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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紫揚] 秋風中的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05:36     標題: [紫揚] 秋風中的刀《全文完》

秋風中的刀  作者:紫揚


三月的江南,陽光透過淡淡的雲霧,

懶洋洋地照在身上,令人感到無比愜意、

舒暢,清風徐來。遠山朦朧若含羞遮面的少女,

近樹青蔥如畫。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幽美.....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06:12

第一章 香飄千里一滴血

三月的江南,陽光透過淡淡的雲霧,懶洋洋地照在身上,令人感到無比愜意、舒暢,清風徐來。遠山朦朧若含羞遮面的少女,近樹青蔥如畫。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幽美。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眼角掛滿了輕鬆溫馨的笑容。

如果不是身邊發生一樁意想不到的兇案的話,他們也許不會捲入一場驚心動魄的江湖風波中。

屍體是薛可兒採擷野花時,在草叢中發現的。

這是個獅鼻闊口,虯髯滿腮,高大健壯的中年浪子,他胸膛上赫然一個碗口大的洞,猶在汨汨流血,顯然剛死不久。兇手的出手非常快,所以他的劍剛拔出了一半,便死於非命。

西門殘月認識這人。他叫唐進,是號稱天下第一鏢局,鎮遠鏢局的一名鏢師。他的武功雖說未臻絕頂之境,但手中一把劍非同小可,令人不敢小覷。

鎮遠鏢局遠在山東濟南,他怎麼死在這江南古城的郊外?

西門殘月仔細地查看了他的傷口,得出了一個結論

:出手者是近年來令黑白兩道聞風喪膽,行蹤詭秘莫測的殺手集團“鬼手五煞星”之老五,“魂飛魄散鬼手劍”莫倩影。

莫倩影是個女人,一個美貌絕倫的女人。但她出手之狠毒辛辣,天下少有人比。

她殺人時,死者胸口都會留下一個很大的血洞,像一朵怒放的紅花。

西門殘月雙眉一皺。

薛可兒知道他想幹什麼。

碰到閒事不管,絕不是西門殘月的性格。

西門殘月望著薛可兒,還未開口。薛可兒卻搶先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無非是要我回城裡,乖乖地待在客棧裡。這回我偏不聽你的。這件事我‘神劍屠龍女俠’管定了。”

西門殘月更樂,剛想調侃她幾句,卻雙眉一動。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股殺氣。

殺氣從十丈開外的小酒館瀰漫過來。

※※※

八副座頭上坐著客人。

兩個大漢相對而坐,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陳年老白乾。這兩人約三十多歲。其中一人高大威猛,大目濃眉,皮膚黝黑,滿臉粗黑鬍渣子,頗有威儀。另一位面目清瘦,渾身上下給人一種精明睿智的感覺。

威猛漢子叫盛樂山,是鎮遠鏢局總鏢頭。清瘦漢子是他師弟,鎮遠鏢局副總鏢頭,姓彭名穿。

這兩人的武功甚高,尤其是盛樂山,一雙肉掌功力渾厚威凌,更兼變化莫測。出道以來,敗在他手下的一流高手不知凡幾。

彭穿的武功不像師兄那般咄咄逼人,其十四路餘恨刀使將出來,端嚴穩重,似平常無奇變化甚少,卻殺機暗蘊。

這次他們千里迢迢,護送一趟鏢到這江南古城,現在重任已卸。照彭穿的意思,立即趕回去。因為護鏢途中,他們目睹了一件事,這件事詭異險惡,他擔心繼續待在這裡很可能惹上麻煩,甚至有性命之憂。

但盛樂山不同意,他認為那件事與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只要置身事外,沒人會惹他們,既然到了江南,就在這兒遊玩幾天再說。另一位鏢師唐進也同意這個說法。彭穿拗他們不過,只好留了下來,但全身的神經一直緊繃著,此刻他一雙眼珠子轉來轉去,注意著周圍的一切。

店堂內的另外四個客人自然在他的注視之中。

他們身邊的一張桌子旁,坐著三個客人。這三人都是村野蠻漢打扮,粗布衣衫,渾身散發出一股令人慾嘔的汗臭。

另外一個年輕人並不能算店裡的客人,因為他沒有叫半文銀子的酒菜,只是蜷縮成一團坐在牆角。

這人面色蠟黃,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但五官英挺俊秀,骨骼清奇,若去掉身上的病態,倒不失一位丰神俊朗,玉樹臨風的美少年。

他懷中抱著一個長長的藍布包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兩眼望著屋頂。

他的眼神格外清亮,帶著六分傲氣、三分正氣和一分寂寞。

深深的寂寞。

彭穿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他身上,預感到他並不是個普通人,卻始終猜不出他是誰。

盛樂山的酒量奇大,一邊大口大口地豪飲鯨吞,一邊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彭穿面帶微笑地聽著。

盛樂山將一杯酒灌進肚子裡後,打了酒嗝,瞅了瞅門外,嘟嘟嚷嚷道:“小唐怎麼去了那麼久還不回來?這傢伙真是色迷心竅,看見漂亮女人就想貼上去。”

彭穿笑了笑。

盛樂山又道:“也難怪,剛才那女人也他媽真美,連我這定力極好的人見了她,也會忍不住多看幾眼,何況‘色膽包天’唐進?”

說話間,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女人,年若雙十,身腰纖巧,膚白勝霜,眉如新月,星眸流波,勾魂攝魄。她除了美之外,渾身更有一種迷人的惑力,一絲妖媚之氣。

盛樂山的眼珠子瞪得滾圓,嘴巴張得能塞五個包子。

這時,彭穿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

說時遲,哪時快,有人已經出手了。

不是彭穿,儘管他意識到了一件事:唐進剛才尾隨這美人離開酒店,卻未同她一道回來,很可能遭到什麼不測,這女人恐非善類。他正準備猝然出手,另一個人已搶先出手了。

盛樂山。

他如鷹隼般掠起,半空中折身,雙掌引蓄無匹真力,隱挾殷殷雷聲,轟然擊出。不過他的目標不是那女人,而是那位年輕人。

一走進這酒店,他就認出了那四個人的身分,尤其是那年輕人。

“香飄千里一滴血”秋冷香,二十九歲。身世不明。

江南一帶有名的殺手,擅長輕功,使劍,劍法怪異,出劍時,劍身透出迷香。

五年前出道,曾一夜之間連殺八刀門門主魏素我及門下九大堂主。

※※※

這是盛樂山花重金從專事蒐集出賣情報的“神通廣大”古風那兒買來的資料。

八刀門在江南勢力龐大,幾與江湖七大門派分庭抗禮,門主魏素我的“一瀉千里”神功罕遇對手,門下九大堂主也非泛泛之輩。一個人能連殺這十大高手,其武功自然是驚世駭俗的了。

所以盛樂山一出手,便使上了十足十的功力,打算一擊格殺之。

雖然他和秋冷香並無過節,但他斷定秋冷香一定是來找自己的麻煩的。

那個人很可能是買通秋冷香和“鬼手五煞星”來殺人滅口。

那三個蠻漢雖然易容已達以假亂真的地步,但他早就看出,他們是“鬼手五煞星”中的老二、老三和老四。

而此刻出現在門口的是老五“魂飛魄散鬼手劍”莫倩影。

莫倩影貌若天仙,但心似蛇蠍,剛才她的側影只在門口稍稍晃了晃,所以他一時之間,沒認出來。

“香飄千里一滴血”加上“鬼手五煞星”,江湖上很少有人能在他們手底下討到什麼便宜,但盛樂山毫不在乎。本來天天干的就是刀口上舔血的活兒。

※※※

飆勁甫起,刀光乍亮,彭穿也已出手。

他的刀朝那三個大漢招呼過去的同時,左手朝後疾揚,銳風破空,一把鐵釘已打向莫倩影。

他跟盛樂山的心思一樣,都認定秋冷香是這幾個人中最難對付的,因而由盛樂山先格斃之,自己暫時抵擋鬼手五煞星,然後兩人聯手對付他們。

他們這設想的確不錯,只可惜後來發生的事卻出乎他們的意料。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料到,包括秋冷香和“鬼手五煞星”,以及突然闖進來的西門殘月和薛可兒。

※※※

秋冷香已飄然掠起,不知什麼時候手中已多了一把劍。

劍光如一泓秋水,深邃、寧靜、寂寞,劍氣森森,在酒店內隱隱流動,迫人眉睫,劍上竟散發出一股若有若無、淡雅如夢的清香。

劍光匹練般投出,那三個大漢只覺得面前眼光如電擊。他們在秋冷香出劍之際,已認出了他,但沒想到他會朝自己出手,而且一出手便是狠辣詭奇殺著,不由得聳然動容,慌忙後躍閃避,自然也躲過了彭穿的刀。

盛樂山也想不到秋冷香會劍刺“鬼手五煞星”,微微一怔,而他的掌力已經發出,秋冷香雖掠起時避過了大半,但仍被剩下的餘力掃中了,只覺得心血翻湧,說不出地難受。

盛樂山心念電轉,意識到自己誤會秋冷香了。

這時那三條大漢怒叱連聲,眼暴冷光,朝盛樂山撲上去。其中一個大漢同時揚聲道:

“秋冷香,你的苦肉計別再演了,咱們快點殺了這兩個人。”

盛樂山心一沉:秋冷香跟我毫無交情,幹嘛幫我。他冷哼一聲,雙手施展奇幻威猛掌法迎住那三人,眼角卻瞟著秋冷香。

秋冷香出劍。

劍毒,劍快,劍妙,劍絕。

但這一劍卻被一把刀架住了。

一把彎曲似一輪殘月的刀,碧藍如幽夢、深邃如海洋般的刀光。這出手一刀不但速度快,而且美妙絕倫,似雨後天空乍然曳過一道彩虹,令人滌慮忘俗。

秋冷香一震。他面前已飄然佇立著一個白衣人,相貌英挺俊朗,神情灑脫出塵,眉宇間凝結著一縷淡淡的微笑。

“西門殘月?”

