來的心性修養,確非一朝一夕所能改變的。

他沙啞地沉聲喝道:“走開青青,快點……快!”說罷一跤跌在地上,拼命地扯著自己的頭髮,控制著自己不去傷害她。

青青是個嬌柔的少女,她僅不過怔了片刻,非但沒依言走開,反而憐憫地伸出玉腕去扶著他,充分表露著女性的溫柔。

金遺龍思潮如湧,忽起邪念,借勢張臂抱住青青纖細柔滑的腰肢。

這時,邪魔對生,他自己亦不知在幹些什麼了。

青青輕輕地顫抖著,羞赧、柔媚地替他理弄頭髮,嬌嗔道:“你看你的樣子,像瘋子一樣,真嚇死人啦,快別動,我替你整理衣裳!”可憐的她,尚不知一件可怕的事正向著自己一步步地逼了過來。

金遺龍此刻已是神志迷失,他喘息著道:“青青,你喜歡我麼?如果……你不反對……嫁給我……”

青青羞怯萬分,低下螓首,但片刻之後,她又生氣地嘟著小嘴,嬌嗔道:“壞死了,我不理你了!”推開他的手掌,轉身就走。

金遺龍哪容她走開,使勁一抱,青青嚶嚀一聲,立不住腳,連他一同倒在地上。青青十分生氣,責斥道:“秦龍,你不能這樣呀,你一向彬彬有禮,今天怎麼啦?”當她瞧清金遺龍那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登時大吃一驚。

金遺龍目中噴火,那鼻孔噴出的熱氣,像火一般侵襲著她白嫩的面頰,熱烘烘的十分難受,她驚恐交加,極力想推開他。

她微弱的力量,這一掙扎,反而更激發了金遺龍狂熾的慾念,使勁地抱著她,並解著她的衣襟。

青青不由恐懼得臉色蒼白,她純潔的芳心深處,忽而陷入無底的深淵,既失望,又痛苦,因為年輕有為的金遺龍,給她的好感,遠比世上的任何男人為深,但不想他竟會對自己如此野蠻強暴。

她望著他那火紅的臉頰,羞憤欲絕,運盡生平力量,一掌摑去。

“啪”的一聲,金遺龍火紅的臉色更紅了,他沒反抗,也沒覺得痛楚,他仍繼續著他的暴行。

呼天不應,叫地不靈,陷於萬分失望和恐怖打擊中的青青,她張口呼叫幾聲,但都沒得到回應。於是羞憤之餘,又產生了一股孤立無援的悲哀。

她柔弱地哭出聲來。

金遺龍撕裂了她的胸衣,那凝脂肌膚,酥胸玉乳,高低起伏,隱約地呈現眼前,而且那醉人的少女幽香,撲入鼻孔,沁人心脾,狂亂使得他情懷大開,血脈暴張,也就更瘋狂了。

他忘記眼前的人兒曾經一度細心地照料自己,不辭辛勞,端飯送藥。像她這樣一個在大將軍府中自幼頤指氣使,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能夠拋開尊貴榮華的身份,獨具垂青地殷勤服侍一個陌生的少年,千古以來,此事尚不多見,照說應該感恩圖報才是,怎能下手摧殘於她呢?

可是這時,心志喪失於內傷之下的金遺龍卻似乎根本不知道這些,依舊繼續著他的暴行。

青青這時芳心已碎……

她起初還認為他是世上難遇的如意郎君。

怎料造化弄人,料不到她將一片美麗的遠景和希望所寄託的人,竟是這樣一個窮兇惡極的暴徒。

此刻,油然而出的失望之情遠遠地超過了愛慕之情。

她眼角湧出許多悲哀的淚珠,她不再掙扎,默唸著爹爹說過的話:“我家女兒,命運都不好!”並決定在被辱之後,投井自盡。

金遺龍卻不知她心裡有這樣多的心事,他腦裡一線明智在懷疑著青青為何會忽然放棄抵抗,忖道:“難道她答應了?”

他狂喜之餘,解開她粉紅色內衣,一霎間,血氣奔行,丹田熱流猛然上衝,他心頭狂跳得幾乎可以清楚地聽見。

俯視眼前的佳人,肌膚如玉,曲線玲瓏,那柔綿起伏的胴體,更令人心醉,令人引起無限遐思。

他喃喃地不知說了些什麼,在極度的衝動與香澤侵襲之下,渾然忘我。

青青竟毫不抗拒,只悽然地道:“秦龍,你使我終於瞭解世上人性的醜惡……”她長長一嘆,是那麼的悠長、悲愴,彷彿在這短暫的經歷下她蒼老了數十年,洞悉了一切世上的醜態惡行。

人性的醜惡!金遺龍那僅存的一線靈智,不斷地反覆咀嚼著這一句話,他忽然像被千斤鐵錘擊中一般,狂叫一聲,挺身而起。

他目中如火一般熊熊燃燒的慾念,亦隨之而逝。

他怔怔地凝視著窗外蔚藍色的蒼穹,面上一片茫然,那極度的衝動、狂亂忽然消逝無蹤,代之而起的是自責的淚水,與緊咬唇皮透出的縷縷鮮血。

他抱著頭大喊道:“你罵得對,罵得對……我做錯了……”

青青極快地也站了起來,雙手遮胸,拉上破裂的衣衫,她美麗清秀的臉容已然蒼白如紙。她匆匆地打開房門,喘著氣跑了開去。

不久,她忽又迷茫地轉身回來,美眸中透出不解的神色,探回頭來,望著金遺龍。

啊。她看見金遺龍發出自責的吼聲,如跌落在山谷中的野獸,不由生出憐惜之情。

她悄悄地又走了進來,嬌柔純潔的她,不禁已是熱淚盈眶。

金遺龍忽然轉過頭來,瞪著眼凝視著她,她芳心禁不住狂跳起來,驚覺到一幕恐怖的景像閃過腦際,她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自投虎口。

然而,金遺龍閃爍的星眸內卻閃動著晶瑩的淚痕,慢慢地掉回頭去。

使她深感疑惑的是他竟頃刻間像換了個人似的,適才那樣的兇暴可怕,現在卻出奇地柔弱文靜,彷彿脆弱得連風吹都會不支似的。

她望著他寬闊的肩膀,英武的軀體,女性潛在的仁慈又禁不住流露出來。

他背影雖然挺秀而壯健,可是此時卻不停地顫動、抽搐,使勁地扯著頭髮,企圖以肉體上的折磨,抵消良心的不安,現在他清醒了,頓感後悔不已。

他驚恐不安、憂慮,雖然青青美麗的胴體,被微風帶過,仍然隱約可見,十分誘人,然而他卻再也沒有慾念了。

他大聲叫道:“青青,你為什麼不離開我呢,你該看不起我才是啊,因為我曾無禮地侵辱了你,可是……可是……”他實有難言之隱,痛苦得說不下去。

他語聲顫抖,目光如火,明顯地顯示出他體內正交織著練武之人最畏懼的天人競鬥之苦。

在這種情況之下,能一忍再忍,極力地剋制住自己,如非懷有極其深厚的心術修養,決難辦到。

青青下意識地走近門邊,伸手拉開房門,但是,她目光僅僅在房門上停頓了一下,又迷茫地停止了動作,芳心產出一絲希望的曙光:“他難道是那種人麼?”面上遍佈著困惑的神情。

金遺龍體內氣血逆衝,只覺頭暈腦眩,直冒金星,站立不穩,便“咚”的一聲,栽倒在床邊。

他似乎稍微清醒了些,抓住床角,痛苦不已,適才那火紅的臉色,一變而為蒼白、鐵青,毫無一絲血色。

突然他又高亢地號叫著,直如巫山猿啼,鶴唳長空,淒厲之中又透出悲切的傷痛。

青青驚得掩耳不迭,她想伸手扶他,但又畏懼地收回手來。

“你病發了嗎?”可不是麼,自從這英俊秀逸的少年人闖入她香閨的第一天,便帶著一臉濃厚的病容。

她此時更確定了她的假想,在點點地安慰著自己,並努力想忘去適才那可怖的一幕,恢復對他的好感。

金遺龍倏然睜開眼睛,射出兩道冷峻的光芒注視著她,慘然地笑道:“不錯,我有病,但我只覺對不起你,良心的譴責比病的苦痛更有過之,這怪病使我理智忽失忽明,適才那無禮的冒犯,正值我神志喪失之時……”他頓了一頓,喘了口氣,吃力地接道:“你走吧,乘此時我神志未泯之前,儘快地走吧!否則我這怪病一發作,魔相俱生,永無休止,除非欺辱了你,我不會痊癒。但我不願這樣做,你是聰明的人,一定能明瞭我難言的苦衷!”

青青芳心一喜,暗忖:“果然不差,他因為有苦衷,才這般無能的啊!”但又覺忐忑不安,因為他冷漠的目光,似乎已改變了他對自己懷著的感情。

他咬牙忍住內傷的煎熬和痛苦,真摯地道:“青青,我已決定拼著一死,忍受天人竟鬥之苦,保全你的潔白,唯一的要求……”他忽然住口不言,青青本能地退後兩步,但是,四目對視之時,她發現他星眸之中蘊釀著一片淚光。

她顫抖起來,她原是溫柔多情的少女,自金遺龍闖進她嚴密的心扉之後,她嚐到情愛的溫馨和甜蜜。但她的心靈卻又異常脆弱,目睹他如此忍受著痛苦、傷感,星眸之中亦有些潮溼。

只聽他沉緩而誠懇地道:“在我死去之後,請保全我的屍體,將我埋葬起來,我不願做個沒有身家的孤魂野鬼……”他星眸緊閉,語不成聲,蘊力一振,勉強從喉間沙啞地擠出幾句話!

“我是個沒父沒母的孤兒,也許我吃過的苦並不太多,但我時常幻想能有個安定的家,至於死後,我仍希望有個墳墓。你如果認為我不像壞人,那麼請你時常照顧我的墳墓,讓我化為鬼魂之時,能感到一些從未曾感受到,甚至不敢想像企求的溫情。青青,你是個善良的姑娘,不會因為我適才冒犯了你,而不接受我這過分的要求吧!我……會感激你,我在九泉之下,將為你祈福……”言來淒涼至極,使人不覺為之潸然淚下。

青青明媚的大眼睛轉動一下,忽然滴落兩行晶瑩的淚珠,她淒涼地望著他那奄奄一息垂死待斃的人兒,他以往的英風俠骨也似乎消逝了,他傷感、悲愴,難以自禁,她則掩住耳朵,不忍再聽下去。

“至於這幾天來,承蒙你細心照顧,我感激莫名,永世難忘……來生我當竭盡一切來報答你……我會記住……走吧……我不願讓你看到我臨死之時那痛苦悽慘的形狀。我自尊心很強,失意之時,不願讓任何一個人知道,尤其,我不能欺騙你……我不過是個貧苦無依的孤兒,而你……卻是聲名顯赫的千金……”

他苦笑一聲,神志恍惚,語無倫次,夢囈般地道:“青青,其實在我避過厄難的第二天,你就該攆我出門,你仍過那美滿的官家小姐生活,我呢……跟往常一樣,揹著簡單的行囊,飄蕩江湖,行走天涯,直到無聲無息嚥下最後一口氣時為止。”

青青淚眼模糊,哽咽著移動腳步,直到她發現自己已依偎在金遺龍身畔之時,然而卻再也沒有勇氣離開了。

她驚慌了,淒涼交加……倏然道:“秦……龍……你為什麼不讓我分擔你一點痛苦呢……你諷笑我嗎!諷笑我是官家小姐嗎?”

金遺龍駭然清醒過來,星眸一張,落在驚慌不定的青青臉上,忽而一掌推開了她,喃喃道:“你還不走?你要看著我死嗎?”

青青芳心一痛,泣然道:“秦龍,你為何要回避我……你要什麼……就……”她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深深地垂著頭,哭喊道:“秦龍,你不能死……你要怎樣……我……我都依你。”她純潔無瑕,憂急之餘,不能自克,這一番話很明顯地表示順從他的一切,只要他能活著。

金遺龍吃了一驚,狂笑道:“我已說過,我唯一的要求,希望你將我埋掉,於願已足……”他沒發現此時青青眼皮已有些紅腫了。

忽然,他張口大叫一聲,俊臉一陣痙攣,他抬起火紅的眼睛,凝視著她,恐怖地呼道:“青青,你走,快走,我已不能支持……”言來吃力,淒厲已極。

青青芳心驚恐,混亂已極,忽然哭喊一聲,反臂勾住他,氣喘吁吁地道:“秦龍,不要趕我,不要趕我,你不能死啊!”

那少女軟玉溫香已然在抱,金遺龍做夢沒料到,青青竟然不肯離去,反身投懷,逼使自己努力剋制的防線全然崩潰,他內傷爆發,腦中又閃動著邪惡的念頭。

他自知不到一刻,青青定會被自己在神志喪失之時蹂躪摧害,尤其那輕風飄處,她破裂的胸衣,時開時閉,露出蕩人的酥胸玉乳,更將加速他狂亂的暴行。於是他緊閤眼皮,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努力壓制住蠢然欲動的綺念。

房門突然一開,一個丫環匆忙地走了進來,忽然她怔住了,尖叫一聲。

青青被她一聲尖叫驚醒過來,低頭一看,不禁滿頰丹暈,羞不可抑。

那丫環怔了半晌,才急促地道:“小姐,孫家公子來了,即刻就到,您!您快換衣裳啊……”

聞言,青青慌張萬分,頓足道:“你快攔阻他,我就來……”

打開衣櫃,正待換衣,一眼瞧見金遺龍,她又停頓下來,滿面惶急,手足無措。那丫環正要催促,房外已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一聲清亮的嗓音傳來:“在下莽撞之極,不請自來,失禮之處,尚望姑娘海涵!”

青青長喘了一口氣,頹然返身倒在床上,只覺腦眩頭暈,眼前發黑,幾乎就此昏厥過去。

來人含笑入房,只見他身材修長,腰繫長劍,目蘊神光,英俊瀟灑,不愧人間美男子。

他滿面笑容,儒雅地步進房來,可是當他目光觸及青青一身模樣,又見金遺龍尚伏身呻吟之時,登時臉色大變,笑容收斂,氣怒、怔忡得說不出話來。

那丫環臉色青紫,混身打顫,似乎覺得自己做下了滔天大罪,不可饒恕一般。

孫家公子俊臉鐵青,冷笑道:“申姑娘?”

那丫環急不擇言,忙指著地下的金遺龍道:“這人十分可惡,企圖欺辱我家姑娘,幸好小姐寧死不屈,極力反抗,否則就不堪設想了!”她為了替青青遮住窘態,不由分說全將責任往金遺龍身上一推。

金遺龍根本就沒聽進半句,他正為天人交戰摧殘得心廢神疲,已然奄奄一息。

孫家公子聞言之下,臉色稍為平緩,“哦”的一聲,瞧著金遺龍道:“申姑娘,是他冒犯你……”

不等青青回答,忽一個箭步,趨近金遺龍,抬手就是一掌。

他內功精湛,這一出手極重,掌未到風聲已尖銳地颳起,青青驀然站起,嬌叱道:“不許傷害他!”

那丫環心頭一震,呼道:“小姐,此人心地太壞,不讓他受點教訓怎行。”

孫家公子拔回手掌,眉宇間浮上一股憤怒、懷疑的神色,乾笑道:“申姑娘心地太善良了,此人心同豺狼,為何不讓他受點教訓?也好叫他以後知道不能隨意害人!”

青青雙手撫胸,毅然說道:“不要你管!”

孫家公子大大地震憾一下,一股涼意竟直自背脊透入全身,半晌才冷哼一聲,說道:“申姑娘說得極是,在下多管閒事,不過,在下提醒一句,令尊聲名要緊,若然讓此事傳揚出去,將是極大的笑話,不但會影響姑娘清白的名譽,就是令尊,恐怕也不好做人了!”

他傾慕青青仙姿慧心已久,野心勃勃,但他靈巧知機,知道今天不能鬧將下去,否則非但沒有收穫,反而引起青青反感。於是強自忍住心頭怨毒的恨意,拱手說道:“姑娘好自為之,在下就此告辭,”說著借一拱之勢,運起內家掌功,無聲無息地推出。

金遺龍無故悶哼一聲,翻了個身。

孫家公子嘴角噙著一股莫測高深的笑意,轉身而去。

青青冰雪聰明,目眶一轉,似知金遺龍為何會無故悶哼翻身,抬頭一瞧,孫家公子已然走遠,不禁把金遺龍翻過身來細細一瞧

這一瞧,使她芳心猛震,忽地哭喊出聲。

原來金遺龍一張俊臉,此時呈出一片灰黯之色,氣若游絲,心脈跳動極是微弱,彷彿立即就將停止,那優美的嘴角邊汩汩地流出堆堆紫血,溼遍胸衣。她芳心大慟,忽然捧著他的臉龐哭喊著:“秦……龍……秦……龍……”一種不祥的陰影襲上心頭,她突然恨恨自語道:“秦龍!要是你真死了,我一定親手替你報仇,然後跟你一塊到陰間去……”在短短的一日中,這純潔無瑕的官家千金,腦海中裝進了太多的悲哀。

唯有哭,才能得到些微的舒暢。

她茫然捧著他的臉龐,腦中一片空白。

那丫環呆住了,做聲不得,她親眼看見四小姐捧著那少年人的臉龐,悄聲低語,她不明白,一向羞怯矜持的四小姐為何突然放蕩起來。

她悄悄地退出房門急忙去喊三小姐。

三小姐一進門便寒著臉輕呼道:“青青……”

青青驀然清醒過來,看了三小姐一眼,心中無限委屈立時洶湧百出,如離失多年的孩童驟然間遇到親孃似的,哭喊一聲,投進她的懷裡,哀聲道:“姊姊,他死了,他死了……”

三小姐冷豔絕倫的臉上流露一絲憐惜之色,撫著她的秀髮,嘆道:“妹妹,你開罪了孫家公子?”

青青恨恨地道:“都是他,他打死秦龍的,我要跟他拼命!”

“傻孩子!”三小姐苦笑道:“你怎說這種話,你忘記自己是什麼人家,看你……胸衣盡碎,是不是秦龍欺負你的?”說到“欺負你”時,她語聲突然間變得冷峻無比。

青青急忙搖頭道:“姊姊,我不怪他,你看,他人都快死了,你還責備什麼,姊姊,你看還能不能救,你說,你說呀!”她搖憾著三小姐的身體,情急之下,對這個她最信賴的姊姊,竟完全用著命令的口吻。

三小姐從頸上取下一塊古玉,嚴肅地道:“青青,不要這樣慌張,被人瞧見,成什麼體統。你且別急,姊姊試試看能不能救他一命……”

撫著那古玉,又道:“這塊古玉名叫避毒除傷神牌,是姊姊週歲之時,那鐵府大將軍送給姊姊的訂婚之寶,據金伯伯說:此牌遇到任何重大內傷,都能醫治,姊姊深藏至今已逾十七寒暑,尚未試過。”說罷將避毒除傷神牌,置入金遺龍口中。

“既是您訂親之物,十分重要,您失去了它,將來會不會……”

冷傲的三姊美麗無儔的臉上輕布上一層幽怨的愁容,但是在頃刻之間又恢復了常態,淡淡笑道:“妹妹,別提了,姊姊心中早巳靜如止水,此生嫁不嫁都不要緊,我們姊妹四人,命中多難,但願你能幸福!”

三姐苦笑一聲,丫環扶著金遺龍上床,替他蓋上被褥。

“姊姊暗中援助你一切,我希望我們申家女兒,至少要有一個幸福地過一生……如果爹爹不願答應你跟秦龍的婚事,這……我就沒辦法了。”

青青紅漲著臉,跟三姐退出房門。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一股暖流衝進丹田,四肢百骸,紫府真氣,倏然竄動不已。

金遺龍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濃黑紫血,雙手捫胸,翻滾不已。

明潔的閨房中,只見他滿室亂滾,氣喘如牛。

他星眸半開半閉,痛苦喃喃道:“冷……冷……拿火來……”

一會兒又紅著臉,嘶叫道:“熱……熱……拿水來……拿水來……啊……”

如此痛苦不斷嘶吼地掙扎著,直到暮色四合的黃昏後,他才忽然坐起,斜倚著床邊,默然運功調息。

丹田真氣伸縮流動,忽收忽衝,由氣海穴,轉期門,由幽風通風毛,然後繞行全身一週,一股逆氣反衝直入丹田,他大叫一聲,雙手亂揮,偶一不慎,手掌將對面一張楠木桌子劈下一角。

但是,心左陽勁,心右陰勁兩脈卻依然閉塞,遲滯著逆血,久久不散,凝結成塊。

他悠悠清醒過來,試想用全力突破此關,卻又引起了全身一陣痙攣,豆大的汗珠滑落在面頰上。

他想著,想著,如同做了一場噩夢,夢醒之時,猶有餘悸。

回憶片刻,忽覺自己竟能自由轉動,抱著又驚又喜的心理,踱了一週。

他目光停留在那缺了一角的桌上,他想:“如果我武功恢復,此桌只輕輕一掌當可劈成兩半,何不一試?”

立時暗運真氣,聚於手掌,輕輕一掌劈去。

但聞“喀嚓”一聲,楠木方桌被他又劈斷一角,但整體卻夷然無損。他失望地嘆了口氣,忽然感到全身起了一陣麻木,久久不散,不禁恍然大悟:“原來我已恢復了些微功力,但由於體內氣血迂滯,使力之下,自然震動血關,引起了麻木的現象。”

心中立時記起純陽真笈中警示的字句,心頭猛地一跳:“難道在昏迷中青青以真陰救治了我?照理我此刻正是受天人交戰的煎熬時期,怎會……”他並不知道服下三姐訂親至寶避毒除傷神牌,以為自己理志迷失之時將青青侮辱了,一時痛悔頓起,捶胸不已。

腦海中疾快地思想了一週,他不禁停了下來,暗忖:“記得自己好像不曾幹下這樁錯事啊!莫非自己天生異稟,能夠僥倖逃過這天人交戰之厄不成?”

這是他的假想,並不正確,他想來想去,得不到答案,於是急於想尋得青青問明一下,究竟實情如何。

這事雖難以啟口,但以他此刻的處境又不得不問個明白。

實際上,自己多受一些痛苦不打緊,青青以千金之軀,與自己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自己怎能隨意侵犯她?

他迷茫而出神地想著,心緒萬端地不安,真是一波未平,另波又起,腦海中一片紊亂。

他慶幸自己恢復了些微的功力,能勉強不死已是萬幸,忽然“呀”的一聲,美麗的青青低著頭鑽了進來,神色羞怯中,卻又帶著幾分愁慮。才進門就急急打量金遺龍一眼,見他已能行動自如,痛苦之情大消,此刻正張著明亮的星眸凝視著窗外的遙空,似在思想什麼。芳心欣喜,不禁愁色盡除,愈發顯得豔光照人。

金遺龍托地跳將起來,急問道:“青青……我可曾?……”目光掠處,忽見青青身後還立著一個少女,正是冷豔無雙的三姊,不由連忙把到了唇邊的問話又咽下肚裡。

不知怎的,他感到極度地不安,當三姊清冷的星眸繞過他臉孔時,他禁不住不知所措地低下頭去,心中對這冷豔孤傲的青青三姊感到說不出的驚恐,彷彿她隨便冷冷地一眼,就能洞悉自己心中之事似的。

他遲疑了一會,慌不擇言地只喊了聲:“青青,你好!”

青青憂慮一消,又恢復了她那刁蠻活潑的性子,聞言噗嗤一笑,嗔道:“當然好啊,哪像你,每天都病得死去活來,急死人啦!”

金遺龍不由尷尬十分,暗想:“我金遺龍原是最堅強的人,不想在你眼裡,卻成了病魔,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了,可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一面苦笑道:“是的,我身體不好……”

“強盜!”青青臉色忽然一板,道:“你太沒出息了,告訴你,你再不求長進,我一輩子也不再理你!”

金遺龍不輕不重地被罵得滿頭霧水,不知她指何而言,忙問道“青青,我哪點沒出息啊!”

青青咬著芳唇,冷笑道:“哼,我要見那名滿天下的大俠金遺龍,你不但不反對,反而贊成,你……願意看我跟金遺龍要好麼?你不打算刻苦白勵,力求上進,跟他比一比麼?”小姑娘對他有意,此一番話完全是鼓勵著個郎力求上進之言,以求聞達江湖,效法金遺龍,也受著天下百姓的敬仰。

誰家姑娘不希望心上人出人頭地?當青青見他懦怯地低下頭時,芳心頗為生氣,真想給他一個耳光,所謂愛之深,期之切,也就是這個道理。

她哪裡知道金遺龍是慚愧地低下頭,因為他一直隱瞞著這位柔情似水的美麗千金啊!若非有難言之隱的話,他是極不願這樣做的。

站在一旁那冷豔無雙的三姊忽然冷冷地道:“青青,不要想得太多,秦龍不是等閒之輩。”

金遺龍禁不住心頭一震,目光瞬過她美豔絕世而冷傲無雙的臉孔,心中頓覺一冷,彷彿墜人萬年玄冰霜窖之中一般。

只聽三姊又道“他既已痊癒,你毋庸多慮,領他辦正事去吧!”

青青頷首道:“秦龍,走啊!我婆婆要考考你,看你本事夠不夠資格擔任護院武師!”旋又幽怨地嘆了一聲,肅然道:“我婆婆十分嚴厲,你要儘量屈就她老人家一點,她老人家罵你,打你,你都不能動氣,務必使她高興才好,我爹爹一向畏她三分,你能忍受麼?能辦得到的話我們就去。”

金遺龍整理了一下衣衫,含笑道:“能!”

兩姊妹滿意地笑了笑,領著金遺龍曲曲折折地走向寬闊優雅的庭園。但見荷池花樹,小橋流水,滿庭花樹,芳香四溢,金遺龍目不暇接,暗贊好大的氣派。

沿路不少家丁、武師、丫環遠遠看見兩姊妹,都恭身行禮,青青面上稚氣也是一收,那端莊嚴肅的神情,金遺龍是第一次看到,不由暗忖道:“若非自己與她有了一層認識,初遇這種場合時,難免還以為高不可攀呢!”

他自然地走近青青,因那冷豔的三姊,無形中流露著冷傲之態,使他不敢去接近她。她很美,甚至超過青青,但他卻不敢生出愛念,縱有,也不敢有所表示,他儘量地忘記自己跟她還有著婚姻關係,他想:“她比冰還要冷,若然娶了他做妻子,我怎敢親近她?”

不到一刻,青青已暗中示意道:“你瞧,那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就是我婆婆,你快過去見禮,千萬不可冒犯,使她動氣!”說罷緊緊地握了他一下。

金遺龍知道她甚不放心,遂安慰道:“我一定照著你的話去做,你放心好了。”

青青與三姊,立刻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高聲道:“婆婆,他來了!”未等回答,即相偕退出。

只見那坐在一張藤椅上的老太婆,好一副冷峻的臉孔,雞皮皺臉,顴骨高聳,一雙眼睛看來雖老然而卻未花,頭髮用金圈套著,瘦小的身軀,偏又持著一支粗逾碗口粗的緬鐵柺杖,端坐椅上,紋風不動,仰首望著天空,並未因為金遺龍來了而打量他一眼。

金遺龍暗喝一聲:“果然是位難應付人物。”

隨即清了清喉嚨,慢步踱去,恭身先行一禮,口稱:“晚生秦龍,拜見您老人家!”

老太婆微微一動,滿面皺紋隨之皺得更深,細細密密,宛如千溝萬壕,使人由衷地感到一股老邁的淒涼。但是,她那一雙奕奕有神的眼睛卻又令人認為和她的年齡極不調和。

金遺龍暗自驚忖!敢情她還具有一身高深的武功,光只論那重達百斤的緬鐵柺杖,捏在她手裡,形同無物一般,便可斷定所猜一定沒錯。

金遺龍見她未曾理會,又再沉聲說了一遍:“晚生秦龍拜叩您老人家金身!”

老婆婆忽然開腔喝道:“什麼金身,鐵身!快把你所學的武藝悉數報出來!”兩道炯炯閃光的眸子倏然注視在他臉上,表情十分冷峻。

金遺龍微吃一驚,暗想:“自己所習的武功純粹是今古遺傳下來純陽真集中的秘術,她武功雖是不弱,恐亦無法知曉。”不如暫編一套話來應付應付再說:“晚生資質愚魯,從師十年,僅有小成,承豪師垂青將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硬功悉數傳授,晚生愧不能登達深奧之堂,僅學會一些皮毛薄技,流浪江湖,只求安身,混口飯吃而已,尚望您老人家收用!”

老婆婆目中射出一絲異色,冷哼道:“小小年紀,竟用謊語欺人,老身不敢用你!”

金遺龍連忙懇求道:“請您老人家千萬開恩,晚生流浪江湖,居食無著……”以下的話尚未出口,老婆婆已插口道:“看你相貌神俊,骨質清奇,精華內蘊,分明出自名師之徒,然卻衣衫襤褸,潦倒至此,恐是故意作態,企圖瞞過老身耳目,混跡此間,逞其陰謀鬼計……”

金遺龍聞言大驚失色,慌忙拱手道:“您老人家別誤會,晚生哪敢心懷異端,但求三餐衣食無匱就滿足了!”

老婆婆倏地舉起鐵杖,作勢欲擊,喝道:“滾出去,否則休怪我老身鐵面無情!”

金遺龍怔住了,他為了青青的叮囑,已是委屈求全,苦臉懇求,不料換來的卻是怒目瞪視,惡言相加,不由觸起了少年人倔強的傲氣,再好的修養一時也按捺不住。立刻還以顏色,冷笑一聲,朗聲答道:“好,我走,我走,區區一個武師位子,晚生還未將它放在眼裡,你以為在下真的潦倒得連三餐都保不住嗎?那你就錯了,若不是為了……”他不願連累青青,話未說完,掉首便走。

老婆婆目光如電,射出兩道兇厲的光芒,喝叱道:“站住!小孩子無禮之極,膽敢頂撞老身,哪有那麼容易就讓你走!”

金遺龍微生慍意,倏然回頭,大聲說道:“老婆婆,你一再侮辱在下,若不看在你年老輩尊的份上,在下豈肯一走罷休,你若想教訓在下,十分簡單,放心下手,在下決不還手,此刻在下要告辭了!”他在強烈的自尊心被刺痛之後,心中有氣,連青青的叮囑也顧不得了。

老婆婆聞言之下登時勃然大怒,奮力一縱,竟然拔起一丈來高,半空中舉起那粗重的鐵杖,重重擊下。

尖銳的杖風,呼嘯而起,金遺龍本能地揚掌拒敵。

然而,當他腦海疾快地轉了一週之後,掌至半途忽地硬生生地撤了回來,暗歎道:“青青待我不薄,這次忍耐些就算報答她一片愛護之情!”

“碰”的一聲大響,金遺龍只覺重物擊身,痛楚難當,立足不穩,踉踉蹌蹌,斜跌出四、五步遠。

他咬著牙根,悶哼了一聲,頭也不回,揚聲朗笑道:“老婆婆,夠了嗎?”

老婆婆兇性大發,鐵青著臉,又是一杖擊去。

金遺龍苦笑一聲,不避不閃,又硬接了一杖。

背上一陣痛徹心肺的劇痛,不由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他武功尚未恢復,難以抵擋這一杖重擊,不禁東倒西歪,跌跌撞撞衝出老遠。

四、五個如狼似虎的護院武師,聞聲趕來,異口同聲地暴叱道:“小子你眼睛長到哪裡去了?膽敢頂撞鐵面婆婆,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捲起衣袖,氣勢洶洶,揪住遺龍衣領,就想飽以老拳。

鐵面婆婆厲叱道:“放手,此人敢來此地,必有所恃,讓老身教訓教訓他!”

四、五個壯漢立時有如老鼠見了貓,嚇得鬆開手掌,恭身稱是。

鐵面婆婆亦是個性剛強的人,見他竟以硬碰硬,硬受自己兩杖,更且不予還手,氣就來了,道:“好小子,你師承何人,來此又有何事,快快從實道來,老身明察秋毫,一旦得知隱瞞之處,決不饒你!”一面向那四、五個護院武師命令道:“快叫青青來,問明此子究竟從何而來!”

武師受命而去,不二會遠處已傳來青青驚慌的聲音:“他怎樣了,婆婆生氣了麼?”

金遺龍劍眉一軒,暗想道:“我乃男子漢大丈夫,怎能讓她一個弱女子庇護?如若傳揚出去,我金遺龍自命不凡,臉孔往哪裡去擺?”

硬著心腸,大聲道:“老婆婆,你責罰得已經夠了,我自問居心忠厚,平白受冤,本該如數奉還,但我不願這樣做。其實,巨龍亦非小池所能容養的,在下就此別過,希望老婆婆勿因我而連累清白之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11:50


第七章 平蠻大將軍

說著,運起丹田僅有的殘餘真氣,展開純陽真笈中絕世輕功“虛氣登空”,人如一縷輕煙,一縱五丈,掠過石牆,飄然而逝。

老婆婆沒料到他連中了兩杖重擊,尚能安然離去,呆了一呆,要追已是不及,只氣得跺足暴叱,怪叫不已。

其實,她心裡十分佩服金遺龍倔強執拗的性格,如果不是認為他心懷異端,有所預謀而來,她倒真想重金聘用。

金遺龍負氣走了,沒有怨言,更不追悔。

唯一的遺憾是,他來不及向青青告別。

在他想像之中,青青見自己不告而別,一定會生氣地哭了。

然而,他努力安慰著自己:“男兒志在四方,媽媽不是一再囑咐著自己麼?如果僅為青青一人,消磨了自己志氣,閒居在乎蠻大將軍的官府中,終究也不是辦法。如果她真的喜歡我,何不讓我心無旁鷙,闖些成就出來,到那時,她豈不更為我的成就而感到光榮嗎?”

他邊想邊走地不覺進了一家酒店,立時拋開了一身憂慮、惆悵,安祥地叫了一桌酒菜,開懷暢飲起來。

三杯黃湯下肚,他發現整個酒店中酒客原來都不是些尋常之輩,一個個身材雄偉,腰佩兵器,壓低著草帽喝酒,偶而閒聊兩句,全是粗獷濃厚的江湖口音。

但他卻不以為意,抱著人不惹我,我不欺人的心理,安靜地喝著酒。

他心中有個感覺,似乎這一群江湖漢子,打從兩個地方來的,分開兩堆,不時打量對方的一撥人,目光中流露著仇視的神色。

右邊的一撥人眾,人數較多,不下三、四十位,身著一律紫藍色裝束,頭帶黑帽;左邊的只有二十多位,身穿黃布勁裝,但舉止間,昂然不懼,不時以挑戰的眼光逼視對方。

店夥們何等機警,全都戰戰競競地避開一旁,深恐發生事故。他們知道,這些強悍的江湖漢子,一言不合,就將大打出手,此時去招惹他們無疑是自找麻煩。

金遺龍目光向四周一掃,卻引起雙方人馬的注意,面上各呈疑色,似乎要在他面上找尋出一些什麼似的。

這奇異的表情,尤以右邊那三桌十位紫藍色裝束的漢子為甚,凝注半晌,突有一位身材高大,滿面通紅,刀疤處處的彪形大漢像似不能忍耐,匆匆向金遺龍處走來。

金遺龍心頭一跳,忖道:“不好,尋事的來了!”

仔細打量此人一眼,腦中極快地閃過一個回憶,幾乎驚得脫口喊出。

原來這面孔如火的彪形大漢正是鐵公雞。

那龍虎寺中恐怖的一幕閃過腦際,他吃驚之餘,幾想拔腳奔逃。可是,當他想起自己懷著一身超類拔粹的武技,遠非昔日吳下的阿蒙可比時,他不由安逸地笑了,又復低頭淺飲。不料鐵公雞走到他身前不到五步之時,忽而停下腳步,筆直地站住,滿面驚訝,惶恐地仔細打量再三。

金遺龍心中暗笑:“不用認了,我就是他,但你此刻已無能力強迫我了!”

不料,鐵公雞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戰戰競競地問道:“請教閣下尊姓……”他語聲中帶著輕微的顫抖,顯然他在極力地壓制,可是卻在無形之中流露出來。

“金!”金遺龍簡短有力地道,鎮靜地又喝了一口酒。

“您……您是少主……”鐵公雞忽然結巴起來,並緩緩地跪了下去。

右方那數十壯漢,各把笑容一抑,挺身站起,然後轟然一聲,盡皆畢恭畢敬地跪了下去,口中吶吶喊道:“少主……少主……”多少仰慕、思憶、懷念的感情從各人夢囈般的呼喚中透露出來。

金遺龍卻為之大吃一驚,被弄得手足無措。

左方那一群帶著挑逗,輕視的目光,也突然因之收斂了起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個個臉上充滿著驚恐的表情。

鐵公雞此時淚如泉湧,不知是驚喜抑是激動,這批忠義的漢子,把他們的頭儘量垂下,幾乎觸及地板。

“少主,我們終於找到您了,請憐憫我們,別再離開我們,我們需要你重整太湖幫……我們深深地仰賴您……啊……少主……少主……”

自古義氣漢子,大都出自屠狗之輩中,這批人大半是出身草寇,但忠義之念,卻耿耿於懷,矢志不移。

金遺龍此際思想飄到很遠的地方,自那夜龍虎寺遭難到荒山石洞中遇著自己親父鐵府大將軍,得知生父就是太湖幫少主,至此時頓恍然大悟,暗想:“是了,他們一定將我認做父親,稱我少主,其實,我跟父親雖十分相像,然而年齡有異,難道我近些日來臉容憔悴,人們看起來也許老了些,使他們不易分辨?”

金遺龍一時觸動蓼莪之情,不禁淚水盈眶,心想:“這些人雖則出身草寇,但一股義薄雲天之氣卻恁地感人。太湖幫本是中原獨一無二的正派幫會,我何不繼先父之志,把它整頓一下,也許有復興的希望。再者這些人更可不因群龍失首而散為盜匪,為害百姓!”

心念一定,遂擺出龍頭幫主的威態,沉緩有力地說道:“起來,難為你們如此忠義,不辭勞苦,千里迢迢尋訪本幫主下落,本幫主已下定決心,重新整頓並復興我太湖幫之復興。”

此言一出,整個酒樓全皆鬨然起來,每一個漢子紫銅色的臉上連連閃過興奮、喜悅、激動的朝氣,於是,大夥剎時變得熱血澎湃,豪氣干雲。

的確,多年來自太湖幫少主神秘失蹤之後,群龍無首,全幫已至瓦解邊緣,不少人因此棄節背義另投別幫。這些忠義之士受到殘害、歧視、輕蔑、沉鬱之情。與日俱增,不勝憂煩痛苦,現在終於尋獲了大家心目中的少主,於是,光明近了,揚眉吐氣之日當屈指可待,怎不欣喜欲狂。

左方那廿餘位虎視眈眈的健漢,卻大大地震憾了一下,太湖幫尋著了故主,無疑是給予敵對的他們一個重重的打擊與挫折。

這規模將並不太大的酒店,無形之中分成兩個世界,一個快樂欣慰,手舞足蹈,真情流露,不能自克;另一個卻萬分沮喪,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金遺龍十分欣慰,但心細的他,立刻就發現這個疑題,問道:“他們是誰?”

鐵公雞豪氣橫溢,一反往昔那頹喪的面色,恭敬地答道:“是神鷹幫的好漢,他們仇視太湖幫已久,無時無刻不想消滅本幫僅存的勢力。幫主老爺,請您下令,小的們對他積怨已深,礙於無人領導,只得咬牙忍受他們的荼毒,現在……”鐵公雞興奮之佘,火紅的臉頰也更加紅得逼人了。

他雖沒表示出下文來,金遺龍卻已知道他心中的話,問道:“神鷹教平日作為如何?”

鐵公雞濃眉一軒,十分憤怒地道:“神鷹幫目無法紀,茶毒善良民眾,奸、殺、燒、劫,無惡不做,人神共憤,幫主您?”

金遺龍劍眉微剔,簡短有力地道:“除去!”

此言一出,太湖幫所有壯漢濃眉一聳,興奮而又沉雄地低喝一聲:“遵命!”無數積壓在內心中的怒恨,化做灼灼目光,投向左邊那二十餘位神鷹幫徒眾臉上,躍躍欲動。

那神鷹眾人,口雖不言,但都仔細的傾聽少主與鐵公雞的對話,此刻一聞金遺龍堅決地說出“除去”兩字,俱皆不由色變,霍地站起身來。

但卻懾於太湖幫響亮的聲譽,神鷹幫幫徒的臉色都是一半憤怒,一半驚悸,想是敢怒而不敢言,靜待事機變化,再定如意方針。

金遺龍目光掠處,見那數位店夥面色如土,不由補上一句,道:“不許在這裡廝殺,找一處靜僻的地方解決!”

神鷹幫眾徒臉色大變,他們聽得出太湖幫少主的口氣中流露出堅決的意旨,勢必廝殺一場,才肯罷休,不由皆對望一眼,炯炯的目光中似有畏意。

其中一位像是眾人之首,低聲說道:“太湖幫敢無故侵犯敝幫,勢必引起公憤……”以下的話,無法繼續說下去,因為下面的話,雖未說出已然流露懼意,他個人亦羞紅了臉。

太湖幫數十好漢,如何聽不出來,不禁同聲嘲笑起來,嘲笑之聲久久未歇,氣得神鷹幫幫徒臉色鐵青,卻又不敢反唇相譏。

金遺龍手掌一擺,笑聲頓停,他沉聲道:“神鷹幫的好漢們聽著,此地搏鬥太過驚世駭俗,本人不願為著此兩幫不合,波及無辜。走,找一處靜僻之地,解決你我之中的仇怨!”言來深沉有力,威嚴懾人,果不愧有一方霸主的雄威、氣度。

神鷹幫由那頭目帶領,硬著頭皮,跟定太湖幫身後,步出城門,到達郊外荒野。

此時,天色昏沉,落日的餘輝照在金遺龍挺秀瀟灑的身上,映影得更俊秀威武,灑脫不群了。

他星眸中閃動著懾人的光芒,他一面為自己能夠繼承亡父的遺志而驕傲,一面也為亡父無故的逝去而悲憤。

場地終於找到了,那是一片無際的草原,枯黃的長草已帶著深秋的蕭條,但卻仍昂然不屈地直立著。

金遺龍一聲號令:“撤劍!”太湖幫所有幫徒濃眉一挑,嘴唇翕動,全部激動地撤出兵器。

美麗的晚霞下,他們的目光是閃耀的,磨掌擦拳,真情流露,無法自制。

的確,像這種場面,他們已是幾乎不曾嘗受到了,自從少主神秘失蹤之後,太湖幫一直是消沉的,低聲下氣,消聲匿跡,空負滿腔熱血,無處拋灑,幾乎因之積悶成疾。如今,他們將揚眉吐氣了,那無數勞苦、心血換來的收穫,畢竟是珍貴的啊!

金遺龍又是一聲嘹亮有力的號令:“開始!”鬨然一聲,震天喝叱之聲中,太湖幫所有的幫徒,英勇得像無數猛獅,前仆後繼,捨生忘死地猛攻敵人。

霎那間,殺聲震天,落日的餘輝,終於將這一幅生動、雄壯的場合罩上一層美麗的外衣。

神鷹幫儘速分散開來,撲鬥之中,似有忌憚,威力因此大減,被擊得節節敗退。

金遺龍看中那頭目模樣的壯漢,飛掠而去,他存心顯露兩手,安撫部眾,人未到,運起純陽真笈中所載絕秘掌功,虛空推去。

他武功雖然未曾全復,全仗著服下避毒除傷神牌神效恢復的一些功力,已不是等閒之輩所能抗拒。

但聽一聲慘厲的呼叫,那壯漢胸骨盡折,飛出丈餘,死於非命。

這一著,無形中又鼓舞了太湖幫兄弟們的鬥志,憩鬥當兒,交視一眼,欣慰的笑意湧上面頰。

金遺龍左右兩掌連揮,又是兩個神鷹幫幫徒應聲倒地,連臨死時的一絲掙扎也沒有。於是,他身軀所到之處,神鷹幫幫徒有如驚弓之鳥,慌忙閃躲不急,避免他驚世駭俗的掌功印到自己身上。

練武之人比試拼鬥,最忌心神不定,神鷹幫徒在精神上已感不支,吃虧甚大,不到一刻,不是被金遺龍以絕頂掌功震斷心脈斃命,就是被太湖幫好漢乘其分心之時一刀劈倒。於是,神鷹幫全軍覆滅,慘死城郊荒野的荒草堆裡。

金遺龍清點人數,太湖幫傷殘者僅寥寥三數人,心中大放,命鐵公雞上藥包紮,率領進城,為了避免驚動良民,就在一家客棧包住下來。

兩天後,一個清朗的早晨,金遺龍盥洗既罷,忽然想起今天正是青青父親擺設擂臺比武招親之期,不禁心頭一震,暗想著:“青青常說孫家公子是她最厭惡,誓死不嫁的人,瞧她說話時的神情十分憂傷,有意無意地望著自己,那意思不是叫自己替她解決困難嗎?……自己答應了她,並曾許下諾言,決與孫家公子一較高低。媽媽常說,君子一言既出,勝過四馬九鼎,決不容託辭推賴的,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失信於一個女人?……”

接著又想道:“青青是個美麗溫柔的姑娘,她以千金之體,在自己危難的時候,不辭辛苦,細心照料,施以援手,我金遺龍能夠死裡逃生,全是她的恩惠啊……”

每當他想起美麗溫順的青青之時,總是感到不能自克,他喃喃自語道:“最可怕的,自己在神志昏迷之時,是否鑄成了恨事,啊……真不敢想像,我此刻能自由行動,一定是做了錯事,那麼青青怎能再嫁給孫家公子呢?萬一孫家公子發覺了,氣怒之下,會不會殺害她……”

腦海中浮上孫家公子那英俊的臉孔布上一層青霜,眼中兇光暴射的景象,不禁暗地機伶伶打了個寒戰:“這傢伙心黑手辣,曾經暗襲了自己一掌,可憐的青青,他一定會用同樣的手段對付她啊!”他抱著頭,喃喃自語道:“唉,青青,我走的時候,你一定傷心流淚了,青青,原諒我啊,我不告而別,使你傷心,我……一定跟孫家公子較量一下。你別怕,我是金遺龍啊,你不是挺欽佩、羨慕金遺龍嗎?你曾經頻頻勸我學他,其實,那時你眼前站著的人就是金遺龍呀!”

金遺龍激動得在房內踱了兩週,然後毅然下了個決心,簡短地囑咐鐵公雞兩句,揹著長劍,踏出客棧大門。

於是,他跟往昔一樣,以他那張神俊秀逸的俊臉,與舉止的儒雅瀟灑吸引了無數過路的行人。

“這是哪家的公子哥兒,如此俊美不凡!”許多人心中暗暗叫奇,這彈丸之地,凡是住上幾一年半載的人,都會看出他是個外鄉來的生客人。

此地百姓十分不歡迎異鄉客人,但金遺龍卻例外,像他這樣英俊挺秀的少年公子,衣冠楚楚,舉止不凡,誰見了都會生出好感。

金遺龍慢步踱著,在一條街走盡而欲轉進另一條街的當兒,他的目光忽被街頭上貼著的一張大紅字條吸引了。

那字條上面寫著幾行蒼勁有力的墨色字體:

“金遺龍少俠:

逃避即是弱怯,如今天下武林動盪,惡多於良,邪魔小丑,猖狂日盛,汝在曲服山一役,技壓群雄,武彌四海,前途似錦。盼回心轉意,來曲服山再試身手,不獨主持大會者幸甚!天下萬民亦幸甚!

再者,金少俠飄遊無蹤,見此告示,若不能以最短時間趕到曲服山,請向各地留下肯定地址,免像主持大會者東西奔波,尋查不著。”

閱畢,金遺龍苦笑一聲,自語道:“誰不願為天下百姓盡一份力量?大會主持得請來各派掌門人物,要與我作對,這又有什麼辦法?就算我此刻滿腔熱血,不畏艱苦赴難,可是已然力不從心了!”

正想走開,肩膀後被人拍了一記。他微吃一驚,回身一瞧,只見一個年約五旬、留著山羊鬍須的藍衫老者,含笑端詳著他,輕聲說道:“小友相貌不凡,骨骼清奇,倒有幾分像傳說中的金遺龍少俠,不知小友是否姓金?”

金遺龍忙搖頭道:“老伯您看錯人了,憑晚生學過兩手三腳貓的武功,怎敢跟金遺龍大俠相較!”

藍衫老者抱拳道:“冒犯小友,老朽這裡謝罪!”

金遺龍忙自回了一禮,笑道:“老伯貴姓大名?又怎認為晚生是金遺龍?”

藍衫老者笑道:“小友太客氣了,老朽乃一方山野草民,就是道出姓名,小友也不會知道……”頓了一頓之後,微笑著接道:“老朽見小友在觀此告示之時,面色有異,再見小友無論相貌、身材、氣度各方面都與傳說中的金遺龍少俠不謀而和,於是特來問上一句,小友既然不是,想是老朽認錯人了!”

金遺龍立時恍然大悟,心中卻忐忑不安起來,暗忖道:“想不到自己已引起各地武林中人注意了,此後行蹤要縝密些才是,不要因之惹上無邊麻煩,難以擺脫……”帶著緊張、不安的心情向藍衫老者聊了幾句,告辭而去。

待他走遠之後,那藍衫老者嘴角浮上難測的笑意,舉掌一拍,立刻有兩位目光炯炯,身手矯健的黃衫少年閃出店門,朝他走來。

藍衫老者低頭細語幾句,黃衫少年頷首應是,遠遠地綴上了金遺龍,保持著不即不離的距離。

隨意走了一程,忽見遠方圍著一大群人,擠擠攘攘,鴰噪叫囂,此起彼落,十分嘈雜。

這寬大的空場上,擺了一個擂臺,張燈掛彩,紅紅綠綠,倒也稱得上華麗,只見兩旁巨柱上貼著一副對聯,左方是:“拳打南山猛虎。”

右方是:“足踢七海蛟龍”

擂臺寬闊,約摸五丈直徑,足夠容下三對漢子互較武技。

金遺龍心中一動,忙趨至擂臺,翹首觀望,可是這將近千數的觀眾,擠擠叫嚷之聲,卻使他不勝憂煩,幾乎打消觀望的念頭。

幸好,被他找著一塊凸出的大石,站在石上,回顧四周,臺上一切一目瞭然,清晰異常。

此地距離擂臺不下十丈之遙,然而,他放足目力,仍然能夠清晰地看清擂臺上所有一切。

他心頭忽然砰砰地劇跳起來,原來那擂臺左旁坐著的一行人,除了那冷豔絕倫的三姊以外,尚有那滿面兇惡的鐵面婆婆,旁邊一個約五旬,方紫面孔,留著一把長鬚的錦衣老者。三姊,鐵面婆婆他是認識的,但這錦衣老者對他來說卻甚覺陌生,再仔細打量一眼,但見他方面大耳器宇不凡,炯炯環眼,微微一掃,使人為之懾服,此人不怒而威之態,決非等閒之輩。金遺龍暗想:“他大概也許就是什麼平蠻大將軍了吧?”

錦衣老者之後,兩個官長模樣的人畢恭畢敬,負手肅立,使金遺龍愈發肯定自己的猜忖:“親生女兒選擇侄賢,並不算平常的事情,他老人家當然須要親自出馬啊!”

定了定神,打量右旁,同樣是三人,兩老一少,金遺龍卻先打量那長衫少年,見他相貌英俊,英風灑然,顯然是一個少年俊傑,心中疑念紛起!

“這少年相貌不凡,武功不弱,堪稱也不可多見的瀟灑人物,為何青青偏偏厭惡他不去愛他?”

百想不透,遂為自己解答道:“也許,人與人之間除了人品,才貌以外,最重要還是青青跟這孫家公子不投緣,也許是其中隔膜的最大原因。”

再仔細顧盼一週,仍不見青青行蹤,心想:“青青哪裡去了?這是她終生大事,非同兒戲,至少也得陪著父親,姊姊看看,直到選中她未來的丈夫為止,才可離去,她對這毫不關心嗎?任性的姑娘!……”

忽又想起什麼,淚水不禁順頰落下數點:“是了,可憐的青青,你是喜歡我的,表面上你不得不服從爹爹的意思,設擂選婿,其實你心裡只有我一人啊……”

他用衣袖拭去面上的淚水,真情激盪,痛下了個決心。

這時,南方一陣騷動,原來有一個粗壯的漢子,死命地擠進人群,朝擂臺走去。

孫家公子霍地站起身來,詳細打量著來人。

不久,他微微一笑,嘴角上噙著高傲的神色。

粗壯漢子緩緩走上擂臺,先朝臺下觀眾拱了拱手,然後再向孫家公子抱拳一禮。操著濃厚的鄉土口音說道:“兄弟不才,斗膽向孫家公子請教兩手,還望手下留情!”

此人一再裝出溫文儒雅,文質彬彬的風度,但都被他那嘹亮的鄉土口音,粗獷強橫的臉孔表情給破壞了,一言未了,早引得臺下數百人哈哈笑聲。

他並不在意,依然故我,恂恂有禮地朝左右坐著有關人士行了一禮,然後才慢吞吞地擺一個架式,目注對方,一瞬不瞬。

孫家公子微微一笑,道聲“有僭”,忽地斜劈一掌。

漢子猛喝一聲“來得好”,雙臂一圈,往上一封,然後揉身上進,舞起虎虎風聲,反攻對方。

孫家公子安祥地左挪右移,身法巧似牡燕,靈如秋風,輕賽飛絮,數十招過後,壯漢氣喘吁吁,滿面是大汗珠,卻連對方的衣緣都沒撈著。於是他自知不敵,沮喪地退了下來。

接著一個英武的少年又飛掠上臺,兩人只寒喧幾句,便你一招我一招地對拆起來,這英俊少年武功比那壯漢高出多多,卻也感到非是孫家公子對手,敗興而歸。

如此一個接一個,一人換一人飛掠上臺,但都不支而退。

錦衣老者面有得色,望著他未來的乘龍快婿,頻頻微笑,頗有嘉許的意思。

右方座上的兩位老夫老妻也自欣慰無限,他的兒子能出人頭地,做父母的心中欣慰並不亞於自己的愛子孫家公子。

偌大的廣場,近千的人眾頓時平靜下來,目睹孫家公子,年少有為,神采飛揚,一口氣連敗數敵,說不出是欽服抑是羨慕,口雖不說,但那面上表情的流露,卻使人能夠看得出來。

金遺龍這時已陷入美麗的思潮裡

往昔曲服山上,他不正跟他孫家公子一樣,意氣飛揚,豪情飄逸,甚至比起這種場面還要超過數千倍?因為那些觀望的觀眾都是一方之雄,武功之高,名聲之響,亦非這些平凡百姓可比。

可惜,他不幸被各派掌門人所傷,否則第二天決鬥,他更有把握勝過正派第一高手玉面飛戟,那時,他胸前懸掛著萬人敬仰的第一高手標誌,帶著滿面笑容尋訪他相依為命的媽媽。

思潮洶湧而過,他咬牙切齒,咒罵著各派掌門的卑鄙無恥,以小人手段,斷了他如錦的前途。

英雄有淚不輕彈,金遺龍感慨之餘,不由黯然神傷,潸然淚下。

當他抬頭再看之時,擂臺之上,孫家公子已與四個兇惡江湖漢子鬥將起來。這四個兇漢手握明晃晃的大刀,步步進逼,像頭猛虎似地沒命地亂劈亂砍,出手之重,居心之狠,只消吃他刀柄擊中,就別想再活下去。

一時,驚呼之聲四起,近達千位的觀眾面上都閃動著不平的怒色。

然而,孫家公子卻夷然不懼,身形展動,活像一隻穿花蝴蝶,輕靈曼妙地周旋穿梭於四人圍攻之中,不時東招西點,還以顏色,輕功之佳,內功之純,甚至連兵刃也不用,就把四個兇漢迫得手慌腳亂,節節敗退。

四人圍攻一人,並手握長刀,照理說佔盡優勢,不勝也得支持個不敗之局!但事實卻是鐵證,孫家公子確有過人之處,否則他怎敢明目張膽,要求以設擂臺比武方式招婿?

他既沉弱青青絕世美容,勢在必得,若無十分把握,怎敢如此大膽。

一方面他為了懾服垂涎青青美色之徒,另一方面,他亦想借此機會,讓自己博個英武無雙的美名。

圍觀人眾俱皆心頭一放,因之指手劃腳,讚不絕口。

金遺龍驚忖道:“孫家公子武藝果然不同凡響,最可怕的是武功深不可測,看來,彷彿能因對方武功勢力的高低強弱而隨之伸展縮減,永立不敗之地!”

因之金遺龍自信心隨著孫家公子鬼魅似飄閃的身法動搖起來,他自忖能力,深知以他此刻恢復的一點功力,能不能夠與孫家公子抗衡一下,一較上下,還是個疑慮。

目光微微一轉,忽然發現那冷豔無雙的三姊,不時有意無意地衝著孫家公子嬌笑著,笑態之美,一反往常冷冰冰的作風,宛如百花齊放,美得令人不敢正視,金遺龍不由為之一呆。

一種下意識的意念,忽然使他惱怒異常。

雖然他不敢企盼或獲求她的愛情,但是名份上,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室,此刻,他未過門的妻室居然跟孫家公子表示好感,那還了得,怎不使他產生莫名的憤怒。

他恨恨自語道:“原來你也是傾心於英雄之類的女人,我倒看走了眼,始終以為你冷豔孤傲,高不可攀呢!”

他除了起了莫名的妒意而外,而且更有一種受人冷落的敏感。

他恨孫家公子生性風流,野心勃勃,除了勢必佔有青青之外,還打算一箭雙鵰,獲得青青的姊姊。

他不知自己為什麼這樣的怒恨,他迷茫地白語道:“我並不愛她,她高興怎樣就怎樣,關我什麼事,我為何這樣的憤怒……”

“啊!我想通了,一方是因為她名份上跟我有指腹為婚的關係,潛在的意識中,早巳把她當成妻子看待,不容他人調戲;另方面為了青青,孫家公子跟她姊姊調情,無形是一種得隴望蜀的舉動!”

強烈的自尊心終於被他自個安慰下了。

可是,當他再見三姐衝著孫公子微笑的時候,他又衝動起來,急欲跟孫家公子一決雌雄。

擂臺上風潮已平,那幾個兇漢垂頭喪氣地個個跳下擂臺,沒精打彩地走了。

金遺龍正想飛掠上臺,目光轉處,忽見那幾個兇惡的漢子覷準沒人注意的時候,向臺上孫家公子點頭招呼,像在告別似的神情,孫家公子報以微微一笑。這個細微的發現,使金遺龍大大地震憾一下,心中急想:“好啊,原來你們是串通一氣,早有預謀的,怪不得四人兇殘之極,對他毫無禮貌,以他刻薄的生性,怎有如此寬容大度地放走他們,而毫不加以為難!”他心中這才把孫家公子的為人看清了。

一股義憤與不平油然而至,大喝一聲,飛掠上臺。

眾人只見一條淡影,從頭上呼嘯而過,驚魂未定,擂臺之上,已然多出了一個少年人來。

當眾人吃驚地看清他神俊豐朗的俊美容貌時,打從心眼裡生出一個意念,脫口呼道:“好個俊美的威武英雄。”

頓時,大夥兒將目光從孫家公子身上撤了回來,改向金遺龍投去。

兩個俊美的公子,對面而立,很快就分出了高下。

金遺龍一襲白衫,腰懸長劍,打扮樸素,但那高貴的氣度,絕世豐朗的容貌,卻把孫家公子硬給比了下去。眾人心裡的感想是:一個明若皓月,神俊秀逸,清秀脫俗;一位卻如月天邊的星星,只能配襯著明月,卻無法與之相衡。

人們都是愛好威武俊美的,當金遺龍出現在眾人眼裡之後,眾人頓時把心中那股捧孫家公子的熱情,轉移到金遺龍身上,無數人聲喧嚷著:“小夥子,別讓大家對你失望。”

金遺龍聞聲俊臉生暈,俊美的他,也更秀逸超群了。

孫家公子也不是愚笨的人,當然看得出當時的情景與臺下觀眾眼中流露的神色,輕哼一聲,很有風度地抱拳一禮問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金遺龍心中有氣,卻不表露在面上,微微笑道:“在下姓秦,單名一個龍字,適才目睹兄臺蓋世英風,心生仰慕,不覺技癢,特此上臺領受教益!”

這時冷豔的三姊突然挺身而起,欲言又止,默默地又坐了下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停地注視著他,大有千言萬語要問的意思。

金遺龍毫不理會,明明看見她想跟自己講話,卻故意掉過頭來,當做沒見,瞧也不瞧她一眼。

她冰雪聰慧,怎不知情,但卻不知何時得罪了他。

她想尋問,礙於爹爹婆婆在旁,又開不得口。

鐵面婆婆嚴厲地注視他一下,敢情她的記憶裡,還未忘卻這倔強的孩子。

平蠻大將軍那張紫臉忽然微微一變,站起身來,緩緩踱到金遺龍面前,仔細地端詳著他。

金遺龍雖把三姊與孫家公子眉目傳情的事氣在心裡,但對這生父的好友,卻不敢怠慢,匆忙行了一禮,道:“老伯有何指教?”

平蠻大將軍“哦”的一聲,似乎剛從回憶裡清醒過來,沉緩地說道:“小友自稱秦龍,可是虛報姓名?”

金遺龍一驚,忙道:“晚輩不敢虛報姓名,晚生確是姓秦名龍!”

平蠻大將軍微微搖頭,沉重地嘆了一聲道:“汝之相貌甚似我一故友,一舉一動莫不惟妙惟肖,小友必與他有所關係,若然我猜忖不差,汝必姓金!”

說著,虎目放光,緊注在金遺龍臉上,無比威嚴皆在這一視之中。金遺龍忽被他瞧得心驚肉跳,手足無措,不自在地忽然想起三姊那雙一眼明亮的大眼睛,可不是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自己?此刻嬌喊一聲爹爹,銀鈴般柔美悅耳地說道:“他真像多年不見的金叔叔呀!”

金遺龍更慌張了,忽然恨起她來,喃喃在心中自語道:“像是又怎樣,我要一輩子隱瞞著不說,叫你等候一生!”

恨意沖淡了驚慌,產生了力量,立時朗聲說道:“老伯敢情看錯了人,世上面孔相像的人很多……”話沒說完,平蠻大將軍已頹喪地走回了原座。

他默默望著冷豔絕倫的女兒,一陣愴然。

這位曾經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長者,亦感到一股愛莫能助的悲哀。

的確,他女兒命運多舛,上天讓他得到高官厚爵,享盡人間榮華,卻使他親生的女兒一個個陷入悲慘的結局中。

他努力停止思想,把希望寄託在孫家公子身上,低鬱沉雄地說道:“你們開始吧!”

孫家公子劍眉一軒,抱拳道:“閣下請賜招!”

金遺龍微笑道:“還未請教兄臺高姓大名?”

孫家公子冷冷道:“孫懷玉。”

這一耽擱,臺下的群眾已騷動起來,紛紛叫道:“漂亮的年輕人快點上啊,我們都等著你的音訊!”叫聲一呼百應,沖天而起。孫懷玉臉色倏變,冷喝一聲:

“閣下快請!”

金遺龍不敢輕敵,一掌擊去,半途倏然回收,極快地旋步錯身,腳下一滑,藉著一滑之勢,猛烈揮出兩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孫懷玉心頭大震,冷笑一聲,不退反進,駢指如戟,疾點對方雙睛,騰出一掌,倏然扣下

金遺龍向左疾移一步,來指擦面而過,只差毫釐便遭點中,端的危險。

接著真氣猛收躍起,八尺來高,雙掌齊翻,疾撲而至,呼嘯生風,威力之大無與倫比。

孫懷玉不敢硬拼,哪料金遺龍變招之速,似乎同時而為,被迫無奈之下,只得奮起雙掌斜斜一翻,呼呼擊出兩股勁風。

四掌交合,發出轟然巨響,灰塵瀰漫中,兩人噔,噔,噔各自退後三步,金遺龍半身忽然麻痺不堪,心中驚忖道:“不好,我這內傷敢情又被引動!”

孫懷玉欺身而進,快逾閃電,左掌方才擊出,右掌又閃電般一連串拍去,一時掌影繽紛,風聲刺耳,敢情他知對手武功高強,急欲搶佔先機。

金遺龍不敢硬拼,施展純陽真笈中神異的掌法,左臂緊挾身體,忽地用肘部撞出,右臂如靈蛇般,東西亂竄,歪歪斜斜指向孫懷玉全身要穴。

這一雙手掌,宛如飄在空中一般,不住地動盪,忽東忽西,忽左忽右,而且摸不準對方攻向何處,孫懷玉心頭一顫,連退數步。

這一手神奧奇詭的絕密招數,金遺龍還是頭一次施展,不想已足夠阻遏住對方那凌厲的攻勢,心中一塊大石頓時放了下來,邊鬥邊忖道:“自己可以不必引動體內真氣,僅憑純陽真笈記載的秘功招式,就能立於不敗之地,看來這場比鬥,只是有驚無險了!”

孫懷玉羞憤難當,極快地瞟了三姊一眼,見她微笑如故,毫無取笑之意,這才平靜下來。

金遺龍十分惱怒,暗道:“算了,你就嫁你的孫懷玉吧,我不打算要你!”

孫懷玉此時卻不再度撲襲過來,兩人一觸即散,怒目對視。

不明究裡的人看去,如同兒戲,卻不知兩人之中,任何一人,稍有疏忽,便得血灑當場。

那鐵面婆婆忍耐不住,倏地站起身來,舉著鐵杖,指著金遺龍道:“這場讓給老身!”

孫懷玉微微一怔,眼光一轉,倏而答道:“婆婆有興,侄兒禮當退讓!”

這時三姊忽然嬌呼道:“婆婆,你年紀大了,不必為此操勞……”

又指著金遺龍道:“姓秦的,你不能跟我婆婆比鬥……”

一言未了,金遺龍再也忍耐不住,冷冷地怒喝道:“鬥不鬥在我,誰要聽你的!”

三姊登時花容失色,竟然呆住了。

孫懷玉驀然飛掠過來,冷笑道:“閣下如此沒有修養,真令人失望,孫某不才,欲再跟你鬥過三百招!”

平蠻大將軍忽而訝然地望著女兒問道:“你認識他?……”

三小姐定了定神,已然鎮定如常,道:“好像見過一面,但仔細想來,又似從未見過,陌生得很!”

金遺龍本想大聲喝叱:“你說謊!”但是轉念一想,“無恥賤人,不守本份,理你做什?”遂也冷冷一笑,未予置答。

鐵面婆婆忍不住氣,倏地舉杖擊來,出手沉重,杖風劃空而起,呼呼有聲,揚起灰塵滾滾四散飄落。

金遺龍斜退一步,硬用手臂一格,但聽“碰”的一聲,平蠻大將軍見狀之下長眉微揚,金遺龍卻連退三步,一張俊臉微現白色。

喧譁之聲紛響不絕,旁觀者親眼看到平蠻大將軍生娘舉杖擊金遺龍,都感到詫異。於是謠言私下傳揚,甚至有人揚聲責罵平蠻大將軍與孫家串通,設擂比武招婿不過是個幌子。

金遺龍足未立穩,鐵面婆婆顯出滿臉兇厲之相,呼呼舞動滿天杖影,厲嘯風聲,欺身擊來。

金遺龍極力一閃,仍被凌厲杖風帶出三、四步,他撫著被撕裂的肩口衣衫,不攻鐵面婆婆反而低聲自語起來:“媽媽!媽媽您自幼撫養孩兒長大,並教以做人道理,其恩深似海,孩兒不敢違逆您的教訓,我遵守敬老尊長的格條。但是,她以老賣老,屢次無故蠻橫毆打,若不自保,必被她鐵杖擊斃,媽媽,原諒我,恕我不能再忍了!”

說著,懷念的淚水蘊滿眼眶。

突然大喝一聲,閃開一杖,推出一掌。

臺下有人情急地喊道:“少年人不可反抗,不然大將軍決不收你為婿!”

金遺龍充耳不聞,滿胸忿怒、鬱悒,化作力量,左掌未擊中敵人,右掌接踵又到,力勁比第一掌更大得多,顯然他恨極鐵面婆婆的無理尋釁。

風聲轟然,百步生風,鐵面婆婆首次遇到他以絕高掌力回擊,心中一慌,不禁連退數步,急忙舞起團團杖影,才護住全身。

三小姐清叱道:“姓秦的,你發瘋了!”

金遺龍瞠目狂笑,聲若雷鳴,卻又比任何笑聲顯得輕蔑、鄙視、怒恨:“不錯,我發瘋了,發瘋是我自己的事,與你毫不相關,你少嚕嗦,惹火了我,連你一併也算在內!”

三小姐驚愕住了,面前金遺龍一向溫文儒雅,談吐、風度、心性無一不是上上之選,今天卻像換了個人似的,惡言怒目相加,對她似乎是仇視已極,不由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錯了人:“他太兇惡了,不會是秦龍吧?”

然而,他確是英武風資卓然的秦龍,千真萬確。

金遺龍鄙視她,勝過任何一個他痛恨的虛偽做作的人,他輕蔑地睨視她,然後把眼前的對敵,鐵面婆婆當做是她,推出凌厲的一掌。

驀地,身後風聲有異,來不及襲擊敵人,身未轉動,反拋一掌。

“碰”的一聲,他打了個蹌踉,跌出丈餘,回頭一瞧,那偷襲的人正是孫家公子孫懷玉。

他心中痛罵道:“卑鄙無恥小人,虧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偷襲!”又想起他陰謀設擂,炫耀武功,欺騙眾人耳目的行為,深感痛惡,悶哼一聲,運起絕秘無方的純陽罡氣。

孫懷玉摩拳擦掌,百忙中向三小姐拋去了一個諂媚的笑容,三小姐也微微一笑,冷豔的面容如同一朵初開的鮮花。

金遺龍心中又咬牙又切齒地罵道:“啊,多可恨啊!好一對男女……”

浮動眼前的影子,他目光中已不再是那美如天仙,冷似玄霜的三小姐,而是一位濃裝豔抹,打扮妖豔的風塵女郎。

他不承認她是青青的姊姊,因為青青是那麼的美慧莊重,而她?”

他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喃喃在心中吶喊道:“我就是引動內傷殺她而死,也是值得的,至少我心胸要快慰了許多……”

純罡陽氣提至八成,這時,胸中氣血奔騰,左衝右突,他咬緊牙關,拭去豆大汗珠,走前兩步,揚起手掌。

孫懷玉冷笑道:“負傷之獸,猶做困獸之鬥,本公子就看你能有多大作為……”

一言未了,金遺龍星眸放光,大喝一聲“接招”,雙掌一合一翻,吐氣開聲,兩股狂飈,勢如排山倒海,洶湧而出。

孫懷玉不是愚笨之人,當下臉色大變,如同一張白紙,他退了兩步,圓睜著星眸,吶吶道:“內家罡氣……內家罡氣……”

驚悸、恐懼交加,運起全身功勁,迎了上去。

他譏笑金遺龍,不恥他做困獸之鬥,然而,事實一變,他自己先做了被困之獸,以微細的生望,企圖僥倖挽回生命。

兩股狂飈方一接觸,勝負立判,孫懷玉慘叫一聲,飛出臺下,金遺龍也自引動內傷,一屁股坐倒在臺上。

觀眾轟動起來,卻見孫懷玉搖搖晃晃爬了起來,哇地吐了一大口鮮血,努力提足聲音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在下承蒙朋友抬愛,以內家罡氣震傷內腑,決以有生之年索回此賞,再見!”

說著排開群眾,踉蹌而出。

擂臺之上,那孫家兩位長輩,一見愛子受傷,皆慌忙站起,說了聲“失陪”,亦疾步追蹤而去。

平蠻大將軍紫臉變成青灰之色,鐵面婆婆兇厲更甚,忽疾走兩步,舉起鐵杖,朝閉目打坐,運功調息的金遺龍當頭砸下。

金遺龍拼著引動傷勢,以內家無上內功純陽罡氣擊傷了孫家公子,人已心悴神疲,想閃已是不及,就在這千鈞一髮時,臺下突有人高聲大喝道:“喂,請問將軍設此擂臺比武招婿的用意何在?難道勝者不但未被人選,反遭殺身之危,這也算將軍宏度大量嗎……”此人無禮之極,對一位聲名顯赫,威懾一方的平蠻大將軍敢出此言,不但不客氣已極,更且大有興師問罪之勢。

眾人鬨然,驚而回視,卻見此發話之人是兩個英氣勃勃,年約二旬,全身黃裝的少年,其中一位,口雖不說,心中卻認為此人言之有理,並膽氣過人,為人正義,不惜頂撞平蠻大將軍,對他頗有好感,一時都沉靜下來,含笑相顧。

四旁早有十個官兵,氣勢洶洶,排眾而人,意欲捕捉此兩黃衫少年。

黃衫少年對望一眼,忽地撤出長劍,指著十來個高大官兵喝道:“誰要敢擅自行動的話,可別怨我倆下手狠辣!”

千餘觀眾似潮水般退開一步,靜得像一群啞巴,所不同的,各人的眼睛都是張得大大的,注視著兩人,誰也不願放過這場好戲大飽眼福。

平蠻大將軍果然有將帥氣度,長眉微微一皺,沉聲喝道:“不許擅自捕人,回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12:32


第八章 強盜與情人

無比威嚴於“回來”兩字上,十來高大官兵,身手立時頓停,乖乖地退了回來。

接著,申將軍又低聲朝鐵面婆婆道:“娘,看孩兒面上,饒他一次吧!”

眾人灼灼注視下,鐵面婆婆深明大禮,不好為難聲名顯赫的將軍,遂悻悻收起鐵柺,指著金遺龍道:“小孩子,算你運氣好,命不該絕,再放過你這次……”

金遺龍內傷微見好轉,聞此惡言,激起倔強剛直的傲氣,微剔劍眉,就想回頂幾句。乍聽三小姐道:“爹爹,此人武功不弱,若這次將他遣走,說不定會引起百姓非議,何不任他做護院武師,豈不是好?”

這一番話,只把金遺龍聽得幾乎氣炸了肺,心中暗道:“我金遺龍頂天立地,怎能被你這賤人輕看,罷了,罷了,我金遺龍男子漢大丈夫,哪能被你戲弄於指掌之間?”

申無畏撫額沉思有頃,紫面上閃過一絲喜色,頻頻點首,笑道:“不錯,不錯,你一向聰明解人,爹爹就同意你的意見……”頓了頓,轉向鐵面婆婆道:“孃的意思如何……若不反對,此人就任我護院武師統帶!”

鐵面婆婆悻悻道:“全憑你的意思,反正是這小子走運……”言下大有金遺龍因禍得福,得上那萬人企求的將軍府護院武師統領位置。

金遺龍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暗忖道:“你們把我金遺龍小看到這種程度,僅憑一個護院武師的位置,還當做提拔了我,哼,我縱然餓死,也不願做你們的奴役!”

三小姐有意無意地向他走了過去,幽香撲鼻,金遺龍身畔突聽她幽幽地低語道:“秦龍,青青病了!”

“病了?”金遺龍呆了一呆,心如被利刀削著:“可憐的青青!你怎麼生病了?一定是為了我……啊,青青,你對我太好了!”

滿眶熱淚為之流落滿腮,心中充滿了有負美人恩的感覺,吶吶道:“青青,我不用再瞞你了,我思念你,如同你思念我,我深愛著你,不該不告而別啊!”離愁、懷念、自責激盪心田,腦中思潮如湧。

於是,他忍住胸中一口惡氣,毅然道:“我答應受任這個職位!”

平蠻大將軍微微一笑,道:“少年人有前途,你的月薪是二十石半!”

金遺龍根本就沒有聽清他說的是什麼,他腦海裡滿是青青的倩影幽幽,有時悽婉一笑,不勝柔媚,有時回頭注視,目光晶瑩更動人,倚窗凝思,在輕柔的微風裡,掠著散亂的鬢髮,悠悠長嘆,默流淚珠,他突然大聲道:“你想念我?為什麼?為什麼?我一直是欺騙你的呀!”

三小姐嚇了一跳,俄頃輕輕一笑,清冷明亮的大眼睛內似有神采在飛揚,那是一種會意了什麼傲意。

“告訴你!”金遺龍無故地發起牛脾氣,暴躁地道:“你不要得意,我想的根本不是你!”

這顯然是無頭無尾,莫名其妙的話,只是他心裡這樣想,無形中就講了出來。

三小姐一怔,回也未回他一眼,板起冷冰冰的臉孔走了。

隨著十來位高大官兵身後,走進將軍府邸大門。金遺龍急速往青青房間走去,目光一轉,卻發現鐵面婆婆滿面鐵青之色,手持鐵杖,坐在廣闊園中一張椅上,冷喝道:“小孩子過來!”

金遺龍緩步走去,鐵面婆婆冷冷說道:“你今後是武師中的一員,須聽命於主人,不得隨意亂跑亂撞!”

金遺龍忍住氣朗聲對答:“知道!”

鐵面婆婆哼了一聲,向曲折走廊走去,轉眼不見。

金遺龍抱著頭,狂喊道:“為了青青,我須忍受一切!”

驀然一聲洪笑傳來,抬頭一看,不知何時,來了十一位上身赤裸,肌肉盤結、雄壯、粗獷的彪形大漢,冷眼看著他,為首一位年約四旬,滿面橫肉,敞聲一笑,拱手道:“兄臺請了,聽說兄臺到任負責統領兄弟等人的職務,恭喜……。”

毫無疑問的,這十一位彪形大漢都是他的同仁,只是他地位高上一級,他又氣又好笑地忖道:“想不到我也得跟這些粗獷的漢子問個住行……”

抱拳一禮,笑道:“大哥說得不錯,小弟是大將軍新近任用的,小弟才疏忽學淺,尚未請教各位尊姓大名?”

那滿面橫肉的壯漢皮笑肉不笑地說:“兄臺太客氣了,兄弟人粗藝淺,寄居此地,無非混口閒飯:庸俗賤名,哪敢勞動兄臺貴耳,不說也罷,日後大家熟了,當自會明白的。”言來粗裡粗氣,滿是江南口味,並帶著仇視敵意。

金遺龍聽得出來,故作不解地問道:“小弟初來此地,人生地疏,禮數不周,難免無意中冒犯了各位大哥,尚請多多原諒!”

那漢子臉上肥肉顫動了一下,敞聲笑道:“不敢,不敢,兄臺是兄弟們上司,兄弟等謝罪還唯恐不及,哪能說冒犯……!”

金遺龍劍眉一皺,暗道:“奇怪,你我初次見面,又非有著不解仇怨,為何出言諷刺挑釁?”放眼四顧,那十位漢子全是滿向仇視之態,不禁暗地謹慎起來。

耳畔又聽那滿面橫肉,肌肉高高隆起的彪形大漢道:“請教統領大名,讓弟兄等也好稱呼!”

金遺龍道:“小弟姓秦名龍!”

這壯漢撫額沉思,半晌裝做一副錯愕之容,道:“兄臺既能為申老爺垂青,並任做兄弟等頂頭上司,武功必然有過人之處,說來,兄弟閱歷不算不豐,但是,怎麼從沒聽說過江湖上出了兄臺這樣一號的人物?”

這一番話,表面上似是不明所以,其實骨子裡滿含譏嘲之意。

金遺龍不是聽不出來,不由為之錯愕,耳畔突聞眾人敞聲大笑,笑聲之中滿是譏諷嘲弄與輕蔑的成份,心中大感不悅。

護院武師大笑一陣後又道:“不瞞兄臺,兄弟等聽說本院來了個武功高強的統領,心中就都高興,想借此時機,請兄臺多指點兩手,也好叫兄弟開開眼界!”

說著,手腳亦不怠慢,揉身趨上,一隻毛茸茸手掌疾抓過來。

金遺龍抱拳一禮,閃開兩步,道:“小弟兩手三腳貓武藝,難登兄臺法眼,算了吧!”

原來這些粗獷的護院武師聽說新來個統領,特地跑來看看,哪知照面之下,金遺龍外貌文質彬彬,手無縛雞之力,失望之下,油然生出不滿之意,存心試試他的身手。這一回避,更確定他無甚武功,於是嘲笑聲紛響不絕,那滿臉橫肉的武師得理更不讓人,身手微自一頓,又飛速撲抓過去。

此人勁力渾厚,倒真有幾分功力。

金遺龍不願初次見面之時失了和氣,抱拳又笑道:“大哥請停,小弟實在不行,還請高抬貴手……”

豈料,他這一謙虛卻正合了大漢心意,暗把不滿之念化為挫折他的念頭,在對準他抱拳行禮無暇防備之際,一掌搭上他的肩膀,奮力一拉,只聽“嘶”的一聲,他肩衫盡裂,俊臉為之一變。

眾人鬨然一聲,齊聲大笑:“好白的肉,敢情自幼嬌生慣養,哈哈,這樣文弱的人,也配做我兄弟的頭子?哈哈,申老爺大概是欣賞他的相貌派其他用場吧……”

金遺龍努力忍住氣忿,拱聲道:“夠了嗎?兄弟們!”

漢子敞聲大笑道:“除非自卻其職,否則我們如不將你趕出門外,誓不甘休!”

手腳不停,拔起一丈來高,後來頭下足上,雙掌平分,十指箕張,像一頭兇惡蒼龍壓襲而下。

金遺龍劍眉一挑,朗聲道:“大哥等不聽小弟勸告,彼此傷了和氣,怪不得小弟!”錯掌一聲,倏地擊去,呼呼呼一連三掌,疾如閃電,擊向大漢。

眾人驚呼一聲,腦子裡忽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果然不出所料,大漢與他雙掌接觸之下,忽然悶哼一聲,莽撞的體軀非但未曾落地,反而斜飛而起,重重摔在花園草木叢中。

金遺龍疾步過去,抱拳一禮,道:“小弟冒犯,在此謝罪!”

武師晃了晃頭,肥胖的臉上肌肉顫動了幾下,慢慢爬了起來,直到站直腰時,忽又虎吼一聲,再度揚掌猛撲。

金遺龍猝不及防,險些吃他擊中,心中不悅,立意挫折他一番。遂借了一閃之勢,忽地一個“春風拂柳梢”式子,向前一挺,一掌推去,快逾疾風。大漢閃避不及被他一把抓住後頭,用力摔出三丈多餘,跌得頭暈腦眩,眸冒金星。

這時,他才知道金遺龍深藏不露,武功確屬一等高手之人,但是仇怨已結,再也休想化解得開,周身疼痛,氣得破口大罵:“小狗,你給老子記著,有朝一日,老子非擰下你的頭不可!”

金遺龍冷笑道:“隨你的便,秦某隨時領教!”

漢子更怒,指著那十個彪形兇漢叫道:“兄弟們上啊,給我剁了!”

那十來人均呆立不動,目光中已全有畏意。

漢子孤立無援,不禁氣得目眥皆裂,鼻孔生煙,大叫道:“反了,反了,老子失意之時,你們這群笨蛋沒有一個助上一聲,有福時卻他媽的爭先恐後,深怕老子一走了之!”

金遺龍聽得又氣又好笑,暗想這個粗獷的漢子,原因自私自利,毫無義氣,有難之時,叫破喉嚨,也沒人允了,這是他兇狠的報應,誰叫他無緣無故,挑釁欺壓生人。

冷笑一聲,再也不理會他。

漢子罵聲如雷,咆哮道:“小狗別得意,說穿了一個錢也不值!”

金遺龍心中一動,回頭喝道:“此話怎講?”

大漢怒氣沖天,不假思索地叫道:“指何而言?他媽的小狗自己心裡有數,你不過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仗著一副俊俏模樣,討人喜愛,使得三小姐垂青,將你提拔來此,你有什麼了不起!哼,還能比老子當初吃了千辛萬苦,硬闖出來的……”他頓了頓,拍著胸膛,傲然道:“這就是男子漢大丈夫,小狗,你算哪一門?”

金遺龍俊臉倏變,怒哼道:“我今天有這種成就,原來是仗了她的提拔?……”他忽然揚聲輕嘯,龍吟般笑聲清脆無比,高亢入雲,引得四方嗡嗡迴響著怒意的迴音。

這短短的幾句話,使他自尊心被猛烈地刺痛著,他自負不凡,滿懷雄心壯志,卻不料被認作吃軟飯的窩囊廢,而且,那垂青他,提拔他的還是自己一向最鄙視、輕蔑的三小姐。

近日來,他周旋於平蠻大將軍千金書閨裡,滿懷的雄心壯志,無處發洩,已是鬱郁不得志的時候,情緒脆弱,遠超過任何人。只見他俊臉忽青忽白,變幻不停,無緣無故一個踉蹌跌出老遠,他自言自語地道:“你罵得好……你……你罵得好……”突然眼中兩股精芒,射在大漢臉上,厲叱聲道:“你有種的話,就再說一遍看看!”

頃刻之間,他像變了個人似的,柔和的臉上,佈滿了層層殺機,星眸噴火,劍眉高揚,不怒而威,攝人心魄。

那大漢移動身體,向後退去,說不盡的恐懼、驚慌,心頭罩上一層不祥的陰影。但是,目光轉處,那十幾個同伴正注視著自己,暗自一定神,硬撐到底,大叫道:“你殺吧,小狗要殺就殺,大不了一死,大爺要是皺了一下眉頭,從此就不叫過山虎,嘿,二十年後又有一條漢子找你索命!”

金遺龍滿面殺機,揚起鐵掌,那掌中早巳聚滿驚世駭俗的內家掌功純陽罡氣,只消他輕輕一揮,壯漢縱有十條性命,亦免不了到閻王殿報到。

可是,他突然仰天長嘆一聲,轉過身來,落寞地走了。

他要向青青告辭。

其實,他來此的動機就是向青青表達心中感激之情,然後向她告辭,踏上自己永遠走不完的路程。

他默流著兩行英雄淚,因為,近些天來,他幾乎把胸中的滿腔熱血,英雄壯志,消磨殆盡。他承認媽媽的教言是對的,英雄不能接近美人,是的,青青是世上難得一見的少女,然而,她確是自己前途的阻礙啊。

步入青青秀閨,帶著歉疚的心情,輕叩著房門。

“碰”“碰”“碰”……

半晌,裡面傳來一聲嬌嫩懶散的嗓音:“誰呀?門是虛掩的!”

他緊張地吐了一口氣,推開房門。

四道目光交視的霎那,兩人都不覺一顫。

只見青青嬌懶地倚靠在牙床上,絕世面容上有一絲憔悴,益發顯得楚楚動人,誰見誰愛。

額前稀疏散亂的鬢髮,輕掩著白皙的臉龐,她稍微瘦了些,不是嗎?那容光渙發,活潑的朝氣早巳失去了不少。

金遺龍只覺懷中積壓的千言萬語,突然無從說起,甚至連簡單的一句問候也講不出來。

青青亦如此,兩人對視良久,沒有動靜。

他看得出來,青青芳唇在微微地顫抖著。

片刻,青青淡然一掃,微微憔悴的美豔容顏上,做出無所謂的樣子,笑態盈盈地道:“嗨,強盜,你這幾天到哪裡去了?”

說罷微笑著,等待他的回答,金遺龍瞧得清楚,她說話之時,身軀往前一倒,又被她極力支持著掩飾住了。

她勉強裝出健康的樣子,更掩飾不住芳心無限的悽苦、悲哀。

“她病得如此重……”金遺龍一陣辛酸,幾乎落下淚來。

青青微笑道:“強盜,我們又見面了,不是麼,我們都很快樂!”故做欣喜的語聲中卻掩飾不了無形中流露出的哀痛。

她微一側首,又很快地回望著金遺龍,嬌嗔道:“強盜,說話呀!”

金遺龍心裡,在她極快地別過頭的霎那間,早見她暗落下兩滴眼淚。

他側然想道:“她為什麼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難道她怕自己知道她病重而傷心麼?”

他極力剋制住洶湧的感情,說道:“青青,你病了?”

“沒有啊!”青青掀開被褥,坐了起來,向他招呼並提高聲音道:“來,強盜,我們談談!”

金遺龍忽然禁不住撲了過去,握住他的柔荑,霎那間,他又有個感覺,青青的手太冷了,毫無疑問的,她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他激動地跪在她的面前,吶吶道:“青青,不要瞞我,你病了,你一定病了……你故裝高興,為的是叫我放心,青青,不要瞞我,我看得出來!”

青青站了起來,恬靜、安祥地笑道:“強盜,你真是,想不到做強盜的硬漢,心腸也會如此軟弱,我根本沒病,只不過有點頭暈……”一言未了,突然搖晃了一下,不支地坐在床頭,嬌喘連連。

金遺龍大聲道:“不,不,青青,你為什麼說假話?為什麼要逗我開心?我……我……”他扯著頭髮,咬了咬嘴唇,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不告而別,你不恨我,我知道我們彼此都經常在想念,你為什麼要裝出那種無所謂的樣子?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感情呢?”

青青突然哇地哭出聲來,多少委屈、悲傷、哀怨不解的情懷,都包含在哭聲之中,她吃力地嬌喘著,哽咽地說道:“龍哥我恨你,我恨你啊,你傷病一好就不顧我而去,我哪裡錯了?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呢?甚至僅僅連告別兩句,也吝嗇得不肯說一聲……”哭得直如杜鵑啼血,帶雨犁花,原本柔弱的她,加上病魔糾纏,愈發顯得孱弱不堪,說話當兒,嬌軀連晃,如風拋柳絮,堪欲折倒。

她突然疾走兩步,雙手握緊拳頭,拼命敲捶著他結實的胸脯,哭喊道:“龍哥,我不想念你,我恨你,我……病死也不再睬你了!”晶瑩的淚珠,繁星似地灑落下來,沾溼了金遺龍胸襟、手臂,也令他肝腸欲斷,深深自責。

他惶恐、慚愧、內疚地撫著她的芳肩,他滿懷中那氣吞河嶽的萬丈雄心突然隨風而逝,吶吶喊道:“青青,你恨我吧,要打要罵我都不反抗,但是,你不要生病,你堂堂尊貴身份,千金之體,為了我這麼一個沒恩沒義的壞人生病太不值得了呀!”

青青嬌呼道:“我不管,我要生病,你離開了我,我就想病,甚至因此病死了我也不管,看你還回不回來看我……”

她發小姐脾氣了,但金遺龍卻並不覺得她任性,他被她無意說出的兩句“甚至因此病死了,看你還回不回看我”所震撼,他只覺這千金小姐身體裡蘊藏萬縷情絲,向他包圍,向他收攏。

他希望她練有武功,重重地打他,那哀慟的泣聲,使他比接受重擊還來得痛苦。

常言說得好,最難消受美人恩,青青拋開尊貴的小姐身份待他,想他,甚至為他而病,這如海恩情,該是粉身碎骨,難以報答的啊。

“喂,強盜,你走吧,我病死給你看,等到你有一天惦記我,想看我時,卻再也找不到我的人了!”

金遺龍如被悶雷擊中,霍地跳起老高,大聲道:“求求你,別再這樣,我……決不再離開你,我陪你一輩子!”洶湧的感情如潰堤江水,一發不可收拾,他親吻著她的嫩白的面頰,吻去她晶瑩的淚水。

青青忽然平靜下來,緊閉著星眸,在被吻的一霎那,胸中堆積過多的哀情怨意,都化作一縷輕煙,隨風飄逝。

她嬌喘著捧著他的臉孔,不勝力乏地道:“自從你不告而別,悄悄走了之後,我每天倚窗把望你回來,可是一天,兩天,你沒有回來,你心腸真狠,我要病,甚至撒手西歸,叫你再休想看到我……”頓了頓,然後緊緊握著他的手掌,喃喃細訴道:“龍哥,陪著我玩,永遠別走,我叫爹爹給你弄一個安適的職位,讓你快樂而有前途地去工作……”

金遺龍頻頻點首應道:“是!是!”

然而,第三個是字尚未出口,他腦子如被春雷猛烈一擊,轟然一聲,全身無由地震顫一下。

他星眸倏睜,射出那道懾人的光芒,凝視著美慧的青青。

那護院武師之一,過山虎謾罵之聲洪鐘似敲擊著他的耳朵:“小狗,你算哪一門的,你不過是一個吃軟飯的小白臉,還沒老子自傲,至少,老子是自己闖出來的,不像你,仗著長得漂亮,要小姐垂青……”

他努力把青青推開,抱頭大喊:“我不是那種人,我要自力更生!”

個性剛強的他,強烈的自尊心被刺痛了。

他匆匆向青青道!了聲再見,奪門而出。

青青嬌呼一聲,不支地撲倒地上,金遺龍疾快地掃來一眼:烏細的頭髮披散一地,本來勻紅嫩白的美臉,透出蒼白之色,嬌柔的喘息,那眨動著的長長睫毛,眼角兩串驚慌哀怨的淚水,無一不是金遺龍的阻礙。

他終究咬著嘴唇,硬下心腸,大聲道:“青青,放過我,原諒我不能過這種生活!”

放開腳程,飛快地奔出府邸大門。

沿路多少驚愕的眼光注視著他,他像發狂了一般,兩眼直視,毫不理會。

耳畔風聲呼呼,如同在咆哮:“哼哼,姓金的你算哪—號人物,你不過是一個吃軟飯的小白臉……”

過山虎輕蔑的笑聲,如一把利刀削著他的心靈,他只在混沌的腦海裡極力否認這種鄙視的嘲笑、譏諷。

耳邊風聲又在吼叫:“姓金的,你如果有一點志氣就拋開兒女私情,到外間去轟轟烈烈幹一番事業,然後你光明正大地,放膽地去找她,你面上帶著勝利的風霜,向她示愛,或迎娶她,那時你沒有一切恥辱與顧慮……”

他心中在想:“青青會怎樣哪?死?病?……”

過耳山風答覆了他:“她如果真的愛你,必忍受一切,等待你出人頭地……”

帶著一顆殘破的心靈,漫無目的地狂奔……他沒有察覺,在他奔出平蠻大將軍大門之時,立刻被兩個守候一旁的黃衫少年綴上了。

黃衫少年緊跟著他,眼角示意,各自提聲大喊一聲:“喂,金遺龍別走,咱哥倆兒來啦!”

金遺龍微吃一驚,身子略頓,但他立刻又想這是一個危險的現象:“不好,自己自出道以來,認識的人有限,這嘹亮的嗓音十分陌生,不要是秘密查訪自己行蹤的人使用詐術,自己此時所代表的只不過是名不見經傳的秦龍!”

他深知自己已成眾矢之的,無論正邪兩派都欲尋找自己,是禍是福,不敢料定,萬一是禍,則稍微大意,便陷入虎口,日後的麻煩,就將永無休止了。

幾個警惕的意念曳光火掣般閃過腦際,他猛地彎下身去,故意拾起一塊石頭,然後放腳奔馳,再不理會身後追著的人。

“金遺龍……金遺龍……金遺龍……”那嘹亮的聲音,始終不離地在他身後十丈遠近響起。

金遺龍是個沉默而機警的少年人,利用拐彎之時,斜瞟一眼,早巳看清兩個黃衫少年的面貌,心中暗叫一聲險:

“果然陌生之極,從未見過!”

兩位黃衫少年在緊追的當兒,互視一眼,臉上浮現出一種會心的苦笑:“兄弟,咱倆白追了,這傢伙根本不是!”

兩人沮喪地停住腳步,說道:“兄弟,這人輕功雖高妙,卻夠不上傳說中的金遺龍,咱倆折騰了一天,到底還是徒勞往返。”

驀然,兩個黃衫少年中身軀較高的一位反手拋出一掌,掌風嗖然,颳起漫天飛沙,四處飛揚,只見隱隱約約之中一個紅衫老者,畢直地站在身後。

黃衫少年各吃一驚,想不出這紅衫老者何時隱在身後,自己兀自不覺,單憑這手輕功,就足夠這兩人名師之徒慚愧的了。

那身軀較高的少年抱拳道:“敢問老前輩有何事指教我兩兄弟?”

紅衫老者年約六旬,濃眉環眼,鼻如鷹鉤,顴骨高聳,一副陰沉冷峻的臉容,望而生畏,未說之前,先四下回顧一週,然後冷冷地問道:“金遺龍在何處?”

黃衫少年一愕,道:“我兩兄弟不明白前輩的意思!”

紅衫老者重重哼了一聲,道:“你兩小娃兒不明白老夫的意思,老夫卻明白你倆的意思!”

黃衫少年各自怔了一怔,不解地道:“前輩此話指何而言?”

紅衫老者又哼一聲,瘦削的臉頰顯得更加陰森可怖:“小娃兒雖裝糊塗,老夫早知道你倆是幫玉面飛戟幹事的!”

聞言之下,黃衫少年退了一下,大聲道:“前輩尊姓大名?”

紅衫老者道:“不談姓名,不談姓名,你我雖行事一正一邪,但此刻卻懷著相同的目的對麼?”

黃衫少年臉色微變,沉聲道:“兄弟聽不懂前輩的話!”

“不懂?嘿……”紅衫老者忽然仰天長笑一聲,聲如鴟啾,陰冷肅殺已極,只聽他冷冷說道:“玉面飛戟做任何事都瞞不了老夫,你倆間接受他之命,探訪金遺龍下落,不利於他,不過……”頓了頓,見兩人面有驚色,長笑一聲接道:“你倆別怕,這對我邪派是一個有利的行動,外傳金遺龍年紀輕輕,武功蓋世,曲服山一役,幾將玉面飛戟挫於掌下,若然再假以時日,對我邪派中人卻是一種威脅。玉面飛戟妒忌才智高於他的人,正是我方佳訊,小娃兒,老夫並不阻礙你倆行動,但你倆必須將金遺龍行蹤告訴老夫,說來,老夫為你們正派賣力,你倆還應該先謝老夫哩!”

兩人臉色漸恢復常態,微笑道:“原來前輩亦有此動機,再好不過,兄弟理該效勞,但兄弟實在不知那廝行蹤,前輩不信,可在本城打聽一番!適才呼喚那廝名字是咱兄弟兩一貫手法,籍此詐術,也許尋人較快!”

紅衫老者臉色一沉,道:“你倆真不知道姓金的下落?”

黃衫少年頷首笑道:“兄弟不敢欺瞞前輩!”

紅衫老者慢慢吞吞地道:“老夫為了此事,將我方機密要事洩露無遺,為了慎重之計,兩位可知老夫準備如何處理?”

兩人微笑道:“前輩放心,不用你交代,兄弟也是知道好歹的,此生此世,決不將這事告訴任何人!你可放心吧!”忽覺紅衫老者語中含意深遠,不似自己想像中那麼簡單,心中凜然,不禁退後一步。

紅衫老者冷笑道:“老夫從來不信任何人的話,況且兩位是正派中人,一旦改變心意,豈不是我方極大的損失?是以老夫想委屈兩位一下……”

話沒說完,兩個黃衫少年已感不好,臉色一變,迅速抽出長劍。

但紅衫老者動作快如閃電,形同鬼魅,兩人長劍抽至一半,就覺眼前一黑,兩股狂飈洶湧而來,想閃已是來不及。

紅衫老者冷冷一笑,掌中加勁,用驚人的速度按去。

兩人哼也未哼一聲,向後便倒,一動不動。

黃衫少年死於非命,未留下任何痕跡,紅衫老者將兩人屍體挑擲路旁草叢之中,一聲長笑,飄然而去。

金遺龍甩脫黃衫少年跟蹤,胡亂遊逛了一會,步入客棧。

此時,月落西山,飛霞滿天,暮色四合,城市中的屋宇接二連三地燃起燭火。

金遺龍心中默唸著過山虎那痛罵之辭,心中決意轟轟烈烈地幹一番事業。首先,他要設法恢復那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光憑此刻僅有的功力,小幹一下勉強可以,談到大事,卻無法高攀得上。

於是,回房之時,默運真氣,週轉全身三百六十穴道。

這間客棧已被太湖幫包租下來,除了幾個捧水倒茶,服侍眾人的店夥外,大家都樂得偷閒數日,回家去了。

一個時辰過後,血氣流轉,靈臺空明,金遺龍凝神內視,企圖強運本身真氣,衝破迂滯的逆關。

行功五週,運至風尾穴時,真氣忽然停滯不前,全身亦漸麻痺起來。金遺龍總算知道自己受創所在,不禁愁眉深皺。

天山掌門人黑麵老者曾以重手法點中他天樞死穴,但被他以絕高內家閉穴之法,封閉穴道,並自拍死穴,使體內陰陽兩氣,得到些微的疏通,僥倖不死,然而,這一來卻使他欲活不能,欲死不得。

他並不知道平蠻大將軍的三小姐以訂親之寶避毒除陽神牌使他苟延生命,恢復一點功力,否則他早已化為鬼魂了,而他自己以為天生異稟,避開練武之人最忌憚的“天人兢鬥”。於是,氣納丹田,倏地提足向鳳尾穴衝去。

一陣麻痺隨之產生,腦暈頭昏,眼前一黑,不禁哇地噴出一口紫血。

他尖銳地慘叫一聲,目光所及,全是搖搖擺擺旋轉不停的景物,他大驚之餘,忙自散去所有真氣。

饒是如此,已俊臉蒼白,冷汗淋漓,氣喘如牛了。

休息良久,知覺才漸次恢復,他仰天長嘆:

“唉,天絕我也……”一向以為是天下最倔強的男兒的他,亦感受到了英雄末路,壯士潦倒的悲哀。

他憤憤地和身倒在床上,長吁短嘆。

忽然,直覺告訴他一個疑事:“奇怪,太湖幫所有的人都住在此地,不下數十餘位,照理應該鬧哄哄的才對,怎麼從剛才自己進房到現在還是靜悄悄的,一直沒聽到一點響動……”進房之時,他心神不寧,不曾覺得,此刻平靜地一想,不覺疑念叢生:“難道所有的人都睡著了?不會的,這些強悍粗獷的漢子哪像平常的人,沒事就睡?一定不聽自己命令,隨便跑到外面遊逛去了!”

他十分生氣,因為自己堂堂一個龍頭幫主在此,部屬卻不遵幫規,四散遊蕩,成何體統。

他不願衰敗的太湖幫頹敗下去,他有野心,立意使太湖幫在經過自己領導整頓之後,活躍於中原眾幫之上。尤其懷念那神秘威嚴的爹爹鐵府大將軍,決心繼承他老人家未完之志,使衰敗的.太湖幫乎步青雲,恢復往日的強盛地位。

於是,他怒喝道:“鐵公雞何在?”

清亮的喝聲,在這沉靜岑寂的黃昏中,搖曳著久久未歇,然而,他卻僅聽到自己的迴音,沒聽到鐵公雞的回答!

“果然不出所料,這些放蕩的傢伙出去尋樂去了,若是長此以往下去,那還能強盛?……”他帶著滿腔怒氣,推門而出,先打開對面房間的窗子一瞧,空空如也,半個人都沒有。他早就想到了,再慎察幾間客房,都是如此,心中的想像也就全部確定了:“哼,這些傢伙目無法紀,十分可恨,回來之時非得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不可!”

心念既定,閒著沒事,也就沿著長長的走廊,散慢地踱著。

輕風徐來,這初夜的風兒,竟也十分清爽,吹得他心中一暢。

走完了走廊,再轉向另一條走廊之時,目光掠處,不由大喜。

這客棧內最大一間客房,窗門是開著的,他很清晰地就看清了房內的陳設,及一切景物。

只見四周光滑的石砌牆壁上,規規矩矩地倚坐著一大群人,全身黃衫,頭帶笠帽,正是他所尋找的太湖幫手下眾人。

他疾快探望一圈,但見三數十位太湖幫徒,分別倚壁靜坐,雙手抱膝,目光直視,一聲不響,似不知他已安然返回。

金遺龍見眾人這般傻態,心中也頗為感動,敏感地思忖道:“自己久出未歸,音訊毫無,難怪他們如此愁眉不展。”

推開虛掩的柴門,步了進去,微笑著道:“你們都辛苦了,本幫主安然返回,但請放心,大家回房休息去吧!”

豈料,大夥兒依然默默出神,一動不動,既未起身迎駕,亦無恭行幫禮,甚至連瞧他一眼都不會,呆愕愕地,不知在想什麼。

起初,金遺龍十分不悅,旋即疑心陡起,壓制住不悅之情,迅速地回頭掃視一眼。目光轉處,各人臉色平板,目呆口張,像似被人制住重穴。

他大吃一驚。呼道:“鐵公雞!”

他放目四覓,找了半天,甚至看清了所有太湖幫徒,還未發現這個忠心不阿的頭目蹤跡。

他俊臉一變,腦中疾快地生出一個意念:“莫非是鐵公雞乾的勾當?”但是,鐵公雞數年來一直以一口忠義之氣維持著太湖幫殘餘的勢力,不辭風塵,千里迢迢,尋訪故主,義薄雲天,卻使他否認這個念頭。

他心思細密,雖有迷惑之念,其實暗中已清點在場的人數,共計三十六位。

這時,他真的迷惑了,心中疾想:“太湖幫所有的人數總共不過三十五位,如今鐵公雞神秘失蹤,該剩下三十四人,怎會多出兩人來?”

他默默計算一遍,仍然是三十六人。

他是聰明的人,眼珠微轉,便知其中定然混雜著兩個奸細,而這奸細與鐵公雞失蹤眾人穴道被制有關。

他年紀雖輕,性情卻迥異常人,知道這兩個混雜其中的奸細,企圖暗算自己,沉住氣,微笑道:“敢情大家都疲倦累困了,也好,你們不願回房,在此休息一會吧!”借朝眾人說話的時候,放足眼力像獵犬般仔細查了一遍,話才說完,可疑之人已然發現。

西面牆壁角下,兩個漢子依樣葫蘆,一動不動,抱膝而坐,與眾人一模一樣,但不同的是兩人都深垂著頭,像是怕人瞧見臉孔,若不是細心的人,休想著看出破綻。

金遺龍氣怒交加,暗中冷笑道:“這兩個奸細,分明想借自己為眾人拍解穴道的當兒,猝然出手暗算,哼,幸虧自己心細,警惕得早,否則一進門忙著解拍眾人穴道,不被他兩得手才怪呢!這兩奸細可惡之極,設此陰謀,陷害自己,不知為了什麼,非擒住這兩人問個明白不可!”

他沉住氣,安詳地笑道:“你們如此熟睡,若有宵小之輩暗中偷襲,豈不是難逃劫數麼?”一面運氣貫掌,移動腳步,有意無意地接近兩人。

漸漸地,兩方距離只隔一丈多遠,金遺龍自信這兩人已落人自己的掌握,插翅難飛,暗中滿意地一笑。

於是,他再也不怕兩人逃跑了,哼的一聲諷笑道:“若有不長眼的宵小盜匪,想用詭計暗算本幫主,那簡直是夢想,本幫主明查秋毫,立刻叫他現出原形!”

說話時暗暗打量著兩人,哪知兩人聞言之下,依然故我,不響不動,他不禁又氣又好笑,暗罵道:“好個莽賊,居然還在那裡裝蒜呢。”

於是冷冷笑道:“本幫主雖然寬宏大量,但卻從不饒恕詭計害人之輩,哼,光是鎮定功夫出類拔萃,可惜仍然難逃一死!”

兩人依然未動分毫,金遺龍大惑不解,倏然揚起的手掌,以驚人的速度,懸置於距兩人天靈蓋不到三寸之地,冷喝一聲:“朋友,把戲玩夠了,站起來,否則我掌力一增,你倆哪還有命在!”

兩人仍然一動不動,充耳不聞。

金遺龍忍耐不住,手掌代拍為拉,奮力一抖,兩人離地而起,摔出丈餘,噗的一聲僕伏地上,竟連一聲喊叫都沒有。

金遺龍迷惑不已,一探兩人鼻息,呼吸微弱,已是奄奄一息。

“這是怎麼一回事?”

淡淡月光下,兩人的面貌尚稱英俊,年紀不大,最多超不過廿五,長長的劍眉,斜飛人鬢,可惜一雙星眸卻是緊緊地死閉著。

金遺龍生怕兩人裝甚詐死,手掌分別按在兩人胸口重穴上,喝道:“你倆是什麼……”

話出良久,卻仍是得不到隻字半句的答覆。

他聰明絕頂,立刻想到這恐是嫁禍東吳之計,暗中一定另有其人偷窺動靜,乘機偷襲。

心念一動,猛地縱了出去,身形未落,淡淡星光下,果然東方一條灰影快如蒼隼,一掠五、六丈遠,飛馳而出。

金遺龍大喝一聲:“站住!”

當下哪敢怠慢,放開腳程,跟蹤追上。

“虛氣登空”絕世輕功,畢竟神妙,雖功力大半未復,但施展之下,仍快如一縷輕煙,一掠五丈。

夜行人回眸一瞧,兩道神芒炯炯的目光顯示他內功修為極深,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金遺龍邊追邊喝道:“閣下陷害本人,用意何在?如不據實說出,就是你逃到天涯海角,秦某也不能饒你!”

夜行人一聲不響,足尖點處,人巳飄出五丈之外。

金遺龍大怒,暗中提氣,颯颯掠去,距離愈來愈近。

夜行人並不在意,仍然好整以暇地不時回望著他,在金遺龍迫近之時,腳程一展,又將金遺龍拋出老遠。

金遺龍已查覺此人武功高深,已屬一流高手,自己功力失去不少,縱然迫上,拼鬥起來,倒還沒把握勝他。但他天性倔強,好勝心切,寧死不屈,努力展開輕功,身如夜鷹掠空,緊追不捨。

兩人一前一後,一逃一迫,時即時離,金遺龍無法追上此人,夜行人也拋不脫金遺龍。

不知奔了多少時候,一幢高築大牆呈現眼前,夜行人毫不猶豫飛掠而入,金遺龍卻猶豫不已,原來這地方正是平蠻大將軍的住宅。

冤家路狹,他不願再觸及自己的隱憂,竭力阻止自己生出思慕青青的情意,但無意之中,又追到他又愛又怕的地方。

考慮再三,終於認為追蹤要緊,暗一咬牙,飛掠過牆。

可是,經他停頓了片刻,那夜行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金遺龍仔細搜查,不解辛苦,找出此人。

將軍深閣樓宇燈火輝煌,殿宇重疊,目標僅不過是一個人,隨處都可藏身,到何處去搜尋呢?金遺龍雖是輕車熟路仍深感困難。

只見月華如洗,烏雲盡逝,大地顯得一片幽靜。

月光照映之下,他的影子是那樣的長,只要微微一動,立刻就會暴露,這是一項困難。

但是腦中靈光一閃,他亦抓住這個弱點,利用它去探測那來歷不明的夜行人。

此時,他儘量沿樹縱掠,將自己身形藏於密葉裡頭,居高臨下如此東張西望,四面芳草如茵,一目瞭然,卻沒有那夜行人的身影,他並不失望,相信時間一久,那怪異的夜行人必會暴露出行蹤的。

忽然東方有狗吠傳來,心中一動,忖道:“狗不見人不吠,也許它發現了夜行人的身影……”

此狗一吠,群狗群呼,一時吠聲四起,混亂異常,遠遠地,那護院武師喝叫之聲亦可聞及。

金遺龍反而不敢動彈了,放足目力望去,只見人影幢幢,那高大的護院武師手提風燈,四下尋找不到。

他憂悶地倚在樹枝背上,腦中又浮現了青青那美麗溫柔的倩影。

“何不將她抱出來?她喜歡自己,決不致於反對自己要她為妻,一方面藉此……也許能恢復舊有的功力,創出一番事業,否則自己如此拖延下去,內病加深,終究不是辦法!”

蠢蠢欲動,幾乎有中止自己追尋那來歷不明的夜行人的動機。

可是,當過山虎那一段刻毒挖苦的話閃過腦際,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認為一個自負不凡的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被罵為吃軟飯的小白臉是畢生的恥辱,當然,他金遺龍不屑為之。

他亦發覺青青,這位美麗溫柔有時又任性的千金小姐在他心中佔有的份量,閒來無事,或默思回憶的當兒,都會想她,思念她。

他常把青青跟她的姊姊,三小姐比較一下,結果認為青青較好,那三小姐雖美麗無雙,性情卻冷如冰霜,會處不來,她給人的印象只有敬服,沒有愛戀。同時,當他想起她向孫家公子媚笑時,他又極度地恨她,在心中拋棄侮辱著她,他認為想她對自己來說是一種侮辱。但他卻經常發現她那一雙清冷的大眼睛,時而在自己的腦海裡不時停留了一個時刻。

他默默思想,漸漸忘懷了自己為何而來。

忽然狗吠之聲慢慢地平靜下來,接著一種清冷悠揚的琴聲,飄進耳裡。

他停止了一切思想去聽,漸漸地,他胸中的憂悶煩惱被這清冷美妙的琴聲所帶走,他有了恬靜舒適之感。

美妙的琴聲,悠揚高低,深蕩飄遊於蒼穹中,百曲九轉,久久不散。

他從未聽過人彈琴,但琴彈得好壞的欣賞力卻有,他心中暗替彈琴之人喝了聲彩,心中感漸敬意。

同時,他企求地想著:

“這彈琴的人若是青青,我將更喜愛她,非她不娶!”

他對準美妙琴音的來源,蛇行鼠伏,摸索而進。

他心裡這樣地為自己辯說:“看看彈琴的人是誰又何妨,這一會兒,那夜行人也不致於走遠,說不定他跟自己一樣去傾聽著琴聲不是更好?”

兩個高大的護院武師站在前方不遠之處,金遺龍大吃一驚。忙不迭伏倒地上,暗中急道:“不好,自己忘神地去聽琴音,忘記自己偷跑進來,暴露了身形,被他們看到可不是玩的!”

心中忐忑不安,見那兩個高大的漢子亦是渾然忘我,如痴如醉地傾聽著,並未發現自己,這才放下心了。

立刻提高警覺,繞了個大圈子,仔細打量一番,確定四下無人,方放膽向琴聲來源處撲去。

曲曲折折地轉了幾個彎,來到一處閨房外,此時琴音猶在窗中傳出,悅耳之極,顯然,彈琴的人正在此間房中。

窗門未關,金遺龍悄悄趨了過去,偷眼一窺,不由大感失望,原來那彈琴的人卻是冷豔無雙的三小姐。

此刻她靜坐椅上,忘神地撫弄一面古琴,神情惆悵,美麗的面龐上淚痕斑斑,也許被優美的琴韻觸動芳心深處隱藏的傷心事情。金遺龍從未見過她如此傷心地流淚過,他所見到的不外是一副孤傲自負,比男人還要更堅強的面孔,此刻,他暗中洞悉了她深閨中真實面目,不知怎地,一陣悵然、感慨、原宥、同情……而對她生出了諒解。

“她跟青青一樣,都是柔弱的少女啊,只是她表面上不把它顯露罷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13:15


第九章 硃砂痣

他不敢再看,深怕被她發覺。

於是,悄悄倚在牆角下,聽她彈奏另一闋哀怨悱側,無比傷感的曲調,他聽得肝腸寸斷,觸動蓼莪之情,一時為之潸然淚下。

忽然,美妙的琴音中途停輟下來,接著房內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金遺龍如夢初醒,挺身打量之時,但見三小姐滿面淚痕,捧著那面古琴,悠悠長嘆了一聲步出門外。

他不解地想道:“難道她有傷心事?”

目光掠過精雅的房間,隱約幽香飄出,敢情是三小姐的香閨。

房中平擺著一張檀木方桌,金遺龍的目光卻注視著檀木桌下那揉成一團的白紙團。他突然好奇心起,想去看個究竟,紙上面究竟寫著些什麼?

他對這三小姐的待人處世,忽冷忽熱的性情態度感到極度迷茫,也覺得十分的神秘。呆了片刻,四周靜悄悄的,不見有人,放開膽量,縱掠而進,隨手拾起紙團。

藉著明亮的燭光下折開皺箋,數行紊亂的字體隱約出現眼前,只見歪歪斜斜,東寫幾個,西劃幾筆,毫無規則,但字體極為娟秀。

他認定這些字都是三小姐寫的。

突然,他低低地驚叫一聲,因為那紙上都是寫著他的名字。

他又看到那無數秦龍字體旁邊,似乎還寫著兩個細小的字,他眼力充足,當下看出那細小的字是“微翠”!

他疑迷不止,暗自不解道:“她為何寫我的名字?那微翠又是誰呢?”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他微感一凜,忙把白紙揉成原來的模樣,丟在桌下,然後縱出房間,隱藏在窗外牆下。

片刻之後,腳步聲又遠了,他再次起身打量時,見桌下那一團白紙已失去了蹤跡。

他出了會兒神,心中暗叫奇怪。

想起自己有事而來,不便耽擱,三兩個縱掠,巳然移身隱藏在一顆樹葉濃密的古樹上,輕撥著濃枝密葉,靜候夜行人出現。

等了半天,夜行人再沒出現,甚至那悠揚起伏的絕妙琴音也不再傳來了。金遺龍有點後悔,悔不該偷窺那神秘的少女,徒使心中產生好多疑問。

事已做了,後悔已來不及,正想掠走,忽見芳草上兩條人影,一晃一晃,趕忙打消走的念頭,再度靜伏樹下。

兩隻高大猛犬,東聞西嗅,不時抬起那青光凌凌的眼睛向他處身樹上打量,金遺龍藝高膽大,但首次深夜侵入人家室院,免不了有些緊張。

猛犬走後,兩個高大的護院武師,左手握刀,右手提著燈籠慢慢踱來,粗獷的嗓音老遠就傳了過來:“老高,這樣深夜,孫家公子還來做什麼?”

那老高的聲音道:“是呀,這小子還不是為了四小姐絕世容顏給迷住了,好像是來商洽迎親的事,反正老爺叫咱們替他佈置一間房,咱們照做就是,管他什麼閒事!”

“老高,我說老爺這次做事有點糊塗,既然設擂招婿,將機會給予每一個好武者,就應按實際辦啊!那孫家公子敗陣了,只怪武藝不精,功夫未到家,憑什麼面子再來迎娶四小姐之理?”

金遺龍亦感不滿,照理說,平蠻大將軍一諾千金怎能食言,應該把青青嫁給自己才對,豈能行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不公平之舉?

“噓!”,那叫老高的護院武師四下盼顧一週,壓低聲音道:“兄弟,別忘記咱們是吃人家的飯,看不過的不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要弄得把鋼飯碗給打破才不好收拾呢!”

“老高,說句良心話,孫家公子野心勃勃,不懷好意,兄弟全看在眼裡,剛才,笑嘻嘻地請三小姐彈琴,一會兒又跑到四小姐閨房裡閒聊,莫非想得隴望蜀要一箭雙鵰?”

“兄弟,不瞞你說,我也看不順眼,想起老爺膝-下一無子嗣,四位千金,又有兩位丈夫死了,獨守空房,不勝孤零,這三、四小姐美豔無雙,又將遭難,心裡也感到悵然,愛莫能助……唉……”

“老高,據聞三小姐早巳有了婆家,不過那婆家音訊全無,遲遲未來迎娶,把她青春給誤了,害得三小姐淚珠偷彈,顧影自憐,不勝悽楚,全是那鐵府姓金的大將軍的錯過,那混蛋酒後一時興起,訂下這樁親事。近幾年來,兒女早巳長大成人,卻又石沉大海不來認親,哼,我說達官貴人,本無信譽可言,出爾反爾,還不如咱們!”

金遺龍勃然大怒,疾忖道:你等粗漢草莽,山村野民之流也敢辱罵我爹爹,看我不好好教訓你們一頓。

順手摺了一段枯枝,揚掌就待擲出,忽然,腦中縝密地思想一遍,頹然又急切收回,的確,這些人除了粗野一點,不明金家變故,胡指亂罵,說的卻也是事實啊。

不過,他心裡卻極力地替自己家門辯護,那也不能怪我金家啊,事隔經年,河東河西,誰無變故?爹爹命喪幽洞不說,就是自己也備嘗孤零流離之苦,怎能責我金家出爾反爾,不守信用?

他覺得這樣還不夠,繼續為自己辯護道:“再說三小姐不甘寂寞為自己守著,與那孫家公子媚笑相迎,曾幾何時,嚐到悽苦、孤零、寂寞的味道?相反地,她也許欣愉無限,樂不思蜀呢!”想到這裡,不禁哼一聲,表示自己決無任何過錯。

那叫老高的道:“兄弟,別扯得太遠了,我懷疑孫公子深夜來此,定有所謀!”

“聽老黃說,孫家公子還是神鷹幫的呢!”

“真的?”老高瞿然問道:“老黃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這……我就不知道了……”

老高見他期期艾艾說不出消息來源,以為他捕風迫影,胡說八道,也未加置信,微一笑,道:“就算孫家公子是神鷹幫一份子,跟咱們小姐有何關係?他難道想拉小姐入幫?哈,兄弟你太糊塗了,老黃何許人也,他的話也能相信!”

“不,兄弟的意思是說孫家公子靠山不小,老爺雖然是當朝沒名的將軍,想必也難跟這批傢伙做對,萬一孫家公子有所遠謀,明談不成,暗地裡派人將三小姐、四小姐一併擄走……”

金遺龍心頭一震,暗替青青擔憂。

他胡亂地想著:“如果孫懷玉跟自己協定,放棄以陰謀惡計暗算青青,自己倒真願意與三小姐解除婚約,由他怎樣去做都可以!”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思念方出,他已暗罵自己幼稚。

其實,以他的為人,俠義心腸,就算對三小姐存有惡感,也不會如此去做。

兩個高大的護院武師,微舉燈籠,四周照了一遍,其中一人道:“老高,神鷹幫主是誰?”

老高道:“玉面飛戟!”

金遺龍吃了一驚,他才知道玉面飛戟起初的身份。

神鷹幫與他領導的太湖幫早已是水火難容,誓不兩立,仇積怨深,不能化解,他並不畏懼神鷹幫幫主玉面飛戟,他怕孫家公子真是神鷹幫的一員,加害於美慧賢淑的青青。一方面,他又懷疑玉面飛戟何以能躋身於正派人士之中?因為神鷹幫所做所為,全是偏激邪惡的極端陋行啊。

驀然,眼角瞟處,南方一條淡影如同夜鷹掠空,一閃而逝,輕功之高,簡直少見,金遺龍腦中疾快地喊出三個字。

“夜行人!”

再不疑遲,顧不得驚動兩人,身形一長,疾如脫弦之箭掠空而去。

兩人駭然相顧,燈籠落地,卻呆呆地發不出聲音。

藉著明亮月色,他施展“虛空登足”絕秘輕功,大喝一聲,疾矢而入。

突然,身後風聲強烈,那夜行人不知何時摸到他身後。

金遺龍驚叫一聲,頭未回,反手一掌迎去。

四掌交接,砰然一聲,氣彌定,掌風激射,金遺龍一個身子連同大片樹枝枯葉飛出三丈多遠,跌得眼冒金星。

夜行人神光稜稜的眸子劃過山川大地,然後停留在他臉上,密林裡頭腦混沌,混身痛楚的金遺龍看不清身外一切,卻看清他犀利如寒星的眼睛,心中的驚疑,可想而知。

“此人武功莫測高深,難道是妖怪不成?”適才他追趕他時,發現他輕功並不算最上選,與功力失去大半的自己大致相若,是以肯定他武功也不會高出自己太多,哪知見面之下,竟是位神鬼莫測的人物,難怪他驚疑交加了。

夜行人靜待一會,發現他一動不動,冷笑一聲,欺身上前。

金遺龍正想運功抵抗,腦中疾快地閃過一個意念:“千萬不能抵抗,此人一身深奧武功,神鬼不測,自己何苦徒費氣力!”

閉目待死的悲哀滋味,他還是首次嚐到,星眸之中,早巳蘊含了兩道熱淚。

夜行人並不再度襲擊他,竟去控測他的鼻息。

金遺龍覺得早,索性連呼吸也故意迫住了。

於是,夜行人陰冷地笑了兩聲,轉身步出林外,闊步而去。

金遺龍睜眼一看,淡淡月光下,那人修長的身影,毫無隱藏地暴露在眼簾裡,一霎間,他又覺萬分困惑,暗道:“奇怪,看他身材分明不像自己追丟的夜行人,為何從平蠻大將軍的府中掠出,並隱窺一側,偷襲自己?”

夜行人似乎料定他已中掌死去,搖搖擺擺,闊步揚長而去。

金遺龍為了探明真相遂也利用他這疏神之際,遠遠地在他身後十丈之外,躲躲閃閃地跟蹤著。

曲曲折折不知行了多久,驀聽修長身軀的夜行怪客冷森地哼了一聲,接著,不遠之地現出熊熊火光,心知有異,忙疾走兩步,使自己隱入附近的青石後。

抬頭打量,只見十丈之外,一堆燃燒的枯材熊熊火光四周,坐著一大群人,男女老少不下十餘位,每人眼神充足,太陽穴高高隆起,一看便知均是身懷高深的武功。

傾刻之間,那夜行怪客,蹤跡已杳,但金遺龍卻肯定他隱身不遠,並未走開。

他又看到一群人的左邊,靜立著十來匹馬,但都疲累不堪,眼睛半閉,靜靜地喘息著,想必走了一程並不太短的路程。

這十來位男女江湖人物的臉上都有一層難以掩飾的風塵疲累之色,兵器四散,橫擺直豎,在他們懶散的表情中透露,他們顯然身有急事,而這急事必是不太容易辦的。

這時,熊熊火光照映下,一個相貌清矍,年約七旬的長鬚老人慢慢站起身來,抱拳說道:“各位都十分辛苦,為了此事,連日奔波,日夜兼程,身為當事之人的老夫,勞動大駕,心中不安,在此致表歉意,尚希各位原諒!”

微停頓一下,接道:“各位深知我輩接連失利原因完全由於人才短缺,黑道猖狂,妖魔小丑,趾高氣揚,無法無天……”

“為了正義,為了天下善良百姓與武林安危,老夫接受大會主持者之命,尋訪那曠世絕才金遺龍少俠,各位知道玉面飛戟一連兩次失利於黑道金翅銀羽,若然這次再由他擔當出面,亦難免再蹈覆轍……

“老夫自愧力薄德鮮,無法為我輩人士一吐心中鬱氣,如今,幾經尋訪結果,未有所獲,卻發現黑道人士亦甚為重視此事,遣出不少武功精湛好手,四處查訪。企圖暗算金遺龍,以絕後患。老夫將此不幸消息公佈各位,一方面是激起各位同仇敵愾的心理,不辭勞苦,細心繼續不斷地查訪,一方面因為如此,各位又多了一項負擔,今後不但負起查訪金遺龍少俠的責任,還要負起保護他的任務。當然,金遺龍蹤跡不見,人如黃鶴,咱們無從做起,咱們可用間接手段,破壞敵人的陰謀詭計,便是有力的護助。”

長鬚老人炯炯目光回視一週,接下去道:“說實在話,不但咱們正派武林人士,就是天下善良百姓也對玉面飛戟失去了信心,沿路所見所聞,相信各位還未忘記。曲服山上,那半路殺出的金遺龍少俠與玉面飛戟對敵的武功,大家親眼目睹,用不著老夫多說,老夫敢保證,以他一身神鬼莫測的武術,第二次決賽,玉面飛戟決非其敵,目前只有他才是咱們希望所寄之人。為了揚眉吐氣,咱們吃了些風塵之苦,算不了什麼,相信各位都是熱血漢子,巾幗英雄,老夫這一番話,不算過分吧?”

眾人口中不言,卻連點著頭。

金遺龍又愧又羞,恨不得自己功力立復,上曲服山與玉面飛戟一決勝負。

他終於忍耐了下來,含著滿眶晶瑩的淚水。

陰涼的晚風,陣陣吹過,將他淚珠拋灑在地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深知眾人對他期望的殷切,他為往昔慚愧,也為未來而悲哀。

長鬚老人嘴皮微動,長嘆一聲,道:“老夫自知深負眾人所託,為……”

他倏然止住話語,驚疑地看著左旁,眾人訝然望去,卻見一個目光如炬,面罩黑紗,身軀修長的不速怪客慢慢走來,陰冷的眸子裡煞氣重重,懾人心魄。

陰風、霜月、怪客、寂靜形成了一副恐怖的景象,眾人怯弱地,悄悄地退了老遠,他們的心中,不知為何如此畏懼此人?

為他行為有異?還是目光陰冷?

更使這些武林人物不解的,他僅憑來時不動聲色的一股無形威勢,就令眾人萌生畏意。

驀地,一連串恐怖的慘叫,驚醒了他的思潮。

接著,駿馬長嘶之聲,劃空而起,在這森冷沉寂的夜裡,分外令人寒慄。

金遺龍駭然回顧,卻見一片屍體之中那長鬚老人踉踉蹌蹌,跌撞去遠,然後喃喃叫道:“你……你是……”

金遺龍吃驚地回顧一週,卻沒發現任何一個人。

長鬚老人一言未了,人也死去。

多麼巨大的變化!

適才人馬健在,生氣勃勃。

此刻人死馬亡,死氣沉沉。

這地方突然陰森起來,在金遺龍的感覺裡,此地彷彿是樹枯草殘,人稀獸絕的古老墳墓。

他自以為做夢,目光怔怔轉了一週,卻又不象做夢,那火堆未熄,適才明明有十來位男女武林人物活生生地坐著,現在淡風依舊,卻連微細的一動,甚至呼吸都沒有留下。

他見過許多大場面,然而,最令他震顫,驚訝的可就莫過於這一次了,一霎那間,十幾個雄健的人物突然悉數死去,而且傷痕全無。

陰涼的風仍不斷地吹送著,死去的氣息,刺骨的寒意,使他如同置身於廢墟鬼域之中,他搖了搖頭,猛然停起身來,喃喃地自語道:“一定是他!”

自然,他所指的人物就是那行蹤飄忽,武功奇高,身材修長,眸如寒星的夜行怪客:“他是誰呢?”

他不再理會這些,在場遊走一週,尋定了個方向,疾追而去。

終於,折騰了半天,毫無所獲,帶著無限憤怒、驚愕、慚愧的心情,頹然回到客棧。

客棧內燈火未滅,照得滿園花樹,清清楚楚地映進眼裡。

他又吃了一驚,他記得自己走後並未拍活手下幫眾的穴道,此刻燈火通明是誰來點燃的?

店小二?

不,這些人拿了房錢,決不擅自行動,多找麻煩,抱著三不管的態度!

那麼說是誰呢?一日之中竟如此多的變化。

打開房門,首先映進眼簾的,仍然是那一群直眉愕眼的漢子,然而,往後卻不同了,那是一位寒青著面孔,坐在太爺椅上的老人,與兩位長身玉立,面貌英俊,恭立老人身後的少年。

他見手下眾人無恙,他才微微放下了心,但這不速之客,一老二少卻使他疑惑起來。

老人寒霜著臉,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便是:“哼,老朽自信十數年來,沒人敢在老虎頭上拔毛,豈料,你這糊塗蟲,偏跟自己性命作對,怪得誰來!”

金遺龍一愕,拱手笑道:“前輩先別發怒,且把事情講清楚,免得在下滿頭霧水,弄不清是怎回事!”

老人哼了一聲,未說話之前,先反手“啪”地打了身後一旁英俊少年一個耳光,然後怒氣衝衝地道:“沒用的東西,給老朽丟盡了臉,你說,他怎樣欺侮你的!”

少年垂下頭來,沮喪地應了聲是,金遺龍卻為老人懲治徒弟的嚴厲而嚇了一跳。但見那英俊少年面頰火紅,似已微腫,心知老人出手極重,毫不留情,即使自己徒弟也是如此心狠手辣。

英俊少年戰戰競競地說道:“此人乘徒兒練功已畢,欲睡之際,下重手點了徒弟期門重穴,挾著徒兒從窗口跳出,半路揮拳胡亂打了徒兒一頓,徒兒身受這兩番重擊,人已暈厥過去,後來迷迷糊糊,不知究竟……”

一言未了,老人又寒青臉厲叱道:“蠢豬,就是這麼簡單的兩句話?”

英俊少年垂下頭去,神色間對金遺龍流露無限仇恨,老人不由分說,又給他一記耳光,英俊少年身體連晃,終於站直,老人指著另外一位少年叱道:“你呢?”

那少年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邊道:“他……他用迷魂香……將……徒兒迷倒……”話未說完,老人目光精射,臉色陰沉,揚掌拍去,“啪”的一聲脆響,少年面頰平空多添了五個指印,火辣辣地十分難受,只聽老人厲聲叱道:“蠢豬,說清楚點!”

金遺龍又好氣又好笑,這老人肝火之旺,無與倫比,動輒拳腳相加,厲聲喝叱,真是不好對付。

象這類型的人,最講面子。

默點了點手下眾人的人數,正是三十位。

嘿,除了鐵公雞外,自己手下又失蹤了四位,長此下去,那還得了,太湖幫不攻自破。金遺龍劍眉一挑,大喝一聲,指著面前—老二少道:“你們是千什麼的?”老人長眉微剔,道:“蠢豬,你又犯了老夫禁忌,罪不可赦,老夫豈是你能指著衝撞的!”

金遺龍冷笑道:“好極,在下正要領教領教。”

老人睨視作態,看不起他似地道:“蠢豬敢冒我故友身份,早就是死罪一條,你當老夫不知道麼,哼!”

金遺龍微微一愕,停止行動,問道:“前輩故友何人?”

老人冷冷道:“鐵府大將軍金鳴飛!”

神色雖滿浮輕蔑、不屑、嘲笑的意色,但當說到鐵府大將軍金鳴飛時,又一變為無比的尊敬,欽佩與懷念。

金遺龍聞言大木地震憾一下,本想大叫出聲!那是我爹爹啊,話到唇邊,想起自己身份與前不同,忙自嚥下。

身畔,老人帶著嘲笑的意味,慢吞吞地道:“本來,金鳴飛與老夫相處極為和洽,雖然年歲上有所差別,但老夫卻不管這些,他年紀雖小,卻是老朽生平唯一相處得來的知己……他無故失蹤,害得老夫一陣好找,歷年有三,仍無一收穫……”頓了一頓,接道:“太湖幫是他的幫會,他人失蹤之後,照理說老朽應該助友一臂之力,整頓太湖幫,然而老朽生性如風,飄忽不定,以致始終沒將此事承攬下來……”

老人又指著驚訝的金遺龍大聲喝道:“何方小輩,憑著與金鳴飛面貌酷似,假冒金鳴飛,高居這些人之上?哼哼,小輩難道忽略了年紀上相差懸珠,仔細看去,不成的倒是一大漏洞,你太笨了,若稍加化裝便不能瞞過老夫,哈哈……”

笑聲如雷,聲震長空,顯見老人內功修為已達巔峰。

金遺龍忍不住問道:“前輩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老人厲笑道:“可以,可以,但須在你死去之後!”

金遺龍知道此老頭與父親有舊誼之後,便不想跟他翻臉,對老人冷諷熱嘲,佯做不知,笑著說道:“老前輩別開玩笑了,小生雖膽大包天,也不敢冒犯您老,請前輩示明身份,日後小生見了您也有個稱呼。”

老人心中暗想:嘿,你小子果然狡猾無比,一見事勢不對,使與老夫套交情,老夫可不上你這個當。

他暗地已動殺機,心恨金遺龍狡猾,表面上便裝作感到十分受用的微笑,說道:“小輩想知道老夫身份,那是極容易的事,不過老夫話已說在前頭,除非你死後。”

死字方出口,兩雙特長的手臂已閃電般向他百匯穴拍去。

金遺龍是道道地地的老實人,但是,驚覺之心卻高人一等,說話當兒見他臉色陰暗,煞氣流動,便知老人笑裡藏刀,居心不正,待他疾然攻擊時,金遺龍已先比他快了一步。他上身微仰,巧妙避過一掌,左足運勁,猛踹而出,一縷風聲響起,老人臉色微變,顧不得傷人,先求自保,手掌一收,迅速退後一丈,才躲過金遺龍足擊。

他寒青的臉色跟著失利,突然間雙眼變得血紅,一片羞怒紅潮,直達耳根,頃刻脖子已紅起來了。

偏在這尷尬的場面,兩個白衣少年不知趣,越上說道:“師父您老人家請休息,此人徒兒們足夠應付了。”

老人下不了臺,遷怒到這倆人身上,揚掌便是兩個耳光,怒罵道:“蠢豬,你倆是什麼東西,快給我滾開!”

兩少年撫著面頰,悄悄退開一旁。

老人陰溝裡翻船,怒氣沖天,一聲不響,朝金遺龍打出兩股掌風。

此刻,四周一片岑靜,一點兒風聲也沒有,金遺龍猝然間想起這是內家氣功,心中一震,趕忙倒縱而出。果然不出所料,他身形方動,前面桌椅已嘩啦啦飛了起來,其勢兇猛,撞碎了紗窗,飛落廣大的庭院內。

老人再度失利,已知他驚覺之心超人一等,並非尋常人可比,見他昂然盼顧,毫無驚容,心中委實佩服他藝高膽大。

金遺龍雖然生氣,依然心乎氣和地拱手說道:“老前輩請息怒,大家都是自己人,請示明身份,叫晚輩好做稱呼。”

老人沉聲說道:“小輩,你別耍滑頭,老夫就是神拳孟飛,希望你把自家人的含意解釋一遍,否則老夫以神拳取爾等頸上人頭。”

金遺龍心想:此老果然是爹爹生前十二位好友之一神拳孟飛,我必須以長輩之禮待他。

他恭身一禮,說道:“晚輩是鐵府大將軍金鳴飛之子,萬望神拳老前輩恕適才冒犯之罪。”

老人訝然問道:“你是他的兒子?有何證據?”

金遺龍捲起袖管,指著臂上一顆鮮紅的硃砂痣道:“假如先父曾把晚輩暗記說給前輩聽過的話,這顆硃砂痣便是晚輩的最好憑據。”

藉著燈光,老人仔細瞧了—眼,臉色果然平和了下來,他訝然道:“是的,是的,金鳴飛生你之時,曾說給老夫聽過,這顆硃砂痣的位置,與他親子相象,你酷似吾友,必是他兒子無疑了。”

金遺龍悲憤地道:“伯父是我生父最好的朋友,家父死因,想伯父略知一二,請伯父不煩說出,晚輩誓為生父報仇。”

老人臉色逐漸地黯淡,兩眸注視窗外新月繁星,似在回憶什麼,半晌才緩緩說道:“金鳴飛為何而死,仇人是誰,吾只聞傳說,一概不知,傳說並不可靠,吾不會相信的。但據吾心下推測,令尊死因與金翅銀羽有關,因為令尊出事之前與金翅銀羽有決鬥之約……”

金遺龍暗想:不對,父親遺冊曾有記載,金翅銀羽心地坦誠,雖為情與父親結仇,但他絕不是睚眥必報,詭謀算人的小人,神拳孟飛推敲走了岐途。

神拳孟飛一反才前兇猛之態,溫祥地撫著他的頭髮,喃喃說道:“故友秘密而死,十多年來一無音訊,令我傷心,不想兒子巳長大成人,習尚武藝,故友雖含恨而死,也有替他報仇的人了。賢侄,你且別傷心,金鳴飛為我生平知己,他的事就等於我的事,你有困難,我當盡力助你。”

神拳孟飛回頭朝那兩個白衣少年說道:“徒兒快來拜見師兄,此後你們須同心一志幫助師兄,若有違拂之處,師父知曉,決不饒恕。”

兩白衣少年見師父片刻之間就與金遺龍化敵為友,私心下委實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聽師父囑咐,也就依命雙雙向金遺龍行師弟之禮。

金遺龍忙也還了一禮,笑道:“適才小弟是一場誤會,是中了敵人的反間之計,差點與師兄翻臉,請師兄別介意才是!”

白衣少年靦腆地說道:“都是師弟魯莽,遇事不經大腦,還望師兄包涵。”

一場風雨,在極和諧的氣氛下平息了。

神拳孟飛慈祥道:“賢侄,咱們從今之後是一家人了,老夫住在此城絕妙谷中,賢侄有所困難,請往絕妙谷一行,老夫必然助你,此刻時候不早,老夫要向你道聲再見了,希望你提高警覺,殲滅仇敵。”

金遺龍道:“多謝伯父盛情,小侄必遵師父的意志去做。”

神拳孟飛微笑著點了點頭,帶領白衣少年推開房門,回絕妙谷去了。

神拳孟飛走後,房子裡只剩下三十四個直眉愣眼的漢子,金遺龍將他們一一解開了穴道。

眾人穴道一活,都大吼一聲,拔出兵器推門而出,似要找什麼人拼命。金遺龍眉毛一皺,大喝一聲道:“統統回來,聽候發落。”

眾人吃了一驚,一見是龍頭幫主,紛紛跪下來,最先奔出房屋的幾個漢子已慌忙趕了回來,大夥兒一聲不響地跪在金遺龍面前,紫銅色的臉孔都深露一層羞憤之色。

金遺龍問道:“鐵公雞呢?”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所以,金遺龍再問一遍,才聽人報告道:“小的們只知被一黑衣人點中穴道,並不知鐵公雞的行蹤。”

金遺龍冷冷問道:“那黑衣人生成怎樣,有何特徵,武功如何,快說給本幫主聽。”

眾人又是一陣眩迷,半晌才由那跪在前頭的小頭目報告說:“黑衣人武藝高絕,行動迅速,小的們只覺黑影一閃,要穴便被制住,是以本不知黑衣人是何許樣。”

金遺龍怒道:“沒有用的東西,穴道被人制住,連敵人的臉孔也沒看清,如果敵人有殺害之心,你們焉有命在?今晚負責巡邏的弟兄給我出來。”

金遺龍領導眾人以來,第一次動了真怒,是以眾人都噤如寒蟬,心中充滿了不安與焦慮。

負責巡邏的四位壯漢低著頭站了起來,悄悄地立在金遺龍面前,大氣不敢喘一口。金遺龍冷冷責備道:“你們是幹什麼的,弟兄們被敵人摸了進來,施了手腳,你們四人竟連敵人的影子也沒見到,你們是喝醉了酒,或是偷懶怠職,快據實供來。”

四人囁嚅道:“小的不曾喝酒,也不曾偷賴,只因那黑衣人輕功太高,一聲不響,便把小的們的穴道制住,小的們想招呼一聲也來不及……萬乞幫主明查……”

金遺龍冷笑道:“念爾等初犯,本幫主不欲重責,但疏忽之罪非治不可,爾等四人應打四十大板,由刑堂弟兄執行。”

四人恭施了一禮,當場便由刑堂第五位職司取出來木板,重打四十大板。

四人雖皮破血流,但幫主之予,嚴如旨意毫不能託怠,責罰之後,向幫主謝了恩,才回到弟兄行列裡。

金遺龍道:“各位要注意,本幫敵人神鷹幫勢力日益壯大,日夕有吞滅本幫的企圖,神鷹幫的野心,從鐵公雞無故失蹤,便可清楚地分析出來,本幫已臨生死存亡之關頭,決不能懈怠。各位須矢夜匪懈為本幫的坎坷命運奮鬥,本幫主決意查訪鐵公雞的下落,並救他脫險,現在,吾須兩位助手,願隨吾冒險的弟兄請舉手。”

三十四人忘義之士眉目轉動,紛紛舉起手臂,三十四人中竟無一人表示冷淡,金遺龍被這些出身不正,而義薄雲天的漢子大大地感動了,回顧一週,笑道:“林傳福,羅文仁你倆效忠本幫多年,技藝出眾,機警過人,本幫主選你倆為助手,若有未了事務,快向弟兄交待,本幫主此刻就欲動身。”

林傳福,羅文仁兩人紫銅色的臉孔有些發紅,顯然是興奮過度了,兩人對望了一眼,豪笑道:“小的沒有可交待的事務,幫主要走,小的此刻就追隨幫主啟程。”

餘外三十二人都有點失望,這件榮譽的差事被林傳福,羅文仁捷足先登,眾人目光都透出羨慕的光芒注視著他。金遺龍安慰道:“各位也別失望,太湖幫現處逆流境勢裡,日後機會多得很,各位的熱忱使我十分感動,時間不早,吾須動身了,各位好自為之吧,吾回來必有好消息帶來。”

眾人齊聲唱喏,紛紛恭身送行,金遺龍大步踏出房門。帶領林傳福,羅文仁兩人步出客棧,沿著大道一路東行。

林傳福說道:“幫主,鐵公雞的失蹤是神鷹幫的好事?”

金遺龍道:“八成是的,”

林傳福道:“據小的猜測鐵公雞的失蹤與神鷹幫沒有關係,神鷹幫與我們太湖幫,勢同水火,互不相容,神鷹幫既派人擄走鐵公雞,何不將小的們一併殺害,永杜後患呢?”

金遺龍心理一想:這話也對,神鷹幫恨太湖幫入骨,既然點倒眾人,何不趁機除去?其中也許另有複雜的細節。

“林傳福果然超人一等,本幫主沒找錯人,”金遺龍頷首說道:“你猜想是誰幹的勾當?”

林傳福道:“小的認為三花幫嫌疑最大,三花幫雖沒與太湖幫發生正面衝突,但三花幫的三位娘們卻野心勃勃,企圖合併太湖幫,並曾於兩年前煽動本幫心志不堅的人倒戈反叛,幫主不能忽略的……”

羅文仁補充說道:“兩年前反叛本幫的人被鐵公雞秘密查出,處以死刑,三花幫鬼謀失敗,因此恨鐵公雞入骨,時時派人暗算於他,但卻被他躲過,所以小的也認為鐵公雞失蹤的原因與三花幫有所關連。”

金遺龍問道:“三花幫建幫之地在何處?”

林傳福搖首道:“這個非但小的不知,就是天下武林中也沒一人知道。三花幫成立以來,一向化整為零,秘密散佈各地,爪牙眾多,勢力龐大,凡是大城市都有他們的暗盤。”

金遺龍問道:“附近的城市有他們的佈置吧?”

羅文仁道:“也許有,也許無,這小的不敢肯定,附近的城市除了三十里外的寶山城我想像一點,也許有他們設下的暗盤,別處想不會有的。”

林傳福也點頭道:“羅文仁說得極是,寶山城人物風華,商市繁榮,人口眾多,在浙縣稱得上一流城市,三花幫必不肯放棄此城,餘外的零零碎碎,全是荒鄉僻壤,沒有行動的價值,自然打不到他們的行跡。”

聽罷,金遺龍斷然說道:“咱們就到寶山城去!”

林傳福望了他一眼,問道:“幫主意下欲探三花幫嗎?”

金遺龍頷首道:“凡是與太湖幫做對的邪幫外教,本幫主都要去一探,決不容許他們存在。”

羅文仁道:“聽說三花幫幫主絕情娘子、絕色娘子,絕緣娘於三女皆練有勾魂魔術,任何男人與她們比鬥,都會被她們勾魂邪術弄得神魂顛倒,六親不認,而均心甘情願地供她們驅使。”

金遺龍笑道:“你可是替她們幫主耽憂?”

羅文仁臉孔一紅,囁嚅道:“不是,不是,小的言中之意只想提醒幫主一下,讓幫主事先有個準備。”

金遺龍笑道:“本幫主是見色不動懷的柳下惠,三花娘子要向本幫主使勾魂邪術,那是她們太不長眼了。”

林傳福道:“幫主真不愧是世間奇男子,自古至今能闖過美人關的英雄並不多見呢!”

金遺龍笑道:“好了,林傳福你口才不錯,日後用得著你的地方很多,此刻別談了,趕路吧!”

三人就在道路上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向寶山城奔去。

途中,金遺龍試想恢復以往的功力,飛掠之時,提氣壓迫心田,一霎那間,一股熱流傳遍四肢八脈,十分舒暢,腳步不覺快速了一些。

他心電方感驚異,豈料這陣快慰的慶幸念頭尚未消退,猝然間心胸中沉悶無比,頭腦昏眩,眸冒金星,哎唷一聲尚未出口,人已斜斜衝出七八丈遠外,撞在一棵樹上。他吃力地抱住樹身,一張俊秀的臉孔微呈蒼白之色,額角上豆大汗珠隨之滑落面頰。

林傳福,羅文仁見狀,大吃一驚,趕緊用手扶住他,焦急地問道:“幫主,您怎麼啦?”

金遺龍長吸一口真氣,暗地週轉全身一週,逆氣化解開,他的臉孔恢復了原有的血色。

“沒關係的,我絆著了石塊!”他突然感到在手下面前坍臺是丟臉的事,雙足一撐,口中喝道:“快走吧,天快亮了。”

林傳福,羅文仁見他步伐輕巧,身極靈巧,才放下心來。

金遺龍邊奔邊想:“我是完蛋了,我將辜負我爹爹的心願,也毀滅了數人的期待。”

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種深沉的悲哀,猶如落魄了的英雄,潦倒了的壯土,以及斷了翅膀的雄鷹,許多無法訴說的苦衷,都向他沉沉地積壓在胸懷中

寶山城已在眼前,此時,東方微熹,大清早兒,道路上早已有稀落的莊稼漢揹著耕具行走,三人拐了個彎,踏人了街市。

羅文仁問道:“幫主,咱們人地生疏,如何能尋著三花幫的巢穴呢?”

林傳福笑道:“羅兄,這還算問題麼?”

他並不告訴羅文仁,先在金遺龍耳畔說了一番話,金遺龍拍著他的肩膀笑道:“林傳福真有一套,此計成功,吾必提升你!”

林傳福高興地謙虛道:“這點小計算什麼,幫主別誇獎了。”

兩人一對一答,笑口吟吟,只有羅文仁一頭霧水,不知林傳福悶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

他也不曾多問,太湖幫素有規定,屬下人員不得隨便尋問幫主的機密大事。

金遺龍首帶三人在街上溜連,待旭日東昇,早市開場,行人如梭的熱鬧時候,才領著兩人大步踏人嘉賓酒店。

金遺龍炯目一掃,早有一群直眉愕眼的壯漢把守著位置。

這一群賣相十足的粗夫勇士脫了鞋襪,一足高高踏在板凳上,掣起酒杯,大杯小杯往嘴裡倒,並肆無忌憚地高聲談論著。

金遺龍會神一聽,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腔調,心中頓時有了個譜兒。

林傳福悄悄索著羅文仁離開金遺龍,裝著陌生人走向一張酒桌,呼來酒菜後,便埋頭大吃。

金遺龍故意裝作一副市井無賴模樣,呸地吐了口痰,拉開胸衣,打開窗門吹風。

這一群漢子並不驚奇,依然故我地高談闊論著。

金遺龍吹了一會風,便大搖大擺往眾人中間一張木凳上一坐,口中喃喃說道:“他媽的,三花幫是什麼玩意,別人不敢惹,老子就不信邪門……”

大夥兒與他毫不相識,見他大刺刺地走了進來,心中已驚異了,再聽他這番一罵,紫銅色的臉孔齊齊變了顏色。

金遺龍暗中滿意地一笑,更不怠慢,繼續罵道:“媽的,三花幫,都是一些見不得人的老鼠,老子以前還以為有什麼出色的人物……”

此言一出,大夥兒中早有人忍不住喝道:“朋友,真人眼裡不摻沙子,你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嗎?”

另外一人咆哮道:“朋友,你若是存心找三花幫碴兒的,那你也太不長眼睛了。”

金遺龍故意裝出一副怒容,大聲叫罵道:“媽的巴子,你們又不是三花幫的人,老子罵的是三花幫,管你們何事!”

說著兇狠狠地一拳打了過去,當前一位壯漢倉猝間受襲,來不及招架,吃他一拳打倒地上。

“嘿,媽的這混蛋造反了!”十來位彪形大漢一見同伴無辜被揍,心中大憤,紛紛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

金遺龍存心鬧事,眼睛閃過桌上一把酒壺,一把抓了起來,不由分說,往當前的漢子頭上便掄。

他知道這批彪形大漢,只懂些皮毛武技,但他卻不這樣做,僅使出二成功勁與眾人扯做一團。

一時,椅子、桌子、酒杯、碗具飛出窗外,跟著換來了窗外擲進來的石頭,磚頭。

金遺龍一把抓著一個滿面瘡疤的大漢,使勁扭著他的手臂,大漢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一個大漢飛來一拳,他故意不避,這拳正好擊在他頰上,他大叫一聲,鬆開手掌,像餓虎一般撲向那個人,一陣拳打腳踢,把那大漢打得神哭鬼嚎,全縮成一團……

他極力把場面製造得十分慘烈。

林傳福佯裝受了驚的酒客,不停地在旁大叫:“要打死人啦……快來勸架啊……”

只有羅文仁怔怔在旁觀看,心中如十八個水桶七上八下吊著,直到現在,他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片刻

嘉賓酒店大門突然響起一個嘹亮的喝聲:“混蛋!你們連一個人都拿不住,還想混什麼飯吃!”

金遺龍心中一喜,想道:“來了……”

只見一個衣穿黃袍的中年劍客大步踏了進來,滿面怒容地喝叱著,一經他喝叱,這十來個彪形大漢十分聽話地退了開來。

其中一人伸手按住肩上的傷口,叫道:“堂主,這人可惡極了,一進門便大罵三花幫的不是!”

中年劍客目光猶如雷電掃了金遺龍一眼,陰沉沉地說道:“知道了,你們全給我讓開,讓本堂主收拾他。”

眾人如喪家之犬,匆匆退了下開去,中年劍客邁開腳步,一步步趨了過去,在金遺龍身前丈餘遠倏然一停,嘿然冷笑道:“朋友是哪條線上的好漢,如果光憑這點功夫,便想在三花幫的地頭上撒野,那是你白討苦吃。”

金遺龍打量他一眼,瞧他一身裝扮,只相個起碼的小堂主,心中微感失望,暗忖道:“真到黴,費勁打了大半天,僅引來個小頭目。”

中年劍客見他沉默不言,以為他懼怕自己,心中得意,嘿嘿冷笑,又道:“朋友公然敢毀謗三花幫,想必自恃一身無人能敵的武功,本堂主今天若不教訓教訓你,你也太過猖撅了。”

說著,倏然一掌擊去,掌風呼呼,竟有些火候。

金遺龍退後一步,大喝一聲,一掌迎將上去。

兩掌交接,金遺龍佯裝不支,向後連退三步。

他裝得十分逼真,就連表情也是一派嚴肅,如臨大敵,是以中年劍客根本不知這是計策。

此刻,目睹他如此膿包,經不起自己一掌,心中一驕傲,冷笑之聲也就更刺耳了!

“朋友,江湖俗語云,人吃飯,狗吃屎,各不管各的,你想多管閒事,一碰三花幫,這便是顏色!”

說罷,一掌打去,足下倏然橫掃而去,金遺龍索興佯裝到底,像似顧上顧不到下,雖對住一掌,但卻防不了他一腳,哎唷一聲,被他一記掃堂腿掃得翻了個大跟頭跌倒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他在地上撒賴,大聲罵道:“媽的,老子既然鬥不過你,要殺請便,皺一下眉頭稱不上好漢。”

黃袍劍客冷笑道:“朋友,你多吃幾年飯再來……”回頭朝那彪形大漢喝道:“來人,將他綁起來,送舵主發落。”

四個彪形大漢應聲而出,取來一條粗大麻繩將他手足綁得緊緊的,然後負手恭立一旁。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13:59


第十章 石室

金遺龍眼睛一閉,裝成一副泰山崩於面前不改色的英雄行徑,任他如何調譏,都不發一言。

中年劍客哼道:“朋友先英雄到三花幫,叫你立刻現出原形。”一面吩咐手下馳來馬車,四人八手將金遺龍抬了起來,重重往車內一丟,金遺龍被摔得眸冒金星,知道這些彪形大漢公然報仇,有意叫自己受苦,口中不說,心中委實憤悶難消。

林傳福目睹金遺龍被擄,才像完成一件大事似的,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羅文仁不明所以,屢次想出手迎救,都被林傳福阻止,此時見幫主被擄上馬車,委實忍耐不住,詢問道:“林兄,這是什麼名堂?難道說幫主被擄,你一點都不動心?”

林傳福低低在他身邊說了一番話,羅文仁這才恍然大悟,但口中卻埋怨林傳福不早些說明,害得自己平白緊張了一陣。

門外趕車壯漢低喝一聲走,馬車疾馳而去,道路只留下一道滾滾塵煙

金遺龍被綁在車上,行動不便,十分難過,但是為了探究鐵公雞失蹤的真相,也就忍住這口怨氣。

經過了半日的馳騁,馬車忽然一停,接著黃袍堂主跳下車來,命令著車伕:“把他眼睛蒙起來抬進去。”

壯漢取出一條黑巾將金遺龍眼睛矇住,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大步行去。

耳畔,金遺龍隱約地聽到流水之聲,心想這舵主的住宅近郊一定有條小河,否則不會有流水之聲。

他內功精湛,耳覺靈敏,一會兒又似聽見許多男女嘻笑之聲,知道這舵主的住宅必然容納了許多人。

迎面清風涼爽,他又知道,此地決不會是城市,定是在窮荒僻壤建立的空房。

以上種種推敲使他有充分的信心,假如一旦被矇住眼睛放回原地,他也有辦法找到這邊回來。

壯漢曲曲折折行了許多路,最後將他擲到地上,恭恭敬敬地說道:“報告秦舵主,這人公然在酒店毀謗三花幫,並毆傷黃堂主多名手下,黃堂主特將他擒住,交舵主發落。”

一個低沉洪亮的聲音慢吞吞地問道:“黃堂主人呢?”

壯漢說道:“黃堂主回來了。”

“這太不像話了!”秦舵主顯然不太高興:“你將他黑帕拿掉,然後出去候命,沒有本舵主命令不準回去,知道嗎?”

“小的遵命。”壯漢恭恭敬敬地說,隨即金遺龍眼睛黑巾一摘,四周景物清楚地落人眼中。

首先見著的是一張花分形的馬臉,高聳的顴骨,瘦削的雙頰,以及一對精光四射的眼眸和一縷山羊短鬚,他立刻明白這身構修長的青袍老人便是秦舵主了。

秦舵主身旁筆直站立六人,三左三右,俱各持著鋒利的長矛,臉色肅穆,靜悄悄地如同六尊石像。

秦舵主身前是一面木桌,桌上安置一具木令牌,四壁光滑,光可鑑人,懸掛著四雙巨燭,此堂廣大,比起衙門毫不遜色。

秦舵主往太爺椅上一坐,微笑著問道:“朋友貴姓?”

金遺龍短短道:“石。”

秦舵主點點頭笑道:“哦,原來是石朋友,對不起,還沒有請教石朋友大名!”

金遺龍料不到秦舵主如此厲害,當下臉色也板不起來,隨便編了一個名字道:“小名衝青。”

秦舵主微笑道:“這個名字取得不壞,就如石朋友長相一樣,充滿了靈秀之氣。”

金遺龍道:“哪裡,石某人不學無術,僅是個鄉下粗人,舵主的誇獎,石某人不敢擔當。”

他心中卻狐疑地自問道:“難道兇惡的三花幫幫主問人的方法是這樣的溫柔?”

他儘量將眸中神光隱去,他深知武藝高強的人,只須淡淡一眼,便能看穿對方內功修為的深淺,在堂主面前,他是不敢大意的。

秦舵主和靄地問道:“石朋友,你所以仇視三花幫是否是受了三花幫的壓榨?抑是不滿三花幫的行動呢?”

金遺龍斷然道:“三花幫多行不義,必遭天遣,就如黃堂主吧,與我石某人毫不相認,更無仇恨,竟趁石某出外未歸之時,強迫擄走了石某的妻兒,這口惡氣,我石某當然不願平白無故被人欺辱……”

他信口胡扯了一篇謊話,秦舵主竟信以為真,怒哼一聲道:“真有此事嗎?”一面命令手下的人去差遺黃堂主立刻到來對質。

金遺龍一見弄巧成拙,忙改口道:“也許不是黃堂主,石某歸家時僅聽鄰人一面之解,尚不敢肯定何人所為,石某生平做事,不願冤枉好人,也不甘被人欺侮。”

秦舵主微微一怔,道:“石朋友既然不敢斷定何人所為,想來這件事是極棘手的了,須知我的手下共分九堂,各堂主性情不一樣,平日在外作事叫我如何分出善惡呢?”

金遺龍故作發怒容,喃喃自語道:“奪妻之恨,深比海水,我石衝青誓必查出此惡徒……”

秦舵主眉頭一皺,說道:“石朋友就為了此事,在酒肆內侮罵三花幫嗎?”

金遺龍頷首道:“不錯!”

秦舵主道:“此事石朋友認定是三花幫中人乾的,會不會聽錯呢?”金遺龍憤然道:“奪妻之恨,豈同兒戲,石某人從來不會信口雌黃,胡說八道的!”

秦舵主考慮了一會,忽道:“這樣好了,石朋友先委屈一點,在此住宿幾日,本人則命人將九位堂主調來,若然其中果有此敗壞道德之舉,本派門規極嚴,終有適當的處置。若是石朋友信口雌黃,那麼本人也照樣用幫規治罪,你認為如何?”

金遺龍巴不得秦舵主出此計策,私心竊喜,也不敢形現於面,佯做委曲求全的神志頷首說道:“舵主德高望重,明察秋毫,石某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只有寄掌舵主作主申我冤情了,舵主出的主意,石某當服從……”

秦舵主說道:“石朋友果不愧是個爽朗的漢子,本舵主能遇到你,也是一件高興的事。”

隨即差人將金遺龍眼睛矇住,松去緊捆身上的麻繩,照原來的手法,抬著他往裡面走去。

不知走了多少時候,猝感自家身體已碰到地面了,這時,矇住眼睛的黑巾也同時被拿掉,舉目竟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突然,外面咔嚓一聲,似下栓的聲音,他輕用手敲著石壁,感覺上此壁十分之厚,非人力能夠擊破的。

漸漸地,他已明白地看清四周景象,處身之處,是一個幽秘的石洞,洞口一條狹窄通道,向前伸延,不知有多長,心想這不好,這簡直是囚禁嘛。

又想道:“如果秦老匹夫想要制自已死命,那是輕而易舉的事,只消不送食物來,不用刀,自己也得餓斃石洞之中。”

想到這裡,不禁凜然。

“最怕秦老匹夫是險惡的人,說不定早巳看穿了自家的形藏,口中雖對我笑吟吟地有說有笑,其實是笑裡藏刀,以便施展其計謀暗算於我。”

他急切要想找出一條活路,便跨出石室,沿著陰暗的甬道摸索前進。

此地無風,空氣沉悶,且有一股陰溼之氣時時沖人鼻孔,令人十分難受。

金遺龍求生心切,倒不在乎這些,走著走著,不時用手擊石壁,但那回呃的聲音卻令他失望,想像中秦舵主建築此巨形秘密石室,必然花去一番心血。

突然

不遠之處,忽有斷斷續續的痛苦呻吟之聲傳來,金遺龍側耳一聽,就在前方,腦中疾速地想道:“嘿,這竟是囚牢!”

腳下不敢怠慢,飛速奔了過去,抬目一瞧,只見一道鐵檻內關著無數面黃肌瘦,形態憔悴的人,這些人有坐有臥,臉色因同樣日久不見天日,而顯得十分蒼白,頭髮也是零亂無比的。他問著一個雙手握住鐵條的中年人道:“兄臺來此多久了?”

滿面焦黃病態的中年人有氣無力道:“來此三個多月了……”

“為什麼被關?”金遺龍再問道。

“為什麼嗎?”中年人睜大了眼睛反問了一句,不一會突然像瘋子一般尖銳地狂笑起來!

“嘿,他問咱們為什麼被關……”中年人狂笑之聲略斂,回頭向眾犯人說道:“為什麼呢?你們清楚嗎?”

囚犯們全不作聲,默默注視著他,這種看法,金遺龍感覺到全身都不自在起來,心中暗想他們難道都被囚瘋了不成?”

那中年人見他不語,追問一句:“你也犯了什麼罪麼?”說罪,他語氣變得十分輕蔑,由鼻孔裡輕輕地哼了一聲接道:“他媽的這是什麼罪,我到底得罪了誰?我關了那麼久,人都快死了,還不知自己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就算我前世做孽,也不能做冤枉鬼呀!”

金遺龍沒理會他,目光落在一個臉色紅潤,體格偉岸,武師打扮的壯士身上。

全室不少人中,唯獨他氣色依舊,漫長的不見天日的生活,似乎並沒有折磨這位豪士一毛一發。

他表情十分的肅穆,兩雙深深陷入的眸子,不時射出流動的精光,注視在鐵條上,從他微皺著的眉毛,隱約可以找著一絲淡淡的抑悒!

從緊閉的嘴角,與那一張英偉的臉孔,金遺龍斷定他是個沉默寡言而不畏艱難的人物。

“這還算是個豪士!”金遺龍私下暗想,著實佩服他忍辱負重,不畏萬難的毅力,結識之心油然而生。

他用手掌向他打了個手勢,然後微一拱手道:“壯土請了。”

武師微微一笑,道:“朋友太客氣了,不知有何貴幹?”

金遺龍道:“壯士可聽說有個鐵公雞的人物被關了進來?”

武師短短道:“不曾。”

金遺龍十分失望,心想自家費了好大的精神才摸了進來,哪知卻是撲個空。

鐵公雞不在此地,他的目的便成泡影,他感到無聊,便問道:“壯士高姓大名?”

武師苦笑道:“敗軍之將不可言勇,恕我在此環境裡不能將姓名奉告。”

金遺龍暗想:他確是一表人材的,我不能傷他的自尊心,便轉開語風,說道:“壯士可知這些犯人犯了什麼罪被囚於此?”

武師短短道:“三花幫與神鷹幫合併之後,神鷹幫的敵人也就成了三花幫的敵人,這些都是神鷹幫敵人的家屬,他們是無辜的……”

金遺龍抑制胸中怒火,問道:“神鷹幫找不著敵人,把他家眷擄囚於此,有何目的?”

武師深然道:“這是迫使敵人就範的方法。”

金遺龍嘿然冷笑道:“這辦法果然毒辣無比。”

武師也冷笑道:“但敵人卻未就範,否則這些人早該放出去了。”

那中年人怒道:“我弟弟與神鷹幫結怨,那是他個人的事,可惡的三花幫竟將我一家人擄囚於此,難道說三花幫也有抄門滅族的規矩,這太無法無天了………”

金遺龍疾忖道:“自家身為鋤奸安良的俠義,一定要想法救他們脫險。”

他似想起什麼,心中一喜,問道:“你們是怎樣生活,什麼時候送食物來?”

武師彷彿知道他的意思,苦笑一聲,指著上面說:“這小孔是我們食物的來源,每天由人從上面擲下。”

金遺龍抬頭一看,果然屋頂石壁穿鑿了一個小洞,口徑僅及三寸,飛鳥難渡,別說人了,他僅有的希望立刻化為泡影。

武師苦笑道:“朋友,唯一的方法是安分守己,勤練武功,等待機會,最忌荒廢武功,自暴自棄,就算機會從天而降,也無法逃出去!”

金遺龍頷首道:“怪不得我適才見壯士滿面紅光,敢情是無憂無慮地等待時機!”

武師淡淡笑道:“除此以外,別無他法。”說完話後,便盤膝坐下,閉目運功調息,再也不理金遺龍了,金遺龍自覺不能再耽擱下去,便悒悒回到自己的地方。

總算秦舵主待他不惡,沒將他關人鐵檻的牢房,是以,他還有行動的自由,每天由房頂小孔拋來食物維持生命。

日月如梭,轉眼間五日已過,與林傳福、羅文仁相約見面的日期也到了,金遺龍正感焦急,支呀一聲,啟開一條縫兒,一股強光線透了進來,金遺龍久經黑暗,一旦遇到光明,眼睛幾乎睜不開來。

感覺中,彷彿有三兩漢子向他走來,漸漸雙方又距離愈來愈近,金遺龍腦中疾快地考慮著,否則立刻便施展殺手。

終於他認為小不忍則亂大謀,還是忍耐一下為妙。

耳畔響起一個嘹亮的嗓音說道:“石衝青,舵主有命,請自行縛住手足。”

跟著一條麻繩擲了過去,金遺龍暗中冷笑一聲,暗想這小小的麻繩能奈何我麼?我想走就能走,這繩索只能算徒具形式的廢物。

口中卻恭敬地說道:“石某遵命。”拾起地上的繩索,往身上便綁,一面表示自己是個正人君子,道:“朋友請幫點忙,我自己無法綁得太緊。”

三個壯漢同時笑出聲來,其中一人道:“石朋友真是個爽快的漢子,假使可能的話,哥們兒真想跟你交個朋友。”

金遺龍暗道見你的大頭鬼,待會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口中不得不虛與委蛇,支支吾吾敷衍了一番。

漢子先將他眼睛矇住,抬在肩上,照原來方法走出石洞。

這條路似乎很長,拐了一彎又一彎,走了一程又一程,金遺龍不禁疑心起來,因為一個平常的住宅,哪有這般廣大,不知是不是他們故弄玄虛,故意到處亂走,以混淆他的感官

他問道:“貴幫九位堂主都到了嗎?”

壯漢短短道:“都到了。”

金遺龍故意興奮地自語道:“好,這番奪妻之恨可以洗雪了,秦舵主果然公正,毫不偏袒屬下,這是值得頌揚的事…………”

壯漢笑道:“朋友別先高興,即算你妻重回你的懷抱,咱們從今以後也是弟兄了!”

金遺龍驚道:“為什麼?我是安分守己的鄉下老百勝呀!”

壯漢冷笑道:“你知道了我們三花幫分舵的秘密,非加入本幫不可。”

金遺龍慌道:“你是說那石室是貴幫的機密?”

壯漢道:“石朋友別多說了,反正人幫也不是壞事,有些人想加入幫主還不肯呢!”

金遺龍道:“不行呀,我家父母年過六旬,我加入了三花幫,由誰去撫養他老人家?”

壯漢低喝道:“石朋友小聲點,秦舵主住宅已到。”

果然遠方有一陣少女訕笑之聲,還有一條河流流動的水聲都清晰地收入耳裡。金遺龍心中急忖:聽他的口氣,好似秦舵主的住宅與秘密石室位屬兩地,那麼自家的推敲就完全錯誤了。

繼而一想:“管他的,反正黑巾透露的光線代表東方,秦舵主住宅位於東方,那秘密石室一定是秦舵主住宅的西面。”

耳畔忽響起壯漢嘹亮的嗓音:“報告舵主,石衝青帶來了。”

屋內,突然響起混雜的話聲:“就是此人嗎?”

言下怒氣衝衝,金遺龍知道說話的人必是被自己隨口汙衊的九位堂主,暗中幾乎想笑出來。

秦舵主沉聲說道:“各位請坐下,本人相信大家都是清白的,待問明此人再說。”

金遺龍眼睛忽然一亮,原來黑巾已被壯漢拿去,壯漢躬身而退。

還是原來的大廳,但大廳之中卻有些改變,八仙桌上肅容端襟圍坐著九位身穿黃袍的好漢,秦舵主位居首席,身旁筆直立著六人,臉色陰沉,空氣沉悶,那九位堂主臉上都有慍容,閃著銳利的目光緊緊注視他一人。

金遺龍心中笑笑,表面上不得不裝成心驚的模樣,向後移動了兩尺。

秦舵主笑道:“石朋友別緊張,對質之時,一律平等,不分彼此,心裡有話便放膽說出來,這樣才能讓本舵主查明事情的始末真相,以決定何人所為!”

金遺龍感激地道:“石某一切都由舵主做主。”

秦舵主微微一笑道:“郭堂主你先說。”

他身旁一位年約四旬,滿面強悍之色的劍客站了起來,短短說道:“此人與我素昧平生,出事之時卑職奉命去龍城,是以此事與卑職在時間上發生矛盾,卑職有充分的理由加以否認。”

秦舵主頷首道:“郭堂主言之有理,出事時郭堂主的確外出未歸,朋友你會懷疑他嗎?”

金遺龍道:“是的,石某從不冤枉好人。”

郭堂主坐了下來,秦舵主便朝座下第二人道:“吳堂主你把理由說出來。”

滿臉絡腮鬍的吳堂主道:“出事之時正值卑職練功,卑職有人為證。”

一面高聲道:“霍老前輩,請您來作證。”此聲一出,門外大步走進—位年約六旬,面容削瘦的老人,笑吟吟地道:“吳堂主練功之時,老夫亦在他身邊。”

這姓霍的老者是三花幫五大長老之一,秦舵主忙站起來行晚輩之禮,霍老還了一禮,便走出大門。這是三花幫的規矩,不論地位高低,一視同仁,霍老以證人身份出現,聽證完了,便即退出大堂。

秦舵主也不挽留,正自朝金遺龍說道:“吳堂主有德高位尊的長老為證,石朋友懷疑他嗎?”

金遺龍道:“吳堂主有證人為憑,石某豈敢無理取鬧,冤枉清白之人?”

“馬堂主呢?”秦舵主說到這裡忽似意識到些什麼,菀爾一笑道:“對不起,本舵主忘記了馬堂主是女人。”

金遺龍道:“馬堂主不會的!”說著打量這女性堂主,見她面如滿月,眉目如繪,並不像三花幫一些窮兇極惡的魔頭,私下委實替她惋惜了一番。

馬堂主嬌臉微詫,十分羞赧地坐了下去,因為她看見眾堂主面上都有訕笑之色。

秦舵主朝座居第四的一位短小精悍的漢子說道:“傅堂主,你練的是童子功,想不會破戒吧!”

傅堂主雙掌一擊,啪的一聲,他迅速捲起袖管,那瘦小的手臂上赫然浮出一輪淡淡的紅霞,秦舵主見了,頷首命他坐下,道:“傅堂主童身未破,這事與你沒有關係。”

秦舵主手指第五位席的黃袍劍客道:“黃堂主你呢?”

黃堂主也是擄金遺龍來此的人,金遺龍認得他,此刻見他一副沮喪的面容,暗中感到好笑。

因為黃堂主性好漁色,他才站起身,眾堂主的目光便向他投去,使他羞得腆然低下頭去。

半晌,他道:“卑職沒有什麼說的,但卑職以人格保證,此事決不是卑職乾的。”

他不說話眾人已有了懷疑之心,待他自報以人格擔保,都不禁掩面笑了起來。

黃堂主所以受無妄之災,也有著其他的原因,他食色的記錄是:五年前因強姦良家婦女人獄。

三年前逃獄,加入三花幫,因強迫幫中女弟子未遂,被絕情娘子查出,處罰六十重棍。

兩年前率眾偷襲下水城、會武鏢局,並擄走總鏢頭掌上明珠,事後被總鏢局查悉,逼上黃山,終因三花幫勢力龐大,黨羽眾多,半路放出求救信號,才僥倖避過—難,幫主絕情娘子震怒之下,幾乎將之斃於掌下。

半年前,故態復萌,藉行動之便,苦苦追蹤一名門俠女,但那名門俠女武藝高強,芳心慍怒,將他一掌擊傷,幸得幫中弟兄救助,方免於難。

他食色的記錄清晰地存在眾人腦海裡,除了女堂主不好意思訕笑外,餘外同伴忍不住大聲笑起來。

眾人口中不說,心裡已認定是他,黃堂主十分尷尬,他是聰明的人,但誰叫他好色如命呢!

秦舵主用手拍了桌子一下,嚴肅地道:“各位別笑,這是刑堂。”

眾人果然不敢再笑了,秦舵主道:“黃堂主坐下,你是嫌疑犯了,待會本舵主再問!”

黃堂主苦笑一聲,靜靜坐了下來,在場只有金遺龍心裡有數,他是冤枉的,但他的惡行,金遺龍深為不恥,便冷眼瞅住他,口中嘿然有聲。

黃堂主盯他一眼,無形中兩人已結下怨仇。

秦舵主繼續向左邊位置第一人道:“端木堂主你的理由呢?”

體格高大的端木堂主,是個道地的莽漢,生平不知什麼憐香惜玉,秦舵主問到他,他便猛烈叫道:“秦舵主,俺雖沒有理由,老天爺不會認為是我的!”

秦舵主深知他的老粗脾氣,並不怪他無禮,微微笑道:“端木堂主,刑堂之中說話慎須小聲,你生平不近女色,眾所皆知,本舵主焉能懷疑於你,請坐下吧!”

端木堂主歉然答道:“對不起,秦舵主我不是故意嚷叫。”

端木堂主身邊是一二八年華,全身大紅裝束的少年,秦舵主佼問著第三人道:“倪堂主你說”

一臉陰風的倪堂主道:“報告舵主,卑職在出事前至出事後,一直生病,為卑職看病的上官大夫與端木堂主都是證人。”

秦舵主精光閃閃的眸子注視著端木堂主站起來作證,說道:“倪堂主臥病不起,確實沒參與這件事。”

“好!”秦舵主頷首一笑,問著最後一人:“齊堂主,剩下你一人了,希望你說個明白。”

齊堂主站起身來,忽指著金遺龍道:“秦舵主,恕卑職先問一句,這姓石的朋友是怎樣被擒的?”

秦舵主愕了一下,道:“這個你問黃堂主!”

齊堂主便向黃堂主說道:“黃兄,此人武功如何?”

黃堂主據實答道:“架式不壞,但功力不足,只能算三流角色。”

聞言,齊堂主細眉一揚,嘿然冷笑一問道:“黃兄可曾見過神鷹幫的孫公子?”

黃堂主怔怔道:“齊兄問的是那玉面飛戟的記名弟子孫懷玉?”

齊堂主點首道:“正是!”

黃堂主道:“孫懷玉我雖未與之交過手,但知他內功深奧,武技高強,是個不可多得的少年英雄。”

提到孫懷玉公子,金遺龍心中微凜,那俏麗的馬堂主黛眉似乎也揚了一下,彷彿她跟孫懷玉公子有著一番不惡的交誼。

齊堂主又問道:“黃兄,請原諒小弟一句不見外的話,黃兄自忖敵過孫懷玉?”

黃堂主搖搖頭:“小弟自知非其之敵,不知齊兄問這作什?”

齊堂主忽然赫然大笑起來,笑聲之中充滿得意與憤懣,只聽他斷然道:“這姓石的朋友,吾親眼見他在擂臺上擊敗孫懷玉公子,那威猛無儔的掌力,吾敢說在場除了秦舵主能敵外,咱們聯手起來,不見得能把他怎樣,這其中八成含有計謀!”

眾人聞言,皆相顧愕然,秦舵主也怔了一怔,仔細打量金遺龍一眼,見他鳳目玉鼻,面貌靈秀,不似鄉村子弟,心下不禁微微一動。

齊堂主拍胸說道:“我敢保證,石某八成是個奸細。”

他仗著秦舵主在旁,有恃無恐,滔滔不絕大發宏論,只氣壞了金遺龍一人,私下疾忖道:難道憑他一言,自家就前功盡棄了?

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他還不願暴起行動。

他身上捆紮的繩索怎能奈何得了他一身絕高的內功修為呢?

他十分平靜地說道:“這位堂主不知在說什麼,石某於農村長大,雖習了兩套防身之術,但在真人眼裡,石某實算不了什麼。這位堂主說石某曾與姓孫的公子上過擂臺,那真是天大的笑話,石某人連擂臺是生成何像也沒見過,豈敢於眾目睽睽之下上臺現醜?”

齊堂主厲聲喝道:“石朋友,你即使化為灰燼,我也認得出,何必再逞三寸不爛之舌隱瞞大家?”

金遺龍故裝驚容,戰戰兢兢地說道:“秦舵主,您老是好人,千萬洗我冤情才好!”

秦舵主捋著頷下山羊鬍須,肅容說道:“石朋友,我且問你,你確實與孫懷玉交過手麼?”

金遺龍呼道:“冤枉啊,孫懷玉是誰我都不知道,怎會與他交過手?秦舵主,難道您也懷疑我了?”

秦舵主道:“這不是懷疑與不懷疑的問題,他要我手下指責你是奸細,你應該替自己辯駁。”

金遺龍大叫道:“我不會辯駁呀,我是冤枉的………”

秦舵主沉聲道:“石朋友既不願吐實,只好再委屈你一下了,待會我傳人請孫懷玉來一趟,立刻就知你的身份。”

金遺龍心中一震,表面上毫不做聲,委屈地頷首道:“好吧,秦舵主如此說,我也沒有辦法,只好等那姓孫的來後再說吧。”

於是,金遺龍又被軟禁於石室之中。

他不想反抗,原因是想從孫懷玉身上探出鐵公雞的下落,他很早就懷疑鐵公雞的失蹤是孫某人做的好事。

石室裡,他與中年武師聊了一陣,兩人情投意合,頃刻間便交上了莫逆的朋友。

金遺龍想助他脫離,中年武師表示鐵檻的鐵條太粗,非尋常人能夠扯毀,金遺龍笑道:“希望是建築在冒險之上,咱們可以一試。”

中年武師苦笑道:“如非大力金剛氣功、混元真氣,莽牛氣功等一類內家真力,休想動它一毛一發,金朋友,咱們即交上朋友,互以知己看待,就不必太看重生死了。”

金遺龍道:“事關眾人性命安危,不容忽視,小弟非盡個人之力不可!”

他決心用純陽真氣試他一試,但他又怕近日內力大損,恐心有餘而力不足,便先試探性地拍出一掌,鐵條紋風未動,證明它是十分堅實的精鐵。

金遺龍突然犯了年輕人執拗的脾氣,心想:此鐵條不毀,我就睡在此地,除非到擊毀為止。

他默默調習運氣,盤地而坐,一呼一吸深長地吐納起來。

中年武師心中驚想道:“原來他尚練有內家氣功,怪不得他敢一試了,只不知他練得是不是正宗的內家真氣……”

俄頃,金遺龍運功完畢,中年武師便警告道:“金兄練有內家氣功,固然是高興的事,但若不是正宗掌功,我就要勸你死了心吧,那是極危險的冒險,弄不好功破人殘,你好生小心才是。”

金遺龍笑道:“放心,小弟練的正是正宗內家真氣,縱然毀不了鐵條,也不至被反震之力震傷心脈的。”

說話時,眸中神光湛湛,犀利如刃,中年武師不敢與他對視,便側過頭去,口道:“金兄試吧。”

金遺龍倏然提足六成純陽氣功,呼地擊在鐵條上,砰的一聲大響,粗如兒臂的鐵條竟然嗡嗡震顫起來,但卻仍然沒斷,僅彎成了弧形

廿餘人將生命希望全寄託在他一人身上,見他試擊鐵條,都鼻息停止,不語不言,默默注視他的行動,神色間都顯得十分關切。

金遺龍再擊出一掌,那鐵條被一股猛勁衝來,深深向內彎去,地上鞏固的石地已多了幾條裂痕。

他兩掌沒毀鐵條,臉色不禁紅了下來,心想:我再不毀斷它,這張臉皮往哪兒去放?

一種傲氣衝上心田,他突地悶喝一聲,提起二成功勁,向鐵條擊去,但聽轟轟兩聲,鐵條再也禁受不住,咔嚓斷成兩截。

眾人被他掌力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紛紛用手掩遮,竟然沒注意到他已將鐵條擊斷一根。突然,屋上一片灰塵像似被大力震動,輕輕落了下來,撒了眾人一頭一臉,對視當兒,顯得十分狼狽。

鐵條折斷,生命曙光已現,但中年武師性格沉穩,並無露出過多的喜悅,衷心讚道:“金兄年紀輕輕,竟有數十年之上的內家修為,不愧是世上罕見的少年英雄,吾自嘆弗如矣……”

不知是傷感,抑是自卑,他一反常態,緩緩垂下首去,從他滿面濃密的鬍髭看去,他的青春已失去大半了,失去了的青春,不再回顧,金遺龍何嘗不知他心中的悲哀,他想:“他勞碌了大半生,一無所獲,此刻見自己內功深奧,前程似錦,不免引起了種種感觸……”

他微微笑了一下,並不說話,展開神力,雙手握住兩端,用力一分,只聽支呀一聲響起,兩根鐵條已被硬生生地分了開來。

頓時,一個足夠容得下一人出進的空隙露了出來,眾人喜極忘形,接踵奪門而出,往四處亂跑,活像剛從死神手裡拾回了性命似的。

只有中年武師木然立著,眼前耳邊的一切均未能驚動他,金遺龍拍著他的寬闊的肩膀,說道:“朋友,世上的人不分老幼,性命只有一條,在未死之前,大家都是有生命活力的,你怎麼想不開呢?”

中年武師凝視著他,一霎那間,忽似領悟了什麼,用力拍著金遺龍的肩膀,豪情之態,重又流露出來,他翹著大姆指大聲笑道:“金老弟,你真是熱血男兒,我想通了人生,生老病死是任何人所避免不了的。生命只有一條,應該看開一點。”

談笑間,那一群像拾回生命的狂笑著的人,重又垂頭喪氣地踱了回來,他們知道,鐵條斷了生命只拾回一半,餘外一半是更艱鉅了,非撞破石室不得出去。

大夥兒白喜歡了一頓,待知曉並非逃出了囚籠之後,都不禁愁眉苦臉地唉聲嘆氣起來。

也有不少人將目光注視著金遺龍,他們心裡有數,金遺龍是大夥的救星,除了希望他擊破石室以外,別的沒有再好的法子。

金遺龍微笑道:“我知道大家的意思,但抱歉的很,我自忖沒這份能力!”

此言一出,眾人臉上立刻布上一層愁雲慘霧,有的膽子較小,失望之下,竟然伏在石地上號啕大哭起來,氣氛悶沉沉的,充滿了淒涼。

金遺龍忙補充道:“不過大家也別傷心,有我在,大家性命早晚會得救的,此刻別哭了,讓我思想一下,看看什麼計策能救大家出去……”

哭泣的人聞言之後,不再哭了,大夥兒早巳把生死寄託於他一人身上,沒有人敢擾亂他的思潮。

半晌,金遺龍道:“有了,待會兒三花幫爪牙啟門之時,我即施展殺手,制他於死命,然後幫助大家逃命……現在,大家請聽我的命令,回到原處去,每人神態要須跟以前一樣,千萬別露出破綻,否則被三花幫人從中看見,咱們就全要死在此室了。”

眾人依言回室,金遺龍又用神力將鐵條扳回原來形狀,遠遠看去,好像沒斷一樣,這才喘出一口大氣。

一切佈置妥當,金遺龍便回到自己的石室裡,閉目運功,提氣養神。

石室之內無天日,分不清是夜是晝,金遺龍養息了大半天,疲累除盡,四肢俱爽,閒得無聊,便在甬道中踱來踱去。

此刻他中氣充沛,步伐穩健,眼睛一閉一張便能視出五丈以外的一景一物,暗地一種雄心浮上心頭,他摩拳擦掌,準備大大地廝殺一場。

過了一會,石門支呀一聲,一股強烈的光線衝了進來,金遺龍暗中一喜,疾忖道:“來了……”

果然不出所料,來人共有四位,全是先前抬他出洞的三花幫爪牙,金遺龍故意閉上眼睛,靜靜倚躺在壁上,私下裡蓄勢以待,準備一網將四人打盡。

四人不知究裡,邊談邊慢慢走來,金遺龍自忖用掌便能把四人擊斃,但他突然又一考慮到,石室門口不知留有人在否?假如自己貿然行動,萬一驚動了守門之人,希望便完全絕斷了。

四位彪形大漢愈走愈近,其中一人先打招呼道:“姓石的朋友,你住得舒服嗎?”

此人與他常常談話,是以比較熟絡,金遺龍也從容不迫地笑道:“謝謝大哥關懷,石某一切無恙。”

那人洪笑道:“石朋友真是風頭人物,一天到晚都是你的事兒,此刻舵主的又把神鷹幫的孫懷玉公子請來了,石朋友,你好像都跟一些大人物打過交道嘛!”

“哦,孫公子那麼快就來了?”

“嗯,舵主派人火速去城裡傳請孫公子來,他起初不太高興,認為舵主架子太大,說什麼看不起他孫某人,後來一聽石朋友是跟他打過擂臺的人,馬上就騎馬趕來了,一路上,他的神色還顯得很緊張呢!”

“秦舵主問了他什麼沒有?”

“沒有,孫公子急於見你,人才坐下便示意舵主傳你……”

“好的,我這就去,要不要矇住眼睛?”

“當然要的,這是老規矩。”

“麻繩呢?”

金遺龍故裝十分溫馴的樣子請示說道:“拿來給我自己捆吧!”

“這次例外,不用綁了,反正秦舵主相信石朋友是不會跑的。”

金遺龍聽得出,這不會跑的意思就是逃不掉,當下故意傻笑一聲,讚道:“你們秦舵主真是個居心仁慈的好人。”說到此,他忽想起一計,笑著問道:“不知名的朋友們,每次提人都是你們四個,難道你們四人是專職提人的?”

那跟他較為熟絡的大漢微微一笑道:“石朋友說得不錯。”

金遺龍道:“這職位十分的好,既輕鬆又安逸,你們大哥四人真享福。”

“石朋友你說錯了。”另外一人心直口快忙加更正道:“我們一共六人,還有兩人你沒有見過面,此刻守候在門外。”

聞言,金遺龍心中大喜,暗地罵道:笨蛋,這樣一來,你不是將秘密都洩露了,還自以為聰明呢,呸!

口中卻道:“哦,原來還有兩位老兄,我沒見過面,想像中,他倆一定跟大哥一樣行動,說話做事我就喜歡痛痛快快的。不瞞諸位大哥,我石某若然加入了三花幫,一定交識跟你們結拜兄弟,好好認識一番。”

四位彪形大漢原沒什麼心機,生平最喜人讚頌,金遺龍左一句大哥,右一聲佩服,早使四人受用得如飲蜜釀,哪還記得舵主的吩咐,打開話匣子便談個不休,連所負的任務也忘掉了。

金遺龍從懷中摸出六錠銀子,說道:“諸位大哥都是值得一交的漢子,石某生平最喜交友,這六錠銀子上面,都有我做下的記號,大哥們如蒙不棄,就各分一錠,做個紀念。”

這些粗人都是貪財如命的角色,一聽有銀子可分,哪管他是什麼紀念物,一人取了一錠,暗在手裡一拈,竟是十兩一錠的,這筆橫材,喜得各人連嘴巴都合不攏來了,哪管他什麼任務,左一句,右一句大夥兒直將金遺龍捧得像天上的鳳凰。

金遺龍笑道:“還有那兩位大哥呢?煩你們叫他一聲,說石某人也要與他倆交個朋友,特送上紀念之物。”

一個大漢飛奔而去,不一會就帶領了兩人下來,兩人一聽有銀子可拿,所負的任務,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金遺龍道:“這些銀子不成樣子,希望諸位大哥多多包涵。”

六人同聲道:“哪裡,哪裡,石大哥太客氣了,應求大哥包涵的是咱們,咱們接了大哥的紀念物,自身卻無一物奉送,委實顯得太不夠意思。”

金遺龍見六人合攏了,便提足真氣,蓄勢欲發,口中假笑道:“相交貴知心,諸位大哥萬勿介意這點小事,請將銀子收起來,咱們走吧。”

六人正待收下銀子,金遺龍目光暴射,忽然發出凌厲雙掌,掌風如剪,一種刺耳破空之聲,首先尖銳地響了起來,六人警覺之時,為時已遲,一聲不響均死於就地。

鳥為食亡,人為財死,六人貪圖不義之財,終於在毫無防備之下死於非命。

六人一死,金遺龍立刻展開行動,匆匆將鐵條分開,放出眾人,一面命中年武師看管大門,勿被三花幫爪牙乘機關閉,自家則把六具屍體託進室內,並將六人擺了個倚壁熟睡的姿勢。

當他踏出大門之時,映進眼簾的景象使他吃了一驚,那是一片空曠的墳地,四周罕無人跡,只有天空中飛翔的蒼鷹。

三花幫秘密石室正建築於墳地之中,那堅實的石門也正是一個大富戶墳墓的碑牌。

這塊巨大的石碑,可以任意轉動,配合得天衣無縫,十分巧妙,若非自己發現,做夢也不會想到三花幫密室是建築在這個鬼地方。

他按照自己的推敲,決意東行。

往東直路,有一半希望可以找到秦舵主的住宅,既然孫懷玉已經去了,他勢必迫他說出鐵公雞的下落不可。他生性果斷,說走便走,當下朝中年武師說道:“我有一件要緊的事,必須立刻去辦,這些難民,拜託你照顧了,直到完全脫險為止。”

中年武師有點不信自己耳朵,他不相信出門談無兩句話,便要分別,於是反問一句道:“咱們真將分手了?”

金遺龍頷首道:“是的,我必須立刻就走,遲了我的同伴將因此而喪失性命。”

中年武師短短道:“好的,咱們後會有期。”

言下無形流露出一種依戀的友情,他是個不善辭令的漢子,心中儘管有許多感情,也無法從口裡表露出,他僅用一對洋溢的眸子默默注視他:“你好生保重。”

短短的一句話,內中都包含了無窮的情誼,他不會矯揉做作,更不懂虛情假意,他是個鐵骨冰心的男兒,只會深刻地奉出感情………

金遺龍默默注視他一眼,多日來,兩人在不平凡的遭遇裡結識,由惺惺相惜而結為知交,離別之前,不覺黯然神傷。

他自知生活動盪,此別不知何時能重逢,也許…………這是死別,惜別的剎那間,他突然感到英雄氣短。

他也短短道:“你也保重。”

兩人沒有說太多的話,因為感情有時不只是用話就可代表的。

君子之交淡如水,只能會於心,口裡是說不出的,金遺龍倏然回頭飛掠,他的背影逐漸縮小甚至消失了………

然而,不可磨消的友情卻隨日而增。

金遺龍一路直行,一氣奔出數十里外,仍一無所見,甚至連那心中唯一的暗記河流,也沒發現一條,這時,他極端後悔了,後悔不留下一個活口,從他口中探出秦舵主的住宅。

他失意地重又返回墓地,空曠曠地,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中年武師早巳率眾逃出險境了。

這僅是些微的安慰,他對日後的計劃,突然陷入茫無目地的迷濛裡。

他來回踱了兩週,心中委實想不透秦舵主的住宅會是那麼隱密。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嘉賓酒店,早巳被林傳福,羅文仁兩人迎了上來,面上的憂慮,隨之一掃而空,匆匆問道:“幫主無恙否?”

金遺龍道:“一切均安。”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14:37

第十一章 破雲箭

兩人似覺氣色不好,也不敢多問,金遺龍坐下來便悶著喝酒,半晌才答道:“你倆有發現嗎?”

林傳福搶先道:“三花幫絕情娘子在此城現身了,跟玉面飛戟一道,昨天一同騎馬向城西馳騁而去。”

金遺龍一怔,疾問道:“昨天什麼時候?”

“昨日上午巳時,此刻怕早已離城了。”

“還有什麼發現嗎?”

羅文仁道:“培英教教主王陰尊者老魔與他手下八大弟子也經過此城,向西方行去,還有太真教主乾坤叟也出現了,隻身一人前往西方”

“嘿,這些魔頭為什麼都向西方集合?”

“小的不知。”

“西方有何大城?也許發生了什麼大事,快說來聽聽!”

“最大的城是一百里外的晉州城,至於發生了什麼事,小的不得而知,總之,這些魔頭集合一道前往西方,必有他的道理。”

林傳福道:“據說晉州附近有一個古潭,名日龍王潭,出現了一條上古的蛟龍,蛟龍頭上一隻怪角,紅光燦然,幾可透視,聽說這是無價之寶,尤其是練武中人得到了它,能………能……”

他知道得似乎並不太多,說了一陣,便接不下去了。

“你從哪裡聽到的?”金遺龍對此頗為重視。

“這都是酒店內路過晉州的酒客閒談中吐露的,小的並非是看到或路過,是以不敢相信是真的。”

“晉州附近真有個龍王潭嗎?”

“有的。”

“龍王潭附近有居民吧?”

“也許有的。”

金遺龍不快地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怎可說也許呢?”

林傳福忙答道:“聽路過晉州的酒客說,年前曾有人住,現在卻沒有了,小的委實不敢斷定。”

金遺龍又問道:“龍王潭距離晉州多遠?”

林傳福尚未回答,羅文仁已搶先說道:“大約五十里。”

“很好。”金遺龍斷然決定道,“咱們上龍王潭去。”

林傳福,羅文仁兩人吃了一驚,滿面畏懼地道:“幫主,那潭中有上古遺留的蛟龍呀,您怎可去冒險…………”

金遺龍臉色一沉,喝道:“你們怕死就別去,本幫主就不信那虛傳的蛟龍有登天的本領!”

林傳福愁眉苦臉地道:“幫主,並非小的貪生怕死……實是……”

金遺龍劍眉一挑,短短說道:“這是命令。”

林傳福,羅文仁對望一眼,苦著臉答道:“小的遵命。”

金遺龍哼道:“又不是叫你倆去送死,瞧你們嚇得那個樣子。”

兩人默然不敢作聲,任他斥責。

金遺龍神光湛湛的眸子閃著堅定的光采,心想:“要想恢復原來功力,也許只有從這方面著手了。”

快馬加鞭,來到了龍王潭。

四周的景物突然淒涼起來,褪了色的青石子路旁,長長的雜草,蓋住了半邊路面,天邊的顏色也彷彿蒼白了不少。

羅文仁、林傳福兩人臉上泛起了一片陰霾,隱約地,膝蓋抖擻,格格細響。

三人漸漸深入龍王潭腹地,道上行走的路人由多變少,由少而完全沒有了。

這時,道路忽然崎嶇起來,交叉口的地方,分成四條碎石小徑,直向四周崇山峻嶺蔓延,其中一徑聳立一塊石碑,上面寫著龍王潭三個大字,但年代長久,字跡已模糊不好認了,三人才算正式地抵達了龍王潭。

龍王潭,只是一灣天然形成的小湖,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但近年來,江湖上的蟄語傳謠,卻使它大大地出了名。

大家看不到什麼,不遠之處隆起的山嶽,擋住了視線,林傳福皺著眉說道:“咳,幫主,這山恁地雄壯,光爬便須不少時間,尚……”

金遺龍道:“這正是考驗吃苦耐勞的時候,你若不願去,現在還可以回去。”

林傳福臉孔一紅,低頭道:“幫主誤會了,小的並不是那個意思……”

經過一條人工挖掘的隧道,便覓著了山路,三人攀緣而上,天色至此忽然一暗,削林勁風沙沙作響,一片荒涼悽清的氣氛,籠罩了每一方寸的土地。

不多時,三人已達山腰,金遺龍俯視鳥瞰,情物歷歷人目,他舒暢地笑了一聲,繼續再爬。

驀然,一種奇怪的聲音傳來,金遺龍側耳傾聽,霎時,臉色微微一變。

它不像山泉,不像海洋,更不像小溪,這種奇怪的聲響,好似從地裡面激噴出來的水,灑落在林木間一樣,偶然一聽,好似在不遠之處,正下著大雨。

天色雖然陰暗,還不至下雨,金遺龍暗自忖度,始終弄不清楚,不禁十分地納悶起來。

到達山頂,狂風突起,吹得三人睜不開眼睛。金遺龍默運內功,星眸倏然一張,一見巨形清潭,映於眼簾,宛如浩瀚江洋,千頃萬畝,但見水波粼粼,波光瀲灩,竟是風景絕佳之地。

此山海拔數百丈,山頂勁風刺面,林傳福、羅文仁始終睜不開眼皮,各用手臂勾住樹木,以防不慎跌落山崖,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了。

金遺龍暗暗心想:“這大概就是龍王潭了,瞧它碧然生光,一望無際,若非蛟龍盤踞,倒是中原風景佳地……”

突然靜靜的水波起了一陣極大的漩渦,一條水柱倏然沖天而起,霎時,碧浪翻湧,跟踵互擊,轟然有聲,如千軍萬馬馳赴戰場,四周均為遮住天光的崇山峻嶺圍繞著,雖在白晝,彷彿是朦朧的黎明,暗黑的黃昏。

俯視之下,浪濤險惡,像熱鍋中煮熟的沸水,激起無數巨大浮沫,清碧的池水,漸漸混濁,過了一會,竟同陰溝裡的汙水一般。

金遺龍暗暗一嘆,自語道:“妖孽又作怪了,可惜呀”

山勢奇險,石壁尖削,遠年的古木,從層層的山峰,展開可怖的枝葉,如張牙舞爪的惡魔吃人,那些岩石蒼黑中略帶紫褐色,類似古墓裡掘出來的棺木。

羅文仁突然失聲叫道:“幫主,回幫吧”暮色四合的黃昏,天邊亂雲如墨,籠罩著環崎的奇峰怪石,像黑煞神一般,果然觸目驚心。

金遺龍赫然大笑道:“回幫幹嗎?我的興趣已經來了,你別打擾。”

羅文仁、林傳福,心中似有默契,聞言後,忽地都退後五丈,不敢直視。

一股腥惡之氣從西方疾飄而來,金遺龍嗅進肺裡,忽感到一陣眩迷,心頭大震,趕緊運功逼避,暴退五丈。

林傳福眸中閃動淚光,低頭說道:“幫主,我……我中毒了,支持不了……”

話沒說完,兩人噗通栽倒於地,一片狂風吹嘯而過,金遺龍心中一陣痠痛:“糊里糊塗,毫無準備,才在身冒大險,自家太無智不夠驚覺了……”

一時,憂急如焚,手慌足亂,眼見兩位手下呼吸漸弱……

他默運內功,並無大礙,只犧牲了兩名精明幹練的手下,心下不忍,虎目之中,淚水潸潸而出。

目光一轉,樹葉草心根上彷彿滲著淡淡蒼黃的顏色,心知久染氣物所致,但一片雜草間,卻有三兩小撮嫩草欣欣向榮,色澤油綠,生命蔥籠。腦中靈光一現,不由大喜過望,三手兩把,連根拔起,徑往兩人口裡送去,自家也分開一枝,含在口中。

但覺一股清香流人,滿心俱爽,不但悶氣全消,精神也倍增爽朗。

天生萬物相剋,毒極之處,必有靈方,兩人悠悠驚醒,面面相對,都有隔世之感。

金遺龍心中放下一塊重石,多采了幾枝不知名的靈草,藏在懷中,向原來立身之處走去。

波浪平息了,池水由混變濁,又由濁轉碧,由碧生清,一霎那間,波光瀲灩,彷彿根本就沒有發生過變化,暗地不禁大叫奇怪。

他錯愕了好一會,不知那陣風浪因何而起。

聰明的他,此刻倒有點糊塗了,就算蛟龍鬧浪,至少不會那麼快收場,他怎連影子也沒瞧見?如果是天然的,方才似乎並無狂風暴雨,如果是人為,那更加不可思議了,天下誰有鬧浪的本領,千古以來,還未有傳說。

他聯想到,適前爬山的時候,那一種奇怪的聲音,似山泉非山泉,似流水非流水,正是這噴浪的聲音,心中更覺奇怪:“難道龍王潭裡的蛟龍呆得不耐煩了?一會兒工夫便鬧了兩次浪?”

蛟龍是上古蠻荒時期龍蛇的遺種,幾千年卵化生蛟,蛟性懶惰,除非有所驚動,輕易決不白費力氣,興風作浪。

如果說,此潭之中妖孽並非蛟龍,也許有此可能,否則,前人遺留的學識經驗,在此便告推翻了。

暮色四合,天色漸晚。

三人圍坐蒼松樹下,但覺寒流陣陣襲來,苦不堪言。金遺龍內功深厚,猶能忍耐,林傳福、羅文仁卻全身發抖,語不成聲:“幫主!生,生火取暖可以麼,小的快……快凍僵了………”

金遺龍道:“可以。”

林傳福大喜,牙齒打戰,勉強說了句“謝謝”,伸出早巳凍僵了的手去摸火熠子,待他好不容易找到火熠子,正欲生火,金遺龍已改變心意,沉聲道:“慢來,你倆是知道的,此刻一生火,絕對將給三情娘子、玉面飛戟、玉陰尊者、乾坤叟等魔頭引來,這些人都與我們太湖幫有仇有恨,此刻人單力薄,不宜相拼,還是快快收起來。”

林傳福託著鼻涕,顫巍巍收起了火摺子,嘴唇,眼皮已經呈現紫黑之色。

金遺龍過意不去,震臂一抖,運起內功,兩掌發出一片熱浪,導人兩人體內,頓飯時光過去,兩人才靈活了許多。

突然,那邊峰頭林木間青光一閃,隨即收斂,金遺龍眼力充足,早巳看出那匹練似的青光,是揮劍造成的,心中微微一動,只聽一種嬌脆嫩柔的女子口音道:“神鷹幫當家的,你一身武功,果然不愧武林尖頂人物,幾下子便將那妖孽觸怒了……”

“娘子別取笑了……”是男子低沉有力的嗓子說道,“誰不知道三花娘子,三絕劍獨步武林,無堅不毀,光憑方才那一起手式,滿林生光,已令在下心悅臣服,甘拜下風了…………”

“哎喲,我的當家的,你幹嗎老捧我啊………”那娘子武功十分到家,語聲充滿了迷人的風韻道:“你現在是中原第一把交椅,姑娘應該向你討教才是。”

“哎,娘子,別斤斤計較了,咱們已同心合力……”語聲倏然一頓,但聞一陣男女訕笑之聲,四周便重歸寂然

金遺龍道:“我說的對麼,這談話的人,正是玉面飛戟與絕情娘子,如果打亮火摺子的話,咱們的行跡,勢必被敵人據入眼簾。”

一輪新月,緩緩上升,灑出一片銀光照耀大地,在人的心中深處,彷彿也升起了一份暖意。

突然,龍王潭裡的潭水又起了變化,三人伸長了脖子驚視著,只見一道水線直衝山腰,潭面上咕咕噥噥起了許多泡沫,林傳福喃喃道:“毒香又來了,毒香又來了……”

金遺龍也有感覺,迅速分給各人一枝香草默默注視潭心。

赫然,潭面上一道金光,直衝雲霄,映得滿潭火紅,跟著那邊已有人疾語道:“娘子,快把劍收起來,別讓這妖孽發現咱們藏身之地。”

“知道了,看你那副緊張樣子……”

說話間,潭面上金光更熾,彷彿太陽落在潭中,那咕咕噥噥像煮沸了的水的怪音更清晰地飄進眾人耳裡。林傳福臉色發白,喃喃道:“蛟龍出潭了,蛟龍出潭了,幫主,你且要小心……”

金遺龍一步步走進懸巖,倏然一陣狂風吹嘯而過,幾乎將他吹落潭中,趕忙收神後退了兩步。

由上視下,數百丈下的潭水火紅一片,俱是那道光作祟,金光之下,可能就是蛟龍了。

他一再打量金光,體積雖小,染光的輻面可不小,良久蛟龍並未出現,藉此時機,金遺龍放足目力環視一週,只見東邊山巒上筆直站立著一群武林人物,遠遠望去,人身有如木偶般大小,非內功深湛者,視察不出,金遺龍暗地一數,竟有九人。

於是,他知道了這九人便是培英教教主玉陰尊者偕門下八大弟子了。

西面,一塊巨石上亦挺立著一人。此人長鬚飄然,與月亮同色,山風勁疾,他卻搖也未搖,灼灼注視潭心,金遺龍料定他是太真教教主乾坤叟。

北方是玉面飛戟、絕情娘子的人馬,他自己與林、羅兩人隱於南方。

但北方,西方相交的中間,都有無數人影蠕蠕而動,月光下,人影拉得又大又長,這批人馬,顯然已是懷著同一目的的江湖成名人物。

四面山巒,相距數百丈遠,他能分毫不差地分辨同來之人,光憑這份能耐,已是大多數武林人物所望塵莫及的了。

長嘯入雲,在這夜深入靜的荒山,回應不絕,但回應之聲,尚未完全息滅,他流星般的影子,已抵達半山腰上一塊巨石上。

金遺龍心中一動,疾想著:“乾坤叟老匹夫莫非想獨霸奇寶……”

一忖未了,北方已傳來絕情娘子的語音:“神鷹幫當家的,你還猶豫什麼?妖孽已出,正是動手時候,你不走,難道眼巴巴見奇寶落入那老兒之手不成?”

“娘子,”玉面飛戟道:“現在還不是時候,時機未成熟之前,驚動了它反而不妙。”

“看你……真是……”絕情娘子嬌嗔道:“就算時機尚未成熟,先準備也是好的,那老兒急火火的,看了心裡真不好過……”

“好,好,我依你就是。”

兩條黑影閃電般往懸巖下落去,半空中,一提真氣,平平穩穩地落在一棵松樹上,跟著,又展鳥翼般向山腰撲去。

東邊,人影翻飛,六條疾影首先動身,撲向山腰,二人都留在原處,監視別人。

“弟兄們,大家有份。”淡淡星月下,那西、北相交地方一群江湖人物忍耐不住,紛紛展開輕功提縱之術,飛身而下。

金遺龍怦然心動,正想動身,忽聽遠處一種鏘然的喝聲喝道:“統統上來,都是死路……”句句強似鳴金,字字如珠落玉盤,夜半當中,萬籟俱寂,更漩著一種柔綿的音波,圈圈擴大,十分清晰地落人眾人耳中。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且又威嚴無限的喝聲震住了,僅僅愕了一下,便相繼奔上山頂。

金遺龍也在將欲動身之時,被這突如其來的沉喝,震動了耳膜,立刻打消立刻動手的念頭沉著應變。

短短一喝,竟似有無窮的威力,強迫當今諸多一流好手上山。這發出喝聲之人,可是大有來頭的奇士。

眾人回到原處後,紛紛後悔自己露了行藏,唯有金遺龍警急收勢,沒被看出破綻,是以未被發覺。

其餘,山巒遠隔,林木陰暗,更無法知曉同來之人的勢力與散佈範圍。

那人鏘然的喝聲息滅之後,久久不見動靜,饒是金遺龍位於最高山頭,一覽無餘,也無法看破那人的蹤跡。

眾人之間的騷動已平息下來,誰都知道,這荒山上出現了一位難惹的人物。

其人動機如何,委實關係寶物重大,如果這人也是懷著奪寶心思而來的,那麼,誰想佔寶為已有,實必大費一番心血不可。

金遺龍也感棘手,暗中皺眉想道:“這人語聲鏘然,顯然內功已臻顛峰,自家若然功力全復,也許有點希望,但………唉!日前情況下前途更黯淡了……”

龍王潭上金光漸隱,潭水的泡沫也時現時隱,但此奇蹟過後,卻又來一奇蹟。

山風過處,一股奇異的清香撲鼻而入,香氣愈來愈濃,由花香變人蓮香,再由蓮香變為深沉的檀香,金遺龍越嗅越不對,冥冥之中,似有睡魔催促,眼皮一沉,不禁打了個盹,昏昏欲睡。

星眸半睜,掃過林、羅兩人,見他兩早已抱頭大睡,睡態甚是香甜,連他自家也被香氣感受到直想蹲在樹下好好睡上一覺。

他內功深厚,腦中疾快打了一個轉,突然吃了一驚,暗暗叫道:“不好,這也是一種毒……否則自家練武之人,內功深湛,怎會極力還想睡……”

一想不對,趕緊懸崖勒馬默運內功,調習真元,半刻後睡意消失,星眸一張,兩道電火直射而出。

倏然,適才鏘然喝聲又劃破長空:“阿彌陀佛,檀樾們嚐到利害了麼?”

金遺龍炯目四掃,久久找覓不到發音的來源,斗然吃了一驚,疾忖道:“嘿,此人竟能用氣功將喝聲逼入空中,怪不得自己找覓不到。”

能夠運用氣功,將語音迫入氣流之中,而不讓人發現行跡,這門上乘心法,百年以來,首次經人運用,於是,荒山上奪寶的江湖高手,都騷動起來。

太真教主乾坤叟吃驚之佘,忍耐不住,揚聲呼道:“高僧留名……”

半晌沒有人回答,他再度呼道:“高僧哪來此地,也是為著蛟龍身上之寶否?”

說完話,當金遺龍朝他注視的時候,那塊青石上人影已杳,不知隱於何地了。

久久,天空中似有人輕語:“檀樾錯會老僧了……”僅此一句,太真教主乾坤叟似有了安慰,不再揚聲尋問。

不獨是他,荒山所有之人,連同金遺龍在內,也都為這話慶幸著。

玉面飛戟高聲呼道:“我猜老僧來自北祁連山……”

金遺龍聰明絕頂,當下悟出他問此言的目的,暗下冷笑一聲,自語道:“你始終以為自己是中原第一高手,見了武功更好之人,就生出激憤的心理,你別認為這樣講就可以挽回你的面子,哼……”

那僧人沒有回答,絕情娘子卻嬌笑接口道:“老僧一定是北祁連山藍燕一系的黃衣古佛!黃衣古佛您老人家是來中原賞遊的嗎?”

金遺龍暗道:“呸,絕情娘子無恥,一見老僧厲害,就厚著臉皮拍人家馬屁。”

林傳福突然詫道:“幫主您說什麼?”

金遺龍一怔,道:“你何時醒來的?”

林傳福道:“這……小的不知,小的只覺耳畔有人大吼一聲,便給吵醒了。”

金遺龍恍然大悟,暗想:“老僧那一句喝聲,原來是有作用的,嘿!由此可見,此僧已臻練氣成丹,金剛不壞的地步了。”

他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意念,道:“你倆且在此休息,非到萬不得已之時,別出一點聲音,我去去就來。”

身形一展,宛如海燕掠波,踏松而去。

星月下,仗著一雙夜眼,往來林木之間,不時東張西望,極力找覓著。

松濤生響,夜華如水,不遠之地,突然人影一閃,金遺龍大喜過望,疾步追去。

雙方相隔十丈,金遺龍惟恐追失此人,便飛身上樹,就藉著樹梢上一點彈力,飛也似地趕去。

那人影輕功不弱,但在金遺龍眼裡,這點功夫就微不足道了。

他很失望,幾欲折返。

驀地,又是一條人影,一晃而逝,凝目注視時,兩條人影已會合一塊,停了下來。

一個身材較高的低沉說道:“二弟,搜查遍了,此地確實無人,咱們走吧。”

那較短較胖的人說:“大哥你急什麼,咱們何不趁此機會遊逛一下。”

“嘿!”那大哥叫了一聲道:“二弟你真不知死活,這裡江湖一流高手紛杳而來,不亞龍潭虎穴,你竟還有遊興!”

“大哥,你腦筋怎不轉一下呢?待會蛟龍出現了,當家的絕對調咱們打頭陣,說實在的,那妖孽已成氣候,不是玩的,你不怕,我可含糊了。”

“放心,當家的帶著法寶來的。”

“哼,那幾根穿雲箭有什麼用,妖孽成長千年,刀槍不入,怎會怕這幾根破箭?”

“好吧,慢點去就是了。”

“呀!”那老二突然驚叫起來:“快看,那是什麼?”

金遺龍也順著他手指望去,只見潭底邊緣來了一大群野獸,月光下有狐、有豹、有鹿、有熊、有麝,也有體軀壯大的山豬,更有成群的野馬,雜交一塊,似在食著什麼。奇怪,這些平常視為仇敵的獸類,此刻竟一反常態,不吼不鬥,各理各的,低頭疾食

金遺龍覺得很奇怪,那地方既非有山珍海味,也無豐肉甜羹,只有一層霜白的液體,有何好食的?

獸群愈來愈多,擠擠攘攘,川流不息,沒有一隻是抬著頭的,金遺龍暗感納悶,也算開了眼界。

再見兩人,亦與自己一樣,怔怔出神,連叫奇怪。

金遺龍是聰明的人,立刻便聯想到那層薄薄的霜白液體,它似乎是一種有香味,能從老遠引來動物,而是種極為可口的食料。

倏地,潭面上響起“呵”、“呵”兩聲,像老人打哈欠,卻又比打哈欠響亮百倍的怪聲,此聲才起,潭心之處又有一道金光直衝雲霄。

於是,潭面上輝映著大紅的色彩,那咕噥咕噥的泡沫聲如原先一般響個不絕。

星月下,一道巨大的水柱噴出水面,潭水急促地洶湧著,僅是那麼一會兒工夫,潭水便漲高了一倍。

霎那間,水面上群獸嘶吼,慘叫之聲打成一片,荒山四周開始煩囂了,到處都是奇鳴怪聲。

那二弟似恍然大捂,叫道:“好傢伙,原來是這傢伙作怪。”

動物臨被溺斃之前,發出悽烈的吼聲,動人心魄,百獸齊吼,驚天動地。

那息滅了許久的老僧吼聲,此至又在黑夜裡的蒼穹遊走著:“阿彌陀佛,妖孽殺生巨重矣!”

此聲一出,那邊玉面飛戟便槍口道:“老僧人身為佛門中人,不至見死不救吧!”

“……”

老僧人沒有再見說話,金遺龍聽出玉面飛戟言語中滿含著挑撥的意思,心中冷笑一聲道:“有本事的,自己何不動手呢?”

潭上吼聲漸弱,滾滾巨浪,將百獸捲入潭底,他知道潭底正有一張血盆大口,迎張著呢!

那道金光,猶未隱去,驀地一種尖銳破空之聲響了起來,西、北交隔的地上,射出一道碧綠的光芒,閃電般奔向金光。

那二弟眸子一張,疾語道:“當家的下手了,哎……”

只見碧綠芒圈,一隱而逝,被那金光閃耀的東西彈了回來,落入潭裡。

“破雲箭失效了。”老大嘆道。

又是一道紫光,從林木裡射出,仍然奔向那金光閃耀的東西。

金遺龍頓時明白了那道紫光便是破雲箭,瞧它光華熾烈,去勢極強,如果對方是人,不死也得重傷,射箭的人,十分準確,又分毫不差地擊中那金光。

但,仍與上次一樣,無聲無息地跌落潭底,毫無反應。

“哎呀,這是浪費啊!”老大頓時叫道。

“我已說過,沒有法子這妖孽已成氣候。”

第三枝破雲箭,尚未射出,玉面飛戟已揚聲說道:“應老英雄,別虧損浪費破雲箭,留幾支待它出潭時用吧!”

絕情娘子嬌笑道:“應老頭子,出手便栽了個跟斗,這次定要給氣死了。”不知有心,或無意,故意將話聲提得很高,一字不露地傳進西、北方林木深處,接著恨恨地響起一聲冷哼之聲。

金遺龍暗中滿意地一笑,忖道:“你只知在口頭上討些便宜,不想已被我知道你倆間的不睦,日後有你受的……”

不一會,那尖銳破空之聲又響起,顯示應老頭子心有不甘,賭氣再試。

一道淡黃光華,電閃而出,手勁加強了許多,恐是應老頭子親自動手之故。

“鏘”的一響,藍光一閃,接踵射出,一黃一藍,一前一後,直奔金光爍閃之物。黃箭先至,藍光後到,破雲箭的威力,彷彿一支比一隻大,只見黃箭中的,仍是無音無息地隱去,藍箭中的卻發出“喀”的一聲異響,聲音清晰,誰都聞及。

應老頭子在深林內呵呵笑道:“待我紅白兩箭一出,這妖孽氣數便盡了。”

“不行!”玉面飛戟大聲道:“應老英雄,那東西是無價之寶,可不能將它毀了!”

應老頭子笑道:“兄弟有意思要麼?”

玉面飛戟支吾道:“這……很難說,大家同樣為此事而來,鹿死誰手,猶在未定之數。”

應老頭子說道:“兄弟此言對極,此妖死於誰手寶物便歸那人,這是最公平的處理辦法,兄弟以為如何?”

沉默了一下。

玉面神戟知道他言下含意,但惟恐他繼續發箭,損壞奇寶,不得不沉聲說道:“應老英雄處理公平,令人敬服,但妖孽未死,切勿毀壞大眾的利益。”

說話間,天色一暗,巨潭裡金光爍然的東西已隱入不見了。

應老頭子乾笑兩聲,說道:“兄弟有理,老夫收箭不發了。”

絕情娘子久未開口,此刻嬌笑連聲道:“應老兒,姑娘想瞧一瞧你破雲箭,紅白兩簇的威力,為何隱而不發,你不想要那寶物了嗎?”

頓了一頓,繼續奚落道:“其實,紅白兩簇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充其量打落一隻鷹兒。應老兒,我猜你捨不得損失紅白兩箭,姑娘說的可是?”

應老頭沒答話,卻在林木深處哼了一聲。

淡淡光圈下,那大哥的眉毛一軒,低聲道:“賊女人可惡,屢次奚落咱當家的,二弟,咱倆將她宰了,也是奇功一件。”

二弟頷首道:“大哥說的極是,小弟正有此意。”兩條黑影飛掠而起,黑夜裡不帶一絲風聲,疾向北面山巒縱去。

金遺龍心頭微動,展開輕功,追躡其後,奔向北方。

霜白的月色,一泓如水,映著層密遠岫,樹煙含翠,淡雲輕掃,如鶴羽,如輕綃,林木深處,樹丫橫漲,搖曳生姿,金遺龍停步打量,感到一陣陶陶然…………

一聲輕細驚叫,驚醒了他的幻夢,腦海疾轉一週,飄至一塊橫擋於峭壁間的青石下,向下凝望。

驚叫之聲僅僅一頓,四周便歸寂然,空蕩蕩,令人心懷空虛,不勝淒涼。

不遠怪石堆中,似有動物蠕動,他星眸放光,疾撲而下,只見那蠕動之物眼色碧然,竟是一隻山貓,此刻見有人來,咪的一聲,飛速逃開,他不禁低笑一聲,暗覺自己過分緊張。

突然,身後風聲嗖然,其疾如電,練武入耳目靈敏,金遺龍臉色一變,情知有人偷襲,來不及轉身,反手一掌推去。

豈料,發出的掌風並未遇到阻力,他身形一仰,頓然立足不穩,翻落石後。

身後果然一無人跡,他久經大敵,聽風便知動向,這時,不覺狐疑不已。

待他愕愕扭過頭來時,目光瞬處,只見一條黑影靜靜停立前面,心中斗然一驚,不期然退後了一步。

星月下,來人身材細長,卻又十分苗條,陣風吹去,衣袂飄飛,長髮搖擺,竟是一個女流。

來人嘴角微牽,抿嘴一笑,但,一對酒渦卻深深地印在頰上,僅只一眼,便覺她丰神如玉,嬌美動人。

金遺龍沉聲問道:“姑娘可是絕情娘子?”

來人微微一笑,未曾置答,金遺龍又發現她一雙眼眸,出奇的明亮,宛如黑夜裡蒼穹閃耀的星辰,令人不敢正視。

金遺龍並不是好色的人,雖覺她美絕人間,一代尤物,卻不動心,昂然說道:“姑娘不答話,無疑默認了,在下不才,久聞大名,此刻想以一雙肉掌,討教一番。”

少女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露出編貝似的皓齒,說道:“年輕人脾氣真壞,見面便要動武,討厭死啦!”

金遺龍道:“在下不恥三花幫所行所為,動武是免不了的,絕情娘子,你準備好了嗎?”

絕情娘子笑道:“好了。”

金遺龍搶步上前,一掌擊去,掌勢雄厚,呼呼生風,絕情娘子蓮步微旋,黑影一晃,突然失去了芳蹤。

金遺龍暗叫一聲不妙,振臂一抖,跟蹤飛掠起來,但身形才起,身後便傳來絕情娘子的嬌笑道:“哎喲,年輕人緊張什麼,我在這兒呀!”

金遺龍俊臉一紅,人才落下,便凝氣運功,蓄勢待敵,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絕情娘子身手出奇的奧妙,不得不小心翼翼。

絕情娘子美眸瞬過他的俊臉,芳心微一震,疾忖:“當今世上,竟有如此俏俊人品,自家也經歷不少,始終以為玉面飛戟是……”

女人心腸最細,暗底便將他與玉面飛戟比較一下,玉面飛戟的俊偉灑脫,大大地失色了,一霎那間,這善變的女人竟生起厭惡的意念。

金遺龍右掌聚滿力道,沉聲說道:“絕情娘子,今晚咱們必須一決雌雄!”

絕情娘子掩口直笑,道:“其實,雌雄早巳分出,何必再鬥……”

金遺龍怔了一下,暗中一忖,不由恍然大悟,暗罵一聲“無恥”,紅著嫩臉說著:“我不與你鬥嘴,看掌吧!”右掌一圈,劃了一道孤線,左掌倏然穿掌而出,疾拍絕情娘子芳肩,娘子芳肩一卸斜邁橫踏半步,倏然推出一股大力。

一股香風首先襲到,醉人心魄,金遺龍悶哼一聲,由終南派剪手掌法中“引天吸玉”第一招變為崆峒派飛虹十式中的“春蝶穿楊”第二式擊去。

絕情娘子退了一下,嬌喝道:“好掌法。”纖腰一扭,玉臂一伸,春蔥般玉指堪堪將點上他上星、大辰兩穴。

金遺龍一式崑崙鎮山飛紅八腿中的“橫掃太平”,避開要穴,又將絕情娘子迫退三步。

絕情娘子芳心猛然一震,腦中一轉,順勢往石上一坐,嬌嬌地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慢著,我有話要說。”金遺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決不做不光榮的事,當下撤回手掌,說道:“你說吧。”

絕情娘子道:“方才那兩個漢子是你什麼人?”

金遺龍道:“我不認識他倆,你將他怎樣了?”

絕情娘子笑道:“殺人者死!你想他倆會怎樣?”

金遺龍冷笑道:“好伶俐的手腳,一會兒便將兩人殺死,哼!你也別高興,兩人是應老頭子的人,應老頭子知道之後,必不與你甘休。”

絕情娘子嬌聲道:“哎喲,年輕人,幹嘛恐嚇我,應老頭子昏庸無恥,我豈會怕他,再說,這也是他的不對,誰叫他命人暗算於我………”

金遺龍冷笑道:“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管。”頓了一頓,接道:“我也想問你一句話,希望你也跟我回答你的一樣,使我滿意!”

“你問吧!”

“玉面飛戟是否與你同行?”

“不錯。”

“他與你的交情如何?”

“……”

絕情娘子美眸一睜,兩道迫人的光芒落在他臉上,金遺龍避過她的注視,緊迫地追問道:“你說呀!”

絕情娘子目光忽然柔和起來,她似乎想到很遠的地方,嬌嗔道:“年輕人,你……真的……我會跟他怎樣?……”

金遺龍冷笑道:“據說玉面飛戟時時想暗算一個名叫金遺龍的年輕人,派出大批高手,迫訪金姓少年下落,果真有此事?你聽他說過嗎?”

絕情娘子霍然站起身來,冷冷指著他道:“年輕人,你是姓金的什麼人?”

金遺龍冷哼道:“金遺龍是在下義兄,此刻下落不明,絕情娘子,我不該問嗎?”

絕情娘子目光一緩,口氣也一緩:“原來如此,年輕人,我提醒你,金遺龍是天下最壞的人,千萬別跟他一起混……”

“胡說!”金遺龍紅著臉叱道:“你再侮辱我義兄,可別怪我心黑手辣。”

“年輕人……唉!死心眼真是沒辦法……”絕情娘子嘆息道:“冤家的,我告訴你吧,玉面飛戟確有此心,不過,你卻莫跟他結怨,你不是他的對手。”

金遺龍怒哼一聲道:“你看錯人了,我並不怕他。”

“這並非怕不怕的問題,犯不著為了……哎,別談這個了,年輕人,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大名。”

“我是無名小卒,才出江湖。”

星眸一轉,突見絕情娘子凝睇著自己,明亮的剪水雙瞳,盪漾著一片柔情,忙扭頭他視,口中沉緩有力地說道:“好了,咱們的話都問完了,我想繼續鬥個上下!”

絕情娘子芳唇一咬,恨恨道:“小冤家的,你心真狠呀!”

“你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喂,你聽見我說話沒有,快快準備妥當……我要動手啦!”

絕情娘子驀地從思想里拉回到現實來,方才她覺得這少年,委實是世上奇男子,全身適度,沒有一絲瑕疵,油然生出許多感想。

見了他,冥冥之中,一種厭倦風塵,撒手江湖的意念油然而生。

見著了他,頓感年華虛度,青春不長……

好夢難延,一切名利、利益,似乎都是天際煙雲,女人需要歸宿,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但,離開了他的視線,雄心又起,志氣突長

“年輕人,對的,咱們倆似乎必須一較長短!”

金遺龍冷冷一笑,展開萬柳飄風掌法,揉身上進,步踏天罡,一陣搶攻,猝然間,壓力萬鈞,連絕情娘子這等人也覺風雲變色,冷汗直冒。

突然,遠處玉面飛戟揚聲道:“娘子,你在做什麼?”

絕情娘子芳心莫名地慌了一慌,暴退一丈,壓低聲音道:“別動。”金遺龍聞言停止攻擊,她遂高聲說道:“當家的,你疑神疑鬼的幹嘛,姑娘正在收拾那兩個漢子的臭皮囊啊!”

玉面飛戟笑道:“快一點好麼,那條蛟龍又將興風作浪了。”

絕情娘子道:“好的,姑娘馬上就來。”

金遺龍催促道:“快點,咱們速戰速決,免得夜長夢多……”他心中對此舉懷有許多見解:“如果勝了絕情娘子,三花幫便不足為懼了。”

絕情娘子低喚一聲:“冤家!”柔嫩嗓子一變,微微顫抖,似乎情感起了激烈的變化。金遺龍怔了一怔,抬頭望去,突然對方眼眸閃耀著五色神彩,不覺狐疑不已,緊緊注視著她。

一霎間,天地彷彿變了顏色,他的眼睛,除了她以外再見著不到別的東西。

那迷人柔光的剪水雙瞳,流轉著許多人影……都是窈窕的身材,啊……她……她們都轉頭微笑,動人極了……咦!還有象牙溫床,紗帳翠簾,美酒菜羹……多溫馨的洞房……

金遺龍怔怔出神,思潮起伏,情懷大開,再也收不回眼睛。

絕情娘子步步向他走近,口中矯喊道:“冤家,你真害死人啦……”突然在他白晰的臉頰上吻了一下,繼而又反身奔掠而去。金遺龍如夢初醒,耳畔餘音娓娓,迴響著“你等—下,我去去就來”等叮嚀的悄語。

他忽然恍然大悟,喃喃自語道:“該死,該死,自家中了她的勾魂邪術尚不自覺,如何能消滅三花幫!”