“不錯,閣下想必是秋冷香!”

“你很有眼力。”

“想不到你助紂為虐。”

西門殘月聞言一怔,剛欲開口,秋冷香手中灑出千點萬點銀光,這銀光織成一道光幕,捲了過來。西門殘月只得出刀。

※※※

盛樂山見有人相助,而且是西門殘月,不由得精神一振,施展出神妙奇幻掌法,雙掌有如夭矯游龍,連攻帶守,朝那三人招呼過去。

“鬼手五煞星”之老二商若狂、老三勝箭和老四崔五招縱橫江湖二十餘年罕有敵手,此刻三人圍攻盛樂山,卻持久不下,不免焦躁起來。

西門殘月和秋冷香也打得難分難捨。

以西門殘月的武功,殺死秋冷香並不難,但要打敗他,須在五百餘招之外。

西門殘月不想殺秋冷香。

秋冷香雖然是個殺手,但為人不壞,所殺之人無一不是十惡不赦之徒。何況他剛才說的那句“助紂為虐”的話,令西門殘月頗覺疑惑,很想問個明白。

但西門殘月根本來不及開口。

盛樂山漸落下風,出手已是守多攻少。西門殘月一眼瞥見,心中更急。

秋冷香也急,指望立即殺死西門殘月後,過去幫盛樂山。

突然,格地一響,一件讓人心驚膽戰的事發生了──

※※※

西門殘月一現身,彭穿就知道自己師兄弟有救了,一折身,手中刀已砍向莫倩影。

莫倩影忽然衝他笑了笑,笑得風情萬種,又分外地詭異難測。同時眼前寒光一閃,如流星疾馳,一把劍已刺向他胸膛。

彭穿一凜,左手五指划向莫倩影脈門。

莫倩影移形換步,衣袂飄飄,手中毒蛇般的長劍倏忽又刺過來。

彭穿回刀格住這一劍,叮地一聲,他只覺得虎口發熱,心裡更驚:這女魔頭腕力著實不小。這時,劍光又電射而至。

這一劍速度之快捷,出劍角度之準確刁鑽,手法之巧妙狠毒,難用筆墨描述。彭穿一見之下,大驚失色。

他知道自己今天要命喪此地了。

若不是另一把劍凌空直取莫倩影后心,十個彭穿也完了。

出劍的是薛可兒。

西門殘月本來讓她待在酒店外面,但她不樂意。別人正在裡面打得熱火朝天,堂堂“神劍屠龍女俠”怎能在外面冷眼旁觀?她決定出手,因為“好女不跟男鬥”,她選擇了莫倩影作為目標。

其實她的武功非常一般,但莫倩影猝遭偷襲,不敢大意,身形滑開七八步。所以薛可兒雖然未能一劍刺中莫倩影,但救下了天下第一鏢局副總鏢頭,自然是件露臉的事,心裡那份高興勁就別提了。

莫倩影粉臉一沉,玉腕一掣,運劍如風,疾削薛可兒面門。薛可兒一驚,慌忙挺劍一格,劍被格飛,莫倩影手中劍繼續下削。彭穿一震,一刀挾威劈向莫倩影玉頸。

莫倩影尖嘯一聲,回劍撤招,再攻。

彭穿的刀連環揮出,刀法嚴謹,刀勢凝重,卻擋不住莫倩影的攻勢。莫倩影在“鬼手五煞星”中雖排行第五,但她的身手只在老大燕鐵森之下,而在商若狂等人之上。

薛可兒心知不妙。她的劍雖已被震飛,但她一向膽量過人,秀目怒瞪,撲向莫倩影,雙拳連削帶打,眨眼間攻出十幾拳。雖然招式優美瀟灑,但所蘊內力少得可憐。

不過莫倩影不得不分出一點精力來對付她,這樣一來,倒也減輕了彭穿一些壓力。

※※※

西門殘月和秋冷香斗到酣處,兩人對對手都驚佩不已。

秋冷香的劍法極盡兇厲狠毒之能事,劍光如激浪拍岸,不可一世,時而又細膩綿密,變幻詭奇,令人防不勝防。

西門殘月的袖中彎刀毫無章法,每一刀似隨意揮出,但無一不是博採眾家刀法之精髓,去蕪存菁後研悟出來的,出刀時意態高逸,瀟灑自如,頗具大家風範。

兩人鬥得旗鼓相當,勝負難分。

突然,嗄地一聲,酒店屋頂裂開了一個大洞,塵埃紛飛中,一樣東西迅捷無儔地落下,灰撲撲如一塊烏雲,嗖地套住了盛樂山的腦袋,同時一道燦亮的刀光一閃,血珠如雨飛灑。

盛樂山的身子頓住了。

然後倒下。他的腦袋赫然不見了。

屍體旁陰惻惻站著一個人。此人年逾花甲,鬚髮如銀,渾身上下乾巴巴沒有幾兩肉,一雙眼睛卻很大,神光湛然,那目光無比陰毒。他左手中拎著一隻血淋淋的灰布袋,另一隻手則握把短刀,鋒銳無匹的刀刃上沾滿了鮮血。

盛樂山的血,他的頭已經被裝進了這老者的布袋中。

西門殘月大驚。

秋冷香更是兩眼冒火。

他倆同時聯手,倏忽搶上,幽藍的月光和雪亮的劍光暴射向老者。

老者冷冷一笑。那三條大漢已迅若飄風般截住了他倆。

這剎那間,最感震驚哀慟的是彭穿,他鬚髮散亂,兩眼圓瞪,嘶聲叫道:“師兄──”

莫倩影一劍刺來,噗地一聲,劍刃沒入彭穿胸膛。

薛可兒瞧得花容失色,一時間舉止無措。

莫倩影卻衝她笑了笑。

這淡淡的一笑,溫柔嫵媚,不用說男人見了會魂為之奪,就是薛可兒也心神一蕩。

她還來不及回過神來,莫倩影早已如一溜煙飄然而逝,似乍然一現的流星,留給薛可兒一陣震訝,一片悵惘。

※※※

這時,秋冷香已和那三條大漢打成一團,而西門則與那老者打得難解難分。

轉瞬之間,西門殘月發出了十七刀,那老者神色凝重,手中短刀連擋十七下。兵刃相擊聲響成一片,猶如一陣急驟的冰雹敲在琉璃瓦上。

西門殘月不禁聳然動容,他想不到這老者的身手如此高妙。

西門殘月剛才發出的十七刀不僅快逾電擊,而且飛翔奇幻,妙參天意,能接下這十七刀的人,絕對是江湖上頂尖兒的高手。

其實老者心中的震駭絕不亞於西門殘月。他身形一震,左手陡地疾揚,從他手心射出一道粉紅色的煙霧,其中還隱隱夾著點兒銀光。

西門殘月臉色大變,屏住呼吸,抽身後退,老者已竄至秋冷香身側,如法施為。秋冷香也只得閃避一旁。

再看那四人,早已如鬼魅般溜了。

小酒店這時裡面一片狼藉,屍橫血灑。

秋冷香怔怔不語,神情異常落寞、孤傲,他的目光透出幾絲淡淡的憂鬱,幾分無奈的惆悵,一些憤世嫉俗的衝動。

西門殘月認真地看著他,道:“剛才我誤會你了,我以為你也要殺盛樂山他們。”

“你以為殺手只會殺人,而不會救人?”

“這兩個人的死我有責任。”

“我沒有。”

“你胡說!”薛可兒已經回過神來,幾步跨到秋冷香的面前,大聲地嚷道,“如果不是你,‘鬼手五煞星’早就死在西門大哥的刀下了。”

秋冷香眉毛微微一揚:“姑娘,你鼻子上有隻蚊子。”

薛可兒一驚:“真的?”啪地一聲,一掌打在自己鼻子上,痛得眼冒金星。

秋冷香哈哈大笑,衝西門殘月一拱手,揚長而去。

薛可兒這才醒悟被他作弄了,秀眉一蹙,剛想發作,他已走遠了。

※※※“那乾巴巴的老頭是什麼人?”

“他就是‘鬼手五煞星’之首,‘灰布袋,摘葉刀,粉紅煙’燕鐵森。”

“摘葉刀?”

“你難道沒有看見他削別人的腦袋,跟摘片樹葉一樣輕鬆?”

“他剛才的煙中有毒?”

“不但有毒,而且煙中夾雜著見血封喉的奪命銀針。”

“‘鬼手五煞星’為什麼要殺盛樂山他們?”

“一定是有人出錢請他們乾的。”

“你想查清這樁案子?”

“當然。”

“那我幫你。西門大哥,有我‘神劍屠龍女俠’大力協助,你一定能查出來的。”

※※※

黃昏。天空呈一片深藍色,雲淡風輕,夕陽像一顆嫣紅的鳥蛋。大街上行色匆勿,滿臉倦態的人很多。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不緊不慢地走著。薛可兒一邊走一邊瞪著兩隻大眼睛,緊張地在人叢中搜尋著什麼。

西門殘月不禁有些奇怪:“可兒,你在找什麼人?”