惱恨起來,重重拍了腦門一下,轉身奔去,哪管她的叮嚀。

林傳福一再提醒,不想他仍陷入迷惘,不能自克,一陣羞憤湧進胸懷,星眸之中,突然閃動一片淚光。

不知奔馳了多遠,山野的夜風才將他心緒吹平定了下來。

突見潭面上金光沖天,山巒上無數黑影似飛地掠下,金遺龍注視一眼,只見潭面上浮現一張大口,六隻獠牙,皆呈銀白之色,月色下,這一張口竟有一丈直徑,六根獠牙也有七八尺長短,心頭斗然一震。

西、北方林木間,“錚”的一聲暴響,如金石交鳴,緊跟著一條熾烈的紅光,疾向潭面浮現的一張巨口奔去。

一霎間,又是一聲怪響,紅光一閃而逝,那血盆大口仍依然故我,停留潭面不動。

“穿雲箭白簇快出現了……”金遺龍暗暗料想道,但,紅箭無功後,白箭已不再出現,敢情應老頭子徒勞無功,已然放棄動用穿雲箭殲妖了。

半晌,那巨口忽地一合,跟著又是一張,呵呵發出噓氣怪聲。

一團淡淡白氣,直往上冒,衝向雲霄,罩蓋了月光,過了一會,白氣又緩緩收了回來。

東面山巒上有人振腔高叫:“嘿!妖孽竟在吸取日月精華!……”

山腰上,人影翩飛,不下十人,紛紛往山角奔去,玉面飛戟也在其中,但他卻將自己隱藏於大石之後,緩緩抽出他的成名利器,一雙銀白色利戟。

金光燦爛,映照得四周山石一覽無餘,金遺龍站在山頂,一眼便能看清眾人分佈概況。

他冷笑著自語道:“大家捨命奪寶,一副窮兇極惡模樣,急死人了。哼!大家都別想得著它!”

自語時,雙掌用力搖撼著一塊巨大的石頭,石頭慢慢地搖動了,他用手一舉,赫然平舉過頂

大喝一聲,奮力一送,巨石流星般向潭中落去,但聽碰的一聲,正巧擊在那張巨口上。

巨口內一條紅舌閃電般伸了出來,接著“呵”、“呵”之聲大作,彷彿老人呵氣,但聲音響亮百倍,傳遍了每個山谷。

巨口慢慢晃動著,左擺右搖,極力想浮著水面。

金遺龍利用這段空隙,又拔起一棵大樹,正想擲去,太真教教主乾坤叟已在遙遠的地方喝道:“呔,爾是何方好漢,快停止擲石,否則老夫先將你斃了。”

金遺龍冷笑一聲,毫不加理會,嘿地吐氣開聲,將那重逾百斤的大樹拋了出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15:50


第十二章 玉面飛戟的故事

他衡量得十分準確,不一會,那大樹又擊在巨口上,這次巨口不再呵氣了,倏然沉了下去,一時金光頓失,四周重歸於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金遺龍站在山石上,朗聲大笑道:“大家回來,妖龍受傷了,哈哈”

話未了,潭水翻湧,浪濤沖天而起,潭水漸漸上漲,本來有些不想罷休的江湖高手,此刻不得不撤身後退,退回山頂。

僅僅盞茶時分,龍王潭碧綠的潭水便漲了兩倍,半山腰盡是洪水浪濤,呼呼轟轟,聲如天崩地裂,可怖已極。

所幸,大家及時上山,才免被溺斃之難。

狂風過處,月色盡被烏雲遮住,太真教主乾坤叟怒極而笑道:“朋友,你也太無法無天了,本教主容你不得。”說著人如大鵬,沖天而起,飛也似向這邊連忙飛掠而來。

金遺龍不畏他,也不願多樹強敵,哈哈一笑,隱入密林。

月沉星隱,松聲如濤,那一層悽清荒涼的氣息散開來。

豈料絕情娘子早已先在林木裡守候他了,四目交接,金遺龍畏懼地避開她溫柔的注視,只覺此女可惡,愚弄自家,一股莫名之火,直往上衝,冷笑一聲道:“絕情娘子,你的勾魂邪術不錯呀,在下也被你戲謔了一陣。”

絕情娘子搖首道:“誰敢戲弄你,姑娘可是真心的。”

金遺龍冷冷道:“你真是善良的人!”突然欺身上進,展開萬柳飄風掌法攻去,並道:“我這樣對你,不是也很友善嗎?”

絕情娘子冷笑一聲,玉腕一翻,往下一切,道:“你別裝瞎子,究竟是何人門下,速速道來!”

金遺龍不閃不避,容她玉掌切下,一撤雙掌,橫地推去,足下“橫掃太平”猛踢而出,口中嘿然笑道:“絕情娘子,你管不著。”

絕情娘子舉掌一格,一股奇猛大力使她幾乎站不住腳,一個忽疏,他沉雄的一腿,已橫掃而至,忙不迭往旁一閃

“橫掃太平”是華山派飛紅八腿精純,並不止於此,絕情娘子往旁一閃,正中了飛紅八腿制敵的道兒,只見黑影一閃,呼地又是一足踢來,來勢如風,百難再避。

電光石火的霎那,絕情娘子突然恨聲喊道:“冤家,你……”玉靨之上泛起一片紅暈,“你”字以下的話,似羞於出口,便頓住了。

金遺龍俊臉一熱,硬生生撤回攻勢,腆然低下頭去。

原來他臨陣之時,忘記對方是個女人,一腿向她下陰踢去。他是正人君子,生平最氣下流之徒,此刻竟也……雖非有意,但對方卻難免生出誤會。

絕情娘子暗咬銀牙,叱道:“你原為是登徒子,差點瞞過姑娘耳目。呔,狂徒,你敢輕薄姑娘,決不饒你!”

說著玉掌一翻,疾向他臉頰摑來,金遺龍一掌格開,道:“我不是有心的,在下不才,豈能輕薄於人……”

絕情娘子冷笑道:“口說無憑,姑娘不是傻瓜,不聽你的謊言!”

蓮足微旋,駢指如戟,疾點雙睛,騰出一掌,倏然推向前胸要害。

金遺龍疾退三步,怒道:“不聽就算了,反正我問心無愧,講出去也不丟人。”揚掌發出一記掌風,又補充一句道:“這樣更好,大家認真地比鬥一下。”

說話間,萬柳飄風掌法連出三招,他功力雖喪失小半,含怒發掌,掌風亦並不衰落,只聽一陣狂風,樹枝林葉,簌簌落下。

兩人隼起急落,轉眼二十招已過,仍然一個半斤,一個八兩,勢均力敵,分不出高下。

他暗地疾忖道:“我若再恢復一成功力,她便抵不住了。”

偏是一成也不容易復原,壯士潦倒的悲哀充滿胸膛,心神微分,絕情娘子凌厲的攻勢,連綿迫來,逼得他不得不退後一步。

悶哼一聲,聚足內力,拂出一掌,絕情娘子舉掌一接,碰的一聲,一股奇猛大力襲來,不禁揶退半步,金遺龍欺身上進,一連數拳,扳回劣勢。

他緩了一下,心中又在打轉,照此情形看來,光是絕情娘子已與自己半斤八兩,難分軒輊,若再加上一個玉面飛戟,自家非敗不可。

心頭一凜,便道:“為何不招呼玉面飛戟出來,二斗一,不是輕快得多……”

絕情娘子道:“姑娘一人,巳足夠應付你了,何用他來動手!”其實,她也不想驚動玉面飛戟,原因為何,她自己也不明白。

金遺龍聞言,心中放下一塊大石,冷笑道:“不見得吧!”搶攻三招,迫得絕情娘子連退三步,柳眉一豎,還以顏色,重又恢復原先的局勢。

金遺龍道:“老實說,玉面飛戟偽善作惡,在下很想鬥一鬥他,只是沒有機會。”

絕情娘子道:“我早知道你是大有來頭的人,江湖上能與我平分秋色的敵手並不很多,你那一篇鬼話,等於白說的呀!”

金遺龍道:“我只是藉藉無名的小卒,你一定要認為我是成名的人物,我也樂於接受!”頓了一頓,接道:“其實,你自己也把自己估量過高了,以你的身手,江湖隨處可見,我與你鬥個平手,並不算稀奇的事。”

兩人懷著同樣心思,悄悄鬥了五十多招,額角已微有生汗。不遠之地的玉面飛戟,仍一無所覺。

金遺龍道:“久聞三花幫惡名,我還以為幫主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哪知見面之下,卻是”

絕情娘子極快地接道:“卻是徒負虛名,對麼?”又平平和和地道:“你故意氣我,想使我分散心神,我卻不上你的當。”

說話時,剪水雙瞳向他凝視著,有了一次教訓,遺龍再不敢與她對視,疾鬥當兒,一瞬不瞬,注視她手腳動態,然後發掌返擊。

“你的勾魂邪術,在我眼裡已不值錢了,希望別拿出來現醜。”

“你怕了麼?”絕情娘子嬌笑道:“姑娘法寶多的是,要生擒你,易如反掌,不信你試試。”

“三花幫那些伎倆,在下清楚得很,可笑黔驢技窮,還吹什麼牛!”金遺龍昂然不懼,臉上現出一片傲意,確是男子漢大丈夫本色,他安逸地道:“請問三花幫另外兩位娘子的武功,與你相差多少?”

絕情娘子突然收住攻勢,退開一丈,冷冷說道:“你先別狂,要知道姑娘與你纏鬥,完全是試探你的來路。此刻已無探究的必要,本幫主要下手擒人了。”

金遺龍笑道:“你忙了半天,探查出來了嗎?”

語氣極是輕蔑,絕情娘子吃他一譏,玉面不禁一紅,慍道:“你那套掌法,摻雜各派掌拳的招數,雖精奧絕倫,但卻非最佳掌法,並不值得如此骨傲。”

金遺龍冷笑道:“還好,你尚且不算完全瞎了眼,倒還認識一二,哈哈!不錯,不錯。”

絕情娘子鳳目含威,一聲不響,伸手入懷摸索起來,似乎要取出法寶,生擒金遺龍。金遺龍似笑非笑,道:“絕情娘子,你可是要施毒手了?”

絕情娘子突然嘆了口氣,緩緩伸出手來,道:“你我並非深仇大敵,我何必加害於你,走吧,別再譏諷我了。”

金遺龍含蓄地道:“其實,你不用仁慈,我早晚會碰一碰你利害的法寶的。”

絕情娘子芳心一動,道:“你可以不激我嘛。唉!說實在的,我的心腸從來不曾這樣軟弱過,冤家……你……你究竟什麼地方跟別人不同……?”

她垂下眼皮,玉靨蕭索。

一勾明月,伸出雲外,於是,秀潤的峰巒又格外地鮮明瞭。

絕情娘子輕輕地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吧,我們並沒有仇恨,我對你始終是友善的,可是你卻恁地野蠻……如果……你初出江湖,沒有安身之地,我可以給你種種方便與你,哪想你不肯接受,但這只是我一片心意……”

金遺龍本想道:“謝謝你的盛情。”但話到唇邊,想起太湖幫的沉落,幫徒的消散,一股怨意,陡然升起,一變為:“對仇人仁慈,是惹火燒身,你是聰明人,當能明白我這話的意思。”

這句話說得很露骨,可是絕情娘子卻沒仔仔細細地體會,輕輕嘆道:“那是不可能的,你與我都覺陌生,不會結仇的,但如果一定有的話……我情願……這樣做……”

金遺龍一怔,想不到這女魔頭一反常態,突然出奇地軟弱下來,私下忖量一下,也不好再向她動蠻了,沉聲說道:“絕情娘子,我不明白你為何要說此話,但我的答覆是並不領你的情,究竟為何,日後必有分曉,現在,恕我不能久待……”

說著,大步離開,當他再回頭時,絕情娘子已不知去向。

他回到原來的地方,一見林傳福、羅文仁昏睡如泥,情知被點中睡穴,心頭一震,趕忙朝四下打量。

果然不出所料,五丈遠外,嵯峨不齊的怪石堆裡盤坐著一人。

月光下,這人一襲寬大僧衣,迎風飄舞,習習生響,金遺龍見狀,心頭大大地震憾了一下。

“方才如天際神龍的高僧,不正是他?”

他悄悄走了過去,在僧人身後一丈之地,停止腳步,拱手道:“大師有何指教?”

僧人背山而坐,沉若山嶽,只聽衣袖生響,身子卻動也不動,彷彿像一尊石像,金遺龍再問了一句,他才緩緩回過頭來。

金遺龍迅速打量一眼,突感萬般失望,原來這僧人雖修眉鳳目,長相不凡,但年齡只在四旬左右,方才那世外高僧,顯然不是此僧。

他疾忖一會,便認定他可能是高僧的徒弟了。他自作聰明,拱手笑道:“令師真是世外高人,兩句話,便震動了此山所有武林高手,他老人家道行高深,怕不已成半仙之體了。”

僧人神色漠然,對他的嘉贊並不反應,半晌才道:“這兩位檀樾是你帶來的麼?”說話時,眉目不動,卻有一股逼人的威嚴。

金遺龍頷首道:“正是,敢問是大師將他倆睡穴封閉的?”

僧人緩緩說道:“若非老衲封閉檀樾睡穴,怕此刻已成白骨……”

金遺龍見他年紀不過四旬,即已自稱老衲,心中暗暗好笑,說道:“如此多謝大師勞神了。”

僧人道:“妖孽已成氣候,腹丹鞏固,刀槍難損,你疏忽大意,帶此兩武功平庸的檀樾,企圖除害,無非自尋死路!”

滿口教訓之言,且又老氣橫秋,金遺龍感到不滿,卻未表示在面上,說道:“大師教訓的是,小可確實大意些了。”

僧人長眉微垂,鳳目倏閉,不再言語。

金遺龍動了好奇之心,問道:“大師也是除害來的?”

僧人一動不動,似乎並沒有聽見他的問話,金遺龍再問一句,他才緩緩睜開眼睛,說道:“檀樾如此問話,顯示汝心中只存奪寶之念。”金遺龍俊臉一熱,道:“大師只說對了一半,小可既想除害,也想得寶,總比光奪寶不除害的人好些,大師你說對麼?”

僧人道:“寶物有德者居,無德者失,蘭因絮果,不得勉強,檀樾好自為之。”

說話時,鳳目中寒光一閃,劃過山川大地,金遺龍心中突地一跳,暗喝一聲:“嘿,好犀利的眼神!”

武林中的高手,他也見多了,回憶起來,卻沒一人能比得上此僧,光那微微一瞬,那犀利的眼神,便令人渾身生起了一陣抖擻。

不知是驚,抑或是懼,顫巍巍直退兩步。

腦中靈光一閃,膝蓋一軟,拜將下去,口道:“大師請賜法號!”

淡淡月華下,僧人長眉一垂,低沉有力地道:“老衲來自南海,只算雲移鶴遊的和尚,檀樾大禮,老衲身受不起。”

袍袖略擺,金遺龍只覺一股柔綿大力推來,跪拜之際,似乎一種無形的阻礙,再也拜不下去,不禁暗驚地站起身來。

一陣馥郁的檀香撲鼻而入,僧人已閉目入定了。

金遺龍疾忖道:“前人傳言,內功修行達最深境界,可化氣香風,這僧人發出的掌風也帶有一種芳馥的檀香,想必……”

福至心靈,忙拱手道:“聖僧請指迷津,弟子感激不盡!”

喊了三聲,僧人才短短說道:“速速回去,百難不生。”

“回去?”金遺龍反覆在口中念著,猶豫道:“不瞞聖僧,弟於身有重疾,失去此寶,再……”他結結巴巴哀求道:“聖僧明查,弟子身有苦衷。也許,也許無法遵命。”

僧有膜然道:“不回也行,切莫再纏老衲。”

金遺龍道:“聖僧原諒,請指點別的途徑。”

僧人道:“檀樾沉溺太深,終將自誤,老衲無迴天之能,走吧!”

金遺龍賴著不走,苦苦哀求,約摸經過頓飯時間,僧人似感不耐,長眉微微一皺,兩道神光投在他白皙的臉上,短短道:“把苦衷說來。”

金遺龍心頭一動,恭恭敬敬將天人兢鬥、走火入魔、武功消失的事情一一道出,並真摯地道:“除妖孽頂上之寶有治癒的功能外,別無他法。”

當他提到自己練的純陽真氣的時候,沉若山嶽的僧人突然動了一下,金遺龍也沒注意到,且聽他連連自語了兩聲:“太像了,太像了!”

太像誰?金遺龍一概不知,只覺冷冷漠漠的僧人眼神裡閃過一片情感的光芒,稍現便逝,他覺得奇怪,卻又不敢追問。

半晌,僧人一字一句地問道:“檀樾父親叫什麼名字?”

金遺龍據實以告:“金鳴飛,外號鐵府大將軍。”

僧人沉緩地頷首,嘆道:“唉!這孩子終於食言了。”

“您說我爹爹食言”。金遺龍驚詫道:“您認識家父?”

僧人伸出白玉似晶瑩的手掌,慈祥地撫摸著他的頭髮,他的指甲足有三寸多長,晶白如玉,與月色一片顏色,奇怪的,金遺龍頭髮被他一撫,頓覺一股暖意衝向心田,壯志消逝了,痛苦沒有了,安靜得像爹孃身旁的赤子,空虛的胸懷也突然地充實了不少。

僧人道:“孩子,在你爹爹失蹤之前,你是否跟他見過面,他傳給你了什麼?”

金遺龍道:“沒有呀,我自落地之後,就沒見過他一面。”

話沒說完,僧人兩道稜稜電光已射到他的臉上,他心頭猛跳,彷彿心裡頭的隱事,全被他看穿了。

僧人道:“你的純陽真氣,從何處學來的?”

金遺龍恨不得立刻清雪冤情,便把自家遭遇從頭至尾地說了一遍,提到爹爹白骨於荒洞時,虎目之中淚水簌簌而落,只差沒哭出聲來。

僧人明曉始末,臉色稍霽,長嘆一聲道:“孩子,我們免不了要鬥一場了……”

“為什麼呢?”金遺龍抑制悲哀的情緒,驚異地說道:“可是,大師,我是極不願意冒犯您的啊!”

“孩子,祖師爺留下的規矩,便要遵守,老衲已不能做主!”僧人搖頭說道:“純陽真笈是南海派絕學,除派中具有聲望的人士,誰也不能擅自學習。你爹爹金鳴飛便是為了純陽真笈殉職的,你非南海系中之人,卻習了純陽真笈中的武功,以致種下與老衲一斗的根源。”

金遺龍吶吶地說道:“這樣說來,您老就是南海聖僧了?”憶起石洞裡爹爹的遺言,深悔自己不該擅自學究純陽真笈的武功,於是他堅決地道:“師祖,都是弟子的錯,您處罰好了。”

僧人緩緩頭道:“孩子,大錯已鑄,人力無法挽回,你也不用過分自咎了,待明年桂子飄香之時,親自赴南海,找尋老衲,處理一切是非曲折,此刻老衲用三昧真火助你恢復功力,速盤膝坐下,運氣自轉……”

南海聖僧臉上有一絲苦色,顯然是金遺龍無意中的過失,造成祖孫間的瓜葛糾紛,使他為難。

金遺龍依言盤膝跌坐,運氣週轉三十六大穴,十二重樓,陽厥二關。

運功入定後,一切知覺都消逝了,剩下一點靈智,催迫真飛,衝突阻礙。

冥冥之中,全身熱氣蒸發,如浸入沸水之中,氣血如濤翻湧,堪欲昏厥……

他咬緊牙根,不發一點聲音,但頓飯時分過後,卻是不住要大吼,吼聲劃破岑寂的長空……跟著眼皮沉重,猛打了個盹兒,昏昏睡去。

不知經過多少時候……

他似乎熟睡醒來,臉上沾滿了寒溼的露水。這時,東方微熹,五更已過。

他極力捕捉記憶,回顧一週,僧人已不知去向。

他深知奇人高士都是獨來獨往,來去無形的,便嘆息了一聲,停止搜索。

他心中有些沉重,但立刻又開朗了,暗忖:“明年秋天,就算是自己離世之日,也是死於師祖之手,這是值得安慰的,誰叫自己不聽爹爹的話,擅自學習純陽真笈……”

“明天秋天……我已有足夠的時間了斷恩怨,人生本是一場春夢的,如何地來,就如何的去的,有何好嗟嘆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掌,朝著身後呆若木雞的林傳福、羅文仁兩人間道:“僧人幾時走的?”

林傳福先道:“小的沒看清楚,半夜裡好似天空雷聲巨嗚,醒來之時,只見您昏昏熟睡,小的未敢驚吵您……”

羅文仁道:“我睡覺之時,好似覺得附近有梵喝之聲,一聽入耳,舒暢爽朗,百疲俱逝,但那時僧人已不在了……”

金遺龍暗中甚感納悶,也不再多問,兩人所識不多,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荒山裡的清晨,更是寒瑟萬分,但山與山相隔的幽澗深谷,卻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雲霧,既絢麗又神秘,蒼林古木尖削插雲,顯得格外鮮明。

金遺龍疾走數步,人已靠近懸巖,往下一瞧,潭水平靜,波光瀲灩,想像中,先前一段時候並無發生什麼事情。

突然,對面山峰有人疾呼道:“喂!對面的人,你可是常氏二鬼?”

語音嘹亮,中氣十足,聽在耳裡,竟是十分熟悉。金遺龍疾目打量,卻無所見,便也振腔呼道:“問話之人是應老英雄嗎?常氏二鬼自不小心,已變成鬼了!”

他料想沒錯,常氏二鬼,正是昨夜被絕情娘子殺害的兩位兄弟。

他呼氣洪亮,餘音娓娓,響徹清晨的蒼空裡,自家突感真力充沛,大非以前可比,暗中狂喜,知道功力至頂。霎那間,熱血激流,豪情大發,朗聲清笑道:“應老英雄,你先彆氣,常氏二鬼是絕情娘子殺害,在下不過路過看見,這事與在下無關。”

對面,應老英雄虎吼連聲,咆哮道:“絕情娘子,老夫與你結下深仇,早晚叫你還回公道。”

北方,絕情娘子的嬌笑聲搖遠地響了起來:“應老兒,你糊里糊塗,指使手下之人暗算於我,姑娘尚未開口,你卻意向姑娘討公道,好呀,應老兒先下手為強的腦筋動得真快,令人折服!”

突有一種尖細的聲音發自東方山巒,隨風飄來,刺耳難聽!

“哎咳,妖孽未滅,自家人竟衝突起來,八成是那南面的朋友挑撥的。”

金遺龍暗中冷笑一聲,道:“你這陰陽不分的老魔頭,才是挑撥離間的人呢!”仰天哈哈大笑,說道:“玉陰老鬼,你一石三鳥之計,比在下一石二鳥之計高明得多,看樣子,在下要向你請教嘍。”

“嘿嘿,朋友……”那又尖又細的聲音又傳開來:“你猴急什麼,既有挑撥野心,就不是怕事之人,本教主好意勸架,你卻火上加油,這不是太過分了……”

四方的太真教主乾坤叟聞得是金遺龍的話聲,便冷笑喝道:

“朋友,你尊姓大名?”

金遺龍道:“在下無名小卒,說出來有辱大駕尊身。”

“原來是見不得人的鼠輩,喂!你得罪了我,可沒有那麼便宜讓你逸去。”

“哈哈,乾坤叟,你恐嚇在下嗎?”

“隨你如何說,待事情未了,你定難逃公道。”

“嘿!乾坤叟,在下生平最不愛聽夢話,你少說兩句如何?”

培英教教主玉陰尊者與太真教教主乾坤叟,一向水火不容,此刻乘機打落水狗,笑道:“乾坤吾兄,這傢伙不識好歹,胡說八道,真是該死!”

乾坤叟冷笑道:“小弟自有辦法對付他,玉陰兄請自放心。”

金遺龍不願暴露行跡,讓玉面飛戟認出是自己,便退後三丈,倚在古樹背上,大聲疾呼道:“玉面飛戟,在下有句話必須問你,前幾日正派俠義推舉查訪金遺龍少年下落的人馬神秘而死,這件事是你乾的嗎?”

北方突然沉默了一下,接著,玉面飛戟低沉地說道:“朋友憑什麼將這些人的死因,牽罪到敝人頭上!”

“不憑什麼……”金遺龍一時也想不出理由,便揚聲道:“你那副身手,眾所皆知,賴也賴不掉。”

玉面飛戟冷冷哼了一聲道:“朋友此話,不覺太過武斷,再說敝人豈是你能侮辱的……”

哼聲、話聲,衝破雲層,直達雲霄,久久不散,顯然露了一手上乘的氣功。

“玉面飛戟,不管如何,你是脫不了關係的!”金遺龍十分強硬地說:“金遺龍不死,你的名位,便無法延續,因此,你百般想致他於死命,甚至連查訪他下落的人也冤死九泉,玉面飛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在下說的可是?”

“胡說,胡說……”玉面飛戟當著天下武林頂尖高手之面吃他一陣指責,內心大為震怒,厲聲喝道:“朋友,你究竟是何人,從速道來,敝人決不與你甘休。”

金遺龍嘿嘿冷笑道:“在下早已說過,在下是江湖無名小卒,用不著大聲嚇唬人,在下大不了一死,其實早死晚死,有何差別,豈會畏懼於你……”

玉面飛戟不再說話,卻由絕情娘子接口道:“朋友,大家都是有頭有面的人,出手便驚動武林,難道還用得著恐嚇嗎?你是不是太小氣量了……”

“絕情娘子,你少管閒事。”

“喲,朋友你真是夠英雄,姑娘從不曾遇見有人敢當面喝叱我的,今天算是開了先例,難道還不滿足?”

“三花幫有什麼了不起,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邪魔外教,在下還未放在眼裡。”

絕情娘子並不動氣,依然笑吟吟地說道:“朋友才說只是江湖無名小卒,哪知語聲尚留有大家耳裡,朋友就暴露了底細。”

金遺龍見她與自己纏扯,玉面飛戟卻默無聲音,心中疾然一忖,不禁赫然大笑道:“絕情娘子,你用緩兵之計,用話纏住在下,然後玉面飛戟趕來對付在下,在下雖然不怕,卻也不上你的當!”

又笑聲道:“玉面飛戟,你心機白費了,待你趕來,在下已是鶴飛冥冥了,哈哈……”

雙手各挾一人,帶著林、羅兩人,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向西面疾馳而去。

他將兩人安頓好了,便掠上樹梢,凝眸往原先立足之地瞧去,果然見一深黃身影,疾如電閃,一閃而逝,暗中滿意地一笑,對自己反應的疾迅,感到欣慰,過了一會,他油然生出捉狹的念頭,施開輕功,重回到原先山頭上,引臉高笑道:“玉面飛戟,勞你費神了,小弟這裡道歉。”

遠遠的北方,玉面飛戟怒道:“朋友果然狡猾如狐,預先撤退,不過,這等行徑,只有下三濫的人才肯為,敝人不屑與你交談了。”

金遺龍笑道:“絕情娘子,你也費神了。”

豈料

絕情娘子久久未曾回答,金遺龍突感不對,極快回首一瞧,果見林木中靜靜停立一人,正是那冷豔迫人的絕情娘子。

絕情娘子冷冷淡視著他,金遺龍本能地避開她的目光,一霎間,私下忽生被辱的感覺,俊臉一沉,嘿然冷笑道:“你手腳真快,想不到我大意過甚,栽在你手裡……”頓了一頓,繼續譏諷道:“不過,我很替你可惜,堂堂一幫之主,竟做了玉面飛戟引誘在下的工具。絕情娘子,說實在的,他給了你多少好處?值得你低聲下氣,聽命於他?”

絕情娘子銀牙一咬,芳唇顫動,短短進出一句話:“冤家,你真氣死人啦……”

“是麼?可惜我不是玉面飛戟,不懂得拍你的馬屁”說到這裡,嘴唇一翹,一臉鄙薄之像,冷笑道:“請你知難而退,乖乖回到玉面飛戟的身邊,你此刻已不是我的對手了,你……”

絕情娘子不容他把話說完,便忍受不住,低吐一聲,一掌擊來,看去輕輕飄飄,柔綿綿,卻是她全身武功的精華梅花手印。

金遺龍似理也不理,待她掌勢離身不到半尺,才輕描淡寫地舉掌一格。

他忽略了絕情娘子先前與他動手時,並未展盡功力,以為她功力超不過此刻他自己功力的一半,是以出掌只用了六成功勁。

哪知兩掌一接一股柔綿大力,將他震退兩步,手臂痠麻難當,不禁大吃一驚,只聽她恨恨說道:“討厭鬼,你死就算了。”

金遺龍收起輕敵之心,聚足八成功力,翻掌上迎,兩掌相抵,絕情娘子嬌軀一陣搖晃,向後連退了三步。

金遺龍道:“回去吧,你放過我一次,我也饒恕你一次,從此誰也不欠誰了,下次碰面,便是較生死存亡的時候。”

絕情娘子突然退後兩步,說道:“咱們真有仇恨?……”

“當然!”金遺龍道:“你自己不知道,說起來,那一筆難以化解的隨年舊帳……”說著,星眸一張,兩道神光,電射而出,絕情娘子又嚇了一跳。

只聽她輕輕說道:“你莫太過自負,我功力雖不如你,制敵的法術卻比你多,尤其是勾魂大法,方才……我只用四成威力,你就受不了,不知怎地,與你比鬥之時,我都儘量避免用它,也許我心情不夠堅強,我必須抑制情感了,下次見面,我會勝你的,再見了。”

淡影一晃,轉眼走得無影無蹤。

片刻,一陣風飄來她與玉面飛戟的對話聲:“娘子,你真沒守著?”

“瞧你,那副疑神疑鬼的樣子,好像我揹著你幹壞事似的……”

“別誤會,這人來歷不明,我很擔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並非三頭六臂,有何足以擔心的?”

“不,他說的話,很氣人!”

“你真的做了那事?”

談話之聲,忽然壓低了不少。

“娘子,別談那陳舊的事了。”

“你與金翅銀羽的鬥期,還有多久?”

“只剩下約摸一月的光景了。”

“你有把握勝他?”

“這……誰都不敢肯定說……”

“聽說,你從前極力追求一位叫白素秋的少女,但一直沒有反應,真有此事嗎?”

“噢!”玉面飛戟低沉地嗓子突然輕輕地顫了一下:“是的,娘子你聽誰說的?能告訴我麼?”

金遺龍驚異了一下,那白素秋正是他媽媽的名字,不想在這裡被提及,他不禁默運內功,清理雜覺,展開地聽之術側耳傾聽著。

“抱歉,這人曾一再叮囑過,我必須保守秘密。”

“唉!娘子,你也不是外人,我告訴你一件事,請別宣揚出去,那是有關人家名譽的……”玉面飛戟頓了—頓,長嘆一聲接道:“我很後悔,因為我無意中害了一位潔白的少女……這事是這樣的,我習藝較晚,出師時年齡已過三旬,我的青春在荒山裡消逝了一半,雖得到一身武功,但想起來時時不免有些悲哀!”

“五年前,我遇見了一位美麗溫柔的少女,她就是白素秋。那時,她正藝滿出師,下山行道,我……可以說一見鍾情,便暗中跟隨著她,她很機敏,不多時便發覺了。也許她初出江湖,面嫩心軟,僅說了幾句,我見她並無怒色,以為她也是有意於我,心中狂喜,不顧一切,繼續跟蹤著她……”

“她是天山派弟子,武功得自真傳不可輕視,有一天,幾個惡道見她面貌美麗,上前調戲,被她殺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豈料,那幾個惡道是大有來頭的人,當然不會甘休,過了三天,便率領一群江湖高手,尋釁來了。那時是仲夏時節,天氣奇熱,我與她都落宿一家客棧內,我的房間與她房間相隔甚近是以,惡道們找她報仇的時候,也驚動了我,她仗劍而來,矯似遊風,一氣連傷四人,但不知怎地,打了—半,她真力突然不繼,不支倒地上,我見機會來了,三拳兩掌,擊退敵人,用自制藥物,將她救醒,詳問之下,原來她腹裡蘊有奇疾,每值仲夏,天氣酷熱的時候,奇疾便常爆發。我暗為她捏一把汗,勸她穩定下來,別再在江湖走動,因為我怕她生命會有危險,但一番好意,卻不被她接受……”

玉面飛戟接道:“她婉謝了我,飄然而去,我從她臨去的目光中發現她對自己並無愛意,心中十分失望,也因此明白她芳心中另有所繫之人。我是執拗脾氣,不肯就此罷休,經過一番調查,知道她竟私戀著一位聞名江湖的鐵府大將軍金鳴飛其人,她學藝時,金鳴飛曾上天山,並指點了她幾手,哪知她竟一心就戀上了他,無奈出道之時,金鳴飛也神秘地失了蹤,她不死心,遂人江湖苦苦追訪。”

“皇天不負苦心人,她是找著了……”

說到此,倏然一頓,金遺龍幾乎跳將起來,心想:“玉面飛戟真會說謊,我爹爹早死於荒洞內,時間相隔數年,怎會被媽媽尋著。”

懷念之情油然而至,虎目內暗自泛出一片淚光。

玉面飛戟突然狂笑道:“找是找著了,但卻非他本人。”

他好似有意賣關子,說到此又是一頓,金遺龍暗地大感納悶,心想:“這話怎說?既然找著了,卻又不是他本人,難道是替身,但為何又說‘找著了’?……”

“我曾勸她,她卻置之不受,硬說我的懷疑是由於嫉妒過甚,好,算我嫉妒過甚,你卻吃了大虧……”玉面飛戟說到後來,不再是敘述,好像跟白素秋在對話。金遺龍知道他嫉妒至今心中仍有恨意,也知道他愛白素秋甚深,否則他早該忘懷她了。

“她糊里糊塗,僅憑多年前的印象,認金鳴飛親弟弟為情郎,金鳴飛的弟弟與金鳴飛長得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弟弟左眉心上有一點黑痣,不仔細分辨,絕對認不出他倆是兄是弟。”

“金鳴飛的弟弟恰好是一條惡棍,因此白素秋便陷入了虎口,猶未知曉。我冷眼旁觀。心中有氣,無處發洩,便打了他弟弟—掌,懷恨而去……”

“我有心忘懷她,但老是揮不開她的倩影,心中苦惱極了,若非在武功上有了些成就,否則早就削髮出家了!”

絕情娘子,插口笑道:“騙鬼,你這等心腸,還會……”

玉面飛戟嘆道:“娘子,那是真的,我委實日夜苦惱,害了單相思,有些時候,發狂起來,幾乎想把金鳴飛的弟弟一掌擊斃,可是,她既然沉迷不醒永沉虎口,我也無可奈何……”

“有一天,我喝了過量的酒,那時,我雖已是天下第一高手,但冥冥中仍忘不了她……”

“那天夜晚,我經過葛嶺山,突聞叱喝之聲,心知有人在拼鬥,動了好奇之心,便登山一觀,豈料,出乎意外,拼鬥之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剛膺中邪派的第一高手的金翅銀羽,女的正是我日夜懷念的白素秋姑娘……”

“我一時衝動起來,用金鏢將白素秋打倒地上,巧妙地瞞過金翅銀羽,揹著白素秋下山,半路上情緒起了很多變化,憶起自身所受的痛苦,不禁生出報復的心理,當時愛恨交熾,失去了理智,將她……”

金遺龍劍眉一軒,忍不住要發作,最後為知更多的事,只好忍耐下來。

“後來,唉……她並不是白素秋……她據說是姓沈……是位官家小姐,與白素秋長得一模一樣,黑夜裡分辨不太真切,竟將她當做了她……”

絕情娘子詫訝道:“竟有這種事,她呢?官家小姐最愛面子,稍感委屈便會投井自盡,不要說那……”

“她不知去向了,江湖上沒有她的消息,可是我卻十分懷念她。”

金遺龍突然想起一件吃驚的事,在荒山時,美麗如花,卻又神色黯淡的媽媽自稱姓沈,後來在錦衣城逢遇的時候,又改姓為白,這問題他早就懷疑不解,只是不敢尋問,此刻前後一想,似有許多吻合。

荒山上,姓沈的娘好像沒有腹疾,他與她相處數年,不見有奇疾復發的現象;錦衣城姓白的娘卻有奇疾,他也曾親眼看見她痛苦的樣子。

姓白的娘也曾一度追問爹爹的長相,並且有一次在聽見爹爹右眉心上沒有黑痣的時候,她就彷彿遇到極大的打擊,哀怨欲絕。

如果推想不錯,可能有一真一假的怪事發生。

那麼,撫養自己長大,相依為命的娘尚在荒山之上,金遺龍一陣心酸,幾乎落淚。

清晨的寒水,使潭面上起了一陣漣漪,於是碧潭閃映,水波不興。

附近平野裡,沒有人煙。由於妖龍作怪,居民多攜家他遷,居高臨下,山水如畫,卻也含帶一股荒涼的氣息。

金遺龍暗下了決定,待大害除去,即查究真媽的下落,也許,歲月蹉跎,她已老了許多,不易辨認。

突然,狂風大作,一種尖銳的怪聲衝破了岑寂,在蒼穹裡迴繞打轉,餘音未滅,潭面上卻吧吧吧伸出一條巨尾,拍擊著水面,把平靜的潭水,拍得浪濤洶湧,水花四濺。

玉面飛戟立刻停止說話,像似也被那怪聲驚動了。

金遺龍打量了一眼,只見那條巨尾,粗如木桶,色呈銀白,淡淡雪光,遊戲水面,燦然眩目。

巨尾自潭裡伸出,足有三丈多長,力大無窮,左右一擺,浪花即衝擊不停。金遺龍凝神一瞧,只見水面上隱約閃泛著銀光,一個龐大的物體若隱若現,心知是妖龍,暗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兩隻沙鷗低翔而過,卻支呀一聲,被沉雄有力的浪花擊落,跌落潭裡,跟著一個浪花,便將它倆捲入潭底。一霎那間,洪水激流,吞滅了山腰,西北方有人慘叫連聲,被潭水捲入中心,眩眼間便不見了,山腰裡人影翩飛,疾向山頂撤退。

絕情娘子嬌笑道:“應老兒求寶心切,又折損了一員好手。”

玉面飛戟嘆道:“妖孽果真厲害無比,難怪附近不見炊煙,居民徙遷一空……”

突然,一條寬大的身影,流星般自山頂一洩而下,眨眼間,便落在水邊。

金遺龍又是一驚,這種身手就算他輕功再高上一倍,也無法辦到。

絕情娘子吃驚地道:“喂,他是誰呀?”

玉面飛戟沒有說話,他是野心勃勃的人,吃驚的程度,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玉陰尊者在東方陰笑道:“大師真乃神人,此寶非你莫屬了。”山腰上一人停立岩石上,寬大的僧袍被山風吹得習習生響,金遺龍凝目一看,正是已成半仙之體的南海聖僧,斗然間心中泛起一股凜服的感覺。

南海聖僧低首合掌,淡然說了一聲“阿彌陀佛”,倏然舉掌一拂,但見袍袖飛舞,空氣中激旋著一種奇怪的聲音。

一剎那間,距離他七、八丈開外的巨尾突然頓了一頓,停止拍水,沒入水裡,接著一張銀白色巨口倏然冒出水面,呵呵向他立足之地噓氣。

一股淡黃色的煙霧,自它獠牙外露的巨口裡射出,隨風化成圈圈毒煙,向他立身處捲去。

南海聖僧修眉一垂,低喝道:“孽障敢鬥!”聲震長空,落在金遺龍耳畔,如空山猛雷,震得耳膜嗡然作痛,不禁用手掩住耳朵。喝聲裡,南海聖僧袍袖再度一拂,—股排山倒海的罡氣疾撞而出,那一圈似生長著眼睛的青煙突然極快地被擋了回去。

巨口迅速一合,再冒出一丈多高,一道金光沖天而起,紅紅的潭面忽然升起三道水柱,上下噴激,然後一合,形成一道巨浪,疾向南海聖僧捲去。

潭水微微上漲,南海聖僧自膝蓋以下的地方都沒人水中,但他仍然穩立如山,此時袍袖一揚,那巨大的浪花似乎突然遇到無形的阻力,轟轟噴激回去,但見水花四射,潭水湧洶,一種極大浩壯的聲勢,簡直駭人聽聞。

四面山巒都沒有了聲音,許多隱密的地方均探出了明亮的眸子,閃耀著精光,集中一線,落在僧人身上。

南海聖僧微微一笑,合掌說道:“妖孽果然厲害,若非老衲,早巳葬身其腹了……”

他這句話,說得很自負,可是含義卻是和藹的,暗勸眾人勿讓奇寶迷住心竊,自尋死路。

太真教教主乾坤叟,大步走出叢林,洪聲地笑道:“不錯,不錯,高僧既然這般說,定能殲伏妖龍。”

南海聖僧微微一嘆道:“檀樾至此尚痴迷不悟,可惜,可惜!”

說話問,那道燦然金光,突然強烈一倍,映得潭面晃如血海,漸漸向南海聖僧趨近,那張巨口更是倏張倏合,不停地噴出煙霧,襲向僧人。

南海聖僧大喝一聲:“孽障已是黔驢無技,尚敢侵犯老衲,呔”突然喝聲倏然-—頓,他一隻晶白的手臂登時伸出袍袖,緩緩地舉了起來。

金遺龍目光一轉,見他掌心一塊寸餘大的地方,晶白透明如玉,瑩瑩閃光,幾乎可以看穿,心中斗然一驚:暗想:“他老人冢,內功已臻水火不侵的地步了,光憑這微小的特徵,便是千古年來,尚未有人練成的‘含氣成形’,今天能一睹他老人家的身手,已是奇緣了。”

漸漸地,巨口離他只剩五、六丈遠,一股潛伏的浪濤,翻翻滾滾,衝激得他身外四周巨石堅木,劇烈地搖晃著,不時傳出山崩地裂,巨石下落地轟隆轟隆聲響。但是,南海聖僧卻比嵌于堅土裡的大石還要沉穩,那無形的水濤潛力,分毫不能動搖他的身體。

熾烈的金光,把南海聖僧一襲白色僧衣,染成血紅之色,金遺龍距離雖遠,已感雙目難睜,打量南海聖僧時卻見他目光電閃,一瞬不瞬地凝視那道金光,古玉似的臉上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心中欽佩得無以復加,只差沒脫口喊出。

雙方只剩下五丈距離了,倏地在南海聖僧身前丈餘冒出一條巨尾,呼呼向他擊去。

金遺龍臉色一變,本能地握緊手掌,掌心之處已冒出冷汗,只見南海聖僧突然拔起三丈多高,一隻晶白的手掌,往下一按,閃電般按在巨尾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16:29


第十三章 獨角蛟龍

無聲無息……卻似含帶一股萬鈞的大力,那條水桶粗的巨尾吃他輕輕一按,竟叭的一聲沒入水中。

突然巨口倏然一擺,浪濤沖天,把南海聖僧原先立足的地方完全吞沒了,但是,南海聖僧的身形仍穩立於翻滾的水面上。

他表情依然不動,使人意味到,這真正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巨口中的獠牙突然向外一翻,六根淡黃巨荀,便與水面平行了,緊跟著一個碩大無朋的怪頭露了出來,兩盞青燈似的眼睛射出兇怒的光波,注視著南海聖僧,妖龍這一露形,顯然是氣怒極了。

只見它頭呈三角形,大如馬車,額面上長著無數麻繩粗細的鬍鬚,足有一丈長短。散亂地貼在怪頭上,宛如千百條長蛇蠕蠕爬動,鬍鬚下半掩住一雙深陷的眼睛,眼中碧光閃耀,稜稜生光,僅是短暫的一眼。便覺它長相醜惡已極。

倏地,蛟龍頂上金光燦然的東西那隻獨角,往下一沉,湧洶的浪濤即分開為二,露出一條長長的水道,其間,一隻六指巨爪自水底探出,伸出三丈多長,向南海聖僧疾抓去。

南海聖僧呵呵一笑,袍袖微擺,掌心那寸餘地方瑩瑩閃光,迅雷也似印在巨爪之上,登時轟然大響,一股血水噴濺出來,六根粗壯的爪牙折斷了兩根,只剩下殘餘的四根了。

蛟龍眼睛怒睜,咆哮聲中,巨大的怪頭猛然撞來,只見金光暴射,南海聖僧突然往下一落,一個巨大浪花,幾乎將他捲入水底。

南海聖僧果然不愧一代高僧,臨死不變,表現他一身玄乎其玄的武技,兩足隨波一登,拔起七、八丈高,半空中鳴金般大喝一聲,鬚髮飄舞,袍袖飛揚,修長的體軀便往妖龍頭上落下。

電光石火一霎那,金遺龍見他掌心晶白如玉的地方已按在蛟龍額角上。

輕輕地一按,蛟龍就禁不住沉了下去,南海聖僧也借一按之勢,再度拔起七、八丈高,宛如一隻飛鶴,平穩地落在一棵古樹伸出潭面的樹丫上。

一個龐大浮游著的銀光的物體,便漸漸沉下水底,轉眼一片血水自潭底冒出,染遍了龍王潭,如似一片血海。

暴漲的潭水慢慢退逝,險惡的浪濤已緩緩乎息下來,山腰一景一物,重落人眾人眼裡。

四面山巒無數人影向山腰疾奔,彷彿爭搶著什麼寶物,頃刻間便蜂湧而至山崖邊,這時,潮水已退,眾人無所顧慮,身形展動得又疾又快。

南海聖僧長嘆一聲,道:“孽障未除,各位已動奪寶之念……唉……朽木不可雕也……”。

一股義憤衝激金遺龍胸懷,忍不住大喝一聲,雙掌運勁,猛拍在一塊山石上。

轟然一聲大響,碎石飛濺,泥土失去,嘩啦啦向山腰下落去。

南海聖僧合掌說了句阿彌陀佛,身形倏地拔起十丈多高,越過林木,到達山巒,跟著三兩縱掠,聖蹤已杳。

山腰上有人大聲疾呼道:“朋友,你屢次阻礙……活得不耐煩了嗎?”

金遺龍不言,運起生平之力,推動著一塊數丈寬闊的千斤巨石,巨石起了一陣搖動,他大喝一聲,用力一送,巨石便轟隆轟隆滾下山坡。

一種山峰崩裂的威勢震住了眾人紛紛停止飛奔,縱掠上樹。

無數碎石,泥土跟著巨石飛快地滾下山坡,遇者盡毀,霎那問林撼地震,眾人雖未吃它擊中,卻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金遺龍又推動另一塊巨石,嘩啦啦跟踵滾下轟然滾入水潭,噴起丈餘高的水花。

眾人靜伏不動,心中大罵不休。

玉陰尊者嘿嘿在山腰間冷笑道:“朋友如此作為,是想獨佔寶物嗎?”

金遺龍朗聲說道:“老怪物胡說八道,在下看不慣你們那副窮兇極惡的樣子才是真的。”

絕情娘子嬌笑道:“兄弟,我也在下面呀,你可別狠心了……”

金遺龍道:“管你是誰,誰也不能阻止我!”

絕情娘子道:“哎呀兄弟,你不念舊情啦?”

金遺龍俊微紅,大喝道:“少給我胡纏,我不吃你那一套的。”

說話間,八位壯士穿著閃閃發亮的短裝,偷偷自石隙中潛入潭裡,水花一現,八位身手敏捷的潛水好手便相繼沒入水裡。

金遺龍出手不及,便停止阻歇,冷眼旁觀。

太真教主乾坤叟冷冷說道:“玉陰吾兄,你八大弟子手腳真快!”

培英教主玉陰尊者陰悽悽地笑了一下,道:“乾坤兄過譽,這些不成器材的小子,水底功夫雖然不錯,但也未必能制服妖龍,乾坤兄先彆著急!”

一個五短身材,神色悍直兩鬢已白的老頭洪聲笑道:“玉陰尊者有句不好聽的話要間你,哈哈,寶物上手之後,是否應公議一下,決定誰該是寶物之主?”

玉陰尊者陰笑道:“那個自然,應老英雄真是快人快語,嘿嘿……”

應老英雄肩上斜掛著月形巨弓,淡淡烏光遊離不停,弓上背囊上尚插著一隻白光瑩瑩的長箭,金遺龍心知這就是他成名之物穿雲箭了。

玉面飛戟突然白山石旁探出頭來,說道:“妖龍只受了重傷,並無真正死去,玉陰兄請吩咐八大徒弟小心一點!”

玉陰尊者微感一愕,隨即笑道:“放心,放心,大家的好意,敝教主心領了。”

話沒說完,在眾目注視下,潭面上突然衝起一道血水,跟著另一道血水,又從另一方向浮了起來,玉陰尊者臉色微微一變,一個搶身,趨向潭邊,拾起兩塊石子,在水裡疾敲著。

過了一會,潭面冒出一個頭來,大叫道:“不好了,教主,師兄們都……”話聲一頓,頭也沉了下去。

“都怎樣了?”玉陰尊者雖陰鷙異常,此刻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那顆人頭再度冒出水面,氣喘吁吁地叫道:“教主,他們都葬身龍腹,我……我也不行了……。”

一個細微的渦漩,將他身體捲入無底深淵。

玉陰尊者頹然長嘆,自語道:“悔不該不聽僧人之言,折損了八位徒弟,寶物卻連影子也沒摸到,唉……”

應老英雄濃眉一軒,回首向十餘位精壯的漢子問道:“誰肯立此奇功?舉手!”

十餘位漢子不自戚然低下頭去,竟沒一人敢擔當重任。

應老英雄虎目放光,回顧一週,突然怒喝道:“蠢才,老夫臉皮被你們丟盡了,滾開點,你們不去,老夫就自己去!看妖龍能奈何我麼?”

應老英雄當下卸下巨弓,往潭邊走去。

金遺龍心中微動,拾起一塊碎石,揚手擲去,他手勁特強,擲出的石塊發出絲絲的聲音,應老英雄老遠便聽見了,趕忙往旁一閃,只聽叭的一聲,碎石擊在樹背上,直嵌入三寸多深。應老英雄心頭一震,拾首喝道:“朋友,咱們素昧平生,你為何偷襲於我?”

金遺龍道:“在下正是一片好意,信不信由你。”

應老英雄不悅道:“我的事無須你過問,請自個尊重。”

金遺龍冷笑道:“你堅持要送死,在下也無可奈何,要知寶物雖珍,卻不如性命,你付出性命代價,就算得到了寶物,有何用處,應老英雄,你年歲也不小了,想開點吧!”

應老頭心中檁然一驚,細細一想,自己果然太沖動了,一片雄心登時逝去大半,口頭上雖不認輸,心裡卻已軟弱下來,緩緩說道:“朋友,生命是我自己的,用不著你管,你無故偷襲於我,待會老夫還得向你討回公道。”腳步移動,退回山腰。

玉面飛戟冷冷一笑,趨近水邊,伸手自懷裡摸出一個瓶子,拔開瓶塞,將內中盛著的黃水倒入水中,然後用掌一拂,那黃色液體便緩緩四散,摻雜潭水之中。

絕情娘子疑問道:“當家的你做什麼啊?”

眾人也不知所以,紛紛舉目望他,玉面飛戟微微一笑,沉聲說道:“這瓶中黃水是天下至毒之物,吾花三年工夫,方提煉成這一小瓶,現在將它倒入潭中,隨水化散,以毒攻毒,不一會,妖龍便得毒死水中,用不著咱們多費手腳了。”

乾坤叟驚異地道:“神鷹幫主,你可有自信?”

玉面飛戟道:“說不定,這須看妖龍的能耐。”

絕情娘子將信將疑,急問道:“當家的,龍王潭寬大無比,一望無際,這小小一瓶毒水能奈何它嗎?”

玉面飛戟笑道:“你千萬不可小覷了它,別瞧它體積小,其實它是數千斤千年毒草提煉而成的,僅需用三點,便能殺滅一條小河之內的所有生物。”

驀然,培英教教主玉陰尊者大聲咆哮道:“神鷹幫主你且聽著,敝人門下八徒,皆在龍王潭中,你施下毒藥,想毒死他們嗎?”

玉面飛戟冷笑道:“玉陰尊者,你們徒不自量力,妄圖取寶,早巳葬身妖腹,此刻在下用毒水攻妖,正是替你門下徒弟報仇呢!”

乾坤叟早年與玉陰尊者結怨,雙方破臉毀謗,趁機加上一句道:“神鷹幫當家的乾的不錯,拋開私人恩怨不說,玉陰尊者你似應該向他致謝。”

絕情娘子心不在焉,秋水為神瞥了一眼,嬌笑道:“喂!你的法寶失效了。”

玉面飛戟十分有自信地說:“不會的,你再等片刻就知道。”

良久

乾坤叟目光一轉,忽地跳了起來,大叫道:“大家快瞧!”他手指指著潭水上面,只見一條條五色繽紛的大魚,翻了白色肚皮浮了上來,接二連三地,轉眼間滿潭俱是魚屍。

金遺龍忙扭首視下,只見無數大小怪魚、水蟲充滿了潭面,碧綠的清潭,也微微變了顏色,潭面上隱約有淡淡一層黑水,若不仔細,決看不出來。

應老頭子翹起大姆指讚道:“玉面飛戟,真有你的,老夫頭—次開了眼界,哈哈”

絕情娘子仍不感滿足,喃喃說道:“妖龍呢?怎不見出來?”

玉面飛戟兩眼緊緊停留潭上,神色之間有點緊張,他口中不得不先加敷衍道:“各位別急。由這些魚屍,可以證明我毒藥殺傷之力,那妖龍天生異稟,蟄居潭中達數千年,吸取日月精華,早巳成形,也許毒它不死,但在下相信,即使幸僥逃過一死,也難免有些損害……”

乾坤叟極快地附合笑道:“那妖孽已嚐到了僧人的內家罡氣,再吃毒水一攻,傷上加傷,不死也難逃吾等之合擊了。”

應老英雄取下穿雲箭,蓄勢以待。

玉面飛戟微笑道:“各位稍事準備,以防萬一不測!”當先將一對銀白色利戟摯在手中,灼灼注視潭裡的變化。

培英教主撒下一面漁網,只見絲絲相連,柔綿滑手,是厲害的外門兵器。

乾坤叟呵呵笑道:“老夫一向獨來獨往,就是遇上強敵,也是一雙肉掌,妖孽能將我手掌吞下,老夫死也甘心。”

玉面飛戟沉聲喝道:“別出聲!”潭面上已起了變化,圈圈水泡自潭底冒出,咕噥、咕噥,彷彿煮熟之水,極其細密怪異。

忽然,應老英雄率帶來的一群江湖好手紛紛哀呼,跌倒地上,兩眸翻白,竟昏死了過去。

應老英雄虎目放光,疾速打量一週,只見眾人目光如炬,一瞬不瞬注視著潭面變化,雙方相隔數丈,稍有動靜,他立刻便知。

他廿歲出道江湖,迄今已有四十年,所見所聞,廣大精博,細細顧盼一眼,便查出手下之人所以昏死的原因。

他胸府極深,雖在危亂之際,仍不慌忙,雙手夾著平日最疼愛的兩位門徒,一言不發,迴向出巒奔去。

剩下一些江湖好手,氣息微弱,面如黃蠟,似已離死不遠。

玉面飛戟矍然忖道:“應老兒性貪好財,此刻竟自動放棄爭寶,退回山巒,必有他的動機。再者這些人死因未明之前,他竟不查不究,一聲不響,拔足就走,大反老兒平日的行徑,這事顯然不比尋常。”

想了一會,不得要領,便朝眾人說道:“各位請猜應老英雄為何不告而別?”

乾坤叟道:“應老兒自覺黔驢技窮,捉襟見肘,無法與吾等相爭,是以知難而退。”

玉陰尊者搖頭說道:“不對,不對,恐是這些好手的死因使他動疑,向山上搜查去了。”

絕情娘子道:“我也認為應老兒穿雲箭看家本領無效之後,自感無力爭寶,遂打消除妖之念,不顧而去!”她對應老頭子印相最壞,頓了一頓又道:“應老頭子本是浪得虛名之輩,見機不對,就溜之大吉,當家的你說是嗎?”

玉面飛戟搖頭苦笑道:“應老兒胸府極深,我認為他無故退兵,必有他的其他預謀。”

乾坤叟不以為然,冷笑道:“應老子那身武功,老夫知道的最清楚不過,老夫敢說在場眾人都能在百招之內,將他斃於掌下,他敢妄使詭計,老夫首先將他毀了。”

玉面飛戟道:“現在不是討論武功強弱的時候,咱們須查明應老頭子撤退的真象。”

金遺龍居高臨下,把眾人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當應老兒屬下好手無故皆倒地死去的時候,他並未看見什麼,心中正自驚異不已。

應老頭撤退山巒,他也看見,並且不停地朝他注視,此刻山頭上的應老英雄竟探出半個頭來頻頻向山下注視,臉上一派怪異奇詭的神情,瞧得金遺龍更是大惑不解,莫測高深。

乾坤叟呵呵仰天大笑一陣,正想說話,臉色突然一變,彷彿遇見什麼足使他吃驚的事,步步向後倒退。

玉陰尊者揶揄道:“乾坤兄,你也想溜之大吉了?”話方說完,眼眸中突射出驚悸的光芒,身軀往後暴退。

乾坤叟極快地從懷中摸出一顆藥丸,吞下肚裡,一霎那間,人已搖搖欲墜。

玉面飛戟疾步上前,將他身體扶住,耳邊只聽他喃喃低呻道:“快退,快退……我中毒了……中毒了……”

玉面飛戟腦海靈光一現,不禁恍然大悟,趕緊運氣自閉穴道,大聲招呼道:“娘子快退,此地有毒,不能再待,快!”

絕情娘子鼻孔隨風飄進一絲淡淡黑氣,登時頭暈目眩,眼睛所能見到的,盡是一片旋轉的山林蒼木,哎唷嬌吟一聲,即栽倒地上。

玉面飛戟發覺得早,及時封閉穴道,停止呼吸,是以獨有他未受毒氣侵入。

他疾走兩步,一把將絕情娘子夾在肋下,然後把乾坤叟也夾在臂端,提起真氣,往山上飛奔。

玉陰尊者臉色慘變,行不數步,忽感步履維艱,一個蹌踉跌在地上,全身虛乏無力,再也爬不起來,一種英雄末路的悲哀悄然浮上心頭……

玉面飛戟從山坡上一洩而下,來到跟前,並不救助,先向他威脅似地冷笑道:“玉陰尊者,你命在旦夕,有何遺事吩咐沒有?快說,在下不能久待!”

玉陰尊者眼眸一張,那精光已逝去不見,代之的是疲憊,倦勞的神色,呆滯地轉了一週,有氣無力地呻吟道:“玉面飛戟,我知道你有意思,罷了,你要將我怎樣,就……就怎樣好了……”

玉面飛戟冷笑道:“據說你有一部天陰玄經,上面記載各種陰毒絕世的武功,真有此事嗎?”

玉陰尊者心頭猛震,鼓足餘力一掌擊去,玉面飛戟舉手一格,便將他發出的勁力消去,哼了一聲道:“你現在的功力不如你徒弟甚遠,且放尊重點,須知耗費真力,你死期愈快……”

玉陰尊者頹然道:“天陰玄經是我師祖秘留絕學,事關重大,不能給你……”

玉面飛戟道:“你以為死後天陰玄經仍安然存在嗎?”

玉陰尊者慘然道:“你要……就給你吧,但必須把我救出。”

玉面飛戟頷首道:“可以,”手掌一攤,道:“拿來。”

玉陰尊者眼皮沉重,像打個盹兒昏昏欲睡,玉面飛戟揚起手掌朝他上星穴一拍,玉陰尊者重又清醒過來,慘笑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個羊皮匣子交給玉面飛戟,玉面飛戟迅速打開一翻,知是真品,不由笑道:“玉陰尊者真是個好朋友,我且救你一命。”

忽然,他收回手掌,詭笑道:“據說你還有兩顆上代遺傳的避火寶珠,我有點用處,希望你一併交出!”

說話時,眸中神光閃耀,左右盼顧一下,嘴角泛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

玉陰尊者性命掌握在他手中,當然投鼠忌器,聞言暗歎聲,取出兩顆紅光燦然,晶瑩溫和的卵大珍珠交給了他。

玉面飛戟接過,藏於懷中,口道:“玉陰尊者請合上眼睛,我救你脫險。”

玉陰尊者依言將眼合上,玉面飛戟冷笑一聲,突然揚掌擊下,可憐玉陰尊者一代梟雄,竟連一聲也沒哼出,便死於玉面飛戟掌下。

玉面飛戟將他屍體抱入林木深處,然後拭去額上汗珠,反身奔向山頂。

在一塊青石背後,停止腳步,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太真教教主對乾坤叟說道:“聽說太真教有個規矩,凡得到教中祖師神像便是一教之主,是真的嗎?”

乾坤叟吃了一驚,矍然反問道:“你問這做什麼?”

玉面飛戟微笑道:“太真教主,你也太固執了,試想你中毒已深,萬一在下無能助你復原,教主崩駕,貴教豈不是立刻混亂起來?在下尋問這事,無非想幫你一個小忙,請你莫懷疑才好……”

乾坤叟頷首道:“兄弟真夠朋友,實不相瞞,吾教確有這個規矩。”

玉面飛戟靄然笑道:“教主中毒以後,可在心中選拔了繼承之人?”

乾坤叟搖頭道:“兄弟十分慚愧,若非閣下提醒,當真把太真教的大事耽誤了……我若有不測,決定把教主之位讓給門下首徒,希望你看我薄面,助我成全……”

玉面飛戟嘆道:“教主有託,敝人豈敢推阻,你放心吧,我玉面飛戟不是食信之人。”

乾坤叟乾咳兩聲,拱手道:“多謝閣下盛情,兄弟這裡先謝了!”

玉面飛戟身體一讓,笑道:“教主不用客氣,大家坦誠相見,都是自己人,這點小事,何足言謝。”頓了一頓,接道:“教主忘了一事,你那教主信符尚未給我,敝人怎能向貴弟子交代呢?”

乾坤叟猶豫了一下,終於從懷中取出一具神像交給了他,並深加叮嚀,道:“這是敝教信符,萬望兄弟善加保藏,莫為敝教主敵人得去!”

玉面飛戟點頭道:“在下理會得,教主放心。”眼眸放光斜瞧了絕情娘子一眼,見她皺眉閤眼面如紙,對自己這邊的話,似若不聞,暗地不禁快慰地笑了一下,說道:“教主好好休息吧……”

說著,拍了拍乾坤叟的肩膀,乾坤叟感激地一笑,然而,當玉面飛戟拍了第三下的時候,他的笑容倏然逝去,眼中射出一股怨毒的神色。

玉面飛戟大笑道:“教主好好休息,在下要走了!”再度拍了他肩膀一下,乾坤叟眼眸一翻,從此一睡不醒了。

原來玉面飛戟拍他肩膀之時,暗參絕頂內家氣功,將他體內抵拒毒氣之力盡情摧毀,於是劇毒攻心,乾坤叟就一命嗚呼了。

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玉陰尊者、乾坤叟殺害,並取得兩人暗藏的寶物,表面上卻不動一絲神色,可稱陰惡到了家。

絕情娘子默運真氣抵拒毒氣,到隨時隨地吃緊的境界,玉面飛戟匆匆走了過去,正待揚掌拍下,身後急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忙機敏地蹲了下來,頻頻問道:“娘子,你可好了一點?唉!真急死人……”

此時應老頭子垂頭喪氣走了過來,嘆道:“為了這妖龍,大夥損失慘重,悔當初不聽僧人之言,方有如今這種後果,唉……”

玉面飛戟暗想:“老兒真會裝死狗,適才發現毒氣,一聲不響,自個兒撤退躲避,讓大家受罪,居心可毒,你現在卻說這種話,真是該殺!”心中這樣想,表面上卻不露聲色,故意垂首長嘆,說道:“唉!不錯,當初若聽信那僧人之言,便不該有此慘重的下場,哎呀,乾坤兄,你也不支了,唉!應老英雄,咱們命大,下山後理該好好做幾件功德之大事……”

應老兒方想說兩句弔喪話,耳畔狂風呼嘯,一種怪聲飄來,不禁驚道:“不好,妖龍又作怪了。”

兩人四目,疾向山下瞧去,只見潭水湧漲,浪花滔天,那玉陰尊者與應老兒手下十數位江湖好手已吃大水捲入腹裡。

玉面飛戟暗舒一口氣,疾忖道:“如今天下便無人知道玉陰尊者死因之人了,他的天陰玄經足使我勝過金遺龍那狂小子。”

應老頭子道:“寶物雖然絕世珍貴,我已提不起興趣了,那妖孽與僧人搏鬥時噴出的毒氣,若有形者還好,今卻無形,時時可制人於死命,真厲害……”

玉面飛戟道:“在下真想回去,奈何矢在弓上,不得不發。”目光一轉,見絕情娘子睜開眼睛,不禁靄然問道:“娘子,你好些了麼?”

絕情娘子眼波瞬處,見巨浪滔天,妖龍又興風作浪,一種潛伏的餘悸,使她不由自主向後移動。

她嬌喘道:“快,快,扶我快退……”

玉面飛戟眼睛停留她起伏不停的胸脯上,射出一股情焰,絕情娘子玉面微酡,緩緩垂下螓首。

玉面飛戟疾走上前,將她身體扶起,向後退了三丈多遠,絕情娘子低頭道了謝謝,重又合上雙眼。

玉面飛戟有意無意碰了她一下,姑娘眼睛一睜,只聽他道:“要不要把應老兒殺死?”

絕情娘子聽他說出討好的話,芳心微微一動,敏感到,應老兒一死,此地只剩下她與他倆人,以後的事……

她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嬌羞得仰不起頭來。

江湖上傳謠她淫蕩無比,實有些過分,誰知她此身仍是完璧呢?女兒家的嬌羞,有些時候難免發作。玉面飛戟看直了眼。

他開始重新估量她的為人了,他也憶起昨夜的事,他微微靠近了她,欲想調情,聊解寂寞,卻被她沉下臉孔拒絕……

那是羞恥的回憶,但因此也把絕情娘子人格的估量提高了不少。

在應老兒面前,他須顧著自己的臉皮,遂沉下心來,專心一致,打量潭面。

倏地,一聲鳴金巨響,一隻碩大無朋的壁虎自潭邊爬了出來。

蛟龍的原形清楚地落入眼裡,這樣一隻四腳蛇樣的怪物,誰相信它就是上古遺留的龍種?

應老兒揚聲叫道:“妖孽出潭了,神鷹當家的,你可有除去它的法子?”

玉面飛戟搖頭道:“別出聲,咱們瞧瞧看它到底被毒藥毒著了沒有!”

體呈銀灰之色,頭生金光燦然怪角的四爪蛟龍爬出水面後,便動用它的尾巴,一陣亂擊,遇者盡毀,但見樹折石飛,沙霧漫天,深谷雷鳴,宛如萬馬奔騰,聲勢好不驚人。

玉面飛戟喃喃道:“哈哈,中毒了,果然中毒了。”

他斗然明白,蛟龍所以爬出潭面,是因為他把毒水摻人潭水裡,使它無法蟄居下去,只有爬出深潭了。

但,玉面飛戟只有伏虎之法,卻無傷虎之力,正六神無主,目光灼灼見蛟龍橫行岸上,內心十分焦急。

倏然,南方山巒上有人龍吟般長嘯一聲,緊跟著一條白影,一洩而下,朝蛟龍迎了上去。

玉面飛戟矍然自語道:“嘿!好傢伙果然有一套,怪不得敢發言奚落乾坤叟等人!”心中一急,不由自主向蛟龍奔去。

絕情娘子美眸閃過一片憐惜之色,自語道:“冤家,你何苦呢,我知道你了不得就行了,何必一定要冒險犯難呢!”

僅僅片短光景,那條矯健的身影已距離蛟龍不遠,他忽然一頓,就在當地一塊青石上停立著。

玉面飛戟奔將過去,又匆匆折返回來,口中冷笑道:“欲得奇寶,就須付出一番代價,吾才投有那份閒情來幫你的忙。”

他希望白衣人一去不回,有如昔年燕太子送荊軻一樣,留給後人一首詩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體軀龐大的四爪蛟龍無法在龍王潭立足,一股怨怒全發洩在林木巨石上,但聞轟隆之聲,天崩地裂,西面山腰被毀成平地,山頂泥土沙石齊向山下掩落,那白衣人拔起六、七丈高,宛如巨鶴,卻又比巨鶴靈巧,兩晃三掠,便與蛟龍對了面。

蛟龍怒吼沖天,白衣人也怒嘯而起,兩種不和諧的暴音在蒼穹遊走不休,形成刺耳的怪響。

白衣人與它距離太近了,從極遠的地方觀去,簡直幾乎是面面相貼。

絕情娘子哎呀叫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真是傻瓜,你有幾條性命可丟啊……”

玉面飛戟聽得一怔,突然抓住她的臂膀,沉聲說道:“你一定跟他是相識,你別再騙我了……”頓了一頓,兇狠地說道:“那天夜裡,你騙我沒找到他,其實你早已跟他串通了,你說,你說,我猜得很對吧?”

絕情娘子身中劇毒,內功盡失,被他用力一握,幾乎痛得叫出聲來。玉面飛戟扳起臉孔說話,她與他毫無一點關係,只是志趣投合,合成一道,她以一幫之主身份,當然不能失去威嚴。風目一挑,美臉頓時繃了起來,冷笑道:“你有什麼資格向我問話,若要言和,速速放鬆你的手,但要翻臉,日後各瞧各的,姑娘不在乎你的神鷹幫,哼……”

玉面飛戟臉孔一緩,鬆開手掌,短短道:“我一見你與他是認識的,便忍不住衝動起來,請原諒我的慶態,這算不了一回事,我只想問問你與他相識有什麼關係,只要不太……那個就行了。”

絕恨娘子怒道:“什麼?哪個?你話說清楚點!”

玉面飛戟苦笑道:“對不起,我又說錯了。”

絕情娘子冷冷道:“神鷹幫當家的,你不要以為我們有什麼深厚的交情了,告訴你,要翻臉,姑娘隨時都準備著,你不要想得太簡單。”

玉面飛戟道:“是的,是的,我無心與你翻臉,請別說這種不和諧的話。”

絕情娘子漠然一笑,不再理他。

玉面飛戟見她掉過頭,又去望那白衣人,心中湧起一股酸意,暗地裡決定了一個計劃,嘴角邊又浮現出那種高深莫測的笑容。

不知何時,應老兒已離開現場,玉面飛戟呸的一聲,暗中說道:“看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蛟龍等白衣人靠近,突然揚尾掃去,尖銳的風聲,老遠便送了過來,白衣人清嘯一聲,斜斜飛起六、七丈高,竟用僧人那一套,在巨尾擦身而過之際,倏然一掌按在巨尾上。

砰的一聲大響,巨尾往旁落下,打折了一株合抱大樹,濺起無數碎石泥土。

雖然白衣人功力不如僧人,但能夠一掌將蛟龍巨尾打歪了方向,這種功力,也非一般江湖高手可比。

蛟龍呵的一聲仰天噴了一圈白氣,隨風化散,從四面八方籠罩下來,絕情娘子有意氣氣玉面飛戟,故裝驚慌之態,揚聲大呼道:“兄弟小心呀!”

白衣人怔了一下,幾乎吃它毒氣噴中,一個疏忽,立居下風,但見金光閃耀,巨尾叭叭連掃,攻得白衣人此起彼落,閃避而已。

白衣人肝火甚旺,怒嘯沖天,蛟龍巨尾掃來他竟不閃不避,硬生生揚起雙掌迎了上去。

玉面飛戟劍眉一揚,冷笑道:“好小子這是自尋死路了!”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白衣人身形離地而起,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被拋出三丈多遠。

玉面飛戟赫然大笑道:“喂,朋友,你輕功著實不錯呀!”

絕情娘子盯了他一眼,說道:“你光會諷刺人家,自己有膽,不妨也去試試看。”

玉面飛戟道:“勇有大勇小勇,這僅是匹夫之勇,在下不屑為之!”說罷呸地一聲,輕蔑之色立現儀表。

絕情娘子芳心氣極,說道:“你是中原第一高手,竟說出這種話來,不怕江湖中人見笑嗎?”

玉面飛戟星目放火,搶前一步,狼狽說道:“你再出口毀謗我,休怪我將你斃於掌下。要知,此刻四處無人,你死了誰也不會知道。”

話才說完,身後密林裡突然傳來一種女子清脆的口音,說道:“玉面飛戟,休得欺負吾姊,絕色娘子,絕緣娘子來也。”

兩條纖巧的影子飛掠而來,玉面飛戟疾速一瞧,只見兩位一紅一藍裝扮的絕世美人白天而降,美眸圓睜,挑眉帶煞,彷彿十分氣惱。

絕情娘子芳心大寬,嬌喊道:“兩位妹妹快將你們的解毒丹取來,姊姊中毒已深了。”

兩位俏麗少女恨恨盯了玉面飛戟一眼,才由那一身大紅裝扮的絕色娘子取出一顆解毒丹,給絕情娘子服下。

絕情娘子長舒了一口氣,獨自閉目運功,再不理身外之事。

絕色、絕緣兩位三花幫首腦現身之後,便將絕情娘子裹在中央,蓄勢以待,真像以為玉面飛戟會攻擊絕情娘子似的。

玉面飛戟笑道:“兩位娘子請息怒,在下說著玩的,何必又認真?”

絕色娘子兩隻勾魂引魄的眸子微微瞥他一眼,瑤鼻裡輕輕哼了一聲,說道:“玉面飛戟是武林高人,即算開玩笑的話,吾姊妹也不敢不聽!”

絕緣娘子默運內功,由掌心透出一股熱流,緊貼絕情娘子背後,助她行功退毒。

玉面飛戟心知再說下去,反而不妙,遂假裝糊塗,哈哈乾笑一聲,扭首注視遙遠與蛟龍搏鬥的白衣人。

白衣人動了真怒,避過毒氣後,雙足一登,又拔起七、八丈鬲,半空中,雙掌往外一推,打出兩股沉猛的掌風。

蛟龍三角巨首微微一擺,掌風便擊在地面上,硬把地面打出一個尺餘深遠的窟窿。

要知,蛟龍體軀龐大,頸子足有兩丈多長,稍微一擺,就等於普通武功中人退開兩丈餘外,是以白衣人凌厲的掌風始終擊不中它的怪頭。

絕色娘子美眸透出驚詫之色,自語道:“嗨!這白衣人是誰,武功簡直嚇死人……”

一股酸意又悄然在玉面飛戟心中升起,冷笑道:“問你姊姊吧,絕情娘子與他交情不惡,必定知道他的來歷!”

絕情娘子突然睜開眸子,其中隱約透出閃耀的神光,顯示她功力已恢復大半,劇毒快除盡了。她向絕色娘子道:“妹妹別聽他胡說,我根本不認識他。”

聽她如此一說,絕色娘子不禁又向他翻了一個白眼,小嘴一呶,露出輕視的神色。玉面飛戟再難忍耐,大聲說道:“要翻臉,大家就翻臉了好哩,老實說,合你們三人之力,還未必能迫移在退一步,不信不妨就試試看。”

豈料,三位娘子聽了一點也不動氣,絕緣娘子冷冷笑道:“當然嘍,你是中原第一高手,高坐武林第一把交椅,我們姊妹算得了什麼!?”

玉面飛戟氣極而笑,心想:“鬼丫頭舌尖嘴利,若不瞧在想利用你們一次份上,不把你們舌頭割下來才怪呢!”心中忖量之下,心緒頓時平定,朗聲笑道:“絕緣娘子口才真好,在下十分佩服,哈哈……”

倏地,一聲怒吼劃破岑寂長空,四人不禁同時扭首視去,只見那白衣人已高高坐在蛟龍怪首之上,雙手出力拔著那隻金光燦然的怪角。蛟龍痛苦之餘,張口連噴毒氣,可是白衣人高居它頭上,卻絲毫噴他不著,徒負奈何之至。

這一眼,使玉面飛戟冷汗涔涔而落,內心突升起一股寒意,彷彿他的武林尊位頃刻間便由那白衣人搶去似的,絕情、絕色、絕緣三位娘子也自變色,驚異不已。

白衣人傲嘯一聲,大喝一聲“起”,那隻獨角忽然離開了蛟龍的額角,蛟龍大吼一聲,用盡生平之力把頭往左一擺,白衣人身體失去了憑籍,頓如脫弦之箭,飛出七八丈遠,跌飛至古松枝丫上。

他反手一撈,竟把身體平穩了下來,接著輕悄悄地落在地面上。

蛟龍失卻了怪角,也彷彿像巨力離開了它身體一樣,數千斤重的體軀,失去了支持,心想作怪,也由不得自己了。

它龐大的銀色肚皮便重重地擱在山石上,雖然它的外形仍是駭人,但只是一副空虛的殼子,毫無能為了。

天生萬物。端的奇妙,厲害的東西終有它的缺陷,如果它沒有缺陷,無物相剋,這世上不是顯得更悲哀了嗎?

白衣人突然一舉手中怪角,一片金光照耀大地,映顯得四周景物,如蒙上一層霞光,只見他引腔發笑,笑聲如雷,許多時候的捨命搏鬥,似乎並沒損害到他一毛一發。

結果,他仍與上次一樣,快快折返,因途中他曾考慮了一下,尚未決定自家是否是白衣人的敵手,尤其在他得到奇寶支持的時候。

在三花幫娘子面前,丟人現醜就等於毀了他一生英名,思慮之下,還是忍氣吞聲為上,至少,他武林第一交椅的名望還不致付諸流水。

白衣人將怪角把玩了一陣,便高嘯一聲,反身向這裡奔來。

絕色娘子玉面泛起緊張之色,回顧絕情娘子道:“姊姊,他來了,可是要跟咱們說話?”

絕情娘子道:“不一定,此人年紀輕輕,脾氣卻怪得出奇。”

絕緣娘子問道:“姊姊,他叫什麼名字?”

問這話時,玉面飛戟也回過頭來,傾聽絕情娘子回答,絕情娘子冷笑一聲,搖頭道:“我不太清楚他,只知他自稱是金遺龍的師弟!。”

聞言,玉面飛戟臉色一變,一對利戟悄然解了下來,取在掌中,蓄勢以待。

白衣人先在南面山巒上停留了一會,玉面飛戟猜想他必有同伴在旁,而那同伴也非等閒之輩,心情不禁緊張了起來。

首先,一個適中的身材,一張奇醜的臉孔映人眾人眼簾,玉面飛戟灼灼向他注視,發現白衣人這張醜陋的臉孔並非他原來的臉孔,因為他臉上塗染著一層乳白色的樹脂,至於他的廬山真面目,卻無從得知。

絕情娘子嬌笑著走前一步,說道:“兄弟久違了,哎呀,你的臉孔幹嘛塗上一層骯髒的樹脂?……”

“真是怪人!”絕色娘子、絕緣娘子芳心嘀咕不已:“無緣無故,把臉孔塗上樹脂,虧他想得到,做得出來……”

白衣人朗朗長笑,道:“我塗我的臉,管你們什麼事,見面就嘮叨,真討人厭!”

絕情娘子並不生氣,嬌嗔道:“兄弟,你難道是神人,連說一句話都不行嗎?”

白衣人沒再理她,徑自在山石上一坐,這個舉動使玉面飛戟十分欣悅,彷彿他對絕情娘子的不悅,氣怒,在這微小的舉動裡,得到不少的補償似的。

白衣人懷裡鼓鼓漲漲的,隱約透出紅光,顯然是那隻蛟龍獨角的光芒,玉面飛戟不禁多望了兩眼,雖不至於想佔有它,但至少也希望看個清楚,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白衣人忽抬目望他,稜稜生光的眸子令人不敢正視。玉面飛戟勉強擠出一臉昂然不懼的笑容,說道:“朋友有何指教,儘管說來,在下能力所及,定不會使你失望,哈哈……”

白衣人短短問道:“你叫玉面飛戟嗎?”

這問話十分不禮貌,玉面飛戟心中不悅,但對他功力莫測高深,怒容也不便現在臉上,朗聲笑道:“不錯,玉面飛戟正是在下,朋友有何指教?”

白衣人道:“你應該知道我是金遺龍的師弟!”說著,朝絕情娘子瞥了一眼,指著她道:“她一定告訴你了,若我猜想不錯,你該早巳準備好了一番適當的答話!”

“不錯,她已將閣下的來歷告訴敝人了,現在敝人斗然尋問一句,閣下是問釁尋事來的嗎?”

絕情娘子插口道:“兄弟,別聽他的,我沒告訴他,是他聽了我向妹妹們說的話,方才知道的!”

玉面飛戟俊臉一紅,怒目盯她一眼,低哼一聲,忍住了這口惡氣。

白衣人道:“我不管這個,反正我的身份讓你知道就是了,至於我師兄與你的一點宿怨,我可撒手不管。但你屢次殺害查訪我師兄下落的俠義人士,我卻不能袖手旁觀。我出道時即奉師命,維護武林正義,你所做所為,顯已觸犯了我的規章,公道是非討不可的!”

玉面飛戟大聲笑道:“朋友真是少年英傑,有話便說,令在下折服,但在下自忖可算武林成名露臉的人物,讓在下反問一句,對於你所稱,在下殺害俠義人士事中,你可曾親眼目睹?”

白衣人冷笑道:“這是一樁無頭公案,但我相信是你乾的。”

玉面飛戟道:“在下已經說過,在下既然在武林之中算個人物,就十分愛惜自己的名譽,故然在下有錯,萬人都可指責,但是在下自問未做愧對良心之事,你含血噴人,冤枉在下,可沒有那麼容易就此了事!”

白衣人赫然大笑道:“玉面飛戟,你還不認錯?”

玉面飛戟怒道:“在下不是輕易可以侮辱的,朋友,請別在在下面前耍花槍,拉破了臉,大家不好看。”

白衣人道:“好極,就算此事不是你乾的,但五年前那姓沈的官家少女被辱之事,卻與你脫不了關係,玉面飛戟你說是嗎?”

說到“你說是嗎?”四字,他的語調突然提高許多,一種莫名的憤怒自語音裡流露出來。

他已料定,姓沈的官家少女是荒山中撫養自己長大的媽媽,於是他懷念的情感變化為力量,沉聲喊了出來……

玉面飛戟沒有回答,兩道湛湛目光倏然注視絕情娘子臉上,那意思像似在說:“嘿,絕情娘子你心毒,竟將此事告訴了他。”

絕情娘子微感不安,別過頭去,芳心卻在嘀咕:“奇怪,他怎知道此事,我並沒有說給他聽啊?”

其實,那是他自家竊聽而去的,玉面飛戟竟將一股怨毒投於絕情娘子身上。

一霎那間,煞機陡起,正想舉掌劈下,耳邊已響起白衣人嘹亮的語音。

“玉面飛戟,你快回答我的話呀,你心虛了嗎?”

玉面飛戟抑制動盪的情緒,沉聲問道:“閣下是她什麼人,若無一點關係,你憑什麼追查此事!”

白衣人道:“她是我的娘”

玉面飛戟突大聲笑將起來,一股怨情飄然而逝,半晌才諷刺道:“朋友,在下枉活了三十多年,尚未聽說過有這種怪事,一個廿六、七歲的姑娘竟做了廿餘歲少年的娘,哈哈,你別再笑煞我了……”

白衣人怒道:“她一手將我撫養長大,我不叫她娘,叫她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呸,自己不要少見多怪!”

絕情娘子道:“噢,原來如此,你先不把話說明,我也感到莫名其妙!”

白衣人回頭叱道:“你少說廢話,此地無你插嘴的餘地。”

絕色、絕緣娘子紛紛拉了她衣角一下,低低說道:“姊姊,此人可惡,咱們合力將他毀了好麼?”

絕情娘子幽幽一嘆,搖頭說道:“算了,妹妹,這冤家不知跟姊姊有什麼緣份,總覺不忍傷害於他,唉……”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17:08


第十四章 鳩面老

絕色娘子驚道:“不好,姊姊鍾情於他了。姊姊,世上都是些虛情假意的人,你何苦又自作多情作繭自縛呢!”

絕情娘子輕輕說道:“妹妹,別取笑我了,讓我靜一下,我心裡亂得很!”

絕色娘子、絕緣娘子大感意外,面面相覷,眸中都透出訝愕之色。

玉面飛戟沉聲說道:“不錯,在下曾冤枉了她,其實,那天夜裡,看不真切,以致鑄下了大錯,在下並非故意,無心之過,人人皆有,你也不必記恨於我!”

白衣人冷笑道:“話怎能這樣說,你可曾想像到一個清白的少女受辱之後,她一生的幸福便完全斷送了?”

玉面飛戟道:“是非恩怨,是在下造成的,自由在下一人了斷。你是旁人,不容插足!”

白衣人嘿然道:“如果我一定要插足一管呢?”

玉面飛戟劍眉一軒,沉聲道:“那就是在下與你手下見真章。”

白衣人點頭道:“好的,既然如此,就讓你瞧瞧我的功夫!”說著身體倏然站了起來,兩足一晃,腳步踏天罡,短短喝道:“準備好了嗎?”

玉面飛戟也知遇上強敵,笑容一收,道:“請吧。”

一場大戰,就在瞬息之間,三花幫絕情、絕色、絕緣三位娘子心知兩人針鋒相對,不免一戰,便相繼走開,騰出一塊寬闊的場地。

這一戰,事關玉面飛戟一生英名,非同小可,表面含笑而立,內心卻十分緊張,萬一不幸輸了半招,他武林中第一高手的寶座,便得拱手讓人。

白衣人道:“用掌抑用兵器,你選擇一下。”

玉面飛戟道:“隨你的意思,在下沒有意見。”

白衣人道:“好吧!咱們就用兵器一決雌雄!”右掌往懷裡一探,一道金光沖天而起。絕情、絕色、絕緣娘子不禁睜大了眼睛,心想:那是什麼武器?這人的確怪異極了,竟以辛苦得來的寶物權當兵器使用。

玉面飛戟微微一怔,迅速取出一對銀色利戟,短短說道:“朋友請發招!”

白衣人也不客氣,手腕運勁一抖,倏然一種虎嘯龍吟的聲音響起,一片金光劃過山川大地,一種懾人的威勢,駭人聽聞。

真力一運,急走兩步,來到玉面飛戟面前,突然一角揮去,右掌疾向他上盤劈下。

這一出手,就不等閒,身形一閃,金光刺目,呼風喊雨籠罩而來,左掌也突然一變而三,疾點玉面飛戟期門、氣海、百促要穴。

這一變之後,似乎知道對方一定運指來扣,招式未盡,又再翻出一掌,向他曲池穴擊去。

行至半途,銀光暴閃,從中劈下,獨角往外一撤,掌指猛地一橫,反扣玉面飛戟脈門。

白衣人一出手就連換四招,根本就尚未遇到對方出招。

這種速度,功力,見所未見,委實使三花幫娘子大開眼界。

玉面飛戟想不到他出手之快,自己尚未把銀戟使盡,他已連換四招,每換一招,都摸準自己心意一般。

心中陡地一震,暗忖道:“看他一定是向自己在示威,好叫自己全力施展……”又暗忖道:“他是誰?芸芸武林之中,難道又崛起了新人?”

忖思中,身形電閃,步踏七星,目注天空,準備不再試招,一上手便施展絕世戟法,將對方擊敗。

因為白衣人露了一手四換法,使他心中有數,知道不用本身之修為造詣最深的絕招全力一搏,必難獲勝。

於是,他平舉著銀色利戟,全神凝視對手,一動不動。

這種以靜制動之法,最令人困惑的,是玉面飛戟採用敵未動,我先動之策,忘記對手輕功也不弱,這種戰法,就如互較輕功,較弱者當場立敗。

白衣人臉色漸漸凝重,似乎已探知玉面飛戟敵一動,我先動並非理想中那麼簡單,在使用此法,他一定有出類拔萃的獨門制敵絕學。

抑或,玉面飛戟決定捨命相拼了。

白衣人揚起手中金光閃閃的怪角,默默想了一會,場中立刻出奇地寂靜下來。

他心中暗想:“媽媽撫育自己成人,恩比海深,如果失手落敗,有何面目回山見她,又有何面目對天上爹爹英靈……”

想到這處,不由豪氣大增,雄心勃發,雙目炯然放光。

身形微動,倏然揚起手中獨角,猛擊而去。

玉面飛戟一動不動,待怪角離身三寸之際,忽然長吸一口真氣,胸腹之處,暴凹四五寸深,一片霞光呼嘯而過,一錯掌用利戟反手擊去。

白衣人獨角一撤,正與銀戟碰個正著,只聽格地發出一聲怪響,兩人陡覺一震,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白衣人不想暴露身份,是以空懷許多絕學,故未展出,因為在葛嶺山上,他曾與他比鬥了一招,他的絕學是他所熟悉的。

玉面飛戟額角滑落兩滴汗珠,手掌緊緊握了一下,聚足七成功勁,拂出一掌。

白衣人舉掌一格,玉面飛戟突然向前邁進一步,一對利戟脫手擲出。

這一記毒招,神奇毒辣,白衣人做夢也沒想到,不禁手慌足亂……

絕情娘子驚叫道:“不好,這是七鼎戟法中的‘殘金毀玉’……”

原來玉面飛戟排成敵未動,我先動的策略,是為了發出這一記毒招作準備,毀滅強敵先著。

“殘金毀玉”是七鼎戟法中最後一式絕招,也是最毒辣的致命絕招,使敵人在慌亂之下,措手不及,傷於戟下。

他出道以來,只用了三次,第一次順利地殺了七禽怪俠,第二次殺了武魄蓋梁山,第三次毀了金面道人,施展“殘金毀玉”以來,無往不利。

這一次是第四次,他有自信,對手不死即殘,決難脫險。

白衣人猝不及防,臉色大變,電光石火霎那間,一對銀光閃亮的利戟已呼嘯而來,離他已不及三尺。

玉面飛戟極快地想起了七禽怪俠、武魄蓋梁山及金面道人等武林絕頂高手的死像,不禁長長地冷笑了一聲。

白衣人危在旦夕,千鈞一髮的當兒,獨角一擲,擊向一隻銀戟,身形疾旋,口中龍吟般大吼一聲,噴出一股罡風。

只聽“噹噹”兩聲,一隻銀戟被獨角擊落地上,另一隻卻被他疾運起的內家吹罡之氣吹斜了方向,與他擦身而過,間不容髮。

白衣人僥倖脫出大難,自家也嚇出一身冷汗,淡然說道:“你這種招式有欠光明,你身為中原一流好手,比鬥時不擇手段,只想擊傷敵人,由此一端,即可知道你平日為人之一斑了。”

玉面飛戟疾忖道:“難道他武功在七禽怪傑等人功力總和之上?或者,自家久未使用‘殘金毀玉’毒招,威力已大不如前?”

白衣人見他不答,心中怒火上衝,突然欺上前,一把抓起了怪角,向他天靈蓋猛力箍下。

玉面飛戟冷笑一聲,倒退半步,雙掌用力一搓,掌心之處透出一股吸力,將一隻利戟吸入掌中。

正待出手攻敵,急見白衣人一個蹌踉,向旁跌去,不禁一怔,手腳頓止。

白衣人心裡有數,適才情急之餘,拼著紫陽真氣,強用吹罡之氣擊落一戟,內力消耗過巨,是以運氣之下登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絕情娘子急掠而來,伸出纖纖手掌攙扶著他,問道:“兄弟,你受傷了嗎?”

說話時,剪水雙瞳默默含情,注視著他醜陋的臉上,玉面飛戟星眸放光,走前兩步,昂然說道:“三花幫主,你意欲與在下為敵麼?”

白衣人悶哼一聲,摔脫絕情娘子的手掌,大聲說道:“我與他的恩怨,由我自己了斷,你別多管閒事!”

絕色娘子忍耐不住,身形一層,拔起五丈多高,半空一翻玉腕,發出兩股凌厲大力,向白衣人擊下,口中嬌叱道:“不識抬舉的東西,姑娘恨死你了。”

白衣人斜退三步,朗聲道:“你是什麼東西,滾遠一點!”

手掌一揮,一片眩目霞光沖天而起,絕色娘子身形方自落下,忽感全身火熱,如同煮水澆身之時,產生的一股勢力,非人力能忍受的。

絕情娘子靠近他,雖未正面接受那隻怪角,也覺火熱難當,彷彿置身煮水之中,芳心驚怔交加,不覺撤身後退。

她喃喃說道:“難道玉面飛戟內功比我高出許多,否則他與他交手之時,怎不覺如何?……”

又道:“不對,他亦是人,普通的感覺絕對有的,也許他身懷有避熱之寶。”

玉面飛戟驚想道:“不錯,我身上藏有兩顆避火寶珠,那是玉陰尊者的東西,她怎知道?”

也不顧細究,銀戟一揚,揉身上進。

他深知白衣人為抵擋自家“殘金毀玉”毒招,內功損耗極大,一時難以復原,怕時間拖長了會不利於己,是以稍怔之後,便搶先發動攻擊。

白衣人一角揮去,“錚”的一聲,退了一步,玉面飛戟大喜欲狂,縱身直上,呼呼呼一連擊去三掌,踢去四腿。

白衣人散亂地招架著,只感萬鈞壓力緩緩迫來,不由手忙足亂,捉襟見肘。

突然

絕情娘子美眸圓睜,驚語道:“咦,玉陰尊者不是中毒了,怎的恢復那麼快?誰救他的?……奇怪!”

此言一出,玉面飛戟猝然撤回手掌,大喝一聲:“慢來,待會再鬥!”白衣人冷笑一聲,停手不動,這正是他求之不得。

他立即運功,調息真元,以期恢復原先的功力。

玉面飛戟順著絕情娘子的眸子視去,只見對面山坡上兩條人影,疾向妖龍縱去。

他目光犀利,一合再睜,對山景物已歷歷在目,只見後面飛掠之人正是培英教主玉陰尊者,心頭陡地一震,冷汗涔涔而下。

他不信鬼神,這次卻親眼目睹,自信心不禁動搖起來,一股可怖的陰影悄悄襲上心頭,輾轉自語道:“我親眼見他被浪花捲入腹裡,難道說他中了我散氣之法,再吃毒水一溺,仍然能活下去?”

那兩條灰影已奔至蛟龍身邊,兩人遂在龐大的蛟龍屍體四周轉繞著。

玉面飛戟心知玉陰尊者復活的奇事決與那瘦長的陌生人有關,不覺灼灼向他注視。

遠遠地看不真切,只覺此人滿頭白髮,身體頎長,比起玉陰尊者還要高出一個頭來,但體軀瘦如竹竿,隨風搖擺,卻非沉穩的玉陰尊者可比。

瘦弱老人腳步一停,一張鳩形怪臉便落人玉面飛戟眼中,只見他尖尖銳面,兩眸深陷,顴骨高聳,鷹鼻兔唇,醜陋之絕。

但那人眸子閃爍的稜稜青光,卻老遠地就令人發覺了。玉面飛戟暗忖:“如此一個醜怪老人,江湖之上,似乎沒有傳聞,他是何人?”

只聽玉陰尊者陰笑道:“師傅,蛟龍獨角已失,一定是那玉面飛戟小子乾的好事,除他之外,沒有人能辦到的!”

聽他這樣一說,玉面飛戟非但不感欣悅,反而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暗忖道:“不好,玉陰尊者一向目中無人,此刻竟一反常態,恭恭敬敬地稱那怪老人師傅,則怪老人的能耐可想而知……”

絕情娘子訝然道:“原來玉陰尊者拜了新師,怪不得能活下去了……”

玉面飛戟低聲喝道:“別出聲。”

絕情娘子怔了一下,見他一臉驚容,暗地冷笑一聲,也不說話。

只見那鳩面老人道:“玉面飛戟所用的兵器是一對銀戟?”

玉陰尊者頷首道:“不錯,當今武林只有他一人使用銀戟。”頓了一頓又道,“師傅,這傢伙陰毒極了,謀財不說,還要害命,徒弟差點冤死九泉。”

鳩面老人道:“你別生氣,我自會找他算帳的!”

白衣人冷哼一聲,轉首注視玉面飛戟,玉面飛戟被他瞧得俊臉紅一陣白一陣,只差沒怒叫出來。

鳩面老人又道:“這小子一雙銀戟使我想起四十年前一筆血恨,那長白山鐵背龍也使用銀戟的,鐵背龍令我一生晦暗,我再次出山,決不饒他。這小子既然使用銀戟,必跟那老兒有所關連,待會尋他一問便知,若是……嘿嘿……”他連連冷笑數聲,一種陰沉的怨毒,從冷笑聲中透出。

玉面飛戟臉色大變,眸中閃過一片驚色,怔怔木立,彷彿鳩面老人的一番言語,使他魂飛膽裂,恐懼莫名。

誰也不知道他出身長白山鐵背龍一脈,他極少提起師門,如今那鳩面老人將他師傅抖露出來,他師父逝去多年,與鳩面老人間的仇怨,顯然是筆陳年舊帳。

鐵背龍的一身武功,玉面飛戟自今猶覺相差甚遠,見鳩面老人自稱再次出山,且面上露出十分自信的神色,不禁心頭猛震。

玉陰尊者道:“徒兒一切由師傅做主便了,那部天陰毒經取回之後,就算做徒兒的給師傅一點孝敬,還請師傅不見棄的好。”

鳩面老人緩緩說道:“你既已拜我為師,天大的事,也由我做主,儘管放心好了。”

原來這鳩面老人,倒真確有一番來歷。

此人幼年聰慧異常,雖為山樵之子,卻有爭雄武林的決心。

他故居是長白山麓附近的空空嶺,空空嶺為關外聖地,每年每月皆有武林中人前往比武,於是他溺於各派武術精華,無師自通,十四歲便練成了一身絕藝,至十七歲時已是崛起長白山的後起之秀。

長白飛龍逝世後,崇高的位置便落在鐵背龍身上,鐵背龍此時方廿有餘歲,少年得意,不可一世。

一山二虎必有爭執,鳩面老人正值飛跋揚扈,不可一世之時,自然而然地存下一斗鐵背龍的雄心,於是一場比鬥展開,鐵背龍輸了半招,自覺壯士無顏,留言而去,自此之後,日夜匪懈,閉門勤練長白飛龍遺留的絕世武功。

葉落月現,寒暑互易,廿年晃眼便過,鐵背龍再次踏入江湖時,頜下已滿是斑白的鬍髭了。

鳩面老人也不例外,但多年的養尊處優,使他腦滿腸肥,儼然是一位鉅商富賈。

在脂粉叢裡,究竟消磨壯志的剛力,鳩面老人武功雖未放下,但進步緩慢,與鐵背龍一勤一惰,直是天壤之別。

在一場約鬥中,當著萬千關外好手面前,鳩面老人方度過了五十招,便敗在鐵背龍手裡,鐵背龍久年積怨,傾瀉而出,眾目之下,把鳩面老人罵得一文不值。

鳩面老人原在關外武林中頗有地位,受到這樣的侮辱,比斷頭流血猶有過之,他悲壯地灑了兩滴淚水,悄然而去,於是,關外不再見到他矯如神龍的影子了。

他走訪名山大澤,始終不遇異人,暗含一股哀怨,幾乎投潭自盡。

夢裡,他經常矍然醒來,因為鐵背龍手持銀戟,冷眼瞅他的神態,時常侵襲著他。

偶然,發現龍王潭浪濤洶湧,潭水波動,似有妖怪蟄居。

有妖必有寶,他聰明人,心中一動,便留意山中一草一木。

一月後,終於發現一處幽洞,直通潭底,決心暗下,摸索進去,從此一心一意注意妖怪的動靜。

但蛟龍蟄居千年,已成氣候,除之不易,鳩面老人便採取待機而行之策,密居洞內,勤練武功。

四十年湖水仍一碧如泓,他頭髮卻已霜白,仇怨須報,一股精神,使他忍耐了忤逆艱鉅的環境,練就了一身武功。

正待出洞報仇,恰巧玉陰尊者飄然而至,鳩面老人見他心性陰鷙,極合自己的脾胃,便用靈藥救了他一命。

玉陰尊者命中註定不死,在氣毒攻心之際,忽被潭水捲入腹裡,潭水經玉面飛戟毒藥摻入,其質已變,劇毒非常,連千年妖龍,也被迫出。但玉陰尊得因此以毒攻毒,陰錯陰差,反而脫難。

他知鳩面老人的來歷之後,心中大為所動,決心拜他為師,助自己報復一箭之仇,並將培英教扶起,以鳩面老人一身武功,不難震動武林,他直接間接也可獲益不淺。

一師一徒,破洞而出,意在殺斃蛟龍,並活擒玉面飛戟,毒加處刑。

哪知,蛟龍已死,玉陰尊者便將這事往玉面飛戟頭上一套,玉面飛戟心謀不軌,活該因果循環,有此一難。

只聽鳩面老人道:“走,找他去。”

兩條身影流星也似在樹梢上起落,尤其那鳩面老人輕功更是了得,只見雙手微微向後推,人便如飛一般,臨空子飛而起。

玉面飛戟顧不得等白衣人再鬥,冷笑道:“你自稱是金遺龍師弟,跟太湖幫脫不了關係,告訴你一事,貴師兄太湖幫中的一員好手鐵公雞,被三花幫擄去,是非曲直,問絕情娘子一聲就明白了,在下無空奉陪,有暇再鬥,再見了。”

足尖微點,拔起五六丈高向山坡下奔馳而去。

白衣人微微一愕,自語道:“奇怪,你怎知我師兄是太湖幫領導人物?”

絕情娘子叱道:“你胡說八道,姑娘決未擄鐵公雞其人!”

但玉面飛戟也飛奔下山了,白衣人冷冷一笑,疾走向她三人,沉聲說道:“我師父不在之時,一切由我代理,絕情娘子,閒話少說,速請交出鐵公雞來。”

絕色娘子搶先道:“我姊姊已說過,三花幫並無擄劫鐵公雞其人,你難道是聾子嗎?”

白衣人嘿然道:“你罵我是聾子,首先還個公道來。”這時,他內功調息已畢,力勁全然恢復,再進一步,狠狠說道:“我不管你是男是女,凡是與我作對之人,皆應受到制裁。”

說著,匆匆收起龍角,一掌拍去。

絕色娘子一挺而起,玉腕一翻,倏然扣下,白衣人手掌一斜,靈蛇般由正面轉向斜面,五指箕張,疾抓而下,又是一招二式。

絕情娘子不得不被迫使出手掌迎上,兩掌相接,碰的一聲,強弱立判,白衣人穩如山嶽,絕色娘子卻向後退了三步。

白衣人冷笑一聲道:“三花幫有什麼了不起,堂堂一位幫主,竟接不了我一掌。”說罷再進一步,翻腕抓去。

絕色娘子殺心一轉,倏然拔起三丈多高,打出一記掌風。

絕緣娘子也撤出長劍,但見一片青光,閃耀而出,刺骨寒心,一個窈窕的影子在青光中穿梭,疾射而去,出手便是連環三絕招,直把白衣人迫得退了半步。

絕情娘子恨聲道:“冤家,你……好,大家都翻臉不認帳……”

美眸之中突然射出一股令人眩迷的神采,隱約見到許多裸體少女,翩翩妙舞,蕩人心魄。

白衣人漫不經意地瞥她一眼,見她滿面冶蕩,眼角含春,心神不禁一震。

他避開她的注視,反身攻向絕色娘子,但奇怪的,絕色娘子也停止動手,默默凝睇著他,美臉上盡是柔水溫情。

他極力收攝心神,一掌向絕緣娘子擊去,絕緣娘子業已收劍止步,默默注視他,對他凌厲的掌力晃如不覺,白衣人不願殺無抵抗之人,便撤回手掌。

他彷彿已知三位麗妹已展開厲害的殺手,勾魂大法,匆匆屈膝盤坐,以目觀鼻,對她三人冶蕩的引誘,置之不理。

絕情娘子蕩笑一聲,慵散地呼道:“兄弟,你真像人定的僧人呀,嘻嘻……”

一種無形吸引力緩緩迫來,白衣人禁不住睜開星眸,他怔了一下,忽被她眸中似曾相識的神色感動了一下,他想:“對了,自家誤會她了,玉面飛戟陰謀詭計,施用反問之計,自家千萬不可上他的當。”

絕情娘子秋水為神,一瞬不瞬注視他,口道:“真的,我不曾擄持鐵公雞。”

白衣人道:“是的,都是玉面飛戟乾的惡事。”

絕情娘子蕩笑道:“武林同源本是一脈,你我何必為一時意氣而爭執,還是握手言好的好。”

白衣人道:“好的。”緩緩伸出手掌,忽然一聲尖細的陰笑聲傳來:“嘿嘿,娘子,久違了。”白衣人目光一睜,兩道神光電射而出,臉孔突然一紅,極快地收回手掌,道:“絕情娘子,我幾乎中了你勾魂大法,哼!幸虧及時醒覺,否則這個跟斗真栽得不輕!”

絕情娘子道:“你嚐到滋味了嗎?下次再……”

話沒說完,兩條影子已一洩而至,正是那鳩面老人、玉陰尊者兩魔。

鳩面老人眼睛陰陰注視著白衣人,口中短短道:“你就是使銀戟的小子嗎?”

醜怪陰毒的鳩面老人來到之後,劈面就問說:“這小子就是使一對銀戟的玉面飛戟嗎?”玉陰尊者尚未答話,他又冷冷笑道:“小子果然得了蛟龍獨角,真不簡單,量我蟄居此潭四十年,為的是什麼……”

瘦爪一伸,只見碧光一閃,疾向白衣人抓去。

玉陰尊者疾走兩步,道:“師傅別動手,此人不是玉面飛戟。”

鳩面老人收回手爪,臉色仍一寒如水,道:“我知道他不是玉面飛戟,但他得了奇寶就跟玉面飛戟一樣,也是我的敵人,除非這小子自動將寶物獻上……”

白衣人笑道:“老前輩,您怎不早說,這件寶物與我無緣,不如獻給您老人家。”伸手取出獨角,但見萬道霞光,勃然射入眾人眸內。鳩面老人、玉陰尊者眼睛不禁全為之一亮,尤其是鳩面老人笑了一聲,急忙伸手去接。

白衣人緩走了兩步,在與鳩面老人不到三尺之地,突然沉下臉色,冷然笑道:“老怪物貪得無厭,先吃我一角!”只見一片龍吟虎嘯之聲劃開,迫人的霞光便朝他肩上砸下。

鳩面老人左掌向後一推,人如脫弦之箭飛向白衣人,疾如閃電,白衣人一角落空,旋向左側,再度揚起怪角,橫掃而來。

鳩面老人口中嘿然冷笑道:“小子尚有—手,但在我面前飛揚跋扈,可是太不長眼睛了。”長爪橫地抓下,待怪角近身時,又倏地進了一步,一掌朝向白衣人手臂砍來,來勢兇惡,其利似剪。

若白衣人措手不及,定必吃他一掌一抓,奪過龍角。

然而白衣人亦非弱者,攻敵疾速,退也疾速,一見苗頭不對,當機立斷,拂出兩朵掌花,暴退三丈多遠,躲過險招。

鳩面老人道:“你掌勢不弱,比我當年只稍差一些!”說話時,目注遙空,停止攻擊,彷彿白衣人的身手勾起了他當年不凡的經歷,深深沉於回憶之中。他緩緩語說:“鐵背龍只贏了我一招,而那一招,用的是他家傳之秘,若在早先,我壯志未滅,鹿死誰手,猶在未定之數。”

玉陰尊者道:“師傅歇手,此人由我打發。”

倏忽欺身上前,拂出一記陰冷的拳風,白衣人冷笑一聲,龍角使直,當頭砸下,玉陰尊者猝感奇熱迫人,不覺心頭大震,倉惶而逃。

鳩面老人道:“小子真有兩下,徒兒且退,讓為師來制他。”

輕敵之心,登然收起,足復略旋,便向隔地換了個方位,兩眸睛光暴長,鷹視白衣人。四目相接一瞥,白衣人突訝然自語道:“他難道也練有勾魂大法?”

鳩面老人緩走兩步,揚掌劈下,白衣人晃如未覺,正值千鈞一髮之際,絕情娘子忽然嬌嗔道:“前輩停手,姑娘想請問你一句話!”

鳩面老人撤回枯掌,不悅地道:“你說罷。”

絕情娘子掩口笑道:“我說呀……老前輩您也會勾魂懾魄大法,但卻未夠火候。”

鳩面老人聞言微慍:“旁門左道妖術,老夫尚不屑為之,你敢肯定老夫用的是勾魂懾魄邪術?”

絕情娘子道:“你眼中浮游的紫色光采便是證明,勾魂懾魄大法是武林絕學,怎說是旁門左道的妖術?老前輩您敢情是在罵自己啦。”

鳩面老人怒道:“你是何人門下,竟敢在老夫前信口雌黃?”

玉陰尊者道:“她這三人正是三花幫幫主,來歷不明,武功均不甚厲害,但那勾魂懾魄大法,卻是江湖一絕。”

鳩面老人陰笑一聲道:“很好,我多年未出江湖,不知三位幫主到底有多少能耐,請賜教。”足下未移分毫,兩眸倏然一張,一圈紫金光華射出,直視在絕情娘子臉上。

絕情娘子妙目流轉,瞥他一眼,臉上忽然變色。

絕色娘子道:“不好,姊姊中魔了。”

絕緣娘子銀鈴般嬌笑起來,道:“唷,您老人家怎好意思見面就施毒手?”

鳩面老人一聲不響,眸中那兩道紫金色光華越來越盛,把絕情娘子看得目瞪口呆,玉陰尊者走前兩步,沉聲說道:“絕色娘子止步,否則我將不顧一切了。”

白衣人暗想:“大丈夫恩怨分明,她助我一次,我也須還報她一次。”心念一定,揚起龍角,猛擲而去。

鳩面老人吃金光一照,烏珠連轉,已無力再迫絕情娘子就範,趕忙往旁滑開三步。白衣人冷笑一聲,再又迫進一步。

玉陰尊者怒道:“好小子你真不要命了!”雙掌一錯,勁取白衣人上星、官田、五奇三處死穴。

絕色娘子玉臂一長,青光暴閃,疾朝玉陰尊者手臂削去,出手毫不容情。玉陰尊者立即不敢攻敵,先求自保,兩股掌風從白衣人身上移到絕色娘子身上,口中冷笑道:“娘子不顧兩幫和氣,本人只有翻臉了。”

絕情娘子玉靨微微發紅,眸中含恨,瞧了鳩面老人一眼,急地一個劍步,疾進兩尺抖開披風紅麾,露出一個纖巧玲瓏的體軀,就在鳩面老人面前,瑤步起舞絕緣娘子面色一整,迅速坐下,取出一面小琴,琮琮地彈出一曲美妙動聽節奏的曲子。

隨著悠揚的琴聲,絕情娘子蓮足生花,翩翩妙舞,令人頻生遐思。

玉陰尊者忽地睜大了眼,鷹目注視著絕情娘子美麗成熟的胴體,作勢欲撲。鳩面老人袖袍微揚,制住了玉陰尊者的撲勢,緩緩說道:“雕蟲小技,尚敢在本人面前獻醜,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說話時,深陷眸子突然一翻,於是,那烏黑的瞳子便隱而不見了。

玉陰尊者怔怔望著鳩面老人的眸子,那只是一片灰白的光圈,瞳子已隱入肉裡,不禁頻頻道:“師父,您老人家武功高深,不畏邪術,然徒兒卻無法摒除雜念,請指點教示破敵之法。”

鳩面老人道:“以目視鼻,洗靜靈臺,邪術自然不攻而破。”

一股醉人香風撲人白衣人鼻孔裡,白衣人劍眉微軒,星眸發直,如中了夢魘,不自覺地張開猿臂,向絕情娘子抱去。

倏然,一對哀怨纏綿的眸子注視過來,含有冷意,也帶恨意,白衣人心頭震動了一下,理智霍然清醒,忙又收回手臂,盤膝坐下。

再抬頭看時,絕情娘子已翩翩舞至玉陰尊者跟前。他恍然大悟,暗想:“絕情娘子天魔舞果然厲害,若非她無意害己,自家豈不早巳墜入魔境了!”

一曲蕩人的琴音在蒼空飄浮游走,似乎帶走了玉陰尊者的靈魂,剛平靜下來的心田,又為眼前諸多妙相所迷惑了。

絕情娘子蛇腰輕擺,美麗的胴體便在玉陰尊者的眸子裡不停地打轉,玉陰尊者眉毛一揚,不顧一切,奮身撲上。

絕色娘子原本懷抱長劍,目視劍尖,恍如老僧入定,倚在絕情娘子身旁,寸步不離,此刻一見玉陰尊者起了動作,即同護法之人嬌叱一聲,揚劍劈去。劍光一閃,玉陰尊者一隻耳朵,便已血淋淋地落在地上,玉陰尊者大叫聲中滿地亂滾,痛得眼淚直流。

鳩面老人烏黑瞳子漸露了出來,漠然一顧,緩慢地說道:“徒兒心志不堅,不聽我言,是以才有此一劫,這僅是給你一個教訓,下次且要留意才是。”

說完話,便有著一種奇怪的脆聲,響了起來,與琴音打成一片,一高一低,難分軒輊。

白衣人抬目望去,只見鳩面老人不停地在彈中指,他蓄留的指甲很長,久經鍛鍊,其堅如鐵,彈將起來生像金石交鳴。

絕情娘子舞步微頓,訝然回顧絕緣娘子,其中似乎有令她驚異的事情發生。絕緣娘子表情嚴肅,彈琴的姿勢顯得很是吃力,彷彿無形之中遇到一層阻力,不得流暢順利地奏完她那首曲子。

鳩面老人開口說道:“娃兒,你們邪術失效了吧?快拜我為師,跟我去學幾套更厲害的法術吧……”

絕情娘子天生傲骨,哪肯就此服輸,真氣推動,一掌點在絕緣娘子背後,助她恢復真元。

原來,雙方早已暗中鬥起內功來了。

片刻,琴音倏然又提高,重新恢復了原先的生氣。

玉陰尊者迷迷糊糊打了幾個滾,便昏昏睡去。

白衣人盤膝而坐,暗運內功,週轉十二重樓,三十六大穴,不一會便達無空忘我,萬相皆滅的空靈境界。

他呼吸十分正常,一長一短,分明無損分毫,玉陰尊者卻不然,雖在睡夢裡,但那急促的鼻間,火熱的面頰,卻使人看出分明已墜入魔境了。

鳩面老人蟄居荒山,苦練了四十餘載,吃盡地火噬練之苦,練成了一身超凡無敵的武功,再次出山,原想大幹一番,遇見資質絕佳,天份極高的男女青年,當然不肯放過,口雖不言,比鬥之時,暗下已存收羅三花娘子的心念。

絕情娘子舞步嫻熟,蓮步生花,翩翩舞至鳩面老人身前,秋水為神,在他醜臉上不住流轉,企圖打動此老人凡心,不敵而退。

這時,她十分緊張,鳩面老人內功深不可測,成敗在此一舉,成者當然是高興的事,敗者以鳩面老人陰毒性情,將不可堪想……

鳩面老人不動於懷,依然緩和地道:“孩子還不肯服輸嗎?我多年修行,心如死水,怎會被爾等所乘!”