“也許‘鬼手五煞星’就在這些人中間。”

西門殘月莞爾:“如果能讓你發現,他們就不叫‘鬼手五煞星’了。”

薛可兒有些洩氣。過了一會兒,西門殘月見她不說話,又道:“真奇怪,你今天的話怎麼這麼少?”

“是嗎?那我應該說什麼?”

“最起碼你應該問一問我,咱們現在去見誰。”

“如果這點小事也問你,我還叫‘神劍屠龍女俠’嗎?”

西門殘月一怔:“你知道?”

“當然,你是想找鍾二爺打探消息。這位‘八面玲瓏’鍾二爺雖然武功有限,卻是這城裡黑白兩道都吃得開,關係最廣,朋友最多,消息最靈的人物。今天在城外發生的那樁血案,他一定知道些什麼。”

西門殘月驚奇地望著她。她只好拚命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眉宇間卻無法掩飾住那份得意。

西門殘月長嘆一聲:“看來‘神劍屠鼠女俠’果然名不虛傳。”

薛可兒一怔:“屠鼠?”

“是啊,你的劍別說屠龍,連條狗也殺不死,用來宰老鼠還差不多。”

薛可兒一跺腳,揚拳欲打,卻被一輛迎面駛來的馬車吸引住了。

其實引起她注意的不是那輛馬車,而是騎著高頭大馬,護衛在車旁的人。

人並不多,一共四個。個個錦衣華服,氣宇不凡。其中一位老者身材略瘦,面容清瘦,三撮長髯至胸而止。

馬車另一邊是個中年人,粗目黑眉,滿臉粗而短的胡茬子,神情冷傲深沉。

車後並行的兩個人,一個年近不惑,個頭略矮卻滿臉愁容,似乎這世上的一切,都讓他發愁。

另一個年輕人臉大如盆,身材高挑,腰間掛著一雙暗器囊。

薛可兒低聲衝西門殘月道:“這四人想必高手。”

西門殘月笑道:“如果他們算不上高手的話,那江湖上的高手未免太少了。”

“哦?”

“那老者叫尹斷崖,人稱‘凌空鎖喉,殺人無形’。據說近年來江湖上善使鎖喉指的人不少,而他堪稱翹楚。那腰掛暗器囊的年輕人是‘花雨漫天’向天笑。前年跟唐門暗器第一高手唐獨比試暗器,後來略輸一籌的就是他。”

薛可兒一撇嘴:“原來他敗在了別人手下,那有什麼值得神氣的?”

西門殘月正色道:“近二十年來,值得唐獨出手的,江湖上已經不會超過十個。但唐獨居然願意同他一較高下。他難道不是高手中的高手?”

“那車後的兩個人呢?”

“愁容滿面的中年人叫皇甫愁,有個外號叫‘慘風淫雨愁煞人’。”

“他怎麼那副模樣?讓人見了,也會忍不住要發愁。”

“但他的愁悲指使出來,別人也許會來不及發愁了。”

“瞧那滿臉鬍子的中年人長得倒還威猛,一定也不是庸手。”

“‘傷神掌’金歧路的內功是這四人中最高的,掌法雖然表面上十分平常,但威猛凌厲絕倫,讓人傷神。”

“這四人的武功如此之高,卻充當那車中人的隨從,想必此人非同小可。”

“不錯,尹斷崖等人無一不是江湖頂尖好手,只有他,才能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做他的僕從。”

“誰?”

“流雲山莊莊主蘇童。”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06:41

第二章 鬼手五煞星

  馬車內坐著一位粉雕玉琢般少年公子,錦衣玉飾,眉目清俊,氣質儒雅灑脫,朗若晨星的雙眸中,隱含一絲鬱悶。他就是江南兩大武林世家之一的流雲山莊莊主蘇童。

當年他的祖父,“天棄劍客”蘇流雲一生忠耿,英風俠義,並世無雙,憑信、德、義、勇四字和手中一把天棄劍,在江湖上博得極大的名聲。

特別是打敗了縱橫江湖幾十年,號稱黑道第一高手的大魔頭,“神木令主”楚天雕,為江湖除了一大害,令江湖中人十分敬仰。

蘇流雲晚年建流雲山莊,使之成為人們心目中的一大聖地。後來蘇童之父蘇夕接掌流雲山莊,雖無啥建樹,但蘇夕為人寬懷仁厚,正氣凜然,為江湖中人所敬重。

可惜他英年早逝。

蘇童十五歲便成為流雲山莊莊主。由於他天賦異稟,聰穎過人,又勤學苦練,武功已臻絕妙佳境。更兼他以德服人,短短几年時間,流雲山莊在江湖上的名聲如日中天。最近一段時間,蘇童有些鬱鬱寡歡。

這一切當然都是因為林若虛。

與蘇童齊名,一時瑜亮的失魂堂堂主林若虛。

失魂堂崛起江湖不過是這幾年的事,目下已經名滿天下,名動八表。俗話說,一山難容二虎。堂主林若虛年不過而立,但野心勃勃,又心性殘忍好殺,堂中高手如雲。更有黑白兩道人物襄助,近年來已有鯨吞流雲山莊之勢。蘇童雖不願平添禍端,卻也不想束手待斃,因此兩股勢力明爭暗鬥,殘殺流血事件時有發生。

最近流雲山莊中了失魂堂的圈套,折損了四名紅衣死士和十二名白衣劍士,蘇童的心情分外憂鬱。

蘇童視手下人為自己的兄弟,無論誰有什麼危難之事,他必定盡全力幫助。若不幸陣亡,不管職位高低身分貴賤,他必定親自前往弔孝,探視親人。這也是手下人願意為他赴湯蹈火,踔厲效死的原因。

流雲山莊弟子逾千,其中三百六十位白衣劍士,武功高絕。而二百四十名黃衣刀客,身手地位尤在他們之上。武功職位高於黃衣刀客的,是一百二十位紅衣死士。這些人不僅功夫超群,其中不乏精善機關消息、五行遁甲、暗器、易容、下毒者。

更重要的是他們隨時都可以死!

他們並非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只不過蘇公子的命比他們更值錢。

蘇童有許多這樣的手下,他的流雲山莊自然堅如磐石。

何況他還有尹斷崖、向天笑、皇甫愁和金歧路這四大高手。

這四個人是他的心腹,但不能算朋友。

朋友就是知道你秘密最多的人,心腹也一樣,只不過這兩種人有一點不同:真正的朋友不會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心腹則不然。

這個世界上,你可以有永遠的朋友,但很難有永遠對你忠肝義膽的心腹。

蘇童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前幾天針對失魂堂的那次行動,事先只有自己和四個心腹知道計劃。那計劃周密精確,可以說是天衣無縫,萬萬沒想到一切都似乎在失魂堂的算計中。這,只說明一件事:

流雲山莊內部有奸細。

奸細就在這個心腹之中。

他是誰?

※※※

“八面玲瓏”鍾二爺果然名不虛傳,寥寥幾句恭維之辭,便把薛可兒吹捧得分不清東西南北。

西門殘月微笑著,幾次想把談話引入正題,都讓鍾二爺左搪右塞,將話題扯遠了。

他只得苦笑。

他隱隱約約意識到,盛樂山等人被殺的背後,大有文章。

鍾二爺一定知道些什麼。

西門殘月好不容易將談話切入了正題。鍾二爺再也不好顧左右而言他了,他嗽咳幾聲,剛要開口,忽然,一個家丁匆勿跑進來,稟告道:“老爺,有位從洛陽來的劉公子拜訪,小人已將他迎進了書房。”

鍾二爺騰地站起身來,道:“二位,失陪一下,這位劉公子是老夫故友之子,多年未見了,老夫要去應酬一下。”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只得告辭。

※※※

漆黑的夜色已裹住了整個大地,風輕雲淡,一輪圓月孤懸天邊,銀輝流瀉。大街兩旁的店鋪漸次亮起了燈火。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慢慢地走出鍾府。西門殘月似乎心事重重。薛可兒眉宇間卻掛著笑容,鍾二爺那些連拍帶捧的話猶在耳邊迴響。

西門殘月突然頓住了。

薛可兒奇道:“怎麼回事?”

“鍾二爺很可能有性命之憂。”

※※※

鍾二爺舒舒服服地坐在太師椅上,一個勁地誇那位叫小天的家丁:“你小子真不愧是‘八面玲瓏’鍾二爺的家人,剛才若不是你編個謊言,那兩個人一定還要糾纏不休。”

小天欠身道:“這都是老爺平日言傳身教有方。”

鍾二爺吸了口氣,道:“其實按理應該給他們提供一點線索,但是那個人的勢力太過強大,又生性殘忍,老夫實在得罪不起。”

“‘八面玲瓏’鍾二爺果然聰明。”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清脆悅耳有如銀鈴,卻偏偏讓人感到分外陰冷妖異。鍾二爺一驚,他面前赫然出現了一個女人,豔麗無方卻又格外冷酷,讓人著迷卻又暴戾險毒的女人。

鍾二爺慌忙站起身來:“是你!”

“是我,鍾二爺難道不歡迎?”