絕情娘子不說話,極力發動天魔大法,催使鳩面老人陷入魔境,於是,她不惜付出更大的犧牲,擺時有意無意掀起了長裙,露出一對豐滿柔綿的大腿,以及暴露那令人更眩迷的地方。

白衣人緩緩醒來,張目便將絕情娘子的妙態瞧人眼裡,不禁呸的一聲,暗罵無恥。

絕色娘子抱著長劍,幾番想衝上去劈他一劍,但都被一種無形的潛力所迫回,難以超越雷池一步。

芳心裡不覺驚忖道:“老怪真厲害,敢情練成了內家罡氣,哎呀,這次有敗無勝了。”

突然,鳩面老人指甲大大地彈了一下,一種尖銳的脆聲震住了琴音,絕緣娘子芳軀一震,撲倒地上,那面小琴脫離掌握,飛出老遠。

琴音一止,絕情娘子無法繼續她的妙舞,匆匆掠至絕緣娘子身旁,急切地問道:“妹妹,你受傷了嗎?”

絕色娘子芳心一急,長劍霍然脫手,疾朝鳩面老人擲去。鳩面老人袍袖一拂,鏘然有聲,那一把鋒利的寶劍,竟被他輕描淡寫地一拂,撥落地上。

絕色娘子大驚失色,一個欺身,連攻三掌。

鳩面老人大喝一聲:“敗軍之將,猶取逞兇,快給我站住!”

這一喝,如晴天霹靂,春雷擊頂,震得在場諸人頭皮發炸。白衣人一躍而起,喃喃自語道:“好傢伙,光這一手,已夠武林中人好瞧的了。”他心存仁慈,深怕武林從此陷入混局,便將他當成仇敵,思計著如何剷除這江湖未來的魔王。

絕色娘子聞言止步,怔怔瞧著他,芳心驚恐交加。

絕情娘子取出傷藥,納入絕緣娘了口中,然後扶正她的身體,將她倚在山石上,匆匆掠來,嬌叱道:“妹妹別怕,我來對付他。”

鳩面老人穩立如山,漠然道:“你們至此還不覺悟嗎?”

絕情娘子冷笨道:“你還未施展出令我佩服的武功,我們覺悟什麼?”

鳩面老人嘿然一笑,兩隻烏黑的瞳子忽然翻了出來,射出圈圈紫金光華,投在絕情娘子俏臉上,緩緩說道:“孩子過來,你的那身武功,怎是我的敵手。”

白衣人瞧了他一眼,忽感到一陣眩迷,三魂七魄幾乎被他瞳中紫金光華所勾去,不暗暗忖道:“絕情娘子危險極了,我內功不弱於他,被他側面一瞧,已感眩迷不已,別說她受的還是正面之侵襲。”

果然不出所料,絕情娘子被他奇妙的眼神一迫,整個人已身不由主,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她的面上有溫柔的笑容,尤其令白衣人不解的是,她的眸中也頻頻向他投去仰羨傾戀的光采。

彷彿鳩面老人是她久別的情人,童年時的友伴,也彷彿是她患難中的知己,破鏡重圓的夫婦。

他心中輾轉叫道:“妖術,妖術,這是妖術,千萬不可走近。”然而,又似有什麼阻礙,令他不能發揮他一身絕高的武功。

在這悶沉的氣氛裡,絕情娘子溫柔地倚在他懷裡,鳩面老人則伸出手掌,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細發。

鳩面老人問道:“你願拜在我門下,習上乘的武功嗎?”

絕情娘子點首道:“當然願意,我多麼仰羨你……”

白衣人抬頭瞧了他一眼,心底下也彷彿在回應著:“是的,我也很仰羨你……”

鳩面老人奇異的眼神又出發紫金色光華,注視木然而立的絕色娘子,絕色娘子也依樣向他偎去,他託著她清秀的下巴,問道:“你也願拜在我門下?”

“是的!”絕色娘子任他輕薄,卻無怒容,溫柔地說道:“我跟姊姊一樣,十分嚮往追隨您老人家……”

鳩面老人撫摸她的臉蛋兒,追問道:“永遠嗎?”

“嗯。”

“你不反悔?”

“不,我敢發誓。”

“以何為證?”

鳩面老人眸中奇異的光華忽然又熾烈一倍,灼灼注視著她,彷彿欲看穿她的心裡的事。絕色娘子深情地注視他,低低說道:

“我沒有再好的憑證,但……你要如何,我是絕對服從。”

說完了話,便將臻首整個埋在鳩面老人的臂彎裡,像情人對待伴侶,也像妻子對待丈夫。

儘管白衣人心中尚有許多迷惑,然而,事實卻是千真萬確地放在面前。

鳩面老人得意地笑了一聲,指著白衣人道:“你呢?是否也把龍角獻上?”

白衣人茫然點頭道:“你要龍角,我有什麼理由不獻出呢?”

這時,他感覺鳩面老人的醜惡,一變為世上罕見的俊美,尤其那深深陷入的眸子,變得那麼靈秀,任何人見他一眼,都會生出仰羨的意念。

鳩面老人道:“我現在就要。”

“好的,我就拿給你!”白衣人伸手入懷,把那千辛萬苦得來的龍角取了出來,雙手奉上。

鳩面老人毫不客氣,伸手來接,這一瞬間,龍角上的金光照耀著他的眸子,面前鳩面老人的醜面容也現了出來,那一張陰毒猙獰臉形,使他大吃了一驚,忙不迭疾步後退。

鳩面老人奇道:“你改變了心意嗎?”

白衣人如大夢初醒,雖被世上最美麗的人變成最醜惡的人的變化怔了一下,但瞬息間就恍然大悟,暗想:“好險,我自負內功高絕,畢竟因心性修養不夠,無意中便中了他的邪術。”

龍角身上射出的萬道金霞,無疑是醍醐灌頂,頃刻間便恢復了,原來的心性理智,心中一凜,疾向後退開三丈。

他暗中疾忖:“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今天敵不過你,日後勢必有敵過你的一天,為了替江湖除害,不得不暫且忍耐一下,即使目前被人譏笑,將來也有雪恥的一天。”心念一動,指著鳩面老人道:“這一筆帳,當待以後再算;如果江湖傳開了你為惡的消息,那時,也是你葬身埋骨的時候,此刻,我不與你計較,再見了。”

話聲甫畢,人如蒼隼,飛掠而起,沿著山腰直奔南方山巒,然後挾帶林傳福、羅文仁兩人離開荒山。

鳩面老人懷裡擁有兩位麗妹,兀自無暇追趕,望著他漸漸逝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絲冷酷的笑意。

那神色像似在說:“僥倖的小子,不用猖狂,本人苦練四十餘年,已是天下無敵,豈畏懼你報復?倒是你自己一條性命早晚保不住了。”

絕色娘子嬌呻一聲,問道:“那可惡的人走了嗎?”

鳩面老人目光投在她微潔的玉靨上,一股香氣飄人鼻端,四十多年的寂寞、惘悵、痛苦,勾起了他往昔的回憶,在他武功荒廢,身體臃腫的時候,便與世間的狂樂絕了緣。

在他年輕的時候,還是關外熱情少女的偶像,現在流逝了青春,將他帶入了墓場。

他眼眸微閉,眼前似乎有許多纖巧窈窕的影子在翩翩舞動著,無不使他刻骨銘心。

眼前的少女尤其酷似麗卿,全身似無著力之處,軟綿綿地倚在他身上,他憶起金風酒樓裡,她熟睡在自己懷裡,他在她耳邊訴說英雄事蹟……

一點青春之火自心底慢慢升起,當他憶起麗卿聽完他英雄事蹟後,仰慕含情地注視他時,那一種鼓勵的眼色,便使他莫名地衝動起來。

他極力捕追記憶,可是眼前的少女卻由麗卿變成陌不相識的三花幫幫主絕色娘子,他再度合上眼眸,自心底將她認做是昔年的紅粉知己。

他禁不住貪戀地摟住她的蛇腰,在她眼上香了一下。

一霎那間,多年的思憶、惘悵,像湖水一般衝入心田,他振作了一下,在她耳邊低低說道:“你永遠追隨我嗎?……”

絕色娘子自覺在世上最灑脫的男子身邊,青春之火蔓燃著芳心,情不自禁地握緊了他的手臂,道:“是的,永遠……”

她嬌喘的聲音遮住了語聲,當鳩面老人滿意地微笑時,發現她櫻唇已遞了上來,於是,在玄妙的憶地裡,鳩面老人便肆意地溫存了少女的芳澤。

四十年前的甜蜜,再次享受了,鳩面老人有說不出的怨毒,鐵背龍埋葬了他的幸福,更埋葬了他的抱負。

他仰天嘆了一聲,暗中決定將這股怨毒發洩出來,甚至無辜之人身上,他自己感覺世上太委屈他了。

他陰冷地笑了一聲,點住了絕情娘子的穴道,然後抱著絕色娘子向密林裡奔去。

過了一會,他走了出來,跟著絕色娘子衣衫不整,滿面憔悴地跟隨而出,她彷彿清醒了許多,一見絕情娘子昏睡地上,便撲了過去,伏在她身上哭喊不已:

“姊姊,姊姊……妹妹不想活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17:49


第十五章 上蒼的安排

鳩面老人在旁邊冷笑道:“你沒有什麼委屈,要知道,我給你的好處,將使你忘卻一切委屈。”

說話時,那一雙奇異的紫金色光華又投在她臉上,頓時,絕色娘子止住哭聲,迷茫地點頭說道:“你別生氣,我並不怪你啊!”言來滿含著歉然,那一對明媚的眸子也含情默默注視著他的反應,彷彿甚怕他不悅似的。

鳩面老人道:“你說的是真話?”

絕色娘子道:“是……的,都是我不好,使你生氣!”

聞言,鳩面老人赫然大笑起來,喃喃自語道:“成矣,成矣,勾魂大法,從此將可雄視江湖,鐵背龍老鬼,你聽見沒有!”

他道:“只要你悉心服侍我,迷魂大法將使你崛起武林,稱雄一世。”

絕色娘子道:“我一定好好服侍你,請放心吧。”

鳩面老人解開了絕情娘子穴道,又再用目光注視她,可憐絕情娘子勾魂大法橫行一生,終於還是遇著了強中高手,被泡治得服服貼貼,賠了夫人又折兵。

奉鳩面老人之命,救醒絕緣師妹、玉陰尊者兩人,大夥兒受鳩面老人控制,同心一氣,相偕下山。

事隔五日,神鷹幫便被瓦解了,除了玉面飛戟、孫家公子僥倖不死落荒逃走外,餘外幫中稍有名望的人,都在一夜之間悉數盡毀。

於是,這件轟動武林的消息傳開了,常在江湖走動的,誰都知道新近武林又崛起了一位絕世妖魔,武功之高,手段之狠,無與倫比。

於是,人心惴惴,風聲鶴唳,蘊釀著一場暴風雨的到來。

蔥油的山上,終於散逝了烏雲的包圍,現出了一線光明。

一對穩健的腳步,沿山壁如飛向前奔走,在穿越了無數阻礙物後,停留在一塊柔蔓細嫩的雜草上,從此這一對沉重的腳步便永遠不再移動,像一根木樹樁插在堅實的黃土裡。

悠長的歲月,回憶的苦楚在他腦海中旋繞著。忽地,一串清冷的淚珠灑在嫩草間,他的身體也顫動了一下,最後他的臉色灰暗了,一種深沉的悲哀在他緊閉的唇邊露了出來。

因為,當他懷著無限希望來時,卻被失望所掉入泥濘裡,在他眼裡,石洞褪了色,往昔所熟悉的東西也都不存在了。

遠方杜鵑的悲啼聲使他痛心,懷念的媽媽終於走了,他以為這次是衣錦返鄉,卻不想飽嘗離愁。

他苦笑一聲,無力地移動身軀,往山坡折回,一襲飄揚的白衣人,來時懷帶光明,健步如飛,去時卻蹣跚而行,如同上了年紀的老人。

他似乎都在沉悶地低頭行著,一直來到了一個地方,一種熟悉了的陰沉氣息感染了他,才矍然抬頭打量著。

數年前,他曾在這龐大的樓宇裡做小主人,現在明白了它只是東方獅的住宅,與自己毫不相干。

認真追究起來,鐵府大將軍的死因與東方獅脫不了關係,白衣人目光閃過一絲奇異光芒,斗然旋了個身,飛掠起來。

他卓然超群的身手,強似飛燕,一個堅實壯偉的體軀如一縷輕煙,越過了石牆,甚至眨一下眼皮的時間還不到,他已落進二樓房間裡。

等丫頭一過去後,他又敏捷地閃出房室,往樓下撲去,這兒一切陳設,他是熟悉的,就算把所有的東西搬出去,也不會被人發現。他很順利地來到幾年前的臥房,他的目的物一幅鐵府大將軍的畫像,尚在原位,他向他注視,幾年前他只含著敬慕的心情看他,現在他注視他時,許多潛伏的感情起了變化。畫像裡的人是他生父,自然不比尋常,冥冥之中,他已向他發了暗誓,誓以有生之年,殲滅仇人。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畫像,小心翼翼地又捲了起來,放入懷中,正待動身,突有一種陰笑聲傳來,似就在不遠之處!

“說不說,你到底是他的什麼人?……”是東方獅的口音,他陰毒地補充道:“你生相酷像他,必與他脫不了干係。”

白衣人怔了一下,多年前吃驚的事情重新記了起來,那時殷員外,也是東方獅陰冷地盯著他,嚴峻地向他喝問:“你老實告訴我,小時候認不認識這個人?”他手指著鐵府大將軍的畫像,使此刻的白衣人也意味到,東方獅問那人時,所指的他也是鐵府大將軍。

“東方獅一定是殺害父親的人!”他漸漸明白東方獅苦查此事的原因,心中怒想:“他原是想絕他子嗣,多惡毒的心思!”

他悄悄推開房門,往發聲之處走去,但人還沒到,庭外已有人高聲呼喚道:“報告員外,江南提督千金駕到。”

白衣人心頭一震,疾想著:“呀,算起來,她乃是我未過門的妻室,怎地那麼巧,在同一個時候她也來了,不好,我且不能跟她見面……”心念一定,決定先回避一下再說,遂閃入臥房內,反手扭上門閂。

只聽東方獅靄然笑道:“姑娘幾時來的,老朽有失遠迎。”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人白衣人耳中,也彷彿聞到了她身體上的芳香,只聽她輕輕說道:“伯父,別客氣了,侄女兒尚未向您請安呢!”

“哪裡,哪裡。”東方獅連聲謙虛道,“都是我那個頑劣兒子不好,該死的小子,害你受苦了。”

“不……”鄭芳清清脆悅耳的嗓子微微一變道:“伯父千萬別再提它,侄女兒今天登門拜訪,完全也是為著此事來的。”

“噢,是你爹爹的意思,要你來說的嗎?”東方獅口氣漸漸嚴肅,語調也十分緊張起來。

“是的!”鄭芳清短短地說,“那是很抱歉的事,伯父您也知道這情形是……我也無可奈何,您可不要生氣才好。”

“侄女兒儘管說吧,愚伯父是什麼人,怎會生你的氣,你放心說吧。”底下連聲該死,責罵著不告而別的乾兒子。

白衣人一聽自己已參雜事中,不禁豎起耳朵,凝神傾聽。

“伯父……”鄭芳清先歉意地呼他一聲,然後嘆道,“您也知道,家父是有些地位的人,自從侄女兒長大以來,就有許多人說長說短。後來,家父答應將我許給您兒子,這些閒話都沒有了。但是好景不長,他離家出走,一無音訊,一年、二年我是耐過了,但家父卻不這樣想……也許外面的蜚長流短,傷了他老人家的自尊心,他是愛面子的人,不願讓自己名譽在外面當做人家笑料,所以特叫我來向您說一聲,他……他……”鄭芳清費了極大的力氣,毅然接下說道:“他老人家的意思是退婚,伯父您別生氣,恕侄女兒直接地說出!”

“不會的,不會的……”東方獅吶吶自語了兩句,突然仰天大喝道:“孽障,你乾脆死在外面好了,人家抬舉你,才將掌上明珠許配你,你卻不知好歹,延誤人家的青春,真……真萬死不足贖罪。”

白衣人一字歹露地聽在耳裡,不禁勃然大怒,他心情原已十分惡劣,此刻更為此一言,又引發了心中怒氣,私底下他整個臉孔都變了顏色。

奇怪地,他這一股怨情,並非因東方獅惡罵而生,卻是為了鄭芳清道出退婚的消息,使他情緒起了極大的變化。

本來,人皆有天性,就算他不愛鄭芳清,也不願意聽這話,傷他自尊的話。退婚兩宇,無疑是因某方看不上某方,或者日久知人心,某方要求避退的意思。白衣人自負一世英俊,自然容不下這種羞辱,於是,激怒之下,便產生了雪恥的心理。

停了一會,鄭芳清告退了,東方獅心雖不樂,表面上也得強裝笑容,送她出門。

趁此時機,白衣人也不急欲一斗東方獅了,揚掌推開窗門,展開輕功提縱之術越屋翻牆而去。

走了一程,市郊已過,僻野青石道上,固然有一輛花轎由四個壯漢扛著,疾向前行。壯漢身手敏捷,健步如飛,又因趕著去赴某一種約會,前進的速度也更驚人了。白衣人心知轎中人物便是江南提督的千金鄭芳清姑娘,暗地冷笑一聲,展開輕功,迫奔而去。

他身法如風,兩三個縱掠已接近了轎子,這時,四個壯漢直向他翻白眼,那意思似在說:“朋友,識相點,轎中人物不是好惹的,別亂打歪主意了。”

白衣人星眸微轉,假意微笑,靠上前去,拱手道:“老哥,借個光,請問此地是什麼地方?”

壯漢正轉愕之際,心神一分,白衣人趁此時機,倏然探出一掌,把轎簾掀了開來,裡面的人正是鄭芳清姑娘。

短短的一瞬,他彷彿感覺到她有許多的改變。以前,見面時,她只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妮子,現在卻成熟多了,頭上的長髮也捲了起來,紮了幾個環兒,白玉似的臉上淡施脂粉,比以前顯得更美麗迷人。

突然的眼福,使他微微一愕,就在這時,一隻柔荑閃電般拍來,直取他臂上三里穴。

白衣人惶然縮手,本能地卷出一掌疾扣而下。

鄭芳清輕訝一聲,剎那間,玉腕用勁,握拳一撞,白衣人手掌方貼近她玉腕,便覺一股大力撞來,不禁收回掌勢,撤身後退。

在這短暫的時光裡,兩人接連比了幾招,心中已微有了個譜兒,鄭芳清澈臉訝異之容掀簾視他,白衣人也暗喝一聲:“嘿,看不出你一身功夫得自真傳,不同凡響!幸虧是我,換了別人,冒冒失失,怕不早被你制服。”

心雖吃驚,也不在意,當四目交視之時,他赫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久聞梅山神尼大名,果然不出所料,在下雖未見梅山神尼其人,但憑她徒弟兩下子,已可忖出她武功高低了。”

鄭芳清命令道:“停下!”四個壯漢依言把轎子放下,她道:“你既然知道家師的名諱,想必也是成名的人物,為何不按江湖規矩,任意掀閱別人的轎子?”

白衣人道:“你先別兇,老實說,換了別人,在下才懶得去理呢!就因為是你,所以在下不按江湖規矩,掀你轎簾。”

“這話怎說?”鄭芳清口氣微緩,俏麗的臉上浮起一片迷惘不解之色,說道:“如果姑娘沒料錯,你是尋仇來的?”

白衣人道:“不管尋仇來的也好,尋恨來的也好,今朝可是非見識見識梅山神尼的絕技武功不可。”頓了一頓,又補充說道:“小可也知道你是江南提督的千金,身份高貴,但小可只是個江湖野漢,卻不管這許多,如果說,今朝你沒叫小可稱心滿意地討教一下回去,他日也會糾纏你的。”

鄭芳清玉靨微沱,強壓怒氣,說道:“你先把要與姑娘較量的理由說出來,然後比鬥不遲。”

白衣人道:“沒什麼好說的,小可生平脾氣向來捉摸不定,連自己也是如此,只要想做的事,不管他是皇帝老爺,我也要惹一惹。”

鄭芳清道:“看你外表倒像一個傑情俠客、正人君子,豈料你卻是強橫無理的人,俗語說人不貌相,這句話果然不錯。”

她輕蔑地視他一眼,然後道:“姑娘不願跟強蠻無理的牛比鬥,你請便!”

白衣人勃然大怒,道:“很好,你罵小可是牛,小可就用牛的蠻勁對付你。”話聲甫落,突然搶進兩步,一掌擊去。

鄭芳清纖腰一擰,後踏半步,嬌軀便巧妙地避過一掌,白衣人一掌拍在轎上,“砰”的一聲,只把轎身擊得翻了個身,四位壯漢一見他力大無窮,不由大驚失色,相繼奔逃一旁。

鄭芳清銀牙一咬,道:“狂徒無故毀我轎子,快還公道來。”柔荑握拳,虛空一揚,跟著踏進半步,一掌拍去,掌風似剪,隱約湧生五朵梅花辦,掌心一吐,向白衣人抓去,正如一朵碩大的梅花。

這一手名叫“梅花吐蕊”,是梅山神尼的梅花掌法中精妙招數。梅山神尼早年得道,武功不比尋常。白衣人一見鄭芳清姑娘使出殺手絕招,頓知厲害,倉猝裡,打出一記拳風,抵擋她凌厲的來勢,體軀迅速一側,不等她手掌近身,便往她臂上拍去。

這拍法正是太極門太極五圖中的的第一圖招“嫦娥奔月”。太極門常有沉穩見長的武功,這一套太極五圖更是沉中最沉穩的招式,白衣人以靜制動,把芳清姑娘凌厲的攻勢迫得緩了一緩。

芳清姑娘是聰明的少女,秋水為神,微微一瞥,便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收回手掌後一直停立不動,他不動,她決不搶先發招。

白衣人耐候片刻,終於忍耐不住,冷笑一聲,揮動雙掌攻去,一時十指生風,掌風虎虎,他用的是終南剪牛掌法中的“引天吸玉”。這招掌法完全以強蠻稱著於世,與適才太極五圖迥不相同,兩種掌法一正一反,恰走極端。白衣人也是聰明的人,他所以用剪牛掌法,也是存心要使對手尷尬一下。

鄭芳清猝然間連受兩種相反的掌法攻擊,不覺感到捉襟見肘,梅花步法一亂,漏洞百出,先機頓時失去。

白衣人並未存制她死命的心念,只想折辱她一下而已,否則剪牛掌法施展開來。她的性命便危險了。

五招過去,鄭芳清姑娘也知對手的心意,不由恨得幾乎哭出聲來,她是高傲的少女,容不下別人對她的愚弄,滿腦子思忖著與敵同盡的念頭。

十招晃過,她突然停止思忖,原來經過一番慌亂的奔波,她已能適應這種掌法了,但見衣香鬢影,她重新活躍起來,並且慢慢扳回劣勢。

白衣人私底下冷笑道:“你以為這樣就會反敗為勝了嗎?哼,今天我不作弄你一下,再待何時。”

心念一動,手掌忽然一收,並向後退了兩步。芳清姑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雖感壓力失去了,卻嬌喘不休,光為這一套掌法,消耗了不少真力,全身已微覺疲累,這是從未有過的現象,芳心雖然恨他,但對他的武功卻十分佩服。

白衣人好似故意作弄她,讓她連調息的初步工作尚來不及做,便欺身直上,呼呼踢出三腿。

這一連三腿,包含萬種玄機。鄭芳清做夢也沒想到,此人習練的都是一些冷熱反常各走極端的武功,開初時,又如先前一般,六神無主,手慌足亂地閃避著。

她並不知白衣人用的是崑崙派鎮山絕技飛虹八腿,只覺此人十分惡劣,故意用一些反覆無常的武功作弄她。當飛虹八腿進行至第六腿時,芳清姑娘已由惱怒生出不顧性命的激憤心理,一聲不響,閉住眼睛,向他凌厲的腿陣中掠去。

她打算一死了之,不受活罪,白衣人也感意外地猛收住腿勢,盯視著她。她根本一無所覺,依然步步向他走近,直到她的身子快撞著他的體軀時,他才驀然清醒過來,一霎間,情緒上突然起了極大的變化,本想說:“你武功雖然不錯,卻還不是我的對手,希望你見風使舵,知機而退。”一變為:“謝謝你陪我鬥了幾下子,像我這種貧漢,能得千金小姐不棄指教,已是莫大的榮幸,怎敢冒犯你的貴體!”

聞聲,鄭芳清嬌軀一停,慢慢睜開眼睛,她彷彿剛從睡夢中醒來,雖覺此言太過刺耳,有傷她自尊心,但一時也想不出適當的話語回答。

白衣人盯視著她俏麗的面頰,紅暈未退,一對酒窩兒已微微現了出來,心中情感變化,不知是愛是恨。此刻在他眼中的人,給他的感覺,彷彿是將要背叛她丈夫的妻子被他聰明的丈夫看穿了心思一樣。

他冷冷哼一聲,似自語,又似故意講給她聽地說道:“嗯,不錯,江南提督是愛面子的人,他的女兒也是無比高貴的,可笑那殷員外的乾兒子,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土匪的小子,憑什麼才德高攀江南提督……”

鄭芳清隱約聽入耳裡,芳心突地一震,矍然問道:“你說什麼?”

白衣人冷笑道:“千金小姐呀,我這種野漢說出來的話,你能聽麼?”頓了一頓,接道,“但如果你一定要聽,我也只有奉告了。”

鄭芳清道:“你說吧。”

白衣人道:“好的,說出來你別怪我,這是你自己要聽的。”他的臉上浮起自嘲的笑容,道:“我說江南提督與他的女兒都是高貴的人,殷員外不過是個退休的盜匪,他的兒子憑哪點高攀這門親事,你說是不是?”

鄭芳清怒道:“你好像很清楚我的事,你到底是什麼人?”

白衣人道:“姑娘先別發脾氣,要知道父母生我們一雙耳朵便是要我們去聽別人的話,非常抱歉,你的事我是聽來的!”

鄭芳清追問道:“你聽誰說的?”

“你自己與殷員外說的!”白衣人嘿然笑道,“難道高貴的人肯把這種事告訴我嗎?當然須要我自己去聽呀!”

“哼,像你這種身手的人去偷聽人家的私事,也好意思說出口來,可見你平日的為人了!”鄭芳清紅著面頰,指著他責道,“你不懂羞恥,胡作妄為,遲早有人會懲罰你的。別以為自己武功不錯,就目空一切,須知一山更比一山高,強中還有強中手,不信你等著瞧吧。”

白衣人笑道:“我是不信邪的人,就等著瞧你的。”

鄭芳清不願多跟他說話,轉身就走,四人見轎子毀了,也不敢聲張,悄悄跟在姑娘身後。

白衣人笑道:“如果小可猜得不錯,姑娘來去匆匆,也必是去會見你的好朋友……”說到“好朋友”時,他沉朗的口音突然拉得很尖很細,像尖叫似的,使人意味那是一種揶揄,或者是種嘲弄的口氣。

鄭芳清斗然旋過身來,雖然臉上有淡淡的少女羞赧,卻還有比羞赧更濃厚的怒意說道:“好朋友是什麼意思?”

白衣人口音又細又長,叫道:“姑娘別裝糊塗,說穿了,好朋友就是情人之意。”

鄭芳清玉靨更紅,慍道:“去會好朋友又怎樣?我的事你管不著,趁早滾開吧!”

白衣人道:“你知道我的脾氣十分古怪,此刻想和姑娘一道看看你那好朋友是什麼人!”

鄭芳清姑娘氣得說不出話來,轉身就走,白衣人也不客氣,緊緊跟蹤身後。鄭姑娘直覺到此青年人糾纏不休,不禁自語道:“好吧,你這無賴漢,用理講不通,待會兒有你好看的。”

走了一程,白衣人上前誇訕道:“不瞞姑娘,小可與殷老員外的兒子是認識的。”一見姑娘沒有反應,不由將話聲提高一點道:“老實說,我不是神仙,怎清楚姑娘的事呢,這完全是殷老員外的兒子告訴我的。他向我誇耀說江南提督掌上明珠將做他的妻子,所以小可將前言後語推敲一番,就把姑娘的事弄得一清二楚了。”

鄭芳清忍不住側首問道:“你跟他是認識的,可知他的去處?”

白衣人道:“他倆年沒跟小的見面了。也可說生死未卜。”

鄭芳清沉默了一下,道:“其實,我跟他沒有什麼感情,我也三年沒跟他見面了,我與他的婚姻是父母作的主,至今父母要求退婚,我也沒有參雜些意見。”

白衣人等她說完話,立刻接上去道:“這不怪姑娘,只怪我那朋友不爭氣。”

鄭芳清側目望了他一眼,她很感奇怪,為什麼這個人先前一再譏諷自己,此刻卻有意無意巴結自己,所談的話也漸漸投機了,她想:“他果然是個脾氣古怪的人。”心有感觸便輕輕嘆道:“也不能怪他不對,總之,一切都是上蒼的安排。”

白衣人似笑非笑地道:“上蒼安排你跟另外一個男人成親嗎?”

這句話問得很魯莽,也很古怪,芳清聽不懂這話是諷譏她善變,抑是自己糊塗,想知真情,不禁怔忡了一下,頰上兩片紅暈跟著湧上。

白衣人見她不言,自個兒古怪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不錯,一切都是上蒼的安排,上蒼是偉大的!”他學著她的口氣,反覆說了兩遍,不知怎地,他突然神經質地大笑起來,叫道:“上蒼真是奇怪的東西呀!哈哈哈哈……”

鄭芳清默默低下頭去,芳心中有一絲慚愧。

四個壯漢望望她,又看看他,口雖不言,心中卻感到莫名其妙地緊張,彷彿雙方劍拔弩張,一言不合,就待大展殺手似的。

只有白衣人心裡有數,鄭芳清是變心的少女了。

六人無聲地走了一程,來到一座廟前,沉默的鄭芳清突然抬起頭來,注視著廟前一對雄峙的石獅子,臉上浮起欣慰的笑容。

白衣人眼見她如花笑容,一臉喜色,心頭突然震了一下,心想:“你期待的人將來了!”他比她更急欲知道那人的身份,胸懷裡一股妒火直往上衝。雖然他表面平平淡淡,裝做無所謂的樣子,但他熱血奔騰,愛恨交織的情感卻如大海里的浪濤,難以壓制。

鄭芳清嬌喚道:“喂,翠姐,修兄,你們不會走開吧!”呼聲甫畢,廟門突然被人推開,只見一對氣宇昂藏的少年男女走了出來,郎才女貌,乍看過去,真會疑為從天而降的金童玉女。

這一霎間,白衣人已極快地打量了兩人一眼,只見那少年唇紅齒白,星眸劍眉,身格適中,走動間瀟灑自若,不愧潘安再世,宋玉重生,白衣人拿自家與他比較一下,斗然間自愧弗如。

不用說,俊美少年就是修兄其人了,白衣人不知是妒恨,抑是自慚形穢,突然向後退了三步,與鄭芳清姑娘拉長站立的距離。

修兄很客氣地向她打了個招呼,然後問著她道:“敢問鄭姑娘,這位兄臺是……”以下的話,他用微笑代替了。

鄭芳清突然急欲辯別這場誤會,道:“這位朋友,小妹並不認識他,他是自己跟蹤來的!”說完話,兩隻含情情脈脈的大眼睛頻頻向他投去,暗送一份柔情。

修兄微笑道:“兄臺高姓大名?”

白衣人短短道:“不要問了,倘若我肯說,那也不是真名。”

這話回答得很不禮貌,也許因鄭芳清向他眉目傳情之故,修兄並不為忤,輕輕笑了一下道:“兄臺真是口直心快的人,小生最喜歡結交這種人。”他的笑容十分好看,也是他外表與人不同的優點。他似乎時時刻刻把握著自己的優點,把自己製造成一個溫文儒雅的才子一樣。

白衣人閱人無數,此刻斷定此人是王孫公子一流人物。再見他中氣充足,目光如電,也知此人習有上乘武功。

忽然,他感覺有人在注視著他,那人正是俊美少年身旁叫翠姐的絕世佳人,他有點受寵若驚地思忖著:“她怎麼啦?我有什麼好看的?”當他忍不住向她投去一瞥的時候,他又極快地扭頭,假意望著對面遙遠的青山。她的神情始終是平平淡淡,冷冷漠漠的,可是,任她怎麼穿做,卻也無法掩飾臉上那一層詫訝之色。

他的目光在她俏麗的粉臉上,停留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因為她的化裝使他認真地辨認了一下。

他的血液快速地流動了,他似乎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他口裡不停地自語著:“她不是青青的三姐嗎?她來此做什麼?那少年是她什麼?看樣子兩人似乎很熟絡的,她打扮了,但我還是認得出,她那孤芳自賞、自負一世的模樣,我至死不會忘卻!”

他正想向她打個招呼,忽想起什麼,趕忙打消這個念頭,心想:“她可能早已認出我了,那麼長的時間裡,她一聲不響,裝成陌生人的樣子,八成是不屑認我這窮漢,有失她面子……”想到這裡,他惱恨地哼了一聲,心想:“人貧志不窮,我金遺龍再落魄,也不會向你搖尾巴乞憐的。”

這時,鄭姑娘已移動腳步,慢慢向兩人走近,口中輕輕說道:“修兄,你在懷疑他嗎?”她溫柔地向他笑了一下,說道:“這個人脾氣十分古怪,半途上硬要我與他鬥了一場,結果輸給他了,他又莫名其妙地跟蹤著我,說要見識見識你的武功,你打算怎樣呢?”

俊美少年,微笑向白衣人問道:“真有此事嗎?”

白衣人反問道:“閣下要替她出氣?”

俊美少年搖頭道:“兄臺別誤會,小弟實在攪不清是怎麼回事,請兄臺明白地說給小弟聽聽。”

白衣人道:“簡單得很,我看她不順眼,想折辱她一下,不想把閣下也牽連進去了。”

俊美少年問道:“她與你有仇嗎?”

白衣人搖頭道:“不,我與她都是陌生之人,只是看她不順眼而已。”

俊美少年聽完話,忽朗聲大笑起來,道:“兄臺真是有趣之人,如蒙不棄,我們交個朋友好嗎?”說罷彎身一揖。白衣人淡淡回了一禮道:“我想問你一句話,像兄臺這樣出眾的人,也怎信人的命運是由上蒼安排的呢?”

俊美少年微愕道:“兄臺這話怎說?”

白衣人道:“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幾年前由父母做主,與一位千金小姐定下姻親,但幾年後,女方父母后悔了,要求退婚,命令他的千金小姐將退婚的事傳達給男方父母,別人尋問此事時,千金小姐巧妙回答說一切是上蒼的指示,你說好笑不好笑?”頓了一下,接道:“上蒼既能指示人們的婚姻必也能指示我怎樣處理此事,你說是麼?!”

俊美少年是聰明的人,當下聽出他這一番話完全針對著鄭芳清姑娘而言的,不禁側首望了她一眼,道:“鄭姑娘,這事是真的?”他似乎不信她有這種事發生,不由補說一句道:“我以前怎從未聽你說過……”

鄭姑娘低頭說道:“他歪曲事實,退婚的事應由男方負責,他的兒子一去不回……”

俊美少年哦了一聲道:“此事暫且不提,先請問兄臺,準備如何處理法?”

白衣人道:“本來,這件事情不關我事,但為顧朋友顏面,我只有向鄭姑娘道歉了,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有頭有面的人,依我看法,要求退除婚約的人,必須向對方賠罪。”

鄭姑娘慍道:“我不願向他賠罪。”

俊美少年插口道:“鄭姑娘是有身份的人,不能向人低聲下氣的。”

“很好。”白衣人劍眉一揚,冷冷說道,“既然鄭姑娘不給我朋友面子,我也只有找閣下了。”原來,他已將俊美少年當成是芳清姑娘的情人,是以敢毫不客氣地向他說出此話。

本來,他不是心胸狹窄的人,但見了鄭芳清後,不知怎地,突覺這是莫大的侮辱,非徹底地處理一下不可。

要知古時,男女界限極嚴,已經定下了婚姻,縱然男方在未成親前先行去世,女方也得遵盡婦德,為他守一輩子活寡。至於退婚,除非對方不能人道,罪大惡極,否則不能隨意改變的。

白衣人自負頂天立地,不願受此婦從之侮,於是,堅決要追究下去。

多年的改變,往昔僅有一面之緣的姑娘,記憶已模糊了,不知當前的人就是自家人未來的夫婿,否則她不知作何感想了。

俊美少年道:“小生深知兄臺深藏絕世武功,但這件事與小生毫無關係,兄臺怎說找我算帳?”

白衣人忽覺情形有異,暗想道:“見他行動,絲毫無表現對鄭芳清姑娘一點鐘情之意,倒不要是鄭芳清私戀著他……”心念微動,存心想測出鄭芳清與他之間的關係,便冷笑道:“閣下不用推辭了,你為的是情人,我為的是朋友,何不開誠相見,大家認真的比鬥一下,就算不幸我輸了,也不會怨恨兄臺的,我只希望替朋友盡一份道義而已,你可別誤會。”

“我為的是情人……”俊美少年口裡反覆念著這句話,表情充滿了迷疑,不時向芳清姑娘注視,芳清姑娘羞怯地低下頭去,未置可否。片刻,俊美少年實在忍不住好奇心,反問道:“兄臺的意思是把我認成鄭姑娘的情人……”一見白衣人點頭,他不覺斜視了身旁絕世佳人一眼,赫然大笑道:“噢,兄臺你弄錯了,鄭姑娘與我只是普通的朋友罷了,哈哈,兄臺你真是有趣的人全身要害。

俊美少年不敢與他硬拼,趕忙抽身撤退,白衣人左手一撈,折斷一根樹枝,舞起周圍花影,疾向他肩上太沖要穴刺去。

這左手劍式在江湖尚是初現,招式又十分怪異,是以威力自非等閒,俊美少年幾個閃身,勉強避過白衣人攻勢,手中鐵膽隨即拋出,奮力反攻。

冥冥之中,忽然憶起師傅練功的情景,不禁大驚失色,脫口叫道:“哎,兄臺使的可是敝派的瞞天劍法,請賜招名,大家都是自己人,別再鬥了。”

白衣人聞言止步,冷冷問道:“你是武當弟子?”

俊美少年點頭道:“正是,請問兄臺大名,是否也是武當門人?”

白衣人嘴角升起高深莫測的笑容,先不回答,問道:“閣下師承何人?”

俊美少年恭恭敬敬地說道:“家師玄機道人,兄臺呢?”

白衣人冷笑道:“我非武當門人,卻會武當鎮山劍法,令師玄機道人與我有一掌之仇,趁此時機,咱們一拼清帳便了。”

俊美少年吃驚地退了一步,道:“那麼你就是……”

白衣人斜眇三姐一眼,接口說道:“少說廢話,我只是個盜匪,看招!”話出人到,好像一支疾箭,射向俊美少年,俊美少年彈丸也似地跳將起來,滿面驚訝之色。他也曾聽過師傅提過,武當掌門人玄機道長提過此人,回憶起來,自知不敵,只想極力閃避,不受其害,便算大幸了。

金遺龍三個斗大朱字,在他眼前閃動,他也探聽了他不少的軼事,吃他聲威震住,不敢貿然還擊了。

鄭芳清眼見心上人不敵,芳心一急,再也顧不得許多,嬌叱一聲,揚起三尺青鋒,狠命向白衣人身上刺去。

白衣人心頭猛震,暗歎一聲:“罷了,罷了,我勝了他有什麼用呢!”左指一彈,樹枝呼地飛出,一般猛勁把鄭芳清刺來的長劍盪開兩尺多遠。趁這段間隙的時間,他沉聲說道:“別動,先讓我說一句話吧。”這時,他心中的悲愴,自非言語所能表達。他默想一會,終於咬牙說道:“好的,事已至今,我不得不說這種話了,兩位姑娘且請聽著,如果日後有人上門提親,你倆自己私心上要同意了,就可答應下來,以前種種拘束你們的婚約,不必再去理它。”

說完此話,他的神色逐漸黯淡下來,眉宇間也暗暗隱藏著一股悲愴,兩位絕色美人沒想到他心緒變化得如此快速,私下也感迷惑。

他走動了兩步,回頭又說道:“我很替你們慶幸,現在你們是自由的人了,跟世上所有的人一樣,儘可遠走高飛,言盡至此,我要向各位道聲再見!”他勉強微笑了一下,邁開步伐,正想離去。

一直沉默不言的三姐,突然疾步上前,低低說道:“你這個負義背情的人,可知青青的下落?”

白衣人心頭微震,極力忍抑著,回頭喝道:“笑話,我會是負義背情的人?哼,青青的下落關我什麼事?”

三姐冷豔迫人的面上突然黯淡下來,幽幽嘆道:“我真不懂你是怎樣的人,青青為了你,幾乎發狂,此時離家出走,不告而別,為的是尋你,豈料你卻滿不在乎,我……真替青青擔心……”

“你擔什麼心……”白衣人恨恨道:“有情人陪伴著,卿卿我我的,正是樂不思蜀的時候,你還會替青青擔心?”

三姐臉色一板,一種孤芳自賞,高傲迫人,儼然不可攀登的氣質流露出來,使白衣人斗然間否定了自己錯誤的看法。她嚴肅地說道:“你說的盡是些瘋話,若在無人之處,我真想給你倆記耳光。”頓了一頓,見白衣人沒有反應,接下又說道:“他只是青青的授武師傅,青青在他那裡,學了半個月輕功,就不顧一切,離家出走,四處找尋你去了。我要問你一聲,到底你存著什麼心思,青青是真心愛你的,你卻心硬如鐵,讓她傷心,可憐的青青……”

說到後來,她嚴肅的口氣漸漸被一種淒涼的氣息所感染,一變化為哀怨悲傷,彷彿像病人呻吟一般。白衣人知她姊妹感情深厚,青青離家出走,行蹤不明,無疑是極度傷了她的心。

白衣人道:“你跟他出來外面,目的是找尋青青?”

他用懷疑的口氣問她,三姐聽在耳裡,十分痛心,她憤然道:“難道我去愛他嗎?你的心裡老是存一些歪邪的偏見,我真為青青擔憂。”

白衣人尚不完全相信她,但他毅然答應為他出走的青青,道:“你放心好了,我會盡自己的力量找著她,你還有什麼事嗎?”問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的表情很冷淡,也許心中對她的恨念仍未消逝。

三姐似想說什麼,在未說話之前先往後面投去一眼,見俊美少年慢步而來,不禁回皺了一下黛眉,十分不客氣地向他說道:“你來做什麼,我與他談的都是私人的事,請該回避一下。”

俊美少年聞言停步不前,尷尬地笑了一下,陰暗的表情彷彿是聽了此話令他十分痛心似的。

他一方面頻頻向她投視,生像深怕白衣人將他心愛的人奪去似的。白衣人將這一切收入眼裡,突感有說不出的難過,心想:“她本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嘛,為什麼要外人追求!”遂冷冷向她奚落道:“申姑娘先前所說的話,顯然有點不對,我瞧這人對你甚有意思,你不會不知道的。”

申微翠玉靨上淡淡套上一抹紅霞,襯托得她更動人了,她似乎很不願講這一類男女情愛的話,當下沉下臉色說道:“我始終沒有把你當外人看待。我認為你是有作為的人,是以放心青青的一切,未加阻擋,不想你視我如眼中釘,經常藉故譏諷我,我真想不通你用心何在?”頓了一頓又道:“像剛才的話,我不知你要說此話的目的是什麼?”

白衣人冷笑道:“不知道算了,請問申姑娘,除了青青離家出走的事以外,你還有什麼吩咐嗎?”

微翠嘆道:“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沒好感,所以,有很多事,我都不想問你……”

白衣人道:“你問吧,我能回答的自然不會隱瞞你。”

微翠點頭道:“好的,我先問你,你的身份是”

白衣人心閃微震,疾忖:“好精靈的女子,原來這事她早就懷疑了,噢,我不會實說,我不能將身份告訴她,她是善變的女子,倘若我報出自家就是鐵府大將軍兒子的話,她一定會想辦法擺脫婚事的,我不願見她跟那人親熱的樣子……”

人的自私往往潛伏在心內,不論何種人,自私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少年男女,不管成就如何之高,修養如何深厚,都難絕滅人與生俱來的劣根性。

微翠見他撫額沉思,良久不言,已知他正在準備編一套謊話來欺騙自己,不覺輕哼一聲,說道:“罷了,你不願說就乾脆不說,何必再去想些謊話騙人呢!”

白衣人嘿然冷笑道:“抱歉,我的身世不便告訴人,你仍當我是土匪好了。”

微翠幽幽嘆了一聲,輕細地自語道:“可憐的青青……”

白衣人聽在耳裡,如被針刺,忍不住瞠目說道:“青青有什麼可憐?哼,告訴你,她是慧眼識英雄,可憐的應該是你”

“我不想跟你頂嘴,你的脾氣是任何人都忍受不了的……”微翠不悅地道:“我再問你一句,如果這話你不回答,我們便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她一字一句十分嚴穆地說出這話,神色間有不惜絕斷的怒意,只看得白衣人心神一凜。

她道:“你就是聞名江湖的金遺龍,對嗎?”

白衣人大吃一驚,道:“你聽誰說的?”

“你承認嗎?”她並不回答他的話。

“你聽誰說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憤湧入胸口,他倏然伸出手掌,用力握著她的手臂。

她生平未習武功,一個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如何禁得住他用力一握,不禁痛得臉上都變了顏色。

俊美少年老遠看到了,愛心迫切,再顧不得自己的性命,斗然大喝一聲,飛掠而來,半途就將鐵膽拋出,勁取白衣人頭、胸二處要害。白衣人手腳靈敏,乍聞風聲,便挾持著姑娘變了個方位,一對勁猛鐵膽全擊在一塊石頭上,只見火花亂射,石塊嘩啦啦落下一大片碎裂的石粉。

白衣人揚聲喝道:“還不快止步,否則我不客氣了!”

虛空推出一掌,這是他用了九成功勁,只把俊美少年震退三、四步,俊美少年還想撲來,白衣人已咆哮道:“混蛋,我不會殺害她的。”白衣人緊迫著問道:“快說,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微翠休息了一會,緩緩站了起來,不知怎地,他的野蠻令她極度傷心,兩串晶瑩淚顆已滾落玉靨,順頰而下。

白衣人心腸一軟,道:“你不說算了,但想要叫我回答你,也成了夢想。”

微翠苦苦一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了。”她容顏絕世,一顰一笑,無不令人引動感情,此刻她顯得更哀怨,一旁木然立著的俊美少年突然發狂也似地揚掌向白衣人劈去,口中怒喝道:“打死你這可惡的傢伙!”

微翠突然疾行兩步,道:“讓他走吧!”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18:30


第十六章 啼血的杜鵑

白衣人冷笑道:“多謝你告訴青青的消息給我,再見了。”

言畢,大步走開,一副倚勢凌人的樣子。

遠方,他高歌道:

“去吧,去吧!憂煩、悲愴一場空。

自有古來傑士,把目對青天。”

白衣人走後,微翠似乎抑制不了心田積壓過多的難過,一聲不響,掩著面孔在流淚。

白衣人離開俊美少年、鄭芳清、申微翠三天後,滿心不是味道,一路低首疾行,回到了太湖幫暫設總壇的客棧裡,幾日來,每每想起未婚妻叛他而去,都感覺到刺骨錐心的痛苦。

他是自尊心很高的少年,自己坍了臺,也不願出氣在情敵身上。酒後,他胡言亂語,喃喃地說:“唉,鐘鼎山林,各有其志,不可強也,如此下賤的女人,我何必去想她……”

他回幫後,一直是悶悶不樂。太湖幫的弟兄們見他如此,心中都也十分擔憂,平常瞧他眉心常有一股愁慮之色,不知是飽經憂患,抑或是有說不出的難題糾纏著他。大夥兒沒事時,經常交換意見,猜忖他的心事。

林傳福、羅文仁自從隨他在龍王潭吃了一次苦難回來之後,在幫中的地位也顯著地提高不少,自認謂為幫主大人的心腹,此刻離眾而出,說道:“小的們見幫主沉鬱不樂,心中都很痛苦,若不嫌小的低能,願付出性命去幫助幫主……”

沒等他們把話說完,白衣人就擺手制止了。他銳利的眸子環視了在場眾人一眼,突然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難道我堂堂七尺之軀,就毀在婦人之手不成……”言罷臉上突浮上堅定的神色,自語道:“我必須拋開她,必須拋開婦人之手……。”

很奇怪的,經此一來,他多日來的悶鬱突地消逝一空,他道:“大家聽我吩咐,沒有命令,不許擅自離開。”頓了—頓,接道,“林傳福、羅文仁你倆去街上選購十套衣裳,要最好最貴的上好衣料!”

林、羅兩愕然領命而去,不多時已搬來十數套上好布料的服裝,白衣人挑選十餘位精壯手下穿上,自家轉身入房,不多時,又命人搬來一面大古銅鏡子。

精細別致的龍頭幫主房內,他取出鐵府大將軍的畫像,對鏡梳穿。他的臉形輪廓與鐵府大將軍極為相似,只是鐵府大將軍眉毛較濃,頷下蓄有短鬚。他按照畫像用墨筆把眉毛塗濃,然後剪下一撮頭髮,用樹脂貼在頷下。化裝完畢之後,斗然間向鏡中一瞟,鏡中人赫然鐵府大將軍其人。

一刻間,他由一個英俊的少年人,一變為威嚴肅穆,目閃威稜的中年人,憑鏡自賞,雍容富貴,兼而有之。

他又揀了一套華貴的錦服穿上,頭罩絲綢避風巾,足登綿絲薄履,腰間懸佩一柄長劍。八月晚秋,風起嘯聲,只見那淡黃之色絲隱,飄揚如舞,越增加他不比凡人的氣派。他極力地化裝著,待自家人也認不出是自己時,忽地赫然大笑起來,笑聲十分難聽,顯然並非出自真情,令人猝聽之下,被一種蘊藏的悲憤激動心懷,臉色為之一變。

他揚掌推開房門,早見十餘位顯赫的手下愕然守在外面,瞧各人的打扮,真比普通富家弟子還要突出。

他暗中滿意地笑了一下,命令道:“佩上長劍,跟本幫主出門,其餘的人留在此地,不許亂自行動。”

途中,行人頻頻注視,不知何方貴人打從這兒經過,白衣人查顏辨色,肯定自家的氣魄是夠用場了。

偶而回頭一瞧,見眾人仍是一副愕容,不禁笑道:“你們別胡思亂想了,本幫主要如此做,必有目的。爾等不管遇到什麼場面,都不必露中奇異之色,儘管冷眼旁觀,尤其嚴禁出聲,洩露秘密,知道嗎?”

眾人同聲喝喏,迅速收起一股傻相。

經過一家木具店,白衣人心中一動,便將店外陳置的一輛花轎買下,刻意佈置了一番,由四人扛著,他則大搖大擺安坐轎中,耳聽餘外六人整齊的步伐,打從心底生出一種快慰的想法。

日已西沉,林木如沐,三十里的路途並不算遠,但在這般武林人的心目中,卻不當是一回事兒。

走進城中,暮幃已全部拉了下來,白衣人掀簾一瞧,毅然下令道:“往東走,在平蠻大將軍府前停下。”

這時,大夥兒已知此行的目的地了,但這猝然的一句話,未免令他們怔仲了一下,心相:“嘿,幫主競選中了這種地方,真出入意料之外!”同時大家也釋然想到,怪不得,幫主命令大家化裝,敢情出入侯門將府,非如此不夠派頭!這般粗人想得很簡單,索性打點精神,昂首闊步,大步而去。他們為的是維護當家的一點尊嚴而已,白衣人當然瞭解眾人的心情,私下感激不已。

平蠻大將軍官邸就在眼前,這批粗獷的江湖漢子,生平未經這種場合,不禁微感緊張。大夥兒抬頭望去,但見門庭廣大,石牆高築,戒備森嚴,非凡人能居,不約而同生出一個意念:“俗話雲將門侯府登龍攀風,風雲聚集之地,看來果然其深似海!”

行至銅門之前。早有三個手持長戈的官兵走來。正在這時,白衣人也大聲命令道:“停下。”

眾人齊喝道:“遵命。”大模大樣地把轎子放在平蠻大將軍門前,三位官兵一瞧來人派頭不小,冰冷冷的臉色也和緩了一下,心想:“這次可不能大意喝叱了,說不定是何方要人,有事要跟大人見面,自家萬須小心,得罪這種人,可是吃不消兜著走的……”

慢說三位官兵正立不動,這一群江湖豪客也畢直恭立著,靜待轎中人出來,三位官兵跟隨平蠻大將軍甚久,有的是官場經驗,此刻不禁暗叫一聲僥倖,心想:“果然不出所料,轎中人是大有來頭的,自己幸無粗魯行事……”

白衣人緩緩走出轎子,先不走進,一搖三擺走近門前,刻意打量一下,口中尚不停地自語道:“不錯,不錯,申老朋友住的地方還算不錯,嗯,哈哈,尤其是這副對聯,跟他老弟倒很相配得來,哈哈……”

他一面說,一面緩緩點頭指著對庭的對聯,細細念著:“群獸臣服,嘯起風;世人仰德,麟藏雨。”唸了兩遍,忽微笑道:“申老弟真是自負頂天立地的漢子,光憑這一副對聯,已能使人意味到申老弟官邸是臥虎藏龍之地,哈哈哈哈……”

他這一說不打緊,卻嚇壞了三位官兵,各在心中打了一轉,齊疾走上兩步,必恭必敬地行了一禮,口道:“大人請,正在房內……”

白衣人只當沒聽見,害得三位官兵暗打了個哆嗦,心想:“這般大爺子,最難侍候,我看還是小心點才好!”三人心情忐忑,再恭敬地說了一遍,白衣人才“哦”的一聲,似乎此時才聽見他們三人的話,道:“這是申大將軍的規矩嗎?非要本人去見他?……”

三位官兵聞言嚇了一跳,暗暗忖道:“不好,這大人架子不小,可不是等閒人可比!”忙轉變口風,恭敬地說道:“小的該死,冒犯了大人,望大人千萬原諒,小的這……就去請將軍出來,請大人稍待片刻……”

白衣人緩緩點了一下頭,道:“好的,你快去稟請吧!”

官兵如獲重釋,說聲“多謝大人”,飛似地奔進室內,不一會,一個紫面濃髭,目閃精光,步伐沉健的長者疾步走來,面上微現緊張之色,因為白衣人的架子大,使他心頭震撼了一下,以為某朝廷大員降臨,趕忙出來迎接。

他一出現,凡是白衣人所帶領的江湖漢子,俱感將門侯府果非平常。原來光隨他出迎的丫鬟奴婢,就有二十多人,圍繞在紫面長者四周,雖未出聲,卻有一種令人威嚴的氣魄。

白衣人目光接觸了紫面長者的臉孔,一霎間,膽氣盡消,幾乎不敢按照計劃行事了,轉念一想:“不行,這種妻叛夫的恥辱,我絕對不能忍住,非與他討論個結果不行!”回憶起三姐申微翠與俊美少年同處荒廟裡的情景,全身熱血為之澎湃,他暗自振作了一下,離群而出,大步走向平蠻大將軍。

是時,星辰滿天,天邊一抹新月,也升拔了起來。在霜白的光線下,平蠻大將軍看清了來人的面目,斗然間,他吃驚地叫了一聲。儘管多年爭鬥於朝廷之中,修養已非普通之人能比,但他猝然遭遇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離別了廿多年的故友,亦感有無法容納得下的詫訝。

環繞他身邊的丫鬟奴婢,以為大人遇見了比他地位還高的官員,心中一震,不約而同地都拜了下去,那幾位官兵更是驚得面無人色。

白衣人的手下也驚異交加,暗中忖道:“噢,當家的原來跟平蠻將軍是認識的,怪不得知道他敢裝模作樣,迫嚇官兵了,當冢的真了不起……”

白衣人嗓子忽然一變,變得低沉有力,像空山裡的春雷,一字一句皆震撼著大地,他仰天笑道:“哈哈哈哈,老申,怎麼啦,不歡迎故友嗎?”

平蠻大將軍申無畏勉強壓制了心底下的詫訝,大步走來,重重拍了白衣人的肩膀一下,也自仰天大笑道:“老金,你這小夥子,多年不見,尚這般年輕,倒是我這老糊塗不行了,哈哈哈哈……”

白衣人聰明絕頂,當下立刻知道當年爹爹跟他的交誼,故也露出放蕩不羈的樣子,拍著申無畏寬厚的肩膀,笑道:“老申,你是顯然老了一點,但要知古來英雄豪傑,本來就無法抗拒歲月的侵蝕呀。多年不見,你那直爽的脾氣,似乎也被歲月改變了許多,真差勁。”

紫面將軍道:“老金,你那毛兒腔又來了,真跟你二十年前一樣,改不過來。走,走,走,老金,我為你貯藏的陳酒,也快發黴了,不喝掉它,心中直感不樂。”

白衣人道:“老申真夠朋友,想不到你為我貯藏的酒,仍然健在,我想,你並非怕它發黴,而是嘴饞,天天想去動它……哈哈,為了我的關係,你又不好意思獨自開了享樂,是以心中直感不快,老朋友說的對麼?”

紫面將軍微紅了臉,也不否認,大笑道:“我說你小夥子脾氣一直未改,果然不出所料,一來就疑神疑鬼的。說真的,老金,我想念你多年,你卻無情無義,不來看我,有時候我真的發誓叫天雷打你呢!”

兩人多年不見,情感卻有增無減,見面便放肆地說了一大堆,是以場面極是歡欣。只有紫面將軍手下的人,感到詫異,因這位將軍,平素有鐵心之稱,做事一絲不苟,生活嚴謹,從不輕易談笑,不想今天卻出奇地放浪形骸,未免令人驚奇不已。

兩人把手言歡,大步入室,手下們俱守在門外,不接命令,不能擅自入內。

紫面將軍褪下黃袍,穿了一身輕便晚服,命人取來陳酒菜羹,就在八仙桌上,大事暢談起來。

“老金,二十年來,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害得我老哥哥幾乎害了相思病!”

“無畏,人生變化難卜,二十年來,我躲避仇人結黨追襲,所受的風塵之苦已是夠多的了,哪像你,關起門來享福!”

“老金,我不是早就說過,像咱們這種身份,何必再涉人江湖,與那些不倫下類的江湖人打交道呢!”紫面將軍誠懇地說,“老實說,我非常不贊成你在江湖中亂攪恩怨,好好的官兒不做,真令人想不通,你為的目的是什麼?”

“別談這些了,我們幸有再相會之日,多虧老天有眼,我想問你,二十年前,你究竟做了什麼大事,有何風險沒有?”

“唉,這年頭太平日子,咱們還會有什麼風險,別談了,我申無畏已平凡了二十多年,想起來,真覺得羞愧。”

“哈哈哈哈,時事造英雄,也能毀英雄,老申,你別老是抱怨好麼!”白衣人忽覺頷下假胡被震動了,漸有脫落的可能。於是趕忙利用喝酒的機會,用手貼緊一點,他的動作異常巧妙快速,是以紫面將軍根本就沒懷疑到面前的友人是假冒的。白衣人悠閒地夾了一塊肉餅,送進口中,細細咀嚼了一下,咽入肚裡,然後用淨白的布巾拭去唇邊油脂,微笑著說:“不得意的事情少去想它,避免招來無謂的愁慮,老申,你也是聰明人,還不看穿世間的冷暖不常,及時行樂?”

他高舉玉杯,大聲道:“來,我們乾杯吧!”說著,仰面便幹,紫面將軍忙也隨乾一杯。他道:“金兄素有海量之稱,喝酒不過十壇,絕不醉倒,咱們今天見面即是無上的快樂,來,咱們換杯為壇,不醉不休。”

白衣人不善飲酒,先前喝了兩杯,面上已現紅色,聞言不禁大吃一驚,暗叫道:“爹爹啊,你為何生下個不會飲酒的兒子。糟糕,看樣子,馬腳非露出來不可了。”且說他暗覺不妙,紫面將軍已差人搬來廿多個酒罈,他也許感到太高興了,也許真是人逢知己,乾杯還嫌少,一掌拂去壇蓋,道:“金兄,咱們也不用猜酒令了,大家都是知己,我喝一罈,你也須喝一罈,反過來說,你喝下一罈,我也絕不會托賴,來,莫讓這些存放了二十多年的酒傷心,我們痛快地暢飲吧!”

紫面將軍也是一條直性漢子,說喝就喝,雙手捧起酒罈,咕嘟咕嘟,直往口中倒。白衣人衡量了一下場面,這酒是非喝不可了,暗中把心腸一橫,捧起酒罈,也如紫面將軍一般,大口往肚裡送。

他也知道,存放越久的酒,其性越烈,待一罈飲下肚裡後,迎著窗口飄來的輕風,腦中已有昏濁濁的感覺。

大凡不善飲酒者,飲下少許的酒後,臉色必然發紅,但是飲下過量的酒,臉色由紅變青,此刻白衣人臉色青白,猝眼望去,還當是具有海量的人呢。

紫面將軍揚聲豪笑道:“金兄飲酒豪態,仍與從前一樣,臉不變,色不動,哈哈哈哈……”說著他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白衣人身體搖晃了一下,幾乎支持不住這股力量了。

若在平常,千斤大力,休想迫他腳步移動半寸,可是,酒後他已沒有這份能耐,幸而紫面將軍大意之下,沒有發現,否則馬腳當場便得露了出來。

他昏昏沉沉,極力把握一絲靈智,思忖著對付當前危急的計策。

紫面將軍揀了一根肥嫩的雞腳,大口咀嚼著,片刻從他口裡吐出許多雞骨頭。他又打開兩罈陳年花雕的蓋子,道:“老金,二十年,我好不容易等到你來了,不管如何,你非要在我這裡住上個幾天,說一句不客氣的話,你若敢推諉不受,嘿,瞧在老朋友份上,非好好地與你打一場不可。”

白衣人道:“你這地方,環境不錯,不須你說,我已早有留意了。”

紫面將罕道:“夠意思,來,把這壇喝乾。”也不等對方說話,搶先捧起酒罈,往肚裡倒下。

白衣人喑嘆道:“想不到區區一小壇酒,也能使我屈服了!”在這種場面裡,不禁深刻地感到英雄無用武之地。

這時,紫面將軍已把一罈陳酒喝乾,抬目見白衣人猶豫不決的樣子問道:“金兄怎麼了,你是否有心事?”

白衣人搖頭道:“沒有,沒有!”情不得已,捧起酒罈,一飲而盡。這次,是他生平喝酒最多的一次,酒後的暢談,已被過於勉強的飲酒所打消了,在他眼前,大廳裡一切的陳設,彷彿都在旋轉。

不久,紫面將軍的人在不停地旋轉了,他不自覺地捧著頭,喃喃自語道:“爹爹,你留下的嗜好,實在……令我承受不住……啊……可恨的微翠,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畢生恨你……”

紫面將軍聽不真切,猛然一掌抓去,口道:“金兄,你說什麼?”一股大力撞去,白衣人坐立不穩,噗通一聲,跌在地上。忽然,一片靈光閃過心頭,他一挺而起,口中大叫道:“老申,你真該死,抓住我肩上要穴,幸虧我略懂一點解穴之法,否則我要被你害死了。”

紫面將軍臉上疑容消逝一空,一變為滿面歉色,拱手道:“金兄,是我不對,粗手粗腳的,幾乎傷了你!”

趁此大好時機,白衣人疾運內功,將腹內水酒,迫出口腔之內,張口噴濺而出,然後說道:“嘿,好危險,當時你觸中我肩上要穴時,我已及時將穴道封閉了,只有少許真氣受了些震動,現在把翻蕩的酒物噴出,已不礙事了。”

紫面將軍不疑有他,仍賠不是,白衣人聽多了便皺著眉假作生氣地道:“咱們相交數十年,可說知面亦知心,還用什麼俗套,老申,你也未免太小氣了!”說話時,腹內的酒經內功迫出體外後,頭腦心胸隨之清明不少,再不像先前混混濁濁的,連話也說不清楚。

紫面將軍為了消除心中歉意,便又勸他喝下一罈,白衣人至此如逢魔纏,萬難擺脫,只有極力壓制心中不快,再度喝了一罈酒。

他用內功壓制著,但強烈的酒力上湧,卻使熱血加快奔行,斗然間想起了三姐,一股怨情隨之而生,不禁朝紫面將軍說道:“老申,二十年不見面,孩子大概都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何不令她出來,讓我這個做伯父的與她見見面!”

起初,紫面將軍愕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大聲笑道:“我真糊塗,忘記了咱們是朋友以外,還是親家,哈哈!”頓了一頓,接道:“小女幼居深閨,不懂禮數,待會來了,如有不是之處,尚請親家包涵。”說完話,便向廳內垂手恭立的丫鬟命令道:“把三小姐請來,說金伯父要與她見見面,叫她快一點來。”

白衣人暗中冷冷一笑,暗想:“賤人,我又將與你見面了,哼,這次你非向我下拜不可。”

耳邊,紫面將軍笑道:“親家,我也極想見見你那公子一面,可惜你沒帶他來此……”他表示十分遺憾地搖了一下頭,接道:“不過,以後見面的機會還是有的,既然你沒帶來,也就算了,我雖未見到令郎,可是心裡也有個譜兒,我想,以親家的風度儀表,令郎也決不會差到哪兒去的!”

紫面將軍笑道:“金兄怎地客氣起來了,大家心照不宣,不是更好。”

說話間,一位亭亭玉立、風華絕代的少女推開門而人,來到紫面將軍身邊,先朝他福了一福,口道:“爹爹您好!”接著,移動蓮足,向白衣人拜將下去,口稱:“伯父大人在上,侄女兒微翠這兒有禮了。”

她說話的聲音有如黃鶯鳴春,十分悅耳,但聽在白衣人心裡卻有如針刺,渾身上下皆感到不舒服。

一種情緒的變化,使他怔了許久,直到他銳利的目光落在她粉靨上時,才霍然從極遠的地方,拉回到現實跟前來。他雖不恥於她,但在這場面裡,不得不稱聲讚道:“不錯,不錯,侄女兒美麗無雙,伯父高興得很,好了,起來吧。”

三小姐緩緩起立,行至一旁,默然而立。

白衣人向紫面將軍說道:“侄女兒不愧是天下靈秀,聚集一身,想我那愚鈍劣子豈能配得上她,親家的,侄女兒實在太被委屈了。”

紫面將軍道:“親家的,你再如此說,可別怪我說你不是了!”

白衣人道:“承蒙申兄盛情抬愛,實令小弟慚愧得很,至此”他故意將語氣拉得很久,令人有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果然不出所料,平蠻大將軍是直性的漢子,忍不住插口道:“金兄儘管說出來,大家無論如何,都可商量的!”

白衣人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裝出愧疚的樣子說道:“不瞞吾兄,劣子自出孃胎之後,便因氣候不調,藥療無效,成了有缺陷的廢人!”

聞言,紫面將軍大吃一驚,急問道:“令郎的缺陷是殘廢了麼?”

白衣人沉聲說道:“除了不能講話以外,還帶了點瘋話!”說此話時,偷眼瞧了三姐一眼,只見她芳容變色,嬌軀顫抖,心中大感快慰,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

紫面將軍頹然倒在椅背上,滿面痛苦之色,半晌才幽嘆了一口氣,黯然道:“這也不怪吾兄,唉,命運如此,我怎能怪你……”他好似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把這話說出口,這時,他的神態彷彿蒼老了數十年,他已有老年人的沉痛、龍鍾,他痛苦地抽搐著,低低說道:“金兄,我不是背義的人,我將遵守諾言,將女兒許配令郎。金兄,我們不會因此破壞友情的,我要向你保證,金兄,我們不是仍在快樂地飲酒,天下有什麼事能改變我們呢……”

他極力裝出一絲笑容,但那黯淡的笑容,落在白衣人眼裡,直比哭還難看。他捧起酒罈,一罈罈往口裡倒,最後有三個空罈子從他身上滾落,摔了一地碎片。老將軍漸顯蒼老了,他蘊於心內的心病同時爆發,旁邊的人,只聽他輾轉地夢囈著:“是的,命運如此,我家女兒俱是薄命之人……”

白衣人十分同情他,但想了三姐給他的刺激,他就生平抹殺了一次良心,裝做沒看到的神色。

忽然,微翠三小姐跚跚向他走來,他直覺到了,仍裝沒見著的樣子。最後,微翠輕拉著他的衣角,並輕呼伯父,他便不能裝糊塗了。遂低聲說道:“哦,侄女兒,你有什麼事要向我說?”

三小姐極力止住滾落的淚顆,輕輕地說道:“伯父,我可以請你到花園裡坐一下嗎?”

白衣人道:“可以,可以。”

來到了花園,清涼的輕風,驅走了他的煩惱,他假意十分關心地問道:“侄女兒,你說吧,伯父替你做主。”

三小姐道:“你可以欺騙我爹爹一下嗎?”

“這……怎麼可以,我與你爹爹相交數十年,從未說過一句謊!”

“伯父!”微翠輕輕呼了一聲,仰著臉望他,明亮的月光下,白衣人清楚地看到她的淚顆已流到了唇邊。她抑制悲傷,懇求道:“您一定要幫侄女兒的忙,您就為侄女兒說一次謊,侄女兒會永生感激您的!”

白衣人道:“你先說出來,讓伯父考慮一下。”

三小姐淒涼地說道:“伯父,我……我自己委屈一點不要緊,但我極不願連累爹爹傷心,他老人家為了膝下四個女兒的遭遇,幾乎要發瘋了,伯父,我懇求您,騙我爹爹一下吧,說您的兒子是健全的,剛才的話,就當喝酒完了開他玩笑的,伯父您千萬……”

三小姐的胸襟溼了,沒有更大的事比她爹爹傷心更令她傷心的,她的手緊拉著白衣人的衣角,滿面俱是由衷的懇求之色。白衣人心中有點感動,故意說道:“我兒子耳聾、口啞,患有瘋病,你能忍受嗎?”

三小姐點頭道:“我能的,伯父,我命運如此,你為何要這樣問我呢?伯父,您是我一生中最尊敬的人,您千萬要幫我這個忙啊……”

這一番話,有如杜鵑啼血,說得哀怨絕倫,白衣人固執己見已深,此刻也不由得改變了一點,道:“好的,我答應你,但我必須說一聲,你不能受的苦,千萬不要勉強,要知這事會使你一生痛苦的……”

“我謝伯父您的好意,我會永遠感激的!”三小姐哀怨萬分的時候,仍然不忘爹爹有變態,催促道:“伯父您快去,遲了,他老人家會……”

白衣人點頭道:“好的,我這就去!”走了幾步,忽似想起了什麼,回頭說道:“侄女兒,明晚我將考驗你的心志是否堅定,因為我不信你能為了爹爹,付出這麼大的犧牲,記住,明晚我吩咐劣子與你見面……”

三小姐咬著芳唇,毅然說道:“伯父,您放心吧,侄女兒將忍受更大的痛苦來安慰爹爹。”

白衣人心中冷冷一笑,也不多說,舉手推門而入,果見平蠻大將軍倚在椅背上,喃喃自語著,如中鬼魔,他走近了也沒察覺。

白衣人重重拍了他一下,大喝一聲:“老申,你真差勁,快起來吧!”申無畏猛然一驚,睜開血紅醉眼,道:“金兄別管我了,我很痛心……讓我休息……”

“老申,你真受不了打擊,看樣子,我們這門親事還是算了吧。”

“這話怎說?”

申無畏猛地跳起來,大聲道:“金兄,你竟把我看成這種人,不行,不行,這門親事,誓必決定下來,我們之間最重信諾。換句話說,我的女兒生來就有難言的缺陷,你也會叫兒子忍耐的!”

白衣人朗笑一聲道:“老申,我是懷疑你的為人,老實說,剛才完全是小弟的戲言,試試你我交情如何,所謂真金不怕火煉,老申,你真是生平知己!”

“什麼?”平蠻大將軍剛坐穩身體,忍不住又跳了起來,匆匆說道:“金兄,適才一番是開玩笑的?”問這話時,不知是驚,抑是喜,使他黯淡的紫臉忽然又開朗起來,猶如返老還童的老人,現出了他不服老的生氣。

白衣人點頭道:“是的,小弟的目的無非想試一試離別多年的老友改變了沒有,哈哈,老申,咱們真是好朋友呀!”

申無畏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聲笑道:“不錯,不錯,金兄一向很風趣的,多年的分別,幾乎使我把你的脾氣忘了,哈哈……”

三小姐悄悄走了進來,一見爹爹滿面喜容,芳心底下,說不出的欣慰,抑或是辛酸,忍不住背過頭去,偷偷落了一把眼淚。

這時,一個年約四旬,儀態大方的婦人走了進來,抬頭便看到了白衣人,她怔了一會,驚道:“哎呀,什麼風把金將軍吹來的,噢,多年不見,金將軍你一向可好?”

白衣人應變真快,轉眼便猜出來人的身份,忙回笑道:“夫人可好?多年不見,夫人發福了,哈哈……”

中年美婦臉孔微紅,想是十分歡欣所致,她道:“金老爺,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幾年來,害我日思夜想,惟恐斷送兒女的青春,你來的正好,請問令郎可隨來沒有?我家的翠兒年紀已經不小了,您也應該實際行動為今郎完婚了!”

白衣人道:“夫人別忙,這事正是我來此的目的,當不會草草忽略的。”

中年美婦還想說話,門外又走來兩人,一是白髮蒼蒼的老太婆,一是俊美的少年人,白衣人很快地就認出那白髮蒼蒼的老嫗是申無畏將軍的母親鐵面婆婆,那俊美的年輕人他在路途上曾見過一次面,正是自家的情敵,與微翠同行的男人。

他內心忽然不快起來,見了他,彷彿見了自己失敗坍臺的樣子。

他溫文有禮地向老嫗請安,然後自恃身份,很不客氣地指著俊美年輕人問道:“老申,這位是令郎?”

紫面將軍搖頭道:“他是我朋友的長子,年紀雖小,一身武功卻不能輕視。此子忠厚知禮,做事不苟,十分得我歡心!”頓了一頓接道:“我第四位女兒整天吵著要學武,迫得我沒辦法,只好請他來此傳她武功……”

鐵面婆婆道:“青青找到沒有?老身很為她擔心,萬—有個三長兩短,如何是好!”

紫面將軍道:“娘且請放心,孩兒業已派出大批江湖高手查訪去了,想不多日,必能找她回來的。”

中年美婦嘆道:“這孩子未免太任性了,唉,說起來也是你管教不嚴之故。”

申將軍道:“娘,您老怪我,不想我正為此事,急得六神無主。”

又朝俊美少年道:“你且過來拜這位伯父,要知金伯父亦是懷有絕技的高人,當年解救皇上一難,甚得天子器重,你有暇時,不妨多向他請教,定然受益不淺!”

俊美少年細細打量了他一眼,恭恭敬敬地朝他施了一禮,白衣人手掌一拂,道:“不必多禮。”

說著,目射精光注視他一眼,道:“你年紀尚輕,能有此成就,實屬不易,還須多加磨練,以不負申將軍期望。”

俊美少年頻頻點首道:“多謝伯父教言,小子定當永記不忘。”

白衣人暗想:“這人溫文有禮,口齒伶俐,果然極得人喜愛!”想著,無意向三小姐飄去一眼,但見她眉宇含憂,芳唇緊閉,心知她心裡十分痛苦,不禁冷哼一聲,自語道:“你也有今日,嘿……”

當晚,他便在申將軍家中過夜,直到天時明,假稱出外散步,老晚才回到將軍官邸,恰巧三小姐迎面走來,滿懷感激地叫他一聲“伯父”,他微微一笑,道:“我已告訴劣子了,約定今晚在外面樹林裡見面,侄女兒與他談談嗎?”

三小姐道:“我答應伯父的事,決不會改變的。”

白衣人頷首笑道:“好的,黃昏將至,你準備動身吧,伯父是不能同去的了。”

三小姐應聲而去,回室對鏡,也不化妝,只默流淚水。

夜暮低垂,大地如洗,金將軍假稱身體疲倦,辭別了申將軍,回房休息去了。

回房之後,他立刻脫下衣裳,換了隨身帶來的一套夜行服裝,輕輕推開房門,翻房越牆而去。

經過一條小溪,他倏然停止前進,蹲將下來,捧水洗面,頃刻間,便恢復了原來的面目。

他得意地哼了一聲,拿起畫筆,往臉上亂劃,一刻間,一張清秀俊臉忽變成了個汙穢不堪的大花臉。

他又拔出長劍,劃破樹皮,將流下的樹脂塗在臉上,並把衣衫撕破,讓它千瘡百孔地飄飛著……

這些似乎還不能滿足他報復的野心,索性拂亂頭髮,讓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肩上,令人猝然間見到了他,如同遇上山精海怪一樣的可怕。

一切準備妥當,也便放開腳程,往不遠之處,一片密不見天日的林木叢中飛奔而去。他的腳程極快,不到片刻,便摸進了林內。

果然不出所料,在暗淡的光線下,他斗然發現了一個比他先來的人影,他慢慢向她走去,並噘著嘴唇,直扮怪臉。

待雙方距離還有三丈之時,他忽然止步不前,“哇”“哇”地發出刺耳難聽的叫聲,這種叫聲落在三小姐耳裡,不覺渾身上下直打哆嗦。委實,那聲音比夜梟叫還要難聽,她養尊處優,從未擔當過這種風險,私下芳心砰然加快在跳動著。

終於,她定下心來,問道:“你……是金伯父的公子嗎?”

此聲一出,她又感覺是多餘的,因為對方只是個啞吧,根本.就聽不懂她的問話,想到這裡,芳心為之一酸。

白衣人哇哇亂叫,向她走近。月亮下,她仔細打量一下,芳心猛顫,幾乎昏厥過去,一種無聲的侮辱充滿心田,幾想拂袖而去……

但是,這是她許下的諾言,不容許改變的,她是有志氣的少女,不得不硬著頭皮撐下去,但暗底裡卻哀慟欲絕!

多少王孫公子,才子貴人向她提親,她都不屑一顧,現在,做夢也沒想到,她終生伴侶,會是這樣齷齪的人。

她幾乎想自刎,一了殘生,但為了爹爹,不得不暗吞淚水。

怪物一把抓住她的玉臂,哇哇亂叫著。三小姐一個踉蹌,幾乎跌進他的懷裡,想不到此人不但長相奇醜,連動作也野蠻得可怕,三小姐臉色如同死灰一般。

突然,她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平日的矜持、自負,在這裡完全成了泡沫,連僅有的自尊心,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蕩然無存。

她性情至為貞烈,當下奮然掙脫怪物的手掌,不顧一切,猛往大樹撞去。

她不願再活下去了,活下去她會發瘋的。

怪物手腳敏捷,一掠而去,將她攔腰抱住,並像一個色情狂般使勁輕薄著她。三小姐威嚴失去一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氣得尖叫道:“滾開,妖怪,金伯父怎會生出你這樣的人……”

怪物卻不知她在說什麼,努力吻著她的粉頰,並輕狂地用力撫摸著她的胸脯,三小姐羞憤欲絕,揚掌打了他個耳光,連聲叱道:“禽獸,禽獸,你簡直比禽獸都不如……”

怪物被摑,哇的一聲,似乎激起了潛伏的兇暴性格,粗暴地捧著她的臉孔,用力在她檀口親吮著,三小姐魂飛膽散,只覺腦海混沌一片,轟然一聲,昏厥過去。

白衣人把她安置在柔嫩的芳草上,自個兒仰天望月,喃喃自語道:“賤人,你受不了麼?嘿,這便是愛情呀……”

他冷笑道:“既然那少年能跟你親熱,我是你的未婚夫,難道就沒有這種權利嗎?”

他細想了一會,暗道:“這是你自作自受的,怪不了我,須知我金遺龍不是好應付的人,嘿,你嫁人吧,我不來干涉你了。”

說著,他飛掠而去,像一團魅影,眨眼便到了溪旁,他解開水袋,裝了一袋水,準備潑醒三小姐,然後恐嚇她一下,放她回去。

然而,他卻大驚失色,因為三小姐芳蹤已不見了。

他急速地在四周搜查了一遍,結果毫無所獲。他肯定必有路過的武林中人順手挾她而去,若是她自己自動醒轉逸去,絕對逃不過他一雙夜眼的。

想像中,那夜行武林人,輕功定然不下於他,否則十丈之內落葉飛花,都別想瞞得過他,何況來人還挾著一個女人!

他突然焦灼起來,倒非為三小姐的失蹤擔憂,而是無法向她父母交代。

情急之下,不由分說,選中了一個較有可能性的方向,疾追而去。

一路風掣電閃,轉眼間,計算一下,自己已奔行了三十多里路,但仍不見三小姐芳蹤,猝然間,他感到事態的嚴重,非尋常可比。

這夜,他沒回去,在荒僻的野外宿了一宵,清晨,他便匆匆起身趕路,甚至早飯尚未沾唇。

少年人火氣異常之大,昨夜一夜,他承認自己坍了臺,犯了老實人摯脾拗氣,暗中發了個誓願,非把三小姐找回不可。

三天後,他飽受風塵之苦,也自消瘦了許多,但他這種人,非到黃河不肯死心,認真起來,倒有一股常人所不能及的毅力。

隆昌是古來兵擁將集之地,更是江湖中人爭執最烈的地方。白衣人聞名趕來,但卻一無所獲,漸漸地他的主意打到附近的山巒丘嶺上了。他知道大凡兵家爭執之地,是非最多,奇人高士也最多,而且這些人行動乖張,與人不同,性喜覓洞而居,孤僻一生。

朝陽曬在光禿禿的嶺上,倍增寂寞之感,嶺上大大小小的石頭,大部分由黑色變成黃色,這些岩石不管風吹雨打,依然無聲無息地屹立嶺上。

白衣人拋下手中的樹幹,舒一口氣,現在他已站在山麓。

他呆視丫片刻,便向嶺上奔去,忽見嶺上洞穴甚多,這麼大的一座山嶺。如果四面俱是一樣,則最少也有千餘個洞穴。

卻見朝陽照射之下,地上的石頭,許多都映著光芒,一看而知這些石頭因有什麼蟲蛇之類爬過,留下黏塗曬乾,是以會有這種反光。

他忽然記起當地百姓稱此地為死亡嶺百蟲之穴,不消說這嶺上一定是毒蟲甚多,故此別無生物,因而謂之死亡嶺,推論下去,人類也難在此嶺生存,若有,那必是身懷絕技的奇人。

走了幾丈,忽見一個洞穴,隱在一座巖岡之後,他想了一下,便走過去,只見洞口一丈之內,俱是幼細潔白的砂,極是乾淨,連一塊石子也沒有。

忽地,前面有三個人低頭行來,行至近數,各向白衣人盯了一眼,他心中怦然一動,暗叫:“好銳利的目光,這三人是什麼來頭的?”

三人中有個年約五旬,面如紅棗的長者,指著他道:“小娃兒回去,別去試了,留下性命多活幾年吧!”

聞言,他怔了一下,道:“老伯,這話怎說,難道山上有什麼厲害的東西?”

紅面老者道:“老實告訴你,上面住著的人,便是打敗玉面飛戟的鳩面老人,此人剛來紅極一時,武林中人聞者喪膽,小娃兒你回去吧!”

“不行,既然來了,豈有空手回去之理!”白衣人是聰明的人,心知不用辦法套出話來,對方是不肯講的,是以心中一轉,便故裝知道這事的內容了。

紅面老者怒道:“適才,鳩面老人已發下重誓了,不管你有什麼寶物,他都不肯接受了,要得他武功,何等容易,哼,小娃兒,你有千年蛟龍之角沒有?如果沒有,妄想去求武術,勢必遭他毒手。”

說完話,三人盡不再理白衣人,疾行下山去了。

白衣人恍然大悟,暗想:“鳩面老人真不死心,竟想出這種妙策來對付持寶之人,嘿,用心不能不謂毒極,幸虧自家沒將得寶的消息傳揚出去,否則真會有一些不怕死,欲得他武功傳授的人,前來冒犯呢!”

又想到:“鳩面老人荼毒生靈,不來則罷,既然自家踏上此山,誓必跟他較個生死,就算非他之敵,死於非命,也不恥於先父了……”

忽然,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嗅聞到一種花葉清香,但眼前這洞中寸草不生,乾淨之極,這陣香氣,從何而來?

他猜疑了一會,決定入內一探,便不再猶豫,直往洞中走去。

大約深入五丈,光線豁然開朗,原來又是一個石室,這個石室也如外面一般,空空蕩蕩,四壁俱是光滑白石,乾燥明亮。在人室後近角邊的壁上,赫然有一個大白石花盆,浮嵌在五尺高處。

這個花盆端的奇異,懸在半空不說,且盆內貯有泥沙,植有一株水仙似的綠草,不會是水仙,剛才聞到的香氣,正是這株綠草發散出來的。

白衣人頗感興趣地細看那個白石花盆,花盆作六角形,一端黏附在石壁上,毫無嵌痕,因此,他推測這個花盆,一定是昔年居住此洞的人,開闢洞府之時,因勢乘便,將壁上突出的一塊石頭,雕成花盆。

但令人不解的,便是這個石室中連一張石几也沒有,昔年開闢洞府之人,縱然他遷或仙去,但總該留下一些笨重的傢俱,諸如石几、石椅等物。

那種濃郁的香氣,把他薰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便把它連根拔起,握在手中,看它謝去之後,仍髮香嗎?

照他心意看來,完全是一種不信邪的心理作祟,心想它無水能活,拔起來難道仍然會活下去嗎?

他動了好奇心,遂耐心地守候著。因為太陽照射,綠草很快地就枯萎了,但奇怪,葉根中間,突然冒出一個青綠的頭子,不停地生長,活像經人撥動一樣,不斷地向上冒。過了一會,那綠頭已現出整個身體,原來是一個果實。

濃香沒有了,自從果實出來之後,那幾片葉子便自動地脫落地上。白衣人突覺這果實奇異至極,非是凡品,便一把將它抓住,存放於懷中。

他信步走出室外,向另—條路走去。

突然,在一塊光滑晶白,高約五丈的大石壁下,一個石床上盤膝坐著一個目陷顴突的老人,他背脊卻倚在壁上,彷彿好夢正酣。他微微一怔,想不到鳩面老人斗然間出現在眼前。

他止步不前,懷有敵意地注視他,鳩面老人也不理不睬,兀自閉目倚在石壁上,相持了半晌,誰都沒有說話。

忽然,有人叫道:“秦龍!”

叫聲甚是嬌細,似是女子口音,白衣人為之一震,不知是誰認出他的廬山真面目。四下一望,不見人影,暗想:“除了青青以外,我認識的女人只有鄭芳清、申微翠,與三花娘子等人,但知道我假名者只有青青、三小姐兩人,這個呼喚我的人,莫非就是青青嗎?聽她叫聲如此微弱,可能是被鳩面老人打傷。”這麼一想,登時焦急起來,一面四顧,一面高叫道:“可是青青麼?”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道:“不是,我是青青的姐姐,你可記得?”這個嬌軟的聲音,彷彿是自一堆石頭裡透出來。白衣人聽她白報是申微翠,不禁又驚又喜,心想:“怪不得她失蹤了幾天,原來是這老妖怪作祟:老妖怪呀,咱們真是冤家路窄呀!”目光掃過,見鳩面老人依然故我,沉睡不醒,趕忙趁此大好時機,搜查聲音來源。

他縱起三丈多高,望下注視一遍,不覺失笑,原來那一堆石頭堆疊得甚高,把一個幽密石洞的出口堵住了大半,從外表看來,怎樣也看不出這裡有個石洞。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19:18


第十七章 白衣人

心神反應,照內功深淺而定,當鳩面老人揚鉤刺去之際,他斗然醒轉,倏忽一個“鷂子翻身”之式,拔起三丈多高。

但是,他雖逃過了一命,卻失去了龍角,鳩面老人極快拾起掉落地下的寶角,心中得意,不禁赫然大笑起來。

白衣人怒憤之極,半空中默運神功,聚足純陽真氣,一掌擊去,鳩面老人揮袖而上,一霎間忽大叫一聲,疾然向後躍退一丈多遠。

一股大力,“轟”地一聲,將一顆大石擊開兩半,鳩面老人心頭大震,脫口說道:“看不出小子還習有內家罡氣,好哇,我將這殭屍香氣,久久未動,快要生黴了。”

言罷,捲起袖子,露了一隻枯瘦如柴的手臂,呼一聲,如靈蛇一般,向白衣人虛空連拍三下。

三股狂風,先後呼嘯而至,襲得白衣人幾乎站不住腳,心中有氣,大喝一聲,也舉掌打出三掌純陽真氣。

陰掌陽拳,各走極端,在接遇的時候,雙方各自連退三步,心靈也被震動了三下。正是勢鈞力敵,難分軒輊。

鳩面老人嘴唇一閉,倏然捷逾鬼魅,向他撲去,左袖用“惡風暴雨”,右袖是“女媧補天”,兩袖各挾沉重潛力,分頭襲至!

白衣人猛然橫閃,“忽”地自腰間拔出長劍,向他手臂砍去,去勢之快,較諸敵袖猶有過之。

電光石火的一霎,鳩面老人竟然不避不閃,側身跟進,猛地掃動手掌,握角掄下,一片金光射人白衣人眼裡,猝然間,認不出敵人身立何地。

他心靈大大地震了一下,本能地鼓起勇氣,伸手攫去。

突然,當他手臂接近龍角之時,忽有一股滾熱的熱流將他手臂灼傷,他慘叫一聲,向後縱去。

原來這龍角,確是稀世奇珍,可濟百病,亦可當做兵器傷敵。在急揮之時,其本能奇異地自動產生了一種熱能,這種熱流不論內功如何深厚,皆難抵擋。

它本身亦有一點好處,即握角之人,揮動之時,並不致遭熾流波及,進可攻敵,退可守身,萬無一失。

白衣人吃了大虧,手中長劍也被迫拋棄地上,鳩面老人乘機進招,一連三角,將他迫得狼狽不堪。

鳩面老人得意之餘,桀桀怪笑道:“此寶在手,吾天下無敵矣!”

白衣人十分憤怒,揚掌欲擊,忽覺手臂盡赤,力道全失,他臉色大變,一試再試,仍無法驅走乏力的煩惱。心知龍角古怪,自家為其所傷,想著,打從心底裡泛起一種英雄沒落的悲愴。

鳩面老人並不知白衣人已傷於角下,自個兒因獲絕世奇寶,欣喜萬分,不停地撫弄,口中微笑不休。

白衣人自感無顏再鬥下去,遂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我已敗於你手,甘引頸就戮。”

鳩面老人心中高興,道:“不用老夫動手,三天之後,你自會毒發身死,去吧,珍惜這短暫的時日,痛痛快快地玩一下。”

白衣人也不答話,反身就走,轉眼奔行下山。

他自己亦覺怪異,雙足仍與原舊一般,行走如飛,力勁充足,但獨是兩臂痠麻不堪,軟弱無力。

他又想著:“反正快死了,想它作什,乾脆向部下交代一番,然後尋一處清雅無人之地埋葬自己……”這時,他心灰意冷,百感交集,穿出一片林木,不知身於何處。

突然

一條人影,疾如飛鳥,從他身旁機掠而過,那人回頭一瞧,忽停步向他問道:“朋友借個光,請問有無見著一個單身女人打從這兒經過?”

白衣人懶散地回道:“沒有。”

他忽然又改口道:“也許有的,但我沒注意,因為我一直低著頭走路。”

那人點點頭道:“謝謝朋友!”他頓了一頓,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後壓低聲音說道:“兄弟想再麻煩朋友一下,如果朋友有見一單身女子從這裡經過,請向她說,她的朋友已來了,正在不遠之處,一條小河旁等她!”

白衣人無精打采地應道:“好的。”

那人再三稱謝,疾掠而去。

那人走了之後,他突然自語道:“唉,算了,人死萬事休,我何必再去管你的閒事!”原來那人正是他的情敵俊美少年,照面之時,他已注意到了,只是不願招呼他而已,俊美少年自家心神昏亂並未注意,匆匆而去。

走了一程,他忽然想道:“不對,他分明對申微翠有意,所約的人,必……”他雖熄滅了雄心,但對申微翠極為關心,一股強烈的好奇心油然而至,他突然想看一下,他約好的女子到底是誰。

“如果是……”他重重跺了一下腳,腦中升起一種可怕的情景,猜疑之心,斗然壓制了尋死的念頭。

忽地,一個細碎的腳步聲驚動了他,他猛然回頭一瞧,黃昏薄薄的霧裡,一個蒙面人緩緩走來。

他肯定蒙面人是女的,因為她身體玲瓏,胸脯隆起,一雙足履也不過三四寸長。

蒙面人悄悄從他左旁走過,然後低著頭向前行去。

他迅速將頭髮散了開來,半遮著臉孔,疾走上前,問道:“姑娘可是去赴約的?”

蒙面人訝然止步,從蒙面布的兩個洞裡露出一雙秋水也似的大眼睛注視著他,反問道:“你是誰,怎知我是女的?”

白衣人將她口音分析一下,最後肯定她就是鄭芳清姑娘,他並不指破,說道:“這個是個人的經驗,你且別管,我問你可是要去赴約的?”

鄭芳清沉默了一下,道:“是的,”

白衣人道:“那人已在小河旁等候你了。”

鄭芳清姑娘聞言,布後一雙翦水雙瞳,突然射出明亮的光芒,道:“你怎麼知道?”倏然欺進兩步,一掌扣下。

白衣人足下一旋,奇妙地避過她的攻擊,向後退了三步,沉聲說道:“想不到我一番好心,卻受你如此款待,早知道就不管這閒事了!”

鄭芳清姑娘道:“是他告訴你的麼?”

白衣人道:“若非他託我向姑娘提—下,豈是好管閒事之人!”

鄭芳清忙朝他福了一下,口道:“對不起,姑娘向你賠罪了。”

白衣人避開說道:“姑娘大禮,在下承受不了!”他臉上升起鄙薄的表情,揶揄道:“姑娘快去,那位想是你的心上人,已等得不耐煩了。”

鄭芳清聽不出他有意譏諷,只羞得低下頭去,片刻,她抬頭說道:“煩您向他說,我不去了。”

白衣人心想:“怎麼搞的,難道你已與他鬥翻了?”口中卻淡淡然說道:“對不起,經過一次教訓,我已不想再管人家閒事!”

鄭芳清懇求道:“都是姑娘不好,把你一片好心誤會了,但看在武林同道面上,向他說一下,委實我不想見他的面。”

白衣人心中一動,直當地問道:“姑娘與他鬧翻了麼?不然好好的一對情人,何必又要決然離開呢?”

鄭芳清道:“您別誤會,姑娘與他只是普通朋友。哎呀,時候不早了,請您趕快去吧,否則,他會尋來的!”

白衣人心想:“尋來更好,你倆之間的隱情,立刻便被我知道!”表面卻藉故拖延時間,問道:“請問姑娘芳名,讓我見著他時,好跟他說話。”

鄭芳清急道:“不用了,你告訴他一個姓鄭的姑娘請你轉告他的就是了。”

白衣人點點道:“向他說,你很不願意見他是麼?”

鄭芳清道:“是的,您快去吧!”

白衣人大搖大擺走了兩步,忽回頭說道:“如果他不在那兒怎麼辦呢?”

鄭芳清怔了一下,答道:“他不在更好,省得你多說話。”

白衣人笑道:“姑娘真會體恤人。”

說著,才慢吞吞拉開腳步,向前走去。

行不多遠,已見前方一條影子飛掠而來,他在半途就攔住了他,輕輕說道:“朋友,那單身女郎我是見著了,可是她不願意與你見面,並託我向你說,她姓鄭,已經回去了,此刻你趕快追去,說不定還能找到她。”

俊美少年臉色變得很不好看,低聲說了句“謝謝”,向前疾奔而去。

白衣人冷笑一聲,飛身上樹,借樹丫一點彈力,就在林木上飛躍起來,頃刻間便趕上了俊美少年與那鄭芳清姑娘。

由於他話傳得快,俊美少年很快地就趕上她了,此刻正壓低聲音,爭執不休。他悄悄越過一樹,便在兩人頭上,傾聽著兩人的爭吵。

鄭芳清氣道:“我一切都知道了,你別瞞我,你……你對申微翠有意,你喜歡的是她!”

俊美少年道:“芳清,你的誤會竟這樣深,叫我如何回答你!”

鄭芳清道:“哼,我誤會……你還好意思怪我。”

俊美少年道:“一定是有人中傷,那人妒心甚重,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你相信我,還是相信那人……”

他長嘆道:“想不到我們之間竟經不起這小小的考驗。”

鄭芳清怒道:“你把虛情假意的話少拿來說,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微翠,你當我看不出來嗎?哼,為了你,我磨著爹爹,與殷員外退婚,想不到你使我失望……”

白衣人即金遺龍的化身,聽了鄭芳清,俊美少年的對答,已把自己所以與她解除婚約的秘密弄清了,當下怒氣上衝,嘿然自語道:“究竟讓我知道了,原來是你的主意,鄭芳清呀,你未免太無恥了……”

想起自家壽命只有短暫的三天時間,一股空虛的惆悵湧進心懷,那怒火立刻變化成辛楚的悲哀。

他目光眨了兩眨,似乎已打定主意,但見身子一長,無聲無息地便消逝於夜風蕭然,枝葉稀霧的楓林裡。

第二天

陽官道上,一個白衣少年踽踽行著,他衣冠楚楚,模樣俊俏,宛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什麼人見了都以為他是大家富族裡的公子哥兒,自不會有憂慮的事情,可是他的臉上卻是滿面悲傷悒鬱之色。

一個鶉衣百結,滿面倦色的老婆婆蜷伏在樹蔭下,深秋的寒風使她禁受不住,嗦嗦地抖著,白衣少年從她身旁經過,突然動了仁慈之心,停下暗想:“可憐的老婆婆,你敢情飢餓了許久了……”

老婆婆睜開失神疲睏的眼睛望了他一眼,無精打采地伸出手來,口中吶吶道:“公子做做好事,我……我幾天沒吃了。”

白衣人眼光一垂,低聲自語道:“可憐的婆婆,你年紀這麼大了,得不著人照顧該是多麼痛心呀!”他振作著,緩緩抬手探人懷裡摸索,他原本白晰的手臂,竟成了焦紅色,彷彿剛被猛火灼傷。他在懷裡摸了一會,始終找不到一個銅板。最後他掏出那一枚死亡嶺上無意之中得到的硃色小果,抱歉地道:“老婆婆,我心裡很想幫助你,可是懷裡一點銀子也沒有了,這……這一枚果實是我僅有之物,你肚子很餓便把它吃下,等一會我找朋友再送銀子來。”

老婆婆多天不曾果腹,一見那果實鮮紅欲滴,不由食慾大增,伸手接過,放人口中,一口便咬下大半。

她嚼了兩下,—忽然眯著眼睛叫道:“哎呀,這果子好苦,老身不敢再吃。”手上那一小半邊果肉也從手中掉落,她道:“多謝公於,你雖不能幫助我什麼,我仍然感激你的盛情。”

白衣人俊臉慢慢紅了起來,心想自己本沒存作弄她的意思,卻已經作弄她了,內心直感歉疚,便拱手道:“對不起,老婆婆。”

老婆婆正要說:“公子不必自疚”,腹內熱源蠢動,疲備飢餓立刻消失,猝然間一種青年人的生氣充滿了全身,直覺非手舞足蹈一番不可,不禁呆呆望著他。

白衣人覺得她眸裡的神色很是奇異,正想開口尋問,老婆婆已挺身站起,朝他當頭便拜,口中喃喃道:“菩薩現靈,菩薩現靈,想不到老身日夕忠誠奉信,已得菩薩見憐了……”說著,精力大旺,不住跳躍歡呼。

白衣人怔怔望著她反常的行態,內心萬分迷惑,暗想:“難道可憐的婆婆餓瘋了嗎?”他目光落在那半邊果肉上,心道:“假如吃了這果實後會瘋狂,我也真想趁未死之前瘋狂一下,兩天來日夜都有死神向我示威,心中苦悶極了,何不瘋狂地死去,至少也比沉畏的死要高明些……”

心念想著,毫不猶豫地拾起那半邊果實,往口中便塞,細細地咀嚼起來。起先,那苦澀酸辣的滋味幾乎令他臉孔變色,可是咀嚼了片刻時光,卻又有一股凜冽的清涼自食道內升起,口腔中充滿了甘芳的滋味。

不久,腹中咕咕噥噥起了變化,一種神奇的熱源霍然在體內流動起來,向天厥經陽關,由氣穴進丹田,然後注入黃庭,洩人泥丸,打通了三十六大穴裡的逆氣,舒暢了十二陽關重樓的滯血,心中真陽鼓動,鬱悶的情緒為之盡逝一空。

他是習過武功的人,這般常情自不多見,腦海一點靈智立刻打開了迷惑的心緒,不禁登足長嘯一聲。

嘯聲直衝靈霄,迴音嗡嗡回聲不絕,四肢百駭猝然似注入一股巨大的潛力,禁不住也手舞足蹈起來。

他體內的勢力迫他非如此做不可,然而內心卻十分清楚,這枚果實確是罕世奇珍。他邊亂舞著暗道:“看不出這平平凡凡的一枚朱果,竟是佛門道家夢寐難求的罕世珍寶,練武之人視如第二性命,就是普通人也千方百計求此長生妙藥……”

那鶉衣百結,滿面汙穢的老婆婆亂舞了一會,便停頓下來,但她仍相信是菩薩見憐,不住合什仰拜。

她青滲滲的老臉突然湧上了許多血色,頃刻間便換了一副面孔,乍眼望去,這七十開外的老婆婆竟成了鶴髮童顏,朝氣蓬勃的得道之士。

白衣人也自停歇下來,怔怔道:“老婆婆,你年輕多了呀!”

老婆婆沒注意他的話,她自己頌經唸佛已來不及了,哪有心神去聽他的話。白衣人顧她思己,也知自己必也有了些改變。

他很感謝老婆婆啟示了他,朝她施了一禮,便轉身奔入城中。

他舒掌伸腿,自覺改換了一個人,便豪笑兩聲,大步往西而行,那兒有他的目的地。沿途,他十分焦急,不知鐵面將軍第三位千金是否安然到家了。

第三天早晨

他匆匆自客棧出來,繼續西行。

這天,他的心情是憂喜參半。雖然手臂傷創已由不知名的仙果治癒了,全身功勁也比往昔大有增進。可是,鳩面老人毒藥一關尚未渡過。鳩面老人自稱此毒能潛伏體內三日發作,而絲毫不影響本身功勁,自然不會假的。

認真一算,今日正是毒藥潛伏期滿,將欲發作的日子,白衣人憂鬱地皺緊劍眉,心中茫茫然思想著:“萬一……我將如何呢?”此念才動,胸懷中兒女私情為之消磨無存。

他忽然想到:“江南提督之府就在近城之處。我何不珍惜這短暫的一天,把所有不悅的事辦完?”

江南提督,官邸果然華麗,比起平蠻大將軍絲毫不見有遜色之處,白衣人向守門的官兵打了人招呼,便大步踏進園內。

守門的四個官兵齊齊愕住了,儘管瞧他那一身打扮不像普通人,可是記憶裡卻找不出有這麼個認識的人物。

白衣人利用人的缺陷,安然無阻地進入了江南提督深園裡,他巧妙地跟蹤丫環侍娘們摸入了提督客廳。

提督客廳寬大莊嚴,四門都有持著明晃晃長戈把守的官兵。白衣人大步人內,竟沒有人敢攔阻他。因為事機湊巧,提督大人今日宴客,所邀之人都是一方之雄,官兵們自然當他是應邀的貴客,故而相迎。

客廳中央,一張銀面大桌,熱氣騰騰,山珍海味,應有盡有。桌邊四圍正坐有八個衣著華麗,舉止文雅的貴富互勸歡酒。

雖然,八人一席,不算冷場,但卻沒有像酒肆內喧嚷的聲音,大家似乎都儘量地避免扯大嗓子,因為有身份的人究竟風度與常人不同。

位於西席者是一個肥頭胖耳的大豪,光憑他衣邊滾鑲的金絲,便是有購買三十套華服的價值,白衣人知道,西席的主人就是江南提督,目光便灼灼朝他注視。

八人聞腳步聲齊齊回過頭來向他打量,尤其肥頭胖耳的江南提督,表情十分訝詫,這樣一個人他似從沒見過。

其餘七位貴客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週,見他氣質昂藏,舉止文雅,倒還沒露出輕視之色。

當大家發現江南提督見了他後,並沒起身迎接,而且桌邊預先排好的位置只有八個時,這不速之客在眾人的心目中,身價不由大大地打了折扣。

江南提督訝詫了一會,先不與他說話,兀自皺眉朝守門的官兵注視,大有埋怨守門官兵沒盡責任的意思。四位侍衛見主人如此神色,內心大吃一驚,一張臉孔也顯出驚怒之色,向白衣人怒目而視。

白衣人來時,內心已有怨責之意,再見江南提督面冷相加,不禁大感不悅,便大搖大擺走前數步,朗聲問道:“哪位是提督大人?小可有話要說。”

那肥頭胖耳的大豪更加不悅,道:“吾就是提督。”頓了一下,又道:“汝不請自來,難道有什麼事?”

江南提督嗓子粗重,敢情早年也練過幾下子武功,但白衣人卻未把他放在眼裡,表面上不得不溫文儒雅地向他施了一禮,道:“小可叩見大人金安。”

江南提督用粗大的手掌輕擺了一下,道:“不必多禮,有事且等宴終之時再談,此刻汝且退下吧。”

白衣人心想:“江南提督老匹夫,你不顧信約退避姻親已是不對,見了我面,又大擺架子,真是氣煞人了。”

暗中不快,面色不覺粗魯了一點,他毅然道:“小可雖然認為此舉有擾大人,但時間不多,恕小可迫不及待,萬望大人體諒。”

四位侍衛橫戈一擋,氣勢洶洶地喝道:“大人之命,不可違抗,年輕人快退避,否則我等不客氣嘍。”

白衣人道:“大人容許小可把事陳明麼?”

江南提督冷冷漠漠地掉過頭去,冗自與眾客談笑,毫不假以顏色。白衣人深知泰山大,官架子更大,但性命只剩一天,也自顧不得許多了,暗中冷冷一笑,朝那四位官兵道:“爾等無禮已極,小可偏不信爾等區區小卒能奈何得了我。”

四人聞言,臉色大變,先有那最左一人板著臉孔,狠狠道:“小子違抗命令,別怪我手下無情。”手中長戈一抖,勁疾地朝他身上刺來。

白衣人見他武功平凡,立意想嚇江南提督一下,長戈嗖然而到,並不反抗,待戈尖尚離身體分寸之際,才倏地運起內功,不避不閃,兩指猛夾而下,不等那官兵變招,便將他利戈夾住了。

那官兵料不到他是武林高手,當下嚇得抽身後退,連長戈也不要了。餘外三人見同伴失手,紛紛大喝一聲,挺戈刺來。

但聽三縷勁風呼嘯而來,白衣人冷冷一笑,全身突地旋了一週,毫無聲息地,那三隻明晃晃的長戈便吃他六隻手指以同樣的時間內夾住。

三位官兵大驚失色,各自使出吃奶之力,向後一抽。白衣人暗運內力,手指如鐵,別想動搖一分一毫。三位官兵臉熱耳赤,悄悄鬆手後退,嗆然拔出腰間大刀。白衣人不等四人連手進擊,就大跨一步,朗聲朝江南提督道:“大人容許小可說話嗎?”

這邊變動,早巳驚動了八位貴客,尤其江南提督摸不準他的來歷,見他武功如此高強,暗中吃驚異常,再不敢擺其官架子,道:“汝有急事,且速道來,別影響吾等酒興。”

白衣人心中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有低聲下氣的時候。”心裡這樣想,卻不好現在表面,他道:“聽說大人千金已許給一個姓殷的員外對麼?”

江南提督聞言一怔,糾正道:“吾女兒許給殷員外的兒子,並非其本身,汝問此事究竟為何?”

白衣人並不馬上回答他的問話,先道:“不錯,大人千金是許給殷員外兒子,但近幾日聽說大人又將千金許給別人,這事可是真的麼?”

江南提督臉孔一紅,那粗漲的脖子顯得更刺眼,他不悅地道:“殷員外與吾是多年老友,但他兒子卻因下落不明,在誤吾女終生,是以吾為女兒幸福起見,改許給別人,這有什麼不對嗎?”

他說這話時,心中已猜忖著白衣人的身份,他自認為白衣人是殷老員外遣來的說客,內心對殷老員外漸漸不滿起來。

七位高貴的客人彷彿也發生興趣,紛紛停止飲酒,傾聽著提督大人與白衣人的對話。

誰都知道提督大人有個獨身女兒,長得月容花貌,提督大人視如掌上明珠。但為何屈身於殷員外兒子,卻不得而知,提督大人從不願透露隻字半言。因之,眾客的興趣俱皆集中在這隱秘事上。

尤其坐在最右的一個長袍老人,更是聚精會神地聽著。他與這事有著切身的關係,他的得意門徒,便是代替殷老員外兒子的後繼人。

如果不是因為他已卸下道裝,除去兵器,應邀於江南提督大人的宴會,白衣人可能會認出此人正是與自己有一掌之仇的武當掌門人玄機道長。

白衣人多日來改變了許多,他的打扮比較以前宛如兩人,甚至連平蠻大將軍的千金申微翠姑娘也認不出來,別說僅有一面之緣的玄機道長了。

玄機道長心中雖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以他的身份經歷,閱人無數,自然不願去思索這個後生小子的來歷。

白衣人沉聲說道:“小可知道提督大人本無此意,提督大人一生最重信諾,自然不會反覆無常,可是……”他故意頓了一下,見江南提督神情有點慚愧,便轉變口風,繼續說道:“提督大人千金移情別戀,迫使大人做不得主,而藉對方下落不明,口語退除這門婚約。提督大人,這些話都是外間謠傳的,是真是假,小可不得而知,且請大人親口闢謠。”

江南提督聽了這話,忽然扳起臉孔問道:“汝是什麼人,說這話又有什麼目的?”

四位官兵察顏辨色,知道江南提督動了怒意,私下雖不敢招惹白衣人,但為形勢逼迫,又不得不挺戈而上,把白衣人緊緊圍在中央。

白衣人絲毫不懼,仍然瀟灑自若,笑道:“大人別怒,這事是殷員外託小可向大人尋問的,至於目的,也許只有殷員外自己知道,大人與他相交莫逆,自有機會明日了。”

江南提督怒道:“殷員外真是混帳,吾有空暇,非找他理論不可!”他非常不滿殷員外把這兒女私事給旁人知道,是以怒極之下,便喝出聲來。他不等白衣人說話,匆匆又道:“殷員外欺人太甚,若不看在多年至交份上,豈容他自在下去?哼,那些禮品有什麼了不起,吾明日遣人送返他便了。此後一紙劃斷,互不來往……”

他說話的聲音極大,早將客廳之外的人驚動了,此時突然有一個女子嬌脆的聲音問道:“爹爹,您生什麼氣呀?”

一個守門的官兵彷彿對這口音極熟,忙不迭疾走過去,伸手將廳門拉開,只見一位千嬌百媚的佳人婷婷行了過來。

她秋水如神首先注視江南提督一眼,然後一一朝客人打量,直到她目光落在白衣人臉上時,再也移不開去,她“呀”的一聲,極表詫訝地道:“爹爹,他是您請來的客人嗎?”

江南提督愕然反問道:“你認識他?”

綠裳麗妹垂下眼光,低低道:“不認識。”

江南提督不信,道:“剛才你為何叫出聲來?”

綠裳麗妹道:“我見您侍衛圍著他,生像要動武,是以嚇了一跳。”其實她已瞧出,這年輕人便是前些日子屢次糾纏她的怪客。他也曾以絕高的武功把她戲弄得幾乎想哭,此時她芳心混亂,隱隱有點畏懼,怕他是再糾纏她來的。

她也有些愧疚,在他面前她已知他是殷員外兒子的朋友,她移情別戀,退除婚約,似乎有點不近人情。

她仍有些懷念那曾經親過她面額的未婚夫婿,雖然多年不見,她的幽情已為另外一個少年搶走了,可是,她時常在睡夢裡回憶昔日那刻骨銘心的一幕,她的芳心依然把握不定,究竟依屬於誰。

殷員外的兒子給予她的只是那麼短暫的一刻相處時間,然而,那深刻的一幕,卻使當時的她淚落滿頰……

奇怪的,那隱隱約約的影子,不知有什麼魅力,使她時常回憶記掛起日日相處的俊美少年,竟有相同比重的份量。

她開始迷茫。自己極力地捕捉那一縷輕風也似隨即一別不回的影子。

武當掌門人玄機道長悄悄行至白衣人身旁,他表面上是來回踱著,然而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卻說了許多別人聽不見的話:“年輕朋友,吾猜你就是那殷員外的兒子。江南提督沒見過你,事隔多年,他與你僅見過一面的女兒也認不出來,是以你敢在此混水摸魚,亂髮謬論。”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19:57


第十八章 與媽媽訣別

白衣人聞言,心中矍然一驚,正想開口之時,玄機道長已緩緩行開,一霎間他已發現他是個內家高手,暗下提高警覺,凝神運氣,以防萬一。

玄機道長背手緩踱,在他與白衣人擦肩的一霎那間,白衣人尚來不及開口,他又搶先說道:“年輕朋友,江南提督早將此情原委告訴吾了,你不用狡辯,吾問你,你是想報復來的麼?”

白衣人兩次都來不及開口,被他搶先說了一陣,心中既驚且疑,便仔細地打量這個長髮披肩的黃袍老人,依稀發覺臉孔有些熟悉,不知何方遇見過,但記憶裡模模糊糊,一時又找不出這麼一位人物。

江南提督道:“汝話說完沒有!如果光為此而來。吾即命汝回告殷員外,吾決定與他斷絕來往了,此後男娶女嫁,各自不得干涉。”

白衣人劍眉微揚,便待出言斥責,綠裳少女及時行來,打斷了他的思想,她輕輕地問道:“喂,怪人,你與我到底有什麼過不去的事,請當面說吧!別在我爹爹面前胡說八道,他老人家最不善遷怒別人。”白衣人注視她,壓低聲音說道:“鄭姑娘,你必須承認自己不對,小可早巳知這事是你一手造成的。”

鄭芳清芳心有愧,不敢與他對視,便垂下目光,輕聲說道:“我不知怎麼回答才好,我真想長伴青燈,永不涉足世間。”

白衣人冷冷道:“你心中分明有愧,才會說出這種話來,鄭姑娘,我那朋友已再次與我見面了,他失蹤的原因,無非不讓人知道他去學武功,現在他出世了,並學了一身絕好的本事,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什麼,他出世了……”鄭芳清美麗的臉上大大變了一下,她道:“那個人現在在什麼地方,我要跟他談一談。”

白衣人聽了“那個人”三字,心中極不舒服,便嘿然冷語道:“我把你移情別戀的事告訴他了,他十分傷心,為你流了許多眼淚……”

說話時,他炯炯注視她臉色變化,果然見她絕世芳容上有愧疚的表情,暗下不覺滿意地一笑,繼續說道:“你道他是誰?嘿,若不是他自己告訴小可,我還真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遺龍呢!”