“哪裡哪裡,莫女俠美豔絕倫,清麗若仙,老夫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能一睹莫女俠芳容?”鍾二爺強裝笑顏道。

莫倩影心裡說不出的舒坦熨貼。這世上的女人,不管心性多麼殘暴狠毒,都喜歡聽別人誇自己貌美。這剎那間,她幾乎忘記了今晚來這兒的目的,也根本沒有提防鍾二爺。

鍾二爺已猝然出手。他當然猜到了這女人來的動機,也知道若跟她放手一搏,勝算甚微,只好先施展自己的“絕活”,讓她疏於防範,再乘機偷襲。

鍾二爺的武功雖不算太高,倒也有兩下子。他的暗器“玲瓏珠”又快又多又疾又密,暴打莫倩影周身要害,同時“玲瓏小刀”已攻了出去,一連八刀,刀光森厲,刀法倏忽靈動。

※※※

兩輪攻勢同時發出,令人難躲難擋。

莫倩影沒有躲,也沒有擋。

她出劍。

劍光淒寒晶亮。

劍氣逼膚侵肌。

劍法奇詭絕倫。

她只刺出了一劍,但這一劍卻擋落了那把“玲瓏珠”,化解了那八刀殺著,又將鍾二爺的胸口刺了個血洞。

那血肉翻卷過來,乍看上去,像一朵腥紅怒放的花。

鍾二爺慘嘶一聲,雙目怒凸,倒地氣絕。

小天早已嚇得一佛昇天,二佛出世,兩條腿一個勁地哆嗦。

莫倩影冷冷一笑,屈指一彈,三顆毒蒺藜破空打向小天印堂、膻中、章門三處要穴。小天全身僵硬,居然忘了閃避。

其實他根本來不及閃避。

如果在此千鈞一髮之際,沒有一把刀陡然揮出,削飛毒蒺藜的話,眨眼之間,他已經變成了一具殭屍。

刀光如海水般幽藍,似蒼穹般寧恬深邃。

刀身彎曲,似一輪清麗脫俗的殘月。

薛可兒扶住了嚇得魂飛魄散的小天。

“莫倩影,我總算找到你了。”西門殘月平靜地道。

莫倩影冷冷地道:“西門殘月,你太喜歡管閒事了。”

“你居然殺了鍾二爺。”

“他太聰明,聰明人總是死得早。”

“你們為什麼要殺盛樂山他們?”

“你到陰曹地府去問他們吧。”莫倩影獰笑道。

“你不是我的對手,只要你說出真相,我可以不殺你,只廢除你的武功,讓你不能再殺人。”

“做夢!”莫倩影怒叱一聲。

西門殘月吸了口氣,正待出手,薛可兒突然發出一聲尖叫,西門殘月臉色倏變,卻見小天手持尖刀,抵住了薛可兒的喉嚨。

“你──”西門殘月怒目而視。

小天面露得色:“沒想到吧!”

“你是什麼人?”

“我叫小天,是鍾二爺的僕人,不過現在不是了。”小天說罷哈哈大笑。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原因很簡單,我不願意做一輩子奴才,莫女俠答應教我絕世武功,幫助我改變自己的命運,我當然要聽她的了。”

西門殘月面寒如冰。

莫倩影大笑,笑得花枝亂顫,身心格外舒暢,好不容易斂住笑容,道:“西門殘月,如果你想保住你情人的命,就只好犧牲自己的性命。”

西門殘月不語,靜靜地望著薛可兒。薛可兒雖然無法說話,但從她眼睛中,他能看出她在想什麼:寧肯自己死,也不願讓他受到絲毫傷害。

西門殘月緩緩地對莫倩影道:“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放了她?”

“當然,我雖是女流之輩,又是你們這些俠義道所不齒的大魔頭,但我重承諾,守信用,只要你橫刀自絕,我即刻讓小天放人。”

莫倩影頓了頓,又道:“你最好趕快做出決定,小天的武功很有限,那隻拿刀的手不太穩。還有,這小子還十分貪色,你可別給機會讓他當一回摧花辣手。”

“好!”西門殘月右臂微震,刀已在手,衝薛可兒道:“可兒,你──保重!”說著,慢慢地舉起刀來。

薛可兒的眼淚奪眶而出。

小天的心快提到了喉嚨眼裡,不禁迭聲地叫道:“快動手!快!”

莫倩影如喝醉了酒一樣,全身氣血上湧,面頰酡紅,心道:大哥如果在這裡該多好!他總是勸我別獨自一人來對付西門殘月,我偏不聽。待會兒拎著西門殘月的人頭去見他,看他怎麼說。

西門殘月忽然停住了,衝薛可兒道:“可兒,我真後悔這次出門前,沒把那本‘殘月刀譜’交給你。唉!”

小天眼睛一亮,嘎聲道:“刀譜?”

莫倩影臉色一變,叱道:“休聽他胡說。”

小天不理她,衝西門殘月叫道:“快說,刀譜在哪兒?”

西門殘月不語。小天額上青筋暴凸:“快說!”

莫倩影氣得直咬牙,卻偏偏不敢輕舉妄動,她懼怕西門殘月的那把刀。

小天此刻滿腦子都是那本刀譜:“你的刀法就是從那上面學來的?”

西門殘月未置可否。

“西門殘月,如果你不想這位姑娘有什麼意外的話,最好乖乖說出刀譜的下落。”

小天惡狠狠地道。

“好吧,我可以將刀譜的下落告訴你,不過,你不能為難她。”西門殘月嘆息道。

“那是自然,你呢?”

“我可以橫刀自絕。”西門殘月毅然道。

小天暗暗鬆了一口氣:“說吧,刀譜在哪兒?”不知不覺中,他手中的短刀離開了薛可兒的喉嚨。

“刀譜就在──”話音一吐,西門殘月已經動了。

除了身子動以外,還有手在動,刀在動。動得疾快無比,但毫不紊亂,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只花了極少的時間,卻穩而準到了極點。

小天還沒弄清是怎麼一回事,甚至只來得及看見一道夢一般幽藍的光芒略閃,手中刀已落地,同時喉嚨一涼,一股血箭標出。

他的一張臉已扭曲變形,特別猙獰可怖,屍體隨即仆地。

“哇”地一聲,薛可兒撲到西門殘月懷中,放聲大哭起來。莫倩影乘機溜了。

西門殘月本想追上去,卻讓薛可兒使勁地摟著,脫不開身。

月色皎潔如畫。城外荒坡上,野草茂盛,四周的樹林透著一股陰森森的氣氛。

“鬼手五煞星”靜靜地佇立著,面無表情地看著一個人。

這人著一身黑衣勁裝,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眼睛裡迸射出森寒銳利的光芒。“鬼手五煞星”儘管見慣了大陣仗,什麼角色都會過,但被這人的目光一掃,也不禁全身有些發冷。

這人的聲音如孤魂野鬼在荒野號哭:“想不到縱橫江湖幾十年,威震黑白兩道的‘鬼手五煞星’,辦起事來這樣不利索,對付兩個小小的鏢師,居然驚動了西門殘月和秋冷香!”

“看來我那一萬兩銀子還不如去打發叫化子。”

這話實在太尖刻,老二商若狂忍耐不住,正待發作,被燕鐵森攔住了。燕鐵森沉聲道:

“這件事既然讓他們知道了,咱們最多再殺兩個人。”

這人冷冷一笑,譏諷道:“說得真輕巧,西門殘月難道是那麼好對付的?莫姑娘不是險些成了他的刀下鬼麼?”

“你──”莫倩影身形一震,撲了上去。燕鐵森冷哼一聲,將她截下。

這人神情倨傲道:“莫姑娘難道想殺我?只可惜你根本不是我對手。其實,莫姑娘國色天香,成天跟人舞刀弄劍,簡直是暴殄天物。這樣吧,咱們待會兒找個地方好好地樂一樂。”說罷一陣淫笑。

莫倩影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但一直守身如玉,對這種輕浮男人從不稍假辭色,聞言勃然大怒,銀牙一咬,嗆地一聲,劍已在手,毒蛇般噬向這人胸膛。

這人全身上下一動未動,但莫倩影這森厲迅疾的一劍,卻連他的衣襟都沒有沾上,不由得瞿然動容。

燕鐵森當即呵叱道:“五妹不得無禮。”又衝這人道:“閣下如果再出言不遜,咱們五人雖然武功低微,也少不得要跟閣下拚上一拚了。”

這人只好閉嘴。過了片刻,才道:“西門殘月和秋冷香這兩個人,你們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給我殺掉。事成之後,我再給你們五千兩銀子。”

燕鐵森拱手道:“閣下請放心,三日之內,老夫等一定摘下他們的人頭。”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07:18

第三章 神手怪叟

  月色清麗,銀輝流瀉。忽然一片烏雲慢慢地飄浮過棧,掩住了月光。冷風襲人,這風中竟隱隱透著一股森厲殺氣。西門殘月陡地感到一陣涼意。

這殺氣是從背後掩來的。

他不動聲色,一邊漫無邊際地同薛可兒說著話,一邊留意著身後的動靜。

他這輩子不知被人跟蹤追殺過多少次,但這次的對手,絕對比以前所有對手都要厲害。

他等待著對方出手。

這是一條狹窄的破舊的街道,街旁是一些歪歪斜斜的破屋子。白天這裡的行人就很少,晚上更是罕見人跡。

因此這無疑是個殺人的好地方。

江湖上的殺手有很多種,其中有一種,對殺人的場所非常講究。身後的這位無疑屬於這一種。

但不管哪一種殺手,到了該出手的時候,都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現在無疑是出手的最佳時機,他出手了。