鄭芳清心頭大震,搖頭道:“你騙我,他不是金遺龍,金遺龍很早就行道江湖了。”

白衣人見她說到金遺龍時,臉上有吃驚的表情,心知自家威名遠播,已成眾人口頭上的人物了,不覺得意地笑了一下,道:“金遺龍雖然一直出現江湖,但卻因近期間被人暗算,受傷極重,故此終日閉門不出,這時他內傷已愈,自然想再次出山。”

鄭芳清還不肯相信,她道:“金遺龍是人人所稱道的大俠,他哪有資格夠上他……”

白衣人不悅道:“鄭姑娘,你這番話對他無疑是極大的侮辱,你……”

鄭芳清立刻抱歉地道:“是的,我說錯了。”

她幽幽地嘆了一聲,不知是感慨,抑或是惆悵,總之她做夢.也沒想到她未婚夫婿竟是芳心深處的偶像。

江南提督奇道:“你跟他談論什麼?能否告訴爹爹?”

鄭芳清抬頭道:“爹爹……我心裡難過得很,讓我歇一下好麼?”

江南提督體恤地走了過來,用手撫著她的秀髮。一霎那間,父女的天性使他一臉怒容化為祥和。

玄機道長又緩緩踱了過來,壓低聲音道:“年輕朋友,鄭侄女與吾愛徒訂下白道之盟,你也知感情之事最難勉強,何不成人之美呢!”

白衣人暗中疾忖道:“俊美少年自報武當高徒,這黃袍老人稱他徒弟,莫非就是玄機老賊?”

他抬起湛湛神光的眸子細細望著他,漸漸地他認定改裝的黃袍老人正是玄機道長,昔日一掌之仇,九老合襲之恨湧人心胸,一股怒火登時升高三千丈。他暗叫道:“若非此地不好下手……玄機道長呀,不是冤家不碰頭,你該覺悟了。”

他紅著眼盯著他,玄機道長以為他不甘奪妻之恨,意欲找自己樑子,不覺冷笑數聲,沉聲道:“年輕人不自量力,早晚有苦頭吃的。”白衣人道:“閣下敢跟小可到外面去嗎?”

玄機道長風目一睜,兩道利劍一般銳利的目光射在他臉上,他冷笑道:“好的,年輕人火氣大,吾就成全你吧!”

白衣人也不說話,大步排開眾武士,直往廣闊的庭園行去。

玄機道長跟隨而至,他心中早已決定了一件事:“這年輕人是絆腳石,非藉機把他除去不可。”

兩人凝神而立,互以目光盯住對方,玄機道長知道對方也是內家高手,但自恃數十年風雨不斷磨練的一身內家掌功,也就未把他放在心上。

白衣人道:“想不到我這最後一日內能遇到一個仇人,這也是天意矣……”

白衣人步伐錯亂,不丁不八,瞧得玄機道長好生納悶,心想:“年輕人功力不高,如何也得先將把式擺好,才能學正式的武功呀,瞧他眸內神光充足,卻不似浮躁無能之輩,為何初上手便洩了底?”

白衣人忽地喝了一聲:“玄機道人看掌!”一朵梅花倏然已遞至面前。玄機道人一生久經大敵,見聞不能謂不廣,卻吃他當頭一掌被迫退一步。

白衣人猛地又發出兩掌,掌風沉猛,其利如刃,玄機道長心神被其一句“玄機道人看掌”分開,當下健腰一扭,已往後退了兩步。

此時,他不只是驚,心想自家與他甚是陌生,他怎知自家就是武當一派掌門玄機道人呢?

他百思不解,饒是精幹搏鬥的老江湖,也吃他一股威猛之勢懾住,先機一失,敗相立現,私下一張老臉羞得幾乎紅透脖子。

突然,一個嬌小玲瓏的蒙影一掠而至,開口便道:“停手,停手!”

白衣人退後一步,見是鄭芳青姑娘,心底下一股怒意已不覺冒了起來,他暗聚九成功勁,呼地翻掌擊向玄機道長。

玄機道長舉掌一接,立刻“哎唷”-一聲,栽倒地上,隱約地嘴唇邊一縷鮮血汩汩流出。鄭芳青嬌臉一寒,叫道:“你乘人不備,暗用重手傷人,真是小人作為。”

白衣人冷笑道:“一掌換一掌,玄機老道並未吃虧,你替他著什麼急?”

鄭芳清旨在救人,也不思索他話中之意,便匆匆自懷裡取出一瓶藥丸,倒了一粒納入玄機道長口裡。

玄機道長微弱地呻吟道:“當心……此人深藏不露……實是一代妖魔……”

鄭芳清聽不真切,但覺他氣如流絲,芳心裡對白衣人的內家掌功也大為震駭,她低低在他耳畔道:“伯父,您已眼下我師父的起生丸,過一晝夜就不礙事了,此時快請閉目運功,把散去的真氣收回……”

白衣人心地光明,報完了一掌之仇,雖可趁機將他除去,也不為己甚,整了一下衣裳便想走出大門。鄭芳清疾步趕來,一面道:“帶我見金遺龍去,我要跟他談一談。”

白衣人止步冷笑道:“沒有什麼好談的,你已令他傷透了心。”

鄭芳清臉孔忽然陰暗下來,她幽幽地道:“無論如何,我得見他一面……”她走近白衣人,情緒衝動著,不顧男女之嫌拉著他的衣袖,低聲道:“求求你,你何必讓我太失望呢?”

白衣人嚇了一跳,暗想起一個千金小姐,怎會如此失態。瞧她如此可憐的模樣,不忍再橫下心腸掉頭不顧,便朗聲說道:“好的,我帶你去見金遺龍,但如有三長兩短,我可不負責任啊!”

鄭芳清道:“你答應帶我去見他,我已是很感激你的了,怎敢埋怨你呢?”

白衣人奇道:“你爹爹允許你出門嗎?”

鄭芳清臉上愁容更甚,嘆道:“事已至此,我也顧不得爹爹生氣了,反正我不久……”她似乎已有某種決定,不願告訴任何一人。

白衣人有點為難,心想我本身就是金遺龍,這世上哪還有真的金遺龍可找。他目光炯炯注視著她,頃刻間她已似改換了一個人,低垂眼光,一副哀楚欲絕的神情,看得他好生不忍,若非妒忌心作祟,早想安慰她幾句了。

兩人走出大門,白衣人回頭一瞧,不想卻發現江南提督怒容滿面站在走廊上,他忙低聲向她說:“鄭姑娘,你爹爹已生氣了!”

鄭芳清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兩眨,忽地滾落一串珍珠,她僅短短說:“我對不起爹爹……”

江南提督在廊上怒聲道:“該死的丫頭,吾永遠不准你再回家。”

兩人一路沒遇到武士遮攔,這情形很是怪異,白衣人不耐地問道:“到底你做錯了什麼事情?”

鄭芳清低頭道:“我告訴他老人家,打算終生不嫁……”

白衣人問道:“江南提督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啊?”

“嗯。”

“難怪他如此生氣了,你這一來豈不是斷了鄭家的香火?”他見鄭芳清絕世芳容上悲哀又摻上嬌羞,果然柔美動人,一時妒心又起,不禁諷刺地道:“其實你這種想法很不對,既然答應人家就得遵守諾言,依我看來,那俊美少年不但生得漂亮,而且各方面都不同凡人,你倆正是天生一對,何不珠聯璧合,結百年之盟?”

鄭芳清忽然抬起頭來,睜大著瑩瑩淚眼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白衣人立刻不會回答,吶吶道:“我……我沒什麼意思!”這時他心裡既恨又愛,也後悔自己的試探,惹來這番沒趣。

他忽然想到:“說不到今天就是我的死日,一日之中找不到行動飄忽的金遺龍,講出去誰也不會生疑,這難題不是迎刃而解了嗎?”

他暗道:“金遺龍生來怪異奇詭,來歷不明,死後亦不讓人得知真相,真應了有始有終的俗語。唉!我這一生就像個夢謎,有何好抱怨的!”

鄭芳清見他呆呆想著心事,也不願打擾他,兀自低頭疾行,不多時,兩人已至觸目荒涼的原野。

白衣人漸漸不安起來,死雖不足懼,眼見日往西沉,三日期限將滿,心中忽然感覺莫明其妙地衝動起來。

他腳步一停,向她問道:“前幾天我見到那個漂亮的小夥子呢?”

鄭芳清被這突來的一問弄得心慌意亂!

“他……不知去哪兒了。”

白衣人冷笑道:“你不是很關心他嗎,怎不知他的行跡?”

鄭芳清羞得嬌臉飛紅,她低頭望著足尖,輕輕說道:“請你別再說這種話好嗎?我覺得你每一句話都含著諷刺的意味,不知我太敏感,或是你有意如此……”

白衣人道:“實在說,我今天就要斷氣了,你有何感想嗎?”

鄭芳清愕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衣人冷笑一聲,自語道:“一個絆腳石走了,你不會高興才有鬼呢!”

鄭芳清知道他故意讓自己聽到,芳心雖然不樂,但也忍住不說。白衣人見她沒有動靜,繼續自語道:“唉,金遺龍啊,小弟無能帶她見到你的面了,但願你在天之靈原諒小弟的不是!”

鄭芳清是個蕙心蘭質的少女,當下吃驚非小,問道:“你說什麼?金遺龍已死了?”

白衣人冷漠地瞧她一眼,頷首說道:“也可以這麼講,因為他老早便知道自己的命運了。”

鄭芳清沉思了一下,突然驚霍地注視他,片刻之後,她用手矇住臉孔,口中喃喃說道:“如果我沒料錯……你就是金遺龍……你……”

白衣人沒有否認,回答道:“坐下來,吾有言向你說。”

不知怎地,這短短的一句話,生像有無形的震懾力量,使得鄭芳清姑娘六神無主,緩緩往他指定的地方坐了下去。白衣人自己從別處搬來一塊石頭,就在她面前坐下,輕輕一聲說道:“鄭芳清,你很聰明,不錯,我確是金遺龍,今天便要歸依黃泉,我要罵你幾句,出出我心頭之氣……”

鄭姑娘默默垂首,聽完這話之後,才茫然點首。

白衣人厲聲大叫道:“鄭芳清,你是無情無義的女人。”

鄭姑娘沒有反抗,默然承受著……

白衣人憤然又道:“鄭芳清,枉你身為武林兒女,卻不尊重信諾。”

鄭姑娘瞭解一個將死人的心情,便不發一言。任由金遺龍厲聲漫罵。金遺龍毫不猶豫地指責道:“鄭芳清,你不守婦道,移情別戀……是……”他情緒猝然起了極大的變化,跳起來大叫道:“你是個無恥的蕩婦!”

聞言,芳青姑娘如被針刺,混身上下震顫不止,俏眼中早流下兩串淚水。她做夢也沒料到金遺龍把她當成淫蕩無恥的女人。

金遺龍罵出口後方覺此言過分損害了人家的自尊心,但人之將死,只要心中痛快也顧不得許多了,他又狠狠地道:“你別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其實在我眼裡一文錢不值。前日夜晚你與那年輕人在爭吵不休,那時,我也在旁邊,可惜你白練了一身武功,竟沒發現我就在你不遠之處傾聽著,嘿嘿……”

忽地,一陣淒寒的風吹過大地,也使金遺龍理智清醒了,他自家也不知為何發這麼大的脾氣,心想感情不能勉強,我如此做法未免太小氣了。

他心中想著,立刻改變口風,沉聲道:“在下說了許多難聽話,很感抱歉。你也可以走了,在下答應帶你會金遺龍,你已與他見面了,此刻,讓我安靜地死去吧!”他說完話,一腳踢開石塊,便默默地在草地上躺著,並緩緩合上了眼睛。

耳畔,鄭姑娘低弱的哽咽泣聲令他煩惱,再度睜眼說道:“如果你認為我傷害了你的自尊,可在我閉目之前一掌將我擊斃,雖然反正免不了一死,但是我的肉身能令你消消氣,也是一件難得的好事。”

“金遺龍……”鄭姑娘抬起淚眼,道:“你能不能先下手擊斃我,然後自盡?”

金遺龍心中怦然一動,暗想她為何要說這些話?鄭芳清姑娘再低弱地說一遍,他便回答道:“在下沒有資格這樣做,你去求別人好了。”

鄭芳清聽了這話,忽然悲悲切切地哭起來,她顫聲道:“金遺龍……我對不起……你有權力擊斃不忠於你的妻子……”

金遺龍道:“鄭姑娘,你別忘記,我們的婚約已經退除,你去求那漂亮的少年吧。”說話時,內心甚感傷痛,虎目之中已熱淚盈眶。

“他嗎?……他已經破壞我們之間的婚約了,我至死也不願再見他的面……金遺龍……”

鄭芳清傷心得語不成聲:“求你親手埋葬不忠於你的妻子,我……我死後也會感激你的。”

金遺龍非是鐵石肝腸的人,只因妒心作祟,才將她指責痛罵—番,此時聽她聲聲如杜鵑啼血,辛楚哀傷皆而有之,不禁動了兒女心腸,挺身坐起,一把握住她的玉臂,問道:“芳清,你說什麼?”

鄭芳清柔腸百結,芳心酸楚,哀慟地道:“金遺龍……我們死在一起好了。”

金遺龍心靈猛震,手臂一使勁,鄭芳清六神無主,嚶然一聲倒在他的懷裡,他伸臂將她摟著,深心之處奇妙地感情奔放,不禁張口大呼:“為什麼……為什麼要與我死在一起?”

他似乎已得知自己在這位豔妹心中的份量,可是,緣慳福薄,死神已然降臨,不由悲嘯一聲,推開軟玉溫香,撒開腳步向前方狂奔著。

鄭芳清腦中轟然一聲,眼前一黑,向後便栽。

冥冥之中,耳畔似有人低呼著:“芳清……芳清……”

一種從未有的眩暈,令她臉孔變色,跟著便失去了知覺。

一個衣著華貴,面貌英俊的年輕人將她抱在身上,朝金遺龍相反的方向飛奔而去,轉眼間,黃昏的薄幕便將他身影遮住不見了。

金遺龍一路狂奔,內心甚是懊惱,想不到那位麗妹分明對自己尚屬有心,但厄運將臨,卻無福消受!

他抱嘆自家身世,沿路上流了不少眼淚,痛不欲生。

天色逐漸陰暗,勁疾的西風已帶著刺骨的森寒,他急欲找尋葬身之地,許多黃昏絢麗的景色都無心欣賞了。

濃霧迷罩著大地,前路上朦朦朧朧,一片茫然。他仗著內功精湛,巧妙地避過障礙,仍舊飛掠如箭。

倏忽寒風刺骨,隱約地不遠之處,似有風雷之聲。停步暗忖道:“這風雷之聲分明是內家掌力所生!”當下尋找發聲來源,疾掠而去。

茫茫霧裡,只見前頭寬場上盤膝坐著四位長袍老人,分成東、西、南、北四方,互以內家掌風對轟……

四位老人俱是內家高手,掌風隱挾風雷之聲,震撼四野。四人拳掌翻飛,額上熱氣騰騰,顯然已打出真火。金遺龍大感驚訝,仔細一瞧,原來四人中央還坐著一個年約五旬,打扮詭異的短鬚老者,只見他雙袖飛舞,鼻中哼哼有聲,竟然把四人襲向他的沉猛掌力均擋了回去。

短鬚老者以一敵四,且能應付自若,卻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然而他的長相卻令人不敢領教,只見他隆額,削顴,馬鞍鼻,鷹眼,雞胸。若非他舉止瀟灑,行態沉穩,真要令人想到是位山精木魅去了。

片刻,短鬚老者突然開口說道:“爾四人非吾之敵,速把那小子下落說出來。”

金遺龍把自己隱蔽於樹背,聽了他說話的聲音,不禁皺眉想道:“此人不獨長相驚人,就連說話也是豺狼怪聲。”

豺狼叫嘯之聲最是難聞,人帶豺聲也極令人厭惡。

他靜下心來頻頻注視著鬥場,卻霍然發現那四位老人都是他熟悉的人物。盤坐東方的是終南掌門人黃葦上人,南面是崆峒掌門悲愴叟,北方是華山掌門青瞑老人,再下去的便是面如鍋底的天山掌門天山老人。

這四位當今大派掌門人跟他有一掌之仇,幾月前他幾乎喪命於他等手中,是以他見仇人就在不遠之處,眼睛都紅了起來。

他暗暗自語道:“冤家路窄,真是不是對頭不相聚……””

終南掌門黃葦上人以剪牛掌法聞名於世,故而短鬚老者暗感東方迫力最大,華山青瞑老人的長春掌功也是不弱,天山天山老人的龍虎七禽掌練技不施,早將紅帶絕功藏隱起來,非到必要時決不輕易施展。

驀地,短鬚老者呼地掃出一掌,掌勢威猛凌厲,崆峒悲愴叟舉掌一接,“碰”一聲,他身體大大地搖晃了一下。

短鬚老者挺身站起,道:“吾說過爾等非吾之敵,難道爾等還不死心?”

話沒說完,終南黃葦上人忽地哼了一聲,打出一記拳風,短鬚老者袍袖一揚,卻吃他一股大力震得退了一步,再度坐倒地上。

黃葦人沉聲說道:“你別以為自己天下無敵,要知我剪牛掌法卻不饒恕狂傲之人。”

短鬚老者怒叫道:“這樣你一拳我一腳地到底要打到什麼時候,有本事的何不一一與吾單打獨鬥,以分勝負?”

天山老人冷笑道:“汝口口聲聲要找那小子,難道汝不知他此刻已是中原武林推崇的人物了麼?”

短鬚老者道:“吾不管這些,他的武功吾雖未親眼見過,但任他再高強也難逃吾一對神眼。”

崆峒悲愴叟道:“汝出道關中,此番挾技為難一個後生小子,雖勝不武,何況依我看來,你能否在他手下走上二十招還有問題!”

短鬚老者勃然大怒,道:“你們敢瞧不起老夫,且吃我一掌!”說著袍袖倏然往外一拂,悲愴叟悶哼一聲,發掌接住,卻變了顏色。只聽他傲然冷笑道:“小子所學太雜,吾敢肯定十招之內便令他引頸就戮。”

天山老人引聲大笑道:“當年你也是個子庸之徒,不想被你練了一套絕傳武術,卻如此狂妄,哈哈,你別以為此次出山就無人能敵,其實只是夜郎自大罷了。”

短鬚老者怒道:“天山老人,你武功不過耳耳,只能欺欺凡夫俗子,在吾面前卻不值一文錢。”

天山老人反唇相譏道:“南宮虎,有本事能迫老夫離位,老夫就服了你。多說無用,反正你那身武技老夫心中是明白不過。”

短鬚老者挺身立起,大步跨前,口中嘿嘿冷語道:“天山老人,你年紀太大了,如嫌活得太久,吾南宮虎就送你上西天。”說罷,袍袖嘯然拂去,袖未到,一股凌厲大力已脫穎而出,隱約夾著風雷之聲。天山老人目光暴射,沉氣揚掌,呼地迎了上來。

“轟”地一聲,天山老人上身疾晃,南宮虎卻變了顏色,原來他手臂已被對方掌風震得麻痺不堪。

金遺龍暗忖:“昔日堂哥被武林四魅糾眾圍擊,終以雙拳敵四手,負傷死於荒澗,這南宮虎即算是我殺父仇人,為人子者還猶豫什麼呢!”他怒盯南宮虎一眼,私下仇火上騰,幾乎想現身報仇。

正這時,朦朧的霧裡突然行來一人,他睥睨作態,向南宮虎說道:“喂!事情辦完沒有?”

金遺龍見了他的相貌,不覺大吃一驚,幾乎脫口呼道:“爹爹。”

這文生打扮的中年人劍眉如墨,挺鼻薄唇,朗目閃光,若非險上布著一層陰沉沉的氣色,真是個俊俏的人物哩!

南宮虎一見來人,臉上立刻滿面笑容,他親切地招呼道:“哎呀老弟,許久不見你來,老哥急死了。”

終南掌門黃葦上人一見南宮虎幫手來了,頓時挺身站起,把中年文生攔截著。中年文生大喝一聲道:“吾就是河南鐵府大將軍金鳴飛,爾等何人,敢如此無禮。”

此言一出,黃葦上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向後便退,回到原來的位置盤膝坐下。鐵府大將軍金鳴飛,在江湖上虛有謠傳,是以各派掌門都有個耳聞,知道他是個奇男子,便以另一種眼光看他。

中年文生道:“吾宴席已開,南宮虎你不宜在此耽擱,速去招待客人。”

南宮虎應了一聲,十分聽話地跟在他身後,金遺龍暗想道:“他左眉心有顆黑痣,分明是叔叔嘛,他……與南宮虎相交頗厚……難道不知爹爹的死因?”

他又疑想:“為什麼叔叔要冒充爹爹的名義招搖撞騙?那侄兒的媽媽也上了他的當,我是否應該處理這些恩怨呢?”

“叔叔一定知道爹爹的死因,但仇家南宮虎就在眼前,他為何不替兄長報仇?難道叔叔跟爹爹也有仇怨?唉,眼前叔叔跟仇家那麼要好,我應該下手殲敵,還是放過敵人呢?”

眼見中年文生、南宮虎越去越遠,他內心仍然一無頭緒,久久未決,心道:“唉!死了算了,這些難題叫我如何理得清。”

四位掌門人並未出手攔截,其中青瞑老人不悅地道:“金鳴飛那廝聞名不如目見,臨走之時,怎麼一聲不響,豈不太顯得毫無風度嗎?”

天山老人冷笑道:“剛才我們故意裝做維護那小子的模樣,狠狠把南宮虎刺激了一番,他回去後決不甘心,嘿嘿,那小子又多了一重難關……”

悲愴叟道:“不對,不對,傳聞金鳴飛其人死去多年,怎麼又在此現身?”

黃葦上人黃蠟的臉孔布上一層陰沉,道:“那姓金的小輩並未死去,昨日吾聽說他還親上死亡嶺,與那鳩面老人打了一仗呢!”

天山老道:“不瞞各位,老夫最感高興的就是此事,試想那鳩面老人能將玉面飛戟窯子挑了,武功決不在金遺龍小輩之下,他倆生仇結怨,無疑是以毒攻毒,最好兩敗俱傷,死於非命。”

悲愴叟沉聲道:“金遺龍小輩命真大,身中無數致命傷創,仍然死不了,可見他真有幾套神奇分身之術,此後,咱們必須更加小心。小輩年輕氣大,一定忍不住昔日圍殲之仇,如果老朽料想不差,小輩已在四處找尋咱們了。”

天山老人冷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金姓小輩膽敢侵犯,吾等決不能讓他安逸逃去。”

黃葦上人點頭道:“吾想連絡那鳩面老人,只要……”

此言一出,餘外三人登時一怔,頃刻間臉上都有喜色。黃葦上人見各位都無取笑之意,便繼續說道:“鳩面老人好色貪寶,咱們抓著他的弱點,自不難利用他。”

四位掌門老人邊笑邊向樹下行來,金遺龍目光炯炯注視黃葦上人臉上,存心先將此老折於掌下。

四老懵然不覺,待行至樹下時,金遺龍倏然疾射而下,呼地一掌印在黃葦上人胸口上,黃葦上人猝不及防,吃他一掌打倒地上。

悲愴叟位於黃葦上人身旁,突然間見敵人襲來,不禁大驚失色,匆忙倒縱三丈,暫避其鋒。

天山老人臉色大變,多年經歷令他應變比常人迅速,當金遺龍還未及換招時,他已呼呼打出兩股拳風。

華山青瞑老人愕然木立,待天山老人拳風甫出之際,他才霍然清醒,剎那間雙袍翻帶,勁力直取敵人全身要害。

金遺龍左旋右閃,避過三掌一拳,胸中熱血奔行,一聲不響,運指如風,連點天山老人上星,四能、風尾、太沖四大要穴。天山老人咚咚後退了二步,他立刻又以鐵指攻擊青瞑老人。

青瞑老人被他指風掃過,頓覺全身麻痺,吃他凌厲的攻勢迫得手忙足亂。

忽地,一條白影自樹枝上飛落,跟著高喊一聲:“住手”。金遺龍於百忙中瞟眼一望,心靈為之大震,來人竟是闊別多年的媽媽白素秋。

金遺龍心神一分,天山老人趁機反攻,不但扳回失去的頹勢,並把他迫得左旋右轉,招架無力。

身後一股大力呼嘯而至,金遺龍來不及閃避,奮力用肩膀迎上,“砰”一聲他打了個踉蹌。

肩背上錘心刺骨的痛苦激發了他的野性,怒喝一聲運足純陽真氣,反手打出。只聽悲愴叟大叫一聲,就噗通栽倒地上。

金遺龍主意打定,不容更改,一掌勁擊天山老人,另一掌卻運勁一翻,迎取白素秋肩上官脈麻穴。

白素秋怔神疾忖:“他難道不是白夢蘭?”

一股神奇的柔綿大力,奇妙得連她想反抗都不能,便被封住官脈穴,只覺半身麻木,眼前一黑就昏跌地上,不醒人事了。

天山老人仔細瞧了他一眼,霍然問道:“你是金遺龍?”

青瞑老人迅速收回手掌,炯炯注視他。金遺龍冷笑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天山老人,你又何必多此一問。”

天山老人目光一垂,全身骨骸忽地格格暴響,青瞑老人知道遇上強敵,已自施展天山絕學龍虎七禽掌了。他自家深知如不打倒敵人,也難逃厄運,便鼓氣一吹,行開長青氣功密訣。

金遺龍提足純陽真氣輕飄飄推向天山老人,表面上輕描淡寫,骨子裡卻有及厲害的殺手。

天山老人體軀一矮,銀鬚飄動,宛如三尺老人,見純陽真氣夾勢而來,忙用龍虎七禽掌龍騰虎躍迎了上去。

金遺龍方要使出手臂,青瞑老人長青氣功已從斜面猛撞過來,一霎間心念突有個感念:

“枉你等一派掌門,卻敢於無人之處連手對敵,可是……”說著內心憤懣,掌末便硬生生往旁一斜,本是直劈天山老人,改變為橫掃青瞑老人。

他運足純陽真氣硬接天山老人凌厲一擊,“砰”的一聲,他劈向青瞑老人的純陽氣功已與長青氣功對個正著。

電光石火的霎那,他吃天山老人一掌搗在胸口上,整個體軀離地而起,飛出兩丈多遠。可是他的純陽氣功卻印在青瞑老人肩膀上,青暝老人如被千斤巨錘擊中,慘呼一聲,向後便倒。

天山老人怒哼一聲,疾步上前,揚起勁袖飛掃而下。金遺龍氣血翻騰,全身麻木不堪,但見天山老人揚袖擊來,卻有一股奇妙的力量支持著,反手一掌迎上,足下也不閒著,呼地一腿掃中下盤,登時立足不穩,栽倒地上。

金遺龍清嘯一聲,口腔內一種苦澀的滋味,使他感覺彷彿又在細嚼著那硃色果子,於是四肢百骸便如原先一樣,注入了一股巨大潛力。他來不及思索這奇妙的變化,挺身站起,揚拳勁擊而去。

天山老人連反抗都沒有,就吃他以牙還牙,一掌搗在胸口上,哎唷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一場大斗過去,濃霧未散,卻顯得異常沉寂。金遺龍匆忙把白素秋抱在身上,大步向前奔去。

他想:“我這短短的一日中竟能先後擊敗天山老人、黃葦上人、悲愴叟、青瞑老人、玄機道長等人,堪屬不易。”

在一處密林裡,他把白素秋穴道解開,白素秋悠然甦醒,一見是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尋問,金遺龍已搶先說道:“媽媽,我要永遠離開你了!”說這話時,虎目中至情的眼淚,如繁星也似地灑在白素秋身上。白素秋愕然道:“夢蘭,上天見憐,我們終於見面了,你為何說這不吉利的話?”

金遺龍道:“媽媽,往昔一段日子,我很想念您,可是才見到面又將永別,您叫我如何不難過呢!”

白素秋伸出柔荑輕撫他的面頰,嘆道:“夢蘭,究竟什麼事?你把原因告訴我吧,或許我能救助你!”

金遺龍低頭道:“媽媽,您不用擔心,我會安祥地死去。”他望著天邊,把服下鳩面老人自制毒藥的事情告訴她,然後補充道:“世上任何人也救不了我,媽媽,您養育之恩,我只有等來世報答了。”

白素秋幽幽嘆道:“可憐的孩子,你只有一點點生存的時間了,珍惜它吧!也許上蒼見憐,令你絕處逢生,也未可預料……”

金遺龍聽出她語中之意,含淚點頭道:“媽媽,我將走了,雖然十九是死,但我仍依照您的意思去試一試,說不定會逢上奇蹟!”

他緩緩站起身來,注視白素秋一眼,見她目光瑩瑩,似有許多悲哀,再也不敢耽擱下去,低頭道聲:“媽媽,您前途保重。”毅然掉頭而去。

來到城市……

他心情沉鬱,無心吃食,便順路踽踽行著。

耳畔,嘈雜的人聲叫囂著!

“走開,走開,金大官人的轎子來了。”

他呆呆往路邊走去,身邊許多人吵吵鬧鬧,四人抬著一輛華麗的花轎囂然而過,轎後尾隨一大隊粗壯的江湖漢子,佩著亮晃晃的兵器,大步闊行,昂然不可一世。

“滾開,金大官人到了……”

這粗濃的喝叱聲,落人金遺龍耳裡,心中甚是不快,心想金大官人雖與我是同姓,但他那臭架子卻令人看不慣。

他抬眼望去,卻見金大官人的官轎停在不遠的川西大菜館門口,跟著,一個衣著金邊黃袍的官人由一些江湖漢子圍著,眾星捧月一般走進菜館裡。

那官人……

他忽然在唇邊默語著:“他不正是我叔叔麼?不對,我叔叔沒當官呀,敢情又冒充爹爹來招搖了?”

內心極度不滿叔叔的作為,心想拼著耗去一些寶貴的時間,也得瞧一瞧叔叔玩些什麼花樣。

他行至菜館門口,方要進去,已有一隊江湖漢子氣勢洶洶叱喝道:“走開,這家菜館已由金大官人包下了。”

金遺龍問道:“金大官人包下這家菜館有什麼用?”

“傻瓜!”那一隊江湖漢子嘲笑道:“金大官人要宴客呀,土包子。”

金遺龍按住怒氣,再問道:“請教朋友,你們都是太湖幫的人?”其中一人反問道:“朋友有什麼貴幹?”原來他見金遺龍目閃精光,已知他不是好惹的人,再聽他談吐有意無意涉及江湖之事,心中便狐疑不已,故而說話客氣了許多。

金遺龍見眾人心虛,暗下更肯定自己的想法,道:“朋友願知在下身份麼?”

那人臉色微變,道:“願意,願意。”

他的話顯得很緊張,金遺龍先聲奪人,早知對方心中猜不定,便緩緩地道:“在下就是太湖幫執刑堂主,請問朋友是哪一堂兄弟?”

那人“呀”的一聲,吶吶說不出話來,其餘的人全紅了臉孔,金遺龍沉聲再追問一句:“朋友是隸屬哪一堂?難道本刑堂主無權過問?”

通常刑堂是執法之堂,堂主也是全幫中執行幫法的首腦,比起幫主地位低不了多少,是以他盤問眾人時,眾人皆感到寒心恐懼。

其中一人悄悄退至門邊,方想抽身入內,稟告太淵刑職堂主來到的消息,金遺龍已伸手將他拉住,沉聲道:“不用報告了,誰都知道金鳴飛將軍是太湖幫少主,誰也都知道在下是太湖幫刑堂堂主,且讓我自己會幫主的面。”

那人無可奈何,垂下頭去,讓他安然踱過一關,進入室內。

這些江湖漢子也不敢將失職的事告罪主人,大家面面相覷,決定硬著頭皮撐下去,他們不外是希望主人親自將他打發而已。

金遺龍緩緩沿著樓梯上樓,樓上人頭攢動,被邀的客人盡是一些地方紳士,達官貴人之類人物。

他不明白,叔父排下這等場面,為的是什麼?

但見館中一張大桌,坐著八位貴人,位於西端的金大官人,順列而下為南宮虎等一些不明來歷的老人。

他尋找了一個適當位置坐下,這桌盡是些年輕的客人,大家談笑正暢之時,見他冒冒失失地找位子便坐,俱感到奇異。

有意無意的,金遺龍目光遇著了年輕客人打量他的眼眸,頓然得知這四位年輕客人都有一身上乘的武功。

這一桌預定四個位置,多出一張椅子是客人放零碎物件用的,這一來,四位客人的絲巾、披風,以及一些細瑣的東西便沒有地方安置了。

桌上曾有寫著應邀之人的姓名,四人一瞧,裡面並沒有他的名字,心中就不悅起來。

既然大家都是應邀而來的客人,彼此間,也不好傷了和氣,四位年輕人心雖不悅,卻也未說出口來。

十餘位夥計,忙得滿頭大汗,但為爺們服務,出手便是五兩十兩,各人懷裡早裝滿了賞銀,表面上工作繁忙,苦不堪言,其實私底下樂不可開交哩!

南宮虎站起身來,很有風度地向眾人行了一禮,道:“今日是金大將軍的壽慶,各位請開懷暢飲,以示慶祝。”話罷,仰顏幹了一杯,眾客鬨然一聲,紛紛舉杯,目視金大官人,將杯中之酒皆一飲而盡。

金遺龍呆呆想道:“叔父假冒爹爹之名,設宴祝壽,今天無疑地是爹爹的生日,唉,想不到爹爹出生之日卻正是自家死亡之日,蒼天鬼使神差的安排,也太奇妙了。”

忽地,一個江湖漢子形色倉慌地行至金大官人身邊,就在他耳邊說了許多話,金大宮人推杯而起,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平蠻大將軍申老哥也來了,南宮吾友,速去迎接。”

金遺龍怔忡了一下,內心又驚又喜!

“申微翠呀,你難道得知我今夜將死,特從千里之地趕來的嗎?”

樓梯之聲響了起來,眾人都知平蠻大將軍將臨,紛紛停止飲酒,數百隻眼睛一齊投向樓梯門口邊。

果然不出所料,申無畏將軍親自來了,金大官人疾步上前,豪邁地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申老哥,勞駕了,不敢當。”

金大官人皺眉暗道:“不好,他嗓音與我不同,申無畏不是傻瓜,一定會發覺的。”

果然不出所料,平蠻大將軍怔忡了一下,問道:“金老弟,你傷風了麼?”

金大官人眼眸一轉已知其意,道:“申老哥,只要你肯來,我那點兒小疾算得了什麼!”

南宮虎殷勤地招待乎蠻大將軍坐下,然後吩咐夥計換一副銀製器皿來,與金大官人面面相對,自家則恭立金大官人身後,生像個隨從似的。

金遺龍萬分失望,心中方在想:“申微翠,可惜臨死之前見不著你!”金大官人已代他問道:“申老哥,你沒帶千金來?”

申無畏向眾人微笑點廠一下頭,道:“三丫頭日日跟在吾身邊,怎會不來!”

話才說完,梯上已出現一位千嬌百媚的少女,眾人的目光很快地就由平蠻大將軍身上移轉到她冷豔迫人的面靨上,幾乎同時,大夥兒在心中讚歎著……

南宮虎呆呆望著她,直到金大官人回頭示意他時,才清醒過來,立刻堆上滿面笑容,招待佳人坐下。

金遺龍發覺每一個人眼中都有愛慕的神色,尤其自己桌旁的四個年輕人,更露出戀慕之情,心想光瞧上一眼,就這般大驚小怪,如果……

他不敢想像,當他死後,那個幸運的他使他妒嫉。

金遺龍垂下目光,低頭飲了一杯酒,儘量不去瞧她。因為每瞧一眼,便有一種刺骨鑽心的痛苦……

平蠻大將軍帶來許多隨從,分由四面持戈而立,一種莊嚴威武的氣派,令使在場眾人自嘆弗如。

申微翠一直低頭想著心事,申無畏問道:“金老弟,令郎呢?”

“他嗎?”金大官人故裝咳了一聲,平靜自己的情緒,道:“犬子許多日未曾回家,此刻不知去向,唉,這孩子竟連爹爹的壽日也給忘了。”

申無畏道:“老弟別生氣,都是愚兄粗心大意,來,這杯酒權當罰酒。”他豪興大發,握起酒杯,仰顏便幹。

金大官人陪了一杯酒,道:“犬子生性好動,經常數日不歸,想起來真令我有苦無處去說,唉,誰叫小弟自幼把他寵壞了……”

平蠻大將軍安慰道:“吾很想會晤令郎一面,但既然不在這兒就作罷了,反正日後多的是機會。金老弟,人各有志,令郎志在四海,日後必有作為,你不用擔心。”

申微翠忽然感覺有人目光炯炯注視她,她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回視一週,突見牆角一桌有個年輕人向她招手。

她注視他一眼,黛眉忽然一揚,面上露出歡欣的笑容,想過去跟他打招呼,但他已搖手製止,用手指著窗外,不知在示意什麼。

此刻,姑娘芳心欣慰莫明,暗想:“他沒出事呀,他本事真大……”高興起來,頰上一雙酒渦一直浮現不收。金遺龍再做了個手示,她便明白了,頻頻點著螓首。

金遺龍無心再睹究竟,拉高衣領,裝做沒見到她的樣子,大步離開位置,走出川西大菜館。

申微翠輕向平蠻將軍道:“爹爹,今夜景緻很好,我出去散散步。”

申無畏頷首道:“爹爹早巳想到了,這種慶宴場合不適於你,好吧,你就去走吧,但要立刻回來,別讓爹爹著急。”

申微翠喜道:“謝謝爹爹。”移動蓮步,走下樓梯。申無畏將軍覺得女兒忽然一反常態,神情十分欣悅,但也想不透是怎麼回事,便命令身旁隨從,尾護著她身後,照料她的安全。

申微翠走到街心,已自發現金遺龍在一棵樹下等候她,她是聰明的女子,百忙回頭一瞧,果見一個侍衛步步隨著她……

她想起一計,轉身向那武士說道:“我的披風忘記帶出來,此地風沙很大,你為我取來好麼?”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20:39


第十九章 痛別睡美人

武士恭身應是,疾向菜館奔去。

申微翠微微一笑,疾步上前,道:“我們到別處去。”

金遺龍心知死期將至,顧不了許多,把她抱在身上,往沒有人的地方奔去。申微翠芳心怦怦劇跳,臉兒羞紅了大半,但內心卻很感欣慰。

在一處荒道上,金遺龍將她放下,問道:“你好嗎?”

申微翠溫柔地一笑,道:“你呢?”

金遺龍望著她迷人的笑容,心情有如鉛石,直往下沉,他道:“微翠姑娘,我今晚就要死了,你會懷念我嗎?”

申微翠嬌笑道:“你騙人,我知你本事很大……”

金遺龍沉聲說道:“我知道了,我的死根本與你毫不相關,是以你笑得出來。”

此言一出,申微翠也不笑了,睜大了眼睛問道:“你不是在開玩笑?”

金遺龍炯炯注視她,虎目之中已有淚光閃動,他道:“我的樣子像是在說笑嗎?你……”

申微翠大驚失色,道:“你真要死了?……”

金遺龍背過身去,愴然道:“是的,我約你來此,就是要向你作最後的告別。”

申微翠幾乎昏厥,她雙眼中已聚滿了淚水:“你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呢?我們也多有一點時間相處。”

金遺龍道:“自那天我與你分別之後,我的命運已經註定了,你也不用悲傷,你是千金小姐,追求的人自然很多……”

申微翠抬起瑩瑩淚眼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金遺龍道:“我沒有什麼意思,只希望我死後,並不因此毀滅你的幸福。”

申微翠哀怨地道:“你的話真使我傷心透了,我難道不明白自己這條性命是你換來的?”

金遺龍想道:“我身死之後,她必然耐不住寂寞另嫁別人。”他想試一試她愛自己的程度,便冷笑說道:“你敢親手葬我嗎?”

申微翠聽了他冷笑之聲,芳心很是傷痛,暗忖道:“他這樣問我,分明想測驗我的真情,自己立定主意非他不嫁,有何好顧慮的呢!”

她幽幽地說道:“你犧牲自己寶貴的性命換來我的性命,你的恩情我永遠不會忘記,要怎樣我都依你……”

金遺龍聽了這番話內心十分滿意,他以為這是安慰的話,並不敢完全相信,便喃喃重複道:“真的嗎?要怎樣你都會依我?”

申微翠泣然道:“你明知我為此傷心透了,為何還諷刺我呢?”

金遺龍道:“放心,我不會是你想像中那麼殘酷的人,只想明白一下我死得是否有代價。”他伸開猿臂將她纖腰攬住,然後把她抱了起來,向前奔去。

申微翠完全不加反抗,她似乎已瞭解他此刻的心情,便溫柔地摟住他的脖子,幽幽低泣著……

她芳心幾乎破碎了,若不是她心性堅強,極力忍耐,換了別人,察知一生最愛的情人與世永別,那刺骨鑽心的悲哀可不是好受的。

她儘管讓金遺龍去安排他心中的意思,但求這暫短的一刻相聚,足以彌補此後一生的幸福了。

金遺龍也是個聰明人,深知男女的感情常是最微妙,當局者迷,如非深刻的試驗,決難發現真情。他用盡腳程,把她抱進一家客棧裡。

申微翠像羔羊一樣馴服,雖然她已知自己與他同處一間幽室裡了……

金遺龍把她放在床上,然後慎重地說道:“微翠,這是考驗你的時候了,如果你內心所愛的並不是我,我是不會去破壞你的幸福的。”

申微翠又羞又急,用棉被遮住自己的面孔,道:“龍哥……你不放心我,為何不把我先殺掉呢!你的武功是足有能力辦到的啊!”

金遺龍不想多說話,他要珍惜這暫短的時間,測驗一下自己用性命換回來的佳人,芳心究竟屬誰,便橫下心腸,用實際行動回答自己的疑念。

申微翠感覺到一種從未有的力量,在震顫她的心絃,這種力量來得那麼突然,使她慌得不知所措。

漸漸地,那隻使她心顫的手,開始剝去她的衣裳。

於是,少女的矜持使她羞赧欲絕,她哀求道:“龍哥……你……你不要……”

金遺龍也感到有生以來,一種從未有的感覺在刺激著自己,本想只試試她心意就算了,但當他的手觸到她豐腴柔膩的胸脯時,他的理智便被慾望所淹沒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到很遠的地方,幽靜的室裡,像一個美麗的春天,繁花流水,鳥語花香,和日靄風,一切都是綺麗的,誘人的,在這裡人們沒有煩惱,更沒有愛的苦悶。

他顫抖的手伸入她裸開的心房上,一霎那間,他突然躍起,叫道:“好的,我不要……你去跟別人成親好了……”

申微翠不知是羞急,或者是恨自己鎮定不住,違逆了他的意思,猝然間一種深沉的悽哀,令她嚎啕大哭起來。金遺龍冷冷淡淡地注視著她,道:“微翠,你可以回去了,我必須一個人死去,以往承蒙照顧,我十分感激……”他心灰意冷,不願多耽擱下去,說完話,掉頭就走。

申微翠忽然翻身下床,疾行數步,將他攬腰抱得緊緊的,哀求道:“龍哥……你別走……我什麼都依你啊……”

她鼓足勇氣,閉起美麗的眼睛,主動地去親吻著他的嘴唇。

這蕩人的感受,使金遺龍又改變了心意,他靜止不動,讓她親吻個夠,然後才短短地問道:“微翠,實在說,你愛我嗎?”

申微翠依順地仍緊偎著他,顫聲道:“我心裡只有你……”她現在什麼都不想,也不管金遺龍是什麼人,只要他永遠在自己的身邊,哪怕叫自己去殺人放火,也是心甘情願的。

金遺龍睜大了眼,迷惑地道:“你應該忖量一下,我只是個無惡不作的強盜呀!”

申微翠幽幽地搖頭道:“即使你真是強盜,你的恩情我也永世難忘。”她整個人好像沉浸在一個美麗的綺夢裡,心裡充滿了溫暖,沒有一點空虛,如今情人在側,她靠得緊緊的,幾乎面面相貼,息息相聞。

金遺龍暗歎一聲,心想:“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申微翠呀,我實在不想害你啊……”

申微翠發現他一雙虎目之中充滿瑩瑩淚水,知他真情激盪,芳心一片迷茫,不覺伸手摟著他的脖子,用女人的柔情去化解他的憂鬱。

金遺龍情慾猛漲,一把抱著她的腰向床上倒下。申微翠被他低柔的呼喚聲迷惑住了,這使她感到一種愛的力量,消除了羞怯的心理。

於是,在迷迷糊糊中,她全身衣裳已離開了身體。

當那雙手觸到她最隱秘的地方時,她又輕微地反抗著,她翻身過去,用被子裹緊她的嬌軀。

金遺龍一生中經歷種種小戰陣,卻沒有遇到過這般銷魂事,他的熱血奔行著,嗓子忽然沙啞了。

“妹妹……我十分滿意了,有你這樣一個紅粉知己,我雖死也無憾了。””

“龍哥……你要珍惜今夜……我們來生才能再見面!”

不知怎地,她再不為羞怯所侵犯了,芳心裡充滿了報答他的真情,她想讓心愛的情人無憂無慮地死去:“我是金家的人,你無須再顧慮什麼……”

這是一個啟示,金遺龍自然明瞭她的真意,他道:“妹妹,你這樣待我,我實在不該隱瞞自己的身世,我要趁死詳細告訴你!”

申微翠惋然笑道:“龍哥,我只希望給你生一個孩子,別的我不想去探測它了。”說到後來,她悲悽地垂下目光,道:“你要珍惜寶貴的時間,龍哥,你雖然死了,但是,將來孩子長大,我不仍然有如親眼見到你的面孔一樣嗎?”

金遺龍聽了這話,內心大大地感動了一下,他沙啞地說道:“妹妹,你這樣待我,我已感到極度滿意。唉,我的一生就如一場噩夢,你也不必為我犧牲太大,你仍然可去追尋幸福,而我……當於九泉之下默默祝福你……”

金遺龍被一種比愛更偉大的犧牲激動,抑制了銷魂的慾望,他極快地穿起衣裳,翻下床來。

申微翠掩面而泣,芳心中有說不出的憂鬱,她道:“你不愛我嗎?為什麼不願我生一個孩子,伴我餘生……”

金遺龍向她摸去,溫柔地吻著她的芳唇,道:“微翠,你好好睡吧,明天日頭上升,仍是光明照耀大地,我只不過是一個流浪江湖的窮漢,自然我的命運早巳註定是這樣死的。”

他別過頭去,悄悄掉了兩顆清淚。

他清秀的臉上,仍顯有許多笑容,可是這點笑容落在微翠眼裡,卻比哭還難受。她心中暗道:“爹爹常說,我家女兒命苦,果然不差,自己若非答應金伯父……真想一死了之……”

不自覺地,那金鳴飛將軍公子的長相便在她胸裡盤繞。

月光下,那醜怪的模樣,令人猝然見了尚以為是山精海怪。

他不獨長相可怕,甚至還是個聾啞瘋癲的人,他色情狂一般使勁輕薄自己,使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悲哀地淌著眼淚,心想我未來的夫婿,竟是這樣的一個人,唉,龍哥哥你雖死猶比我痛快。

金遺龍深沉地注視她一眼,伸手點了她睡穴,暗自長嘆一聲,飛出窗外。

此刻,夜月霜白,風高氣爽,他緩步官道上,腦內盡是佳人的影子。

儘管他是個多情種子,但面臨瀕死邊緣,也有常人料想不到的哀愁。

不久,一條人影比電還快,掠進申微翠房內,見她熟睡不醒,不禁桀桀怪笑著,白語道:“申老匹夫呀,你豈知寶貝女兒,已落吾手。”

淡淡星月光線下,這人面貌十分英偉,但見那一雙比星還亮的眼眸,比墨還黑的濃眉,若非嗓音難聞,真可稱謂將相之材呢!

他,正是與平蠻大將軍相交莫逆的金鳴飛大將軍。

這世上,除了金遺龍知道他的身份外,其餘甚至親朋好友,都別想從他臉上找著與金鳴飛大將軍不同之處。

他走近申微翠,仔細瞧他一眼,訝然自語道:“原來被點住睡穴……”

他用力擰了姑娘粉頰一下,嘖嘖讚道:“嘿,果然細膩白玉。”說罷就在窗旁拍了兩下手掌,跟著兩條疾影一射而至,他道:“南宮虎,把她軟禁起來。”

那帶有豺聲的南宮虎應了一聲,將申微翠姑娘用棉被包起,背在身上,掠出窗外,並嘖嘖自語道:“好個嬌軟如玉的小妞,我真怕你涼著呢!”

金鳴飛大將軍盯他一眼,厲聲道:“南宮虎,老實說這申姑娘我向往已久,不准你及任何人有染指的企圖,你要忖量一下我待你的恩情,該犧牲的地方就得犧牲。”

南宮虎桀桀怪笑道:“大人放心,我南宮虎如無大人恩助,昔年與汝兄長搏鬥一役,早就被他一掌斃命。”

金鳴飛微哼了一聲道:“閒話少說,快去辦正事吧。”

他又向另一位瘦高精靈的老者道:“西門豹,你調查的事情有頭緒了麼?”

西門豹道:“東方獅大哥說,至今未見你哥哥的兒子去他那兒,他盤詰許久,費了無數心血,始終沒查出一點端倪來。”

金鳴飛將軍臉色一沉,道:“要知新近江湖已有傳聞,鐵府大將軍的子嗣便是那鼎鼎大名的金遺龍。你與東方獅為何不在這方面著手,光守株待兔,去覓些不關輕重的線索。”

金鳴飛大將軍陰鷙地笑道:“你能清楚,再好不過。如果他就是金遺龍,想也得著遺命的交待,你們四人休想討得好去。至於我,嘿嘿,名份上他還是我的甥子,自然不至於對我如何……”

“再說,我幫助你四人時,位於隱暗之處,金鳴飛自然做夢也沒想到,想像他死後仍不會懷疑於我。”

“不錯,這事既然落在我四位弟兄身上,當由我弟兄四人去擔當,但你助咱弟兄之恩情,卻是永志難忘,說一句不好聽的話,刀架在脖子上,咱們也不會說出真相,請您放心吧。”

“西門豹,我還要問你一句,今晚宴會里,你可曾發現金鳴飛的子嗣?”

“噢,您是說那金遺龍嗎?您以為他必定會來?”

“傻瓜,金遺龍是不是他的兒子,只聽傳說,還不能就此肯定,我要問的是有無極像他的年輕人!”

“像金鳴飛的年輕人除了最早退席者外,別無他人,他不是已經你命人跟蹤去了麼?”

“王菲這傢伙差勁透了!”金鳴飛大將軍恨恨道,“我命他跟蹤下去,哪料到他一見那年輕人輕功了得,先就動了懼念,也不探查詳細一點,只把他落腳的地方告訴我,待我解散宴會匆忙趕來之時,那年輕人已不知去向了,光留申老匹夫女兒在此……”

西門豹道:“金遺龍其人,吾從未見過,如果這年輕人就是金遺龍,吾想他必也是金鳴飛那廝的兒子。據你透露,金鳴飛獨生子跟申無畏女兒有姻親關係,申姑娘跟他如此要好,也許就是他吧!”

金鳴飛大將軍猛地拍了一下掌,道:“不錯,不錯,你說得極有道理,他一定是金遺龍!”他突然焦急起來,匆匆道:“西門豹,你快命人將他找出來。”

西門豹匆匆道:“申無畏那老匹夫查知女兒失蹤之後,會不會懷疑於你?”

金鳴飛大將軍濃眉一揚,道:“申無畏又非神仙,這等神不知、鬼不覺的勾當,他這個老糊塗的官兒怎會想到我身上來?”

西門豹道:“您打算用他女兒把金鳴飛獨生子勾引出來麼?”他炯炯注視著他,若有深意地道:“如果您有這種心思,我這趟就不用跑了,反正他早晚將落入您圈套裡。”

金鳴飛大將軍冷笑道:“吾縱然有此心機,自家也不能出面,因為名份上吾尚是他的叔父,天下哪裡有當面與自己親甥動手的事!”

西門豹目光一閃,沉聲道:“我知您的意思,這件事由我弟兄四人負責好了。”

金鳴飛大將軍頷首一笑,問道:“北極熊呢?怎麼每天不見他的面,倒底到哪裡去了?”

西門豹突然叫道:“哎呀,不好,我二哥至今尚未回來,一定出了庇漏!”

“出了什麼庇漏?”

“找梅山神尼碴兒幹嘛?”金鳴飛將軍大感意外,“梅山神尼出家之人,難道跟他也有什麼仇怨的事情?”

“不是!”西門豹焦灼灼道:“東方獅日夜不停地調查,竟發現梅山神尼與金鳴飛將軍有點關係,昔年梅山神尼未出家之時,是個才世絕高,美麗動人的女孩子…”

“她為什麼出家的?”金鳴飛大將軍感到納悶,原來這件事跟他兄長有很密切的關係,他竟懵然不知,故而特別感興趣。

“吾只知兄長是個多情的風流種子,卻不知他與梅山神尼,也有—段情史……”

“梅山神尼早年美麗無雙,尤以一身才藝稱著江湖,見著她面的人都說她是奇女子,因此金鳴飛動了好奇之念,便四處探查她的行蹤。有一天,在關洛道上被他相遇了,兩人起初格格不入,打了一仗,不知怎地,後來梅山神尼竟喜歡他豪邁的個性,隨他蒙面行俠……

西門豹說到這裡,苦笑一聲接道:“他倆交往,我只知這些,恕無法再說下去。”

金鳴飛聽得入神,尚嫌不夠,問道:“東方獅知道此情原委麼?”

西門豹道:“梅山神尼既有神尼之稱,想其武功得自真傳,必定不同凡響,北極熊未經探查詳細,草率找尋人家麻煩,當然會吃大虧。”

西門豹見他臉上絲毫沒有關心的表情,私下大感不滿,道:

“二哥也是個粗人,為人家的事奔波忘命,自己則受苦涉險,這是何苦呢!”

金鳴飛炯炯注視他一眼,冷笑道:“西門豹,聽你言語分明在諷刺我嘛!”

西門豹道:“不敢,小弟哪敢得罪恩人。”

金鳴飛大將軍嘿然冷笑道:“西門豹,你口頭上不說怎樣,其實心裡甚感不滿,吾亦並非傻子,怎連這點都不知?”頓了頓,又沉聲接道:“如果西門兄不滿吾的作為,儘可趁早拆夥,免得鬧出不愉快的事情。”

西門豹沉默不語,金鳴飛冷哼一聲再道:“不瞞你說,大家搭擋以來,表面上雖和和氣氣,其實骨子裡都有互相排擠的意思。你弟兄四人為的是純陽真笈,吾抹煞良心幫助你弟兄打擊親兄,為的也是一部純陽真笈。在寶物未到手之前,大家笑臉相向,待寶物人手之後,吾想……嘿,那時大家兇暴的形態定能露出來了。西門兄,吾說得是麼?”

西門豹冷笑一聲,道:“那麼,我請問恩兄,您的意思是要怎樣呢?”

金鳴飛嘿然道:“大家不妨攤明瞭講,吾先問你,寶物到手之後,你弟兄四人將如何分配?”

西門豹沉聲道:“這……咱們不是早巳言明在先,你得純陽真笈上集,我弟兄四人得下集!”

金鳴飛沉默一會,道:“不錯!這辦法的確很公平,但吾要說,純陽真笈內所記載的武術精英全在下集。”

西門豹冷笑道:“恩人即如此說,那麼上集就歸我弟兄四人好了。”

金鳴飛大將軍道:“西門兄,我還想問,你弟兄四人到底敢不敢跟金遺龍做對?”

西門豹冷笑道:“為何不敢,金遺龍那小子並非三頭六臂。”

金鳴飛道:“為何貴弟兄一直沒有動手,難道這利益相共的事情都要吾一人出力麼?”

西門豹道:“恩人別誤會,那時我弟兄怎知金鳴飛的獨生子就是金遺龍?”他道,“所以大哥拼著二哥的安危不顧,堅決命他招惹梅山神尼就是這個原因,大哥原是想從梅山神尼身上尋出一點線索,好做打擊敵人的方針,您不妨評評看,光憑這點,我弟兄們有否私心之處?”

金鳴飛道:“東方獅怎知梅山神尼與金鳴飛有何關係?為何吾兄的事,自己尚茫然不知?”

西門豹道:“這……不知大哥如何調查出來的,恩人有疑,何不親自向史大哥問問明白?”

金鳴飛冷冷一哼道:“其實這無須吾問,東方獅如夠交情,定會把這件事告訴我的,他一直將我矇在鼓裡,不知是何苦心。”

他不待西門豹回答,搶先又說道:“吾心裡明白得很,東方獅此舉無非想獨自探出詳情,而是想獨霸純陽真笈奇寶後遠走高飛。”

西門豹聽了這番話,臉色大變,猛叫道:“恩人,你雖有救助我弟兄之恩情,但這話太過損辱兄弟自尊,兄弟什麼都能忍耐,惟對此事則不行……”

金鳴飛大步走前,鷙視著他道:“西門豹,大夥兒暗鬥心機,早該拆夥了,你如不滿,儘可單身所學攻擊於我,至少你勝了,純陽真笈可全部得去!”

西門豹目光閃著怒火,他緊咬著唇皮似在深沉地考慮,但是他終於緩緩垂下頭去,輕嘆一聲,低頭走開。

金鳴飛飛掠而去,閃開雙臂截斷他的去路,西門豹斗然抬起頭來,沉鬱地叫道:“恩兄別逼人太甚!”

金嗚飛道:“別忙走,我有話向你說。”他高興地笑了幾聲,似乎改變了對他的看法,微笑著說道:“西門豹,咱們不能自鬥內鬨,便宜敵人,總之,還是攜手合作的好。”

西門豹臉上有了一絲笑意,點頭道:“恩兄如此說,小弟也不為己甚了。”

金鳴飛笑道:“你手下人數眾多,可以命令他們去將金遺龍行蹤探來,咱們好有個打處。”

西門豹揚掌拍了數下,牆壁角落裡忽地閃出許多步伐矯健目閃精光的江湖漢子。

這一些江湖高手共有二十餘人,但經驗老到,隊形佈散開,真令人瞧不出眾人隱藏在什麼地方。

大夥兒一身勁裝,足登快履,腰佩兵刃,十分有秩序地排成一字模樣,向西門豹彎腰行禮。

西門豹低喊道:“王菲在嗎?”

“在!”一個雄偉的漢子離群而出,目光直視西門豹問道:“當家有何吩咐?”

西門豹道:“適才金大爺子命令你跟蹤的人,他的相貌你還記得嗎?”

王菲道:“小的還記得。”

“很好!”西門豹微微一笑,道,“現在即帶領所有的兄弟找尋他去,切記莫與他正面衝突,只消把他行蹤探來就夠了,此刻別無他事,大家就動手吧。”

王菲彎身一禮,口道:“遵命。”帶著眾人嗖嗖飛過高牆,尋人去了。西門豹目送眾人去後,才向金鳴飛將軍道:“方才聽南宮虎說,當今九大門派掌門之人,十分可惡,竟拒絕透露金遺龍的行蹤!”

金鳴飛道:“哦!南宮虎倒是精明幹練的人,敢情很早就懷疑金遺龍那廝了。”

西門豹老臉一熱,抬眼望他,見他沒有仇意,便靜下心來,道:“不錯,南宮虎是個聰明人。”

金鳴飛道:“九大門派掌門人所以維護金遺龍那小子,還是為了正派俠義的興亡。試想金遺龍已成了他們心目中的奇人,自是把打敗金翅銀羽的希望寄託在他身上,咱們口口聲聲說不利於金遺龍的話,他們當然不買這個帳了呀!”

西門豹道:“玉面飛戟這傢伙,自從金遺龍失蹤後,特別囂張,大有天下唯我獨尊之慨,我若不看在沒冤沒仇的份上,非跟他決個高下不可。”

金鳴飛道:“聽說此人很不滿於金遺龍,如真如此,倒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傢伙。”

西門豹笑道:“金遺龍武功雖高,但各方都有強敵,活該讓咱們行事方便,哈哈……”

金鳴飛道:“近兩日來江湖傳言,金遺龍那廝又與新崛起的魔天鳩面老人纏上了,哈哈,鳩面老人原是關外的好手,一雙鐵掌打遍長白山麓無敵手。金遺龍那小子不知死活,竟跑到死亡嶺去碰上了他……”

西門豹道:“鳩面老人好色如命,性極陰毒,只要有利可圖,自己的親友也可不顧……”

說到這裡,忽然住口不言,目光怔怔望著天邊一抹殘月,似在思想什麼。

金鳴飛道:“你想什麼……”

西門豹喃喃地道:“對了!對了!咱們可有個法子將他引下死亡嶺,恩兄此計極是簡單,說出來只怕你生氣。”

金鳴飛一怔道:“你放心說吧,我決不生氣。”

西門豹道:“大凡人最怕有弱點,像鳩面老人武功雖蓋世無敵,咱們也可利用他一下!”

他頓了一頓,沉聲接道:“你不是擄了申老匹夫的女兒嗎,瞧她天香國色,美冠人寰,憑這一點,好色如命的鳩面老人就得心甘情願地供咱們利用。”

金鳴飛不悅地道:“那申微翠極合我的胃口,怎可讓給那鳩面老人?”

西門豹道:“天下芳草處處,只消把武功弄得天下無敵,還怕不能隨心所欲嗎?恩兄,想遠一點,在事未成功前,一切都當忍讓些呀!”

金鳴飛搖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叫我眼巴巴地見心愛的女子被人蹂躪,我可受不了。”

“這麼說來……”西門豹見他不允,當下十分失望,嘆道:“既然如此,咱們另想別的辦法吧!”

月漸沉,夜更深……

金鳴飛低頭行走,沉默不言,西門豹想著心事,目光怔怔望著星月,老是理不出一點頭緒。

忽然,他憶起一事,突然止步道:“恩兄,據我所知,前些日子你已有了個美麗嬌柔的姑娘……”

金鳴飛濃眉上揚,道:“西門豹,你怎麼知道?”

西門豹不假思索,道:“南宮虎說的,難道有什麼不對?”

金鳴飛便沉默下來,心中卻直咀咒道:“媽的!南宮虎,你這混帳一定想染指了。”他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太陽穴邊青筋條條冒了出來,眼眸之中射出兇殘陰毒的光芒,注視著腳尖沉默不語。

西門豹不知究裡,仍然繼續說道:“恩兄,不是小弟說你不是,有了一位青春嬌美的少女相伴已經夠了,多幾個反而弄得對方心情不愉快。你最好犧牲一些,讓一個出來,獻給鳩面老人,然後請他出嶺相助,還怕那金遺龍小子逃到天上去不成。”

金鳴飛陰沉沉地在心中哼了一聲,道:“以你的意思,究竟讓誰出來最好?”

西門豹道:“當然是申微翠。”

金鳴飛內心大怒,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問道:“為什麼一定要揀她呢?”

西門豹道:“因為她是清白秀美,國色天香,那鳩面老人就喜歡這種絕色處女,我看以她最為適當。”

金鳴飛道:“你怎知以前那位不潔白了?”

西門豹一怔,並不答話,拿眼睛看他,那意思像是在說:“嘿!姓金的,給你弄上手的姑娘還會潔白的了嗎?你問這話,還不等於打自己的耳光?”

金鳴飛冷笑道:“你以為那位姑娘失去貞節了麼?”

西門豹點點頭道:“也許,小弟想錯了。”

金鳴飛才要說話,前方已有一條黑影疾掠而來,西門豹本能地揚掌護身,沉喝一聲道:“來者何人,速報名來,免得誤傷自家人。”

那黑影在兩人身前站定,道:“我是南宮虎。”

金鳴飛冷哼一聲,走到南宮虎身側,忽地一掌拍下。南宮虎“呀”地叫了一聲,猝不防,吃他一掌抓住血脈陽關,整個身體麻痺不堪,他怪叫道:“恩兄,你……你怎麼啦!我是南宮虎呀!”

“哼!我知你是南宮老弟!”金鳴飛目射兇光,滿面煞氣地說道:“南宮老弟,我要問你倆句話,你得據實回答,否則,我掌下決不留情。”

南宮虎憤然道:“恩兄,你問吧,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西門豹不悅道:“恩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別管!”金鳴飛回頭叱道,見他飛撲而來,不禁怒哼一聲,握掌為拳,嘯然打出一記拳風。西門貌揚掌一接,“砰”的一聲,卻吃一股大力震退一步。他吃了一些小虧,臉色為之大變,憤然喝道:“恩兄,你再不放他,休怪我下重手了。”

金鳴飛怒盯他一眼,沉聲道:“西門豹,你敢貿然動手,我今日就跟你們翻臉!”說完這話,再也不理睬西門豹,兀自朝南宮虎問道:“那天我出門辦事,你到底做了什麼事?快說!”

南宮虎怔忡了一下,道:“我去會見東方獅大哥。”

金鳴飛噼啪打了他倆個耳光,狠狠罵道:“混蛋,你還騙我,老實說出來少受點苦!”

南宮虎被他打了兩記耳光,一張醜臉登時板得鐵青,他呆了一下,咆哮道:“姓金的,我南宮虎自問待你不薄,你卻如此對待我,罷,罷,今番我認了……”

金鳴飛兇殘地注視他,問道:“你怎知道我家裡有女人?你說!”他睜大凶睛,補充道:“如果你沒做虧心之事,怎會知我的秘密,今日非講個清楚不可,否則我將你武功廢了。”

南宮虎道:“我無意中發現的,姓金的,這難道也對不起你了?”

金鳴飛道:“你騙我,我把她藏在密室裡,若非我親自指點,外人決不知那密室的地點。南宮虎,你一定趁我外出之際,將我家裡佈置的秘密都摸清了,你這傢伙暗懷鬼胎,欲對我不利,嘿……”

南宮虎叫道:“姓金的,你且別含血噴人,要知我南宮虎可不是那種卑鄙的人,你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君子之腹?哼!”金鳴飛鐵青著臉指責道:“你南宮虎原是山賊出身,什麼卑鄙的事情都幹得出來。到底你把她怎樣了?快說!你知道我生氣起來是六親不認的。”

南宮虎用力一掙,卻被他抓得更緊,只痛得嘴牙打戰,冷汗直流。他堅不吐實,卻受不了錐心刺骨的痛苦,張口狂叫道:“媽的,那妞子自己大聲叫出你地穴的秘密,這又怪得誰來!”

金鳴飛怒道:“她要你怎樣,快說。”

南宮虎叫道:“她叫我助她出險,然後……”

金鳴飛氣得鼻孔冒煙:“結果呢,你就答應了是麼?!”他使勁用力一抓,南宮虎厲鬼一般尖叫起來,他喘息道:“姓金的,你莫胡思亂想,我根本就沒答應她,不信你可以回去看看。”

聽了這話的金鳴飛,怒火才稍微平息,他繼續問道:“她叫你救助她,然後答應給你什麼好處?”

南宮虎氣噓噓地道:“她十分天真,答應給我官做,但我沒救她啊,姓金的,你這酸醋可不能發到我南宮虎身上呀!”

金鳴飛喃喃自語道:“我當她真的是假聖人,哼……”

他手一鬆,南宮虎登時軟叭叭地跌倒地上,半晌兀自爬不起來。

西門豹道:“姓金的,我且問你,你到底打算跟我們合作不合作?如果你以為我們弟兄四人都是不守信用的人,我看還是趁早散夥吧!”

金鳴飛低頭道:“你們與我相交甚久,應該知道我是個妒心甚重的人,剛才的事,我很感抱歉,但望南宮兄原諒才是!”

南宮虎挺身站起,一言不發地拔足便奔,甚至連西門豹也不加理會了。

雖然大家同是自己人,但他這張臉卻無處去擺,是以羞憤之下,便狂奔而去。

西門豹很瞭解他此刻的心情,心想這坍臺的事若換了自己,仍然難以忍受。

金鳴飛連賠不是,回憶起來,果然對南宮虎有點過分。西門豹沉默不言,心中卻在盤算,如何把這折辱的羞事找回。

他自知自己一人非是金鳴飛的對手,若有弟兄任何一人在此,金鳴飛就難逃公道了。

他機警善變,表面上裝做無所謂的樣子,嘆道:“恩兄脾氣不好,氣到頭來,難怪會控制不住理智。”其實心底下卻恨他人骨,心想“當著我面,你硬將南宮虎折磨一頓,分明瞧自己不起,哼!以後總有機會給你點顏色看。”

金鳴飛道:“西門兄,北極熊既然出了庇漏,咱們就該速去馳援,免得他多受梅山神尼作弄!”

西門豹心知他討好自己,便忍怒不發,含笑點頭道:“金兄說得極是,咱們速上梅山。”

兩人走後不久,一棵樹上突然飛下一條淡影,只見他眸中神光湛湛,竟然是個武林中罕見的內家高手。

他是個身材修長,下盤沉穩的武林高手。

淡淡星月光線下,但見他年約四旬,長得虎眉鳳目,器宇不凡。

從外表看去,他是屬於一個沉默而機智的人,然而,他公子也似的面上除了特有的傲色之外,眉宇間還透著一股淡淡憂鬱。

他用神光湛湛的眸子掃了四周一眼,一霎間,四外山川大地似乎都被他這一眼看穿了底。

他喃喃自語道:“奇怪,他竟沒死……唉,十多年來,你呀,終於有跟我一較雌雄的機會”

他胸前有一塊閃閃發光的金牌,而這塊牌子所代表的卻是世上所有練過武功的人都向往的……

“梅某一生未娶,克盡辛酸淒涼,忍辱負重,無非想跟你決個高下而已!”

他的話聲低沉有力,他的表情更是堅毅而悲壯,尤其那一雙濃眉輕輕皺著,顯得那麼寂寞,那麼憂鬱……

一條白影,比箭還快,飄至他的眼前,冷冷說道:“梅孤雲久別了!”

梅孤雲正在回憶著,突然被人驚擾,不禁退了一步,待他看清來人之後,便垂下目光,沉聲道:“不錯!多年不見了……”

向他說話的是一個年約三旬的中年美婦,雖然她十足是個美人胚子,但她卓越的風姿,卻為歲月與憂鬱淹沒了一半。

“梅孤雲,你若不說出昔年臨江官船被襲沉沒的事情,我永遠糾纏你,到你肯說的一天為止。”

“唉!”梅孤雲仰天長嘆道:“姑娘!這是我的苦衷,恕我不能揭人之短!”

中年美婦冷笑道:“梅孤雲,枉你為黑道第一能手,竟連這件恩怨也不敢揭穿,你不說,我就認定是你,因為這世上只有你一個親眼目睹!”

黑道第一能手,金翅銀羽梅孤雲道:“你不知道,我若說出此人,當今江湖上所有的人會改變對人的看法,請原諒,這是梅某至深的苦衷!”

中年美婦銀牙一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偷偷落了兩顆清淚,她道:“梅孤雲,一個人在世不長,我犧牲一生幸福苦尋此事,你卻毫不動心,難道你要我痛苦地過一輩子嗎?”

梅孤雲風眉深鎖,搖頭不語,中年美姐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忽地飄至他身前,此時她手上已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

梅孤雲連退三步,毫不還手,只見他濃眉皺得更深,古玉也似的臉上也顯出痛苦的表情。他道:“我知你為此恨,晝夜難安,但他有關世上善良之人甚大,卻揭露不得。”

中年美婦不肯停手,氣湧心田,頓時出招更快,左掌右劍,但聽風聲嘯嘯,一直驚濤駭浪一般攻向金翅銀羽。

過了一回,中年美婦忽停止攻擊,以雙手掩面,喃喃自語道:“為了此事,我失身於狠心狗肺的玉面飛戟,你……你忍心見我日夜被恥辱痛苦折磨……天呀……”

金翅銀羽聽得分明,心中斗然吃了一驚,脫口問道:“什麼,玉面飛戟把你……這禽獸不如的傢伙!”

中年美婦提起此事,如被毒蛇咬中,登時氣得眼冒金星,向後便栽。

梅孤雲心神一凜,把她身軀扶正,匆匆說道:“玉面飛戟要負責呀,他難道……”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21:29


第二十章 瀕死的體驗

中年美婦吃力地呻吟道:“求求你,梅孤雲,我在山洞裡住了十幾年,你忍心見我痛苦一世?”

梅孤雲聞言,忽怔怔仰視星月,他真不明白,這世上還有跟他一樣命運的人。

他忍受二十餘年痛苦,以為大幹世界上冷酷無情只有對自己,哪料眼前的女人也為父仇忍耐苦等了十餘年之久。

他望著夜空,呆呆想道:“她比我更苦,她在乾冷荒涼的山洞裡住宿,而我卻還有一幢茅屋……”

“如果我再隱瞞不說,她勢必永生如此,唉!她的青春、幸福、快樂就如此地逝去了。”

金翅銀羽默想了許久,終於立下主意,道:“我決定說出你的仇家,可是你得先答應我一個要求。”

中年美婦精神振奮了一下,她挺身立起,毅然道:“你說吧,我一定答允!”

梅孤雲道:“這仇家是大有善名的人物,你切莫將此事宣揚出去,否則會遭到天下武林中人非議!”

中年美婦目光注視他,毅然道:“我答應你。”

梅孤雲沉聲說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河南鐵府大將軍金鳴飛。”

中年美婦嚇了一跳!

“什麼?是他?天呀,金鳴飛原來是這種人!”

梅孤雲道:“我說的是實話,不信你當面指責他,他自然會變色,再見,我要走了。”中年美婦還未來得及再問,他已奔出數十丈了。

中年美婦反覆念著:“金鳴飛,金鳴飛將軍……”忽然全身力乏,一個立不穩腳步便向地下坐倒。

“金鳴飛是小圈圈的親爹爹,小圈圈呀,你竟是我仇人之子!”

她喃喃道:“小圈圈,你無恙麼?如果你知道你的爹爹就是我的殺父仇人,你將做何感想呢?可憐的孩子!”

她立刻又想道:“傳聞金鳴飛近來又出現江湖,他竟沒死,那麼往昔他究竟到哪裡去了?小圈圈已知自己身世了麼?多年別離他應該比我高大了多了。”

她失魂落魄地步上清冷的歸途,許多難題結在心裡,腦海中一片茫茫瀠瀠,不知如何是好。

終於,讓她想著一個法子!

“先找玉面飛戟吧,這個衣冠禽獸玷汙自己的清白,也使自己屈辱了十幾年。然後輪到金鳴飛,殺他之時,我得避免讓小圈圈傷心,他口口聲聲認我是娘,他是多麼純潔可愛的孩子,如果他堅持不讓我報仇,我……我將如何向冤死的先父交代?”

冷清清的道上,她一路流了許多懷念的眼淚。

但願這不是真的!

且說金遺龍沿街直跑,耳畔的柔風生像申微翠的呼喚聲:“龍哥回來……龍哥回來,我什麼都依你啊!”他微停頓了一下,心道我是將死的人了,何必再去增加她的煩惱?他默語道:“忘記她吧!忘記她吧!”

他奔到一個荒僻的小鄉村,此刻月夜漸濃,村裡野犬狂吠,只有東邊圍著籬笆的一家還亮著有燈火。

那燈光幽暗地在夜風中搖晃,金遺龍忽地感到寂寞得可怕,斗然四下一盼,盡都是些高低不平的墓地,不禁毛骨悚然。

人們本有投向光明的意識,金遺龍雖感死神降臨,也不例外,暗忖道:“我何不找個農村居民聊一下,然後閉目死去?”

將死之前,他極強烈地需要接近人們,金遺龍便毫不猶豫地向那村屋奔去。

兩隻野狗一聲不響向他撲咬而來,金遺龍手掌一揮,那黑狗便連栽了幾個跟斗,即倒地不起。

金遺龍心中暗讚道:“鳩面老人果然不失有信用的人,在我未死之前,武功並未有絲毫減弱的現象。”

他舉手輕敲了兩下門,便有一個誠實臉孔的老漢應聲而出。

他先朝金遺龍打量一眼,然後不安地問道:“先生有何貴事?”

金遺龍笑道:“我急欲趕路,忘記天已沉暗,請問老伯,能否讓我住宿一夜?”

老漢道:“好的,先生請進。”

金遺龍走近一瞧,農村設鋪一切都是簡單而樸素,就連他坐的椅子,也敢情是老漢親手用蓬藤編制的。不久,那誠實臉孔的老漢端來一杯熱茶,金遺龍道聲謝,便不客氣地喝了一口。

老漢拉來一張藤椅,就在他對面坐下,問道:“先生府上哪裡?”

金遺龍道:“河南!”

“噢,河南盡出才子!”老漢微喟道:“孩子的娘也是河南人,卻嫁錯了我,跟老漢吃了一輩子苦。”

金遺龍聽他說得很坦率,暗中一笑,道:“老漢可知河南最出名的人?”

老漢尚未回答,內房已傳來一個清脆的童子嗓音,叫道:“娘常說,河南最有名的人是鐵府大將軍金鳴飛,叔叔,我說得可對?”

金遺龍微笑道:“孩子真聰明,不錯,河南最有名的人就是金鳴飛將軍。”內心也很感嘆:“人道將門出虎子,然自家卻是變了短命鬼!”

“叔叔”。正在他感嘆身世的時候,那小孩已開口叫道,“我想考您一考,河南最有名的男人是金鳴飛將軍,那麼最有名的女人是誰,您知道嗎?”

金遺龍俊臉一熱,道:“這……叔叔就不知道了,孩子,你告訴我好嗎?”

“嘻嘻……”那孩子得意地笑道:“娘說,她就是金嗚飛的妻子呀,自古英雄愛美人,美人嫁英雄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啊,嘻嘻,叔叔,您是河南人,知道的卻比我少!”

金遺龍臉孔又不覺熱了起來,正想說:“叔叔很笨,當然不如你”,內房已有一個乾澀的婦人口音叱道:“小小年紀懂得什麼,人家叔叔客氣,你卻當成人家真不知道,快睡覺吧,再多嘴當心娘打你。”

老漢苦笑道:“這孩子生下來就是個調皮蛋,真沒有辦法。”

金遺龍忙道:“哪裡,這小孩聰明絕頂,惹人生愛,將來必定大富大貴。”

老漢笑道:“公子太稱讚了,這孩子長大之後只要不餓死,已是大幸了。”

金遺龍目光掠過瓦牆角落裡一堆零碎物件上,內心不禁一動,暗想:“山野村夫拿這些東西幹嘛?”

原來那角落裡堆積著許多劍鞘,鐵鏢,鏽箭,以及一些折斷的鋼鞭,麻繩等物。

有一雙鐵鏢上,雖然生滿了鐵鏽,但隱約鏢尖呈暗紅之色,金遺龍見多識廣,立刻肯定那是血跡!他不禁懷疑老漢起來。

老漢見他目光怔怔地望著牆角那些東西,臉色微微一變,強自笑道:“老漢年輕的時候,性喜狩獵,常在本山附近獵狼射豺,這些破銅爛鐵堆積此地,十分不雅觀,公子可別見怪!”

金遺龍心想:“哦,怪不得你有這些東西,原來年輕時候打獵用的。”

他聽老漢這般說,忙道:“哪裡,哪裡,小可叨擾老伯清興,心裡才感抱歉呢!”

他目光在室內轉了一圈,忽然,被壁上懸掛著的一樣東西怔住了。

那竟是一張人頭皮,皮上黑毛茸茸,從中穿了一個小孔,用絨線掛在壁端釘子上,乍眼瞧,毛髮為之悚然!

老漢乾咳一聲,解釋道:“公子別怕,那是猴頭之皮!”

金遺龍暗忖:“老漢喜愛打獵,這張皮毛定是猿猴之物無疑了。”

金遺龍道:“老伯善於狩獵,想必一生中必獵過不少野獸了,能否說出來讓小可增加一點見聞?”

老漢微笑點頭道:“好的,我這獵過的野獸,大致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山中之物!”頓了一頓,他道:“這一類最多,譬如獅,虎,豹,熊,豺,狼,狐,兔,鼠,豬猿,蛇,穿山甲,地絕獸等物,其中虎性最烈,豹性最兇殘,狐性最狡黠,兔性最懦弱,熊性最沉著,豬性最野蠻!”

金遺龍笑道:“老伯經歷真多,小可不勝羨慕。”

老漢道:“第二類是空中之物,譬如鵬,鷹,鴿,雁,隼,梟,貓頭鷹等,其中鷹性最強,動輒撲噬同類,雁性最合群,鷙性最陰險,隼性最奸詐,鴿性最溫順。”

他道:“打獵之人,欲想滿載而歸必然先把禽獸習性弄清楚,然後覷其之弱,攻其不備,自然垂手而得。”

金遺龍笑道:“這就跟打仗一樣,知彼知己,百戰百勝。”

老漢點頭笑道:“公子說得正是。”他沉默一下,注視金遺龍接口道:“第三類是水生之物,獵此動物,必深諳水性,否則先就溺死了,還談什麼打獵……”

金遺龍忽然打了一個哈欠,只覺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內心不禁戰慄不已,暗忖:“難道腹內毒藥已發作了?”他抬眼望向對面老漢,卻見他身子忽前忽後,搖盪不停,他拭眼環視,情形依然如此,不禁喃喃道:“老伯,我將死了……麻煩您把我埋葬,您的恩情……我只有來生再報答了……”

他眼皮一合,猛地打了個盹兒,便撲倒地上,昏昏睡去。

冥冥之中,遠處犬聲猛吠,聲聲急緊,似發生什麼大事,但是,他已無力查究了……

他混沌地呼吸著,一絲靈智使他暗暗直覺到:“原來死就是這樣……”

他沒料到,那恐怖的死竟是這樣的輕鬆,舒適,安逸,早知死是如此滋味,他寧願長眠不起了。

天旋,地轉……

圈圈水波起伏著,腦海裡也生像一湖平靜的湖水,偶而被輕風帶起一陣陣漣漪……

安祥地,舒適地,玄妙輕鬆地,這便是死的滋味!

如果說,死去的人能夠再活,他也許不想活了,因為死的舒暢,究竟在諸樂之上。

這大幹世界也真會捉弄人,竟把這死字,造成一個玄妙而可怖,如今自己卻是多麼的舒暢,惟只能體味,不能向後人訴述。

良久,良久。

金遺龍忽然覺得耳畔有人輕輕嘆了一聲,那嘆息之聲含意是那麼深長,令人摸不著邊際。

接著又有一雙溼軟的手輕撫著他的臉頰,被撫過的地方好受已極,生像被自己至親至愛的母親撫著一樣,令人觸發寥莪之念。

他暗中甚感驚異,正想我仍未死去?或者……這是在陰間?那麼撫我面頰的人又是誰呢?是我從未見面的母親?或是我死去的爹爹?

他忍不住悄悄睜開眼睛,只見一個縞衣婦人坐在白石上,伸手在撫著自己。

縞衣婦女面容很美,那是一種親切的美,尤其當金遺龍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內心就生出似曾相識的奧妙感覺。

他星眸微微轉了一週,只覺此地幽暗,彷彿在森林之中。

天上一抹新月緩緩升起,繁星閃閃耀耀,蒼穹是無比清朗。

很感奇異,因為他明明記得月已正中,為什麼此刻卻……

縞主美婦發現他已醒來,便和靄笑道:“孩子,你睡得很舒服嗎?”她的語音十分悅耳柔和,使金遺龍突然像回到慈母懷中一般柔馴起來,他道:“很舒服。”

縞衣美婦伸手整理一下頭髮,她頭上帶著一方白絲巾,抬頭起處,越顯得飄飄欲仙。

金遺龍根本就不用去顧慮她會對自己怎樣不利,他緩緩坐起來,四周打量一眼,果然一片森林,此地,無疑是森林中空曠的地方。

他向她問道:“姑姑,這是什麼地方呀?”

縞衣美婦見他神態天真,心中也甚感喜愛,便柔聲笑道:“野地。”

“野地?”金遺龍心想我明明記得在那老漢家裡,怎會忽然跑到這裡來?

“姑姑,我沒死嗎?”

縞衣美婦噗嗤一笑,道:“你沒死。”

金遺龍奇道:“我記得好像睡在那老漢家裡,怎麼忽然跑到這裡來了?”

縞美婦微笑道:“不是你自己跑來的,是我把你搬來的。”

“你為什麼在把我背來這裡?”

“因為,你的性命危險呀!”

“不,姑姑,不瞞你說,我是將死的人呵!”

“不要亂說了,你怎知自己會死?”

“我……我吃了毒藥。”

“錯了!”縞衣美婦溫柔地替他拂去頭上的細砂道:“你吃下的是蒙汗藥。”

她的動作十分自然,根本就似忘記了這世上一切禮範做作,使金遺龍赤子心靈,突然極度地懷念那從未見過面的真娘。

他道:“姑姑,我不騙你,我確實服下毒藥,今晚就要死了。”

縞衣美婦長嘆道:“孩子,你一定被此地的情景迷惑了,是以口口聲聲說吃下毒藥。”說到此地,她又嘆息一聲,接道:“其實,那老漢沒用毒藥害你,只用蒙汗藥把你迷倒而已!現在你已脫險,好好休息一下吧!”

金遺龍不解道:“姑姑你說什麼,那老漢?”

縞衣美婦道:“孩子,那一處村莊是專門害人的黑店,凡投宿之人,都會在不知不覺裡被他們迷倒,他們目的無非謀求投宿旅客的錢財,但有時也必須殺人滅口,孩子,你江湖經驗太少,自然會上他們的當。”

金遺龍怔道:“那老漢是壞人?”

“你說對了,若非我湊巧經過那裡,你的性命就成問題了。”

金遺龍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我沒死,原來那不是毒藥發作,而是老漢乾的勾當。”

他憶起老漢家中那零星兵器,臉上頓時升上一股怒意問道:“姑姑,那老漢可惡,您把他怎樣了?”

“我削了他一雙耳朵,略施薄怒,並警告他不得繼續作惡,否則如被我察覺,性命就難保了!”

金遺龍道:“不夠,不夠,他已殺害了好多過路旅客了呵!”

“孩子,行俠須仁慈,除非十惡不赦之人,應該網開一面使其有自新的機會,不是比殺了他還好!”

金遺龍慚愧地低下頭去,心想是呀,他如能改過自新,勸朋友也棄暗投明,不是要比趕盡殺絕好得多?他十分佩服她的見地,也為她的仁慈感動。暗道:“可惜她不是我的母親,如果是,那該多好呀!”

想到自己的身世,一股難言的悲哀,洶湧進懷,不禁暗暗掉落兩滴眼淚。

忽地,一條淨白的手絹伸了過來,替他拭去頰上的淚水,他抬頭一瞧,正對著縞衣美婦慈愛的目光,不禁低喊了聲:“姑姑,多謝您了。”

縞衣美婦藹然微笑道:“孩子,你很像我認識的人,你叫什麼名字呢?”

金遺龍道:“秦龍。”

說這話時,他內心萬分慚愧,因為他竟欺騙她了。他心中暗道:“姑姑,原諒我吧,我真名不能奉告您,也由於我有所苦衷的,並非存心要欺瞞您。”

縞衣美婦悠悠嘆了一聲,便不再言語。金遺龍見她神情暗淡,無聲之中似有許多悲哀,心中很感奇詫,礙於見面不久,又不好意思開口尋問。

兩下相對沉默了一下,縞衣美婦站起身來,向西方行去。

金遺龍十分不捨得離開她,便開口道:“姑姑,您要去哪兒呀?”

縞衣美婦道:“待會有人要來找我麻煩,我怕連累你,所以打算早一點離開你為妙。”

金遺龍舒拳伸腿,運氣一轉,發覺自己武功仍在,便挺身追上,一面說道:“姑姑,如果您不覺得我是累贅,我願助您一臂之力。”

縞衣美婦回頭一瞧,見他目光炯炯,分明懷有上乘武功,心內不禁微微一動,奇道:“孩子,你內功不弱呀,我剛才竟看走了眼……”

金遺龍疾走兩步,人已與她並肩而立,他道:“姑姑,那找您麻煩的是什麼人?”

縞衣美婦道:“北極熊。”

金遺龍道:“他是武林四魅之一,對嗎?”

縞衣美婦道:“不錯,孩子你真聰明。”

金遺龍被她一讚,心中甚是好受,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便朗聲笑道:“我敢說那北極熊,打不過我。”

縞衣美婦聞言一怔,止步道:“你跟他打過了麼?”

金遺龍搖頭道:“沒有。”

“你既然沒有跟他較量過,怎知他是不是你的對手?要知北極熊弟兄四人,享譽江湖已久,並非等閒之輩呀!”

“不,北極熊武功有限,決勝不了我的。”

“孩子,誇大不是美德,我看你很聰明,切莫忽略此言。”

“姑姑,您不相信我的話嗎?”

金遺龍睜大雙眼,奇異地問她。縞衣美婦眼眸才碰到他的目光,便被他眼中那湛湛神光震住了,她輕細地自語道:“是了,他內功已練至水火難侵的地步,故而敢如此誇大。”

她內心也忽然有了一絲懷疑,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金遺龍答道:“剛滿十八。”

聞言,縞衣美婦又是一怔!

“孩子,你真是個高深莫測的人,我不敢相信一個十八歲的少年會把內功練到水火不侵的地步……”

金遺龍急道:“但……我確實剛滿十八歲呀!”

縞衣美婦閉眸不言,心中卻迅速地想著:“他是誰呀?到底是誰呀!”

她嘴內默默唸著:“秦龍……秦龍……秦龍……。”心中暗忖。

“秦龍在江湖上,可說無藉藉之名,怎麼他的內功卻又如此高深,照理他應該是紅透半邊天的人物才是。”

金遺龍見她一聲不響,以為她動了疑,心中一急,便提高了聲音說道:“我說的是真話,不信我可以發誓。”

縞衣美婦忽道:“孩子,你有了心上人沒有?”

金遺龍俊臉一紅,低頭不語。

縞衣美婦見他如此,以為他大孩子怕羞,芳心大感安慰,便試探道:“孩子,你願成家立業嗎?”

金遺龍道:“姑姑,我是將死的人了,不想再談這些!”他抬頭望著明亮的月兒,腦子思憶著客棧裡與申微姑娘刻骨銘心的一幕。

“她應該知道我是苦命的浪子,我死後,但願她嫁給別人,幸福美滿地度過一生……”不知何時,清涼的淚顆已流在頰上。

縞衣美婦又用手絹拭去他面上淚水,猝然間,她覺得他是個多愁善感的男孩子,他往昔的遭遇也許充滿了不幸與辛酸。

誰料到,他是為情而愁。

一個多情種子,落地之後,命中便註定如此了。

“孩子,失意的事別去想它,多想些得意的事來充實自己生命才是真實的。”

“姑姑,在我臨死之前能幫助您一些,我已感到無上的滿足了。”

“唉,這孩子純潔得可愛!”她自個在心裡讚歎著,口中卻道:“那北極熊快來了,你如有十成把握,我極願看看你的本事。”

聞言,金遺龍頓時活躍起來,適才苦悶悒鬱逝去一空,他豪笑兩聲,道:“我希望他多帶幾個爪牙來,光憑他一個人,三招兩式打發去了,實在打得太沒味道!”

縞衣美婦心中凜道:“他外表純樸,不是誇大善變的人,既然敢這樣說,一定有他自己的一套,自己切莫小覷他才是。”

不久

前頭道上,忽然現出三條黑影,搖搖晃晃向這邊走來。月光下,三條影子拉得很長,恰巧投在金遺龍足下,金遺龍重重地踩了一腳,口中喃喃道:“北極熊,你這混帳傢伙,今天有你好瞧的。”

縞衣美婦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了。因為,強敵已至,他俊秀的臉上,仍然找不出一絲怕色。

三條黑影慢慢走近,其中一人嘿然冷笑道:“原來她還請來幫手了。”

金遺龍回頭向她道:“姑姑,您在這兒等一下。”

縞衣美婦還未來得及回答,他已大步迎去,開口便道:“哪個混蛋是北極熊快給我滾出來,少爺今天想揍你一頓!”

三人中一個最高大的老者離群而出,大聲怪叫道:“好小子,你竟敢衝著我的面這樣叫陣,今番非把你粉身碎骨不可。”

金遺龍藉著月光打量他一眼,只見他面如鍋底,眼如銅鈴,方臉大耳,一副熊相,初見面即沒有一分好感,便雙手在腰間上叉,大聲喝道:“北極笨熊,快把你同伴介紹一下,少爺也一併打發!”

北極熊怒道:“好個狂妄的小子,他倆就是大爺生平至交湘陽一怪,獨眼金猊,今番特來取賤尼性命,你這小子出言無禮,也一併算上吧!”

金遺龍只覺湘陽一怪、獨眼金猊這兩個外號十分熟悉,好似曾聽什麼人談起過,胸中疾快地思想一遍,斗然憶起爹爹好友在那紅冊上所記載的一段話:“唉,美麗的日子為什麼老是這麼短呢?

“她離我而去,在這一個風高月明的晚上,她冰冷的手觸到我的面頰,我吃驚地注視她,她死得很安詳,可是,我看清她鼻孔內有一絲紫血流了出來,啊!她是被毒殺的,這是誰幹的勾當呢?

“我氣昏了頭,隻身一人,四處苦苦察訪,凡是與我沾一點仇恨的人,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調查過了,然而,我一無所有,頹然倒在她墓前哭泣……

“從此,我收起破碎的心情,撫養著兒子,因為從兒子的臉上才能找出她往昔一顰一笑的神情啊!

“但是,當我唯一兒子牙牙學語的時候,又被人在一天晚上毒死了,啊!啊!這惡魔是誰呢?”

金遺龍回憶至此,星眸之中突然射出兩股憤怒火焰,他走向一個獨眼的漢子,開口便問:“獨眼金猊,你認識鬱悒鬥士嗎?快說!”

獨眼金猊斗然退後一步,一張青慘慘的臉孔已變了顏色。

金遺龍再迫進一步,沉聲喝道:“快說呀!”

獨眼金猊一隻眼睛炯炯注視著,他反問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金遺龍哼了一聲,一言不發,陡地揚起手掌,直劈過去。

獨眼金猊反應迅速,在他揚掌的霎那,已極快地變了個方向,故而金遺龍並未將他劈著,只把他一個粗壯的身體,震退了三步。

湘陽一怪情知不先發制人,就會吃虧,悶哼一聲,猛地一腳掃來。

金遺龍暗道:“我活在世上的時間不多了,切早從速滅敵,以報鬱悒鬥士深仇大恨。”

他屹立不動,待腳風已至,才倏地飛撲起來,半空中一掌揮出,震得湘陽一怪大驚失色,連退數步。他正想趁勝追敵,那獨眼金猊已揮掌劈來,立時,心意一變,假裝追殺湘陽一怪,在獨眼金猊掌風剛到之時,才忽然發出純陽氣功,嘯然直劈而下。

這一次兩人相隔只數尺之遙,獨眼金猊掌風與他純陽氣功對個正著,立時心靈大震,要閃避已是不及,被他沉猛一掌,震得頭暈目眩,內腑盡碎,大吼一聲就死於非命。

金遺龍一掌擊斃獨眼金猊,豪氣大增,呼地又是一記純陽氣功,擊向心膽俱裂欲想逃走的湘陽一怪。

湘陽一怪急忙運氣抵抗,可是先機已失,猝然間又吃了他一掌震斷心脈,吐血而亡。

金遺龍三招二式就把兩位當今江湖高手斃於掌下,這份功力委實令北極熊寒心,是以當他回頭注視著他那一道銳利的目光時,已使他魂飛膽散。

他再也顧不得英名被損,立刻揚掌便拍!

只聽啪啪兩聲脆響,前頭道上忽然湧來七、八個江湖好手,狂蜂般呼嘯而來。

金遺龍冷笑一聲道:“好傢伙,原來你早有佈置。”

北極熊不理會他的諷刺,只裝做沒聽見,任他肆意侮辱,只求援兵速到就有生機。

金遺龍冷笑又道:“北極熊,煩你把這些殺坯報下名來,省得我多費唇舌。”

江湖好手跟踵而至,大多彷彿都聽見了金遺龍的豪語,是以落地之後,紛紛憤憤然報出自家的名號:陰寒掌,西川雙醜,磷火真人,無依雙鬼,魔劍成太爺,全金道人。

金遺龍一聽這些江湖好手盡是鬱悒鬥士的仇家,也都是無惡不作的盜匪,精神就來了,他大步向一個長臉漢子走去,並開口喝道:“你就是魔劍成太爺嗎?”

魔劍成克冒見他來勢洶洶,不禁心中一冷,向後退了一步,道:“不錯,有本事……”

他話還沒說完,金遺龍已大聲喝道:“什麼大爺小爺的,我先找你算帳!”說著,雙手霍然一翻,兩股大力夾著風雷之聲呼嘯而去。

魔劍成克冒極力一閃,兩股大力轟然而過,雖未將他擊中,卻令人嚇了一大跳,那大爺的稱謂再也抖不出來。

他扭腰一挺,兩拳先後攻來,但聽虎虎風聲,十步草晃,竟也練至火候!

金遺龍毫沒將他放在眼裡,等他手臂使開,方聚足八成掌勁,直劈而下

魔劍似有先見之明,不敢與他硬拼,忙撤掌後退,暫避其鋒,但是,金遺龍攻敵卻是雙管齊下,不容敵人有投機取巧的機會,他這一退,正好合了他的心意,只見左掌格格一抖,又朝他立身之地劈去。

魔劍成克冒慘吼一聲,吃他掌風震起三丈多高,跌了個頭碎腦裂,死於非命。

就因為他叫錯了一句大爺,故而引起金遺龍火氣,首先找他開刀,數招之內,就將他斃命。他死相極慘,因此引起眾人生起兔死狐悲的感覺,大夥不約而同施展生平絕技,向他要害招呼。

金遺龍上起下落,一掌震退兩人,百忙中只見北極熊已與縞衣美婦對上了。

縞衣美婦使的一雙翠袖,北極熊則用肉掌,兩人一來一往,竟也打得天昏地暗,十分劇烈。

金遺龍目閃神光,掃了磷火真人一眼,磷火真人突然退後一步,也許吃他聲威震懾之故,金遺龍並未揀他開刀,只把他虛驚一場,暗中一張老臉又熱又紅,恨不得一掌把他擊斃。

金遺龍左臂一格,噗的一聲,直把無依雙鬼兩柄鋒利的長劍盪開一尺多遠,而沒絲毫損傷,無依雙鬼托地跳起,口中喃喃自語道:“見鬼!見鬼!這等鋒利寶劍竟砍不傷他?”

金遺龍忽地掃出兩腿,緩過氣來,指著一人喝問道:“喂,練毒者郭一方怎沒一同來?”

那面孔陰森的漢子正是陰寒掌,此刻被他一迫,臉孔板得更緊,便怪叫道:“練毒者郭大哥,有事遠行,有我們這些人對付你,還嫌不夠嗎?”

金遺龍直叫道:“可惜,可惜,鬱悒鬥士的仇家都聚集了,單隻漏了他一個,哼哼,這傢伙端的機警,敢情早知今日有殺身之禍了……”

磷火真人勃然大怒,大喝聲道:“各位且退,這小子狂妄得氣人,我用磷火毒砂試他一試。”他步步沉如鐵人,向金遺龍行去,其餘的人早先後跳開,立時三丈方圓,只剩下他與金遺龍兩人面對而立。

兩人相隔兩丈多遠,磷火真人雙眼火紅,雙手掌早巳套上鹿皮,正緩緩伸入腰間皮袋中。

眾人都知磷火真人成名絕技,就在那用之不盡的毒砂上,但眾人從未見其施展過,此刻樂得休息一下,讓他對付強敵。

金遺龍昂然而立,冷笑道:“磷火真人,鬱悒鬥士妻兒死因,想你最為明瞭,因為你身中藏有毒砂,足可制人死命……”

磷火真人驚視著他,口中嘿嘿語道:“不錯,那傢伙若尋不著,早該急煞了。”

金遺龍劍眉一揚,大聲道:“你承認自己就是殺鬱悒鬥士妻兒的兇手嗎?你敢回答嗎?”

磷火真人忽然狂笑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有何不敢回答的道理!小子聽著,那廝妻兒不但是我等合手殺的,而且由我一個人策劃的!”

金遺龍怒道:“你為何向一個弱女幼兒下此毒手?”

磷火真人道:“她是我早年情人,她敢移情別戀,我當然要殺她洩恨。”

金遺龍道:“他們呢,他們有什麼理由合手幫你?”

磷火真人桀桀怪笑道:“傻小子,他們與鬱悒鬥士也有仇怨呢,難道只准鬱悒鬥士殺害人家親人,就不準人家殺他妻兒麼?自古一報還一報,你憑什麼要管!”

金遺龍暗想:“鬱悒鬥士與你有恩怨糾紛,我卻沒時間去分辨誰是誰非了,鬱悒鬥土犧牲生命幫助爹爹,可算我的大恩人,無論如何,這筆閒帳我是管定了。”

磷火真人見他撫額沉思,以為機會來了,一聲不響,砰地打出一片毒砂。

金遺龍只覺黑壓壓一片濃霧籠罩而來,心中一凜,幾乎吃毒砂打中,登時觸動肝火,舉掌一揮,發出凌厲絕倫的純陽氣功。

一股勁猛大力激起空氣劇烈流轉,咻咻有聲,那千萬粒毒砂如泥牛沉海,盡從他身外兩側飛過,落入草木葉裡,竟連一粒也沒傷著他。

磷火真人一擊無功,左手往囊裡一掏,又抓了一把毒砂,揚手擲去。

這次金遺龍再不用掌風去擋了,毒砂未到,他已離地而起,半空中蒼隼一般遊轉自若,舒掌伸腳,打出兩股沉猛大力。

磷火真人悶哼一聲,向後便栽,眾人趕往探查,業已氣絕身亡了。

眾人臉色俱各大變,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四川雙醜忽然狂叫道:“大家不能袖手旁觀呀,難道要等他把我們一個個消滅?!”

此言一出,點醒了在場所有的江湖好手,各人低喝一聲,疾向金遺龍撲擊而去。

四川雙醜撤出肩上銅人,就在頭上舞起一圈,然後呼呼向敵人天靈蓋砸去。

他兩弟兄手上一對銅人,重逾百斤,可是在兩人手上卻形如無物,略一飛舞,便有一種刺耳呼嘯之聲響起,金遺龍閃了兩閃,雖未吃它擊中,卻被它這種渾雄的威力所怔懾。

全金道人長劍一揚,劍走輕靈,直取敵人太衛肢上黑田期門四穴,左指猛張,權做鐵筆,勁點金遣龍右側要害幽風上星氣海各大死穴,出招之疾,認穴之準,令人駭然色變。

金遺龍前腿一收,後足疾快旋了半轉,業自變換了一個方位。

跟著,他左掌前拍,右臂一揮,食中二指靈蛇般點向全金道人劍尖。

在全金道人長劍斜開三寸時,他立刻又變了個攻勢,以足下疾掃全金道人下盤,全金道人處處受制,內心大吃一驚,趕忙撒手換招。

陰寒掌冷笑一聲,覷個空隙,猛地揚掌劈下。金遺龍猝不及防,幾乎吃他一掌擊中,內心震怒,遂用萬柳飄風掌法中“石破天驚”一式,硬生生將陰寒掌震退數尺之遠。

無依雙鬼自幼練就一身童子武功,一見同伴垂危,趕緊掠前一擋,金遺龍雙掌擊在他們肩頭上,無依雙鬼雖痛得咬牙裂齒,卻無一絲損傷。

兩人細眉一剔,猛地錯掌拍去。

金遺龍吃了一驚,心想兩人內力已是不弱,這一掌竟沒有傷了他!不敢大意,雙掌微揚,倏地又舞起朵朵掌花,帶起刺耳勁風,在無依雙鬼四方佈下一道勁網。

只見月光下,滿天花雨也似的掌影,黑壓壓地覆蓋著大地,無依雙鬼吱地鬼叫一聲,猝感捉襟見肘,欲抗無力。

原來這玄妙的兩式,正是萬柳飄風掌法中的“春蝶穿楊”、“玉狐弄月”。

無依雙鬼雙雙捱了兩掌,一個跟斗翻出老遠,但兩人又迅速地站了起來,各自振臂一嘯,又勁猛有力地向金遺龍撲來。

金遺龍冷笑一聲,腳底略滑,借一滑之勢讓過全金道人一劍,見陰寒掌悄悄撲來,心中恨他陰詐狡黠,故作不見,待近身之時才猛然揮出兩掌。

陰寒掌暴退一丈,人還未站定,金遺龍已飛掠而來,駢指如戟,疾點他雙眼。

陰寒掌把頭一偏,足下乘指掃去,金遺龍不慌不忙,前半身向後一仰,一雙手掌卻像長了眼睛一般疾扣而下,陰寒掌一個失神,手腕血脈頓時被他一掌砍中,只覺胸口悶脹,逆血上湧,不禁尖叫一聲,撲栽地上。

金遺龍身子滴溜溜一轉,早將四川雙鬼的銅人讓過,跟著飛出一腳踢在陰寒掌氣海穴上,陰寒掌連叫都沒叫出一聲就死於非命。

他一生作惡,殺人無數,此番慘死於金遺龍掌下,也是天意。

現場只剩下四川雙鬼,全金道人,無依雙鬼負隅抗拒,雖然各人明知難逃一死,插翅難飛,也得尋求萬分之一的希望。

那旁北極熊已與縞衣美婦打出真火,兩人舉手投足莫不呼呼有聲,此刻形勢,如有少許差池,立刻便得血染當場。

縞衣美婦也不知金遺龍這旁怎樣了,只知以他擊斃獨眼金猊湘陽一怪的身手決不至有所差錯就是了,故而心中甚是放心,便專心一致與北極熊拼打。

金遺龍卻擔心她的武功是否會遭北極熊毒手,因此每次發掌,都偷空兒向她注視。

此刻,一見她輕功卓絕,內力深厚,似乎不在北極熊之下,這才放下心來,專心凝神聚氣攻擊已方敵人。

他緩緩發出純陽真氣,全金道人首當其衝,立時長劍脫手,一聲不響就被擊得氣斷身亡。

無依雙鬼互望一眼,眸中懼光閃耀,似都有逃走的意思。

金遺龍揉身上進,一連數掌,將兩兄弟後退絕斷,插翼難逃。失望之餘,兩人明知眼前死路只有一條,不禁激發兇殘之性,不退反進,欲與金遺龍同歸於盡。

驀地,淡淡星月光線下,一條灰影,掠至現場,金遺龍立刻查覺,他練過夜明眼,此刻星眸一合之間,便將七丈之外的不速客收入眼裡。

他是個外和內剛,沉默機警的中年人,長得風眉朗目,面如古玉,身材修長,舉止瀟灑。

金遺龍炯炯目光停落在他胸口一塊閃閃發光的金牌上,俊臉微微一變,心想:“當今世上這標誌只有兩人有,一個是玉面飛戟,另一個是金翅銀羽。他即非玉面飛戟那廝,難道就是金翅銀羽其人不成?”

他極快地一掌拍在四川雙鬼老大肩上,老大慘吼一聲,向後便栽……

來人被吼聲驚動,那一雙眸子箭一般投在金遺龍臉上,金遺龍正想開口尋問,他已搶先問道:“朋友高姓大名?”

他問這話的動機,顯然被地上七橫八豎的屍體與金遺龍絕世的武功所愕住了,想不到當今世上還有這麼個厲害的人物。

金遺龍短短道:“在下江湖無名小卒,不敢有辱尊耳。”說完時,手腳不停,不疾不徐地一掌又將四川雙鬼老二斃於地上。

這夜行不速客臉色微變,見他不說,也不好再問,即匆忙向縞衣美婦行去。

金遺龍暗中大驚:

“不好,他敵友未分,不要是幫北極熊的……”

心中急慮,掌上聚足十成功勁,向無依雙鬼罩上,這次,無依雙鬼童子功橫練硬功卻失效了,被他神奇無比的純陽真氣震傷內腑,俱各口噴鮮血,栽倒地上。

金遺龍來不及查看無依雙鬼是否真正斃命,便飛掠而去,極為迅速地截斷不速客的去路,朗聲喝道:“你是什麼人?快快報上名來!”

不速客止步說道:“朋友,這不是很奇怪麼?只許你叫我自報身份,你自己卻堅不吐實。”

金遺龍冷笑道:“你不自報名姓,我已想起你的身份了,誰不知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高手金翅銀羽!”

來人果是金翅銀羽,他對這話毫不感覺驚奇,因為他胸前的一塊金牌早巳表示了他的身份了。

他道:“不錯,本人就是金翅銀羽。”

金遺龍星眸立刻閃閃發亮,因為若非九大門派阻礙了他,眼前這享譽武林的高手很可能就是他揚眉吐氣的目標。

他豪邁地走前一步,大聲笑道:“久仰了,金翅銀羽,想不到在下無名小卒能夠見到你的面,哈哈,這太令我高興了。”

他忽想到自己的壽命,於是,那憂鬱、惘悵又不禁使他黯淡下來。

金翅銀羽對於他情緒的變化,很感奇異,因為暫短的時間內,他已有了成年人的抑鬱了。

縞衣美婦與北極熊比鬥,業已逐漸分出勝負了,縞衣美婦神沉氣穩,面靨含笑,北極熊卻氣喘吁吁,不勝負荷。

金翅銀羽朗聲笑道:“哈哈,昔年三絕五藝轟動武林的奇女子,果然不同凡響,在下今朝算是開了眼界!”

金遺龍心中一動,還未加以思索,那縞衣美婦已似猝覺來人,訝然道:“是你?……”

金翅銀羽眉宇間一抹憂鬱的色澤更加濃密,他強自笑道:“不錯,是我這個自作多情的梅狐雲。”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22:21


第二十一章 白紙上的秘訣

金遺龍心想:“哦!你們原來是認識的,奇怪,金翅銀羽為什麼稱自己自作多情,難道他倆往昔有一段情史?”想到這裡,心中忽產生一種微妙的妒意,那並不是男女之間的妒恨,而是怕金翅銀羽搶走他仰慕的慈母……

縞衣美婦一袖拂退北極熊,幽幽嘆道:“梅大哥,往事已待成追憶,何必再去提它呢!”

金遺龍聽她呼他梅大哥,心中突然極度地鬱悶,恨恨盯了金翅銀羽一眼,也不作聲。

北極熊慢慢退至他身前,金遺龍有氣無處發洩,一見他的背影,登時勾起心中的怒火,大喝一聲,揚掌勁劈而去。

北極熊怒道:“嘿,好個不知恥的小子!”頭也未回,反手一掌迎去。

一霎間,他憶起了金遺龍一股猛力穿破掌風,掃中他的頭頸之上……

他兩眸奮張,開口慘吼一聲,便如散骨一般軟綿綿地倒了下來。

縞衣美婦吃驚地打量他的死相,見他怒目圓睜,血口奮張,彷彿死後仍欲噬人,不禁心頭大震。

她已發現適才金遺龍搏鬥的地方,遍地屍首,慘不忍睹,心中直覺金遺龍手段過度狠辣,便用眸子注視他,無聲地責備他。

金遺龍很覺委屈,心想姑姑太仁慈了,要知人心險詐,我不傷他,他便會傷我呀!

金翅銀羽沉聲問道:“這位青年朋友你認識嗎?”

縞衣美婦道:“他叫秦龍,來歷不明。”

金遺龍過度敏感,自以為她冷淡了自己許多,不覺在心中叫道:“姑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他忽然極度痛恨金翅銀羽,認為他的出現,無疑搶走了她的感情,因為她曾稱呼他梅大哥,其中隱秘可想而知。

金翅銀羽努力回憶著,但許久仍忖不出秦龍這樣個人物,便不再費心,短短向縞衣美婦道:“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談談麼?”

縞衣美婦目光一垂,嘆道:“可以。”

金遺龍疾行兩步,大聲道:“不行,姑姑,我不喜歡你跟他交往!”

縞衣美婦一怔,奇道:“孩子你說什麼?”

金遺龍叫道:“我討厭他,您答應跟他……我就……”說到此,忙住口不言,因為他想到了自己與她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憑什麼去管人家呀!

他心裡很覺痛苦,心道自己反正快要死了,何必多管閒事。他暗中落了兩滴淚珠,掉頭就走。

縞衣美婦呼喚道:“孩子,你要去哪裡?……”這呼喚的聲音,多麼像一個慈祥的母親在呼喚她的愛子,金遺龍心中一陣辛酸,但卻硬起心腸不加理會,暗道:“姑姑,我實在很仰慕您……但……他太討厭了,我不願見您跟他要好……”

縞衣美婦又呼道:“孩子,你走我不反對,但江湖人心奸詐,你要多加保重啊!”

金遺龍忍耐著,聽了這話,他忽地發狂地向前疾奔,耳畔中有一種聲音盤繞著:“你要保重,你要保重……”使他酸楚萬分,沿路眼淚不住地流著……

是時,時已正中,大地更加霜白。

道中,行人絕跡,萬籟俱寂,只有他一個孤獨的影子緩緩蠕動……

他踽踽行著,忽聞一聲尖銳的慘呼響自遠地,疾忙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向發聲之地趕去。

在一個廢屋前面,觸目荒涼,殘磚碎瓦上幾縷黑煙仍在冒著。

再見枯枝積堆,灰炭滿地,他立刻斷定這地方不久之前有人生火……

他練就一雙夜明眼,只消開眼靜默一會,然後奮然一張,十丈方圓內景物盡人眼簾。

他斗然發現了十二具屍首,其中女屍四具,屍上並無半點傷痕,十二具皆是如此,死相雖然難看,卻甚有規則,彷彿經人按序排列之故。

他怔怔地想:“這些屍體身帶乾糧兵器,合群而犯,究竟是什麼來頭的?”

一群駿馬接二連三地自樹林內奔出,然後長嘯一聲,掉頭而去。

他夜明眼端的利害,早見一匹黃驃駿騎鞋上刺繡著一柄長劍,劍身寬闊,炯異常劍,暗想:“這怪劍是什麼記號?這人即在馬鞋上刺繡自己的外號,想必決不是等閒人物,他究竟是十二具屍體中的哪一具呢?”

他又想道:“何不搜查一下,也許那黃驃主人的怪劍就在身邊。”

心念動處,仔細翻檢十二具男女屍首,然面卻一無所見。

他忽覺到一具老人屍體胸上有一張探出紙角的紙貼,這是唯一的遺物,他伸手取來,打開一看,紙上竟畫著一個年輕俊秀的人像,旁邊尚標註著“金遺龍之樣”五個紅字,不禁大吃一驚,心想他等難道是自己的仇人?

他注視每一個死人的臉孔,竟無一人是認識的,於是他思想又投到另一面去:

“哦,是了,自從自家失蹤之後,許多正派俠義紛紛結隊找自己的下落,這些人不外是好功急義的俠義人士!”

“跟上次一樣,他們遭到妖魔的毒手,那妖魔覺得對自己不利……”他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咬牙切齒地自語道:“他一定是玉面飛戟那禽獸不如的混蛋,唯有他最擔心寶座失去!”

他怒恨之餘,不禁又為眾人的慘死悲哀,心想:“若非為了自己,他們豈會遭到妖魔的毒手,我一定會查出那怪劍的主人,好好安慰他的家屬才行。”

他折斷一根樹枝,運起內功,挖掘了十二個大洞,仔細將十二具屍體埋葬。

一切妥當,連額上汗珠都來不及拭掉,就一掠而去。

來到城中,此時滿家燈火業已熄滅,只剩下那川西大菜館仍然燈火輝煌,如同白晝,他不禁動了疑念:“難道宴會還沒終了……”

他悄悄縱掠上屋,雙足勾簷,輕撥竹窗,只見百十張宴桌杯盤狼籍,傾倒滿地,唯獨空空如也,客人早巳歸家。

他一雙明眼落在樓室裡僅有的兩個客人,這兩個人彷彿在辦善後,也彷彿在秘商要事。

其中一人正是他假冒爹爹的叔父,他道:“西門兄,你約定北極熊今晚在這裡見面麼?”

西門兄,無疑就是西門豹了,金遺龍甚為懷疑,心想武林四魅為爹爹仇人;叔父怎地老跟他們打交道?他已打定主意,趁活在世上,不管叔父在旁阻擾,也得先把父仇報了再說!

只聽西門豹道:“沒有的事,他一去不回,誰知道出了什麼意外。”

金鳴飛大將軍嘆道:“是啊,咱們已勞動了一天,還未將他尋著,到了梅山,那婆娘又不在,真是費人猜疑。”頓了一頓,口風一轉,道:“咱們白白排了兩天大宴,卻不見那小子來到。”西門豹道:“你忙了一番,倒有一點收穫,而我卻連屁也沒撈著一個,真是氣死人!”

金鳴飛笑道:“你是說那小妮子嗎?”

西門豹道:“不錯,那妮子人見人愛,恩兄豔福不淺!”

金鳴飛大笑道:“可憐那年老昏庸的申老匹夫,急找了一天,還未尋著他的寶貝女兒!”

金遺龍暗地心靈大震,暗忖:“聽他這樣說,申微翠難道已落到他的手中,他的居心何在呢?”

忖至此,西門豹已微笑道:“不錯,申老匹夫自昨夜回去後,聽說就一直沒有睡著,最倒黴的還是那照顧她的侍衛,不知捱了多少皮鞭!”

聞言,金遺龍又是一震,心道申無畏明明今夜應邀赴宴,怎說是昨夜……難道……難道……

他驚想道:“自我昏迷醒來時,那姑姑也說你終於醒來了,那終於兩字不是代表經過了很久的時間嗎?還有當自己打量天色時,彷彿覺得醒來的時候比昏睡之時更早,難道果真已隔了一日了?”

綜合種種疑點,推敲一番,果然覺得離奇,他心胸豁然開朗,把無數悶壓心胸的鬱氣排出體外,暗道:“今天是第四天,三天期限已過,自己豈不……”

他驚喜欲狂,幾乎想手舞足蹈一番。

他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大難不死,實在是那枚硃色果實的功勞,不然,他竟一直認為自己將離開人世,做出種種可笑的事來,此刻想起甚覺有趣!

只聽金鳴飛道:“南宮虎負氣而去,說不定以他野蠻執拗的脾氣會出亂子,西門兄,我看你還是去勸他一下,我此刻急欲回家盤詰那小妮子,看她是否跟金遺龍來往。”

金遺龍心中暗喜:

“我巴不得你倆分開。嘿,西門豹,待會有你好受的。”

西門豹頷首道:“兄弟馬上就動身找尋他去,恩兄,你也要抽空兒打聽北極熊一番,最好能見面,吩咐他往東方大哥那兒去一趟,東方大哥有要事交待。”

金鳴飛道:“好的,西門兄先走吧,我待會就離開此地,以後見面仍照以前的規定,不要忘記。”

金遺龍忙縮身在陰暗處,果見門窗一開,一條疾影飛掠而出,那人正是西門豹。

西門豹離去之後,停也不停一下,兀自朝城門奔去。他身影消失不久,金遺龍正想趕去報仇,窗旁已有人冷冷笑道:“嘿嘿……西門豹,北極熊早完蛋了,你卻懵然不知,我雖不用出面,卻能叫你們自相殘殺……嘿嘿……梅山神尼武功不弱,再經我密告,你兄弟北極熊縱有兩條性命也難逃公道……”

他這話像似說給西門豹聽,又似暗中諷刺他愚笨,只把金遺龍怔住了,心想你倆不是很要好麼,為何叔父卻暗中不利於他?

他哪裡知叔父為了一部純陽真籍業已計劃多年,深知武林四魅,息息相關,手腳不離,他一人不夠力量刈除,便使陰計,暗算武林四魅。

金嗚飛並沒有立刻行動,金遺龍好奇心所使,也暫忘記追蹤西門豹的事。

金鳴飛臨窗而語,又嘿然自語道:“西門豹,你如知我改頭換目,必定不敢與我接近,但你不知,你混了多年江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你以為梅山神尼不肖於我的作為,便不理睬於我,其實,我以另外一個面目出現了,你卻做夢也沒料到……”

金遺龍警忖道:“這樣說來,那姑姑就是梅山神尼了?呀!她是鄭芳清的師父啊,可笑自己與她談了許久,卻忘記去尋問她的身份!”

金鳴飛重重一哼,道:“梅山神尼婆娘若再不吐實,我也照樣制她死命……”

說這話時,他已掉轉身來,往裡面走去。金遺龍想不透他言中之意,便悄悄用足勾住屋簷,向室內窺視……

金鳴飛兀自於懷裡取出一張人皮,低哼一聲,套在面上,立刻他改換了一個人。

只見他雙頰瘦削,星眸深陷,頷下三綹短鬚,他眸中眼珠兒一轉,竟然沒有一絲破綻。

金遺龍只覺這張面孔太熟悉了,不知在什麼地方見過,他漸漸陷入回憶裡……

假將軍一個掠身,躍至樓樑上伸手取下一把長劍,就在室內,憑鏡自賞嘿嘿冷笑起來。

金遺龍還未想出這張人皮之人的身份,金鳴飛已經將長劍背在肩上,露出半尺長短的劍柄絲穗。這一霎那間,金遺龍由長劍想起了他的身份,暗中斗然一驚,幾乎脫口呼出:

“他是崑崙派掌門人還珠劍客,叔叔竟變成了他?”

昔日,九派掌門之人圍殲於他時,還珠劍客也在其中,想不到他叔叔的打扮竟與他一模一樣。

立刻,他想到件可怕的事!

那天圍殲我的還珠劍客,到底是真實其人,或者是叔叔裝扮的?

他來不及再思索,還珠劍客已大步向窗邊行來,金遺龍忙自縮上屋背,但見灰影一閃,還珠劍客已然飛掠而出。

月光下,那灰影疾如箭矢,徑往南方僻野飛奔而去。金遺龍一聲不響,自屋上縱入半空,像蝦子一般弓身一彈,倏長身形斜斜射落地面,跟著展盡奇門輕功提縱之術,向還珠劍客追去。

還珠劍客輕功卓絕,幾個起落,便在十丈之外,金遺龍對這位親叔叔一無所知,更不知他武功自什麼地方學來的。

兩人一先一後,傾刻間就來到僻野荒郊,金遺龍抬起夜明眼四周打量一下,只見樹枝低垂,薄霧茫茫,南西兩側盡是凸凹起伏的墳地。

這時夜風料峭,蟲聲啾啾,一種怖人的寒瑟直向他包襲過來,暗地裡悚然打了個寒噤。

還珠劍客彷彿對此地甚為熟悉,一眼不瞧,便直往空場中奔去。

金遺龍暗一咬牙,跟蹤而至,就在不遠之處一處隆起的墳地旁隱伏下來。

那地方盡是平滑的墓碑,七橫八豎,不知有多少,顯然經過許多年代是座老墳。

他一雙肉掌觸及冰冷冷的墓碑上,全身為之一顫,幸虧他天生異稟,藝高膽大,否則早被這森寒淒涼的景色嚇暈了。

他偷偷探出一雙眼睛注視叔父的動作,一時天昏地暗,夜霧籠蒙,若非吃下千萬雙巨形蝙蝠,練就夜明眼,真要像瞎子一般,不知東南西北呢!

還珠劍客在這一堆堆墳地裡,左穿右彎,不知找尋了多久,才在一墓碑前停步。

金遺龍很感疑迷,不知叔父化裝成崑崙派掌門還珠劍客在這墳場裡鬼混些什麼名堂?他不敢出聲,生怕因此驚動了叔父。

暗地他好奇叔父本身是個謎,今番這般情景更是謎中之謎。

他只見過爹爹的遺言,知道世上還有這麼個親人,遺冊上對他行為很表不滿,由於手足之情,金鳴飛不願多寫。

可是,他勾通殺父仇人,有來有往,情意融洽,更使金遺龍大為憤慨,只礙於長輩份上,不敢出面指責而已。

他也曾懷疑爹爹死因離奇,可能與叔父有所關聯,但這個念頭,一直不敢讓它佔據心頭。

還珠劍客冷冷哼一聲,伸手用力搖憾著那塊墓碑,瞧他吃力的樣子,足見那墓碑十分沉重了。

不一會,那古碑轟的一聲,倒伏地上,還珠劍客伸長了頸子,往洞裡瞧了幾眼,兇狠地喝道:“喂,老鬼,你崑崙一派武術精華,飛虹八腿的最後兩式寫好了沒有?”

金遺龍聽得心頭一震,暗忖道:“原來這地方還藏著人,而那人卻又是崑崙派中人,嘿,這是多麼詭異的事情,若非自己親眼瞧見,說出去誰會相信?”

只聽幽秘的洞裡,有人長嘆道:“你不用逼我,老夫早將最後兩式的秘訣畫在紙上了,唉,拿去吧!”

這老人的嗓音蒼老淒涼,彷彿說話的時候心裡頭有說不盡的委屈。

一雙枯瘦手掌自洞穴中伸出,掌中尚有一張白紙,還珠劍客伸手接過,臉上神情未變,眸中卻有許多喜色,只聽他微微笑道:“老鬼既已屈服,吾就讓你舒服一點!”

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道:“拿去,這是解毒之藥。”信手一擲,那紙包便落於洞穴內。

洞內沉默了一下,彷彿那老人迫不急待把藥吞下,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朋友,你也是武林中人,深知名重於天下,你假冒老夫身份行道江湖,老夫不說什麼,但是……千萬不能為非作歹,破壞崑崙一派千餘載來辛辛苦苦立下的信譽!”

還珠劍客冷笑道:“老鬼此言顯然有侮辱吾的意思,你怎敢斷定,吾冒充你身份就是為了做壞事?”

老人嘆道:“老夫自被你關禁此洞,當不知你在江湖做了些什麼事,但是,老夫僅希望你切莫過分破壞崑崙的清名。”

還珠劍客道:“這個你且放心,吾非蠢人,胸中自有分寸。”

老人問道:“朋友,吾門徒健在否?”

還珠劍客道:“他們都不錯,十分聽我的話!”他至此一頓,然後朗聲笑道:“哈哈,唯有如此,生命方有保障呀!”

金遺龍聽了這話,甚感刺耳,心想光憑這兩句話,便可看出叔父平日為人之一斑了。

老人苦笑道:“老夫真不明白,以朋友卓絕的身手,江湖之上必大有聲名,為何要冒充老夫之名,並將老夫囚困於此?唉,朋友,你能透露一點給老夫知道麼?”

還珠劍客道:“這很簡單。第一,崑崙一派享譽武林已久,地盤廣大,可供利用。第二,崑崙武術精英飛虹八腿威力強大,恰好剋制鐵府大將軍其人的散肢掌法,第三……”他忽然轉變口風道:“以下幾點不能告訴你,總之,吾的做法都有目的,你光知道這兩點就足夠了。”

金遺龍想:“想不到爹爹竟有這樣一個好弟弟,哼,他的死一定跟叔父有所關係!”

他並沒想到散肢掌法,心想這一套掌術,必定是爹爹生前最具威力的絕技,否則,叔父不會針對這套掌法,謂求破解之策。

片刻,勁風起處,還珠劍客又道:“喂,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這飛虹八腿最後兩式如有與事實不符現象發生,哼,你從此以後也別想再過安穩日子!”

老人苦笑道:“老夫生命操縱於你手中,你要怎樣,老夫還不是伏首就戮。”

還珠劍客冷哼一聲,就在旁側一塊空地上,舒掌伸腿練起功來。

只聽呼喝之聲不絕於耳,還珠劍客獨自一人竟在空場上打得有聲有色。

起初,金遺龍還瞧不出所以然來,漸漸,他見多了,便發現還珠劍客打的招式盡用雙腿,手掌雖然有時揮動幾下,但最後還是以腿攻擊。

他不覺恍然大悟,暗道:“這怪異的腿法,敢情就是崑崙不傳之秘飛虹八腿!”

其中有個式子,他十分熟悉,竟是自己萬柳飄風掌法中第十八式“橫掃太平”。

他也明白,萬柳飄風掌法為上幾代奇人於泰山金頂共同創造的,內中融合各大門派武功中的精華。

還珠劍客練了頓飯時間,才匆匆穩身止勢,打開白紙仔細看著……

最後,他喜孜孜地自語道:“不錯,不錯,老鬼沒使詐!”

金遺龍等得很不耐煩,正想舒一舒身體,還珠劍客已搬動著古碑,塞住洞口,立刻又恢復到原先一般,毫不露點破綻。

他仰望月光,低笑兩聲,轉身而去。

金遺龍再度跟蹤著,那墓場囚禁老人的地方,他已暗中記下,待有空時想親自尋問他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跟蹤奔了盞茶時光,業已進入另一城市。

金遺龍私下略一忖度,競走了三十多里路。

還珠劍客進人街心,便大搖大擺起來,儘管此時夜深人靜,行人絕跡,卻還大擺其臭架子。

金遺龍甚覺好笑,也不去思索,跟著他穿過大街小巷,不一會,便來到了一排宏大壯麗的樓宇前。

四周燈火不燃,黝黑一片,唯有這一排樓宇卻大放光明,形同白晝。

巨大銅門前,四位頭染白巾,全身勁裝打扮的年輕壯士,筆直立著,瞧這氣派,竟不亞於將門候府。

還珠劍客大步走進,四人遠遠望見,齊齊彎腰行禮,口道:“恭迎掌門大駕。”

還珠劍客微微一笑,道:“你們休息去吧!”

他的嗓音一變為仁慈和藹,就如那張平素的老臉,使人倍感親切。

四人炯炯目光有感激的色彩,共同說了聲:“謝謝掌門。”彎腰行了一禮,各自休息去了。

金遺龍隱立於高牆的長草叢裡,這時兩個勁裝少年從他身邊經過,兩人沒發現有人在側,依然挺胸直行。這一霎那間,金遺龍卻已發現兩人額上的白布帶寫著崑崙兩字。他立刻知道這些少年健者俱是名門弟子,是以有著江湖人所不及的大家風度。

兩人越行越遠,金遺龍忙閃身而出,就在銅門旁邊向裡面打量。

只見樓前凸出的遮日廊上,雕龍花柱直沒樓底,柱旁尚有四位少年健者守著,少年健者腰間俱佩著長劍,氣沉神凝,令人望去不敢貿然闖進。

金遺龍暗道:“少林掌,崑崙劍,享譽武林已久,這四人年紀雖輕,劍上卻有不凡的造詣,自家雖然有驚無險,卻用不著與其正面衝突。”

他想了一下,決定由空中進行。

他握起石頭,揚手一擲,那石頭便流星般飛入林內,發出沙沙聲響。

一霎那間,四位少年健者,目光炯然,疾向林內注視。

金遺龍暗喝一聲:“好厲害的傢伙,竟是同時同地發現林中有怪。”他暗伏不動,那左邊兩位少年,業已縱起三丈多高,半空中,全身微微一頓,然後流星般向林內撲下,速度的確是驚人。

另外兩人,四隻手掌倏然提至胸口,鼻內絲絲勁吸空氣,金遺龍見狀,心中一凜,疾想道:“果然不出所料,這四個少年都不是好對付的傢伙,一知有異便連分別戒,其中兩人雖然離開,但另二人卻行起內功,仍然不走,無隙可乘,嘿,叔父竟能利用他們,眼光可真有獨到之處。”

他深知內家高手,尤其在行功之時,耳目倍加敏覺,故而引走兩人之後,仍然不敢妄動。

那兩少年輕功卓絕,只見樹頭頂上人影翩飛,默然立著,眸中雖有一絲驚詫,口中卻不提半個字,顯然經驗老到,受過嚴格的訓練。

四人昂立不動,金遺龍暗地感到捉襟見肘,心想金遺龍呀,你連第一關都闖不進去,還狂想探什麼龍潭虎穴!

想著,內心忽然升上一絲怒火,決心硬闖進去,手腳一動,便待動身,豈料那柱下四位少年健者忽然分散開來,月光下,不知何時,庭園內又多出一個白衣不速之客。

金遺龍與他背面,自然看不到他的臉孔,但見他身材適中,舉止瀟灑,必也不是普通江湖人物。

四位崑崙弟子一聲不響,將白衣人圍在中央,白衣人強敵在側,竟然不慌不忙,十分悠閒地說道:“你們四人要攔截在下嗎?很好,久聞崑崙劍術卓絕,在下就花一點時間陪你們玩幾招!”

四人穩立不動,月光下,那閃耀著精光的眸子卻炯炯投在白衣人臉上,白衣人不先攻擊,四人決不還手,這也是崑崙一派鐵定的規矩。

白衣人哦的一聲笑道:“對不起,在下竟忘了你們崑崙派的規矩,來來,在下老實不客氣這廂冒犯了。”

說著倏地一指,點向左側一人,左掌橫面切出,半途化切為劈,直劈左側一人。

這一式敵二的身法,快準絕倫,少年健者方自橫劈扣下,他已迅速變招,只見白衫飄處,那一掌一指便落在前後兩位少年健者身上。

金遺龍心神微凜,疾忖道:“聽白衣人口音,彷彿年紀甚輕,卻不想有如此造詣,真不多見。”

突然,四位少年健者其中一人忍不住開口喝道:“朋友,你是少林派?”

白衣人朗笑一聲,手掌一揚,右掌便從中間穿出,呼呼呼一掌三式,連擊前左後三側少年健者,他以一敵四,竟然毫不含糊。

三位少年健者,各自揚掌一擋,只聽啪啪啪三聲脆響,三人足下雖然未動分寸,然面上半身卻晃了一晃。

內家好手考較武功,分毫必較,三人顯然已落敗了,其中一人臉孔通紅,低喝道:“好,好,朋友身為少林門,卻來找崑崙樑子,今番非見見少林絕藝伏魔十八掌。”

原來,四人業已看出,白衣人施展的正是少林絕傳武功伏魔十八掌。

伏魔十八掌是少林鎮山掌法,等閒之人決不傳授,是以白衣人雖未報出身份,四人心中早已有了個譜,知道他是少林掌門清虛大師親傳徒弟。

白衣人朗笑一聲,也不否認,只見他身形一變,四面八方便幻出許多雙掌影,繽紛錯落,直向四人罩去。

崑崙自古以劍出名,掌上功夫自然弱了一點,此刻白衣人以一敵四,卻又拉不出臉拔劍還擊,表面雖奮力去接,暗下卻直皺眉頭。

白衣人上起下落,十招之內,盡佔優勢,只氣得四位崑崙弟子暗喝苦也。

金遺龍凝神注視門場,他一對夜明眼明察秋毫,早已發現白衣伏魔十八掌中一招跟自已萬柳飄風掌法中的“群魔伏首”一模一樣。

他不禁悟出法虛大師所以要殲滅自己的動機,心想他原來以為自己偷學他少林派的絕傳武功啊!

他突然又想到:“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身子猛然一長,毫無聲息地人就平穩地落在屋上了。

他在屋上四處遊走,但見間間居室燈火通明,輝煌照人,卻不知申微翠姑娘被禁囚何處。

他隨便揀了一間,輕啟竹窗,只見室內一張床上躺著一個江湖漢子。

這人面貌平庸,雙眸微合,似正在沉思中。

金遺龍心想何不逼他問一下,至少比胡找好些。心念一動,嗖然掠進室內,手臂一伸,便將那江湖漢子穴道制住。

他嘿嘿冷笑問道:“申姑娘在什麼地方?快說!”

江湖漢子穴道被制,口雖能說話,全身卻無法動彈,他反問道:“誰是申姑娘?”

金遺龍怒道:“你敢裝傻!”手指倏地點在他腕脈上,頓時江湖漢子牙齒打抖,語不成聲:“我……我實在不知道誰是申姑娘呀……”

原來,金遺龍用武林中最殘酷的一種分筋閉血刑法迫他,那漢子痛苦呻吟,眼中已有乞憐的神色,金遺龍才再問道:“她被關禁在什麼地方?”

漢子低聲道:“朋友,不瞞你說,我是還珠劍客的客人,千里迢迢趕來拜訪他老人家的,怎知申姑娘是何許人呢?”

金遺龍不信,又用分筋閉血迫他,漢子痛得滿地打滾,連叫饒命。

金遺龍很感奇異,因為那漢子痛苦欲絕,臉上卻始終毫無表情。

他斗然想起叔叔變像的情景,心中恍然大悟,伸手一掀,果然在江湖漢子臉上剝下一張巧制人皮……

而他,竟是他所熟悉的人物,孫家大公子孫懷玉。

金遺龍大大地驚詫了一下,臉色立刻一沉,冷笑道:“孫懷玉,久違了!”

孫懷玉現出廬山真面目,臉色也是一變,那眸中乞憐的神色全隱去了,他狠狠說道:“小子,少爺不幸落到你手上,要殺便殺,少爺若皺一下眉,便算不上人物。”

金遺龍由他身上,想到失蹤多日的青青,他冷笑道:“聽說申無畏將軍的第四千金被你擄去,這事是真的嗎?”

孫懷玉臉上有一絲訝色,脫口說道:“什麼?是青青……”

瞧他樣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金遺龍察顏辨色,心知此事與他毫無關係,便暗忖道:“奇怪,青青到底落難何方?江湖人物怎不見有所風聞?”

他沉聲說道:“孫懷玉,申微翠姑娘被囚之地,你一定知道,今若堅持不說,別怪在下心狠手辣!”

孫懷玉怒道:“放你的狗屁,申微翠何時被囚,囚於何地,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怎口口聲聲說我知道,你簡直存意尋少爺的麻煩!”

金遺龍愕然想道:“看他說話時的神情,此言決非虛假,這麼說來,申微翠落難之事他果真不知了……”

他道:“姓孫的,放過兩位姑娘的事不談,那鐵公雞失蹤,大概是你乾的好事吧!”

孫懷玉道:“不錯,鐵公雞已經死了。”

金遺龍聞言,不禁又驚又怒,道:“你承認鐵公雞是自己殺害的?”

孫懷玉冷笑道:“小子別血口噴人,鐵公雞是還珠劍客殺的。”

金遺龍冷冷瞅住他,道:“你呢?”

孫懷玉哼一聲道:“怎樣?”

金遺龍一掌按在他胸脯上,只消掌心吐勁,孫懷玉便得死於非命,他道:“還珠劍客與他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他?這顯然是你的鬼計。”

孫懷玉昂然不懼,冷笑道:“鐵公雞屢次反抗還珠劍客,還珠劍客欲整頓太湖幫,當然得先把阻礙之石除去。”

“什麼?還珠劍客想吞併太湖幫?”

“不錯,太湖幫本來就跟他有點關係。”

“什麼關係?”

“告訴你吧,小子”孫懷玉陰險地笑道,“還珠劍客就是昔日鐵府大將軍的親兄弟,鐵府大將軍失蹤之後,還珠劍客自然想取兄長地位而代之,這事只有少爺一人知道。”

“哼,姓孫的,你胡說八道,要知還珠劍客近兩月來才由鐵府大將軍胞弟代替。”

“嘿嘿!但鐵公雞老早就跟他鬧翻是事實,試想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如何容許反對他的人活在世上!”

“想不到你倒是還珠劍客的心腹!”他神光稜稜的星眸已有煞氣,道:“姓孫的,你必須承認鐵公雞之死是你們相互共謀的,因為你們神鷹幫處處打擊太湖幫,企圖把太湖幫瓦解!”

孫家公子吃了一驚,問道:“小子怎知少爺為神鷹幫人?”

金遺龍道:“在下不但知道你是神鷹幫人,而且知道你是玉面飛戟新收的弟子,我說的是麼?”

孫家公子驚怔交加,吶吶說不出話來。

金遺龍道:“怎的不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孫懷玉聽了這話,突然朗笑兩聲,道:“你也別洋洋得意,要知少爺也詳知你的來歷。”至此一頓,炯炯注視金遺龍道:“你也別想瞞得了我,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遺龍對麼?”

金遺龍劍眉一揚,問道:“你聽誰說的?”

孫懷玉在笑道:“不但如此,最近我又聽還珠劍客說起,你也是那鐵府大將軍金鳴飛的獨生子。”

金遺龍怔道:“什麼?還珠劍客竟……”

孫懷玉大笑數聲,打斷他的話,搶先說道:“他為什麼不知?哈哈,冤家路窄,他就是你至親叔叔呀,小子,我說得對嗎?”

金遺龍大怒,手掌一翻,勁力猛吐,孫懷玉猝不及防,哎唷一聲便死於床上。

金遺龍怔怔望著他的屍體,不知自己為何突然發那麼大的脾氣,懊悔已是來不及了,不禁拍腦自語道:“哎,自家壞了大事,那申微翠的囚處尚未問明,就將他打死了,真是糊塗之極呀!”

他順手把那張人皮面具帶在懷裡,足尖輕點,飛上屋背。

不料,身體尚未站穩,已被看家猛犬發現了,只聽汪汪吠了兩聲,跟著四面八方起了反應,霎時急勁的吠聲便驚動了屋內所有的武林高手。

僅是一剎那功夫,不遠之處已疾影晃動。

那起落飛勢宛如脫弦勁矢,足見來人的輕功,業已深見火候。

金遺龍暗責自己粗心大意,事機敗落,不敢再耽擱下去,足尖輕點,疾往後方掠去。

遙見樓後一排濃密竹林,金遺龍越過一條小溪,便穿人竹林之中。

此時,他無庸再去擔心被人發現,因那一片竹林之中,再多的人也別想發現他……

他低頭行了數步,忽想起墓穴中的老人,不禁霍然想道:“他是真正的崑崙掌門,這樓宇內一切設備必瞭如指掌,自家何不去問問他?”

片刻,他就來到了目的地。

此時,大地霜白,一抹明月清新、豔麗地掛在天邊,使他彷彿面對著一位絕代佳人。

他心懷中卻欣慰地在墓場中東奔西走,按照記憶,來回打尋著……

他走到一塊石碑前,忽然停步不動,這石碑後並無墳墓,單直插於地上,顯得詭奇怪異。

他向四周打量一眼,自笑道:“到了,到了。”

他運足全身之力,抱緊著那塊巨石,用力一搖,果把巨石憾動了幾下。

底下,突有人語:“是朋友嗎?”

金遺龍聽出這人口音正是那還珠劍客,便用力拔起巨右,奮力擲往一旁,然後俯起身體,用夜明眼向內穴打量。

他所看到的是一個一丈方圓的小洞,洞內鋪著乾草,一個滿面汙垢的短髮老人倚靠於泥壁,正抬起失神的眸子瞧著他。他問道:“喂,你不能行動麼?”

老人怔道:“你是誰?”

金遺龍道:“你別管我是誰,先回答我的話吧!”

老人苦笑道:“不錯,我陽關陰脈已被人制住,全身發不得力。”

金遺龍心中一寬,毫不猶豫,縱身而下,就在他的身邊坐下,開口問道:“你是還珠劍客嗎?”

老人搖頭道:“不是。”

金遺龍劍眉一揚,沉聲道:“我卻認出你是崑崙掌門!”

老人苦笑著,還待否認,金遺龍已恍然大悟,心想是了,他一派掌門,被人禁囚此地,顏面失盡,怎願承認自己就是還珠劍客呢?

他道:“還珠劍客,此事別無人知,你也不用多慮,我決不向他人宣揚,我是來救你的!”

還珠劍客仰望著月光,呆呆說道:“你怎知我在此地?你到底是誰,為何要救老夫呢?”

金遺龍道:“我由假冒你身份的人的口中,得知你被囚於此地,特趕來救你出險。”

老人搖頭道:“不對,老夫自覺無恩於你,這世上也決無如此仁慈之人,你何不坦白說出來意?”

金遺龍笑道:“你說的很對,我趕來救你的目的,無非有求於你,但是若說這世上無仁慈之人,我卻並不贊同,如在平常我會毫無條件地幫助你,可是,今番卻不能如此,因為你是我的仇人。”

老人心神一凜,注視他道:“你是誰?”

金遺龍心知他沒有練過夜明眼,瞧不清自己,便摸出火摺子,迎風一層,明亮的火光便將他臉孔照得一清二楚。

還珠劍客霍然呼道:“呀,你是金遺龍……”

金遺龍點頭道:“不錯,在下就是金某。”

還珠劍客顫聲道:“金遺龍,你是要來報仇的嗎?”他忽仰天道:“罷,罷,橫直是死,金遺龍,我此刻不反抗你,要殺請便。”

金遺龍道:“我不殺你,放心。”

老人怔道:“金遺龍想將老夫凌辱處死?”

“你別亂猜!”金遺龍沉聲道:“我金某人特跑來見你,並非為了報仇。老實說,金某人有一點困難須你幫忙,你若答應,金某人不但把以往仇恨一筆勾銷,而且救你脫險!”

老人道:“你說吧!”

金遺龍道:“此地附近有一城市,城中崑崙山人眾多,是否就有你崑崙派的駐地?”

老人道:“不錯,那裡確有崑崙派的傳風暗卡,這城是往崑崙山必經之地,崑崙安危所累,自然不能忽略。”

金遺龍道:“那暗卡是一排宏偉的樓房嗎?”

老人道:“是的。”

金遺龍道:“裡面可有沒有囚人密室?”

老人道:“有。”

金遺龍滿意地一笑,道:“還珠劍客,你很爽直,我想咱們之間的仇怨將可一筆勾銷了。”

他道:“不瞞你說,我有個很要好的女伴,被那假冒你的人擄去,此刻下落不明,我想一定被囚於密室裡,你能否告訴我那密室地點?”

老人聽了這話,眼眸忽然一睜,喃喃自語道:“他確是壞蛋……他一定用我的假名幹了許多壞事,唉,可憐崑崙派千餘年辛辛苦苦建立的—點名聲,都將毀滅在他的手裡。”說完呆呆地出神。

金遺龍點頭道:“不錯。”

老人從地上拿起一張白紙,就在膝上,用炭在紙上畫著。

片刻,他道:“拿去吧,崑崙暗卡的陳設全在紙上,你自己去找吧!”

金遺龍接過—看,只見紙上一排排窗房,走廊花庭,全都註明它的作用,中央一條粗濃的線條直向樓宇內伸延,並彎彎曲曲轉折了許多,最後停在一個地方,那地方旁邊標明著密室。

金遺龍暗中細看,密室交穿相連,共有十數間,不禁皺眉說道:“這密室太多了,叫我如何尋法?”

老人道:“這還不算多,密室底下還有無數條密道,那才是最麻煩的地方呢!”

金遺龍道:“密道有如蟻窩,四通八達,叫人如何理得清。”他道:“總之,一切都須自己探查,方有結果。”

金遺龍暗想:“也罷,既然這樣麻煩,我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站起身來,掠出洞外,然後朝還珠劍客道:“請你稍等,待我救出女伴再來救你。”

說罷,用力抱起石碑,放回原處,又將地上零亂的腳印抹去,才匆匆往城市奔行而去。

頃刻間,他再度到達那一排宏大壯偉的崑崙暗卡門外。

樓宇內燈火仍然燎亮著,在這三更半夜寒冷裡,令人想不透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他探首一瞧,那四位少年健者一動不動地仍守在門前,適才那白衣不速客,業已不知去向。

他抖手取出人皮面具,套在臉上,心想這樣子,他們就瞧不出我是誰了。

他忽地想到一個妙計,暗道:“常人說以假亂真,最巧妙不過,我卻想以真吃真也許要高明一籌。”

他大步走入庭內,那四位少年健者果然未上來阻攔,他沉聲道:“奇怪,還珠劍客難道出門了?我東南西北四方找遍了,卻不見他人?”

他向當前一位少年崑崙弟子問道:“還珠劍客大駕哪裡去了?”

少年微怔,搖頭道:“我不知道。”

金遺龍自個搖了搖頭,向裡面直走,口中不住地稱奇道:“怪了,怪了,適才明明有人見他回來,怎地一會工夫就找不到了?”

四位少年健者怔怔望著他的背影,心中雖感奇異,都沒有出手攔截。

藉著明亮的月光,他辨別了方向,然後向紙中註明的密室摸索著……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23:03


第二十二章 刺耳的情話

他慢慢知道自己位於橫道上,暗想紙上的指示,必須穿過兩條橫道,一條走廊,才能到達直道,而直道的盡頭叉口邊便是密室的進口。

他拐了一個彎,人已在另一條橫道上,這橫道頗為曲折,但就因如此使他方便了不少,一個閃身便讓過一群巡邏隊。

他沿著房間的號碼行著,這裡面確實廣大驚人,經過了數十間房室,竟還未把橫道走完。

他忽然聽到一種格格怪聲,尋著發聲來源一瞧,那室內正有粗獷的江湖漢子玩骰子在賭博……

他悄悄把拉開的門縫合上,心中暗覺好笑:“既然要賭一下輸贏,卻又怕被還珠劍客知道那副偷偷摸摸的樣子,真是何苦呢!”

因此,他又知道室內間都是人住,是以行動就更加小心了。

這地方聚集了如雲好手,俱都是崑崙劍中俊傑,還珠劍客如此佈置真不亞於龍潭虎穴。

他行了七、八丈遠,忽又聽一間房裡有人壓低聲音說道:“三弟,掌門人人老心不老,聽說他明日準備帶一些人去襲擊太湖幫剩餘分子呢”此人嗓音清脆,分明年紀甚輕,金遺龍聽了這話卻吃了一驚,一種莫明的緊張湧上心頭,一霎那間十分懷念那些忠貞不二的隨從。

“三弟,咱們是派中落伍的人,掌門人看不上咱們,怎會把這消息告訴我們呢!我是聽東堂大哥說的。”

“唉,不錯,掌門人有重要的事情,總不會交給咱們去做的。”

“三弟,你也別灰心,只要勤練本門武功,總有出頭的一天。”

“我真不明白,掌門人近來野心勃勃,動不動就遣人挑撥與崑崙派不和睦的人……以前他老人家似乎沒有這般專橫。”

“唉,誰知道他為什麼要吞併。還有呢,像武林四魅那種惡名四播的人,他老人家竟也跟他們打交道,看他們談話的樣子十分親密,真不知他心裡在打算什麼。”

“近來,我老見他在後院裡練功,他還準備跟大名鼎鼎的金遺龍拼一下呢!”

“這話是聽東堂大哥說的嗎?”

“當然了,東堂大哥他是最喜愛的人,他什麼都知道。”

“東堂大哥還說掌門人的飛虹八腿足可擊敗金遺龍大俠,你認為怎樣?”

“唉,不是我滅自家人的志氣,金遺龍初次出道江湖便鬨動天下,豈是輕易能折辱的人……”

“是呀,我常這樣想,但掌門人卻固持己見,不聽東堂大哥的勸告。”

金遺龍不願再聽下去,他僅用一句話,便能回答兩人所有的疑謎:“總而言之,他是冒牌的還珠劍客。”

他的心情比鉛還重,因為明日叔父就將帶領大批好手攻擊太湖幫。

鐵公雞之死,無疑是叔父乾的。他回憶三花娘子滿面摯情地說過的話:“冤家,鐵公雞不是姑娘擄走的呀!”現在他才相信了。

他也明白叔父老早就計劃陷害自己了,只是沒有出面罷了。

客棧裡那多出的兩個少年,以及鐵公雞的失蹤,不都是他陷害自己的證據。

“叔父也許早知道我的來歷了?……”金遺龍垂下目光,心想凡此種種,我應該怎樣處制他呢?這條橫道就在他思憶中走盡了,他斜地一掠,已然接向另一條走廊。

走廊兩旁柱上,都掛著巨大的燈籠,勁風下,燈籠左晃右擺,但是燈光卻明輝如故。

他打開白紙一看,紙中條條線上,都有一處黑點,他明白這黑點子就是代表柱上子的了。

立刻他在前面發現一個記號,那是一對交叉嵌於地上的長戈,而紙上只用X字代表。

他沿著紙上指示,前行三步,然後退後兩步,向旁橫跨一步。

他再度注意紙上的圓點,這次他仔細多了,隱約見旁側橫寫著一行小字:“用力把X分開,直道就在眼前。”

金遺龍點頭一笑,按照紙上指示,用力分開長戈,只聽輒輒兩聲怪響,擋在前面的大門便緩緩向旁轉動,金遺龍不敢怠慢,一掠而過。

不一會,又有了一陣輒輒怪響,那扇門就返回原地,金遺龍身後也多了一對長戈,它仍然是交叉豎著,可是,方向卻完全相反了。

這條名月直道,確是直達盡地,雖沒橫道的曲折,但長度卻仍然不遜於橫道。

直道盡端壁上嵌鑲著兩個骷髏,金遺龍取紙一對,上面也正好有兩個小黑點,這表示與事實完全相符,他便照紙上指示,一掌向左邊骷髏擊去。

表面上看去,那骷髏質地堅硬,彷彿以牛角雕成,但手掌打在上面,卻覺柔軟如棉……

就在這時,他立足的地方倏然往下一沉,金遺龍猝不及防,頓時隨著那木板翻落底下。

幸虧這陷井不深,只有兩丈多,金遺龍一跤跌在硬石地上,幾乎失聲哎唷叫出聲來。

頭上,那一塊洞口不知何時,又被另一塊木板堵上了,他暗地搖頭一嘆,讚道:“真個玄機奧妙,鬼斧神工。”

四周,黑點俱無,黑黝一片,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他練過夜明眼,並不灰心,合目靜默一會,才緩緩張開,只見眼中一道精光電射而出,荒洞裡蝙蝠的異血使他看清了五丈之內的一景一物。

他想不到這裡還有人,不禁怔忡了一下。

白衣少年道:“朋友你摔痛了沒有?”

金遺龍忽然想起不久前那與少年健者打得劇烈的少林門人,不就是他?他炯炯目光注視白衣少年臉上,見他沒有嘲笑之意,便道:“多謝關懷,我沒跌傷。”

心中卻想:“他原來是個年輕人,年輕人有此功力,確非平常的事。”

白衣少年嘆道:“唉,這地方黝黑一片,叫我如何想法子脫身呢?”

聞言,金遺龍心下很感得意,暗忖道:“夜明眼何等銳厲,你沒有我的奇特遭遇,當然被困住了呀!”

他道:“朋友,你來此地幹嘛?”

白衣少年道:“找人。”說著悠悠一嘆,道:“這隱秘的地方雖經我苦苦探查出來,但卻不慎跌落此穴。唉,這鬼地方伸手不見五指,縱有一身武功,也是無可奈何的了。”

金遺龍道:“朋友是怎樣擺脫那四位崑崙門人的?”

白衣少年一怔,反問道:“剛才我與崑崙門人打鬥的情景都被你看到了?”

金遺龍道:“那時,我隱藏於屋背上,當然能把底下發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白衣少年哦一聲道:“那崑崙門人,武功個個不弱,若非我情急使詐,此刻也許還被他們困著呢!”

說完這話,似又想起一事,問道:“朋友,你半夜三更,來此做什麼?”

金遺龍道:“找人。”

“找人?”白衣少年大感意外,見他依照自己的話回答,不禁失笑,再問道:“朋友要找的是什麼人?”

金遺龍道:“女人。”

“呀!”白衣少年叫了一聲,金遺龍凝目打量,只見他一臉疑詫之色,不禁奇道:“這有什麼稀奇!難道女人不能找?”

白衣少年沉聲道:“那女人叫什麼名字,能否告訴在下?”

金遺龍心想你這人真不知趣,硬要把事情問到底,心中頓感不悅,便隨便編了人假名字,道:“她叫方英,方向的方,英雄的英。”

白衣少年聽了這話,臉色才平靜下來,他不再說話,呆呆想著心事。

金遺龍也不找人搭訕,兀自取出白紙,仔細瞧著紙上圖案。

忽地,在一個方格子旁邊,發現了兩行小字:“左旋,右轉,仍是碰壁。”

另一行寫著:“若不慎落穴,那便是尋到正途了。”

金遺龍心懷大開,暗道:“嘿,想不到尚是正途。”

他明白了,那方格子代表陷井,黑線代表指針,心想你怎不早講,害得我虛驚一場。

他抬眼向前打量,果見一處牆壁重疊,橫豎直翹,分出許多小路,他挺身站起,找了一條路便走,但是行不多久,就碰到了壁。

他退了回來,經過白衣少年,卻聽他道:“朋友,那面有路嗎?”

金遺龍道:“有。”

白衣少年劍眉一揚,奇道:“我剛才摸索了一下,卻四處碰壁。”

金遺龍聞言,自覺好笑,道:“我也碰到了壁。”

白衣少年道:“這地方通路雖多,並沒有一條是出路,往往走了幾步就是障礙,我看你還是別多費力氣吧。”他憤然又道:“我想等他們來巡邏的時候,用武力破洞……”

金遺龍沉默不言,倚在石壁上,仔細瞧著那張白紙,他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條線痕,一處暗記。

終於,他在方格子裡,那一圈亂線裡,找到了點頭緒。

亂線代表暗路,方格中的亂線不正就是那亂牆裡的道路?這小小几堵牆壁竟像迷陣一般費人猜疑,金遺龍用手捏住線頭,他想:“只要按這條路去走,大概就能行通……”

那線頭在亂牆中,金遺龍疾步行過,就在亂牆前立住,口中喃喃數著:“一,二……三……四……五……六……”

在第六道壁前,他突然叫道:“是了,就在這裡了!”

白衣少年挺身站起,興奮地問道:“朋友,你發現了什麼?”

金遺龍道:“別說話,跟我走便了。”

他伸手牽著白衣少年往壁中間直走,白衣少年像瞎子一樣,隨著他曲曲折折亂走,眼前仍是一片黑黝,茫然不知方向。

金遺龍練有夜明眼,得了不少方便,至少在白衣少年頭不斷碰到凸出來的石頭時,他卻安然閃過。

白衣少年心中暗暗叫苦,也有點懷疑對方是否在作弄自己,否則這條路哪有這等長法。

他口中喃喃道:“朋友,到了沒有?”

金遺龍突然止步不前,原來已走到盡頭。

他抬起發光的眸子四下搜索,白衣少年突然驚想道:“這人內功深不可測,分明有五六十年功候,怎地尚帶著一副童嗓子?”

“他是誰呢?”白衣少年呆呆望著他那一對神光湛湛的眸子,心想:“如果他是年輕人,而且找尋的人是她,那該多可怕……”

暗中,心靈大震,不知是驚是憂。

金遺龍目光掃過壁上一塊微凹入的陷地,心想此外四周,只有這地方有點不同,好歹也得試一下!他舉起手掌,呼地擊向那凹處的地方

只聽砰的一聲,敢情他用力過猛,早有許多細砂碎石落了下來,激落得兩人一臉一頭。

白衣少年腦中一團混亂,盡是:“如果他找的是她?”

他忽然禁不住酸妒作祟,悄悄伸出一指,指向金遺龍腰間陽關死穴上。

金遺龍斗然發覺,疾喝一聲:“朋友,你在做什麼?”

白衣少年本在猶豫,聽了這喝話之後,便硬起心腸,緊緊指在他陽關死穴上,強自平靜情緒,冷冷笑道:“朋友,你必須老實回答我的話!”

金遺龍想不到他會這樣暗算自己,暗中怒火沖天,咬牙喝道:“你說”

白衣少年冷語道:“你死穴已被我拿住,若被我查覺答話不實,我即將你斃於指下!”他不敢注視金遺龍憤怒的眼神,道:“我問你,你要找尋的女人到底叫什麼名字?”

金遺龍怒道:“你憑什麼問這個?”

白衣少年微微一愕,冷笑道:“不憑什麼,我只想問,就要問個明白。”

金遺龍哼道:“如果我不肯說呢?”

白衣少年狠狠說道:“你不說,我一樣將你殺死!”

金遺龍冷笑道:“你殺死我,自己也別想活著出去,要知,你離開了我,就如瞎子一般,什麼也看不見,不悶死也得餓死!”

白衣少年聞聽此言,果然一怔。

他默想一下,毅然道:“管他餓不餓死,我還是要知道你所找尋的女人究竟是誰!”

金遺龍心想,你師父少林法虛大師與我有一掌之仇,我對你少林弟子而不加為難,已是莫大的委屈了,不想你卻狼心狗肺,乘我不備之際猝加暗算。好的,要耍花樣我並不是不會,大家走著瞧吧。

他故作憤容,回頭喝道:“她叫申微翠,你待如何!”

白衣少年兀自不知,道:“申微翠,何許人也?”

金遺龍道:“申姑娘是平蠻大將軍的千金,平蠻大將軍功名顯赫,不可一世,你應當有個耳聞才對。”

白衣少年道:“我不信!”

話沒說完,金遺龍已怒道:“不信就算了,你要怎樣便怎樣吧!”

白衣少年冷笑道:“待會若見了那姑娘,你可用這名字呼喚她,她若有回應,我才放你,否則你欺騙我,就如方才所言,必須斃命我指下才行!”

金遺龍怒目視他一眼,方要說話,已有一種“吱吱”斷木的怪聲傳來,他仔細一聽,那吱吱怪聲彷彿就在腳下,但俯身一瞧,卻不見有任何變動。他怔忡了一下,思想遠未停止,前面已霍然大開,露出一條寬廊來。

一股光線白頭頂射下,白衣少年登時有了自信,手指向前一伸,道:“走!”

金遺龍死穴被制,身不由己,便沉默不言,依照他的話走向寬廊。

白衣少年匆匆打量他的臉孔,只見他平板板的一張面孔,毫無血色,再者那馬鞋鼻,醜惡不堪,也是他所放心的。除了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尚有一點生氣外,其餘的簡直不像個人。

他甚感陌生,便冷笑問道:“朋友貴姓大名?”

金遺龍報以冷笑,道:“在下無名小卒,說出來有辱兄臺尊耳。”

白衣少年道:“朋友神華內斂,深藏不露,又有一對夜眼,豈會是江湖無名小卒?此言分明有意搪塞。”

金遺龍輕輕哼了一聲,懶得跟他說話。

他四周打量,只見寬廊兩壁,高可三丈,壁上花圖鳥案,人像獸畫,羅列盤錯,乍眼望去,全是一片花花綠綠的鮮豔色澤。

他很欣賞那些裸著上身的男人圖像,這些人像姿勢各自不同,但都做著各種健美的姿勢,胸、臂、腰、腹等各處肌肉起伏,線條分明,顯得青春煥發,活躍有力,不禁暗道:“這畫畫的人一定是個頗有名望的畫匠。”

白衣少年沒有他那麼悠閒,他除找尋出路,並得監視金遺龍,他不安地東張西望,直到認為此處無人跡之時,才稍微放心。

忽地,不遠之處有一聲嘆息……

兩人聽到了,眉毛俱都一揚,心道:“女人!”

這次金遺龍不用白衣少年催促了,自動地加緊腳步向發聲之處行去。

只見壁口上突然露出一個大縫,縫口用手臂粗細的鐵條圍著,內面竟別有天地。

這凹人一丈多深的壁洞,陳設著四張椅子,一張木床,床上正有兩個千嬌百媚的少女,把嬌軀倚在壁上,深蹙著峨眉,幽幽嘆息著。

金遺龍立刻認出那左邊一位,身穿綠裳,腰繫繡花絲帶的絕代佳人正是心中惦念的申微翠姑娘。

另一位風眉瑤鼻,明眸皓齒的絕世美人他也認識,見面的霎那,他心頭陡地一震,暗地自語道:“你啊,羅燕霜……”

原來這絕世豔妹正是他初出江湖邂逅的少女羅燕霜姑娘,他為她傷心過,也為她哭過……

他內心十分感嘆,心想世界這麼大,為何偏偏要遇到冤家?

白衣少年眸中射出一股情焰,注視著羅姑娘,他道:“燕霜妹妹,你無恙麼?”

兩位麗姝同時欣喜地道:“你是打算來救我們的麼?”

白衣少年道:“正是,燕霜妹妹,愚兄特從千里趕來……”

羅燕霜十分感動,悠悠嘆道:“你沒有危險嗎?你不怕他們看到?”

白衣少年道:“我不怕他們,我心裡只惦念著你,怕你出了意外……”

申微翠姑娘的喜悅並沒有維持太久,她已想了,他是特從千里迢迢趕來救助人家的,當他倆問長道短,互慰互勉的時候,她不禁想到自己的情人,他呢?……

或許,這一生中,她已無法享受到情人的慰藉了。

她黯然低下頭去,又迷惘,又惆悵地玩弄她的衣角。

情話!以前是多麼的溫柔,多麼微妙,可是,此刻傳來卻是極度的刺耳,聽在耳裡,痛在心裡。

金遺龍一直望著她,見她傷神的樣子,心中亦感到一陣刺骨的辛酸……

他已改頭換面,自然令人認不出來。他不敢以真面目示她,也有一層原因,心想昨夜自己口口聲聲要死,並做了許多怪事,深深刺傷了她的心,若此刻以真面目見她,必被認為昨夜是有意戲弄她的!

再者,他自己也頗感羞愧,臨死之前,他幾近瘋狂地剝開她的衣裳,她是個千金小姐,身體尊貴,死亦難安,別說沒死了。

由這種種因素,他認為還是暫時藏頭隱形的好,雖然心情是鬱悶而辛酸,但也沒有別的法子。

羅燕霜十分興奮地向她說道:“申姊姊,我們可以重見天日了,你高興嗎?咦,怎比以前更不高興?”

申微翠抬起螓首否認道:“誰說的……你看,我不是很高興嗎?”說著,她面靨上湧上一朵勉強的笑。可是落在金遺龍眼裡,卻感覺那笑容是辛酸的,悽惋的,他把頭一側,幾至不敢再看。

白衣少年注視金遺龍一眼,然後冷冷一笑道:“你不是來找人麼?怎不說話了?”他轉向申微翠姑娘問道:“請問姑娘,你認識這人嗎?”

申微翠搖頭道:“不認識。”

白衣少年陰沉沉地盯了一眼,又向羅燕霜問道:“燕霜妹妹,你認識他嗎?”

羅燕霜睜大了眼,疑然反問道:“這位俠客是誰呀?”

白衣少年不答,兀自在金遺龍耳邊冷笑道:“好呀,你果然是欺騙我的。”

說這話時,金遺龍腰心陽關死穴業已微微麻痺,敢情他已使用力量了,金遺龍心中疾想:“這傢伙心思機詐,生性刻薄,若不忍耐一點,必然將吃大虧。”

他故意長笑一聲,變嗓子向申微翠問道:“申姑娘是平蠻大將軍第三位千金麼?”

申微翠奇道:“是的,大俠怎麼知道?”

他搖頭道:“你先別問這個,待會我再告訴你。”他注視她一眼,見她面有疑色,便再問道:“申姑娘認識一個叫秦龍的年輕人嗎?”

申微翠一聽他提起秦龍,眼眸頓時大亮,十分關切地道:“認識的,他此刻在哪裡?”

金遺龍聽出她語氣裡很是緊張,便默想道:“我應該怎樣回答呢?若說在,只能讓她平靜一下,不久就會求自己帶他去會秦龍,我如何交代下去,不行,這個使不通,一定要說……”

他暗地把心腸一橫,短短道:“他死了。”

一霎那間,申微翠臉色蒼白了許多,但過了一會,她便冷靜下來,那張冷豔迫人的面孔再找不出一絲哀傷之色。

他明白她的個性,知道她是個極內向的女子,哀樂決不現在面上,縱然她芳心哀慟欲絕,表面上卻仍然十分冷靜。

她幽幽地垂下目光,低低說道:“謝謝你……”

金遺龍強制情緒,裝作第三者人的姿態,安慰她道:“姑娘切勿悲傷,人死了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變才好。”

申姑娘抬頭注視他,輕輕問道:“這些話都是他委託你說的麼?”

金遺龍避開她哀怨的目光,低頭笑道:“是的……是的……他臨死之前曾這樣說過!”

申姑娘道:“他還說過什麼話嗎?”

金遺龍道:“他說……他身死之後,無法再照料於你,心裡很感遺憾,但願你把他忘掉,重新建築自己的幸福。”

申姑娘輕輕點了兩下頭,兀自低弱地自語道:“他還是說了那句話……終於沒改正……”

金遺龍聽不真切,見她細聲自訴,表情哀惋,不禁心腸大軟,若非死穴被制,真想揭開面罩。

他用目光斜視著白衣少年,那意思似乎在說:“怎麼說,我是來找她的吧!”

白衣少年聰明絕頂,怎不知他的意思,口道:“朋友誠實感人,我不想為難你了。”手指離開陽關死穴,卻點在背心肌梁麻穴上。他道:“你先前受了些委屈,心中必然氣極,我若就此放你,也許反被你傷害,為了雙方和氣,你得暫時忍耐四個時辰,四個時辰過後,此穴自動會解開的。”

金遺龍冷笑道:“兄臺信用真好!”

白衣少年不悅道:“朋友此言怎說?”

金遺龍道:“四個時辰內,我沒有一點自衛能力,崑崙門人發現了,仍然制我死地,兄臺雖未直接殺我,卻以間接手法叫我送命。”

白衣少年道:“朋友切莫胡思亂想,我決無害你之心。”他短短道,“除此之外,別無兩全之法,你必須忍耐四個時辰,是很快的。”

金遺龍冷哼一聲,心想生死由命,任他自去吧,便垂下目光,默然不語。

此刻,他口雖能言,卻身不能動。

白衣少年用力搖撼那鐵條,弄得滿頭大汗,兀啟弄不斷,面前佳人怔怔地望著他,憂慮地道:“你拉不斷麼?”

他一張俊臉紅上半邊天,口道:“試試看再說!”仰天長吸一口氣,使勁擊了鐵條一下。

只聽“砰”的一聲,鐵條嗡嗡有聲,但仍然不損分毫。

金遺龍暗罵道:“如果你心存忠直,不加害於我,此時哪有這種困難,活該!”

羅燕霜嘆道:“算了,算了,你既然沒有這份功力,就不用多費力氣了。”

說著,俏眼中已湧了一串淚水。

白衣少年道:“燕霜妹妹,你且別灰心,讓我慢慢來。”

其實,他一點自信也沒有,只因在佳人面前坍不了臺,便出言安慰她而已,心中卻百般著急,心想難道自家的臉就如此丟定了嗎?

金遺龍冷冷瞧了羅燕霜一眼,內心突然極度恨她,暗道:“羅燕霜啊,想當年你如何喜歡我,不料卻是虛情假意,嬌揉做作。”

白衣少年額上熱汗騰騰,顯然用盡了渾身之力,金遺龍看出他情急之餘,業已運起內家性命交修的一口紫陽真氣,暗中冷冷一笑,也不作聲。

要知,紫陽真氣只有少許,數十年風雨不斷勤練,也不過多出一點。這種精英之氣極難修煉,練武人視之如性命,非到萬不得巳時決不動用,想不到白衣少女弄不斷鐵條,怕於佳人面前丟人現眼,竟不顧一切,犧牲功力挽回面子。

羅燕霜練過武功,當下便知道他的心意,不禁叫道:“不要……不要動紫陽真氣呀……我們想別的法子……”

白衣少年內力運至氣門,已如矢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悶喝一聲,抖得骨骼格格怪響,然後慢吞吞地抓住鐵條,向旁分……

忽地,他長吐一口氣,疲憊地合上失神的眸子,一跤跌倒地上。

鐵條僅彎曲了少許,那空隙仍非人體所能夠穿過。

白衣少年一跤跌在地上,彷彿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金遺龍望著他蒼白的臉頰,心想:“哼,你一個時辰內別想爬得起來。”

四人都各做各的事,白衣少年昏迷不醒,申微翠想心事,羅燕霜呆呆出神,金遺龍麻穴被制,動彈不得。

空氣倏然沉悶下來,如果此時有崑崙門人出現,四人無一能安逸脫身。

可惜,還珠劍客心懷不軌,卻命所有門人不能涉入密室,否則處以門法,外人也不知這裡有密室,故而停待了許久竟沒有被人發覺。

羅燕霜有一絲狐疑,心想那冷麵漢子也是奇怪,眼見同伴昏迷於地,卻不加救助,他是來幹什麼的?

她忍不住向他說道:“俠客,你是跟來玩的麼?”

金遺龍知道那所謂玩字,是她極度不悅而用客氣話形容的名辭,他冷冷笑了一聲,短短說道:“我已經玩夠了。”

羅燕霜聞言,芳心更加不悅,道:“俠客你冷眼旁觀多時了,我真猜不透你是來幹什麼的!”

金遺龍道:“你的意思是……”說到這裡,他忽然產生一個聰明的念頭,問道:“你想恢復自由嗎?你想離開此地嗎?”

羅燕霜心中暗道:“廢話!”表面上卻道:“當然了,誰不想自由自在地生活?”

金遺龍道:“你身後那張桌子旁邊有一根竹子杖,你若要脫身,便用這根竹杖點我左肩活門穴,我自會破監助你。”

羅燕霜聽了這話,芳心很是奇異,問道:“為什麼?”

金遺龍道:“你別管,只要按照我說的話去做,就會恢復你自由。”

羅燕霜心想:“鬼話!我才不相信你呢!”但是受了好奇心所使,不得不制止迷疑之念,拿起竹杖,伸出鐵欄向他左肩活門穴點去。

金遺龍運氣一抗,全身氣血流轉,肌梁麻穴霍然而解。

他舒拳伸腿,自個呼呼打了幾拳,發現全身真力充沛,武功絲毫未減,心中十分欣慰。

羅燕霜不解道:“俠客,你先前被封閉穴道,所以全身不能動彈麼?”

金遺龍笑道:“不錯,封住我穴道的正是他。”他用手指了地上白衣少年一下,道,“想不到吧,你的男友點住我穴道,而你卻將我穴道解開。”

羅姑娘呀的訝然叫了一聲,問道:“你跟他有仇嗎?我……”

言下大有間接害了白衣少年之意,金遺龍見她滿面驚詫之色,不由冷笑一聲道:“你說的很對!”他存心想嚇唬她一下,便狠狠接道:“他跟我有很深的仇恨,此番讓我恢復了自由,嘿嘿……這是他運氣不好。”

羅姑娘用手掩住臉孔,傷心地叫道:“哎呀,都是我不好,你……你不能殘害他啊!”

金遺龍冷笑道:“放心吧,在下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你有恩於我,我決不至做出令你傷心的事,這筆仇恨留待後日清還,現在我遵行諾言,助人脫險。”

他仰天吸了口氣,雙臂一抖,格格有聲,一股勁力自丹田冒起,他重重哼了一聲,雙手各抓住一根鐵條,用勁往外一分……

只聽吱吱連響,那臂兒粗細的鐵條竟如摧枯竹竿一般,向兩邊弓曲著,頓時,一個尺餘寬的縫隙露了出來。

他毫不費力地就把鐵條拉彎,只瞧得羅姑娘又喜又憂。她喜的是即將恢復自由,遠走高飛,憂的是他一身內功超出白衣少年多多,翻臉報仇,易如反掌,她緩緩自洞裡走出,芳心一片迷惘。

金遺龍炯炯的目光卻落在申姑娘身上,她恢復自由之後,臉上雖有一絲欣悅,卻有更多的惆悵。她無精打采地行出洞外,行了數步,低頭幽幽一嘆。

這時白衣少年業已恢復神色,睜開眼睛便見金遺龍冷眼瞅著他,再見鐵條已破,佳人相繼而出,不禁惶然低下頭去。

羅姑娘走到他身邊,輕輕嘆道:“我不知他跟你有仇,竟將他放了……”

白衣少年目光一垂,道:“不要緊,這人武功高得駭人,遲早會找我麻煩的。”

金遺龍冷哼一聲,兀自拉著申姑娘的衣角道:“跟我走!”申微翠退了兩步,道:“我自已會走。”金遺龍不言,大步向來路行去。

白衣少年,羅燕霜悄悄跟在兩人身後,白衣少年心中十分羞愧,低頭疾行,羅姑娘也練過武功,疾走幾步,就離開兩人三丈了。

金遺龍按照來時的方法啟開秘門,然後依著紙上線條指示,拐了幾個彎,轉了幾周,便發現了直道。

此時,五更方盡,東方微熹,四外雞鳴之聲不絕。他忽想起太湖幫弟兄的安危,心中一急,就顧不得許多,伸臂將申微翠抱上身上,頓足飛掠上房,也不找尋橫道,就在房上飛越,頃刻間已走出險地。

身後,風聲嗖然,原來白衣少年,羅燕霜也跟著而來。

白衣少年不憂眼前的危險,因為金遺龍曾說:“我已答應羅姑娘,暫時不找你麻煩。”

倒是羅燕霜憂心仲忡,深怕金遺龍出爾反爾,意欲加害白衣少年。

金遺龍感覺懷中的愛侶,耐不住料峭的晨風,直打寒噤,忙將她抱緊一些,豈料姑娘嚶然一聲,劇烈地反抗著,他心中暗暗一嘆,道:“姑娘別誤會,我是怕你受了涼。”

申微翠道:“多謝好意,我不冷。”

羅燕霜掠至金遺龍跟前,金遺龍猝覺香風撲鼻,抬頭一瞧,正遇上她憂慮不安的目光。她道:“多謝俠客援助,姑娘就想跟你道別再見了。”

金遺龍見白衣少年離得遠遠的,表面上冷冷淡淡,只是十分注意他的動靜,不禁微微一笑,道:“好吧,以後有緣再見。”

羅姑娘輕輕說道:“你要原諒他……”

話沒說完,人已羞得滿面紅暈,足尖一點,嗖嗖向南方掠去。白衣少年身形一長,拔起三丈多高,跟隨而去。

金遺龍哼一聲,心道:“你說得倒很輕鬆,殊不知我差點命喪在他手裡。哼,他又是少林掌門法虛大師的弟子,仇上加仇,豈容胡稀混通。”

申姑娘掙扎道:“讓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說這話時,絕世芳容業已恢復了那一貫的冷淡之色,金遺龍若非跟她有一段交往,乍眼望去,真還不敢高攀她呢。

他知她生平未習武功,行動緩慢,恐因此有誤大事,便橫起心腸,強橫道:“不行。”撒開腳步,疾向郊外奔去。

來到荒僻的墓場,天色大白,他只感觸目荒涼,尤其墳場上石碑土墳七零八落,顯得異常悽清。

申微翠迷惑地問道:“俠客,你帶我來秦龍的墳墓嗎?”她的話聲是輕輕地顫著,一言未了,眼中早有晶瑩的淚光浮動。

遺龍金怔想道:“怎麼那麼湊巧,我是來救還珠劍客的呀!”

他立刻不會回答,只吶吶道:“你認為這樣嗎,你認為這樣嗎?”

他腦中極快轉了一週,企圖想一個方法把她哄騙過去,申微翠突然掙扎著落地,輕輕自語道:“我要摸一摸他的墳墓……他臨死的時候一定這樣想過……”她臉上輕布著悽惋的憂鬱,邊自語著邊移動蓮步,徐徐向墓場走去。

忽地,一聲長笑自不遠之處一個極大的墳墓後響了起來,金遺龍微微一愕,聽出這長笑聲中氣充足,不是普通之人能夠辦到,想不到大早時辰已有人先他而至,頓感事情不太尋常,一個箭步把申姑娘挾起,反身掠入林中。

林中樹枝低垂,長草過膝,顯示多年未經行人,正是藏隱身體的極好地方。他把申姑娘安置草葉中,然後壓低聲音說道:“申姑娘請別出聲,這裡有危險。”

申微翠怔怔望著他那張平板陰沉的臉孔,輕輕說道:“咦,你的聲音好熟……好像……”

金遺龍心中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疏忽大意,露了底兒,被蕙心蘭質的絕代佳人看出了破綻,倉促間來不及隱瞞,匆匆縱向另一處地方。

只見那巨大墳堆身後陸續走出二大群人,俱各身著黃袍,臉色陰沉,其中一個顴骨高聳,鷹鼻鷂目,額下一綹山羊短鬚迎風而動,正是他所認識的三花幫分舵舵主秦某人。

只見他身著黃袍,舉止之間,老氣橫秋,不可一世。

他憶起昔日出困的情景,想不到那秘室外的墳場,就是今日眼前的墓地。

他想:“如此看來,那隱密的分舵暗卡,可能就在城裡了。”

昔日,他雙眸被布巾矇住,分不出方向,但耳畔卻似有流水之聲。此刻他四周打量一眼,果見墳場西邊有一條河,直通城內,不由更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雖然,鐵公雞已非三花幫所為,但三花幫人窮兇極惡,殘害百姓,打擊太湖幫,卻是他所深惡痛絕的。

眾人全身武裝,沿著墳中小徑,大步行來,只聽青袍老人長聲笑道:“想不到還珠劍客也對太湖幫不滿,哈哈,崑崙,三花一經連手,還怕太湖幫不引頭就戮麼?”

適才那一聲長笑就是他發出的,金遺龍心知他的內功深不可測,難怪會使自家吃了一驚。

他一聽秦舵主帶領八位堂主企圖與還珠劍客連手襲擊太湖幫,麵皮內一張俊臉登時板得鐵青,心想好吧,你們既有此野心,我不妨讓你們重重地先挫折一下。

他記得自己入困時,曾化名為石衝青,便冷笑一聲,大步走向眾人,眾人發現了,見他面目陌生,並不加以理會。

金遺龍在秦舵主面前三丈之地停止走動,先溫文有禮地向他拱了拱手,問道:“閣下就是秦舵主嗎?”

青袍老人冷不防吃他一問,登時愕住了半響才道:“不錯,老夫就是秦某人,請教兄臺大名?”

金遺龍道:“小弟石衝青,不久之前與舵主有一面之緣,難道舵主已忘懷了?”

“石衝青,”秦舵主忽地想起一人,臉色立刻大變,“原來你是石朋友,那再好不過了。”說著,炯炯目光中浮起一片煞氣,他乾笑兩聲,故作鎮靜地道:“想不到一別多日,咱們又見面了。石朋友,俗語說得好:天下何處不相逢,只怕有機而無緣,不是麼?哈哈……”

金遺龍故意抱歉地道:“秦舵主……分別之後,石某一直很感抱歉,因為石某不但把你四個守門人打死了,而且放了密室內所有的人……”

秦舵主一邊聽他說話,一邊緩緩點頭,但是,當他目光接觸到金遺龍譏誚的神色時,他突然大喝一聲,揚掌直劈而來。

只見沙走石飛,一股大力利似寶劍,勁襲而下,一個“日轉星移”的式子脫出風圈,赫然大笑道:“秦舵主,你敢情早就記恨石某人了……”

秦舵主一掌沒將他劈著,便不再動,身邊八位江湖好手霍然分開,錯掌一揚,便把金遺龍困在中間。

金遺龍目光落在那姓黃的堂主身上,道:“黃堂主,聽說你未入三花幫之前是個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嗎?”

黃堂主底牌被揭,氣得雙眸圓睜,喝道:“是又怎樣!”

金遺龍道:“石某人生平最恨盜匪,黃堂主既是盜賊出身,石某人就想請你歸位。”

他有心氣他,故而頓了一頓,又指著旁側的墳場說道:

“黃堂主打從這兒出來,自然應當打從這兒回去。”

黃堂主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倏地一掌擊來。

昔日,嘉寶酒店裡,他也曾跟他對了幾掌,知他武功不過耳耳,是以掌風才出,就踏中宮,走洪門,欺身直上,大有輕視他的意思。

金遺龍暗中一笑道:“鼠子該死!”單掌一橫,抵住來勢,右掌忽地運勁下切,只聽一縷尖銳風聲響起,那一雙手掌已印在黃堂主臉前。

黃堂主是識貨的人,當下臉色大變,想撤身後退已自不及,一霎那間,他突然極端憤恨同伴的冷眼旁觀。

說他好色如命,引起同伴不滿,是以見他有難,並不能激起同仇敵愾之心。金遺龍一掌切在他頸子上,他連叫一聲都沒叫出口,就噗地栽倒地上,橫死當場。

秦舵主平日也不滿黃堂主為人,但見眾人冷漠如此,卻感到不悅,道:“各位再不動,他的殺手立刻轉向你們了。”

七人忽地活躍起來,伸臂舒腿,報以凌歷地攻擊。

金遺龍摧動純陽真氣,一掌將一個滿面菜色的堂主擊出兩丈餘外,目光轉處,突見墳場中一個絕世佳人徐徐行著,……

她竟是申微翠姑娘。

他做夢也沒想到她不聽自己的話,悄悄地離開安全隱藏之地。

但見她那臉上的淚痕……哀怨的微笑……他突然大大地感動著,暗想:“自己確實不能再隱瞞她那悽惋的樣子,敢情她芳心已碎!”

他心中在想,手腳卻不怠慢,極自然地使出萬柳飄風掌法,眾人猝感壓力大增,四周俱是掌影,不禁大驚失色,紛紛向後退去。

金遺龍哪容眾人平安逃去,掌背一翻劈在一人肩上,足下橫地一掃,踹在一人上星死穴上,兩人同時哎唷一聲,橫死就地。

秦舵主料不想他武功如此高強,心中驚異萬分,一個“飛燕掠水”之式撲向金遺龍,一面冷喝道:“姓石的,昔日你裝得真像呀!”

金遺龍道:“不錯,你今天才知道!”身體猛地向後一仰,讓過秦舵主一記拳風,秦舵主行不數步,一跤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頃刻間,四位好手相繼倒下,其餘的人心膽俱裂,鬥志全消,只想擺脫糾纏,一走了之。

秦舵主怒道:“不行,咱們全死也不能丟三花幫的臉!”

他倒是忠於三花幫的一條漢子,但話沒說完,金遺龍又一掌擊在另一位堂主的身上,那堂主開口慘叫,慘叫之聲淒厲恐怖,彷彿早已知自己的命運了。

那向秦舵主請示的黑臉漢子,一聽此淒厲的呼聲,一雙眼眸頓時露出極端畏懼的神色。

他恐怖的目光才觸及金遺龍青慘慘、平板板的臉上,似乎從他臉上發現許多兇殘的神情,不禁心裂魂魄,一聲不響,轉身就跑秦舵主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短鬚無風而動,忽地揚起巨掌,猛推而去。

黑臉漢子猝覺大力撞來,想閃已遲,不禁恐怖地大叫一聲,死於非命。

餘下兩人被金遺龍矯龍似的身法,迫得節節後退,顧得了上顧不了下,再見秦舵主撲殺自己,只嚇得手足顫抖,神志眩然。

金遺龍再度瞥向佳人,她彷彿久尋不著情人墳墓,失望之餘,伏在一塊石碑上哭泣,對於身外震天殺聲,充耳不聞。

他十分激動,一掌挑開敵人,揚聲大叫道:“申姑娘,秦龍就是……”

申微翠扭頭望他一眼,目光短短地一頓,便又伏在碑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23:42


第二十三章 重見天日的老人

金遺龍內心一股鬱氣無處發洩,斗然揚起手掌,發出純陽真氣,只聽一聲慘叫,又是一人抵擋不住,死於掌下。

秦舵主打出兩記沉猛的掌風,心中喃喃咀咒道:“該死的還珠劍客,為了等你,我等即將全部毀於敵人之手……你還不來!”

驀地

遠處的地方,有人引吭長嘯,嘯聲直衝雲霄,經久不絕。

最後的一位堂主聽了這嘯聲,精神大振,匆匆向秦舵主道:“舵主,他們來了。”

秦舵主一張老臉上泛上無限喜色,他短短吩咐道:“快用絕技擋他一陣,只須拖過些微時間便有援兵到了。”

金遺龍心想不好,叔父那邊人馬將至,她還在那裡,危險可多了。他錯掌一分,呼呼把秦舵主迫退一步,然後聚足九成功力,打出一記純陽氣功。

堂主飛起兩丈多高,束翼撲下,卻被一股柔綿強勁的大力,帶至空中。他感到窒息,驚魂未定,又有一股大力襲來,於是他自知絕望,慘厲地長嘯一聲,撲跌地上,登時氣絕身亡。

他臨死的一嘯,立刻得到回應,只聽遠方嘯聲才起,道上沙塵滾滾,已有大批白衣人往這邊奔來。

秦舵主目光電閃,射在金遺龍臉上,經過一陣劇烈的搏鬥,自感自身難敵,便沉緩地嘆了聲問道:“朋友請道出真實姓名,吾死也明白一些……”

金遺龍高舉右掌,掌中業已聚足純陽真氣,他見秦舵主虎目下垂,滿面黯然,一種英雄末路,壯士潦倒的悲愴之氣,便坦白地壓低聲音道:“我就是金遺龍。”

說著,掌中純陽真氣,霍然洶湧而出。

秦舵主虎目猛睜,呆呆注視著他……

掌風近身,他突然長聲一嘆,道:“值得……值得……”.說這話時,雙眸合上,面上有了一絲安慰的微笑,就在毫不抗拒,而無能抗拒的情況下,被神奇玄奧的純陽氣功擊斃。

金遺龍方想喝回申微翠姑娘,前頭道上人影翩飛,已有人在滾滾沙塵裡現身,揚聲喝問道:“什麼人?別走!”

金遺龍來不及招呼,趕緊飛身掠去,一言不發,將她抱在身上,飛也似地往林中而去。

一大群少年健者四散開來,向他包圍著。

有人驚喝道:“好傢伙,這些人全被他殺了!”

有人驚喝道:“大家注意,這人厲害得緊。”

金遺龍欲向林後走,但那條後徑又被七八個少年健者把守著,若不用武力制服,簡直插翼難逃。

他匆匆退至大道前,卻被帶頭的還珠劍客發現。還珠劍客見他面貌,心中已是一怔,再見他手中申微翠姑娘,更是驚得呆呆站住,話也說不出來。

金遺龍前路後徑皆被崑崙門人把守著,心中也自極怒,他大步走向在道上,那十數位少年健者互喝一聲,極快地撤出長劍,將他裹在核心。

崑崙劍,自古有名,這十數少年皆是派中精英,是以分散開來,各據一方,真是天衣無縫。

大夥兒並未搶先攻擊,皆凝神沉氣,聚力以待。

金遺龍一見各人雄糾糾,氣昂昂,挺胸而立,目中凌光炯炯注視著自己,便知有一場驚天動地的搏鬥難以避免了。

他沉默不語,以炯炯星眸注視著還珠劍客,他是帶頭人物,好歹也得將他盤視著,要制伏賊人,必先擒王也。

申姑娘掙扎下地,卻被眾人氣勢洶洶的氣派所懾,再不敢貿然行動。

不久,還珠劍客沉氣問道:“你把那人殺害了麼?”

金遺龍道:“你指的是誰?”

還珠劍客冷笑道:“你臉上的面具是打從哪來的?”

此言一出,申微翠頓時訝然仰臉注視他的臉,芳心一動,暗想:“難怪他神色永遠不變,原來是帶著假面具的。”

金遺龍昂然道:“不錯,那姓孫的是我殺的。”

還珠劍客沉沉哼了一聲。道:“你可知道他的來歷?”

金遺龍道:“他是神鷹幫人,玉面飛戟的弟子,這沒有什麼了不起,玉面飛戟名氣雖大,卻還嚇不了我!”

還珠劍客心神微凜,目光一轉,掃了地下九具死屍一眼,沉聲說道:“這些人也是你殺的麼?”

金遺龍道:“不錯,三花幫殘害百姓,我替天行道。”

還珠劍客冷冷說道:“怪不得你目中無人,不可一世,原來還有點真本事……”

他目光掃了門人一眼,見各人凝神而立,蓄勢以待,不禁滿意地一笑,道:“朋友真是俠客,短短的一夜裡殺了孫公子,秦舵主及屬下八位堂主,並且連申姑娘也救出來了……”

說著,大笑起來,笑聲之中充滿了怒意。

金遺龍冷笑道:“還珠劍客,你不服氣嗎?”

他暗中也下了決心,暗想叔父不念手足之情,處處傷害爹爹,如此狼心狗肺,自己何必認他作長輩!

還珠劍客嘿然道:“好,好,朋友竟向我挑戰了,難得,難得!”

說話時,十數位少年健者已舒拳伸腿,蠢蠢欲動。他目光一掃,沉喝道:“且慢,老夫還有話說!”他向前跨了兩步,指著金遺龍道:“朋友,既然膽敢與老夫作對,就不怕報出名諱才對麼!”

金遺龍也昂然前進一步,朗聲道:“在下無名小卒,報出有辱尊耳。”

“好的……”還珠劍客赫然仰天大笑道:“朋友敬酒不吃,吃罰酒,別怪老夫無情。”情字方出口,他的手掌已倏然拍了出去。

金遺龍用掌一擋,不禁退後一步,他心頭微震,暗想叔父內功深不可測,光這輕描淡寫就有數百斤之力,自家且莫大意。

想著,悶喝一聲,斜跨半步,側身將申姑娘護住,怕她遭無辜波及。這時,臂上潛力洶湧,掌心已提至八成功力,蓄勢以待。

還珠劍客一掌把金遺龍震退一步,心中已是微微一凜。

暗想:“我這數十年風雨不斷的硃砂掌,江湖之上罕逢對手,表面上看去似乎平平凡凡,其實內中卻是厲害無比。不料僅將他震退一步,看來這傢伙果然不是等閒之輩。”

只聽啪啪脆聲響起。

四位身側的少年弟子迅速地展開行動。

四人本是一字橫立,此刻聽聞掌門人掌聲暗示,登時四下飛掠,各自換了個方位,用四星連環陣式將金遺龍圍在中央,並揚起手中長劍,以劍尖指著敵人眉心,一動不動,只待攻擊令下,便展開實際行動。

名門高手,氣派果然迥異。只見四人凝神沉氣,穩如山嶽,卻非一招兩式所能夠打發得了的。

金遺龍忽然有點緊張,俯視佳人,絕代芳容也有點蒼白,知她天生弱質,從未見到這種駭人的場面,芳心難免煩亂不安。

他自己出生入死不打緊,卻不能牽連佳人受難,一時六神無主,不知如何安置她才對。

正當他內心惶亂之時,手中申微翠卻悄悄問道:“俠客,秦龍有親人嗎?”

他怔了一下,低聲道:“沒有。”

申微翠悠悠一嘆,再問道:“他自稱是強盜,難道是真的……”

金遺龍想不透她為何在這吃緊的當兒,老問這些無關痛癢的話,他道:“這個……我不太清楚……”

申微翠睜大了眼,注視他道:“你不是自稱是他的朋友,怎連這個也不知?”

金遺龍道:“我跟他沒有深交。”

還珠劍客再度走前了兩步,此刻他與他的距離只有一丈遠近,換句話說,兩人中任何一人先發招,便能搶制先機,他道:“老夫再問一聲,朋友貴姓大名?免得傷了自家人和氣!”

金遺龍聽出他語氣內充滿煞氣,但也昂然不懼,短短答道:“我已說過,江湖無名小卒……”

還珠劍客怒道:“動手!”

霎時,四少年大喝一聲,揚起手中白森森長劍,唰唰唰向他劈來,金遺龍衣袂飄飛,單掌疾拍,擋開二劍,卻被另外二劍迫退數步。

他身上挾著申微翠姑娘,多方顧慮,是以空負一身絕技武功,竟然無法施展,不禁皺眉叫苦不迭。

四位少年出手圍攻,劍身一斜,忽由直劈改為橫削,但聽絲絲風聲颳起,四柄長劍直如蒼隼矯龍般靈活地將金遺龍攻得手慌足亂。

金遺龍心頭大震,想不到崑崙劍果有驚人之舉。

倉促間,四劍跟踵而至,攻擊的地點都是全身要害,其中任何一個部位失防,即得血染當場。

他引腔長嘯,嘯聲中提足九成功力注於袖中,就以長袖做臨時防身兵器,呼呼呼連連拂出一片袖影,硬將劍身拂出身外……

四位少年健者清叱一聲,不退反進,唰唰唰舞起漫天劍花圍攻過來,劍尖吞吐,神奇中又帶狠招。

金遺龍長袍勁揮,雖未受到傷害,卻狼狽地退了數步。

還珠劍客冷眼旁觀,一見金遺龍吃緊,心中得意,不由嘿嘿冷笑道:“朋友不識抬舉,這便是教訓……”

金遺龍邊鬥邊思索著如何才能安置申微翠姑娘的安全,此刻腦中忽然閃過一片靈光,暗道:“是了,我故意裝做不支,將申姑娘棄之不顧,任敵人擄去,還珠劍客對她有意,必不致加以傷害,自家就有機會全心對付敵人,待佔盡優勢時再搶回申姑娘不遲……”

想著,故意賣個破綻,向退路直打了個踉蹌,並哎唷一聲,將申姑娘棄下,不顧而退避。

申微翠還未站穩,已被四人中最前一人擄走了。

還珠劍客果然心喜,吩咐道:“快將她看住!”

早有四位少年健者自那人手中接下申微翠姑娘,申姑娘也不反抗,默默注視他一眼,兀自低下頭去,未出一言。

金遺龍見她眼中似有一絲關切之色,心想她以為自己不支而退,這一舉果然做得神妙真切。

此刻,他沒有了累贅,精神為之一振,暗地長吸一口氣,反身疾向四人撲去,四人猝然間感覺敵人功力增高數倍,口雖不說出,心中卻大吃一驚。

金遺龍一式“六丁開山”,右掌挾著一股猛勁劈去,趕忙向後退步。

他冷笑一聲,再進一步,又是一記凌猛拳風脫穎而出,風勢疾勁,激起一片砂石,四下亂濺。

四人衣裳飄舞,眼眸難睜,嚇得撤出一片劍花,反身後退,形勢立刻改變,金遺龍以一敵四,竟是綽綽有餘,佔盡優勢。

還珠劍客奇道:“咦?瞧他掌式凌猛,分明真力不弱,越戰越勇,適才怎落敗相?”

思忖未了,四人中已有一人閃避不及,被他一掌擊倒地上。還珠劍客心頭大震,忙向身邊三位少年吩咐道:“你們快去幫助。”

三人足尖輕點,拔起三丈多高,半空中大喝一聲,撤出肩上長劍,疾風一般往金遺龍頭上罩去。

金遺龍手掌一揮,立刻便有一股大力呼嘯而出,三人心頭猛震,跟踵落在地上,真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三人落地,紛紛沉氣,只能相拒。

金遺龍展開萬柳飄風掌法,人如穿花蝴蝶,穿梭於六位劍中好手之間,雖被六人團團圍住,卻顯得悠然輕鬆,瀟灑自若。

還珠劍客見了他的這番身手,心中大感狐疑,暗道:“他分明是大有來頭的人物,他究竟是誰呢?”

申微翠全不顧自己的危險,芳心直想:“他的嗓音這麼像秦龍呀!他到底是誰?那面具後面一張臉孔究竟生成何種樣子……”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閃動著希望的神采,默默在心中祈禱著:

“但願他就是秦龍……他身材多麼像他……”

但見他一聲長嘯,雙掌握拳一分,登時三個少年健者首當其衝,立被湧洶而至的千斤大力震得直打踉蹌……

三人穩住身體,揚起手掌,一霎那間忽然感覺功力全失,不禁哎唷叫了一聲,失望地怔在當地。

還珠劍客奇道:“你們怎麼啦?”

三人目光灰暗,異口同聲道:“稟告掌門,弟子全身武功失去了!”說著手心一鬆,一柄長劍噹噹聲響,紛紛落在地上。

聞言,還珠劍客驚道:“什麼?武功全失了?”

三人木然道:“稟告掌門,弟子無力再鬥。”

還珠劍客大聲道:“武功失去還不趕快回來,光站在那待著有什麼用!”

三人傀僵般垂頭喪氣行至他身邊,木然而立,眼中淚光晶瑩。還珠劍客內心怒極,伸手指指另外四人,道:“你們都去!”

四人同聲道:“尊命!”不約而同,硬著頭皮,縱往鬥場,撤出三尺青鋒,咬緊牙根向金遺龍要害招呼。

金遺不敢傷害崑崙門人,僅只點到為止,三人被他拂中氣海穴,短時間內武功全失,卻兀自不知,以為金遺龍下了毒手,暗中俱感心灰意冷。

還珠劍客疾步走向申姑娘,開口便問:“告訴我,他是誰?”

申姑娘注意鬥場變化,經此一問,不禁嚇了一跳,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什麼?”還珠劍客眼中幾乎噴出火來,“他救你脫險,難道你連他的名字都還不清楚?!”

申姑娘低頭道:“我委實不知,他從未提及……”

還珠劍客陰沉沉地打量著她,見她神色間似乎真不知這事,便低哼了一聲,掉過頭去向一位崑崙弟子喝道:“後方不用把守了,你快去把他們調來。”

少年健者應聲而去,不一會,便有大隊人馬隨他而來,還珠劍客道:“看住她,別讓她逃走!”

申微翠忽訝然道:“你聲音很像他,你不是金伯父嗎?”

此言一出,還珠劍客倏地回過頭來,目光炯炯鷹視著她,反問道:“誰是你金伯父?”

申微翠被他礙利的目光逼得不敢仰視,她道:“金伯父是個大名鼎鼎的鐵俯大將軍金鳴飛,你不是他嗎?”

還珠劍客不悅道:“胡說八道,老夫是還珠劍客!”言罷掉頭就走,再不理會她。他表面含怒而去,暗中卻因她聰明絕頂,深怕再耽擱下去會被看破行藏。他敏覺地覷了個沒有注意的機會,伸手將面具弄緊一點。

申微翠心思機密,決不放過一絲破綻。她自發現他口音像金伯父後,就暗中注意了他,並由金遺龍臉上那副面具想到他身上。果然,無論他氣怒,高興,憂愁的時候,臉上卻沒有表情,故而剛才越想越奇,忍不住開口尋問。

還珠劍客拂袖而去,愈發增加她的懷疑。口雖不說,芳心卻在想:“他臉上也帶了一副面具,若非自己注意他許久,當真看不出呢!他口音極像那天宴會中自稱受了涼的金伯父,不知……”

“他就算是金伯父,可能也是假冒的,那天晚宴中他的一舉一動,都跟金伯父有顯著的差別。那時自己就已動疑了,只是不敢向爹爹說穿而已……奇怪,他為什麼要假冒金伯父呢?……”

突然,鬥場上有人連呼道:“七形意象……八卦伏魔……快……”

她抬眼一瞧,只見那些少年健者忽然上下跳躍著,各自從身上抽出一柄匕首,就在金遺龍身前佈下一道刀網。七人相互竟走,左劍右刀,彷彿像孩童玩耍,但長劍、匕首吞吐間卻迫得金遺龍連連後退。

再看,還珠劍客目光灼灼,仔細地注視七人怪異的動作,臉上雖仍是一無表情,眸中卻閃一絲驚訝之色。

自然,這還珠劍客以往親手傳授的崑崙不傳之密七形意象、八封伏魔兩種劍陣,他是不清楚的,因為近兩月來,他才代表還珠劍客。

七人像猿猴般伸臂舞爪,上跳下躍,但臉上一片肅穆,毫無嬉戲之色,金遺龍先機盡失,空有一身武功,竟被這怪陣逼得手腳慌亂,節節倒退。

他悶哼了幾聲,依然未加還手,生像有難以還手的苦衷。

七人緩緩進逼,手上長劍匕首被旭日映影,閃閃發光,大夥兒忽又由一晶字形變換成前三左二右二的式子,先由左翼二人發出長劍,勁劈金遺龍肩膀,然後以右翼二人輔以森寒的匕首,前方三人則劍刀翻飛,雙管齊下。

這種劍陣怪異絕倫,別說申姑娘看不懂,就算還珠劍客也只瞧出個輪廓,他要想進一步地探測,卻始終未看清楚。

金遺龍漸漸退至林邊,他雖未有空暇回頭,卻敏感到身後無路可退,一霎那間,眼中突然射出剛毅的光芒,像似已在心中決定了某種大事……

他仰天長嘯,嘯聲雄壯渾厚,直破雲霄。

他突然猛地扭了個身,飛起一腿,掃向左翼的二人下盤,鼻內長吸一口真氣,頓時前胸暴縮,本來右翼兩柄匕首業已刺到肌肉,但這吸氣一縮,卻縮避半尺之深遠,硬將匕首讓過。他雙腿釘立,原勢不變,一雙手掌卻疾向最先三位敵人劈去。這同時三個攻擊式子,在同一時間內發出,併兼備了準、狠、奇、疾四個攻敵密訣,放眼天下,實難再找出幾個人來。

左翼少年健者,匕首帶起一縷嘯風,從他胸口刺人,但由於他將胸脯縮人半尺之深,是以只將他胸衣劃破,並未傷及肌膚。

二人哪曾見過這種曠古絕今的武功,各自心靈一震,向後暴退。

電光石火的霎那,二人僅慢了少許,便被他猛地一腿掃中,只覺痛徹心脾,慘呼一聲,向後便栽。

最前三位少年健者,幾乎同時感到一股重逾千斤的巨力壓了下來,舉掌難抗忙撤劍暴退。

這大大的變動,原在同時同地,三人動作迅速,避過正面千斤一擊,卻被斜面拳風掃中,幾個踉蹌,均跌撞而出。

左翼二人,揮劍自左側攻上,卻遇到一手掌襲擊,那雙手臂看似平凡,三人正待揚劍去砍,豈料,那臂膀一陣急響,又再度伸長了三寸……

三人一怔,因為普通人手臂都有一定的長度,分毫不能增減,然而今番卻遇到了這種怪事,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這手掌一頓,靈蛇般捲了過來,三人只覺眼前一晃,砰砰砰胸口俱捱了一掌。

其中一人極力一挺,勉強穩住了搖墜的身子,暴喝一聲,揚劍相抗。

金遺龍使出險招,一氣擊敗七人,心中正感快慰,冷不防一劍刺來,頓時來不及閃避。

他久經大敵,明知大難臨頭,卻毫不變色。那精光閃閃的寶劍,呼嘯而至,只差三寸便刺中他的脖子了。這時,他突地速度出奇地敏捷,倉促間把頭一扭,長劍嗖然而過,帶走他的人皮面具,只差分毫便將他的臉孔劃傷。

他疾然一拳,把那人打得翻了個跟斗,自家也立足不穩,顫巍巍向後退了三步才拿住樁了。

而面具隨風飄出老遠,他來不及搶回,眾人已瞧清了他的真面目,申微翠姑娘首先驚叫道:“是你!”

這兩個字中不知包含了多少喜悅、欣慰、哀怨、酸楚的感情,那輕顫的嗓音也變了調兒。

還珠劍客猝然見了他,尚以為金鳴飛再世,他太像他了,簡直一模一樣,認真分析起來,除了年歲、風度上略有偏差外,他就生像是金鳴飛的替身。

他矍然退後半步,睜大了眼道:“你是……”

金遺龍心知真面目已經揭穿,再想隱瞞已來不及了,他遂仰天長笑,笑聲高朗入雲宛如金鐵交鳴,他道:“在下金遺龍是也!”

此言一出,那些受傷的,木立的,冷眼旁觀的崑崙門人,登時變了顏色,相對望著,不知所措。

人的名,樹的影,金遺龍三個字在葛蛉山上,已然鬨動了一下武林,後來,屢次傳出他奇聞軼事,早巳使一般江湖好漢趨之若騖,誰都想見他一面,即使千里迢迢,被盡風塵之苦也是值得,想不到這百年來的奇人竟在這裡出現……

崑崙門人目光發直,投在他俊秀的臉上,心中早巳失去了鬥意,這位奇人正是年輕人最崇拜的偶像,誰再敢去侵犯他呢?

戰鬥無形之中就此停頓了下來。

申微翠雖未涉足江湖,但耳聽目染,也知道天下有這麼個奇男子,想不到這奇男子就是跟她很要好的,曾經也吻過她的情人……”

她胸中容納不了過多的喜悅,那淚顆便緩緩順著面靨滴在胸襟上,她呆呆注視著他,暗暗自語著:“秦龍哥……你無恙地站在我面前,我已感萬分滿足了。啊,想不到你出現我面前的時候,載滿了一身榮譽……”

她也像世上所有的情侶,在經過一段傷楚的生死離別後重新會面時,那種興奮而又哀傷的心情去迎接她的情人一樣,她疾步而來,便撲向他的懷中……

金遺龍將她摟在懷裡,心中儘管有許多哀惋與內疚,但表面上卻還帶著微笑,他道:“微翠妹,我對你很抱歉……”

在這種銘心刻骨的情形下,似乎不必要去說更多的安慰的話,對方便會毫無條件地體會他了。

申微翠的淚水,宛如人海之江水,不停地流著。她自家也不明白,為什麼見了他,她的修養鎮定就全不復存在了,她甚至有點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心中是滿懷悽愴的,迷濛的……

金遺龍用手託著她的下巴,微笑道:“微翠妹,你受了很多的苦,今後你不會再這樣了。”

還珠劍客呆了片刻,理智才轉清醒,他道:“姓金的,老夫不管你是何人……”

金遺龍搖搖頭,打斷他的話,道:“還珠劍客,你應該收回這話,因為你也姓金。”

聞言,還珠劍客突然彈丸般跳了起來,他大聲喝道:“你胡說!”

他匆匆掃了眾人一眼,命令道:“你們快將他拿下,違命者死。”

十數位少年垂頭喪氣走向金遺龍,心中儘管極不情願,但掌門之命卻又不能違抗,一時大感為難,不知如何才好。

金遺龍不悅道:“叔父,金姓並沒有表恥辱之處,您何必否認呢?”

還珠劍客怒道:“住口,誰是你的叔父,呸!”

他脾氣突然暴躁起來,一面又嚴峻地掃了門人一眼,厲喝道:“你們怎麼了,想自尋死路嗎?”

金遺龍冷笑道:“叔父,你忘本了,這種羞恥,金家的人可不願意受到牽連,我看你還是乾脆改姓回來的好。”

說這話時,他心中不屑叔父的行為,業已不認他做叔父了。

他的目光與迎面而來的崑崙門人對個正著,他彷彿看見眾人眼中都有求他諒解的神色,暗中便決定一事。

他大喝一聲道:“慢來”。他把崑崙門人喝住,他遂不再猶豫,指著還珠劍客說道:“大家不必聽從他的話,他根本就是不你們的掌門!”

眾人呆呆扭頭望著還珠劍客,內心疑迷萬分。

還珠劍客眸中精光大盛,厲聲道:“姓金的,你敢輕言惑人,老夫決不饒你!”

金遺龍冷笑道:“金某人雖然不才,江湖上還稍有點名望,豈能信口雌黃。”他這話極得眾人相信,心想以他名氣,到處炙手可熱,怎會信口雌黃。這其中顯然另有蹊蹺,否則金遺龍決不會如此說的。

大夥兒又綜合種種對新近掌門人懷疑的地方在心裡盤算,不禁疑惑更重,暗想金遺龍說的必是屬實還珠劍客見眾人動了疑,不由勃然大怒,罵道:“混蛋,你們從幼由我調養薰陶,竟會信任姓金的片面之辭,該死,該死,想不到你們都是忘恩負義的傢伙!”

此言一出,眾人果然思起師恩浩蕩,不禁停止思索,大步向金遺龍走去

金遺龍道:“還珠劍客,你至此尚執迷不悟,別怪我將你底牌揭穿了。”

他冷笑一聲,左手挾著申微翠,兀自向墳地掠去。

他立意要以實際行動,答覆眾人的迷惑,遂在墳地裡找尋起來。不久,他終於找著了。先把申微翠姑娘放下,然後運氣一哼,奮力拔起石碑……

眾人目光一怔,注視著他的行動,心知他這種怪異舉動,必有所為,也不去阻止,靜待發展。

金遺龍俯身叫道:“還珠劍客,我來救你了。”

巨石碑下,一個隱密的小洞裡突然有一個蒼老無力的聲音回應道:“金兄弟成功了麼?”

金遺龍道:“多謝你的指示,我已順利成功了。”他道:“還珠劍客,往日一筆仇恨就此勾銷了,金某遵守諾言前來救你,快快出洞吧。”

洞中人道:“金兄弟,老夫血氣滯逆,如何能動彈呢?”

金遺龍暗道:“不錯,倒是自家匆忙給忘了。”他道,“你且把手伸出來,我助你出洞。”

洞中果然探出一雙手掌,金遺龍握住他的手掌,一把將他拉上地面,只見一個髮鬚斑白,滿面汙垢的老人出現在眾人面前。

老人重見天日,忍不住長吸一口新鮮空氣,復而仰天長吁道:“想不到老夫堂堂一派掌門之尊,卻受如此凌辱,唉,這是天意麼……”

金遺龍道:“你瞧,那些立在四周的人是誰?”

老人回頭望去,突然怔住了,喃喃道:“他們不都是我門人?你把他們都引來做什麼?”

眾人呆若木雞,不言不動,敢情早被這怪事迷惑住了。

老人拭了拭跟,喃喃道:“金兄弟,他們都知道老夫落難的事嗎?”

金遺龍道:“這個須要你自己向他們說明!”說著,將還珠劍客抱了起來,一手牽著申微翠姑娘,大步向眾人走去。

這時,他想跟叔父說幾名話,但轉眼間卻不知他去何方了,適才他立足之地業已空空如也。

他冷笑一聲,向眾人喝道:“你們見了掌門還不行禮嗎?”眾人聞言,紛紛拿眸子去望另一個掌門人,但那掌門人卻不知去向了。此時這些聰明的崑崙弟子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紛紛高叫一聲:“弟子拜見掌門,並叩金安。”不約而同,跪下行禮。

大夥兒臉上都現有憤色,因為他們都被人愚弄,而愚弄他們的人又將掌門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這恥辱,這仇恨,在眾人心內交織成了一片的怨憤。

還珠劍客嘆一聲道:“起來吧!”

他吩咐道:“你們快謝金大俠,若非他仗義助我脫險,此刻尚被關在洞穴裡呢!”

眾人又向金遺龍行禮,口道:“金大俠別走,請受我等一拜。”

申微翠以晶瑩的淚眼向他注視,這份榮譽,她竟也享受到了。待眾人拜謝後,他便向眾人道:“貴掌門內傷極重,盼各位善加照顧。”

還珠劍客望著他,眼中、臉上滿是感激之色,他沒想到金遺龍以怨報德,救助自己,心下大受感激,忍不住道:“金兄弟,此後若有困難,請以一紙相召,老夫必全力以赴!”

金遺龍笑道:“相交貴知心,老前輩你也不用道謝了。”

還珠劍客含笑點點頭,道:“金兄弟若不嫌老夫年老昏庸,就此交個朋友吧!”

金遺龍正想答話,林中倏然精光閃耀,一柄匕首電奔而來,他臉色微變,迅速推開申微翠,大喝一聲,揚掌擊去。

一股大力脫穎而出,只聽噹的一聲,直把那匕首擊出三丈多遠。

林中,有人冷悽悽長笑一聲,跟著,又是一柄匕首疾射而來。金遺龍勃然大怒,喝聲:“鼠輩暗箭傷人,算哪門子好漢!”喝聲才出口,人已掠在三丈多高……

空中,單掌一揚,匕首精光立刻而滅,金遺龍大鵬般射入林中,疾目打量那暗襲之人,只見一條灰影,疾然掠向東方。

他冷笑一聲,展開絕世輕功,飛撲而去。

哪知

旁側不遠之地,勁風呼嘯,又有一道白光勁襲申微翠姑娘而來。

金遺龍猝然見申微翠姑娘性命垂危,被驚之下,猛地折下一根樹枝揚手擲去。但見一股寒森森的白光,去勢如電,瞬間便接近申姑娘不到三尺之地,他樹枝僅嘯聲而來,卻未產生阻止作用。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旁側一條白影疾射而來,一掌推開申姑娘,嗖的一聲輕響,他的身體便成了擋盾牌。

眾人矍然注視,只見一個白衣少年臂端血流如注,一柄長可七寸的匕首深插其上,大夥兒異口同聲喝道:“東堂大哥,你真偉大!”

金遺龍來不及道謝,身形猛展,呼地直瀉而下,人未到手掌一拂,一股奇大無比的掌風猛掃而去。

但聽哎唷一聲,那樹葉中早有一人被他掌風所擊中,噗通一聲,向後便栽。金遺龍一把將他衣領揪住,仔細一看,不禁嘿然冷笑道:“原來是你,哼,今番再讓你逃過,我就不姓金了。”

說罷,他左掌一收,突然握成雞爪之狀,用力往他胸口啄去,那人一聲不響地就氣絕身亡,死於非命。金遺龍餘怒未息,提起一足,奮力一踢將他屍體擲在路心。還珠劍客經人攙扶,趨前一看,頓時嗟嘆出聲:“吾當誰有此歹毒之機,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武林四鬼魅西門豹其人,唉!此賊作惡一生,理當遭此報應……”

東堂大哥舉掌一拔,那柄匕首應手而落,落在堅石道上鏗鏘有聲,他不發一言,兀自掏出自制傷藥,閉血消淤。

金遺龍身形再次拔起五丈多高,半空中疾目一掃,只見那冷笑連聲的惡徒早巳鴻飛冥冥了。他深信他必是叔父,除了叔父之外,誰會跟西門豹一道來呢!他暗哼道:“也罷,既然如此,後日遇著他也不用再有所顧慮了。”

他身形一變,左右足尖相互一彈,便借勢用力變了一個方向,像掠水飛燕一般輕靈美妙地落在申微翠身邊。

他正想向東堂大哥申謝,東堂大哥已開口說道:“金大俠不用道謝了,我們欠你的恩情尚多著呢!”

還珠劍客笑道:“東堂徒兒說得不錯,吾崑崙一派千數年來從未受人恩惠,此番金少俠仗義解救老夫,不啻賜恩崑崙,正感無答謝的機會,這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金少俠日後如遇困難,一紙相召,崑崙門人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說完話,深深一揖,隨由門下了弟子攙扶,往來路轉回,傾刻間崑崙派人潮水一般退得一乾二淨。

金遺龍微微一笑,握住申微翠玉臂問道:“你怕嗎?”申微翠低下頭去,道:“不,我只怕自己死後,你會傷心!”

這句話會使金遺龍內心大大地感動了一下,他正想溫存佳人一番,聊報待他之一片如水柔情,前頭道上已出現一對中年男女,他短短注視一眼,業已認出這一對中年男女就是金翅銀羽及姑姑兩人。

金翅銀羽愕然止步,揚聲問道:“前面的人可是金遺龍少俠?”

金遺龍暗想他怎知自己的來歷?正想說不是,卻見申微翠姑娘默默凝視著他,心中一虛,便老老實實說道:“不錯,區區在下正是金遺龍,我也知道閣下便是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高手金翅銀羽梅孤雲。”

金翅銀羽微微一笑,毫不驚訝,他僅用銳利的眸子望了他一眼,便側目向身旁的中年美婦說:“不錯吧,他正是金遺龍。”

中年美婦忽然仔細地打量金遺龍,由頭看到腳,生像在欣賞一件絕世傑作,她心神不定,喃喃道:“你怎知道?”

金翅銀羽笑道:“金遺龍少俠大名比雷,誰敢不識。”他頓了一頓,見金遺龍身邊的申微翠姑娘絕世豔麗的臉上有了一絲快慰的笑容,心想他倆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口中就繼續說道:“況且他的生相也被我詳細看過,他生相不凡,見著面怎會不識……”

中年美婦芳心不定,不知是否聽入耳裡,只聽她悠悠自語道:“真巧呀!這孩子姓金,長像又酷似他爹爹……會不會就是……唉,我真不敢想像,那麼多年的時候了,他仍然健在……”

金遺龍聽不見他倆在說什麼,但心內卻甚感不悅。由於金翅銀羽的怠慢,使他想起了爹爹的舊怨,心想爹爹臨終之時,與他有比鬥之約,現在他老人家不在世上了,這檔恩怨勢必由自己出面承當不可,爹爹九泉之下有知,必會認他兒子已成器材而感到高興了。

他思想轉動得十分之快,是以當申微翠拉著他的衣角,想問他話時,他已大步走去,口中朗聲說道:“梅孤雲,速速放馬過來,我欲與你一決雌雄。”

申微翠睜大了眼,急呼道:“不要這樣呀,他並沒有得罪你……”

金翅銀羽稍愕即定,揚聲大笑道:“好的,我知你武功蓋世,將來一定可能擊敗玉面飛戟,與其決賽後比鬥,不如早一點分出勝負,以安吾心。”

金遺龍揚聲喝道:“姓梅的且勿胡思亂想,區區在下今番與你比鬥並非為公而是為私,勝負各保其秘,外人也無從得知!”他道:“你一定認為奇怪,可是事實俱在,你姓梅的與我姓金的早先便有恩怨瓜葛,今天一併解決算了。”

金翅銀羽不解道:“什麼?為私而比鬥,我似乎不認識你呀?”

金遺龍道:“不用認識不認識,你與我先父有所怨隙是真的。”

金趔銀羽問道:“請問金少俠令尊何人?”

金遺龍方想道:“鐵府大將軍金鳴飛!”忽地想到一件事情,忙改口說道:“這個閣下不必過問,反正先父與你姓梅的有一段恩怨未了,區區在下為人之子,勢必要為父了償……”

他再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金翅銀羽身側的中年美婦業已滿面淚容,那注視他的眼神內也有悽哀交織的感情,使他斗然愕住了。他極力思索這樁怪事,尤其當他見她面時那一種至親的感覺浸動心懷,使他如迷途幼年遇著親孃似的,那一霎那間深刻的感覺,確非普通之人可比。

他也會懷疑當前的中年美婦就是自己的親人,可是,這個想法太天真,他一直不敢讓它佔據心頭,怕弄不好自找沒趣。金翅銀羽何等精明,見他躊躇疑遲,不下決定,情知有異,緊接問道:“令尊何人?難道……”

一言未了,金遺龍突然抬起了手掌,暴叱道:“就是它!”怒目一掃,倏地欺身直上,揚掌劈下。

金翅銀羽能擊敗數十黑道好手榮登第一劍客,身手畢竟不凡,倉猝裡來不及撤退,卻借一仰之勢飛起一足向他左膝踢去。

這一手禦敵之招,攻敵之快,神奇狠辣皆而有之,果然不愧為黑道第一把交椅。金遺龍斜退半步,反臂橫削,指尖微揚,勁抓金翅銀羽足心七絃重穴。金翅銀羽嘿的一聲收住足勢,向後暴退一丈,道:“金少俠武功蓋世,玉面飛戟看來不是你敵手了。”

金遺龍冷笑道:“閒話少說,手下見真章吧!”右臂一送,足下忽地跨前三步,雙腰一擰,竟如不倒翁一般輕巧地躲開一擊,反手一撈,掌風霍然呼嘯而去。

金遺龍不閃不退,看準來勢,舉臂硬架,只聽格的一聲,雙方矍然吃了一驚,紛紛回退跳開。

金翅銀羽暗想:“我這一撈,暗含小天星掌力,鐵石撞上也得碎裂,別說一雙肉做的臂膀了,看來這金遺龍武功修為,當真是已至神鬼莫測!”

金遺龍臂端隱隱有些痠麻,若非事先防備,只怕臂膀再難使喚,不禁驚忖道:“不對,不對,梅孤雲所習的內功顯然不是普通硬氣軟功之類,否則以我純陽真氣威力,一經觸中必然引起反震之力傷害對方。看他神凝氣沉,一絲暗傷也沒有,難道真有一兩手驚世駭俗的本事?

兩人同是內家絕頂高手,是以稍觸之下便明瞭對方的勢力。此刻兩人心中有數,皆知逢上舉世難罕的強敵,再不敢貿然動手了。

金遺龍眸光湛湛,蓄和以待,忽叫中年美婦嘆道:“你們別鬥了,上代作的孽豈是下代能瞭解的?”

金遺龍心頭一動,向她問道:“姑姑,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中年美婦注視他道:“孩子,你豈會清楚,唉,這筆恩怨誰是誰非,至今猶難分析,你何苦為……”金遺龍大被一驚,立刻打斷她的話,問道:“您說什麼?您也知道這事麼?您究竟是誰呀?”

中年美婦先不回答,靄然問道:“孩子,你是金鳴飛將軍的兒子對麼?”

金遺龍目呆口張,心絃大大地震盪著,他吶吶道:“姑姑,您是誰?你到底是誰?”他偷偷斜了申微翠姑娘一眼,見她睜大了眼,十分仔細地在聽,不禁忙道:“不是,您說錯了,家父不叫金鳴飛,也沒福氣當將軍!”

說完話,忽聽身後申微翠姑娘微微嘆一聲,彷彿芳心甚感失望。中年美婦明柔的眼眸又聚滿了淚水,她悠悠嘆道:“是的,孩子一定會這樣說,誰叫做父母的人絲毫未盡到責任……”

金遺龍呆呆地站著,心中疑念如潮:“姑姑一定是我的親人,她似乎很清楚我,她是善良仁慈的人,無須要隱瞞什麼。唉,怎麼辦呢?申微翠就在身後,如被她得知我就是金鳴飛將軍獨生之子,不知有何感想?”

他想:“後果一定是這樣的,我明瞭了姑姑的身份,卻失去申微翠,因為我曾假扮瘋漢欺負於她,唉,想不到事情這樣複雜。”

申姑娘輕輕說道:“遺龍哥哥,你一直沒把身世告訴我,一定有許多隱瞞著我的地方,為什麼不痛痛快快說呢,難道你心裡當真沒有我存在?”她語聲十分細微,就如蚊嗚一般,可是金遺龍內功深奧,卻聽得字句分明,有條不紊。霎那間多少刻苦銘心的感情一幕幕送到眼前,畢竟對不起她的地方多得不勝數算。金遺龍抑制內心的波動,強笑道:“翠妹,我沒隱瞞你呀!你怎說這話呢?”

申微翠呆立了一會,忽然向他襝衽一禮,輕輕說道:“多謝金大俠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不忘,您前……途珍重吧!”

說到前途珍重四字,一種哀怨欲絕的音韻令人斷腸。金遺龍目光一抬,卻見她俏眼中淚水滾動,似是在強忍悲哀的情緒,轉身就走,他大感意外,直追過去,卻被申微翠姑娘冷冷的臉色擋了回來,她道:“金大俠救命之恩留待以後報答,您此刻有什麼事嗎?假如沒有,我想早一點回去了!”

金遺龍怔道:“翠妹,你……你怎麼啦?我哪點得罪了你呀?”

申姑娘道:“金大夫仗義助我,義薄雲天,怎會有不是之處?請毋多見疑,是小女子我自己的不對,再見吧!”

說罷,輕移蓮步,急步而去。金遺龍狐疑不定,心想:“奇怪,自己哪點不對,令她生氣?她性情忽冷忽熱,不可捉摸,叫自己如何挽回她呢?”

申微翠行不數丈,身形忽然搖晃起來,像似身負重傷,步伐維艱,金遺龍深知她雖是千金小姐,但身健力壯,決無走路都走不正的道理,正想去扶她一把,卻見她嚶然一聲,倒墜地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24:23


第二十四章 柔美的耳語

金遺龍很清楚地看到她胸脯起伏不停,顯然是傷心地哭泣了,一霎那間心靈大震,趕忙奔行過去。他輕柔地撫著她的肩膀,耳畔聽著哀惋的哭泣聲,忽感一陣心酸,幾乎落淚。

只聽她斷斷續續地哽咽道:“金遺龍……你好……好……我想回去了……”

金遺龍目光一垂,低聲問道:“微翠妹,小兄哪一點錯了,你可以說啊,為什麼……唉,翠妹妹,你難道還不明白不知道我的心麼?”

申姑娘忽然抬起臉孔,那瑩瑩淚眼看起來是那麼地幽怨動人,任何人見了都不禁為之心折。她端詳了他一會兒,道:“金遺龍,你一直把我當小孩看待嗎?”

金遺龍搖頭道:“沒有啊,妹妹為什麼這樣說呢?”

申姑娘道:“哪裡沒有,你分明有很多事沒告訴我。”

金遺龍道:“什麼事?”

申姑娘道:“你究竟是金鳴飛伯父的什麼人?”

金遺龍立刻想到樹林內的瘋漢,心想這件事不能告訴她,否則她必會拂袖而去的。他不慣說謊話,當下存心隱瞞一下,一張臉孔不禁漲紅了起來,吶吶地道:“我……我不是他的……我與他沒有關係。”

申姑娘冷冷道:“你姓金,臉孔又酷像他,不會沒有關係吧?”

金遺龍情急之下,毫不假思索地反問道:“那麼,你以為我是他的誰呢?”

申姑娘目光突然明亮起來,道:“這話應該由你自己回答,問我幹嘛!”

金遺龍心內一虛,低頭道:“我不會回答,我……很笨。”

申姑娘暗中咬緊銀牙,霍然挺身站起,理也不理他就獨自一人往前而去。金遺龍沒有去追,卻困惱地抱住頭想:“到底應不應該告訴她呢?如果告訴她後,也是氣走,不告訴她也是走,唉,這問題真難極了……”

中年美婦忽然飛掠過去,用手輕輕按著申姑娘的肩膀,申姑娘愕然止步,卻見她一雙柔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端詳自己,大姑娘平日未出深閨一步,直被她看得嬌羞不勝,緩緩垂下螓首。

金翅銀羽長嘆一聲,自語道:“有誰比婆婆看媳婦更溫柔,唉,金少俠未免太不懂人情了!”