西門殘月立即感到一陣急風從身後倏忽搶至,聲勢奪人、逼人、迫人、懾人,如同一股足以絞殺所有生命的寒流,席捲春花葳蕤的庭園。

西門殘月將薛可兒輕輕推開,同時出刀。

幽藍的刀光,平實無奇的刀法,卻蘊含著巨大無窮的威力。

但他在出刀的那一剎那,便意識到自己錯了。

真正凶險的殺手並不在背後。他的刀砍中身後一個人的同時,一道無比陰險、歹惡、狠毒的劍光已疾刺向他胸膛。

劍法毫無花巧之處,但卻是真正厲害的殺招,這個從前面偷襲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正如許多偉人從表面上看,都極其平凡、普通,毫無偉人的傲岸和威嚴一樣。這人居然將殺氣收斂得極其隱秘,讓人感覺不出。正因為如此,這人才更加可怕,更難對付。

可惜他遇到的是西門殘月。

還有他的袖刀。

當那道劍光暴射而至,離西門殘月胸膛只有一寸許時,他的刀已由下至上掠過,斬向這人的咽喉。這人出劍的速度快得無以復加,且他出劍在先,西門殘月回刀在後,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那道銀亮燦麗的劍光卻被西門殘月的刀擊碎了。

這人全力一擊不成,立即像朝暉初升時,悄然隱遁的黑夜般消失了。

“西門大哥,你想去追他?”薛可兒的聲音有些發抖。

“嗯。”

“我也去。”

“不行,這人武功奇高,你去了反而會讓我分神。你先回客棧,我馬上就回來。”

西門殘月頓了頓,又道:“這人剛剛狙殺過我,估計不會再來了,所以你回客棧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那你小心點。”

“我會的。”

※※※

這是一座偌大的宅院,佔地極闊,建築宏偉,高而厚的圍牆,氣派的樓宇,硃紅的欄杆,每間屋子都佈置得精緻典雅,纖塵不染。但奇怪的是,裡面居然看不見一個人,有幾間屋子連燈都沒點。

西門殘月走進一間最大、燈光最亮的屋子。這無疑是這座宅院的樞紐所在,何況他看見一條人影像縷黑煙般竄了進來。

但他什麼也沒發現。

突然,似乎是奇蹟一樣,屋中間那張原本空無一物的方桌上,陡地出現了一隻精美茶壺和一隻玲瓏小巧的茶杯。壺下壓著一張紙條:貴客臨門,榮幸之至,請坐,喝茶。

西門殘月微微一笑,在桌旁坐下。似乎冥冥之中有一隻魔手,將那茶壺拎起來,倒茶入杯。一股淡雅若夢的茶香輕輕飄散開來。

西門殘月端起茶杯,細細地品了品,不由得含笑點頭,似乎是自言自語道:“這茶葉果然是上上之選,這水一定是從天下第一泉‘神眼’採來的,這烹茶用的柴想必是終南山砍來的紫檀木。但是這茶如果不用這套景德鎮出的茶具來品的話,就要遜色多了。看來此間主人絕非俗類。”

如此寂夜,若有三朋五友,秉燭品茗長談該有多好!

西門殘月這樣想的時候,就發現桌上那張紙條上的字突然變了:

貴客果然雅士,若想見此間主人,請將茶杯摔碎。

西門殘月嘆道:“如此精美絕倫的茶杯,摔碎了豈不太可惜?”話音一落,叭地一聲,茶杯擲地而碎。

隨即一陣細微的嗤嗤聲不絕於耳,無數根細如頭髮的烏金絲從四面八方射來。西門殘月臉色微變。

這些烏金絲原本長而軟,此刻卻似被一隻只無形的手扯得筆直,在空中交織糾纏在一起,變成一張網,罩定西門殘月頭頂落下。

頃刻之間,西門殘月被網住了,這網立即收縮,緊緊地裹住。

西門殘月沒有掙扎,更沒有出刀,他知道這種烏金絲非常堅韌,即使是快刀利劍也難以砍斷。

他只能靜觀其變,伺機而動。

不知什麼時候,終於動了。

動的當然不是他,而是這座房子。

整座房子都在動,如同一種巨大而可怕的力量,將這座房子拎了起來,後來這座恢宏的建築,居然像是紙糊的,似乎被一陣風颳得無影無蹤……

※※※

一輪彎月仍然掛在樹梢。

西門殘月仍躺在那兒,那張網依舊緊裹著他的身子,令他動彈不得。

此刻他的心情,豈能用驚奇恐懼疑惑等字眼來表達。整幢房子居然會奇蹟般消失,而且這一切發生時,連一點點聲音都聽不到。這種事情,若非親眼所見,他死也不會相信。

這件事當然不會是所謂的神造成,而是人。

主宰這個世界的是人。

神只存在於人們想像中。

那麼,誰有那麼大的能耐?他究竟用什麼方式做這事的?其目的何在?

不管他想幹什麼,西門殘月起碼能肯定一件事:他暫時不會殺自己。

天空呈一片暗藍色,弦月高懸,不遠處是黑黝黝有若一排犬牙錯落般的山影。忽然一股濃烈的酒氣。一條人影已歪歪斜斜地走了過來。

月光下,只見這人年過半百,極矮極瘦,相貌說不出地猥瑣。他走到西門殘月面前,“撲通”一聲坐下,衝西門殘月嘻嘻一笑,從衣袖中掏出一隻酒壺,拔掉塞子,咕嚕咕嚕灌下幾大口,口齒含糊地道:“你要不要來幾口?”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承你美意,這女兒紅陳紹的確不錯,只可惜在下全身被縛,無福消受。”

這人一瞪眼,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你。”一仰脖子,又是一大口,還美滋滋地咂了咂嘴巴,道:“你就是西門殘月?”

“不錯。”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還未認識。”

這人從地上跳起來,氣得鬚髮戟張,面色發白,口中叫道:“你居然連我老人家都不認識,真是枉活人世。告訴你吧,我老人家就是妙手童子……”

西門殘月接口道:“原來閣下是妙手童子老前輩。這如此玄妙神奇的機關,也只有老前輩您才想得出來。”

這人朝地上連啐幾口,道:“狗屁!妙手童子算什麼東西!”

西門殘月頗覺詫異。

這人道:“妙手童子有什麼了不起?我是他哥哥神手怪叟。”江湖中人都知道妙手童子精善機關消息,冠絕天下,十歲時便已經名揚四海,卻從未聽說他有個哥哥也是此道高手。

這人又道:“其實這小子有許多絕活都是我教的,想不到他居然把我比下去了,你說氣人不氣人?”

西門殘月暗暗好笑:原來這人是屬兔的,連自己弟弟的成就也眼紅。想藉此壓弟弟一頭。

神手怪叟見西門殘月不語,分明是瞧自己不起,不由得怒道:“怎麼,你以為我老人家比不上他?”

西門殘月忙道:“哪裡哪裡,閣下頭腦之聰明、手法之巧妙,令弟恐怕也望塵莫及。只是閣下將我縛住,卻是何意?”

神手怪叟一聽他稱讚自己,霽然色喜,道:“你這小子果然不笨。”卻不回答西門殘月提出的問題。

西門殘月只好又問:“在下好像跟前輩無怨無仇,前輩為何要抓我?”

神手怪叟雙眼一翻,道:“聽說你武功高絕,更兼聰穎過人,所以我想試一試。”

他嘆了口氣,又道:“可惜,你的身手雖然不錯,腦袋瓜子卻不太靈光,不然的話怎麼會被我捆在這兒?”

西門殘月暗暗好笑,心道:若不是我想探探你的底細,此刻躺在這兒的一定是你。

他嘴裡說道:“今晚在路上偷襲我的,想必也是前輩。”

“不錯。”

“前輩的劍法的確不凡,若不是前輩手下留情,晚輩此刻焉有命在?”

神手怪叟點點頭,道:“那是自然。我老人家除了精通機關消息外,劍術之高,普天之下還難找出幾個對手來。”

西門殘月險些笑出聲來,只好使勁地繃著臉,裝出一副分外欽服的模樣,心頭嘀咕:這人的臉皮當真是宇內無雙。

神手怪叟又道:“我跟你無怨無仇,自然不會找你的晦氣,只是我老人家有一件事,想麻煩你幫忙。近年來你在江湖上名聲漸隆,比我已差不了多少。這件事找你做再好不過,但又怕你名不副實,所以便試試你的身手。”

他一彎腰,找到那烏金網關鍵所在,扯了扯,便解除了西門殘月的束縛。

西門殘月翻身坐起,道:“不知前輩遇到了什麼麻煩事?我一定效勞。”他隱隱覺得這事可能跟那樁案子有關。

誰知神手怪叟卻道:“我二十年前結下了個仇家,現在他找上門來了,你替我擋一擋他。”

西門殘月頗覺失望,心道:原來是一般江湖仇殺,這種事以竭力排解為宜。

神手怪叟又道:“我這仇家十分難纏,不但武功高強,而且機靈百變。這二十年來,我一直東躲西藏,最近他發現了我的行蹤,苦苦緊逼,我老人家只好請你幫幫忙了。”

他見西門殘月不吭聲,怫然不悅,道:“別人都說西門殘月義薄雲天,依我老人家看,哼哼。”

西門殘月一笑置之,不以為忤。

神手怪叟道:“你既然不肯幫忙,快走吧,讓我老人家到時給那仇家卡嚓一聲殺了,反正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沒什麼了不起的。”說著說著,他竟嗚嗚地起來,弄得西門殘月懵住了。

只聽他一邊哭一邊道:“反正我被那仇家殺了,江湖上的人只會說我學藝不精,絕不會說西門大俠見死不救。”

西門殘月感到非常尷尬,只得道:“前輩不必傷心,我幫您就是了。”心道:我今天怎麼碰到了這麼個瘋瘋顛顛的老頭?