金遺龍星眸放光,炯炯注視他,大聲問道:“姓梅的,你說什麼?”金翅銀羽道:“金少俠,往昔之事都是上代人的惡孽,你何苦為此而固執……據我所知,你就是金鳴飛的……”

金遺龍斗然一驚,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厲聲喝道:“姓梅的,你敢多管閒事。”身形一弓,勁矢般朝金翅銀羽射去,錯掌便是兩股凌厲的掌風。梅孤雲冷笑一聲道:“金少俠,古來英雄豪傑皆敬重長輩,獨有你欺尊滅長,六親不認,稱得上哪門子人物!”說罷袍袖微拂,一股猛勁霍然而出。只聽“波”的裂帛之聲響起,雙方同時晃肩後退。

金遺龍臉色微變,冷笑道:“姓梅的,區區在下的家世你也管上了,敢情真想與我作對。”

金翅銀羽沉聲一哼,道:“不敢,金少俠武功蓋世,不久便是白道第一高手,梅某人何才何德膽敢冒犯閣下。”

金遺龍厲喝一聲道:“姓梅的,你敢諷刺在下……”喝聲中,足下一縱,登時前進三步,一掌拍去。

金翅銀羽臉色一變,沉聲說道:“金少俠意欲搏命麼?你我非深仇大敵,此舉是否嫌太過分了……”此時柔綿潛力暗暗送到,他已無暇再說下去,徑自振臂一抖,聚足丹田真力揚掌迎去。

中年美婦忽地飛身掠起,直向金遺龍撲去,心中惋然道:“孩子不教是我之過,梅孤雲你不必橫插其中,速速退後。”金遺龍掌背微翻,正待開口吐氣,擊敗對方,卻被中年美婦橫體擋著,只嚇得趕忙卸勁收掌,把聚足的內家掌勁改往路邊劈去。“砰”一聲大響,堅硬的石道上沙石飛揚,一個桶大洞口頓時現人眾人眼底……

中年美婦雖未被他擊中,卻被掌勢餘威震得連退三步,一張柔慈白皙的臉孔微現紅暈。

金遺龍望了她一眼,見她眼內毫無責備之色,不禁慚愧地低下頭,金翅銀羽負手走開,臉上亦有痛苦之色。

中年美婦道:“龍兒,你自幼在痛苦中長大,我……太沒盡到責任……”說著淚自眼中滑落,落在胸襟上,溼透了她絲綢的上衣,她道:“也許你心中恨我,不肯認我,可是我願等候你回心轉意的一天,然後把詳細的情形告訴你。”

金遺龍呆呆立著,心中思潮如湧,直到現在他尚未付出對方的身份,他一直懷疑地想:“她到底是誰?自家父母雙亡,好像沒有這樣一位親戚……”

中年美婦悠悠一嘆,向金翅銀羽道:“你也別生孩子的氣了,走吧!早晚他會明白的。”金翅銀羽苦笑道:“是的,等他明白之後再說不遲。”說話時,眉宇憂鬱的色澤更加濃密。

金遺龍目光怔怔地望著中年美婦頭上的白絲頭巾,暗想:“梅山神尼正是鄭芳青姑娘的師父,想不到她帶髮修行。唉,鄭芳清離開我後,不知如何了。”他又想到:“看梅山神尼悽哀的樣子,彷彿跟自己有親,她的來歷好歹也得問鄭芳清一下。”

他默默出神,心潮如湧,直到梅山神尼、金翅銀羽背影消失不見之後才霍然清醒過來,一時間倒大感困惱:“自己真糊塗,竟讓爹的對頭安安逸逸地走了。”他很想立刻追趕,卻又臨陣止步,深怕那中年美婦哀愁的目光再落在他身上那一霎那間所引起的依戀空虛情緒。

他目光微轉,竟發現申微翠姑娘沒走開去,正滿面嬌笑地默遞柔情,內心大感奇異,不禁迷迷糊糊地向她走去,問道:“翠妹,那梅山神尼向你說了什麼話呀?”

申姑娘抿嘴一笑,竟然憂鬱全失,她開朗地凝視他道:“喂,我很想念爹爹孃姊妹,你送我回家好嗎?”

金遺龍道:“翠妹妹,你怎不先回答我的話呢?”

申姑娘道:“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們快走吧。”

金遺龍疑然搖頭,兀自喃喃自語道:“不對,不對,你忽然這樣待我,梅山神尼一定向你說了些什麼……”

申姑娘嗔道:“喂,你說什麼呀!你到底願不願送我回去,如果不肯,我一人回家便了。”

金遺龍暗中一驚:“不好,她小姐脾氣又將發作了。”口中忙道:“肯,肯,你的事小兄怎敢怠慢。”

申姑娘轉眸一笑,道:“表面上看來,你倒是個忠厚老成,柔馴如貓的老實人,其實呀,你這人鬼名堂最多,使人防不勝防。”

金遺龍心中一動,暗想這話必有原因,便笑著問道:“翠妹妹,這話怎麼說,難道小兄不是個好人麼?”

申姑娘盯他一眼,道:“你當然不是好人嘍,不過我……”

她忽然止口不言,金遺龍急欲知道下文,忙問道:“不過你怎樣?”

申姑娘道:“我不想說了,日後你自己會明白的。”

金遺龍眉毛一皺,暗想女人家就是這樣,拖三拉四地一點兒,也不乾脆,話說了一半忽又住口不說,這像什麼話!

兩人相偕走了一程,不久便來到一座城市。

這城市街上十分清冷,只有少許遠來旅客慢步堅石道上,除此以外,家家店鋪都關起了大門。

金遺龍暗想:“此城前次經過,見它行人如穿梭,商業繁盛,不下一流大城,不想數日之隔便清淡如是,其中必有原因。”他順道而行,忽見前頭蹄聲急促,沙塵飛揚,一群黃驃駿馬疾馳而來,於百忙中一拉申姑娘衣袖向路邊躲開。八匹快騎疾馳而過,馬上騎士一身官裝,竟是公門中人。

金遺龍短短一瞥便看出騎士身份,不禁低聲道:“難道發生兵禍了?這朗朗乾坤,太平日子,忽來兵變之災,豈不是百姓的遭殃?”

申姑娘柔聲道:“你別胡說,這些官兵都是我爹爹的部下……”

金遺龍道:“你爹爹雖是朝廷要人,威名顯赫,但也不能放容這些官兵在鄉里胡來呀,你看,家家戶戶都關上門來,這不都是你爹爹的傑作。”

申姑娘見他批評自己的爹爹,芳心大感不悅,便道:“我爹爹公正廉潔,半生做官未嘗擾騷善良百姓,一定是出了禍事才使部下的人如此……”

話沒說完,身後馬蹄之聲急響,那一群快騎去而復返,紛紛在兩人身前停止下來。金遺龍劍眉一揚,道:“閣下阻我去路是何道理?”他目光炯炯注視其中一位黑麵騎土道:“難道在下犯了罪不成?”

黑麵騎士並不答話,匆匆翻身下馬,朝申姑娘行禮道:“三小姐請速返家,老爺為小姐的失蹤急得飯茶不思,特命下人等封城搜查,想不到……”說此活時身旁那一群騎士紛紛下馬行禮,臉上焦慮之色頓然逝去,換來了一副欣喜討好的笑容。申姑娘大感意外,道:“什麼?這城清冷的原因竟是為了我的失蹤……”

黑麵漢子打量金遺龍一眼,恭恭敬敬地點頭道:“不錯,老爺深怕三小姐單身一人受惡徒之害,是以急慮之下便命下人等封城搜查,除非將三小姐尋著,五日之內,這數百里中的城市決不準閒人走動……”

金遺龍不悅道:“當大官的人就是這樣,為了一己之私,居然勞師動眾…”申姑娘盯他一眼嗔道:“你別指桑罵槐好麼?”

黑麵騎士再次注視他,目光中有尋閒的意思。金遺龍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既然如此,申姑娘快跟他們回去,別害得附近百姓心神不寧!”他道:“你有他們護送,安全是不成問題,我明日再去看你吧。”

申姑娘道:“你一定要來啊!”

金遺龍避開她深情的注視,道:“放心,我自然會去找你的!”他心裡卻在想:“太湖幫弟兄們在申無畏將軍府呆了不少日子,難免會出差池,自己不趕緊利用機會領他們出來,以後就麻煩了。”

申姑娘微微一笑,隨大群騎士走了。金遺龍忽覺她臨走的笑容十分神秘,不禁怔忡了一下。

申姑娘背影漸漸消失城外,歇一會大隊官兵喜氣沖沖往城外撤退,城樓上也突然響起了亮的金鑼聲,有人揚聲大呼道:“解封了……解封了……大家自動開門吧……照常營業……”

這嘹亮的鑼聲人聲傳遍了市內每一方角落,於是街道兩邊接二連三地啟開大門,不一會兒,這座城市便恢復了原先的熱鬧。

許多安分守己的生意人長吁了一口氣,悠悠嘆道:“唉,沒事了,可憐多天閉門不出,無疑耽誤了許多買賣,這年頭生意真難做啊!”

金遺龍大步走入一間酒店,一聲不響地就在房中掏出一支眉筆往臉上亂塗,又剪下發須貼在唇邊,然後命人買來一襲長袍,攬鏡自賞,立刻便又換了一個人相。他再三細察,直到自己也尋不著一絲漏洞時才滿意地點點頭大步踱出酒肆。

酒店內的夥計目光呆直,怔怔送出老遠,才回顧同伴道:“這小子發神經病,好好的一副才貌不要,偏要塗成個老頭!”

金遺龍來到一家木具行,訂下一輛華貴小轎,並請來四個腳伕,於是浩浩蕩蕩地一路直達平蠻大將軍申無畏的官邸。

守門的官兵認得他是威名顯赫的金鳴飛將軍,臉色變得極是恭敬。金遺龍瞧也不瞧一眼,就命令青衣丫環去通告申無畏將軍。過了一會,申將軍大袍寬帶,滿面春風地走了出來,大聲豪笑道:“好哇,小金,你又想叨擾老哥的佳釀了。”

金遺龍故意皺起濃眉,炯炯注視他道:“申老哥真無禮,不知為了什麼了不起的事,竟把附近地區的城市鄉里全給封閉了,害得小弟幾乎寸步難行。”

申將軍道:“別談了,都是老哥不好,為小女的失蹤急昏了頭。故下令戒嚴搜查,怕受不屑之徒傷害。”他豪笑一聲接道:“此刻小女業已安抵在家,詳細一問竟去外鄉散心,嘿,真把老哥給氣死了。”

金遺龍故作不悅之狀道:“申老哥真太糊塗了,光為一個寶貝女兒就把我金某人給害苦了,這份罪過看你如何償得清。”

申將軍道:“金老弟休氣,我申無畏如知你在附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親家。哈哈,請進吧,你金老弟只消三杯好酒下肚,說什麼也不會再生我的氣了。”

金遺龍道:“老傢伙別高興,金某人家中珍釀堆積如山,可並不稀罕你那點兒寶貝黃湯。”

申將軍豪笑道:“既然踏入我門,不喝也不行。嘿,想不到我金老弟竟也學會了欲擒故縱的妙法對付於我,哈哈!”

金遺龍大步入內,早見四五個家丁僕役捧來新鮮酒菜,他第一眼便落人眼簾的是桌下十數酒罈的酒,心頭為之猛跳,暗想不好,活罪又來了。無可奈何只有硬起頭皮,大大方方地開了一罈酒替申無畏將軍斟滿一杯,然後再把自己的酒杯倒滿。他道:“閒話少說,你前日白吃了我一頓,今番也理該做個東道。”說罷,舉起酒杯,仰面便幹。

申將軍憂慮一失,亦豪興橫飛,緊接著又敬了金遺龍三杯。金遺龍玉面微紅,忙用內功控制。

申將軍埋怨道:“金老弟,憑良心說,你太不夠交情了,三番兩次來到我家也不順便把兒子帶來,難道我這寶貝女兒當真高不可攀……”

金遺龍內心轉了一轉,正想答話,忽見側面走來一位全身綠衣的嬌女子,趕忙改口道:“噢,侄女兒來了,老申,你的嬌閨女兩日不見,怎麼愈來愈漂亮了。哈哈,我有這樣一位媳婦兒,真高興呀!”

來人正是申將軍第三千金申微翠姑娘,她妙目流波瞅了金遺龍一眼,忽然想笑,但又極快地斂住笑容,前進數步,襝衽一福,口道:“侄女兒拜見金伯父。”

金遺龍壓低嗓音道:“侄女兒免禮!”

他微笑注視她道:“以後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多禮呢。”

申將軍聞言,內心十分受用,豪笑說道:“金老弟就是一張嘴,光說不做,要知小女今年已屆雙十年華,還不立刻策計喜事成親,難道要等她青春逝去不成!”

申姑娘玉面羞紅,低頭嗔道:“爹爹就是喜歡作弄自己的女兒,我……不來了。”

金遺龍敬了申無畏一杯酒,笑道:“老申委實太急了一點,婚姻為人生大事,哪裡能夠草草了事;咱們都是有頭有面的人物,這件喜事非得經過一番妥善地安排,否則過於簡單,風聲傳揚出去,你我豈不是極沒面子?”

他道:“尤其成親之前,先讓雙方熟絡一下,免得日後相處不合,多生枝節……”

他說話時,偷眼兒瞧了申姑娘一眼,卻不見她有任何憂鬱不快之色,私心底下大大感到奇異。

“難道她已不怕那瘋漢了?”

申將軍道:“不錯,老弟所言確實很有道理,可是你那寶貝兒子始終不帶來見面,叫他倆如何才能認識呢?”

金遺龍道:“這……”他事先沒有想好回覆的話,臨時不禁結巴起來,好在他聰明靈慧,心中微微一轉,立刻就找話題:“老申且彆著急,我下次來時一定把犬子攜來便了,喝酒吧!”

申將軍滿意地一笑,舉起酒杯往口裡直倒。金遺龍忽然嘆息一聲道:“老申,不瞞你說,我有一件很憂慮的事……”

“什麼事?”

“說出來也沒用,你……”

“笑話,咱們親家兩人,還有哪件事不好商量。”

“也罷,我就說了。”金遺龍故意皺緊濃眉,沉鬱地道:“你也知道我生性好動,善於多管閒事,尤其是江湖上恩恩怨怨,只要一經我手,沒有不徹底分斷的脾氣。就是因為我個性如此,改也改不掉,是以在江湖上惹下許多仇怨。我怕有一天也會與經年在刀山槍林出入的江湖好漢一樣落得同樣的命運……”

“唉,金老弟,我也不止一次勸你了,別再履足江湖,但是我這些話你卻絲毫不聽……”

“假如說我不幸世故,你將如何看待犬子?”

“原來是這個!”申無畏將軍正色道:“人之相交貴知心,你我交情深厚,別說我把你當成親生手足,就是你的兒子也有如我的兒子,你這話顯然太不夠交情了。”言來語調激昂,顯示他內心的憤慨。

“老申,我不幸落難,你仍將女兒許配犬子嗎?”

“混帳,若不看在多年至交情份上,我真想揍你一頓。”申無畏是個粗人,心中所想便毫不考慮地說將出來,固然字句雖不太文雅,然而含意卻深誠懇切,直把金遺龍大大地感動了一下。

酒後,原來有點衝動,經此一來,幾乎將自己的底子揭露了,他道:“好的,金某眼睛不瞎,所幸交的都是知己,雖死無怨。”

他重重拍了一下木桌,“砰”一聲,只覺得碗搖筷震。申微翠姑娘明媚的大眼睛裡忽然流閃著一種神采,她輕移蓮步,走近金遺龍,就在他耳畔低語道:“金伯父,我有事想跟令郎談談,能否再約他來見面……”

金遺龍睜大了眼注視她,卻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心中一塊大石才徐徐地放下,他道:“沒問題,待會我命人去喚便了。”

申姑娘輕語道:“煩您轉告他,地點就在原先的……”她忽然提高聲音撒嬌道:“金伯父,您真不守信用,上次說要教我武術,現在又想黃牛了。”

金遺龍愕然望她,心想她為什麼突然說這不明不白的話,目光瞬處,見申無畏將軍已伸長脖子作傾聽之狀,立刻恍然大悟,不禁暗道:“好個心竅靈巧的女孩,申將軍一個粗人武夫能有此女兒,理當永生無憾了。”

心想著,口上不得不道:“放心吧,金伯父向來說一是一,決不黃牛,總有一天等我有空閒時再教你!”

申姑娘銀鈴般笑道:“您自己說的話可得記住啊!”

金遺龍暗道:“不久將有瘋漢糾纏你了,怎地會如此開心,難道你真的打算不嫁給他了麼?”

這一桌酒直被到新月上天,鴉雀歸林的時候才散席。申老將軍一人喝了八壇烈酒,早巳醉得步伐踉蹌,無力再飲了。

兩個家丁素有訓練,一見將軍昏醉,忙由左右扶他入房休息。

金遺龍喝了六壇酒,待申將軍一走,忍不住推開窗門,張口便吐,嘩啦啦連聲,那窗下種植的奇花異草首先遭了災。金遺龍醉臉火紅,宛如剛從沸水裡撈起來的蝦子,吐完之後,心緒雖然較清,但是酒後虛萎卻使他支持不住,一屁股跌在太師椅上。

兩個丫環好意扶他,口道:“老爺子想休息嗎?”金遺龍迷迷糊糊一掌把兩人推開,醉語道:“走開,走開,我……自己會去。”

青衣丫環手足無措,兀自不敢得罪他,悄悄溜入內房去了。

金遺龍喃喃自語道:“梅山神尼啊,你究竟是我的什麼人呢……唉,你初次給我的印象,是那麼的親切,使我彷彿回到慈母身邊……梅山神尼啊,您能告訴我嗎?”

忽有一隻柔綿綿的手掌撫著他的額角,他睜不開眼睛,卻感覺那隻手掌溫暖柔膩,被撫之處十分好受,竟不願開口打擾。

耳畔,一種柔美悅耳的嗓音道:“金伯父,你醉了呀,怎不回房休息,在這裡會受涼的……”

他心頭突然一震,原來這柔美悅耳的語音是三小姐申姑娘的嗓子,他忽想起她的邀約,忙自推桌而起,晃晃搖搖向大庭走去。

他感覺有人攙扶他,方想摔脫那人的手臂,耳畔已有人道:“金伯父休息吧,您身體貴重,不能如此……唉……”

金遺龍被迎面寒風一吹,不禁抽冷子暗打個寒顫,酒意清醒了一半,他喃喃道:“天色不早了,侄女兒別管我,你睡覺去吧!”

申姑娘幽幽說道:“我知您不大會喝酒,為什麼一定要自戕身體呢?”她忽而改口道:“侄女兒見您喝酒的樣子,便知您的酒量已大不如前了,何苦強與爹爹拼較酒量呢!您身體舒服麼?要不要喝一杯熱茶?”

金遺龍亦溫柔地道:“你對伯父真好,我……我想散步,我一向有這個習慣,你回房吧,至於犬子之事我立刻命人去……”

申姑娘把他扶到庭園涼亭裡,然後輕輕說道:“您的公子就是那瘋漢麼?咦,他的樣子很不像你呀?”

金遺龍道:“他……本來很像,後來因害了一場大病……所以……”

申姑娘接口道:“所以連面目也改變了是麼?金伯父。”

金遺龍醉意昏昏,卻也覺申微翠諷刺他,一張俊臉不禁更紅了,他吶吶道:“嗯,你說得並不全對……”

申姑娘輕輕一嘆,方欲開口說話,金遺龍忽睜大醉眼,一把抓著她的手臂,問道:“你究竟知道了什麼,快說!”

申姑娘嚇了一跳道:“金伯父,你怎麼啦?”

金遺龍鬆開她的手臂,把自己的肩膀倚在椅子背上,徑自在心中暗語道:“哼,你一定從梅山神尼口裡得知什麼,否則以你任性的脾氣,豈有去而復返的道理。”他暗中有了一絲懷疑:“為何你又故裝不知之狀,難道你有什麼心思不成?……”

申姑娘道:“金伯父您醉了,約會之事明日再辦好了。”

金遺龍方要說“不行!”身後已有人來,他回眸一瞧,來人好一副異像,只見他大耳方臉,頷下須髭濃密,形如亂草,最驚人者兩眸開合間,紫光如箭,懾人心魄。

申姑娘一見這人,臉上神情立刻黯淡下來,她很有風度地跟來者點點頭,來人龍行虎步,走了過來拱手道:“姑娘請了。”

話聲哄亮,如擊金鐘,金遺龍抬起醉眼再三打量他一遍,轉朝申微翠姑娘問道:“侄女兒認識他?”

申姑娘道:“他是魯藉長劍派人,專為爹爹聘請找尋青青的俠客。”她悠悠嘆了一聲,臉上滿是傷愁之色,向長劍派人道:“這位是鼎鼎大名的鐵府大將軍金鳴飛伯父,也是我爹爹最要好的朋友。”

長劍派人抱拳道:“久仰,久仰……”

金遺龍暗想:“此人語聲洪壯,中氣充沛,一身內外武功必登峰造極。他自恃身份,僅微微點了兩下頭,道:“長劍派發源於戰國末年的魯國勾踐,為早先劍術正宗,西漢時代長劍名氣響亮,其後,宮廷中劍器舞者,多是長劍門人,曾經風靡一時,想不到千數年後吾仍有幸逢遇到長劍門人,請問貴姓大名?”

長劍門人抱拳道:“敝人姓狄名青,不學無術,尚盼金將軍大力提拔。”

金遺龍道:“你來此多久了?”

狄青洪聲道:“連今朝在內一共三天。”他方正的臉膛上忽有慘痛之色,似乎這位山東長劍門人有著一段慘痛隱憂。新月漸升,大地如洗,狄青目注遙空,喃喃語道:“若非申老將軍不棄收留,俺狄青不知要變成何種樣子的人了。”

狄青感激地望了申姑娘一眼,開口說道:“狄某生性愚蠢,近日才得長劍宗主允許下山行道,不料江湖險惡,狄某連遭大禍,幾乎喪命,就在奄奄待斃之際,多虧申大恩人路途發現將俺救活。俺今日能安定生活有所成就,實是申大將軍一手援助,自以願將有生之年答謝將軍一片恩情……”

金遺龍哦了一聲道:“原來我初次下山行道便遇著種種磨難!”他自己一生遭遇與他相仿,私下油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問道:“請問狄大俠,據聞長劍一派,劍技神奧無比,多能御劍退敵,一擊成功,那些惡人既有本事傷害於你,必是大有來歷的人物嘍,你可把他們的姓名探明瞭沒有?”

狄青道:“江湖上的事俺知之不詳,可是那魔徒的姓名都甚響亮,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神鷹幫主玉面飛戟。”

金遺龍聞言,心頭一動,故意沉吟道:“奇怪,玉面飛戟與你無冤無仇,怎可下毒手傷害於你?”

狄青回憶一下道:“事情是這樣的,俺每日清早都要練劍。有一天當太陽未出之際,俺就舞劍高歌,卻不想因此驚動了玉面飛戟那廝。那廝本來無意害我,只在暗處窺探,一見俺劍技奇詭,御劍生風,便動了陰謀之心,詭稱見俺劍術高明,心生崇仰,願交一異姓手足。淹不疑有他,見他一表人材,中氣充沛,也是個難逢人物,便一口允諾。不想他卻利用俺長劍神技,惹是生非,先打擊三花幫絕情、絕色、絕緣三位幫主,復而慫恿俺叫陣鳩面老人,奪其龍角珍寶,俺越看越不像話了,料不到所結之友竟是匪徒,心下大生反感,就與他斷絕來往……”

他歇一下,憤然接道:“玉面飛戟那廝聰明絕頂,兩日之後發覺俺有疏遠他之心,表面有說有笑,其實已動毒計。”他哼一聲道:“在飯飽酒足後,那廝口口聲聲說淹喝了他自制毒藥,若不依附他,三日之內必死於非命。俺驚怒之餘,半晌說不出話來,方要推桌撤劍,那廝已扣住臂端要穴,威逼利誘,要俺……”

“要你怎樣?”金遺龍聽他說到半途,忽然止口不言,滿面猶豫地打量著自己,心下大感詫異,忙緊接問道:“要你幹什麼事?說出來吧,吾不會恥笑你的,即使是機密吾也決對保守不洩。”

狄青終於安心說道:“他……要俺用長劍之技消滅太湖幫一干人,那太湖幫幫主龍頭俺已打聽出來了,正是您鐵府大將軍金嗚飛。那廝以毒藥要挾,命俺擊斃你後再向他討了解藥。”

金遺龍毫不動氣,仍然微笑如故,道:“不要自責,玉面飛戟那廝早有滅我之心,吾也曾經調查過,對其毒辣手段知之甚詳,你被其制住要穴,情不得已,就算有冒犯的行動,吾也見諒了。”

狄青點點頭,續道:“不過,俺還沉得住氣,沒答應他。那廝震怒之下,不顧一切用重手法敲斷俺右腕之脈,然後解開臂上要穴,冷眼瞅住俺,想見俺痛苦之狀,滿足其報復心理!”

金遺龍聞言,不覺得他右腕望去,果見那手臂垂落,說話之時虛虛搖晃,似用不上絲毫力氣。他忍不住長嘆一聲道:“練武之人,最忌腕脈被毀,想不到你出師不久,前程似錦,卻遭此慘痛鉅變,唉,玉面飛戟毒戕良材,勢必引起公憤的!”他搖搖頭,心中感到惋惜,一方面也激動俠情,誓以有生之年刈除這武林敗類。他關懷地道:“忍耐吧,你雖不能再展豪圖,但是你的仇恨,不久就會得到了報償。”

狄青目光在黑夜裡的蒼穹轉了一週,那兩道紫光忽然盛旺起來,宛如兩點寒星,瞧得金遺龍愈發替他惋惜,暗想:“好一個內家高手,出道不久,即為武林敗類斷送一生前途,實在太可惜呀!”

只聽他洪聲道:“那廝將此詭計揭穿之後,俺再忍耐不下去,一掌推開酒桌,拔劍而起,於是兩人便去酒店門前大戰起來!”

“什麼?”金遺龍聽得心頭大震,心想你這話豈不是矛盾?既被點斷右臂經脈,如何能拔劍擊敵,難道他練的是左手劍?他匆匆問道:“你練的是左手劍嗎?否則右脈毀去,豈有復愈之理?”

狄青豪笑道:“金大人說得正是,要知俺魯東長劍一派劍術俱是由左手發揮,右手等於廢物,可笑玉面飛戟那廝見識不多,做夢也沒料到一個傷殘的人仍然能夠發劍攻擊於他……”

金遺龍點頭一笑,藉著七分醉意大聲笑道:“哈哈,你長劍一派果然奇詭莫測,難怪千百年來只聽傳聞,不見其事。”

狄青聲道:“玉面飛戟倉猝之間來不及還手,被俺三招一點迫得節節後退,幾乎被俺劍柄敲中!”

金遺龍嘿然暗想:“長劍一派當真有點門道,聽他如此說,竟連劍柄也能穿插其中,做攻擊的妙招!”

“玉面飛戟十分震驚長劍派劍術的神奧,二十招過後他才緩過氣來,急忙拔出一對銀戟舞起漫天戟影,銀光把自己門面護住,看不出那廝一雙銀戟當真也有點能耐,數招過後就佔一點便宜。”

金遺龍暗想:“你這話太天真了,試想他外號為玉面飛戟,必然以一雙銀戟出名,怎可說他還有一點名堂呢!他亦覺得此魯藉武夫,粗獷得令人喜愛,於是乎私下已存結交之心。

狄青道:“玉面飛戟是武林大名鼎鼎的人物,據說還是白道第—高手的把持者。雖然也有人說金遺龍武功比他更高,然而姓金的俺沒有見過,名份上玉面飛戟還是武林第一高手,他以畢身之力無法將俺擊敗,這一點可說是俺長劍派的光榮……”

申姑娘輕輕一笑道:“金遺龍我卻見過了,是一個年輕人!”她忽然眨動著長長的睫毛轉向金遺龍道:“金伯父,您見過他嗎?我說的對不對?”

金遺龍點頭道:“不錯,侄女兒確是見過他。”

狄青說得豪意逸飛,僅停歇了一下,便再繼續說道:“轉眼間兩人便鬥了四十餘招,是時,四周全是圍觀的人,其中也有認識玉面飛戟的,他們的眼裡都有著驚詫之色,俺略一打量便看出來了,故而豪情激盪,恨不得立刻擊敗玉面飛戟,一舉成名!我最後用這一奇招!”

他邊說邊忽旋了半周,左手一長,“嗆”地撤出一柄長達五尺的寶劍,但聽一片虎嘯龍吟之聲,滿天劍氣勁嘯,朵朵光影在黑夜蒼穹裡閃爍著。金遺龍尚未看清他用什麼手法振動劍尖,惹起尖銳呼嘯,他收劍不發,豪聲說道:“這一式名叫‘長劍招魂’,把玉面飛戟迫退三步,那廝被驚極了,流了一身冷汗……”

金遺龍點頭一笑道:“這式‘長劍招魂’果然神奇奧妙,光憑那御劍之聲就足以撼動人心,吾想玉面飛戟一定氣壞了!”;“是的,他氣怒之餘,也使了絕招!”狄青說到這裡,臉色頓時陰暗下來,他閃爍著憤慨不服的眸子接道:“他厲喝一聲,不退反進,揚手擲出手中雙戟,那擲戟之法獨樹一幟,俺半生僅見,不禁慌了手腳……”

金遺龍脫口道:“我想起來了,那擲戟的一式必就是他七鼎戟法中最厲害的絕招‘殘金毀玉’對麼?”狄青篤然反問道:“金將軍,您……也跟他交過手?”

金遺龍沉聲道:“是的,那一手‘殘金毀玉’神奧無比,我也幾乎被他擊中,幸虧臨時應變,以一招‘自解金環’將它化解……”

“啊!”狄青叫了一聲,生動地道:“金大人,您真了不起,這一手十分慚愧我沒躲過……被他利戟擊在肩膀上!”他摸著右肩,痛苦地低下頭道:“這巨大的創傷使俺幾乎喪命,幸虧申大恩人見我躺在路邊,無人照料,才命人把我抬回家並延請高明大夫……直到今日俺元氣才稍稍恢復了一點。”

申姑娘溫柔地安慰道:“狄大俠別傷心,過往的事情就辻它過去吧,迎待著新的生命,才是最光明絢麗的前程!”

狄青緩緩抬起頭來,紫亮的眸子有一絲淚光,他道:“三小姐一家人待我親切,這份恩情,俺有生之年勢難報答於萬一!”

金遺龍用內功壓制酒意,道:“狄大俠,只要你刻苦耐勞,勤練本門絕技,有一天玉面飛戟自會引頸就戮。”

狄青左手倒提長劍,映著月光,眼角熱淚拋灑而出,他深深吸了兩口氣,強抑胸中激動的情緒抱拳說道:“俺狄青粗野無能,卻蒙申大恩人、金大將軍熱誠相待,此情此意,永銘五內,他日若有出頭之日,再行報答了。”

金遺龍斜視申姑娘一眼,忽地一個箭步行至狄青身側,在他耳邊壓低聲音問道:“玉面飛戟廝此刻住於何處你可知曉?”

狄青睜了眼,叫道:“將軍您……”金遺龍輕聲道:“別多說話,快告訴我他的行蹤!”

狄青道:“我與他分手時他就在附近的臨安酒店,此刻卻不知他去向了。”

“你跟鳩面老人見過面麼?”

狄青把長劍歸鞘,搖頭道:“只聽傳說,可是未曾見過。”

金遺龍道:“你長劍派中是否有一種劍術能御氣殺人,我的意思是能夠不接近敵人而殲滅敵人麼?”

狄青濃眉一挑,臉上有一絲興奮之色,道:“有的,它的名字叫‘隔林射鳳’,是長劍派千古流傳的絕學,可惜俺沒拿它來對付玉面飛戟,否則那廝縱有三頭六臂也難以敵過‘隔林射鳳’的威力。”

金遺龍笑道:“久聞山東長劍派為上古劍術正宗,今聞汝言,果然不差。哈哈,如此甚好,咱們立刻動身找鳩面老人算帳,此魔頭陰鷙歹毒,盤踞死亡嶺,荼毒生靈,若不除去,中原武林勢無安寧之日。”

他又道:“玉面飛戟一併算計在內,他的七鼎戟法神奇毒辣,當今世上只有少數之人能與之頡頑,將來必會出人頭地。”

狄青感動地道:“不錯,您的大名,俺沿路都聽人談起,是個不折不扣的俠客,俺狄青能追隨於您,真是三生有幸。”說著,他紫黑的面上充滿雄心豪俠,彷彿這一霎那間內心已有了爭雄武林的壯志。

金遺龍道:“你快收拾一切,馬上就動身。”

狄青點點頭,正待轉回房,忽又回過頭來,憂慮地道:“金將軍,那四小姐失蹤甚久,至今下落不明,俺已答應申大恩人將她尋回,怎可跟您離開呢?”言罷,雙手互搓,大感為難。

金遺龍酒氣上湧,神氣逐漸模糊,興趣來到也顧不得許多了,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大聲笑道:“你這人真渾直,試想你天天呆在申無畏家中如何能找回青青?這可憐的女孩也許已受盡折磨了,此行正好一方為公,一方為私,再不走再等待何時!”

狄青暗中一想也是,如不跟他出去,久呆申將軍家裡,只有更多麻煩恩人,如何能找回小千金報答恩德?何不追隨於他,一方面可以藉著此行打聽四小姐下落,一方面也可趁機磨練一下,說不定還可闖出一點名堂,榮耀師門……

他主意一定便向申姑娘行禮道:“三小姐,煩請轉達令尊大人一聲,俺狄青受他老人家隆情厚恩,無時不想報答他老人家一片恩誼,現在將追隨金將軍行走江湖,把四小姐找回來,請您代俺向申老將軍告罪,並望他老人家原諒俺不辭而別!”

申姑娘道:“怎麼?你們真的就要走了?”

金遺龍道:“是的,立刻就要動身,煩你也向申老哥通告一聲,吾他日再行拜訪。”

申姑娘忽壓低聲音向他道:“我……可以跟您談一下麼?”

金遺龍道:“可以,你說吧!”

申姑娘疑遲了一下,望了狄青一眼,還未說出話,狄青知趣,趕忙離開兩人,退至遠遠的地方。申姑娘幽幽一嘆,低下螓首,輕輕說道:“我……早知你的真面目,你也不用瞞我了!”

金遺龍聞言,酒意全醒,怔道:“侄女兒你說什麼?我真面目……我隱瞞你什麼了呀?”

申姑娘注視著他道:“你!真想瞞我麼?”她明媚的大眼睛忽然滾落兩顆清澈的淚珠,幽幽地道:“你這樣瞞我!……昔日都是虛情假意,不然你能瞞我一輩子麼?金遺龍,你對待我就是這樣麼?”

金遺龍臉色一變,醉眼神光暴射:

“你稱我什麼?”

“金遺龍呀!”申姑娘短短地道,俏眼中不覺已流落一串淚珠:“你心腸真硬,明知不能再隱瞞下去,仍然矢口否認……”

金遺龍忽然產生一片怒意,問道:“這些都是梅山神尼說的,是麼?”他用力搖撼著她的手臂道:“梅山神尼還告訴你些什麼?你快說出來吧,不然我……我親上梅山去問她!”

申姑娘悽然道:“她說你是她的獨生兒子,她一直未盡養育之責,望你原諒她,親上梅山認她……”

“啊!”不敢想像的事情猝然間令他彈丸般地跳將起來,他目光如電,炯炯注視她問道:“這話都是真事,都是梅山神尼親口說的嗎?”

申姑娘不敢抬頭幽幽道:“她說你爹爹早死了,死因不詳,她也模模糊糊,不明真相,是以獨自一人蟄居梅山,為的是勤練武功,以便手殺仇人,為夫報仇。”

金遺龍心頭猛震,虎目之中眼淚不由自主灑落地上,他沙啞地叫道:“她既是我娘,為何不理我,為何到現在才認我?”

申姑娘輕輕掏出手絹,拭去他頰上淚顆,深情地道:“她有苦衷……如果仇家得知你爹爹有子嗣,勢必下手鏟除,於是敵暗我明,她老家在四面楚歌的環境下,不得不忍痛將你擲棄山上,等長大或者查明仇人之後才動身找你回家。哪知你憑一身武功業已轟動武林,她老人家大感放心,見我與你很要好,就把這些詳詳細細的事告訴了我,她並託我看顧你,安慰你,因為她老人家怕你自幼失去父母之愛,會養成乖張暴戾的性格……”

金遺龍啞聲問道:“她……憑哪一點認我呢?”

申姑娘惋然笑道:“你臉孔酷似金伯父,舉動風度,莫不惟肖惟妙,你又姓金,自稱茫茫世上舉目無親……再者親生骨肉天生靈犀相通,見面之下就有一種預感,那奇妙的感覺非當事之人是無法體會到的……”

她娓娓說話時,金遺龍也怦然心動,腦海裡也浮起初見梅山神尼時那一種言語難以形容的至親至切的感覺,尤其當那仁慈的目光凝注他時,一種幼子戀母的微妙心理油然而生,令他忍不住想撲至她懷裡,想讓她溫暖的手拂去自己的空虛迷惘……

申姑娘道:“遺龍哥哥,她老人家臨走之時淚落滿襟,是那麼地期待你回到她身邊,世上有誰比母子的感情更深呢?去吧,別讓她傷心了,至於我……”她幽幽一嘆,淚珠繁星似地灑落在金遺龍的臂上:“我知你假扮金伯父,純粹為了婚姻的問題,你可……安心去做事,我……我不知應該怎樣說……”

她轉過頭去,一種深沉的悲哀壓迫著她,除了黑夜裡的蒼穹能夠了解外,誰知道她一片苦心呢!

金遺龍鋼牙一咬,猛下了決心道:“好的,我去見她老人家!”他忽然想起一事,內心猝然感覺惶亂不安,他道:“那瘋漢想你也已清楚了……”

申姑娘幽怨地望了他一眼,輕輕搖手,打斷他的話,輕輕說道:“金伯父只有一個兒子,他會是誰?遺龍哥哥,我並不抱怨你,只希望你開誠相見,別在我面前再隱瞞什麼了。”

金遺龍感動地說道:“有你這樣對我,我死也無憾了。”他溫柔的目光在申姑娘的絕世芳容上轉了一圈,一股發自內心深處的愛悄悄湧上心頭,他輕輕攬住她的纖纖玉腰,輕柔地說道:“翠妹妹,男兒志在四方,我走後你自己保重了。”.申姑娘微籲一聲道:“記住,天寒多添衣裳。”僅說完這一句話,便一溜煙地跑開了,濃密的楓林裡失去了她的餘音。金遺龍怔怔立在當場,心中回味著這短短的一句臨別話,一陣兒女私情的溫馨幾乎消磨了胸中豪志。

身後突有一群精壯的漢子,並排而立,待他身體一動,就異口同聲地道:“小的探知龍頭幫主回來,特地出來迎接。”

金遺龍目光在眾人結實的身體上停留了一會,道:“申將軍對待你們好麼?”

眾人滿面感激之色地道:“申將軍招待無微不至,小的們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家。”

金遺龍心中一寬,強自振作一下,笑道:“你們真有福氣。”他命令道:“現在沒事了,各人從速回幫,記得調換人馬,分別守衛,勿為外來敵人偷襲。”

眾人同聲唱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大步離開平蠻大將軍府邸。

狄青打從假山後走來,肩上揹著一個小包袱,豪笑道:“他們俱是三小姐通報的,往日聽說金將軍雖是朝廷大員,卻兼任太湖幫龍頭。紀律嚴謹,治條有方,為江湖幫教中最具勢力,最是仁慈的強大幫會,今見眾人有條不紊,聽命恭敬,便知江湖之言並非誇大其詞了。”

金遺龍微微地點頭,酒意已消,也不怠慢,偕同狄青大步離府。沿途狄青目注遙空繁星,說道:“俺長劍一派歷代皆有個規矩,五年遣一弟子行道江湖,發揚門派榮譽,這次俺榮獲宗主許可,離門行道,但願能以掌中一柄長劍為師門爭光!”

他說完話,忽然止步不動,嗆然撤出長劍,舞起一團劍花,鏘然唱道:“長鋏起兮風變雷熄……獨木蒼雲兮虎遁龍顫……俺舞鋏傲笑兮天驚地寒……”

五尺長劍在寒夜愴風中嘯然有聲,只見紫圈暴射,光華大放,一股排山倒海的威勢足令敵人喪膽……

金遺龍被他粗擴的豪情激起胸中壯志雄心,不禁長嘯一聲,嘯聲直衝雲霄,引起四面八方嗡嗡迴音,他振臂高歌道:“大風起兮……”驀然一條疾影斜掠而至,突然打斷了他的歌聲,猝然間抬頭打量,只見來人一身華服,頭帶儒巾,竟是武當掌門玄機道人的高徒那個俊美公子。

金遺龍很早就當他是情敵了,一見他冒冒失失,卻又氣勢洶洶地攔住去路,心中更感不快。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25:03


第二十五章 人是誰?

狄青一個箭步欺身直上,大聲喝道:“呔!你這小子不長眼睛?不但打擾俺興趣,並攔金將軍大駕,是何道理,快說!”

俊美公子冷冷瞥了金遺龍一眼,輕蔑地哼道:“以前在下總以為鐵府大將軍是一個義肝俠骨的人物,不想將軍為人卻使在下大大地失望了,想不到您老也是面裝忠厚,暗幹壞事的惡徒,說將出去誰會相信呢?”

金遺龍初聽他如此一說,心下大感迷茫。他究竟是聰明人,深知無風不起浪的原因,俊美公子如此神態必有他的道理,便冷冷一笑,故裝憤容說道:“吾自出道以來,對人做事,無不極盡謙厚之至,尚不曾遇到這樣正面指責吾的人,閣下年紀不小,須知說話要負責任的。”

俊美公子冷笑道:“金大人偽善作惡,瞞了別人卻瞞不了在下,我問您,那鄭芳清姑娘不是您擄走的還會有誰?”

金遺龍暗道:“聽他這麼說,鄭姑娘敢情真遭了災難。”心中大急,表面上卻冷冷靜靜,試探地道:“你口稱吾擄走姓鄭的姑娘,究竟有何證據?”

俊美少年怒道:“您老自在下手中奪走鄭姑娘,難道在下會不認識您?”他雖稱他您,但言下卻甚不客氣,顯然動了真怒。

金遺龍道:“吾什麼時候幹這惡事?又在什麼地方乾的?你且道來,吾不相信世上有人假冒於吾!”

俊美公子冷哼道:“您老要賴帳嗎?嘿!這更可笑了。”他輕蔑地注視他道:“不久之前做的事此刻就翻供了,實在說,您老手腳真快,但不幸還是被在下碰著了,人證俱在,您老還想狡賴不成!”

金遺龍毫不動氣,仍然冷冷靜靜地說道:“人證何在?你舉例說吧!”

俊美公子怒道:“人是在下,證則是您老那張長相不凡的臉孔,這樣還不夠麼?”他恨恨道:“您老究竟將鄭姑娘擄至何處,乾脆說出來,在下即使非您老之敵,也不會死心的!”

狄青接道:“小子你說,鄭姑娘什麼時候出事的?”

俊美公子望也不望他一眼,道:“不久之前,距離此時不到一個時辰。你那時不在,別多管閒事!”

狄青暗想:“混蛋,不久之前金將軍尚在俺身邊,你小子顯然血口噴人,無禮取鬧!”心下一股怒火直往上衝,忽地大喝一聲:“狗小子膽敢汙衊金將軍,敢情不想活了。”喝聲中長劍倏地直奔俊美公子眉心。俊美公子乃武當高徒,身手不弱,足下微旋便變幻了一個方位,長劍擦耳而過,只差分毫,端是險極。

他心中勃然大怒,喝道:“罷,罷,你們蛇鼠一窩,專幹壞事,在下與你們拼了。”雙掌一錯,陡地一掌劈去。

狄青低罵一聲,目視劍尖,膀端一抖,只聽絲絲連聲,一片寒光電奔而去,快得令人寒心。俊美公子掌勢微斜,由直劈變為橫切,可是狄青劍光暴射,卻詭異神奧地長了三寸,頓把俊美公子頂上儒巾削落。

這一手大反武林劍術常態,是以連俊美公子這等人也在莫明其妙的眩迷中被他削落頂上儒巾。

俊美公子大驚失色,霍然躍退兩丈,驚喝道:“朋友何派何門,速速報上名來,免得有傷門派間的友誼!”

狄青仰天大笑道:“俺魯藉長劍門人也!鼠輩知機快滾,否則嘿嘿!”他五尺長的寶劍微微一揮,便有一片急顫的劍花分向四邊罩下,其中一種絲絲劍氣之聲更令人膽寒!“俺長劍派人最忌鼠子狼心之人,若不挾尾逃竄,待會有你好看的!”

“長劍?”俊美公子睜大了眼,心想這是何方門派,自家怎的從未聽人說過?其實長劍一派千餘年前風靡一時,後因門第分歧,意見不合,漸至冷門,是以除了少數走動江湖的老輩知道當今世上尚有這麼個傑出門派外;其餘的連同竄紅江湖英雄豪傑多還不知道。

金遺龍也是聽人談起,至於長劍派中許多枝節秘密也一概不知。俊美公子沉思一會,仍想不起所以然來。只見他氣沉衝凝,目光電閃,分明怕對方難惹,內心一虛就動了退避之意,硬著頭皮道:“好的,閣下一劍之賜,當待後日報答,青山不老,細水長流,金將軍您老也給我記住,總有一天我發動俠義人士取爾首級。”

金遺龍目送他背影消失,嘴裡冷冷一笑道:“混帳東西,你也別太得意,要知我金某人也不是好惹的。”

他立刻知道鄭姑娘為叔父擄劫去了,除了叔父面目酷似爹爹,經常為非做歹外,不可能再有其他的人穿插其中。

狄青餘怒未息,喃喃罵道:“奶奶的熊,讓你小子安安逸逸地走,還是便宜了你,膽敢留言報復,下次遇見非揍你一頓不可!”

金遺龍笑道:“你劍術高明,足稱得上一流高手。”他停了一下,問道:“你可知此人身份?”

狄青道:“憑他那副身手,俺就看不起他,不知他是誰的徒弟。”

金遺龍道:“看來武當一派武術乃非長劍派對手,你兩招之內削去他頭上儒巾,足可跨越武當派了。”

狄青道:“武當派乃繼長劍派之後以劍技聞名武林,如認真追究起來,武當派仍在長劍派之下。只是千餘年來,長劍門人分歧,各樹一幟,設系創宗,其後又遭道家摧殘,故而一蹶不振,否則今日劍術地位應由長劍派排行第一。”

金遺龍對長劍一派興盛衰弱知之不詳,也不願多間,怕因此洩露自己的本來面目,故僅點頭一笑,便算領略了。

兩人當夜就宿在客棧裡,一大早又再趕路,如此兩晝一夜便抵達了死亡嶺。狄青忽然有些緊張,他道:“據說當今武林除金遺龍、金翅銀羽、玉面飛戟鼎足為三外,尚有個鳩面老人獨霸一方,此老來歷不明,武功蓋世,且心黑手辣,江湖中人多敬而遠之,不敢觸其鋒芒,我們特意從老遠的地方趕來碰他,會不會遭到毒手?”

金遺龍道:“放心好了,鳩面老人所以人見人懼,無非練有一種陰毒的氣功,中者立斃,只要不接觸到他,便沒有危險。”他又道:“你長劍絕技,足可在五丈之外攻擊於他,攻中帶守,退者有路,必定吃不到虧的。”

兩人在乾裂的岩石道上走著,清晨的和氣吹得狄青惶恐不安,他振奮了一下,豪壯地笑道:“金將軍,如果我們一舉成功,把那陰毒無儔的鳩面老人除去,豈不是大大地出名了嗎?”

金遺龍笑道:“可以這樣說,我倒無所謂,對於你卻有極大的幫助,光此一舉,已是平地一聲雷,足以轟動江湖人心了。”他微笑鼓勵他道:“說不定你長劍一派出了這麼位豪傑,將把它往日的頹萎再復興起來,能像千餘年前一般光明燦爛,享受大門大派的榮耀。狄青,為公為私你都必須認真全力地幹一下。”

狄青堅毅地點頭道:“是的,無論如何艱危,俺都記牢您的話!”

朝陽的光霞從松樹間隙透出來,映影在他紫黑的臉孔上,看來是那麼的渾雄有力,他回顧嶺下住家人煙,心頭有一絲騰霧而起的豪逸。

忽然,一處古壁小徑上出現三個絕世少女,一個身穿紅裳,黛眉如畫,一個全身綠裝,腰細如蜂,一個衣著紫裳,明眸皓齒,行步如仙。三人全是綠鬢朱顏,青春煥發的麗妹,任何人見了都得心動。

狄青壓低聲音道:“金將軍且看,她們都是三花幫的幫主,俺跟她們對過一陣……”

金遺龍微笑道:“我也認識,她們的武功並不見如何高明,但是三人練就的勾魂大法卻厲害非凡,號稱江湖一絕。”

狄青臉孔一紅,道:“將軍說得極是,俺與她們對陣之時就有一種被拘束的感覺,若非俺的‘隔林射鳳’已練至火候,只怕早就折辱在她們手中了。”

金遺龍突然咦的—聲,道:“奇怪,絕色娘子哭了……怎搞的……她那等堅強的女人……”

狄青舉目望去,果見那一身綠裳,美如天仙的絕色娘子伏在絕情娘子肩上,悲悲切切地哭泣著,彷彿有什麼極度傷心的事!

絕情娘子安慰道:“唉!妹妹,過去的事何必去想它呢!我們必須忍耐,等待有一天自己學完他武功後再動手將他除去不是更好麼?唉,你老愛回憶,尤其那慘痛的往事,回憶起來,當真痠痛欲絕……”

絕緣娘子哼道:“老怪聰明得很,如不下一番功夫,他豈肯將本身秘學傳與我們,我看報仇之事希望甚渺……”

絕情娘子忽然抬起頭來,目光炯炯注視著兩人,一霎那間,她彷彿詫訝了一下,片刻才冷冷道:“姓金的,你好呀!”

金遺龍冷笑道:“娘子近況好麼?”

絕情娘子哼一聲道:“你這假冒的金鳴飛將軍有何貴幹?難道近來又有得意的事了?”

金遺龍心中恍然道:“原來絕情娘子把我當成叔父,他們竟是認識的!”

他思想極快地轉了一週,笑道:“娘子別取笑了,金某一直是東蕩西飄的,豈有你們這等安逸?”

絕緣娘子冷冷笑道:“姓金的嘴巴最油,妹妹少與他閒扯吧!”

絕情娘子低聲道:“妹妹別多說話,讓我來問問他!”她銀鈴似地嬌笑道:“金朋友,聽說金遺龍就是你至親的侄子,你打算如何處理呀?”

金遺龍道:“娘子,你聽誰說的?”

絕情娘子道:“你難道忘了?這世上消息最靈通的不是我三花幫還有誰?!”

金遺龍暗道:“果然不出所料,叔父對我有所陰謀,他為霸佔太湖幫基業不惜殺親滅族,這種歹毒心機委實可惡至極。可笑絕情娘子不知眼前假冒的金鳴飛將軍,卻把我當成鼠子狼心的叔父,既然有此方便,非趁勢探測一點機密出來不可!”心念一動便故裝輕浮之態瞅了絕情娘子一眼,笑道:“金遺龍雖是我至親之侄,但我卻把他當成外人,如果太湖幫弟兄仍然聽命於他,嘿嘿,我就將大開殺戒了。”

絕情娘子道:“姓金的,你的話一向不太可靠,姑娘也懶得再理你了。聽鳩面老怪說,不久之前,你曾去拜見他,並且帶了一個美女子孝敬他,怎地又上嶺來了?難道你還有事找他商求不成?”

金遺龍心頭怦跳,暗道:“聽她如此說,敢情叔父也來過了,哎呀,那美女子除了鄭芳清姑娘外還會是淮?”

他強制情緒,冷冷靜靜地回答道:“不錯,我去而復還,實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找鳩面老怪商量!”

絕情娘子格格嬌笑道:“毫無疑意的,你是為了金遺龍而來的。金遺龍武功蓋世,力能拔山碎石,豈是你所能抵拒得了的?你挾擄那位美女子進獻老怪,無非想請動老怪,打擊金遺龍那廝,姑娘猜的對麼?”

金遺龍暗中一想也對,叔父挾脅鄭芳清進獻鳩面老人的目的在於請鳩面老怪打擊自己,絕情娘子一番話令他恍然大悟,許多疑迷的念頭隨之而逝,對叔父歹毒的陰謀,又自加深了一層認識,不禁在心中冷哼一聲。

表面上他冷靜如故,朗聲笑道:“久聞絕情娘子聰慧過人,今而一見果非虛訛,娘子你全都料對了。”

絕情娘子低頭一想,道:“也好,金遺龍那廝不知好歹,恩怨不分,理當受一些災難……”說罷,悠悠一嘆,嘆息之聲深長,彷彿有所怨情。金遺龍不由想起龍王潭那一段遭遇,他也知道絕情娘子無法忘情,可是她聲名狼藉,雖是清白之人,亦難免遭人非議,他不敢對她有所企盼。

狄青十分懷疑,心想鐵府大將軍為人公正,一生光明磊落,深得俠名,怎跟邪毒聞名的三花娘子有說有笑,難道江湖之言都是不可靠的?

他望望金遺龍又瞧瞧絕情娘子,滿面疑色。當絕情娘子明媚的眸子接觸他紫神湛湛的目光時,芳心忽感不對,道:“姓金的,這位莽漢也是你的朋友嗎?”

金遺龍道:“不錯,他叫狄青,山東長劍門人。”

絕緣娘子插口道:“不用閣下介紹,姑娘早知他的來歷了。”她冷冷一笑道:“別瞧他腦滿腸肥,手腳粗莽,對起手來那一隻長劍絕技可不同凡響,姑娘早領教過了,不想他竟是閣下的朋友!”

絕緣娘子道:“閣下白費心機了,要知玉面飛戟也會……”她說到一半忽然止口不言,嬌美的臉上湧上一片神秘的笑意,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總而言之,閣下白費心機,其中之秘密由閣下你自己去體會吧!”

狄青聽絕緣娘子稱自己腦滿肥腸、手腳粗莽,內心已經動了怒意,待絕情娘子把話說完,便狠狠說道:“三花娘子浪得虛名,並沒有什麼驚人的技藝,不信再試試看,俺狄青如無能叫你們在三十招內棄械投降,從此就不算長劍門人!”說著,左手按住劍柄,目光炯炯注視三人,一副挑釁的模樣。

絕情娘子黛眉一揚,冷笑道:“姊姊,咱們正值沉悶不樂之時,何不用他消氣?”

絕情娘子搖頭說道:“你別衝動,讓姊姊跟他理論。”

狄青內心正流動著一舉成名的豪氣,聞言絲毫不加考慮,橫眼一掃,兇霸霸地喝道:“沒有什麼好理論的,不服氣比一下就是了。”

絕情娘子黛眉微皺,忽然揚聲嬌笑起來,笑聲清脆,宛如銀鈴,乍聽之下似乎真有說不出的喜悅。只有金遺龍明白她獨特的個性,知道這一陣笑聲由怒而發,其實為狄青一番惡語觸動真怒,恐怕頃刻間就要展開一場搏鬥,忙用內功傳音之術,向狄青道:“狄兄弟注意,她已發怒了。”

狄青聚勁一哼,哼聲不大,卻十分清晰地鑽入三花娘子耳裡,分明透露一手上乘氣功。

絕緣娘子聽聞哼聲,嬌臉忽然一變,叱道:“你敢向姑娘們示威,看掌。”一條疾影飛掠而來,劈面便是一掌。

這掌快逾疾風,勁力充沛,顯然能裂石開碑,狄青揚掌一接,“砰”的一聲,雙方各自晃肩後退,絕緣娘子雙足下地,忽又揚袖掃來。

狄青沉聲一喝,粗臂“忽”地拍了過去,兩人一接就退,絕緣娘子呼吸微促,玉靨含暈,微感吃力,狄青卻穩如泰山,釘地而立,目光仍炯炯注視對方。

絕情娘子輕叱道:“妹妹速退,由我來吧!”

絕緣娘子盯了狄青一眼,十分聽話地縱回原地。絕情娘子緩緩行來,滿面春風地笑道:“狄大俠真了不起,一身長劍絕技足以轟動武林,姓金的,你也了不起,能夠交上這麼個高明的朋友……”

說完,人已立在狄青身前五尺之地,此時她黛眉略揚,一絲陰煞之氣布浮於眉宇之間。只見她格格嬌笑一陣,陡地欺身直上,一展雙袖閃電一般自左右兩面勁掃而來。狄青早有防備,攻勢方起,他已靈敏地蹲了下來,悶喝聲中掌心往外—吐,頓時一股大力脫穎而出。

絕情娘子不等掌風臨身,一雙翠袖已拂至狄青頂門。這一霎那間,她突然纖腰一擰,纖纖腰肢便在狄青眼前劃了一道弧線,狄青掌風嘯然而過,卻被她危險萬端卻又奇巧詭妙地避過,那拂袖一式仍然未受阻礙地往他天靈穴拂下。

這一雙翠袖,表面上雖輕飄飄虛柔無力,其實經內家氣勁貫注其內,不下千斤巨錘,堅實的石子被它拂中也得粉碎,別說狄青區區肉體了。

金遺龍為之大驚失色,眼見狄青就要喪命旦夕,無奈已來不及施救,不禁深深一嘆道:“狄青,這是我的不周!”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狄青驀然一彈左腿,幾乎同時地撤出長劍,他極快地橫劍伏下,只見一縷勁風自腳下冒起,直奔絕情娘子眉心,絕情娘子雙袖業已夠著部分,卻因此變幻震動芳心,急忙收袖後退。

疾勁之風嗖然奔去,雖未擊中絕情娘子,但卻只差毫釐,若非應變迅速,只怕早已當場飲血。絕情娘子腳步尚未立穩,已經嚇出一身冷汗。

狄青目注劍尖,那劍身因急振之故,此刻尚嗡嗡顫抖,他仰天豪笑道:“三花幫主,這便是長劍門人的眼色,你吃驚否?”

絕色娘子一雙瑩瑩淚眼朝他短短一瞥,忽然緩緩走了過來,狄青目光才與她接觸,便感有一股千哀萬怨的柔情撲投向他,那春水秋月,夏瑩冬蓮尚不足以的溫柔使他幾乎停止了呼吸。

冥冥之中似有一聲驚語:“當心勾魂大法!”如醍醐灌頂,令他神色全醒,他嘿然長笑道:“魔技迷人,不算英雄,有膽的接俺一劍。”

五尺寒芒倏地暴射,只見劍聲大作,漫天光圈,繽紛投去,絕色娘子拔劍一擋,卻“當”的一聲吃一股大力撞得幾乎脫手而出,她被了一驚,退身一瞧,不知何時自己劍身之上已穿鑽了七個小洞,洞洞透明,宛如利鑿鑿穿—般,十分整齊而有距離,不禁魂飛膽散,嬌呼一聲掠至絕情娘子身側。

眾人皆是行家,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狄青這手絕學,委實是曠古未有,至今未見的奇技,不但驚呆了三花娘子,連金遺龍這等人也為之動容。狄青豪情奔放,大聲笑道:“不過牛刀小試,便令爾等喪膽,哈哈,俺長劍派絕技多的還在後頭呢!”絕情娘子冷哼一聲,怒視金遺龍道:“姓金的,有這種豪客相助,你確能伏天下英傑,立己之尊,不過此人卻不是好利用的人,有朝一日引火自焚,可就成天大的笑話。還有,你把柄尚在姑娘手裡,且慢先得意……”

金遺龍心裡一動,故意冷嗤道:“娘子的意思,好像敝人故意叫狄兄弟為難你的,其實是你咎由自取,怪得了誰呢?再說金某亦並無不對之處,你要翻臉成仇,敝人也沒話可說,一切聽憑娘子之意。”

絕緣娘子道:“姊姊,這種小人理他做什麼,我們找梅山神尼去!”

絕情娘子點點頭,道:“姓金的,當年鐵府大將軍金鳴飛無故失蹤的原因,除了武林四魅外,閣下是最清楚的人,我姊妹已把金鳴飛將軍的妻室探查出來,過幾天總有閣下好看的。”

金遺龍故意憤憤道:“胡說八道,敝人兄長失蹤之事,吾一點也不知,你別含血噴人。”

絕情娘子方要走,聽了這話,不禁重轉過身來,冷冷說道:“姓金的不見黃河心不死,難道還要姑娘說穿不成?”

金遺龍忽道:“你說吧,若有汙衊之處,吾可要動手雪冤了。”

絕情娘子道:“好的,閣下既然如此說,姑娘不攤牌可就成了不識抬舉。”她道:“金鳴飛將軍幼隨海外異人南海聖僧習武,年及弱冠時已是江湖罕見的高手,為何竟栽在當時並不怎有名的武林四魅手裡,其中是否有極大的漏洞?”

金遺龍道:“你別小看武林四魅,要知四魅中南宮虎習就純陽真笈上記載的奇學,本身早巳由普通武人變成一流好手了。”

絕情娘子冷笑道:“閣下口才不差,可是,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錯,南宮虎習純陽真笈武功,青雲直上,但純陽真笈為南海聖僧所有,自然真集上所有的密學南海聖僧皆懂。金鳴飛將軍師門淵源較深,習藝多載,至少也得南海聖僧本身十分之七八武功,並以救駕榮獲將軍頭銜,其一生能耐絕非以初學的南宮虎所能敗北,為何三十招不到,便被武林四魅擊傷內腑,落荒逃走?”

金遺龍道:“這點敝人也不清楚,否則……”

絕情娘子道:“否則怎樣?聽說閣下早與武林四魅同流合汙,謀取世間珍寶了。金鳴飛將軍絕口不談,只苦他心裡那胞弟十歲離家,經常利用面貌生相酷似於他,在外惹是生非,摧殘良家婦女,是以金鳴飛將軍辛辛苦苦建立的一點名譽,都被他那不屑的胞弟破壞殆盡。有幾次還惹得正派俠義的不滿,興師問罪,為此金鳴飛將軍痛苦得幾乎削髮出家……”

金遺龍內心震憾,差點大罵出聲,他好不容易抑住,開口說道:“娘子休指了禿驢罵和尚,敝人雖然不才,卻還不至於如此。”

絕情娘子冷冷一笑,道:“放過這一邊不說,他那胞弟為求闖世之業,苦無登龍之術,竟把主意打到他兄長的頭上。誰都知道金鳴飛將軍兼任太湖幫龍頭,太湖幫經他苦心整頓,日益壯大,極獲好評,他那狼心弟弟為求成名掌權,便暗中廣羅人才,結交江湖魔徒,企圖消滅兄長,已成大業……

“恰好,武林四魅因純陽真笈得罪金鳴飛將軍,此事被生性掠薄的胞弟得知之後,以為時機來臨,便趁機透露金將軍滅敵方針,與武林四魅結為好友,故而金鳴飛多次殲敵未成,往往於動手之前便被敵人得到風聲,安然逸去……

“一方面狼子得手足之便,暗放毒藥,消磨兄長精修內功,是故與武林四魅交手之際,內力薄弱,未滿三十招就被武林四魅擊傷內腑!”說到此,微微一頓,見金遺龍滿面驚訝,不由滿意地嬌笑一聲接道:“從此,金鳴飛將軍不再出現江湖了,狼子心毒如蠍,唯恐金鳴飛子嗣存在,後患無窮,就趁當日夜晚,月黑風高的大好機會,潛伏於鐵府大將軍門口,準備趕盡殺絕,以杜後患。

“豈料,金鳴飛將軍亦是聰明之土,屢見滅敵不成,皆預先逃開,就知出了內奸,是以在決鬥之前便秘密命人將妻兒遣走,這秘密並沒告訴胞弟,故狼子守了一夜,仍未見兄嫂出門,情急之下,越牆而入,但仍未發現嫂侄蹤跡……”絕情娘子格格嬌笑一陣,得意地道:“狼子失望之餘,驚怒交加,唯恐風聲洩漏,就在江湖散播而言,口稱金鳴飛將軍失蹤之因,金翅銀羽最為清楚,金翅銀羽不巧剛好跟金鳴飛約言比鬥,是以人心沸鼎,紛紛指責金翅銀羽黑白不分。金翅銀羽原是正派俠義,飽受刺激之餘,奮然加入綠林,數年之間便竄紅成為黑道知名之土!

“也有許多聰明的江湖好手懷疑那狼子的為人,展開調查步驟,逼得賊子聞風喪膽,再不敢謀囂太湖幫主寶位,安分守己地做人。太湖幫群龍失首,不到一年便四分五散,昔日強大盛旺,已成明日黃花……

“之後……經過一段平靜無波的日子,世人業已遺忘了這件事,賊子便四出活動。有一次誤把一艘官船打沉,船上所有的人因此滅頂,賊子自知闖下大禍便自報金翅銀羽梅孤雲之名,匆忙而逃……”

“不久,突有自稱姓沈的官家少女練成絕技武功,聲言找金翅銀羽報昔年滅族之仇。金翅銀羽根據當夜碰見那賊子的百姓,調查結果,原來是金鳴飛將軍乾的。他並不知是你,極力為金嗚飛隱瞞,因為金鳴飛行俠半輩,已是江湖中人崇敬的偶像。梅孤雲本著仁慈心腸,不欲為死去的名人再蒙羞恥。同時,他也極度疑心,既然金鳴飛失蹤多年,為何仍能著此傷天害理的勾當,他也認為八成是你乾的,但你經常假借兄長之名招搖撞騙,好壞皆是金鳴飛之名,故此金翅銀羽當做沈姓官家少女之面,也不願透露詳情,怕外人因你而誤把罪名加在金鳴飛將軍身上。”

“你逍遙公理之外,然自近日聽聞外傳金鳴飛重現於世,便假借設宴邀請有關人士,其動機無非想探出金鳴飛真正的生死,或騙出兄長子嗣加以毀滅,免得夜長夢多,而有被揭穿底細的一天!”

金遺龍劍眉軒動,大喝道:“你如何知道的,快說!”

絕情娘子格格嬌笑道:“姓金的,你急什麼,告訴你吧,這一番話皆從金翅銀羽,梅山神尼身上得來,而梅山神尼就是金鳴飛將軍獨生之子的生母!這話是她親口向金翅銀羽說的,此刻經過種種調查已經明白大概了。”她冷冷威脅道:“還有,傳聞中金鳴飛將軍的復活並非真的,只是那金遺龍作怪,金遺龍就是金鳴飛的獨生兒子,他一身武功造詣你也清楚,恐怕這件事被他知曉之後,你就難再在江湖上混了!”

金遺龍仰天長嘆道:“蒼天呀!這門恩怨終於被我知道了,我這飄蕩江湖的浪子不知要如何感謝您了,叔父啊,你心思好狠好毒……”

絕情娘子沒注意他在說些什麼,兀自沉思一會,道:“金鳴飛將軍右眉心有顆硃砂痣,你卻在左眉心,光憑這…—點差別,細心的人就能把你的底細揭穿,可惜這世上聰明的人太少了……”

說著,她注視金遺龍一眼,明眉的目光掃過他的眉心,突愕在地叫道:“咦?你把左眉心上的硃砂痣抹掉了?”

金遺龍仰天大笑,待笑聲一停,忽然伸手把頷下濃須拭掉,然後舉袖擦面,頓時由中年健者變成了年輕俊傑。

三花娘子同時訝然出聲:“你……是金遺龍?”

金遺龍尚未說話,突聽“嗆”的一響,似是長劍歸鞘聲音。忙扭頭一瞧,歸劍之人正是那粗獷的魯籍大漢狄青。

狄青愧然一笑,紅著臉道:“俺幾乎想殺了您,若不是您……”

金遺龍恍然大悟,心想原來狄青聽了絕情娘子的話,當真把自己當成那狼心狗肺的叔父而引動了真怒……

他赫然大笑道:“絕情娘子,光憑你這一番言語,我對你等已經沒有了惡感,感謝你的啟示,金某有朝—日必助你一次,報答此情,現在若無別的事,在下想找鳩面老怪算帳去了。”

聞言,三花娘子臉上都是驚喜的表情,尤其絕情娘子那張美麗的臉上幾乎掛滿了淚珠,她默默垂下螓首,讓既委屈又興奮的淚水拋落於山石上。金遺龍立刻明白,三花娘子投靠鳩面老怪實有相當複雜的原因,並非出自自願,尤其絕色娘子黯淡的神色足以透露三人敢怒而不敢言的委屈。

絕緣娘子緩緩低下頭,臉上冷漠之容業已消逝,她道:“老怪近來勤練武功,你恐尚無把握,最好別去碰他!”

絕情娘子走前兩步,忽然向金遺龍襝衽一禮,道:“金大俠如感人手不足,敝姊妹願鼎力相助……”

金遺龍正想搖頭惋拒,腦海中忽閃過一個意念!

“聽說鳩面老怪練有迷魂大法!”

絕情娘子恨恨道:

“是的,鳩面老怪迷魂大法厲害無比,我等天魔大法跟他一比就黯然失色,就是因為迷魂妖術的厲害,我們……”她突然止口不言,俏眼中流出一串悲哀仇恨交織的淚珠,使她胸中叱吒風雲的豪情頓時化為弱者的悲愴,女人總是女人,天生弱質,怎比得上鐵打鋼鑄男兒呢!

金遺龍隱約目見三花娘子有所苦痛,但這苦痛卻極難說出口,便安慰道:“不要緊,有狄青長劍絕技,再得我輔助,鳩面老人不難伏首就戮。”

絕情娘子搖搖頭,毅然道:“金少俠且勿大意,那迷魂大法已具火候,能左右人的靈魂,使你非自己所能控制得住,敝姊妹三人願以畢身所學天魔大法抵擋他一陣,好讓金少俠容易得手一點,您不嫌棄吧!”

金遺龍心想也對,萬一大意過甚,為其迷魂大法所算,豈非前功盡棄,便微笑道:“既然娘子等自願以胸中絕學相助,那再好不過了。閒話少說,大家走吧!”說著大步向嶺中走去。

三花娘子互視一眼,眸中俱有仇怒的光芒,狄青左手握著劍柄,跟隨金遺龍身後,頃刻間便走出數十丈遠。

絕情娘子低聲道:“自從鳩面老怪得到龍角奇寶後,整日沉醉於自我以為天下無敵的幻想裡,短短數日便藉寶力增加不少修為,金少俠千萬小心,否則中原武林人材雖多,卻也再無制他之人了!”

金遺龍道:“咦,石壁已在眼下,怎不見其人?”

絕情娘子道:“再走一段路,在山地低窪的一個洞穴裡便可找到他。”說這話時,嗓音微顫,顯然情緒顯得十分緊張,她道:“老怪整日躲在洞穴裡練寶,他把龍角用火融化然後將手臂浸於溶液中,不時桀桀怪笑,怡然自得,以為自己已經是天下無敵了。”

金遺龍哦了一聲道:“聽說龍角之液能脫胎換骨,治癒百病,為練武之人培氣仙品,老怪武功原來很高,再經奇寶薰陶,只怕當真天下無敵了。喂,他已練了多少日子了?”

絕情娘子道:“已有四日了。”

金遺龍心中微放了些心,笑道:“四日收穫有限,不怕他會登天,金某自信功力尚未失去,留待見面時一探高深便了。”

五人一行,繼續前行,轉眼間已由高凸之地,踏至低窪,放眼望去,怪石嶙峋,地穴羅列,不知凡幾。若非絕情娘子老馬識途,在前帶路,光是這些凹入地內的洞穴便有上千之多,如何從中找取鳩面老怪?

狄青與絕色娘子並肩而行,見她愈行愈近,淚珠愈流愈多,不禁動了好奇之心,悄悄拉了她一下,問道:“絕色娘子,聽說你是堅強的江湖女子,怎地如此多淚,難道鳩面老怪真的把你們欺負得……”

絕色娘子幽幽一嘆,低垂螓首短短地道:“你別管我!”

狄青也覺更奇,接道:“我不相信鳩面老怪當真有什麼惡毒的手段令你們堂堂三花幫主都忍受不了,何不說出來聽聽,至少比悶在心裡要好受些。”

絕色娘子臉色一沉,冷冷漠漠地望了他一眼,道:“姑娘們的事,不要你管,請你少開尊口。”

狄青傻傻一笑,自個地說道:“好,好,你叫俺不管俺就不管,這年頭好人難做,四不管最好……”他長長吸一口氣,仰天打個哈哈,雙手一抱,徑自低頭行路。

絕色娘子再望了他一眼,眼中已帶有微慍,她冷冷道:“你這人真嚕嗦,如非……”她從對方的眼色中發現許多同情的神色,委實是種好心的過問。於是芳心一股怨情立刻又隨風而逝,她忽覺這粗獷的漢子本性善良,實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男子,在渾渾江湖濁流中,這種生性渾厚的老實人尤其難找……

她悠悠輕嘆一聲,低頭間道:“你入江湖多久了?”

狄青道:“不到一月。”

絕色娘子點點頭,暗想怪不得玉面飛戟輕而易舉地利用上他,像這種本性純良,不懂世事的雛兒當然會被狡獪的人所利用。她道:“江湖人心險惡,四處是壁,你要當心的好。”

狄青道:“謝謝您,俺上過一次當,決不再上第二次當了。”

這句話說得很率直,足見他生性坦誠,天真未泯。絕色娘子暗想江湖之上如果都是這種忠厚誠實,坦誠不欺的善良豪客,自然不會再有恩怨糾紛事的發生。無形之中被他直率的性格引起了一絲好感,她道:“不過,事實並非盡然,有些時候對方設計巧妙,難免漏洞,你仍然得再上一次當的……”

狄青一愕,隨即笑道:“但是,我會比以前精明一些不是很好?”

絕情娘子漸漸發現這野獷漢子的優點,除了略帶傻氣外,還是個天真可愛的老實人。

她忘去心中的悲哀,帶著長輩的口吻教訓他道:“要知道上當並非好事,有時沾上邊兒便得飲恨終生,哪能由你多次在其中得到磨練的機會!”

狄青道:“是的,俺也想起了第一次上當的慘痛教訓,現在右腕經脈被玉面飛戟下重手點斷,此時尚無法隨心運用,唉,當真上當不是好東西。”接著他又續道:“總算俺命大,並未因此喪身,否則不但飲恨黃泉,而且連師門的恩惠都無法報答了。”

絕色娘子道:“哦,你右腕經脈已被玉面飛戟點斷?奇怪!我見你適才揮劍自若,好像並沒有怎樣呀?”

狄青笑道:“對了,我忘記告訴您,長劍派歷代以來劍術技藝皆由左手。”他望著她挺直的鼻子,朝日光輝映影下,那側一邊鼻窪裡有一絲暗機,那暗機使她小巧的鼻樑更加清新。他心想她果然美得動人,舉世難覓,只是嬌滴滴一個大姑娘涉足江湖之中,受那風霜之苦,未免也太可惜了。他豪笑道:“玉面飛戟技藝贏俺不多,除了那一手‘殘金毀玉’還有點名堂外,其餘並不怎地高明,俺與他鬥了四十餘招,在三十招前佔盡優勢,把他迫得左晃右動,若非‘殘金毀玉’一式令俺迷惑……可惜一時失策……否則俺早就變成中原武林的大英雄了。”

絕色娘子默默傾聽他傾談過往的事,心想他劍術造詣超人一等,如果不是自己親眼見到,誰會相信這種一個粗獷的男人會有這等不凡的武技!她很欣賞大英雄說話時那一種豪情,生像世上的人都應在他足下!她也相信這樣的人,總有揚眉吐氣,出人頭地的一天。

她道:“長劍派這名字我從未聽過,想不到這幾乎經年沒人提的門派居然有這等高超的武術,你不必嘆氣,以你不凡的身手,總有把師門發揚光大的一天。”

狄青聽了這句話,內心十分受用,他豪情地笑道:“多謝您的誇獎,不瞞您說,俺這次隨金大俠來此,不是為了揚名立萬,光耀門戶……”他私下對她也產生了好感,至少,她說的話,他句句受用,尤其她這樣美麗,他平日很少受人誇獎,當今誇獎之人又是個風華絕代的少女,內心所產生的喜悅,可不是別的事所能比較的。

絕色娘子悠悠說道:“你前途似錦,正可大放光明,而我……卻已消沉灰心,我們之間確是個極強烈的對照!”說著,勾動內心的淒涼,清澈的淚顆又自眼角滑落。

狄青道:“俺……俺哪有前途,俺只是個頭腦簡單的武夫而已,比起你姑娘來,那不差上了十萬八千里。”

他匆忙自懷中掏出汗巾,方想遞給絕色娘子,忽見汗巾上汙垢不堪,委實不配去擦試佳人的眼淚,一時吶吶無聲,羞得滿臉盡赤……

絕色娘子瞧在眼裡,芳心大為感動,輕輕道:“我手絹忘記帶出來,你的借我一用好麼?”也不等狄青說話,伸手取過,毫不嫌棄地拭去淚水。狄青臉孔脹得更紅,一顆頭幾乎垂到胸上。

忽然,金遺龍開口說道:“大家且停,目的地巳到。”

眾人齊自抬頭,只見不遠之處,一個巨大地穴裡嫋嫋冒出一縷紅煙,直向上升。空中早巳凝聚一片紅光,上下滾動,奇怪的卻不散開,彷彿有生靈一般,互聚一團,乍眼望去,一片朝褐色澤,透明渾亮,煞是悅目。

絕情娘子道:“老怪又在練功了,金少俠,你分配吧,最好讓我姊妹先下去,也有個出氣的機會。”

金遺龍道:“放心,此怪茶毒生靈,上幹天怒,誰都有機會為世人除此大害。”他命令道:“散開,狄青居左,金某居右,你們三人則先停留左右中間,配合我跟狄兄弟合圍敵人。”他說著,自己首先行動,往右邊縱開。

絕色娘子臉色忽然變得蒼白如紙,縈縈淚眸中仇火噴濺,滿口銀牙幾乎咬碎!狄青不明究裡,以為她在害怕,忙拉了她一下低聲道:“別怕,你有危險,我自然盡力相助!”

不等絕色娘子回話,徑向左邊掠去,立地之後,凝神四顧,默提真氣,貫注左臂,並以左掌按劍,靜立不動。

三花娘子分別行至兩人中央,凝神而立。金遺龍一見眾人就位,便引腔長笑一聲,大聲發話道:“鳩面老怪聽著,汝荼毒生靈,多行不義,業已激起公憤,敝人金遺龍特偕長劍門人狄青,三花幫主登門問罪,知機者速速自動出來,免得金某動手來請人。”

隔了一會……

地穴裡突然跳出一個瘦長老人,只見他黑袍長鬚,巨眼闊額,目光電閃,正是那新近轟動武林的一代魔王鳩面老人。

鳩面老人衣袖捲起,一雙瘦臂血紅勝火,顯然剛在練功之時,突遭驚動而出,他才現形高聲叫道:“什麼,三花幫主也敢背叛老夫?”

他舉眸一掃,果見三花幫主立在兩人中間,雙方相隔七八丈遠,但鳩面老人稜稜生威的利眸卻使三位娘子不敢正視,緩緩低下頭去。

金遺龍大步跨前,朗聲說道:“吾等興師而來,早有準備,汝速穿甲應戰吧,免得日後遭人非議,說吾等乘人不備,算不了英雄好漢。”

鳩面老人目光一掃,厲鬼一般叫道:“好,好,每天都有人來自願送死,老夫一定成全你們。”

他一搖三晃步入洞穴,片刻之後再自洞內躍了出來,手上業已多了一件東西。金遺龍凝眸視去,不禁嚇了一跳,原來那東西竟是死人的骷髏。

鳩面老人食中二指扣人人頭骷髏雙睛洞裡,輕輕一揮,便有一種尖銳的風聲白手中響起。乍聽之下,形同鬼嘯,令人毛髮悚然。

然而,鳩面老人卻心安理得地舉起另一隻瘦掌拍人頭骷髏兩下,喃喃自語道:“冤魂呀,冤魂,爾等有伴了……”

狄青嗆地一聲拔起了五尺青鋒,橫劍而立,目中紫光大盛,炯炯注視劍尖,回顧沉聲喝道:“好個鳩面老怪,今天一見面,功力確屬不同,果然是個鬼物……”

他臉色有點發白,顯然過度緊張。但為何預先抽出劍來,卻令人不得而知,只有他自己知道,由於情緒太過緊張,迷迷茫茫裡就抽出寶劍,也許,這樣自認比較有些保障的感覺。

金遺龍沉聲道:“老怪就以骷髏應戰嗎?”

鳩面老人慘厲地叫道:“不錯……不錯,爾等不久亦是如此行態。”

他怒目一張,兩道陰鷙的兇光揖在三位娘子臉上,嘿嘿問道:“你們都是自願的嗎?你們隨吾多日,難道不知吾殺人如麻,易同反掌?”

三位娘子儘管芳心仇恨萬分,見著面時,卻也被他兇威懾住,期期艾艾地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還是絕情娘子膽子大,開口說道:“老怪兇淫歹毒,毀我姊妹一生,我姊妹不找你還去找誰!”

鳩面老人陰森森地瞥了金遺龍一眼,嘿然道:“想不到你這小子吞下老夫自制毒藥,至今尚未死去,早知如此,昔日橫下心腸將你擊斃,也無今朝這般可惡了。”

他說著陰鷙的目光又轉落在狄青身上,鷹目短短僅停留了一下,又從他粗偉的身上移至那特長的寶劍上,冷冷問道:“這位好漢面生得很,到底是何方俊傑?”

狄青昂然道:“俺山東長劍門人。”

鳩面老人聞言,微目一怔,道:“長劍派至今猶未斷絕?”

狄青不悅地道:“混蛋,長劍一派千百年來一直以劍術聞名武林,豈會因門人意見分歧而斷送根源,你這老怪物分明故意欺辱氣俺!”說完話,手臂鼓勁一抖,頓時劍身嗡嗡作響,急顫之聲宛如蜂群振翼,歷久不絕。他豪笑一聲道:“不錯,長劍一派因多年一蹶不振,早被武林男兒遺忘,但從今之後卻要以老怪頭顱發揚門威。”

鳩面老人陰陰笑道:“有志氣,老夫就先試試你的能耐!”說著,長足一動,行雲流水般走前三丈,一條頎長手臂倏地橫臂而去,五隻指甲運勁一彈,嗡地一響,一縷尖銳嘯聲電奔而去。

兩人相隔五丈之外,說怎地鳩面老怪也不可能憑柔弱指風襲擊敵人,但狄青卻覺一縷刀尖直刺而來,端的鋒利強勁無比。心中微被一驚,急速橫劍一擋,但錚然一聲脆鳴,狄青手臂發麻,虎口震裂,幾乎把握不住長劍……

這時,他已試出鳩面老人驚人的技業,確屬高人一等,再也不敢大意,忙向旁斜跨一步,大聲說道:“老怪且真得意,接我返敬一招,試試!”

他手掌微微地捏劍柄,掌心一託,手上長劍突然急射而去。

二條丈餘寒芒挾著絲絲厲嘯之風,怒矢一般地往鳩面老人奔卓轉眼間劍光已在鳩面老怪身前三尺之地!

鳩面老怪一聲不響,炯炯注視劍尖,待寒芒近身,劍尖勁刺而來之時方舉臂一拂,然後極快地運起晶白的指甲在胸前劃了一個圓圈。一霎那間,呼嘯之劍彷彿遇到一種奇世無比的潛力所擋,不由半途而輟,就於他身前尺餘之地虛柔無力地垂落下來,鳩面老人陰啊一聲,陡地前進一步,揚掌抓去。

狄青一擊不中,氣得虎目放光,大喝一聲道:“老怪且慢得意!”張口一吸,突有一縷真氣自丹田冒升,隨紫府—點靈勁噴出口腔。那虛柔無力的長劍被他內家紫陽真氣一噴,頓時彈丸般地跳將起來。狄青長臂一招,只見一條寒森匹練閃電也似快速地投向手掌,狄青斜身一撈,寒光大斂,那一柄五尺長短的寶劍便平安地又收回主人胸前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25:45


第二十六章 中 魔

鳩面老人微微一怔,鬼叫道:“小子居然有這一手,難得,難得!”

金遺龍點頭笑道:“狄兄弟休息一會,頭陣讓給金某……”原來他見狄青收回寶劍時,額冒汗光,呼吸加速,情知駁劍之術極耗費力氣,怕他再鬥下去,有傷體力,便出面抵擋敵人,讓他恢復內力再作打算。

鳩面老人輕輕按了手掌一下,那血紅的顏色便逐漸消逝,他道:“姓金的要打頭陣,最好不過,此禍由汝而起,勢由汝出面承擔,要死也得叫主人先死,從人只能陪葬,卻不能讓做冤死之鬼。”

金遺龍氣他出言狂妄,暗中動了殺機,沉聲喝道:“閒話少說,發招吧!”他藉著喝聲把本身真氣舒轉了一週,星眸寒光大放,倏地跨前三步,高揚單臂,呼呼打出一記拳風。

鳩面老人存心嚇他一下,憑著耳覺發現來勢不大,便安逸地負手而立,任由掌風擊身,絲毫不加抵擋。

但聽砰的一聲,一股大力被他本身罡潛之氣反震而回,並無傷他毛髮。金遺龍本是試招,見他故意不加抵拒,以自身精修內功硬接。不禁劍眉一皺,暗想:“老怪狡猾如狐,這一舉無非想令敵人鬥志消弱,然後下手滅敵,我豈能讓你達到目的!”他冷冷一笑道:“好內功,再接一掌試試。”

這一次,為了安慰自己人的鬥志,硬把純陽真氣貫注臂上,緩緩吸氣之際翻腕推去。

鳩面老人不敢再大意,陰陰一哼,暗藏先天罡氣,以暴射飛雀之招術疾迎而上,兩股大力霍然接遇,竟毫無聲息。

表面上看去,兩人宛同兒戲,其實掌風方才交觸,兩人心靈就突地一震,各自炯炯抬起目光注視對方。

絕情娘子忽然呼道:“金大俠快凝神內視,別與他對望!”

金遺龍方感鳩面老人眸光有怪,彷彿有一種至親至切的形影在裡面浮動,似青青,似微翠,似芳青,又似溫柔和藹的梅山神尼……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要去招呼,要去迎接,可是他究竟中毒不深,被絕情娘子的呼聲一提,內心的混濁,他霍然清醒,眼前景像立刻大變,一切親人愛侶早已逝去不見,只有山嶺的岩石,荒蔓的雜草,一片荒涼,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可是,狄青卻如中夢魘,一瞬不瞬地注視鳩面老人的眼睛,喃喃自語道:“啊,至愛的師父,俺走後,您寂寞嗎?不久,俺就將回來,長伴著您……”

絕緣娘子驚呼道:“不好,他中魔了,快去救他!”

金遺龍道:“如何救法,你先說呀!”

絕緣娘子跺腳道:“他越來越深了,再不動手,恐怕反臉成仇,與我們作對了。”

絕色娘子忽然急掠而去,就在他身前,張著秋水大眼默默注視他,不一會,她目光中有一種明輝的色澤流波著漸漸深入狄青的心靈,狄青啊的一聲,愕直的眸子慢慢從鳩面老人臉上,移到她的臉上。

絕緣娘子道:“狄大俠,你認識我嗎?”

狄青呆呆說道:“不,您是師孃!”

絕色娘子美目明輝的色澤加上了一點柔情,她道:“不對,你再猜……”

“您是師孃的妹妹杜鵑仙子胡美櫻!”

“不對,你又錯了。”

“您……您是師妹?”

“錯了,你師妹像我麼?”

兩人一問—答,如兒女戲謔,天真可笑,但絕色娘子表情卻甚認真,彷彿在慢慢地開導他,使他迷途知返……

絕情娘子道:“妹妹正以天魔大法,洗清他腦心之中的混濁。”

金遺龍不解道:“為何她不直接報出姓名,偏要他去猜忖?”

絕緣娘子道:“這是魔法之秘,直接地說出來,反會使他混濁陷入更深,當局者迷,狄大俠已以一絲靈智在捕捉記憶,讓他慢慢被妹妹開導吧。”她道:“這方法十分危險,萬一天魔大法相差老怪迷魂大法太遠,妹妹幫不了他的忙,反而被他在神智昏沉之時下手傷害,我們冷靜旁觀,別去打擾。”

金遺龍道:“絕色娘子真偉大,不惜冒險救他,這份恩情我必命狄青想法報答。”

絕情娘子嘆道:“我也感奇怪。要知我那三妹妹性情孤傲,對人冷冷漠漠,決不假以顏色。這次卻一反常態,不但冒險救他,毫無怨色,而且見狄大俠陷入魔境,表現得十分奇特,比自身受難更加焦慮,唉,她究竟為何這樣呢?”

這時,絕色娘子又輕輕地問道:“狄大俠瞧你豪氣逸飛,劍術蓋世,究竟你的出身是……”

“俺長劍門人……自幼隨師習藝,不論冬寒夏熱,皆不敢荒廢作業,無非想重整長劍一派,使其列人中原九大門派之一。”

“你是有志氣的人,長劍一派有你,必會平步青雲,發揚光大。”她道,“你將如何重整長劍派,使其再度興盛?”

“俺追隨金……大俠,仗義除害,只要蒼天不遺棄俺,必能出人頭地。待俺說話有力量之時,長劍派自然受人重視。”

“很好!”絕色娘子目光不動,卻點頭一笑,道:“你的豪情雄風江湖難覓,但願在短短艱苦的日子裡便成眾人所敬仰的大俠,你可知自己是誰,我又是誰?說出來吧,你外表雖不怎奇特,卻是聰慧絕頂的人。”

狄青笑道:“俺叫狄青,您是絕色娘子對麼?”他高興地笑了兩聲,忽而奇道:“咦,我好像作了一場夢,幾乎把自己都忘掉了!”

絕情娘子喜道:“大功告成矣,金少俠,鳩面老怪迷魂大法就有如此厲害……哎,金少俠注意,那老怪氣勢洶洶……”

金遺龍感覺側面有人陰險一笑,笑聲細長,彷彿就在耳邊,不由大驚失色,頭也不回,一雙手掌已然反拍而出。

鳩面老人不知何時屹立在他身側不到三丈之地,那一雙瘦長的手臂,靈蛇一般急速卷地拍過去,口中並道:“好個精明的小子,居然逃得過老夫迷魂大法,光憑這種能耐,老夫便不容你再活下去了。”

兩股掌勁相遇,強弱立判,金遺龍肩膀劇烈一晃,向後退了半步,鳩面老人卻陰陰一笑,大步直進,忽又一掌擊來。

突然,嗆的一聲發白兩人身側,那黑麵豪客狄青不知何時欺身而來,怒目圓張,盯了鳩面老人一眼,振臂一嘯,唰唰唰一連攻出三劍,刺向鳩面老人全身要害。這接連三招,劍劍凌厲,勢勁萬鈞,宛如排山倒海,只把鳩面老人迫得腳步停止,雙臂亂揚,罡風急掃,始才避過一厄。他臉色一沉,冷笑道:“小子可惡,吾先找你算帳。”

說著,一雙長袖挽起風雷之聲飛卷而來,袖尾拂過劍身,不但未被利劍劃破,並且把他凌厲的攻勢迫止,狄青長劍準頭一偏,只把旁側一顆大石砍得火星直飛。

狄青大怒,忽地仰面吸氣,就利用劍柄往前一託,鳩面老人袖風勁掃而過,那八寸來長的劍柄忽又往上一挑,鳩面老人微怔,心中急想:“這是什麼招式,當今世上豈有以劍柄攻敵的劍術?”

老怪心中有想,神智微分,狄青另一隻手掌業已按住劍柄,接著用力一扭,唰的一聲,那特長的寶劍便急速地朝他當頭劈下。

鳩面老人嚇了一跳,當發袖時劍柄上託,兩人距離只有數尺之遙,變為短兵相接,互以奇招攻敵。此刻狄青改柄用劍,那五尺來長的劍身就毫無阻礙地夠著了他全身要害。倉猝間,不及思想,趕忙倒縱一丈,暫避其鋒。

數十年前,鳩面老人名即已聞關外,被崇為關外後起之秀,一身武功自不在話下,又經長日埋頭磨練,武功業已超凡人聖。萬沒料到今番卻被當前的後生小子迫得撤身後退,這口怨氣,委實難耐,鳩面老人一張青滲滲的瘦臉早巳氣得變了顏色。

他停歇了一下,毒計湧生,不禁冷哼一聲,大步向狄青行去。

原來他多年習而有成,練就了一身歹毒武功,其中一門獨創一格,別具威力,名叫“煞星陰指”,光憑特長指甲蓄有的劇毒,輕微一劃,受者不死也得重傷。鳩面老人殺機陡生,立意要將狄青毀於煞星陰指之下。

他經常以毒為友,深知毒性強烈,輕遇者傷,重觸者亡,於是蒐羅天下至毒之物,融之於一爐,然後以其本身精英,將至毒之氣迫於指甲尖端,自煞星陰指練成之後,出其不意,輕輕一指,敵人便得飲恨終生。

他想得原很穩不露聲色,但金遺龍發現此舉有違常態之時,心中早已提高了警覺,大聲喝道:“狄青速退,此怪滿身毒物,沾染不得!”

話方說完,鳩面老人已暴起攻擊,那長長的指甲在朝陽光輝下閃閃發亮,一縷急勁指尖疾向狄青前胸奔去。幾乎就在同時,左掌亦舞起人頭骷髏,只見一團黑影,夾帶刺耳風聲向狄青頂上旋了一圈,然後猛砸而下。

這接連兩式端的神速巧妙之極,如果狄青向後暴退,利用彈風,直取胸前要穴。但若想由兩側閃避,那人頭骷髏跟著可當暗器,擊中惶亂逃遁的敵人,前方由他護身罡氣護衛,打此主意,無疑自投羅網。

一霎那間,狄青左右受敵,退路絕斷,全被這當今一代妖魔封死,不禁臉色一變,忽地猛喝出聲。

喝聲中,毫不猶豫地層開本門精純奇學“隔林射鳳”劍法。只見他左膝微蹲,頭向左扭,長劍伏下,卻急速上刺,一縷勁風嘯然而響,疾向長甲刺去。於半途中,另一隻手掌忽地放在背後,長劍便在身外四周撒下一片風雨難進的劍網,便聞“錚”的一聲脆響,立吃他玄迷劍尾削落一根指甲。

鳩面老人五指猛收,怒嘯一聲,人頭骷髏奮力砸下,暗中早巳增加了兩成勁力。他警覺這短短的交鋒中已被了點小虧,故而把全部希望寄託這猛力的一砸上,企圖毀掉敵人,以消心頭之恨。

不料,狄青卻運氣吹劍,五尺長劍被他罡氣吹中,本是上挑之勢,忽又硬生生橫身劈去。

這一手相當高明,須知他劍勢直上,欲要手勁扭轉,勢必半途輟止,再橫斜劍身時敵人攻勢已至。故他這鼓氣一吹,長劍極其巧妙迅速地削向敵人前胸,正是神速省力之舉。

如果鳩面老人慾擊斃敵人,自己也須當面硬挨一劍,否則雙方攻勢同時抵達,決不可能消滅敵手而安然無損的。

電光石火間酌變化,使得鳩面老人這等高手也感到意外,他當然不願兩敗俱傷並挨一劍而擊敗敵人,當下怒嘯一聲,又抽身暴退。

長劍嘯然而過,雖未劈中敵人,但卻救了自身一厄。

鳩面老人自恃武功蓋世,不願拼著傷體而結果敵人,退開之後,臉孔變得十分難看。他認為這一舉中無法迫敵人喪命,是極沒面子的事,私心怨毒加湧,恨不得一口將狄青吞下肚裡,以消怒氣。

狄青仗著師門絕技“隔林射風”劍術逼退強敵,臉上雖驚得變了顏色,但私心之下卻甚快慰,一股雄心陡地冒起,不由長聲大笑道:“俺當鳩面老怪有何等厲害,膽敢自認為天下第一高手,如今一見面,嘿,嘿,原來不過如此。”

鳩面老人怒火上騰,但卻作聲不得,誰叫他一擊未中,被敵人握中話柄。因而也只有咬牙忍耐,充耳不聞,計算斃敵之後揚眉吐氣方是正理。

金遺龍皺眉道:“狄青別逆施計劃,速速後退。”

狄青一退,目光一瞬,業已發現三位娘子手中各抱著一柄長劍,凝視而待,敢情是金遺龍交代的,忙依附眾人,橫劍而立,聽候金遺龍下令。

金遺龍向他暗使了個眼色,狄青立刻會意,心想:“放心吧!俺雖距離老怪五丈多遠,但憑駁劍之術,仍然有如在我三尺面前,隨時尚可制敵。”

他點點頭笑道:“金大俠放心,你的意思俺知道了。”

金遺龍微微一笑,道:“鳩面老怪,金某上次因一招之疏,差點被你斃於掌下,心中甚感不服,今番特地找你再鬥一次。”

鳩面老人問道:“是單打獨鬥麼?”他深知金姓少年武功蓋世,不容輕視,言下雖有輕蔑之意,私下卻恐眾人圍毆,凝神以待,不敢大意。

金遺龍道:“不錯,當然是單打獨鬥。”

說罷足下微動,人已似行雲流水般欺至鳩面老人身前不到一丈之地,鳩面老人陰陰地笑了一聲道:“算你有氣魄,那就開始吧。”

金遺龍雙掌一拍,倏地舞起朵朵掌花,帶著刺耳勁風,在他身前佈下一道掌網。這才一動手,便如滿天飄絮一般密不透風,原來他已施展純陽真笈中的萬柳飄風掌法,兩人身手彼此心中有數,自非等閒可比。

鳩面老人內心微震,使用枯掌,揮起呼呼掌風投進金遺龍萬朵掌花之內,轉眼間十招晃過,仍然互屹不倒,難分軒輊。

鳩面老人有點吃力,他招數上不及金遺龍精奧,卻只能以雄渾的內家罡氣,來彌補掌法的不足。

金遺龍由“龍騰虎躍”起式,接著一連串推出“群魔伏首”、“引天吸玉”、“春蝶穿楊”、“瞞天蒙地”、“玉機殘金”、“玉狐奔月”、“分花拂柳”、“嫦娥奔月”、“西山斷魂”,把鳩面老人連連迫退。

鳩面老人目放紫光,就在“西山斷魂”一式未了,突以渾身的罡風衝破萬柳飄風掌法,插入一指。

立時,腥風撲鼻,中人慾倒,金遺龍全身晃了一下,蹌踉跌撞而出。鳩面老人陰陰一笑,利用勁彈,倏地脫出一縷指風,直奔他左胸氣海要穴。

金遺龍飛起一腿,暗藏崑崙飛紅八退不傳之秘的“橫掃太平”,企圖挽回局勢,但鳩面老人比他更快,另一隻手臂格格暴長,朝他眉心抓來。

金遺龍矮身一閃,只把尖銳凌厲的利甲躲過,卻閃不了突如其來的一抓,不禁觸動了真怒,大喝一聲奮用畢身之力,不退反進,翻掌劈去。

這一式形同拼命,以金遺龍高傲的個性,非在千鈞一髮,萬難忍耐之時不用。鳩面老人五隻利爪已在他臉前,卻因這拼命一招,改變了心意,橫身一讓,改往肋下劈去。金遺龍獲得喘氣機會,趕忙往後躍開。

同時間,他朝狄青暗使眼色……

鳩面老人如蛆附骨,疾然跟蹤而上,正待重下毒手,卻聞一聲急促的風聲自側面響起,心中微動,仰頭一瞧,果見一柄長劍帶起紫藍色光華電奔而來。他臨時止步,長吸一口真氣,然後鼓腮噴出一口罡風。

紫藍色匹練宛如長著眼睛,半途遇著罡風阻擋,並不立刻停止前進,忽然自動升高三尺,滴溜溜轉了一圈,仍朝他胸口刺來。

狄青大喝一聲,頂上毛髮根根豎立,如同刺骨,那條匹練經此一喝,似具靈性,陡地加快速度,呼嘯而來。

鳩面老人目光暴射,覷準來勢,不避不閃,忽然用勁擲出人頭骷髏。骷髏觸及匹練,裂帛般響了一聲,頓被利鋒砍成兩半,跌落地面。

同時,長劍被它一擋,勁勢大弱,兀自慢慢減低速度,向鳩面老人足下刺去。鳩面老人冷嗤一聲,又擲出一個骷髏。

骨劍相碰,同時欠然落地。

鳩面老人揚起右掌,正待以內家劈空掌力,襲擊狄青。這一霎那間,狄青引腔長嘯,無數淡淡白光自頂門冒出,隨風而逝。鳩面老人見狀,內心大感奇異,心想難道他還有什麼厲害殺手不成?

念頭一動,好奇之心油然而生,便止住攻擊,停止細視。

狄青頂上白氣漸濃,額上熱汗如雨,眾人聽到的那一陣咬牙之聲,看到的是一張慘厲威猛的臉孔……

突然,他舉掌一擺,也不見有任何風聲響起,那平擺地上的長劍托地飛將起來,絲絲有聲地投向鳩面老人。

鳩面老人暗中被驚非小:“這傢伙長相雖平凡,一手駁劍之術卻非同小可。”

幾乎在同時,金遺龍高錯雙掌,揉身上進,配合著那遊矢矯龍般的長劍,向他肩膀劈去。

三位娘子橫劍撲上,唰、唰、唰舞起漫天劍花,無洞不鑽,頓時鳩面老人四周受敵,形勢垂危!

但他絲毫不慌,悶哼聲中,沉氣一喝:“混蛋!這是單打獨鬥麼?”長臂猛插,三位娘子四散躍開,竟沒有一人敢試其鋒。

金遺龍心想此怪荼毒生靈,十惡不赦,自己若顧江湖道義,必姑息養奸,遺害武林,內心大義凜然,暫忍片面羞辱,打出兩股千斤大力。

長劍嘯然而到,鳩面老人揮袖一拂,嗆地將它擊落。金遺龍手臂伸長,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鳩面老人怒嘯一聲,向後暴退。

三位娘子分由東南北三面環攻而來,地上長劍又經狄青內力摧動,倏地飛起三尺多高,直向鳩面老人腰下掃去。

鳩面老人指甲彈在絕緣娘子劍上,“錚”一聲脆響,長劍脫手飛開,絕緣娘子嬌呼一聲,不敢再進。

絕情娘子銀牙暗咬,欺身直上,唰、唰、唰連攻三劍,鳩面老人指甲互彈,一縷勁風疾奔而去。她本想撤身後退,突然一股仇恨之意自心底泛起,不退反進,嬌叱聲中,舉掌拂出一股真力,右掌則用力一送,那柄寶劍便脫手飛出,畢直向他胸口刺去。

這些都是一霎那間的變化,鳩面老人一身受當今一流高手攻擊,不免有點狼狽,他猛然擰腰躍起一丈多高,避過狄青長劍,但卻為絕情娘子的飛劍劃裂衣袖,不少鮮血立刻噴灑而出。

老怪當下大怒,身後絕色娘子攻勢已到,猝然間來不及喝話,疾然揮臂一掃,絕色娘子哎唷一聲,撲倒地上。

絕情娘子見三妹受傷,美眸圓睜,叱道:“今朝不叫你伏首,我姊妹從此投海自盡!”掌上長劍疾然往他背心刺去。

鳩面老人早有顧及,不禁目閃紫光,顯然怒火高漲,神智漸昏。金遺龍閉住呼吸,提起八成掌勁,翻腕推出千斤大力。鳩面老人左臂暴長,方想吐氣擊斃絕緣娘子,卻經他這一擾,那如意算盤打翻,怒哼一聲,棄下絕緣娘子,反奔金遺龍,劈面便是兩股陰森歹毒的先香真陰毒掌。

金遺龍猝感陰風慘暗,惡氣四布,整個頭腦因此昏昏不清,不禁心頭大震,努力運氣抵拒,一方面硬生生地與老怪對了一掌。

兩人一觸即分,金遺龍大步躍開,長吸了一口氣,儘量排出體內毒素。

狄青頂門白氣如霧,紫黑臉膛熱得發紅,那游龍般長劍絲絲又至老怪身前。鳩面老人橫跨半步,疾然揚掌去撈。

狄青鼻孔重重哼了一聲,飛劍似經命令,再度飛起三尺多高,就在他頭上旋了一圈,然後絲絲生響,當頭勁刺而下。

鳩面老人一連拂了幾下,皆被飛劍閃過,不禁略現惶亂之感。金遺龍趁虛而入,握起一塊山石,揚手擲去,當老怪閃避之時,他又狠狠一拳已然搗在他胸口上。老怪鬼嘯出聲,一個踉蹌跌出老遠。

絕情娘子一劍劃下,又向他肩膀砍了一刀,老怪又自慘聲大叫,但是金遺龍卻感奇異:“怪了,我這一掌,足有千斤大力,打在他胸口上,怎不見有任何傷創?甚至連一口淤血也沒有看到?”

原來,練武之人當以胸口離心最近,也是最弱不能一擊之處,若經外物撞擊,輕者吐血受傷,重者氣絕身亡,鳩面老人中他內家至高掌力不傷,不由使他大為迷惑。

鳩面老人忽然挺直胸膛,邁開大步向他趨近,金遺龍抬頭一瞧,目光頓被他失異的神色所吸住,再也轉不開來。

短短的時辰裡,他竟如中夢魘,一聲不響,憑著自己的意識朝絕情娘子撲去,劈面便是凌厲的一掌。

絕情娘子大驚失色,嬌呼道:“金大俠,我啊……您……?”

金遺龍冷冷一笑:“管你是誰,要知我今朝踏上此嶺,第一件事便是找你算帳。”

他神智仍清,記憶仍在,但善惡恩怨的辨別能力卻已失去。絕情娘子見他臉色板直,雙眸不動,生像一具行屍走肉,不禁驚道:“不好了,他已入魔……”

鳩面老人陰陰一哼,哇地吐出一口鮮血,稍息之後突然一個極快的搶步欺至絕情娘子身側,伸手將她抓住。

絕情娘子失神當兒,被他抓住,芳心大懼,一時之間反而呆呆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鳩面老人怒道:“你們都是自願的嗎?快說!”

金遺龍本向絕情娘子撲來,但被鳩面老人使了個眼色,忽然改變了心意,大喝一聲,轉向狄青掠去。

狄青不知有此一變,倉猝間真氣大洩,那柄飛劍嗆然跌落地面,人也遭金遺龍掌背拂中,大叫一聲,仰面栽倒。

絕色娘子嬌喊一聲,疾掠過去,彎身將狄青抱了起來,遠遠避開金遺龍。她身負重傷,經狄青沉重身軀一壓,只累得汗流浹背,直打踉蹌。

她仔細替狄青拭去嘴角血跡,狄青因駁飛劍,真力大耗,又被金遺龍打了一掌,竟昏厥過去。

絕色娘子悠悠自嘆,自語道:“罷了,罷了……想不到仇人當真不易剷除,有此變卦,大家只有死路一條……唉,蒼天呀,你難道不長眼睛……”

絕緣娘子痛呻一聲,在搶救絕情娘子時,慘遭鳩面老人劈面一掌,打中芳肩,差些倒地不起。

鳩面老人陰笑道:“快說,是你自動找老夫的還是……”

他的話語被嶺頭來人打斷,這人玉面濃眉,卓然玉立,若非明眸陰鷙,閃爍不定,當真一表人材,卓然不群。

他微微為現場怔忡了一下,隨即笑道:“如果在下猜得不錯,三花娘子打算背叛您老人家。”

鳩面老人道:“不錯,你來得正是時候,這些人煩你把他們一—捆起來,由老夫發落。”

來人咦了一聲道:“那小子是誰?”

“金遺龍。”

鳩面老人短短地又道:“此人已被老夫迷魂大法迷失靈魂,你將他拿下,交給老夫發落。”

來人聞言,濃眉微軒,一股打自心底升起的喜悅,使他幾乎手舞足蹈起來,他朗聲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處覓,得來全不費工夫。”

鳩面老人道:“快用點穴之法將他拿下,此人內功深湛,雖經老夫自耗真陽,加強懾魂威力鎮住,但恐時光一久,仍會被他擺脫。”

來人點頭一笑,匆匆走至金遺龍身前,道:“你認識敝人嗎?”說話之時,臉上微現緊張之色,似乎對他仍甚不放心。

金遺龍短短報出來人的底細,使他大被一驚,矍然躍開。但是金遺龍一無行動,依然麻木不知地呆立著。

來人正是金遺龍的叔父,他見金遺龍行動麻木,宛如行屍走肉,不禁大為放心,遂緩行至他身側,疾伸一指,朝他左腰風尾穴點去。

這一霎那間金遺龍忽然靈敏地退了半步,讓過一擊,呆呆道:“你要做什麼?”

叔父臉色大變,不敢貿然行動,怔怔地道:“你……沒昏……迷……呀……”

金遺龍雙眸不動,呆呆板板地道:“當然。”

那叔父悄悄退開,壓低聲音朝鳩面老人道:“老前輩,這姓金的煩您下手了,晚輩拿他不住。”

鳩面老人道:“傻瓜,他靈魂失所,口雖能言,卻無害你之意,除非老夫下令,就算仇人當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叔父恍然大悟,再度走向金遺龍,放膽說道:“金遺龍,你見了叔父,為何不行禮?”

聞言,金遺龍彎腰一禮,道:“叔父在上,小侄遺龍拜見金身。”

叔父乘勢飛起一足朝他左膝肢骨穴踢去,金遺龍倉猝間閃避不及,被他一足掃中,頓時推金山倒玉柱,噗通撲倒在地。

叔父哈哈大笑,一把將他提了起來,喃喃道:“侄兒呀,侄兒,叔父好不容易才逮到你了,這番你再也逃不掉了……”

他還不放心,伸手急急封住遺龍太沖、桑榆、黑田、三里四穴,始才定下心來,仰天狂笑道:“金遺龍,枉你崛起武林,乎步青雲,仍然應償了吾一片苦心呵!”言罷,一副志得意滿之狀,生像完成一件畢身難忘的心願一樣,是那麼的激動。

鳩面老人不悅道:“怎麼啦,還有人沒料理就不管了?”

叔父忙陪笑道:“是,是,老前輩請原諒,小可立刻就辦。”

他把金遺龍擲於地上,轉向絕緣娘子,絕緣娘子暗歎一聲道:“天絕我也。”也不反抗,任由來人封住穴道。

現場一干人,除了絕色娘子,狄青外,皆被鳩面老人治眼。

絕色娘子把狄青藏在雜亂的長草叢中,低低語道:“狄大俠,你休息吧,待你清醒之時,說不定姑娘已做古人了。”她悲哀幽怨地望了狄青一眼,輕移蓮步,走出石壁,金遺龍及兩位姊姊早巳被金鳴飛胞弟捆綁起來。

她心亂如麻,一股傷痛充滿心池,只覺眼前一黑,頓時昏倒地上。

鳩面老人桀桀怪笑一陣,道:“還有一個,還有一個呢?”

叔父問道:“哪一個?他們不是都已……”

鳩面老人搖手道:“不,還有一個黑麵大漢,這渾小子一手飛劍絕技非同小可,你快去搜查一下,休得被他逃開。”

那叔父應命而去,鳩面老人便將四人一個個搬進寬闊的地穴裡。他舉手打開道石門,忽有一個全身綠裳,千嬌百媚的少女探出頭來,訝然瞥了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女四人一眼。

當她目光瞬及金遺龍面孔時,不禁“呀”的一聲,輕輕自語道:“他……他不是遺龍哥哥嗎?”

鳩面老人倏然仰起頭來,道:“小妞兒認識他?”

他目中爐光甚熾,這姑娘絕頂聰明,立刻改口道:“不,我認錯人了。”

鳩面老人哦一聲,把四人搬進泥洞裡,然後關緊石門,道:“小妞兒,老夫再警告你一次,若不自量力,妄打逃走主意,嘿嘿,可別怪老夫心黑手辣,當心你的小命。”

姑娘微微皺眉,道:“我從未打過逃走主意,你別再胡說八道。”

鳩面老人微哼一聲,自個燃起火爐,將肩膀上傷口用爐中紅色溶液塗上,不久,傷口已白行封閉,端是靈妙萬分。

這爐中紅色溶液就是千年蛟龍之角液化的,不但功能去病延壽,而且練武之人得之,能培氣修真,增加內力,為道家罕見仙品。

他從金遺龍手中奪下,一連練塗了四日,果然受益匪淺,就是今日能在當今武林四位頂尖高手聯手攻擊下立於不敗之地,其中一半還是沾了它的光呢!

不久

叔父垂頭喪氣地縱落洞內,低聲道:“我找尋了許久,仍無所發現!”

鳩面老人大叫道:“再去找一遍!”

叔父應聲而去,不久重又折回,仍是一副喪容,道:“萬請前輩見諒,我實在找不到了。”

鳩面老人怒道:“混蛋,什麼事讓你經手都一敗塗地……”

說著,心中忽然一動,遂打開石門,匆匆將絕色娘子提了出來,用冷水將她潑醒,開口便道:“老夫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說一不二,你老實回答老夫的話,免得多受皮肉之苦,知道麼?”

絕色娘子低頭道:“你問吧。”

鳩面老人道:“那小子呢?”

“誰?”

“那使長劍的小子。”

“死了!”

“什麼?”

“死了!”

“怎麼死的?”鳩面老人冷冷一哼,炯炯注視著她,對她的答話顯然不肯相信,他追問道:“如何死的?你說!”

絕色娘子道:“跌落崖下……”

“老夫不信,他當時已被金遺龍擊昏,怎會跌落崖下?”

“我……我見他氣如遊絲,離死不遠……”

“混蛋,老夫叫你如此做嗎?”

鳩面老人陰鷙地望著她,又道:“你別想欺瞞我,究竟將他藏到什麼地方?若不據實說來,老夫立刻叫你皮裂肉爛,痛苦而死。”

絕色娘子道:“我怕他死後屍體不全,便將他擲在崖下……你不信,我也無話可說。”

鳩面老人指甲一彈,絕色娘子忽然滿面痛苦地捧住心胸,只差沒呻吟出聲。鳩面老人微哼道:“不先給你點苦頭吃,簡直不知好歹!”

絕色娘子低頭不語,儘管痛苦難耐,仍咬牙忍住,這樣嬌柔的一個姑娘,任何人見了都要動心,別說去欺負她了,然而鳩面老人卻不懂憐香惜玉,他胸中盡是仇怨,四十年昕積壓對人世的仇恨究竟非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他再彈指甲,一縷勁風呼嘯而去,絕色娘子痛苦神情立刻斂去。他道:“老夫再問一句,他在什麼地方?”

絕色娘子道:“死了。”

“如何死了?”

“我將他丟落崖下!”

“還是這一句話!”

鳩面老人無可奈何地盯了她一眼,道:“老夫出去看看,如果他被藏了起來,那你就該萬死不赦了。”

絕色娘子道:“那最好,你親自去找吧。”

鳩面老人將她穴道封住,重新打開石門,把她關起來,自個拍了拍灰塵,推開金遺龍叔父,既出洞穴,疾掠而去。

泥穴中,美麗的綠裳少女望著四個與自己同樣命運的少年男女,不知是感觸,抑或是悲哀,轉眼間清澈的淚水便佈滿眼眶。

絕色娘子幽幽問道:“姑娘貴姓?”

“鄭。”對方短短應了一聲,淚水已是奪眶而出。

“原來是鄭姑娘。”絕色娘子道:“別悲傷,死又算得了什麼,人終究都要一死的,我們忍耐著吧!”

“我會忍耐的。”鄭姑娘道:“若非金鳴飛將軍將我劫來此地,我仍被別人害了,唉,這世上簡直沒有好人。”

“什麼金鳴飛將軍,憑他也配?!”絕色娘子輕蔑地道:“他是金鳴飛的弟弟,經常假冒金將軍名義出外招搖撞騙,惹是生非,這種卑鄙的小人等而下之,世間少見,總有一天死於非命。”

金鳴飛之弟於隔洞聽見,氣得臉色大變,狠狠地說道:“賤人少說廢話,待會有你好看。”

“姑娘生死早置之度外,豈怕你折磨。”絕色娘子低低哼了一聲,冷冷淡淡地回答。她目光在昏睡不醒的金遺龍身上停留了一下,嘆道:“老怪物迷魂大法真厲害,本來我們已聯手將他逼得朝不保夕,可是為了他中魔,使我們前功盡棄……”

鄭姑娘道:“你跟他很熟麼?”

絕色娘子微微一愕,目光自金遺龍臉上移到她美麗鮮豔的玉靨上,見她一臉關切之色,芳心一動,先不回答,問道:“你也認識他嗎?他是大名鼎鼎的武林高手金遺龍少俠,出道不久,卻人人稱道!”