神手怪叟激動得一蹦三丈,欣喜神情有若孩童一般:“好!你幫了我,我一定會報答你的。”認真地想了想,道:“這樣吧,我一直沒有徒弟,今日我就收下你這個徒弟吧。日後你行走江湖,只要報出我神手怪叟的名號,沒有人敢動你一根毫毛。”

西門殘月啞然失笑,心道:你那名號有什麼用?

神手怪叟見他不置可否,頗覺索然,一揮手,道:“走吧!”

“去哪裡?”

“我已跟那仇家約定,今晚子時在荒墳谷見個高低。”

※※※

兩人趁著夜色,施展輕身功夫,直奔荒墳谷。西門殘月對自己的輕功一向頗為自負,誰知神手怪叟不但腳步輕盈,曼妙無雙,而且絲毫不比自己慢,不禁暗暗稱奇,心中道:這老頭貌似顛狂,卻是位真正的高手。憑他劍襲自己的那一劍,換了別人,絕難倖免,加上他精通機關消息,按說江湖上能讓他畏如蛇蠍的人絕不會多,他的仇家想必有什麼驚人藝業。

夜涼風寒,兩條人影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飄然而行,不一會兒,便來到一座荒涼空寂的山谷。四周山勢高聳,崖巖相連。谷底野草茂盛,夜風拂過,赫然出現一座座荒墳。聲聲狼嗥遙遙傳來,分外恐怖。

神手怪叟定下身形,四下觀察一番,然後道:“就在這裡。”但谷中哪來半個人影。

西門殘月道:“現在子時已近,他為何還不來?”

神手怪叟瞪了他一眼,叱道:“你這人真是不可理喻,子時已近,並不等於現在就是子時。他向來說一不二,說子時來,就絕不會遲到,也不會提前來。”言語間,對他這位仇家還頗為尊敬。

西門殘月只好閉嘴。

天地間靜穆一片,孤月無語,悽清的月光將兩條人影映射在荒墳上,說不出的詭秘、陰森。

不知等了多久,神手怪叟忽然道:“喂,你要記住,到時候動起手來,你可千萬不能用刀。”

西門殘月本來就未打算用刀,想等那仇家來後,問明原因,再好言相勸,化解這起冤仇,但聽神手怪叟這麼一說,卻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問道:“為什麼?”

神手怪叟道:“若論武功,你萬萬不是他對手,但他最近得到我的訊息後,一定報仇心切,以致心氣浮躁,動手時,弄不好被你那把破刀弄傷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西門殘月越聽越不對勁:“他明明是你的仇家,你怎麼還擔心他受傷?”

神手怪叟又道:“你也不能用拳或者掌打他,用踢更是萬萬不行。”

西門殘月苦笑道:“我不還手就是了。”

神手怪叟一拍大腿,大笑道:“你真是聰明,一說你就明白了。他如果打你,你絕對不能還手,只能夠用小巧勝挪身法閃避,再思破敵良策。”

西門殘月心道:“我不能還手,還談什麼破敵良策。”

神手怪叟繼續道:“我當你是朋友,所以事先提醒你,他的身法獨步武林,天下無出其右者,所以你閃避是沒有用的。”

西門殘月苦笑:“我只能白挨他打了。”

神手怪叟喜道:“這樣最好不過了。”

“你當然認為好,我可就慘了。”

神手怪叟同情地看著他,道:“慘是慘了一點。你若被他打死了,我一定會難過的。”瞧那神情,似乎泫然欲泣。

“想不到前輩對我還挺關心。”

“那是自然。”

神手怪叟頓了頓,又道:“對了,你的內功精純渾厚,捱打時,千萬不要暗運內息,不然內力反震會傷著他。那樣我可會跟你翻臉的。我老人家已經把你當作了朋友,你總不希望朋友同你翻臉吧?”

西門殘月喃喃道:“你對我這麼好,我怎會捨得同你這樣的朋友翻臉呢?”

“你知道就好。”

忽然,兩人聽到一陣衣袂帶風聲。神手怪叟臉色一變,道:“來了。看來他還邀了幫手,我得先躲一下。”身形飄起,眨眼間便消失在十丈外樹後。西門殘月呆立當地,尋思著:“這瘋老頭跟他仇家的關係非同尋常,絕非一般江湖仇殺,不如乘機溜掉,免得跟他纏夾不清。”

他身形一震,彈向谷外,疾如寒夜流星。遠遠地,看見撲來幾條人影,瞧他們的身法,絕非庸手,不由得心一動,頓下身形,隱身草叢中。

人影倏忽掠至西門殘月藏身的草叢旁,開始交談著什麼。

來人一共四個。其中一位老者身材高大,長髯飄拂於前,極有威儀。另外三人面孔陰霾,手背賁筋露節,顯然武功不弱。

西門殘月藉助月光,認出那老者是丐幫淨衣派長老,姓孔名祥,是江湖上有數的暗器高手,人稱“千孔百瘡”。那三人是他的手下。

從他們的交談中,西門殘月瞭解到,他們最近劫了一個大貪官的財寶,今天晚上發現少了一些。那三名手下說自己知道是誰偷了,但此事關係重大,所以將孔長老請到這裡密告。

這時,孔祥道:“這批財寶是那貪官蒐括來的民脂民膏,按本幫規矩,應該全部分給老百姓,任何人不得中飽私囊。你們既然知道賊子是誰,快說出來,老夫一定稟明幫主,將他按幫規處罰,你們三人都有封賞。”

三位弟子大喜,躬身行禮,道:“多謝孔長老。”

孔祥手一揮:“快說吧。”

一位姓黃的弟子點點頭,突然指著另一個名叫歪嘴老二的弟子道:“就是他。”歪嘴老二一震,全身冷汗直冒,分辯道:“胡說八道,我──”卻見孔祥目露兇光,滿臉殺氣,不由得驚恐萬狀。孔祥素以鐵面無私著稱,對待幫中叛逆出手辛辣、殘忍,落在他手中,還不如自行了斷。歪嘴老二一咬牙,健腕一翻,手中已有一把晶光燦亮的匕首,霍地朝自己胸口插落。

孔祥怒叱一聲,右手食中二指在利刃上一夾,利刃一斷為二。

正在這時,兩條鬼魅般的人影已悄然貼近孔祥身邊,兩隻手掌一前一後,印向他前胸、背門要穴。

這兩掌蓄勢而發,引貫了無匹真氣,雖然出招輕盈,柔若柳絮拂風,但迅捷無儔,待孔祥發現時,已然太遲。

出手的是那姓黃的和另一名弟子。

他們顯然和歪嘴老二串通好了,要在這荒墳谷謀害孔祥。

那三人本以為這次必定十拿九穩,誰知眼前人影一花,孔祥到了一丈之外,兩人各自運足勁道發出的一掌,卻拍在了同伴掌上,崩地一聲,兩人右腕同時脫臼,各自後退十七八步,好不容易才拿樁站穩,氣血翻湧,心頭說不出的煩惡,兩張臉變成了死灰色。

不知什麼時候,場中多了一個人。

白衣飄飄,神情悠然,面帶微笑,正是西門殘月。

孔祥怔怔地瞧著他,半晌,才道:“閣下是?”

“在下西門殘月。”

“原來是西門大俠。救命大恩,不敢言謝,請受老夫一拜。”孔祥伏身拜倒。西門殘月慌忙去扶,倏地,無數精光如疾風暴雨,迎面打來。西門殘月一驚,正欲閃避,身後已有三道銀光,如紫電飛空,疾攻而至。

歪嘴老二的匕首。

黃姓弟子的劍。

另一名弟子的陰陽鉤。

匕首走的是輕靈一路,點、削、刺、撩、扎,招法精奇,出手陰毒。劍的攻勢凌厲中見綿密,乍看之下宛如蝶影花飛,實則其間含蓄極厲害殺著。陰陽鉤是當今江湖上罕見的外門兵刃,那名弟子在這把陰陽鉤上所下的功夫不下二十年,此時使出平生所學,發出的每招真如狂濤猛浪。

但最厲害的還是孔祥的暗器。

他外號“千孔百瘡”,指的是他發出的暗器多而狠,誰若被他打中,身上的窟窿絕不會少。

何況此刻他離西門殘月最近。

更何況,西門殘月根本沒提防他會突然發難。

※※※

千萬不要相信別人!

老江湖們都這麼說。

他們能比別人活得更久,就是這個原因。

西門殘月卻不以為然。

他相信別人,所以常常一隻腳踏進閻王殿的門檻。

這次也是如此。

不過,正如很難叫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要殺西門殘月也非常不容易。

除了運氣好和武功高外,他常常有這樣一種預感:“有人想殺我!”