鄭姑娘欲言又止,最後提高聲音嘆道:“不,我不認識他,只聽傳說,因為他名氣太響亮了。”至此微微一頓,又接道:“可惜,他年紀輕輕,功力不如老怪物深厚,否則我們都自由了。”

“是的,尤其鳩面老怪蜇居龍王潭數十年,早把迷魂邪術練至十二成火候,使他迷失靈魂,反幫助鳩面老怪的忙,把我們擊垮。”絕色娘子說話時,妙目流波,微微一瞬石門,果見門上小洞人影一閃,敢情是那叔父在偷聽兩人說話之故,她道:“不過我們並不抱怨,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鄭姑娘呆呆注視金遺龍,不知是哀怨抑是悽惋,絕代芳容上淚痕未乾,又添上了一串新的淚顆。

她低聲問道:“據說金遺龍就是金鳴飛的獨生兒子,也是太湖幫龍頭幫主,這話可真?”

絕色娘子伸手拂去絕情娘子臉上灰塵,長吁一聲道:“不錯,就因太湖幫與三花幫格格不入,我姊妹才與他較了一陣,結果勝負未分就被鳩面老怪物橫來插手,我,我們就……”

她悽愴地搖搖頭,停止了再說話。鄭姑娘絕頂聰明,立刻便知她這等神色必有難以開口的苦衷,也不願再追問下去,說道:

“我師父梅山神尼跟金鳴飛也是熟悉的,她老人家常常吩咐我不要向人洩露,因為……”一言至此,忽然警覺到隔牆有耳,忙復止口不言。然而隔壁的中年劍客卻嘿嘿冷笑道:“因為梅山神尼便是金鳴飛的正門妻室,對麼?你不用說,敝人已全盤清楚了,告訴你,不但我知道這些,而且連金遺龍的來歷也一清二楚,他是金鳴飛獨生兒子,你覺得驚奇麼?”

鄭姑娘聞言,果然怔忡了一下,喃喃低語道:“這……師父怎麼沒有告訴我呢?”她柔媚的目光再度投在金遺龍臉上,自語道:“你原來就是我師父的親生兒子,噢,你是我師兄呀!”

絕色娘子道:“這確是一件喜事,不過我們都是將死的人,再大的喜事也不值得再高興了。”

鄭姑娘道:“這麼說來,那鐵府大將軍金鳴飛當真已仙逝了?”

“金將軍早在十數年前便離開世間了,這次轟動江湖的傳聞稱金鳴飛再度出現俠蹤的謠言都是虛訛的,除他假冒兄長名義招搖撞騙外,金遺龍少俠也利用爹爹的身份在重整太湖幫,想藉此來調查金將軍真正的死因。”

驀然,石門吱呀大開,那金鳴飛胞弟滿面怒容地橫在門前,咆哮道:“混蛋,你屢次出言侮辱敝人,不給你些顏色看看是不行的了。”

絕色娘子冷冷漠漠望了他一眼,正想說:“你要折磨我,儘管下手吧。”語至唇邊,芳心忽然一動,疾想:“既然鳩面老怪以邪魔外道擊垮我等,自家何不利用老怪不在之時,以其人之道返治其人之身?”

心念一動,斗然下了決定,於是,那一雙秋水也似的大眼睛便投向他的眸子,口中銀鈴般嬌笑道:“大俠客,你忍心再欺負我,你……不會是鐵石心腸的人吧……”中年劍客只覺香風撲鼻,中人慾醉,又經她默默含情的星眸注視著,突有一股勢力自心靈冒起,轉眼間化戾為祥,微微笑道:“其實,吾並不想對你如何,只因你口口聲聲侮辱吾的人格,令吾難以忍耐。”

他方想轉身回室,絕色娘子已哀怨地說道:“我……很寂寞,你別走,留在這裡陪伴我好嗎?”

中年劍客呆呆地望著她指彈即破的臉頰,淡淡浮上一些紅霞,內心大為激動,忙道:“好的,你不嫌棄我,我就答應你……”他徐徐坐了下來,一雙眸子仍炯炯注視著她,一瞬不瞬。

鄭姑娘料不到絕色娘子頃刻間便變節投靠,芳心不悅,對她為人大打了折扣,就扭過頭去,不去望那兩人親密的神態。

此刻石門大開,鳩面老人久去未回,本可安然逸去,但兩人都被治住穴道,口雖能言,一身精修武功卻不能運用。

絕色娘子目光似水,一動不動,口中脆聲笑道:“這裡面的人都很可憐,為何不將他們穴道解去,讓他們輕鬆一下?”

中年劍客稍呈猶豫之色,絕色娘子臉色立刻一沉,說道:“你不肯聽話,我以後再不理你了。”

中年劍客忙道:“是,是,我立刻動手。”他抱歉地笑了一笑,伸手在金遺龍身上一陣拍打,金遺龍穴道一經解開,人也托地坐起來。他猝然發現自己位於這種場合,一時之際大感意外,不禁怔怔地望著中年劍客。

中年劍客理也不理,徑自行至絕情娘子身邊,將她麻繩用內功拂斷,並順手替她活暢被封之穴。

當絕情娘子悠悠醒來之時,中年劍客已把絕緣娘子救醒了,眾人宛如大夢初醒,茫然不知所以,三人六目皆向絕色娘子投去,絕情娘子忍不住問道:“三妹,這是怎麼回事呀?”

絕色娘子聞言心神稍分,目光略動,中年劍客已霍然停止行動,呆呆直立思想,絕色娘子見狀,趕忙住聲向金遺龍道:“快把他制住!”此聲一出,中年劍客已勃然大怒,一掌向她拍到。

金遺龍動作敏靈,出神一會早已想通自家等人的遭遇,此刻見中年劍客攻擊絕色娘子,疾忙劃出一指,閃電般點在叔父腰穴上,叔父應聲而倒,再也爬不起來,絕色娘子冷冷笑道:“天魔大法雖然稍遜老怪物的迷魂大法,但對付這種狼心賊子,倒還不算太難!”

鄭姑娘直到此時方自恍然大悟,道:“我差點把你當成……呀,老怪物不久就要回來了,我們還不快逃,只怕永無機會了。”

金遺龍方才沒注意這千嬌百媚的綠裳麗妹,此刻一見,頓時驚叫道:“你……鄭芳清姑娘呀?”他立刻又想起多日前刺激她的一幕,一張俊臉不禁浮上愧疚之色。鄭姑娘眼角淚顆直流,低頭道:“金大俠,您沒受到傷害,我……很替您高興……”至此,胸脯起伏,再也接不下話去。

金遺龍發現她血脈被人封住,趕忙伸手解開,沉聲說道:“老怪馬上就要回來,我想最好出其不意,制他死命,總比逃走安全一些……”說話之際,遠方已有厲嘯之聲,正是鳩面老人的口音,他劍眉一揚,短短吩咐道:“大家別動,他快到了,我負責取他性命。”

說著,不待眾人回話,匆匆把門關上,自家則—個跳躍,縱至洞口旁側,緊閉呼吸,蓄勢等待。

片刻,一條黑影掠下,霎那間,金遺龍提足純陽真笈一掌劈去。

黑影斗然轉身,驚極而抖,要想閃避,已自不及,被他一掌劈中肩膀。只聽“砰”的一聲大響,鳩面老人瘦長的體軀頓時似箭矢一般飛將起來,疾往洞內投去,又是一聲大響,泥落石濺,鳩面老人痛吼一聲,撲倒地上。

金遺龍不敢怠慢,嗖然又掠到,揚掌再擊。

鳩面老人托地挺身站起,短短一瞬裡,金遺龍已發現對方左臂虛柔無力,敢情被他一掌毀去。

他掌心含勁,極快往外一翻,鳩面老人右掌直抓而來,風銳如力,竟以拼命打法,還以顏色。

金遺龍沉氣一哼,立意與他搏個生死存亡,此刻時機成熟,更不願輕易放棄,手臂陡伸,“砰”的一記印在鳩面老人胸口上。

鳩面老人五指如刀,嗤地沒入遺龍肩膀,遺龍牙齒一咬,倏地抬起另外一隻手掌,朝他胸前砍去。“格格”兩聲,鳩面老人內功雖然深不可測,但卻在倉猝裡被他接連兩記千斤大力掌力擊中,胸骨盡毀,深嵌入腑,不由慘吼連聲,仰面便栽。他五指鋒利指甲深深插入遺龍肩內,經此一來,頓時夾帶一股猛烈無比的大力往後直倒,臨亡之前,利爪之上尚有一片觸目的血肉……

金遺龍痛極欲暈,一個踉蹌跌出丈餘遠外。

絕色娘子等人芳心大悅,相繼奔出洞外,查看鳩面老人的死相……

還是鄭姑娘心關情郎,一見他俊臉蒼白,眉心黑氣氤氳,不由驚抖道:“哎唷,你……你中毒了,怎麼辦?”

三花娘子這才發現,俱各大吃了一驚,道:“老怪奇毒無比,中者立亡,金大俠……”

鄭姑娘芳心大亂,聞聽此言,忽然嚶地哭泣起來,悲悲切切地呼道:“怎麼辦……怎麼辦呢?……”

絕情娘子內心直打寒顫,目光瞬過洞中鐵爐,芳心突然一動,趕忙扶起金遺龍往爐中一擲。

金遺龍昏昏欲斃,躺在金色液溶裡,微弱地呼吸著。絕情娘子焦慮地道:“這爐中奇寶只聞傳說,不見事實,不知能不能救活金大俠……”

鄭姑娘急道:“如果他死了怎麼辦?”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27:13


第二十七章 長髮女客

此言出口,三花娘子俱各一怔,心想這話應該由我們問你,怎地反由你問起我們來了,難道你已急昏了頭?

絕色娘子道:“我不知金大俠跟你有這麼深厚的交誼,恕我說一句不中聽的閒話,若然他不幸死了,最好還是請鄭姑娘節哀順變,人死了不能復活,悲傷也是沒有用處的。”

鄭姑娘搖頭道:“不,他不會死的,他不會死的,你們都希望他死嗎?”

絕情娘子怔道:“鄭姑娘為何要這樣說?難道我們都是無心無肝的人?金大俠剷除鳩面老怪,等於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怎會希望他不幸呢?”

鄭姑娘緩緩地低下螓首,幽幽嘆道:“是的,我說錯了……”

她已平靜下來,心知急慮也是沒有用的,金遺龍註定要死,誰也救不活他,一切皆是上天安排,留待蒼天決定他的命運好了。

驀地,遠地有人高聲喝道:“鳩面老人,請出來答話,鳩面老人,請出來答話!”

嘹亮的喝聲直衝雲霄,歷久不散,顯示發聲之人中氣充沛,非同小可。

絕情娘子道:“此人敵友不明,姑娘出去看看再說。”

絕緣娘子道:“我們姊妹一同去,好有個照顧。”

三人足尖輕點,掠出嶺外,早見對面山峭下並排立著四個長髮老人,其中兩個和尚一個道士。絕情娘子見了來人,芳心突然一震,心想怪了,這四人同是當今九派中的掌門之人,不知聯袂來此作什麼?

四人緩步而來,由那少林掌門法虛大師發話道:“請問姑娘,鳩面老人可在此嶺?”

絕情娘子道:“大師找他有何貴事?”

武當掌門玄機道人沉聲道:“吾等受託而來,姑娘若知地方須請帶路。”話雖如此去說,臉上卻現有一絲忐忑不安的慮色。

絕情娘子搖頭道:“請先說明了來意,讓姑娘好去通報。”

太極掌門陳太和冷笑道:“原來姑娘等是鳩面老人門徒,如此甚好,煩向鳩面老人通告一聲,說吾少林、武當、太極、峨嵋四位掌門人,受天下武林之託,特不遠千里找他理論,請他速速出面,否則……”

絕情娘子轉眸一笑道:“原來四位掌門貴人是來找算帳的。”她已知道四人的來意,便接口笑道:“不巧得很,鳩面老人已做古了,各位請回吧。”

“什麼?”四位當今德高望重的大派掌門人聞言,齊齊被了一驚,異口同聲問道:“請問娘子,鳩面老人究竟是他殺的,或是病逝的?”

絕情娘子道:“鳩面老魔內功深不可測,自不會短命,當然是他殺的呀!”

此言一出,四位掌門人急慮之色更加顯著,同聲急問道:“那人是誰?”

絕情娘子正想說出金遺龍的名字,語到唇邊忽然想起一樁武林恩怨,疾然改口笑道:“這為害世間的妖魔既然已經死了,誰殺的都是一樣,何必一定要追究那位俠客的名諱,各位掌門前輩,姑娘的話可對?”

四人不安之情漸逝,彷彿鳩面老人一死,各人已得輕鬆的機會,不由齊齊仰天長吁一聲。

原來四人並非仗義除害,全系受人逼迫而來,因為當今九大門派負有維持武林安危的責任。自從鳩面老人出世以來,荼毒生靈,惹得江湖人心沸騰,怨聲載道,紛紛於緊張不安的情緒下懇求各大門派主持之人出面除害。於是四人便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勉為答應,硬起頭皮找上死亡嶺一試運氣,哪料四人憂慮不安而來,卻聽鳩面老人身亡之訊,難怪大口喘出了緊張之氣了。

但是,除了喜悅外,各人心中仍有一絲不肯放棄的疑念。鳩面老人武功蓋世,眾所皆知,連四人來時都感恐懼,惟恐合四人之力尚抵不住老魔絕頂陰功,放眼江湖,誰人有此本事消滅這一代妖魔?

首先,武當掌門玄機道人沉聲說道:“姑娘有所不知,吾等探查此人名諱,無非想將他俠名傳紅江湖,好讓善良的人拍手稱慶,獎贊於他……”

絕情娘子道:“不用了,那人脾氣很怪,一生仗義行俠,絕少透露風聲。”

少林掌門法虛大師道:“姑娘也恁地執拗,就算讓吾四人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至發生什麼事故,何必一再拒人於千里之外?”

太極掌門沉思有頃,搖頭說道:“吾不信世上有這等高人,姑娘敢情是在欺瞞吾等?”

絕情娘子道:“我三花娘子在江湖上亦算個字號人物,怎會做此丟人之事,閣下未免太過武斷了。”

太極掌門冷冷一笑道:“哦,姑娘原來是三花娘子,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始有緣得見廬山真面目,真是三生有幸。”至此微微一頓,臉上浮起輕蔑的神色接道:“姑娘自報名諱,原為取信吾人,但吾卻更不願相信了。”

絕情娘子眉毛微揚,沉聲道:“這話怎說?”

太極掌門道:“三花娘子聲名狼藉,同是惡人,自當同流合汙,算計於人,姑娘的話叫吾如何敢於置信?”

絕情娘子聞言,臉色大變,氣道:“姑娘也久聞太極掌門大名,以為必是個了不起的角色,哪知見面之下,卻甚叫人失望。”她微哼一聲續道:“早知如此,姑娘也不把這消息告訴閣下了,看得好心沒有好報,多遭人冷言冷語諷刺。”

太極掌門大大跨前兩步,冷笑道:“三花娘子,你等賣身投靠鳩面老怪的事,江湖早巳人人皆知,你還敢在陳某面前耍弄花樣,簡直不知羞恥。”

這時,四人以為三花娘子先前一番話全是詐語,臉上不禁現出緊張不安之色,絕緣娘子氣量較窄,見狀之下不禁冷笑說道:“好的,各位貴人就把我姊姊的話當作假的,現在請速逃跑吧!”

少林掌門法虛大師壽眉一軒,沉聲問道:“姑娘這話是何意思?”

絕緣娘子道:“鳩面老人武功蓋世,豈是你四人能敵?姑娘叫你們速速逃跑,無非為了各位貴人的安全,這大概不算惡意吧。”

太極掌門陳太和聞言勃然大怒,喝一聲:“賤人膽敢侮辱吾等,不給點苦吃,敢情不知吾等的厲害!”倏地搶進一步,舉掌一拂,絕緣娘子橫臂一擋,頓被一股大力迫退數步之遠。

她怒極反抗,嗆然撤出長劍,勁劈而去,卻又被太極掌門以極快的手法封住,立刻站不住腳,往後便栽。

休看陳太和手中一幅布畫雖虛飄無力,拼鬥起來卻兇猛無比,且是內家金鐘罩、鐵布衫一類橫練硬功的剋星。

太極一門講究以靜制動,以柔制剛,但自從陳太和接任掌門之後,以其絕質聰慧,苦研數年,終於自創一套別開生面的獨門兵器,仗著一幅布畫與五式絕學橫行大江南北未逢對手,因此威名大震,遍佈彌宇,太極一門自此發揚光大,躋身於九大門派中屹然不倒。

他生平過招最重起式,起則敗敵,功候便具,故而絕緣娘子在他手下走不到三招便懂得,實由於太極五圖的強大威力壓迫所致。

絕情娘子一見二妹落敗,芳心戰意已定,嬌叱聲中,飛起三丈多高,伏劍勁刺而下,出手就是三式,式式疾速凌厲,如同排山倒海。

少林法虛大師頷下長鬚無風自動,一霎那間,慈目奮張,兩道電光畢直射在絕情娘子臉上,手臂緩緩一提,嘯聲陡然生風,一縷勁力直奔姑娘芳肩,絕情娘子歉然落地,俏眼中已有委屈的淚光!

“你們竟倚多為勝……”

她揚起劍來,但臂膀痠麻虛柔無力,別說再舉劍攻敵,就連握劍之力都不復存在,心知少林法虛大師已下毒手,悲愴之餘不禁流出眼淚。她一向堅強如鐵,生平殺人不過斜斜目,絲毫不放在心上,但近日來心情憂悶,經常長吁短嘆,埋怨上天無情,故而稍受委屈便露出女人特有的弱質……

武當掌門玄機道人不知何時出現絕情娘子身側不遠之地,開口喝道:“鳩面老人何在?快說!”

絕情娘子半邊麻痺,行動不靈,被他迫近也無法閃避,只好站立不動,咬牙說道:“不知道,你們自己去找好了。”

武當玄機道人抬起手掌,臉上已有猙獰的笑容道:“你是鳩面老人門徒,怎會不知他的行蹤?嘿,難道要待吾將你武功廢去後才肯直說麼?”

絕情娘子自知抵擋不了,也不說話,緩慢輕嘆一聲低下頭去,此刻她極度埋怨過去的浪蕩生活,是以有今日人家對她的不敬……

絕色娘子道:“你們找我好了,我……”

話沒說完,太極掌門業已暴喝道:“你也少說廢話!”飛起一圖,斜斜罩來,姑娘長劍尚未提起,已被橫來一足踢飛,不知何時峨嵋掌門南靈和尚已滿面冷笑地站在她身側三尺之地。

絕色娘子芳心不服,正待揚掌劈去,但太極玉圖已極快地奔至眼前,再來不及攻敵,倉猝仰身—閃,差點被圖擊中。

峨嵋掌門南靈和尚一掌扣下,又疾又準,防不勝防,姑娘足未立穩,敵掌又至,百難再閃,不禁驚呼出聲……

突然一柄紫藍色劍光,夾著絲絲刺耳風聲閃電般向南靈和尚刺來,南靈和尚收掌一瞧,四外無人,顯然來者以駁劍之術取敵,他峨嵋一派素以駁劍出名,此刻一見那劍來勢,不由嚇得連連縱開數丈之遠。

他以為鳩面老怪來到,疾忙抬目打量,卻見一個衣衫不整,紫黑麵孔的黃衣大漢闊步而來,心中暗地疾忖:“此人是誰?憑他駁劍之術必是大有來頭的人物,怎地一張臉孔生平未曾見過?”

絕色娘子一見是狄青,芳心大悅,忍不住張口呼道:“狄大俠快來,這些人想殺我姊妹。”

狄青聞言,洪鐘般自山岩上大喝道:“呔,你們這些老傢伙膽敢欺負人家弱小女人,敢情活得不耐煩了。”說話之時,鼻孔重哼一聲,早有一縷白光噴濺而出,緩緩自上空消散,那一柄紫藍色長劍也像突經人摧動,絲絲大響中疾朝武當掌門玄機道人飛去。

玄機道人久迫不出實話,內心懊惱,方想展開實際行動,卻被突來的飛劍阻擾,趕忙舉劍去撈……

飛劍絲絲自動地升高三尺,玄機道人寶劍落空,不禁心頭大震,趕忙縱退一丈,暫避其威,狄青手臂一抬,藍色飛劍半途折返,輕輕巧巧地落在他手裡,眾人疾然注視,那一柄劍竟有五尺多長,各自內心又是一震。

要知,普通駁劍之術只限於短劍、匕首之類輕巧武器,駁劍之技最耗內力,就算常以此技自負的峨嵋南靈和尚,也只不過獨超常人,能馳御三尺長短的飛劍而已,多一點也辦不到。不想來者竟能一氣駕馳五尺多長的長劍,這份功力委實非同小可,眾人皆是明眼之人,如何不暗暗驚心呢!

狄青一面走來,一面喃喃自語道:“可惜呀,這道士閃避太快,否則我這‘隔林射鳳’之術不把他刺個透明的窟窿那才怪哩!”

絕色娘子滿面溫柔的笑容,一反日常冷漠臉色,正想問問他的近況,狄青已開口叫道:“咦,怎剩下你們三人?金遺龍大俠呢,他去哪裡了?噢,還有那老怪物呢,他是否死了?”

絕情娘子想要阻止也來不及了,只好硬起頭皮,說道:“放心,金遺龍大俠身體無恙,現在正在休息中,那鳩面老怪已被他親手鏟除了。”

此言一出,四位掌門高人頓時臉色大變,心中懼然被道:“原來殺鳩面老魔之人是他,不好,多日不見,他武功顯然比以前更晉進了。”

狄青大叫可惜,道:“金大俠真不夠朋友,要殺老怪也不等俺來……”

其實,金遺龍擊斃鳩面老人之法何等艱難,不但如此,此刻他尚於生死未知之中,狄青不明究裡,只苦了絕情娘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四位掌門又道:“金遺龍不久之前連斃洛南黃葦上人,崆峒悲愴叟,華山青瞑老人,天山天山老人,可見他朝夕不忘舊恨,今番自家與他碰面,勢必遭他趁機報仇,想不到這次踏上死亡嶺,一關過去又是一關,這將如何是好呢?”

太極掌門忽然低聲道:“據吾所知,金遺龍即使一日千里,也無法輕而易舉地消滅鳩面老人,此刻他隱不出面,必有相當的原因,決非絕情娘子所稱的休息……”

武當玄機道人動容道:“陳兄所言極是,要知兩虎相鬥,必有一傷,金遺龍消滅了鳩面老人,自身決不會太平安……”

少林法虛大師沉聲道:“玄機道友以為他決不安恙麼?”

玄機道人道:“是的,吾認為他身負重傷,是以隱而不出!”

法虛大師短短道:“玄機道友的意思是……”

玄機道人當下立下斷語:

“把他搜查出來,然後……”

峨嵋南靈和尚嘆道:“事已至此,吾等只有昧一次良心了。”

四位掌門眼角示意,幾乎同時縱起五丈來高,越過眾人,疾速地向後撲去,四人足方落地,便分散四路,急急搜查不休。

絕情娘子身子不能動彈,急向狄青道:“快把他們攔阻住!”

狄青一怔,奇道:“他們一走你就安全了,難道你……”

絕情娘子急道:“不是,我……我……”

她芳心一急,反而說不出話來。

確實,金遺龍這樁恩怨非一言兩語所能解釋得清的,除了她以外,絕色、絕緣兩位妹妹皆茫然不知。

狄青問道:“你怎樣啦?”

絕情娘子急忙叫道:“別問,快去攔阻他們就是。”說到後來,她的語氣幾乎是喝叱命令了。狄青怔仲了一下;情知內中必有原因,便點頭應好,嗆然擲出長劍……

絲絲之聲大響,一條紫藍色匹練閃了幾閃,就在四人上空盤旋著,武當掌門玄機道人怒喝一聲,拔出背上寶劍,覷準來勢,脫手勁擲而去。

匹練滴溜溜向左一滑,玄機道人的寶劍便嗆地沒入山石壁上,只剩半截劍身露在外面,嗡嗡急顫不絕。

峨嵋南靈和尚苦笑一聲道:“玄機道友,此人能馳五尺長劍,吾也自愧弗如,還是別去理會為上算。”

突然,太極掌門驚叫一聲:“金遺龍在這裡!”

三人疾目掃去,只見太極掌門腳下一處洞穴忽地躍起一個滿面血紅的年輕俊者,這年輕俊者臉孔清秀,長相若俊,雖沾染了一片血積,卻仍令眾人分辨得出他正是一別多日的金遺龍少俠。

眾人矍然互視一眼,見他生氣勃勃兩眸如電,不禁呆住了。

絕情娘子喜道:“好了,好了,他終於得救了,狄大俠快收劍吧。”

狄青依言收回飛劍,卻疑然道:“金大俠難道發瘋了?”

絕情娘子道:“一言難盡,你瞧著就是,待會三妹自會向您說的。”

絕色娘子羞怯地垂下頭,顏上兩個酒窩微微浮現,任何人見了都得心動。狄青聽不出絕情娘子話中之話,見她如此羞態,不禁呆了半晌。

她道:“你願聽嗎?”明亮的眸子秋水為神,兩股柔情綿綿的柔暖光芒投遞而來。一霎那間,這個生平未曾與女人打過交道的莽漢突然湧上了一片紅潮,低頭道:“當然願意,只怕您沒有這份閒心。”

他突然企盼師父就在面前,他要反駁他一句話:“那是青兒,瞧你一副傻相,高不成,低不就,誰家女兒會跟你來往?”

他想:“師父您錯了,我終於有人理會了。”

金遺龍沉默不言,身邊又有一個千嬌百媚的綠裳少女過來,衝著他低鬢一笑道:“好險呀,我真替你慶幸。”

原來他被鳩面老人利甲上塗沾的毒物浸入血液,眼見命在旦夕,卻被鐵爐中龍角溶液救活。

爐中之物,全系天地精靈之氣所聚,不但如此,金遺龍被這一段不長不短的時候泡浸,本身功力已顯著地又增加了不少。

此刻他雖滿面汙血,但內心的舒暢喜悅卻遠遠超過了一切,是以當一眼發現四大門派掌門之時,就存下一試實力的心意。

“法虛大師,你以氣功見長,先接我一掌試試!”他喝聲方出,木然直立的法虛大師就被一種無形的巨大潛力立刻迫退三步。

玄機道人目放精光,一撲而上,但半途又匆忙輟止,嘆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金遺龍,你堅持要報仇嗎?”

金遺龍道:“不錯,昔日血恨,吾夢寢不忘懷。”

玄機道人道:“為你一己之恨,喪失了黃葦上人,悲愴叟,青瞑老人,天山老人四人性命,難道還嫌不夠?”

聞言,金遺龍怔道:“胡說,金某隻將黃葦上人斃於掌下,其餘的人僅負傷而已……”

玄機道人道:“明明諸位道友墓碑已立,貧道還會騙你不成?”

金遺龍道:“你血口噴人,金某習藝多年,自信下手皆有分寸,決不至失手傷人。”

玄機道人見他說得認真,心下也是一愕,疑道:“那麼除了黃葦道友為你所殺之外,其餘道友的死因都成無頭公案了?”他道:“照你所說,悲愴叟、青瞑老人、天山老人渚道友內功深厚,再大的外皮傷害,也不至於喪命,他們理應當活著,為何門下弟子已收骨埋葬?”

金遺龍道:“這個金某沒有親眼見到,也不曾調查,怎會知道?”

南靈和尚慘然道:“事已至此,殺了直說又何妨,何必再加以掩飾?”

金遺龍握拳一拂,南靈和尚頓時連退三步,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但他立足之後,仍繼續說道:“吾等既尋你而來,業已不打算活著回去,你直說也不打緊,反正你的殘酷,外人無從得知……”

金遺龍道:“金某聲明在前,休得血口噴人,再說下去別怪我手下無情了。”

太極掌門道:“就算你姓金的沒做這事,請問我等仇恨,你義待如何處理?”

金遺龍道:“金某一向恩怨分明,從不冤枉好人,也不原諒仇敵。”他頓了一頓之後,接道:“武當派掌門人玄機道長先受我一掌擊傷,恩怨了斷,此刻請先離開。”

玄機道人回憶江南提督家中一幕,料不到金遺龍已放過他,斗然之間情緒變化,不能自克。

鄭姑娘微微—笑,柔聲道:“侄女往日承伯父高徒愛護,永銘五內,沒齒不忘。”

玄機道人搖頭嘆道:“感情之事不可勉強,吾徒頑劣不肖,自應引咎讓步……”

金遺龍道:“峨嵋南靈和尚此刻中我一拳,雖僅輕傷,但我姑念上天仁慈,只求恩怨了斷,便不再為難於你了。”

南靈和尚垂眉長吁道:“金少俠恩怨分明,老衲甚感欽服!”

金遺龍道:“少林法虛大師昔日以其渾元氣功連擊在下兩掌,除償還一掌外,尚有一掌未清,應再接在下一擊方能離開。”

他瞧了法虛大師一眼,見他合掌不言,便再向太極掌門道:“昔日太極掌門陳某人以太極五圖絕學擊我右膀,使我痛苦三日,今日仍須由我還攻一劍,討回那等三日痛苦的恩怨。”

金遺龍一切交代清楚,便沉聲問道:“各位掌門人,對在下之言有何意見?”

要知,他這一番話說得十分寬大,昔日法虛大師連擊他兩掌,使他幾乎因此喪命,此刻除討回一記不大不小的仇怨外,尚有一掌未清,這一掌並不見得就把法虛大師傷害,只要閃躲有方,仍如原先一般。但以往金遺龍卻硬實地中他一掌,雙方一較,究竟顯得金遺龍胸襟之寬大,足有容船之量。

再者,太極掌門以五式絕學使他痛苦三日,僅以還攻一劍為限,這一劍就算把他傷了,也不足與往日深仇一較軒輊,是以,聞言之下,各派掌門高人都覺遺龍大量容人,並非牙眥必報的小人。

因而武當玄機道長開始懷疑悲愴叟、青瞑老人、天山老人諸友的真正死因,如果金遺龍並無故意做作,或有所陰謀的話,悲愴叟等人的死因就成了無頭公案。

金遺龍沉喝一聲,打斷他的思想:

“法虛大師可準備好了沒有?”

法虛大師頌一聲佛號,道:“金小俠請吧!”

此言方落,只聽一聲銳利的嘯聲劃空而起,玄機道長疾然視去,只見法虛大師長鬚亂飄,目光閃爍,一個踉蹌跌出丈遠。

法虛大師臉色微白,倒地之後,緩緩支撐而起,盤膝坐下,自顧行起內家調息心法來了。

他眉心有一絲安逸之色,顯然受傷不重。

這一門恩怨自此雲消霧散,再見面時,雙方已無須再顧忌什麼了。

金遺龍伸手向鄭姑娘討借長劍,沉聲道:“太極掌門速速準備,在下即將發劍了。”

太極掌門陳太和緊張地頷首說道:“金少俠發招就是,吾已準備好了。”

只聽嗆的一聲虎嘯龍吟,陳太和身外四側,突有一陣急顫凌猛的劍光點刺而進,太極掌門玉圖上橫,舞起一片嘯風,無數急影……

可是,人影乍合倏分,太極掌門倏然一嘆道:“金少俠果然武功蓋世無雙,陳某口服心服矣!”

說罷頹然跌坐地上,眾人疾目打暈,只見他左肩鮮血汩汩流出,點灑溼遍了袖管,只見那殷紅的地方,衣衫撕裂,迎風而飄,果非平常手腕所及……

金遺龍把劍交給鄭姑娘,沉聲道:“現在,恩怨了斷,大傢俱無相欠,見面仍是朋友。”

不久,四位掌門互望一眼,低著頭疾行而去,轉眼間消失死亡嶺之下。鄭姑娘轉眸一笑道:“師兄,您本事可真大!”小妮子目睹他兩招之內連傷當今兩位絕世高手,芳心一高興,頰上梨渦兒一直浮現不收,任何人見了都得心動。金遺龍道:“哪裡,最後一次全靠你寶劍鋒利,否則陳太和的太極五圖神奧絕倫,可不是容易對付的。”話沒說完,鄭姑娘已揚掌擊來,口中嗔道:“你這人真是……怪里怪氣的……”金遺龍伸手去擋,輕輕握住玉臂,霎那間只覺這一隻皙白的臂膀柔弱無骨,細膩如水,簡直吹彈即破,不禁呆了一眼,忘記鬆手……

馮姑娘乘勢依偎而來,首先香風撲鼻,中人皆醉,金遺龍注視一眼,見她神色柔惋,默默送情,一陣兒女柔情淹沒了雄風豪情……

鄭姑娘低頭一喚:“師兄……”興奮纏綿的淚水,像繁星也似地灑在死亡嶺上。

法虛大師等人退開了,死亡嶺上又恢復了已往的沉寂,多少毒蛇蠍蟲浮游而出,在那尖凸的岩石上蠕動,猝然間視之,宛如高空下的人物禽獸,端的奇枝怪葉,無不驚奇……

不久,金遺龍又把叔父提出洞穴,解活穴道,冷聲問道:“聽說叔父多次與爹爹作對,這事是真的麼?”

叔父怒道:“混帳小子,你如此對待叔父,已是大逆不道,尚敢口出汙言,侮蔑叔父,簡直有幹天怒,快將我放開,免受欺長之罪。”

金遺龍冷笑道:“叔父大人,既然一切都揭穿了,掀開了人的外皮,裡面什麼東西都可清清楚楚地觀察出來,再瞞隱已是不太高明的舉動了。”

叔父氣道:“好的,你目無尊長,要吾怎地我聽著就是!”

金遺龍沉思一會,很有毅力地道:“叔父不肯承認,顯得我倒太過武斷,難免被人非議,只得待真相揭穿證據在手時方行定罪……”

叔父垂首無語,心中暗自忐忑不安,不知這親侄子到底有什麼高明的舉動來決定這樁恩怨的是非。

金遺龍心中已有主意,先向狄青四人打招呼道:“咱們任務已成,早點離開此地吧。”四人點頭應是,紛紛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向嶺下奔去。

金遺龍一手挾起叔父,邊奔邊道:“叔父,您且委屈一下,如事非盡然,小侄願誠意道歉。”

五人輕功不凡,飛嶺越澗如履平地,除了鄭芳清姑娘稍感吃力外,其餘的人都是當今一流高手,身輕似燕,起落間疾比飛.鳥,是以轉眼間便自來到了一座城市。

大夥兒落住在一家客棧,金遺龍宿偏房,狄青住東廂,三花娘子則自包一間雅室,大仇初報,內心皆有說不出的舒暢。

將至黃昏,金遺龍忽聞隔室有人低聲呻吟,仔細一聽,這悠長的吟聲竟是十分地痛苦,不禁觸動俠心,推門而出。

夕陽的餘輝斜斜射在門檻上,更由丹風樹枝垂葉裡透出,一大片土地均呈了暗紅的金色,無數雀鴉歸巢,遠遠地投入了無邊的林原,於是大地被綺麗的黃色塗染了一抹色彩。

這時,隔室呻吟之聲清晰地撲入耳時,金遺龍由此斷定那鄰室是女子,他先在門前輕輕敲了兩聲,問道:“請恕打擾之罪,敝人能否進來?”

室內沉默了一下,彷彿把那客人驚訝住了,片刻之後才道:“可以。”

語聲很脆,雖只此兩字,但可斷定此人天生一副好嗓子,金遺龍心想:“她還是個少女,聽口音分明未超過二十幾歲,怎麼單身一人來投宿客棧……

也不怠慢,輕輕推門而入,那女客背面而坐,長長的頭髮,哲白的粉頸,敢情出身高貴家庭。

金遺龍乾咳一聲說:“想不到您是個姑娘,敝人不請自進更顯得無禮了,尚請姑娘原諒。”

長髮少女身軀不動,悠悠道:“你別客氣,敢問有何貴幹?”

她的身體適中而苗條,光從背面就可看出,想像中她既然具有女人一切動人的條件,相貌也決非平常可比。金遺龍出了一會神,道:“敝人住在隔室,無意中聽姑娘呻吟出聲,彷彿有所病痛,特此登門造訪,姑娘如不嫌棄,請將姑娘病因告之敝人,也許敝人能幫助一二也說不定。

長髮少女道:“原來如此!”她悠悠地低頭嘆了一聲道:“好意心領了,我沒生病。”

金遺龍臉孔一紅,心想她口說此言,無非是惋拒自己的意思,何必多找麻煩。心中微感不快,就待退下,但轉念一想:“人家一個單身女子與自己非親非友,自不願透露病情,自己俠義中人,這點小氣都忍耐不了,如何再去救人……”

他重又止步,靄然說道:“出外人皆不方便,敝人聽出姑娘呻吟聲裡有痛苦的隱情,何不據實說出,也好讓敝人能有幫助的機會!”

長髮少女道:“你幫不了的。”她忽然回頭一瞧,一霎那間,兩人都怔住了,目光由驚變疑,由疑變奇,由奇而轉變為內疚金遺龍抑制內心衝動:“青青……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受苦受難皆是由我而起,叫我如何不慚愧,如何不內疚呢?”

說話間,虎目之中至情的淚水浮動欲滴,微微顫動的嗓音裡透露了他極度的不安,也許知道了當前的少女就是因為他而落難異鄉,而受盡折磨。

青青儘管芳心欲碎,但卻極力抑制,一反往昔的激動,沉沉靜靜地嘆了一口氣,冷冷地說道:“秦龍……算了吧,就當作是夢,是一場春夢,大家見面既無痛苦也無不安,這不是很好嗎?”

她雖極力說一些平淡的話來沖走自己內心的悲痛,排開以往的相思,可是感情卻不容許她這樣做。一段平淡的話後,早有一些淚珠自眼角滴下,順著玉靨落在胸上襟上,僅是片段的對話裡,她的臉色便變了好幾次。

金遺龍只覺胸口有刀在剜,一陣陣辛酸的傷哀湧入心靈,受到那刻骨銘心的痛苦,他抬起失去光影的眸子,抬起灰白的面頰,沉直沙啞地道:“不管你如何恨我,如何來刺激我,我都忍耐,只求你看重身軀,勿為我這無用的人傷心!”

青青翠袖掩面,努力把口氣轉得柔和一點似的,道:“去吧,男兒志在四方,你儘可遠走高飛了……”

金遺龍沉痛地道:“別趕我,讓我想一下,如何才能使你永遠愉快!”

青青愴然笑道:“除了離開你,忘懷你,我的病是不會痊癒的。”她雖然在笑,可是笑容比哭還要難看,雖然她很美,美的人笑容不會難看的,但各人感受得不同,在這種低鬱悶愴的情境裡,越美的笑容越是錐心的疼痛。她道:“當然,女人失去愛情不能生活,因為她把它看成生命中重要的一環,男人卻不然,越痛苦的事越以為痛快,你何不高歌歡笑,放懷大……”

金遺龍想說話,但喉嚨卻似有物梗塞,吶吶發不出聲。忽地,門房外狄青大步走進來,開口便說:“好哇,金遺龍大俠……”

金遺龍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半途截止,道:“我給你們引見一下……”說話時青青忽然站起來,問道:“誰是金遺龍?你是金遺龍呀!”

金遺龍情急之下,忙向狄青一指,道:“這位就是金遺龍大俠!”

狄青一愕,眼兒張得老大,望望金遺龍又瞧瞧青青,整個人如墮入五里霧中,不知兩人悶葫蘆裡賣什麼膏藥。他直眉愕眼地道:“這……這是怎回事呀?”

青青灰暗的眸子漸漸染上一抹色彩,頃刻間她的溫柔,她的媚力便盡數流了出來,令人看了怦然心動。

她緩緩走向狄青,口中輕輕說道:“您就是金大俠,啊,金大俠就是你呵,我一向佩服的人……”

當狄青的眼睛與她目光相對之時,忽然感覺一股柔水也似的幽情默默投來,也大半輩來沒有享受過這種溫柔,不禁有點手足無措。

像他這樣愣頭直腸的人也感覺青青的怪狀了,別說聰明透頂的金遺龍,早把青青的行動看得一清二楚,猝然間內心有說不出的沉痛,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忽然重重地掉在他心湖上一般,渾身都不自在。

他迅速地把狄青與自己一比,想不出眼前新認識不久的大漢究竟哪點比自己強,而令心上人看他一眼後便向他眉眸傳情,不勝依戀……

青青道:“金大俠,你以往神奇的軼事在我心中生了根,想不到我竟有這種榮幸見你一面,我太高興了。”

狄青臉孔發熱,渾身難受,心想這小姑娘怎麼搞的,就算金遺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見面就說……

他轉眼瞥了真正的大俠,見他鐵青著臉,更忖不出是怎麼回事,一時之際又給怔忡住了。

他終於想好一番話,道:“你別誇獎,我是個粗人,只知舞刀弄槍,根本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他……”

他指著金遺龍道:“他本事好,膽子大,你應該崇敬他才對!”

他以為眼前的少女也是慕名之輩,這種人江湖之上不乏其人,但像她這般瘋狂卻是罕見的事。

豈料,青青望也不望金遺龍一眼,她以極端鄙視的口氣說:“哼,他算得了什麼,他只是個無名小卒,比起您大名鼎鼎的金遺龍大俠來,簡直有天壤之別。金大俠,你是天下最受人崇敬的英雄,何必再謙虛呢?”

狄青漸漸感到手足無措,若論武功他根本無須考慮什麼,儘可能地大幹一場,可是這奇怪的事,在此場合既不能算武,也不能較文,不知如何來排除這項麻煩才好。尤其令人大惑不解的是這位大家千金談論間對金遺龍甚熟,甚至在生人面前肆然侮辱他,卻又不知他的什麼身份,再得金遺龍把自己的名姓推到自己頭上,讓自己受此難堪的活罪,其用意實在難以猜透。

他吞吞吐吐猶豫了半天,終於硬著頭皮說道:“姑娘,我想問問您,不知您是否肯回答?”

青青聞言忙道:“肯的,金大俠您儘管問吧!”

狄青道:“您究竟認識他嗎?”

青青道:“可說是,也可說不是!”

狄青奇道:“為什麼呢?”

青青道:“我以前的確認識他,但此刻已把他忘了,不等於不認識一樣?”

狄青哦一聲道:“您很清楚他嗎?”

青青道:“當然,但我不以為光榮,因為他是個強盜。”

狄青一怔,叫道:“什麼?您把他當強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雙眸注視金遺龍臉上,顯然有尋問的意思。金遺龍極力平靜下自己的情緒,裝成一絲笑容,道:“我確是強盜……”

狄青大叫道:“好啦,好啦,你們別把我搞糊塗了,我腦袋早巳被你們弄得昏亂不堪了。”

他道:“姑娘,您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他才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呀!”

他心中暗想:“難道金遺龍大俠發瘋了?這一篇話叫誰明白,他自死亡嶺回來,不要因此得了亂瘋症!”

他見金遺龍神色雖很激昂,但卻十分冷靜,不似心中有所想那麼遭,不禁雙手環抱,閉緊嘴唇,不再說話。

青青走近他身側,用柔媚的眸子注視他,道:“金大俠,您還要問什麼?”

狄青忍不住道:“我什麼也不敢問了,您去問問他吧。”

青青道:“金大俠,我爹爹最喜歡英雄豪傑,能否抽一點時間到我家做客……”

狄青為了明白她的底細,便開口問道:“姑娘爹爹是誰?”

青青微斜金遺龍一眼,抽嘴笑道:“平蠻大將軍申無畏。”

狄青聞言,心中怦然一動脫口叫道:“你就是青青嗎?”

青青奇道:“您怎知道?”

狄青道:“我當然知道,令尊大人曾委託我找您回來,想不到……想不到您四小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被我尋著了。”

粗人一高興,不覺搖頭晃腦,大聲豪笑起來,他歇一下又道:“四小姐快收拾一下,隨我回去,好使我交差安心。”

青青並不驚訝,短短道:“我知自己離家之後,爹爹一定會著急,可是我萬沒料到他老人家託您金大俠來尋我,噢,金大俠您為我跋涉千里,敢情相當受累了。”

狄青心直口快道:“不會的,不會的,俺狄青受令尊大人厚恩,惟恐今生沒有機會報答呢,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麼?”

青青絕頂聰明,當下聽出言中有疑,便問道:“您叫什麼?”

狄青道:“俺叫狄青,長劍門人。”

青青道:“您不是金遺龍?”

狄青瞧了金遺龍一眼,見他臉上有不悅的神色,心下大感驚異,暗想她是申將軍之女,理該清楚他才對,怎地扯三拉四的,盡說些瘋話?

他不敢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礙於金遺龍聲明在先,只有學啞巴悶聲不響了,光是傻笑地向她點著頭。

青青崇拜英雄的熱忱忽然消失於無形,她板著臉孔冷淡淡地道:“我知道了,金遺龍其實是你!”她伸手指了金遺龍一下,道:“金遺龍雖然聞名天下,但卻小小氣氣地藉故迴避,光是這點,便令人萬分失望了。”

金遺龍忍不住道:“你早該失望了。”

說罷,他憤然推門而出,也不通知鄭芳清一聲,獨自一人越牆而過,一氣奔至殷老員外的住宅。

這五十里的路程費去他三個時辰,是以抵達殷老員外住家之時,傍晚的濃幕已低低地拉了下來。

今夜,天無光地無燈,四外一片沉靜死寂,荒清淒涼,偶有輕風拂面而過,卻恁地愴寒凜冽,令人萬念俱灰。

他打量一眼,匆匆翻牆而入。

驀然,一聲悽慘的叫聲傳來,發聲之處就在宏大的住宅裡,這一聲慘叫引起他許多的回憶與更多的仇恨……

他的手輕輕在一株熟悉的故物丹楓樹上一按,整個人便像飛鳥一般縱躍而起,斜斜飛人殷老員外客廳裡。

殷老員外從橫道走來,兩人恰碰個正著,一霎那間殷老員外被驚地呼道:“你……你不是金鳴飛嗎?”

“我像他嗎?”金遺龍兇狠狠問一句,邁開步伐,大步向他走去,殷老員外趕忙縱身躍退,與他拉長距離。

他經過短短地打量,業已發現來人不是心中懼怕的金鳴飛大將軍,內心大為放下,口氣也強硬了不少,他怒叱道:“來人止步,請問閣下不請自入,究竟有何貴幹?”

金遺龍沉默不言,冷冷望了他一眼,殷老員外本想出手擊敵,但被他一眼注視之下,頓感一種無形的威力壓迫而令他停止妄動。

金遺龍斷定慘叫之聲就在斜面房間內,於是大步行去,就在殷老員外不明敵情,忐忑不安的境地裡砰地一腳踢開房門……

頓時,一具血淋淋的屍體映入眼簾,若非他藝高膽大,只怕當場就得嚇暈,他定了定神向殷老員外冷冷沉聲問道:“老頭子,這是你乾的?”

殷老員外被他突其來的舉動,及突其來的問話所愣住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僅呆呆愕在當地。

金遺龍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其實在下多此一問,此人屍體橫躺你家,不是你殺害的還會有誰?”他再打量那血淋淋屍體一眼,只見那人雙手被粗大的繩索反綁在鐵架上,頭髮用鐵釘釘在架心木頭上,全身除穿著一條紫色短褲外,幾乎全是赤裸裸的。那觸目的鮮血一滴滴自額上傷洞內汩汩流出,淋在胸、腰、手、足上,條條血痕平空增加了許多赤色的恐怖,令人不寒而慄他心中怦然一動,再仔細打量他的臉孔,竟有幾分相似他的父親,這一個發現使他一切迷疑的念頭都霍然解開。

他明白了東方獅昔日收留他做乾兒子是為了調查他的身份!

他明白了東方獅收留面孔酷像他爹爹的窮因年輕人,是為了絕滅金鳴飛將軍的後代!

他明白了東方獅委實與爹爹有相當的怨仇……

於是,他虎目放光,射出一股火焰逼得東方獅不敢正視。他朗聲喝道:“東方獅,你一定十分希望消滅仇人的子嗣,以絕後患對麼?”

東方獅大聲道:“什麼?你叫我東方獅?我不是他,我是殷員外,你別胡說八道!”

金遺龍倏地仰天大笑,笑聲鏘然,直透雲表,他若洪鐘般喝道:“東方大人,你還敢狡辯,嘿,當你明瞭我的身份時,相信你不至再糊塗下去了。”

東方獅怒道:“閣下如此說,殷某就想一聽為快了。”

金遺龍道:“東方獅,這也是你的喜訊,找你踏破鐵鞋無處尋,白害了許多無辜之性命,難道遇著金嗚飛的兒子就不知所措了嗎?”

東方獅心頭一震,雖然他暗中自己料到了,但他一直不敢讓這可怕的念頭佔聚心頭,如今事實已然,冥冥之中似有因果,命令有此一厄,斗然間臉色大變,冷汗自額角滴下。他索性引腔大笑道:“好,好,你小子自動投入鬼門關,別怪我心黑手辣!”

經此一擾,全室上下之人聞聲趕來,紛紛立在客廳四周,怔怔注視著兩人,沒有一人敢貿然行動。

金遺龍不願再等,對準絕世大仇東方獅,提起八成真力,呼呼揚掌擊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27:26


第二十八章 立地成香

幾乎在此同時,東方獅兇睛暴吐,倏地長吸一口氣,打出一股掌風。

兩人貨真價實,傾力而出,立刻便判出強弱。金遺龍得遇仇人,心靈激動,忽又搶身上前,一掌擊下。

東方獅原本被他一掌震退數步,足未立穩,金遺龍又揚掌劈來,只嚇得大叫一聲,趕忙一個滑足,倒退丈餘。

金遺龍一掌擊在楠木桌上,登時桌飛木碎,叭地拋出老遠,將一個家丁擊得不醒人事。

他情知武功進步神速,東方獅決不是對手,不禁豪興大發,鼓氣一吹,立刻有一股強勁的罡風把東方獅後路絕斷。東方獅料不到敵人一身能耐比起料想的高出數倍,一時臉色蒼白,冷汗如雨……

金遺龍飛起一足,暗藏崑崙絕學飛虹八腿,把他迫得前伏後仰,又以太極五圖中“嫦娥奔月”一式,霍地翻袖掃去。

東方獅顧前顧不了後,敗態立呈,一個失神,被他拂中靈足要穴,登時慘然大叫,栽倒地上。

靈足穴為人體三十六大穴之一,主管四肢運輸力的分配,非同小可,是以當金遺龍袖口掃中他靈足穴的霎那間,他似乎已嗅著死亡的氣息,斗然一股怨毒衝進心裡。於是他奮起全身能耐,將先天一點真氣硬生生逼入丹田。

此時,他要穴雖被封死,但本身真力卻已預先安排好了,準備與敵人同歸於盡。

金遺龍揚掌拍下,猝然間被一股大力反而回,一個立足不穩,向後直打踉蹌……

他鋼牙一銼,哼地提足純陽真氣以內家大力千斤墜武功,拼著耗去丹田真元便用紫陽之氣穩住退勢,把握千載難逢的時機,一袖拂在他上星死穴上。東方獅悶吼一聲,頭一歪,登時昏死就地。

金遺龍搖晃了幾下,忽有一種從未經過的眩暈襲侵著他,若非內力深奧,幾乎因此昏厥。

在場所有的人全愕住了,沒有人發聲,更無人行動。

金遺龍慢慢動用本身精華紫陽真氣,絕不會有此失衡的現象,但他報仇之心太切,是以拼著事後再多修幾年,也得將仇人毀於掌下。

他冷眼掃了東方獅一眼,忽感覺內心一塊鉛石失去了,說不出的舒暢開朗,令他忘記情場上的坎坷。

東方獅一顆腦袋就垂在腳下,思及爹爹慘死,自家不幸,幾乎想一腳重重踏下去,把他頭腦踏扁。

但是

他想起了一段無頭公案,心中暗想:

“不好,他死後,叔叔的恩怨真相不是無從而知了?”

他呆呆把目光凝注在東方獅身上,大大地悔恨沒在下手之前問明這樁恩怨,以至有當今的為難。

他忽記起純陽真笈內有一種起死回生、續延片短生命的絕學,名曰“回谷香昌”,雖然它並非真能起死回生,延續壽命,但以此續延暫時片刻光景卻並不困難。

他心念打定,遂長嘯一聲,功行四肢,氣流八道,頃刻間靈臺空明,那絕世武學便施展開來。

他以純陽真笈中的指示,十指猛展,利啄一般疾勁的點在東方獅本身三十六大穴,十二死穴上……

不久

東方獅緩緩醒來,“回谷香昌”果然不愧絕世奇學,手到功到,東方獅睜開失神的眸子喃喃道:“這是什麼地方?卿香……你在何方?”

卿香是他妻室,由於“回谷香昌”的功效能促進受者對親人的懷念,是以東方獅開口便問卿香的行蹤。

金遺龍運起神功,一掌按在他背心上,股股熱源增加他生命延續力,也令他呼吸急促,心臟加快跳動。

金遺龍不惜以本身精元補助敵人,無非想從他口中得到一點關於叔叔與爹爹的恩怨糾紛,此刻見東方獅開口說話,便沉聲說道:“東方獅,聽說金鳴飛之死與其親弟有關連對麼?”

東方獅此刻已人另外一種境地,那似乎是白雲深處,也似蒼山林間,更像寒霜孤寂的星月裡,總之他思想飄浮,已超越普通人的思想。金遺龍的問話,他也聽進耳裡,但卻沒有了對世上一切恩怨的辨別能力,他隨口答道:“不錯,金鳴飛之死他設謀最大,若非他用了一番心計,當真弄不倒那聰明機警的傢伙呢……”

金遺龍眸內精光暴射,再問道:“金鳴飛之弟也想霸佔兄長基業嗎?”

東方獅道:“是的,他久想創一番基業,但天公不作美,他的計劃一直沒有實現,逼至後來只有打兄長的主意了!”

金遺龍道:“聽說金鳴飛將軍的不幸是由純陽真笈秘錄而起的?”

東方獅茫茫然道:“當然,這事金鳴飛親弟弟最是清楚不過的。”

他渾渾噩噩地道:“實在說,他是很卑鄙的人,只是我與兄弟倆過硬想利用他,故而一直隱在心裡不說出去,譬如一個姓白的少女就遭了他的害……”

金遺龍立刻記起那白素秋來,心想怪不得她一聽我說爹爹左眉心沒有硃砂痣就當場昏倒,原來她慕戀爹爹,卻被叔父乘機加害……

他道:“除此以外,他還幹了什麼惡事?”

東方獅道:“我知道的很少,這些……也許南宮虎知道最多,他跟他接近的機會較多,只有他才被我們兄弟認為他的心腹,為此而使南宮虎極度不悅!”

金遺龍暗想:

“幸好南宮虎尚在,否則他作壞的事情就無從得知了。”

東方獅道:“我知他最近與玉面飛戟搞得很好,玉面飛戟曾經親口答應他完成心願,只要把金遺龍除掉!”

金遺龍嘿然冷笑一聲,道:“你可知玉面飛戟的行蹤?”

東方獅閉住眼眸,鼻腔中只有少許的氣息,足見他油盡燈幹,即將返樸歸真了,“回谷香昌”的威力只能延續片短時間,過久之後便失去作用了。他輕輕皺住眉毛,徐徐地說:“我只知大概,他最近曾與長劍門人較過一陣,聽說近期間打算去梅山一行,梅山神尼是金遺龍親生母親……”

說罷,腳一伸,安安逸逸地死去,金遺龍長吁一口氣,猝然地又有一種新的顧慮重壓在心中。

他冷眼迫掃一遍,不見有人反抗,便冷冷一笑,足尖點處,人已借地面些微彈力掠出庭外。

一路風掣電奔,轉眼便回到客棧,在推門之時急聽隔室有女人的泣聲:“狄大俠,你告訴我爹爹,說我不能忍耐空洞乏味的生活,即將削髮出家,了此殘生,讓他高興吧!”

他聽出這女人就是青青,一時之間心痛如絞,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青青過目。歇了一下,那狄青沉穩有力的嗓音在說:

“四小姐,如果金大俠是這樣無情的人,俺狄青不但與他斷絕來往,並且要憑掌中長劍,及長劍派技藝鬥他一遭!”

青青道:“那鄭姑娘也在客棧嗎?”

狄青道:“看他們神情彷彿甚為要好,尤其那鄭姑娘一意傾心於他,只怕……”說到這裡,他的語氣摻進了許多憤慨,他道:“假使金大俠是見異思遷,薄倖無情的人,俺狄青此刻就去找他論議。”說著,嗆的一聲,似是拔出長劍。金遺龍在走廊上就看到了滿室的青光閃閃發亮,心想狄青你為我的至親好友,怎也誤會我呢?

正想入房,隔室門房“砰”地一開,那狄青氣沖沖跨了出來,抬頭正好便與金遺龍目光對個正著。

金遺龍沉黯的神態落入他眼裡,霎那間,英雄氣短,內心茁長的友誼終於勝過了衝動。

他豪笑一聲道:“金大俠,您回來了!”

金遺龍道:“是的,我也已聽到了你的話聲……”

狄青聞言,臉色有點尷尬,他低下頭道:“金大俠,這……俺必須問您,無論您對俺如何不滿……”

金遺龍搖手打斷他底下的話,簡短有力地道:“你儘管說好了。”

自從狄青瞧見金遺龍沉痛的神色之後,埋藏於內心的崇仰友情,便使他慚愧的打消了鬥他之意念,慢慢低下頭去。當金遺龍苦苦長嘆罷了,將要返房的時間,他突然仰起頭說道:“金大俠,如果您認為俺可惡的話,俺願血濺於您寶劍之下。”

說話中他閃動著精光四射的眸子,注視著金遺龍,靜候回答。

金遺龍沉聲道:“狄青,你不瞭解我的心情,我金遺龍自負頂天立地,何嘗有過忌恨友人的念頭,您太沖動了。”

他返回房內,伸手將叔父提了出來,解開他的穴道,說道:“叔父,根據一番探測,您罪狀已定,此刻請自行解脫吧,免得做侄兒的蒙上不義之名。”

叔父臉色大變,霍地挺身站起,厲聲喝道:“胡說八道,你從哪裡探測得來的?”

金遺龍心內很是激昂衝動,但面上卻仍十分沉靜,他緩緩道:“東方獅。”

叔父怔了一怔道:“他人呢?”

語聲拖得很長,那一隻閃爍不定的眸子裡更顯露出驚魂不定的神色,彷彿是東方獅帶給他一層陰影。

金遺龍道:“死了。”

叔父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一霎那情緒輕鬆了不少,他乾咳一聲,慢條斯理地道:“東方獅為害武林,死不足贖其罪孽,侄兒將他殺了,倒是好事一件。不過,你反誣我與他扯在一起,相提並論,究竟是極不對的事。想我十數年來東飄西蕩,居食無定,滿頭塵垢,無非想查出兄長的真正死因,然後把仇人一一消滅……”

他嚴厲地注視金遺龍一眼,眼神內含有責備的意思,幾乎把金遺龍胸口氣炸。他冷笑數聲道,“東方獅臨死之前,曾被侄兒以純陽真笈中絕世奇學‘回谷香昌’迫其說出爹爹死因。東方獨懊悔之餘,就將您的陰謀詳細地告訴我,雖然人證不在,但東方獅一番言語猶如在我耳邊,叔父您還要駁辯嗎?”

叔父重哼一聲道:“我只聞金遺龍師滿出道,不數日崛起武林便震驚宇內,公認為後起之秀,不料卻為父仇將腦袋弄糊塗了,連叔父也敢汙賴,這……這簡直跟風聞在外面的俠客金遺龍的為人大有差異……”

金遺龍道:“不管叔父如何辯說,此罪已定,煩請自行解脫吧!”他道:“如果叔父認為光是謀殺兄長一罪不足以處死,那麼侄兒就再揭穿您另一件罪惡。多年前有位姓白的少女,被您冒用爹爹名義加以蹂躪,這少女尚在人間,侄兒跟她很熟,她本名叫白素秋,天山派掌門之徒。”

叔父大叫道:“胡說,胡說,賢侄呀,你竟如此欺負尊長,當真連禽獸都不如!”

金遺龍道:“叔父您連犯了姦殺擄劫四罪,我做侄兒的拋開個人恩怨不談;假如放您逃生,勢必為整個武林所指責,只有橫下心腸,大義滅親了。”

叔父濃眉長剔,面上陰晴不定,似仇恨,似憤怒,似怨毒,又似詭異。他靜默了一會,忽然拋開怨仇的神色,靄然笑道:“好的,侄兒下毒手吧,吾在九泉之下雖不至瞑目,但一生浮淚,能死於親人之手也是值得安慰的。”

說罷,含著滿面微笑注視著金遺龍,金遺龍目睹至此,內心忽然虛潰消散,幾乎提不起勇氣把他立斃於掌下。

叔父催促道:“侄兒下手呀,你不是認為我這叔叔積惡如山嗎?”

金遺龍暗想:“他確實積惡如山,但終究是自己的親叔,自己勢不能以後輩之身來擊斃尊長,必須由他自行了解,方不至遭人議論。”

正值左右為難之際,叔父突然冷笑一聲,揚掌擊來。

這一掌是他畢生功力所聚,非同小可,只聽絲絲的罡風疾然而起,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已撲至門面。

猝然間,金遺龍來不及運功抵拒,被他一掌震退丈餘。叔父又是一聲冷笑,搜的一聲已掠出房外,跟著足尖一點地面,人已在五、六丈開外。

金遺龍氣極欲狂,想不到大意過甚,松於防範被他施計兔脫,想追已是不可能的了,不禁怒喝道:“天涯海角,看你能逃到什麼地方!”

驀地,一條疾影閃電般掠去半空中揚聲問道:“這傢伙要殺不?”

這人正是狄青,那一副洪亮的嗓子,一經開口便把一里內人獸震動了。金遺龍立刻回應道:“不錯,狄兄弟儘管下手!”

此聲甫落,飛射而下的疾影突然自身上擲出一道藍光,那熾烈的光華在黑夜長空中閃暴出陣陣利箭也似的鋒芒,霎那間劍氣大作,那藍色匹練業已奔叔父胸前。

叔父愕了一下,急促地揚掌推去。

一股大力將寶劍藍色匹練震得緩了一緩,狄青張口一喝,又急切神速地轉了一週,仍然向叔父要害刺去。

叔父慘叫一聲,想似抵抗不了“隔林射風”絕學的神威,被那五尺長短的青鋒貫胸而入,登時撲倒泥地上,死於非命。

狄青飛掠直下,正好掠至屍體旁側,他伸手握住劍柄,飛起一足把那叔父屍體踢出三丈多遠,那一柄藍色寶劍便又重歸主人之手。

金遺龍不願見親叔死相,雖然他姦殺擄劫,無惡不做,但究竟與自己有血統關係,可橫不下心腸將他埋葬,徑朝狄青道:“煩你把他埋了,我不忍再瞧他……”

狄青點頭道:“俺很感抱歉,無論如何,您親叔父已是俺殺的了!”

金遺龍嘆道:“你別做此想法,他雖是我叔父,但只是替金家蒙羞,我不屑去認他。”

狄青匆匆把叔父埋了,正待返身回室,絕色娘子已經啟蓮步向他走去,並道:“狄大俠您累了嗎?”

當柔風輕吹著她柔蔓的秀髮時,她那倩容更覺美麗動人。狄青一見是她,頓時無故地紅起臉來,低頭說道:“不,我不累,多謝您的關心。”

絕色娘子嬌嫵地笑了一聲道:“我睡不著,您能陪我聊聊天嗎?”

狄青忙道:“可以,可以,俺最喜歡跟您說話。”

他是粗人,心中有所思念,便毫無顧忌地說出來,但別人聽在耳裡,卻認為好笑,尤其是絕色娘子本人,羞得幾乎仰不起頭來。

狄青見她不語,以為她改變了心意,心中大為失望,不禁低頭自語道:“唉,俺明天就得送四小姐回家了,以後天涯海角,人海茫茫,也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您了。”他垂下眉毛,憂鬱地走開了。

柔暖的微風傳達了粗人的心聲,把他細語飄進了絕色娘子的耳裡,一霎那間絕色娘子震動了一下,仰起螓首,那豔麗的玉靨上已有傷痛的淚顆,她悄悄用手將它抹掉,微現笑容道:“聽說狄大俠將要與我們離開了,這事是真的?”

狄青望她一眼,心內突然湧上許多苦楚,低頭道:“是的。”

絕色娘子道:“您不願多留幾天?”

狄青深感到離別的痛苦,他惜然嘆道:“抱歉,俺使命在身,無法自做主張。”

金遺龍心中一動,暗道:“看樣子,他倆已埋下情根,這的確不可思議!”

他補充說道:“明日狄兄要專程送平蠻大將軍的女兒回家,以後仍有機會再見面……”

絕色娘子羞得低頭斜看他一眼,心想金遺龍真聰明,想不到自家的心事也被他看穿了,她道:“這個任務真奇怪,但也不失為好差事,送……”

狄青打斷她的話,解釋道:“申無畏將軍對俺有恩,俺立誓憑自己之力將他千金找回,此刻既然找到她了,理當遵行諾言,送她早日回家。”

此時,鄭芳清緩步行來,臉色有些陰沉,開口便道:“金遺龍,聽說青青已經找到了?”

金遺龍道:“不錯,她明天就將返家。”

鄭芳清行至他跟前,忽低聲問道:“你要承認,以往你倆有一段……”

她住口不言,明亮的眸子卻迫視著金遺龍,那神色似冷似熱,讓人無法分析。金遺龍為之嘆了一聲,道:“是的,從前大家很要好,可是現在她已忘情了。”

“不是人家忘情,根本是你自己待人不好。”鄭芳清猶豫良久,終於毅然地說道:“明朝我也想走了,我很久沒回家了。”

金遺龍莫測高深地問道:“是一個人去嗎?”

鄭芳清道:“你說的對!”說完話轉身就走,過了一會兒青青與她便出現在院庭裡,兩人芳肩相併,手臂互握,娓娓清談,絲毫沒把金遺龍放在眼裡。金遺龍感到十分難堪,當絕緣娘子用奇詫的眼光注視他時,立刻有一種被辱的感覺湧上心頭。他苦笑了數聲,兀自在心裡說:“女人最不好惹!”

獨自一人沉悶地走回房間,矇頭大睡。

但是,片刻之後,他的思想立刻被一種深沉的悲哀佔據了:“唉,自己遲早要死,何必再去傷人家的心,待武林雙奇大會未了,覓一處幽瞑的地方隱居準備明年就死去罷!”偶而望見窗外明輝的蒼穹,想起一年之後與南海聖僧的約會,內心斗然間感慨萬端。

“還有我的娘,唉!她雖是我生母,但落地以來一直還是受人恩養,這恩情應該如何報答呢?她說為避仇家,不得不把我棄於荒山,任過路之人領取,這究竟是恩抑或算怨?我將怎樣處理呢?”

他突地翻身坐起,一整衣裳,就待縱掠出室,正在這時,房外之處忽然有人沉聲地問道:“金大俠睡了麼?”

金遺龍一聽是狄青的口音,不禁反問道:“你有什麼事?”

狄青低鬱地道:“俺……俺想跟您一決勝負!”

“什麼?”金遺龍挺身下床,問道:“這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人家的意思?”

狄青道:“對不起,俺狄青不能告訴您。”

金遺龍打開房門,一見狄青垂首而立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不由冷笑一聲道:“狄青,你也不用瞞我了,這一定是青青的意思。”

狄青聞言,慌忙搖頭道:“不,不,她沒叫我來找您麻煩!”

金遺龍何等精明,當下從他慌亂的神色裡就看出了個大概,心想你分明想替青青掩飾,不想因此更露出了破綻,這不是青青主使的還會是誰!他大步跨出房室,昂然道:“可以,我接受你的挑戰。”

狄青內心十分不安,低低地道:“您千萬原諒,俺……俺是不得已的……”他立刻改口道:“不,不,俺想試一試自己有多大的能耐,看是否能跟武林中一流高手一決長短。”

金遺龍故意激他,道:“你出道江湖,正值揚名闖萬之時,這一點算不了什麼,也許因勝過了我,自己的名氣就無用再去被苦歷險的便已成了知名之士了。”

狄青急紅了臉,慌忙辯說道:“俺沒這個意思,俺……就算有……也不敢向您挑戰。”

金遺龍道:“老實說,這並不算丟人的事。努力吧,我是你的進身之階了,看你有否真實本領闖出萬兒。”

狄青猶豫片刻總算立下了決心,昂起頭,挺起胸,大步隨著金遺龍走進庭院空曠的地方。

除了不安外,狄青尚有些緊張,因為他馬上就得跟大名鼎鼎的武林後傑一決雌雄。雖然勝負並不至於傷害身體,但師門威望卻,應顧及的,也許由於小小的失策,惹得長劍一派的羞辱,那才是不大划算的事哩!

他忐忑不安地注視著對方,這他所崇敬的俠客一變而為他的敵手。他凝神呼氣,雙臂突然大一倍。

金遺龍安安逸逸地停立著,偶爾仰望黑夜裡的蒼穹,星眸裡有一絲淡淡的愁悶,那深濃的眉毛微微皺著,他的外型給人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最令人崇拜的是那挺直的鼻樑,也許他一生的燦爛,一生的正直忠義都從鼻樑上透露出來。

鄭芳清、青青兩位姑娘在遠遠樹蔭葉下就瞧見了,芳心深處各都有很奇妙的感情奔放著。

兩人在很幽密不見的地方依慕他,而外表卻冷漠如故。

絕色娘子輕輕走向狄青,幽幽道:“狄大俠,您不要假戲真做啊!”

狄青僅細想一下,便知那假戲真做的含意,裡面滲雜著關切、幽怨而又憂慮的叮嚀。

這裡面很可以找尋出一絲男女之間的戀情,也只有說者與受者稍微得到一點啟示與感受。

狄青升上一股雄心,道:“請放心,我知道。”

他又呵氣振臂,那蓬亂濃密的松絲就根根豎立起來,在那極短暫的時間裡,他內心比斗的意念改變了不少。

本來,他只以恩人之命難違的心情去約鬥對方,此刻一變為師門、名氣、面子種種所糾纏,欲以友誼的方式一決勝負。

明知勝少敗多,但給絕色娘子明眸一瞬,立即產生了強烈的好勝之心,勝了對方才能出人頭地,勝了金遺龍才能顯出男子的氣魄。

他向右斜跨半步,足尖頂地,膝蓋微屈,正是長劍派“立地成香”的支柱式子,除了“立地成香“外尚有“單鷹越海”、“古佛盤石”、“笑向寰宇”諸式,但這些支地之式都比不上“立地成香”。

普通下馬樁功夫多采取金雞獨立、樁上立足等單以下盤穩重為要的式子,但這“立地成香”卻迥然不同,尤其以足尖頂地,僅以足尖點微小之力支持著沉重的身體姿勢確是武林罕見的功夫。

“立地成香”一經展開,丹田氣流便像潰堤江河一般傾湧入肢,短短的時間內,四肢八達就有一股潛浮的衝勁,上突衝下,蠢蠢欲動,簡直已是呼之可出。

他左腕徐徐扭動了一下,筋脈為之一暢,跟著左掌便按住劍柄,凝神注視對方,蓄勢以待。

這種神態十分令人欣賞,尤其是練武的人,重回到他特別的長處,立刻有一種常人所不及的優越遠遠勝過一切。絕色娘子就為他的壯偉雄風傾心了,默默遞送一眼秋波,關切地低問道:“您有把握嗎,狄大俠?”

狄青搖頭不語,委實太難回答。

由此一問,也使他突然改變了心意,暗道:“不行,不行,金遺龍跟自己無怨無仇,自己不能以‘隔林射風’對付他……”

他深知“隔林射風”的威力,—經施出,勢如傾河之水,綿綿不絕,最後連自己想要輟止都難有能力辦到了。

“俺崇敬金遺龍很久了,今番能不棄見交,已是莫大的光榮,怎可以此獨門絕技襲擊於他!萬一……雖然金大俠足有本事化險為夷,但自家只聽傳聞,未見事實,不要出庇漏才好。”

狄青暗暗一忖,心念大動,當下硬將“立地成香”之姿撤回,改用“單鷹越海”,沉氣待敵。

金遺龍微笑道:“狄弟兄毋庸顧慮,儘可放心施為,勿以一念之慈失去揚名立萬的機會。”

狄青聞言,仔細一想,忙又變回“立地成香”之姿。他暗暗升起一股敬服之念,自語道:“金遺龍呀,難道您要成全俺不成,哎,萬請當心才是……”

相峙片刻,金遺龍首先發動攻勢,口道:“狄青看招!”單掌直劈而來,帶起一股巨猛勁風。

狄青橫臂一劃,立將這招化解,他沉氣一喝,五尺青鋒嗆然出鞘,只見一縷尖銳破風響起,那鋒利的劍尖已迫至遺龍胸前。

遺龍脖子一扭,反手一彈,“當”地脆響一聲,狄青突覺一股猛力送到,不及發招,猛力業已欺到面前,忙撤劍沉勢,斜退半步。

遺龍手掌似鐵,一掌把狄青身後腕口粗的材幹掃斷,枯枝碎葉落得滿地皆是。他朗聲一笑,另外一掌又跟踵而至。

狄青抱劍縱開,揚聲叫道:“金大俠請撤劍。”

金遺龍道:“狄青,非我看不起你,實是我出道以來,只以雙掌對敵,不管對方本事多大,從不開破前例,你須原諒才是。”

狄青哈哈一笑道:“光此一舉,足以證明金大俠胸襟寬大,蓋世無敵,俺狄青今番是輸定了。”說著長劍一吞一吐,劍風絲絲,自劍端透出,把金遺龍手掌迫回。金遺龍肩膀不動,足下欺前進三步,忽地一掌拍來,口道:“長劍派以‘隔林射風’絕學聞名於世,狄青何不施展開來,讓金某人也好開開眼界?”

狄青劍身微顫,嗡嗡有聲,立刻有一片陰森的劍網將他壯偉的身體包圍得密不透風,金遺龍不敢輕敵,忙自半途輟止,由另一個方位劈來。

狄青大聲笑道:“‘隔林射風’固然不失為絕學之一,但要想憑此擊敗大名鼎鼎的金大俠,可是極不容易的事。”

他一式“長風招魂”,粗魯伸長,頓時把金遺龍凌厲的一卷化解於無形之中,金遺龍低叫一聲好,呼呼呼一連推出三掌,掌掌快如疾風,凌厲絕倫。

當狄青運用“劍抵關門”一招去擋時,立刻感到這招不足退敵,百忙沉氣二嘯,勁抖長劍,於是那絲絲尖厲兇銳的駁劍之聲便籠罩著鬥場,眾人所見到的只是一片強烈刺目的藍色光華,根本分不出他攻擊敵人何一部位。

但是奇怪地,大名鼎鼎的金遺龍卻連聲叫好,匆忙退避開來,狄青橫劍直欺而上,口中揚聲說道:“金大俠挾技不展,光只一味叫好,難道不願讓俺受落敗之痛麼?”

金遺龍道:“你別誤會,我此刻尚未窺出長劍派絕技的門路,自然無力施退敵之技,你且要注意。”

他的意思無疑在說:

“狄青,你千萬小心,等我試出長劍絕學的門徑底細時就要盡開殺手。”

狄青心神一斂,再不發聲,揮動長劍,絲絲攻出“推山傾石”、“點火之力”、“奇似魑魅”三招,劍勢連綿不絕,一時之間兩人此起彼落,分不出哪個是金遺龍,哪個是狄青。

不遠之處,青青悄悄問著鄭姑娘道:“鄭姊姊,您是練武之人,照此推斷,誰會贏呢?”

鄭芳清道:“我武功不及兩人遠甚,恕無能分辨。”

青青嘆了一聲道:“當我聽到他是金遺龍時,內心有說不出的辛酸,我便不理會他了。”

“為什麼呢?”鄭姑娘奇怪地問道,“金遺龍這個名字在江湖上代表正直有為,卻從沒聽有不屑的字句呀!”

“您不知道!”青青幽幽垂下螓首,俏眼中已有滾動的眼淚,她道:“凡是有名氣、有好評、受人崇仰的人大多數必得女人的青睞,因為他們是英雄,自古女人愛英雄,他不是已有許多情人嗎?”

鄭芳清啞然一笑,道:

“妹妹想得真多,但我仍否認這點!”

可是,她的深心卻不這樣想,因為自古英雄愛美人、美人戀英雄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誰也不敢否認,這觀念多數的人贊同這點,鄭芳清自然不至例外。

驀地,狄青暴叫道:“金大俠當心,‘隔林射風’……”

他話沒說完,“鳳”字託得很長,當眾人被“隔林射鳳”四字驚震心神,迥然注目之際,卻見狄青抱著長劍,向後直打踉蹌。

由先前至此刻也不過是剎那之間,金遺龍能在這短暫的時光內將獨門絕技摸清,而下手退敗敵人的能耐可是非同小可。

就因如此,大夥兒也明白了狄青為何暴叫聲及步伐踉蹌的原因,敢情他敗陣了。敗陣之下,只有展開壓箱底武功應付敵人了。

一片強烈光華自狄青左臂裡外地方閃爍著,那光華極其熾烈,使人猝然望之有刺目眩暈的感覺。

再見狄青怒髮衝冠,頭頂冒著白氣,臉色猛厲,竟使絕色娘子呼叫出聲:“哎喲,快停止,別衝動喲……”

金遺龍凝神舒氣,沉重地點頭道:

“狄青,你放心幹吧,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狄青穩住壯軀,以目視劍,頂額之上白氣漸濃,把他一張紫黑的臉孔遮住了半邊,另半邊一隻眼眸卻有炯炯的神光透出威嚴迫人的神采。

如果有人心細,也會看出他掌上五尺青鋒顫抖不停,劍首端處紫藍色光圈吞吐不絕,如似有形之物。

片刻

這一段沉默的對峙裡,雙方業已瞭解,這一場無論誰勝誰敗,誰揚名後世,誰血染當場,都不能影響往昔建立起來的友情。

狄青一聲暴喝,長劍倏然往上一挑,只聽嗡的一聲勁鳴,一片疾雨也似的劍圈便閃電般奔向金遺龍。

劍勢未變,狄青又倏地仰天吸氣,硬和口中罡氣把劍身吹得當當作響,平空增加了懾人的威力。

這一剎那間,絕色娘子心死如灰,雙手緊緊矇住臉孔,不忍再睹下去。

青青忽然撲向鄭姑娘,芳軀急顫,掌心業已泛出冷汗,鄭芳清睜大了眼,並非不肯錯過這千載難逢的眼福,而是關心雙方的生死存亡。

金遺龍雙掌併發,揮起漫天掌花,繽紛四散,分佈身外四周,幾乎潑水難入,然而他一雙神眼卻一瞬不瞬地盯在狄青劍尖上,劍尖微微一斜,他右掌食、中二指便疾勁地彈了出去。

狄青強壯的身軀猛烈地一挫,屁股幾將觸及足跟,那五尺青鋒划起絲絲之聲,硬生生地突破了遺龍撤下的掌網。

遺龍猝然間被數十根長劍攻擊,若非藝高膽大,本身罡氣潛浮阻擋,只怕立得飲恨終生。

他一個鐵板橋式子,雙足釘立地面,背脊幾乎觸及地面,狄青劍雨呼嘯而過,卻點點落空,夠不著敵人部位。

也有幾劍白橫斜下,從肋旁刺來,但都被金遺龍護身罡氣所阻止,無法刺入肉裡,可是僅憑這些也令金遺龍難以消受的了。

金遺龍翻身之際,並未因此停滯手勢,一個“單杖掃石”式子,飛起一足向狄青下盤踢去。

是時,他鐵板板功夫業已行至最高峰,但卻能分開一足攻擊敵人,光此一舉便是武林大多數好手均望塵莫及的了。

鄭芳清以為他必喪命狄青“隔林射鳳”絕藝之下,是以,當狄青萬劍俱發之時,她便愴然別過頭去。

萬念俱灰……除了絕情娘子,絕緣娘子兩人外,其餘的人內心都是這樣的感觸!

狄青一招變了數式,仍未擊中金遺龍,便猛地橫仰身軀,用指勁彈劍身,於是,五尺長劍便倏地回過頭來,狄青兩指一夾劍身,跟著向上一挑,那八寸多長的劍柄就當做武器,向金遺龍要害搗去。

金遺龍霍地平射向後,一連掠出三丈多遠。

這個怪異姿勢,宛如斂翼之燕,端的奇妙神奧,除非內功造詣已臻頂峰的內家高手偶而使用,普通武林中人連想都不敢去想。

因為,弄巧成拙,搞不好身體空門大露,遭遇較強的對手,使用的人十之八九將喪命在敵人之手。

金遺龍安然躲過“隔林射鳳”絕學襲擊,臉孔也顯得有點發紅,可見這獨門奇學並非好惹的武術。

狄青長聲一嘆,頹然倒坐地下,閉目不動。

一則,他失敗了,心灰意冷,面上無光,恐被人譏笑。

二則“隔林射鳳”奇學使他耗損內力過甚,如不及時調息,很可能變成殘廢。

金遺龍大聲道:“我輸了,我輸了……”

大夥兒心情甫定,臉上都有一絲欣慰的笑容,但又為此一言怔愕住了,紛紛不解地注視他。

狄青緩緩張目,搖頭道:“不,輸的是俺,不是您。”

金遺龍道:“我問你,勝負未決,誰先退開?”

狄青道:“這又有什麼關係?要知“隔林射鳳”有一規矩,凡一經展開,即使傷不著敵人,也得自認失敗,否則掌門之人必治重罪。”

金遺龍奇道:“難道‘隔林射鳳’非傷著敵人才能算勝!私下忽覺長劍一派過於託大,立此規矩不但有失人道,而且太過恃強,非大門大派所具有的風範。”

但是,靜心一想,確也有點道理,若非他技藝不凡,頭腦敏捷,只怕當場就得橫屍就地。

暗中一算,芒芒武林眾生比不上自己多得不可勝數,也可說能安然躲過“隔林射鳳”絕學的,恐舉世難找,難怪長劍一門敢如此誇下規矩。

金遺龍表面上安慰他,不得不搖頭:“這規矩太過強斷,不能算數,狄青,這場仍由你勝。”

狄青道:“不,俺即使被人譏笑,也不願冒犯門規。”

金遺龍道:“不管你如何說,反正我心裡認為這場決鬥我是敗方就得了,我要向武林同仁推薦你……”

狄青大聲道:“金大俠,您一定要俺出醜?”

金遺龍道:“這話怎說?”

狄青道:“要知,這一舉不但有傷俺師門威嚴,而且也連傷了俺的自尊心,出道之前師父也曾將此規矩再三宣告,您把這事告之武林,無疑間接地傷害於俺……”

金遺龍道:“狄青,你劍尖已刺破了我的衣裳,這一點不容你再否認。”

狄青一怔,道:“那……在什麼地方?”

他挺身站起,奕奕有神地向金遺龍手指的地方望去,果然不出所料,金遺龍左肩布衫上有一道裂痕……

金遺龍道:“本來,我不好意思說,但你執意不肯承認自己是勝方,我只有揭穿底牌了。”他頓了頓,接著笑道:“我很替你高興,我雖面上有失光采,但我不在意,至少,我的好朋友將出人頭地了。”

絕色娘子芳心大動,禁不住欣慰地衝動,脫口說道:“狄大俠你贏了,金大俠說得不錯。”

但絕情娘子卻輕輕向二妹道:“不對,不對……”

絕緣娘子會心地一笑道:“聲音輕一點好麼?”

絕情娘子壓低聲音道:“二妹子看出來了麼?那裂痕並非劍尖劃破的!”

絕緣娘子笑道:“當然,劍尖鋒利,所劃之縫,怎會東凸一塊,西凹一塊,分明用手撕裂的嘛……”

夜色低沉,寒風漸急,狄青明輝的眸子也更加光亮了。

自從金遺龍宣佈一項特別聲明之後不過數日光景,狄青便成為一流高手了,他的外號便由江湖之人的呼聲命名為獨手神劍。

他憑在金遺龍手下不分軒輊的較了一陣,“隔林射鳳”絕學便享有極好的名聲。“隔林射鳳”經人繪聲繪影在江湖上流傳,數日功夫,無論上、中、下輩練家子,幾乎很少不知長劍派出了這麼一位人物,與及被人遺忘了的奇武絕技。

狄青從此平步青雲,踏上武林名家的臺階,內心感激萬分,無時不以金遺龍提拔之恩銘記於懷。

除了三花娘子知道狄青竄紅的內幕外,當今江湖無不得知當日狄青與金遺龍比試的概況,只知狄青仗“隔林射鳳”絕技向金遺龍挑戰而獲得平手之舉,因此,狄青在武林的呼聲越來越高了。

狄青把青青送回故鄉,完成心願,便背劍行俠,所到之處不論黑白兩道,只須探知他的來歷,無不另眼相待,敬如貴賓。

但是,狄青並不驕傲,本著長劍一派嚴謹的門規小心翼翼,惟恐樹大招風,有損師門尊嚴。

他渡過渭水,便聲言欲與白道第一高手玉面飛戟一決雌雄。當然他以討教、求益的名義向外宣佈,一舉轟動了江湖,成為酒肆茶樓、大街小巷談話的資料,誰也不知道這裡面含有多少私人的恩怨。

狄青崛起江湖,無憑無籍,本來就是平地—聲雷。他方與金遺龍較完一陣而得聲名,短短數日裡又放言決鬥玉面飛戟,的確在武林引起了大大的波動。它不但震憾了人心,使人大感奇詫,也因此受人注目,終究一個沒有雄心大志的人是不會像他這般粗魯野獷的。

在枝枯葉落,風嘯草勁的九月晚秋裡,玉面飛戟面帶憤怒而來,於廬山山麓下的野鶴村碰了面?

玉面飛戟身側同行還有四位目光炯然的江湖高手,但見額上綁著一條紅色布條,全身紫藍輕裝,打扮一律,便知四人都是玉面飛戟麾下神鷹幫中的大將。狄青有恃無恐地當下隻身一人,徑把左足往石上一攔,大聲笑道:“哈哈,踏破鐵鞋無處覓,得來毫不費工夫,玉面飛戟你好嗎……”

玉面飛戟目光一掃,見是蔓草橫雜,荒無人跡的僻野田莊,心便放了下來,冷冷一哼道:“狄大俠,聽聞你近來與金某人較了一陣而得大名,正感無物為賀,今番就以掌中雙戟為兄討個吉利。”

話才說完,身側四位陌生江湖健者便展開行動,各自重哼一聲,分散開來,揚聲喝道:“閒話少說,敝人等先討教狄大俠不傳之秘。”

狄青哈哈一笑道:“容易,容易,待俺歇一下,養足精神,就陪各位玩一玩。”說著,故意伸手打個哈欠,暗以本門莽牛氣功運至左足,用力一踏,那足下大石登時嘩啦啦散落一地。

四位健得猝不及防,被了一驚,紛紛向後退跳開。他們以為狄青使詐弄鬼,有意先行下手,其實狄青的目的只在嚇唬他們一下,藉此拖延時間,等金遺龍到來。他與金遺龍早約好了,只要玉面飛戟現身便聯合侮辱他一番,並追究往昔一段恩怨糾紛。

玉面飛戟臉上立刻有了怒意,冷笑道:“狄大俠內功不弱,江湖已有傳聞,此舉已是多餘的了。”

狄青大聲笑道:“老實說,俺向你挑戰,一半是為了自己,一半也是為了朋友,煩請稍等一下,俺那位朋友來到,自然會向你討返斤兩的。”

玉面飛戟聞言,果然一怔,問道:“這人是誰?”

狄青道:“金遺龍。”

他用譏誚的眼光看著他,只見玉面飛虹俊臉白一陣,青一陣,半晌才恨恨地道:“好的,你倆既然合謀算計於我,我也一定不讓你們失望。”他的目光橫掃過同行四人,四人登時轉身暴喝一聲,欺身直上,揚掌便是凌厲的合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4 15:28:33


第二十九章 草長鶯飛的季節

狄青斜退了一步,嗆然撤劍一揮,四人知道利害,趕忙收拳後退。

其實,狄青並沒有施展長劍一派神秘莫測的劍術,但是四人卻因沿路聽聞狄青大名,對他已有認識,深知他劍上功夫了得,非同小可,此刻見他撤下五尺長劍,頓時被傳聞中繪聲繪影的情景嚇住了,竟不敢試其鋒芒。

玉面飛戟情知四位手下被了先聲奪人之虧,不禁微皺雙眉,低喝道:“傻瓜,他劍只甚長,不易得手,何不改用掌擊!”

此言一出,四人又是一怔,暗想:“剛才我們不是用掌嗎?”再轉念一想:“不對,幫主的意思可是要我們施展絕學四印手取敵性命!”四人恍然悟通掌擊的意義,一摧真氣,卓立地面,不晃不動,緩緩舒拳伸腿,施開四印手前準備工作。但聽狄青一聲大喝,一點寒光,突然流星般奔向左首一人眉心,那人四印手真氣提至一半便被他擾亂了心神,不及還手,忙自倒縱而出,暫躲避一擊。

狄青似乎不容四人發揮四印手的威力,長劍微斜,嗤地一聲勁嘯,徑自又往左側第二人刺去。

他劍上造詣極深,發劍決不憑手力腕力即可隨心所欲,攻擊敵人,最厲害的還是那劍長達五尺,通體寒光閃閃,只消把臂一伸,一丈之內的敵人便羅人了攻擊圈子,稍慢撤退,便得飲恨終生。

四人被了他先聲奪人的虧,心雖想試一試他真實的本領,卻沒這份時間去領教。因為狄青出手之後,就一直綿綿不絕地層開殺手絕招,給對方毫無緩氣的機會。

玉面飛戟含怒縱人戰圈,霍地一分銀戟,投入劍光之中,只聽“叮噹”兩聲脆響,兩人便分了開來。

狄青目視劍尖,紫黑的臉上因回憶勾起了一絲仇怨,嘿然冷笑道:“早知如此,何不乾脆一點,讓他們少吃點苦頭……”

玉面飛戟道:“你狗膽可真不小,在我玉面飛戟面前肆意挖苦,我可要向你討回公道。”他手上銀戟映著日光,燦然刺目,戟身鋒利,顯然輕輕一碰,對方人頭就得落地,此刻他輕輕一揮,便有一種尖厲的呼嘯聲,迴盪原野,聲勢煞是驚人。

狄青不甘示弱,鼻孔內重重一哼,突把五尺長劍拋入高空,只聽絲絲連聲,那一片強烈的藍色光華便如浮雲一般在半空中游走著。玉面飛戟仰首一瞧,臉色為之一變,嗖地前進三步,揚起銀戟猛劈而下。

他等他長劍出手,失去防禦兵器,是以在他馭劍之時覷準個空當勁攻而來。豈料狄青口中輕輕一嘯,那藍色匹練便疾速掉頭伏身,狠狠朝他背脊刺去。玉面飛戟心頭一震,反手用戟擋開劍鋒,然後霍地轉身以另一隻手銀戟去撈……

狄青頂上直冒白氣,那五尺長劍經他真氣摧動,十分靈巧地升高數尺,恰好避過銀戟一擊,平平安安地又回到了主人手裡。

狄青此舉只想拖長時間,等待金遺龍趕來,哪知無意中顯露的獨門絕技卻使旁觀四人為之咋舌。

驀然,一條白影飛射而下,短短一個照面,眾人已看清人的長相,首先狄青高興地呼道:“好哇,金少俠,您終於來了。”

來人正是金遺龍少俠,他並不回答,首先用冷漠的眼光望了目瞪口呆的玉面飛戟一下,然後冷冷笑道:“玉面飛戟您可好!”

玉面飛戟僅緊張了一會兒,便恢復了他英雄本色,把頭輕輕—點,冷語道:“多虧照顧,您也不錯。”他道:“尤其近來消滅了武林中人人頭痛的鳩面老魔,您的名字連小孩子也知道了。”

金遺龍道:“多承吾兄誇獎了,小弟身受不起,請別提了。”至此一頓,扳起臉孔接道:“聽說吾兄近來很得意,不知是真是假?”

玉面飛戟道:“這話怎說?”

金遺龍譏誚地笑了一聲,避開這事不答,把口風轉向別處,他嚴厲地問道:“請問吾兄多年前是否曾欺辱了一個姓沈的少女?”

玉面飛戟眉毛一揚,怒道:“胡說八道!”

金遺龍多日未現江湖,早有一番佈置;聞言之下冷冷一哼,招手道:“梅大俠請出來對證,人家不願承認,只有麻煩您一下了。”說完話,眾人扭首注視時,果見一個長身玉立的武林健者大步踏來,但見他劍眉星眸,面如古玉,確屬是那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好手金翅銀羽梅孤雲。

金翅銀羽這一現身,玉面飛戟氣紅了眼,憤然喝道:“姓梅的,你屢次口出謠言,傷害本人,不久便有一決雌雄的機會,且莫得意洋洋。”

梅孤雲朗笑道:“不錯,機會多的是,尤其今日最多。”他先向狄青點點頭,臉上有敬仰的神色,接而注視玉面飛戟說道:“但吾兄須老實承認,那姓沈的少女確是你欺辱的,昔葛嶺上頭,你以計瞞過吾,而令她飲恨終生,這筆恩仇應由吾兄完全負擔,想吾兄乃大丈夫,敢做敢當,何不乾脆認了,免得貽笑大方……”

玉面飛戟幾乎氣炸了肺,怔了半晌,終於顫著嗓音咆哮道:“好的,好的,我承認……我承認,憑你倆人能奈我何……”

金遺龍見他說此氣話,有如扯賴,不禁鄙夷地哼了一聲道:“當然,吾兄武功蓋世,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哪是你的對手,不過總而言之,只要承認就好辦了。”

玉面飛戟憤然把銀戟放回腰間,一拍鐵掌,道:“大家瞧著,看金大俠如何辦法!”

“慢來,金某還有幾件事要問!”金遺龍回憶一下道:“吾兄多日前曾經殺害許多正派俠義之士,這點我有證據在手,不容你否認。”

“什麼?”玉面飛戟臉色一變,由驚變怒,喝道:“金某人且道出來,哪些人是吾殺害的?”

金遺龍冷笑道:“我知道吾兄必須會這樣問的,雖然那些人我無法將他名諱全部報出來,但有的是專尋訪金某下落而來的,足有數十人之眾,吾兄似乎不必再隱瞞下去了。”

“混蛋!”玉面飛戟氣怒之餘,暴露了兇殘的個性,咆哮道:“你……你盡含血噴人,吾可不與你干休,快把證據拿出來,否則……”

“你還要狡辯,真禽獸不如!”金遺龍觸動老實人脾氣,劍眉往上一揚,兀自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來。

這東西輕輕飄飄,迎風而舞,竟是一方布絹,眾人仔細打量幾眼,未見有任何奇異之處,不禁怔住。

金遺龍拿起布絹抖了兩抖,絹上立刻露出兩個洞來,他嘿然冷笑道:“玉面飛戟,這蒙面巾是否是你的?”

玉面飛戟氣道:“是又怎樣?”他目光精光暴射,短短又道:“嘿,這東西從何處得來的?姓金的,你須說個明白,否則吾將你當做盜賊看待。”

金遺龍道:“我從死人堆裡拾來的,玉面飛戟,你殺人之後萬沒料到把這證物失落現場,故而今番讓本人找到兇手。”

他把青色絲絹往臉上一蒙,登時面孔全部蓋住,只見布中兩個窟窿裡透出兩道湛湛神光的眸子。

他冷冷說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玉面飛戟,你就是殺人兇手!”

玉面飛戟霍然跳將起來,快逾疾風地伸手去搶,卻被金遺龍斜斜一閃,揚掌迫退,金遺龍長笑一聲,道:“你這種舉動不是已承認了麼?哈哈……”

玉面飛戟眸中殺光熾烈,怒極而笑道:“哈哈……我什麼都承認了,你等又待如何!”

梅孤雲道:“玉面飛戟不愧是個大丈夫,敢做敢當,但殺人須得賠命,吾兄殺人無以數計,當然一死贖罪是免不了的。”

金遺龍道:“光以姦殺兩罪,吾兄百死不赦,何況……”

玉面飛戟情知一斗難免,心緒逐漸平停,冷冷問道:“何況怎樣?”

金遺龍道:“你賣身投靠妖魔,殘害武林同仁,更是人人慾殲之而後快。”他哼一聲道:“現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中原武林出了這位漢奸,為了消滅心腹之患,不惜扯下臉皮,投靠歹毒魔頭……”

玉面飛戟冷靜地道:“金兄指的是那鳩面老人嗎?”

金遺龍道:“正是,你還想否認?”

玉面飛戟狂笑道:“小弟何來天大膽子,敢於在大名鼎鼎的金大俠面前扯謊?”

狄青重重擊掌道:“跟這種人有什麼談的,乾脆一刀殺了。”

玉面飛戟側首叱道:“姓狄的少開金口,憑你那身能耐還不夠資格說話呢!”

狄青揚聲大笑道:“對,對,玉面飛戟你真是夠英雄……”

笑聲中,五尺青鋒霍然投射而去,其快如風,玉面飛戟雙掌一拂,頓時一股大力脫穎而出,把那來勢洶洶的飛劍震歪了方向。

金遺龍大喝道:“狄青且慢動手,聽我把話說完後也不遲。”

狄青長臂一擺,絲絲連聲,藍光閃躍,寶劍又重回手中,他一擊不中,氣得連聲哼氣,咒罵道:“媽的,玉面飛戟,待會有你好看的。”

金遺龍道:“雙奇大會在即,本來金某人今番沒到時候,不能動你一毛一發,但是我不願等待,特將雙奇大會人證白乾裡之外請來,為公為私,畢在此舉,吾兄以為如何?”

玉面飛戟冷笑道:“金兄的意思是提早一決雌雄,選出白道第一高手嗎?”

金遺龍道:“不錯,因吾兄惡貫滿盈滿貫,若不除去,只怕會有更多的人蒙受災害,只有提早一決雌雄,安平武林了。”

玉面飛戟橫心一哼,道:“好的,請把雙奇大會人證請來!”

金遺龍舉掌一招,立刻有數位老者大步自山角下緩步而來,為首一人銀鬚白眉,身軀壯健,身著月白僧衣,正是那少林掌門老方丈法虛大師,跟踵的是武當玄機道長,太極陳太和峨嵋南靈和尚等四人。

這當今四大門派之人俱是雙奇大會發起人,具有崇高的地位,是以玉面飛戟一見他等出現,便知今朝如不竭盡心力大幹一場,是無法平易和事的了。

法虛大師合掌默頌佛號,抬起神光閃閃的眸子,正色說道:“提早比試是由金少俠提議,經一番商量,老衲等為求慎重,特不遠千里趕來徵求玉面飛戟大俠的意見,只要雙方同意,此事便決定下來,否則仍待大會開場時決定勝負,此刻雙方商量一下吧?”

玉面飛戟一言在先,不容後悔,聞言之下,毫不猶豫地道:“敝人同意提早決鬥。”

法虛大師道:“施主請再考慮,此事關係白道興亡,不容草率。”

玉面飛戟毅然決道:“敝人心念已決,不用再考慮了。”

法虛大師道:“金少俠也表示贊成,從此雙方一言為定,不許反悔。”他頓了一頓,沉聲又說道:“現在……雙方請準備一下,頓飯時間後便開始較量。”

梅孤雲笑道:“請問少林常門老方丈,吾乃黑道中人,是否可以在旁觀賞?”

法虛大師望了他一眼,突然陷入猶豫不決的境界裡。他也認識,這位面同古玉的中年健者就是黑道第一高手,也是今後雙方大會中的對手重要人物,會不會因被人旁觀,而使己方蒙受損害?這點至為重要,故而令他十分為難,不知如何回答。

他一方面又得顧及金翅銀羽的面子,因為他代表黑道數千好手,身份不比尋常,如果一口拒絕,勢必造成極不愉快的場面。因此他左右為難,半晌作聲不得。

梅孤雲不愧知機之人,見狀,心中雖感不悅,但表面上卻不能不裝出和諧的笑容,說道:“也許掌門方丈有所困難,無法決定此事,梅某素不強人所難,自當引退,讓金遺龍大俠與玉面飛戟兩位朋友決一勝負……”他這話說得很安閒,其實骨子裡卻有挖苦的意思,尤其那句素不強人所難,更包含了許多不滿的成份,令得這位名重武林的少林老方丈亦不禁紅了臉。

他為了表示一下,澄清誤會,只有開口說道:“梅大俠言重了,這事如果獲得金少俠等雙方當事之人同意,老衲自然沒有異議,只是……”

他把責任推到金遺龍、玉面飛戟身上,這確是聰明之舉,至少人情方面,他是面面顧到了。

如果金遺龍或者玉面飛戟不同意,則責任由他二人負擔,他可以安然置於事外。假如二人答應讓梅孤雲留下,則他的好意就賣給對方了。

玉面飛戟首先道:“梅大俠有意瞧在下丟人,不妨留下。”

金遺龍道:“梅大俠想見小可現醜,未嘗不可,小可沒有意見。”

梅孤雲是聰明人,當下聽出玉面飛戟雖未下逐客令,話中卻有請走的意思,當下也不生氣,微微一笑,自行退開了。

他心裡明白玉面飛戟請走的心意,怕他留下,對他多一分不利,是以退下後,心內一直在想:

“其實,我料準你非金遺龍對手,我走了,你仍然不可倖免!”

金遺龍目送金翅銀羽背影逝去,突然憶起一事,不禁開口說道:“請問法虛老方丈,那青萍劍其人,您可認識?”

法虛大師想了一下道:“金少俠是指貴鄉的怪劍皇甫鈞?”

金遺龍道:“是的,那劍十分怪異,可能就是皇甫鈞的武器。”

法虛大師見他說完話後,便沉默下來,不禁問道:“金少俠問他有何貴幹?”

金遺龍道:“他人已死了。”

法虛大師心頭微震,奇道:“皇甫鈞青萍享譽已久,雖不至蓋世無敵,也可稱為罕逢對手,怎會無緣無故地仙去?”

金遺龍道:“這個您問玉面飛戟兄即可明瞭。”

玉面飛戟冷笑道:“死人之事,本人素不想管。”

金遺龍眉毛一挑,怒道:“青萍劍就是你下毒手殺害的。”

法虛大師用驚訝的目光注視玉面飛戟,道:“此言當真?”

玉面飛戟拂袖道:“我不清楚,恕難作答。”

金遺龍冷笑一聲,向法虛大師問道:“時間快到了嗎?”

法虛大師突然退後數丈之遠,肅然頷首道:“到了,現在開始,各以真實本領交手,不得暗箭傷人,更不能倚多為勝!”說到倚多為勝四字,他銳利的目光便投在那四位江湖高手及狄青身上。狄青大步走開,心中卻嘀咕不已。

這老和尚真討人厭,那注視的樣子生像俺就是助陣來的,哼!

可是,那頭綁紅帶的四位玉面飛戟手下卻不離開,各自凝神提氣,張大著眼注視場中兩人。

武當玄機道長暗使眼色,低聲向太極掌門人說道:“注意那四位。”

太極掌門陳太和微微一笑,徐徐向四人行去,就在四人面前站著,動也不動,表面上注視鬥場,暗地裡卻提神防備四人出手幫助。

法虛大師洪喝一聲道:“開始!”

金遺龍嗖地掠起五丈多遠,猛擰健腰,畢直自空中飛洩而下,人未到,呼呼奪人心魂的掌風已壓襲而下。

玉面飛戟雙足一併,膝蓋半蹲,呼地錯開雙掌,向上迎去。

“轟”的一聲大響,沙走石飛,兩人初合乍散,只揚起滾滾沙塵,弄得門場一片塵土,人石不分。

金遺龍清嘯一聲,嘯聲入雲,迴音未歇,人又撲至玉面飛戟左側,五指箕張,發出五縷勁風。

於是玉面飛戟上臺、下丸、太沖、太經、黑白五穴猝然間便受到了制命的攻擊。

他絲毫不慌,鼓足護身罡氣,猛然向外一彈,緊跟著旋身擰腰,硬用“枝上生枝”、“天外有天”兩種超式避過一擊。

金遺龍已存殺機,鳳眸神光一閃,掌心已聚滿純陽真氣,趁他左足前跨未收之際,嘯然拂出一股罡氣。

他自經南海聖僧治癒內疾天人兢鬥之後,功力恢復,又經蛟龍之角浸泡,功力增加不少,是以玉面飛戟略觸之下,內心便被驚萬分,當下不敢硬拼,雙足一登,閃退數丈。

金遺龍略佔上風,右拳再揚,打出一記剛猛的純陽罡氣,右拳嘯然一抓,竟用萬柳飄風掌法中的“石蓮散香”、“火中之星”、“七海伏足”、“自告自滅”四式勁攻而去,足下飛起一腿,直取敵人小腹。

玉面飛戟一身連受數次襲擊,只有硬接來勢,那一記剛猛絕倫的內家掌功,純陽罡氣使他下盤微晃,幾乎立足不穩。

一霎那間,萬柳飄風掌法神奧四招跟踵而至,玉面飛戟忙以七鼎戟法中“雷震空山”、“澈夜鐘鳴”、“活宛起舞”、“上通上達”四式應敵。

雷聲、風聲打成一片,玉面飛戟終於從凌厲的掌雨裡衝了出來,可是那突如其來的一招,卻使他臉色大變……

等他警覺金遺龍足尖已在他小腹前不到三寸之地了,他猛地吸腹一仰,人如飛鷂,直洩而退,金遺龍一足登然落空。

但是,他用險招,卻忘了對方身手不凡,非等閒可比,以致顧下顧不及上,身未站穩,金遺龍五指鐵爪又自勁抓下。

一霎那間,他又使用救命之招,自解金環,呼地拋出腰中一隻銀戟,但見銀光驟烈,流星般急速地分頭攻到。

這一手就是折敗狄青七鼎戟法中的“殘金毀玉”。當“殘金毀玉”出手時,那特奇的呼嘯聲落人狄青耳中,一霎那間慘痛的回憶像毒蛇一般猛噬他的心肝,他矍然回過頭來……

果然,那銀光閃閃中利戟迴旋,正是殘金毀玉一式。

金遺龍萬沒料到玉面飛戟當著四位掌門公證人之面,竟然不顧比試規矩,使出暗箭傷身毒招,不禁高嘯入雲。

嘯聲中,法虛大師憤然喝道:“玉面飛戟,你敗了。”

但這話雙方都無暇顧及了,電光石火的霎那,金遺龍暗一咬牙,拼著身受重傷,也得把可惡卑鄙的小人斃於掌下。

於是,他鼓足餘力一哼,以純陽罡氣集佈於臂上,奮力向左側銀戟迎去,右臂同樣一抖,以野馬分鬃之式,硬用血肉之軀抵擋敵人鋒利兵刃。

只聽嗤嗤兩聲,鮮血飛濺,金遺龍雙臂登時多了兩把銀戟。

但是,他的純陽罡氣卻一分不差地擊在玉面飛戟胸脯上,玉面飛戟慘叫一聲,平飛而起……

金遺龍還未轉念,身側已有人厲聲喝道:“住手!”

這嘹亮的口音是太極掌門陳太和所發,金遺龍驚魂不定,突然發現兩條疾影閃電般地向他撲來。

另外兩人被太極掌門陳太和截住,正上起下落,糾纏不休。

疾影一掠而至,紛紛虎吼一聲,運足生平之力擊來。

玉面飛戟神智已因流血過多,真氣損耗太大而略呈恍惚昏迷之狀,當兩人前後撲到之時,他已是強弩之未了。

可是,當兩股排山倒海大力洶湧而來的一霎那裡,練武人本能的應變習慣,令他迅速地層開抵抗。

他雙臂勁抖,兩股血泉直噴而出,但卻有兩道凌猛大力排揮而出,幾乎同時的,三人大叫一聲,撲倒於塵地上。

那兩把銀戟被他輕抖臂膀,脫出肌肉,飛出老遠。

“殘金毀玉”一式,能夠殘金毀玉,故而,金遺龍雖有罡氣護身,也自難免被它神奇的威力刺入肌肉。

玉面飛戟緩緩舒了一口氣,正待挺身站起,不知何時,那狄青的嘹亮的嗓音在他不遠這處響起:

“狗孃養的,虧你是漢子,竟不擇手段,以暗箭傷人!”

這聲音尖厲有勁,一經落入玉面飛戟耳裡,使他僅有的一絲天良突然惶愧地垂下頭去,內心一片茫然。

待他兇殘的個性吞滅良知,欲起行動之時,狄青又尖厲地叫道:“奶奶個熊,你還敢動……”

聲猶未了,一條疾勁有力的藍色匹練倏然飛到,玉面飛戟眼前一亮,尚來不及行動,就被藍色匹練貫胸而入。

狄青頂上白氣濃密,風吹不散,額上也遍佈汗珠,鼻腔內呼吸急促,臉瞠全紅,宛如才煮熟了的蝦子,顯然他以極暫短的時間內動用了過多的真氣所致。

當玉面飛戟栽撲地上時,他已撲通一聲,推金山倒玉柱,一跤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這時,他臉色蒼白,手足顫抖,昏迷得不醒人事了。

武當玄機道長撲至太極掌門陳太和的身旁,厲聲喝道:“爾等冒犯大會規矩,難道不知死……”

那兩個武林健者被陳太和迫得左晃右搖,正感被力之際,又經武當掌門玄機道長橫身一擋,形勢更加垂危。

不數招,兩人各被當代大派掌門之人以拂穴之法制住要穴,雙雙撲倒地上,照樣也不省人事。

梅孤雲去而復回,眼光掃過鬥場,臉色為之一變,脫口問道:“都死了嗎?”

法虛大師搖頭道:“金少俠沒死,還有那個黑臉的……”

梅孤雲心頭大放,笑著接口道:“那黑臉的叫狄青,是新近崛起江湖的高手。”

法虛大師噓出一口氣,嘆道:“怪不得他那駁劍之術,吾生平僅見,原來這人大有來歷……”

說話時,一個臉色陰沉,目光閃爍的老者自遠方趨了過來,嘿嘿冷笑道:“都死了嗎,都死了嗎?”

他一臉驚喜,也有如許惶恐,這種變化莫測的感情,的確費人猜疑,但是,梅孤雲卻認識此人,他用鄙夷的口氣招呼道:“久違了,南宮虎,你近來好嗎?”

來人南宮虎陰陽怪氣地回答道:“姓梅的,你也不錯呀,尤其這姓金的死了之後,你的寶座即可安穩了!”

梅孤雲臉色一沉道:“胡說八道,金少俠如死,你才真正高興哩!”

南宮虎—怔,喃喃地道:“什麼?……如……如死……難道他沒死?”

他一面向金遺龍走去,眸中閃著仇恨的光芒,一瞬不瞬地注視在金遺龍臉上,敢情他已獲知兄弟的死因了。

梅孤雲情知他弟兄與金遺龍間的恩怨,見他如此,不禁心頭大震,慌忙一個飛身掠去,伸手截攔。

但是,南宮虎卻似在仇恨迷失了理智,一見他來,頭也不回,反手一掌拂去。梅孤雲猝不及防,險些被他掃中,一霎那間觸動心中之火,立意把這個為害武林惡徒除去,便以絕頂內家罡氣結結實實地拍在他肩膀上。

南宮虎想揚掌朝金遺龍拍去,突被梅孤雲斜地裡一掌擊中,登時肩骨碎裂,和身便倒。

他似乎沒料到梅孤雲會向他展開殺手,至死仍感不解,微弱地呻吟道:“梅孤雲……你……你為何要殺我……你……。”

梅孤雲道:“你是惡徒,留在世上沒用……”

他眼簾下垂,不去理他,因為他與他之間並無深仇大怨,多年前也曾握手言歡,那是舊事,是梅孤雲不明白他的底細。

但是終歸有過一場交誼,如今橫心殺卻,未免有點愧疚。南宮虎生前武功根基極好,是以受此大創,仍未立即死去,口中吃力地道:“姓梅的,金小子……他……沒真死……”

梅孤雲道:“不錯,他只受傷而已!”

南宮虎突然大叫一聲:“氣煞我也!”

這叫聲十分響亮,連梅孤雲也都為這突如其來的一著嚇了一跳!還以為他裝死哩,然而南宮虎噴出一口鮮血之後,隨即合上雙眼。他臉色十分慘厲,彷彿死得不甚心甘情願似的……

“人都免不了一死,像他,作惡一生死猶應得,早知今天何不追究永恆的真理,隱世而修……”

梅孤雲突似悟通了什麼,沉思一會,越想越對,忍不住跳躍而起,口中長長吟道:“我將駕風而去……獨留青山老屋……世人皆醉,獨我清醒……”他胡亂地吟著一些似通非通的詩句,豪情雄風因而熄滅。

直到他向法虛大師表示退出武林,歸隱江湖的心意時,法虛大師大被一驚,怔怔說道:“施主不欲稱霸天下武林?”

梅孤雲消沉地點點頭,落漠地望了金遺龍一眼,喃喃自語道:“別了,孩子,你與你母親的鴻溝,我已將之填滿,再見面時,應享天倫之樂了。”

他漠然而去,風長清涼的黃昏裡,廬山南面有他修長的影子。

於是,雙奇大會突然在少林方丈宣傳下消散了,儘管千百的武林健者有驚奇、失望、灰心、寂寞、喜悅、苦愁等不同的情緒,但它終於不復再現。

於是,梅山之頂,忽現俠蹤,在那長劍呼嘯聲中,一個適中而健巧的影子撲入梅山神尼懷裡。

當群雄集於葛嶺山上肆情高歌時,一切已成了明日黃花……

不久,關洛道上,兩匹健馬飛馳著,有人說:

“青青,你苦悶了許久,這一次廣遊名山大澤,是否怒氣巳消?”

“你真壞,準是你姊姊的……我也不跟你做伴了。”

“其實,申家女兒並不薄命,那固恃的思想最落伍,我不相信命運造人,應該是人造命運。”

“哼,我與姊姊等著瞧就是!”

“明年,我若渡過難關,那就相安至終!”

“胡說,那南海聖僧是你師祖,他會對你怎樣?”

“但願如此。”

“傻瓜,別說但願,應該說就是。”

“我們快點回去,別讓微翠、芳清等得著急。”

“遺龍哥哥,你也太會開玩笑了,幸虧爹爹瞭解你的心情,認你是金伯父之子,否則我們怎有今日!”

“哪裡,該說是我創造的成果。”

“不知羞,回家後我叫娘教訓你。”

“你指誰的娘?”

“當然你的娘呀,我娘才沒工夫教訓別人的孩子呢!”

“你生氣了?”

“我怎敢生大人物的氣。”

“哈,你再這樣稱呼我,別怪我叫四小姐。”

“老實說,我們一家人比從前開朗多了,至少姊姊不再憂鬱,爹爹不再煩惱,娘也不再傷心。”

“是的,冬天過後總會有美麗的春天。”

不久

嫩草茁長,飛鶯脆鳴,美麗江南的春天,在那杭州西湖上出現了一男三女。男的文質彬彬,面如冠玉,女者國色天香,綠鬢朱面,相偕而行,縱騎而過的時候,你會發現這個弱冠少年,曾是諄諄教益過他的人。

他們宛如面臨一種驚的事情,常在不知不覺中下馬施禮,於是那弱冠少年在溫和的微笑裡消逝了他的背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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