這種預感絕不是天生的,而是經過無數次上當受騙,無數次死裡逃生之後得到的。

動物要想在弱肉強食的世界中生存,就得有這種感覺。

※※※

眨眼間工夫,歪嘴老二發出了九記厲害殺著,黃姓弟子連刺了十二劍,那把陰陽鉤的別、鎖、封、拿、拆五字要訣也使完了,而孔祥已打出了三輪暗器,他們滿以為西門殘月會倒下。

但倒下的是他們。

西門殘月沒有用刀。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西門殘月的袖刀厲害,卻不知道他的手指取人性命同樣如囊中探物,用來點穴既快又準,手法怪異。

※※※

月色溶溶,西門殘月岸然而立,白衣勝雪。谷中荒墳座座,野草簌簌。不遠處傳來幾聲怪鳥的啼鳴,寂夜聽來,格外詭秘、陰森、恐怖。

這時,離西門殘月不遠的一座墳墓突然動了,從中悄然分成了兩半,慢慢地,從裡面冒出一個骷髏。

西門殘月今晚遇到的怪事實在太多,已經是見怪不怪了,但饒是如此,當他見到這個骷髏時,手板心直冒冷汗。更讓人可怕的是,這骷髏下還連著一截血淋淋的身子。

西門殘月全身惕警。

骷髏頭居然還能說話:“西門殘月,還我命來。”聲音尖厲刺耳,簡直比厲鬼發出的號哭還難聽。

西門殘月卻笑了。

他從不相信世上有鬼,更不相信鬼能叫出他的名字。他饒有興趣地望著這個“鬼”,倒要看看他究竟想玩什麼把戲,根本沒留意到背後悄然抓來的一隻手。

女人的手。

如果有人形容這隻手如美玉般滑膩細嫩,纖纖十指如白蔥,那這人該吃五個耳光。

任何優美的辭藻都形容不出這隻手的美。

正常的男人不必看這女人的臉,只要瞧一眼這隻手,便會為之色授魂銷。此刻這隻手卻虛捏成爪,不帶絲毫風聲地抓向西門殘月。

這一記猝然出手,讓一位江湖一流高手喪命,絕非難事。

只可惜這次出手的對象是西門殘月。

當這隻手離他背心要穴不及三寸時,似乎是一種本能使然,他忽然稍稍動了一下。

這手便抓了個空,而西門殘月已回過身來。憑藉月光,他看見了這個施襲的女人。

一個比女人更像女人的女人。

她的年紀已不算太小,但她的美貌會讓人忘記這一點。縱使這世界沒有她那股氣質、風韻和神采。

西門殘月震驚於她的美貌的同時,感到有些納悶:她為什麼要殺我?

這個問題已來不及細想,因為這女人玉臂微抬,抓向他的面門,出手有若飛花墜絮,輕盈中隱含陰毒殺機。

西門殘月滑步避開。這女人嬌叱一聲,這聲音同樣讓男人心跳加快,但她接下來所施的殺著,卻能讓人心跳停止。

西門殘月只好再退。正在這時,不遠處有人叫道:“西門殘月,你難道忘了答應過我什麼?”說話的人自然是神手怪叟。西門殘月這才知道女人原來就是神手怪叟的仇家,不由得頗覺為難。

這女人身手不錯,但還算不上江湖上的絕頂高手,以神手怪叟的劍法,對付她是綽綽有餘。但讓他不還手、不閃避,甚至捱打時還不能運息抵抗,卻是萬萬應付不了的。

幸好這女人聽到神手怪叟的聲音後,棄下西門殘月,嬌軀一震,已掠向神手怪叟之處,嘴裡還不迭聲地罵道:“好你個老棺材,你竟敢邀外人來打你老婆。你真是越老越有出息了。”半空中,一揚手打出幾十枚暗器。

神手怪叟從藏身處縱出,上竄下跳,一邊閃避,一邊叫道:“冤哉枉也,這人自己要來給我幫忙,朋友盛情卻之不恭,我只好帶他來了。”

這女人掠至他身前,雙手或爪或掌,時指時拳,朝他一番疾攻,一連變幻了十二種武功,只可惜她的功夫駁而不精,加之身法不如他靈動多變,故而連他衣角都沒沾到。

一旁的西門殘月暗暗覺得好笑,心道:這天仙般的女人居然是這怪老頭的老婆。

他們夫妻之間居然像仇人一樣,看來這世上的怪事真是不少。他不好再插手人家夫妻之間的事,正欲離開,卻聽見神手怪叟叫道:“西門殘月,你自告奮勇來幫我教訓我這惡老婆,怎麼還不過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07:54

第四章 猝遭暗算

  這女人咬牙道:“我很惡嗎?好,我今天就惡給你看!”身形輕輕飄起,月下看去,宛如凌空御虛的仙子,右手五指,戳向神手怪叟胸門,同時左手封住了他的退路,出手竟是狠毒無儔的殺著,全然不似夫妻之間打鬧。西門殘月見了,也不禁聳然動容,擔心神手怪叟一味閃避,難免會遭到不測。

誰知神手怪叟不僅沒出手擋格,反而連縱竄閃避都沒有,他的人像根木頭般躲都不躲,一爪抓在了他胸口上,赫然留下五個血洞。一時血珠飛濺。

這女人嚇得花容失色,呀地一聲大叫,一把摟住神手怪叟,哭道:“老棺材,你為什麼不躲?”神手怪叟全身浴血,臉上卻露出一縷笑容。

幸福的笑容。

西門殘月沒料到會這樣,不由得愣愣地看著他倆。

神手怪叟衝他一瞪眼:“我老人家受了傷,你這小子還不過來,幫忙包紮一下!”

西門殘月急忙過去,出指點了他幾處穴道,替他止住血,又從懷中掏出金創藥,為他敷上,並將傷口包好。誰知這女人卻一掌將他推開,叱道:“走開,誰要你幫瞎忙?”三下兩下便將剛包好的傷口重新扯掉了,痛得神手怪叟齜牙咧嘴。他不怪自己的老婆,卻罵西門殘月:“都是你這臭小子不好,咱們夫妻之間的事,你瞎攪和什麼?”

西門殘月頗為尷尬,一聲不吭地摸了摸下巴。

只要人家夫妻能和好如初,自己挨些罵又何妨?

那女人緊緊偎著她的“老棺材”,慢慢地走在前面。西門殘月背剪雙手,遠遠地跟在後頭。他心裡覺得很愉快。

看到人家夫妻相親相愛,誰都會感到高興的。

那位丐幫長老和他弟子早已走了。他們再三向西門殘月表示歉意,解釋說三年前這女人曾有恩於丐幫,今晚請他們來荒墳谷對付一個“賊子”,得人滴血之恩,當湧泉相報,所以──

當西門殘月聽到“賊子”二字時,又摸了摸下巴。

這個習慣好像是他今晚開始養成的,似乎藉此可以掩飾一下難堪的表情。

從孔祥的談話中,西門殘月還知道了那女人叫金無雙,人稱快手仙子。西門殘月認為“快手”二字,形容她的出手不算過分,但論起她的美貌,“仙子”一詞卻難以適用。

“仙子”通常存在於人們想像中,但無論把仙子想像得多美,恐怕也比不上她。

孔祥的話證實了這一點:“二十年前,她是天下第一美人。”

她怎會看上神手怪叟的?

他們夫妻又怎麼反目為仇了?

金無雙明明對神手怪叟情深意切,為什麼下手又那麼狠?

西門殘月本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但這些事全是人家的隱秘,他不應該打聽。

每個人豈非都該有一些屬於自己的秘密?

快進城時這對古怪夫妻突然又爭執起來,只聽見金無雙罵道:“你這該死的老棺材,成天只知道喝酒玩樂,技藝沒有絲毫長進。”

神手怪叟囁嚅道:“惡老婆,我老人家已經盡力而為了,你要我一下子就超過那小子,怎麼辦得到?”

金無雙怒氣衝衝地道:“辦不到你就去死吧!”言罷,鼻子一酸,兩行珠淚湧出眼眶。

神手怪叟慌了,手忙腳亂地用衣袖替她揩淚,被她一把推開。神手怪叟心頭惱怒,卻不敢衝老婆發火,扭頭朝身後叫道:“西門殘月,你這臭小子──”四下茫茫,哪還有西門殘月的影子?

他應該想到,一個人若總是當人家的出氣筒,絕不是件舒服事。

※※※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走進客棧時,陡然覺得裡面的氣氛跟往常不一樣。

店裡多了幾個人。四個衣飾鮮明的粗壯漢子,猶如眾星拱月般保護著一個人。

一位骨骼清奇,有如美玉生潤般的少年公子。

他雙目朗若晨星,神情謙和溫靜錦衣華服,腰帶上掛著一塊玉佩。

客棧內的各色人等對他的驚羨多於畏懼,每個人都不敢或不願喧譁,連走路都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踩死地上的螞蟻。

不用問,他就是名滿天下,以英風俠義著稱的流雲山莊莊主蘇童。

他迎上前去,衝西門殘月一拱手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位就是西門大俠。”

西門殘月還禮道:“在下正是西門殘月,但不是什麼大俠。”

蘇童一笑,又朝薛可兒施禮道:“江湖中傳言,薛女俠靈秀蘭心,貌似天仙。其實依在下看來,天仙哪有薛女俠這般美?”

薛可兒心花怒放,忙不迭地襝衽一禮。

西門殘月笑道:“蘇公子造訪,肯定不是來說這番話的吧?”

“在下對西門兄仰慕已久,只可惜緣慳一面。這次二位光臨古城,在下按捺不住,冒昧前來拜訪。”

“哦,那請進房談。”

三人來到西門殘月的房間,分賓主坐下。店小二奉茶水。三人一邊喝茶,一邊交談。

蘇童道:“聽說二位來古城,純屬是來遊山玩水的?”

西門殘月點點頭:“不錯。”

“昨天在城外一家小酒店中,二位碰見了一場兇殺?”

“蘇公子的消息真靈通。”

“過獎。二位想調查這件事?”

“不錯,蘇公子是不是想勸我們放棄調查這件事?”

“西門兄誤會了,在下只是隨便問問。”

“哦!”

“二位蒞臨本地,在下本應請二位到敝莊做客,以盡地主之誼,只可惜──”說到這裡,蘇童嘆了口氣,然後道:“二位想必聽說過敝莊與失魂堂之間的事。”

“略有耳聞。”

“近年來,我們兩家互相殘殺,勢成水火,其實非我所願,我一向認為,江湖中人彼此相鬥不休,殊屬無益,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況我是‘天棄劍客’蘇流雲的後代,卻也無可奈何。”說話間,他那俊秀的面孔浮起一絲惆悵的表情。

西門殘月定定地望著他。

蘇童繼續道:“我倒是非常羨慕你們兩位,攜手遊遍天下美景,自由自在,瀟灑來去。”

西門殘月笑道:“蘇公子莫非是笑話我們?像我們這樣的江湖浪子,一年到頭四處遊蕩,怎比得上公子憑自己的武功智慧,使流雲山莊的基業日益勃興,公子也名揚天下。”

“有名就好麼?”

“當然啦。”薛可兒搶著道:“你知不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時時刻刻都在想著揚名立萬。”

蘇童苦笑一下,又道:“千秋功名只不過是一場夢!世上有很多事,只有等過去許多年以後,再回過頭來看時,才能醒悟出其中的對與錯。”

西門殘月沉吟道:“蘇兄,關於盛樂山等人被殺,你知道些什麼?”

“我有樣東西,或許對你們有幫助。”

※※※

那是一本小冊子。

盛樂山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非常詳細具體地記在上面,連他們每天上過幾次廁所,打了幾個噴嚏,每餐吃什麼菜,喝過幾杯酒,都沒有遺漏。

西門殘月感嘆道:“看來,無論誰想同流雲山莊作對,都不是件愉快事。”

薛可兒嘟著嘴道:“我本來對他還有些好感,誰知他是這樣的人,連人家吃喝睡拉,都要記下來研究,真是無聊!”

西門殘月正色道:“這可不是什麼無聊,一個人若想在江湖爭鬥中立於不敗之地,除了武功智慧過人外,還得熟悉各種人,瞭解他們的一切,對敵人尤其如此。”他頓了頓,又道:“我和你在此地的行蹤,想必蘇公子那兒都有記載。所以──”他眨了眨眼睛。

薛可兒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問道:“什麼?”

“沒什麼。”

“沒什麼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諸如你被莫倩影打敗,後來又在鍾二爺府中號啕大哭這些事,流雲山莊的人肯定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說,這不是有損你‘神劍屠狗女俠’的英名麼?”

※※※

西門殘月決定從春香院著手調查。因為那個叫唐進的鏢師風流成性,每晚都去那兒,找一個叫蓉蓉的妓女。

他與蓉蓉同床共枕,尋歡作樂,很可能會透露點什麼。

但薛可兒不同意西門殘月去春香院。

她瞪著一雙大眼睛,盯了西門殘月好久,直盯得他渾身上下很不自在,才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西門殘月目前還算個好男人,好男人是不應該去那種地方的。

西門殘月不禁啞然失笑,道:“我去那兒是為了調查,而不是去鬼混。再說,妓院裡的女人,也並非個個都是壞人。”

可兒嗔道:“不壞?那她們為什麼要出賣自己?”

“有些人也是迫於無奈,才去乾的。”

“不管怎麼說,我就是不讓你去。”

西門殘月只好苦口婆心地勸說,她才勉強同意,但有一個條件:她也要去。西門殘月除了答應她外,別無他法。

可兒道:“你等我一下。”一溜煙跑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打扮成一個眉目俊秀英挺的公子哥兒的薛可兒回來了。

西門殘月一見,幾乎認不出來了,嘖嘖感慨:“好一個瀟灑俊逸的少年公子。”

可兒拚命忍住笑,一拱手:“西門兄,請吧!”

※※※

置身於這氣派堂皇,粉黛如雲,暗香湧動的上等妓院,薛可兒感到全身上下很不自在,半推半就地被那些鶯鶯燕燕們簇擁著,心裡直想吐。總算她還記得此行的目的,沒有發小姐脾氣。

西門殘月瞅著她直樂,找個機會湊到她耳邊悄聲道:“逛妓院是不是很過癮?”可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聲道:“瞧你這談笑自如的樣子,一定是這種地方的常客。”

西門殘月一怔。

滿臉堆笑的鴇兒走了過來,道:“喲,二位公子爺好面生,想必是第一次到咱們這兒來吧。咱們這兒的姑娘個個貌美如花,風情萬種,一定不會讓二位公子爺失望的。”西門殘月一笑,還未答腔,可兒已搶著說道:“咱們兄弟雖是初到貴地,但是,啊,這個這個,久聞春香院大名,早想來見識見識。但咱們兄弟這次來的主要目的,是──”

西門殘月急忙接過話頭,道:“咱們兄弟想找你們這裡最漂亮的姑娘。”說著,拿出一錠銀子,遞給鴇兒。

鴇兒兩眼發光,笑咪咪地道:“二位公子爺真是出手大方。老奴一定挑最好的姑娘來陪二位公子爺。”她雙手一拍,原來迎上來的妓女悄然退下,從樓上走來幾個更加漂亮,更加婀娜妖冶的姑娘。

鴇兒一一介紹,尤其竭力推薦一位叫蓉蓉的妓女。

西門殘月笑著點了點蓉蓉和另一名妓女:“就讓這兩位姑娘陪陪咱們哥倆吧。”鴇兒吩咐在右廂房擺上酒宴,讓那兩名妓女好生伺候二位公子爺。

※※※

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西門殘月似乎忘了自己來幹什麼的,一邊喝酒,一邊找蓉蓉東扯西拉地說個沒夠,倒像個地地道道來尋花問柳的風流客。可兒對此大為不滿,加上另一個妓女似乎是春心萌動,對她溫情款款,整個身子都倒在了她懷中,讓她既緊張又噁心。

西門殘月幾杯酒下肚,已經有些醉態可掬了,說話時,連舌頭都有些打卷,上下眼皮直打架。

蓉蓉用筷子夾起一塊鸛肉,媚笑道:“公子爺,您吃菜。”說著,倏地朝西門殘月喉嚨插落。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西門殘月的左手忽然伸到了她的背後,掌心正好貼在了她背心魂門、魄戶二穴附近。

蓉蓉暗暗心驚,佯裝無事,將鸛肉塞進西門殘月嘴裡。

西門殘月有滋有味地吃完鸛肉,忽然道:“莫倩影,你的把戲玩夠了沒有?”

“蓉蓉”震駭不已:“你……你早就認出了我?”

“你的易容術真是獨步天下,我沒有認出來,是猜出來的。”西門殘月一掃醉態,左手仍扣在她背心要穴上。

莫倩影全身冰涼,有如掉進了千年冰窟之中。

※※※

薛可兒一樂:“西門大哥真是了不起。”她猛一伸手,扣住另一名妓女的腕門,叱道:“你也絕不是好人!”嚇得那妓女哇聲大叫。

西門殘月急忙道:“放了她,她不是一夥的。”

薛可兒依言放那妓女走了,問西門殘月道:“你怎麼猜出她是莫倩影的?”

西門殘月道:“蓉蓉並非這裡最漂亮最走紅的姑娘,但那鴇母介紹她時,卻最賣力,無非是想讓咱們點她陪咱們。她好乘隙出手。剛才她用筷子刺我那一招,上回我在城外小酒店見過,所以我斷定她就是莫倩影。”

莫倩影一咬牙,道:“事到如今,我也無話可說,你快殺了我吧。”

西門殘月道:“如果你能告訴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我可以不殺你。”

莫倩影冷冷道:“你真是太笨了,你以為我會告訴你麼?你別忘了我是殺手。”

西門殘月還想說什麼,驀地覺得勁風疾吹,一對點穴鐵筆已如水銀瀉地,照定他背門要穴刺落。

同時呼地一聲,一根三節棍砸向他腰間,招沈力猛,氣勢嚇人。這兩樣兵器迅捷無儔地襲來,江湖上很少有人能躲得過,何況還有一把鐵算盤、一隻灰布袋和一把刀。

鐵算盤是件古怪兵器,出手招式更是怪異絕倫。

那隻灰布袋像一朵烏雲從天而降,套向西門殘月腦袋,與此同時,雪亮的刀光一閃,那把鋒銳無比的短刃,已抹向西門殘月脖子。

五件兵器,四大高手。

四人當然是“鬼手五煞星”中的燕鐵森、商若狂、勝箭和崔五招。

西門殘月一震,右手中握著的一隻酒杯突然碎了,碎片四散分射,打向“鬼手五煞星”,其勁道、速度和準確程度,不亞於江湖上任何一種暗器。

勝箭脈門被碎片擊中,身形頓住,點穴筆發出的攻勢戛然而止。

崔五招的三節棍剛揮近西門殘月身子,突然一股大力撞在棍上,虎口發熱,三節棍把持不住,脫手飛出。

他死也不相信,自己的三節棍居然是讓一塊酒杯碎片撞飛的。

這時,商若狂的鐵算盤轉眼之間,已發出了七記殺著。這七記殺著足以讓一個一流的高手死七次,卻沒能傷西門殘月一根汗毛,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道推著上前幾步。

四個人中只有燕鐵森心頭感到安慰,因為他的灰布袋套住了一樣東西。

人頭。

刀光閃處,血箭標出。

撲通,一具無頭死屍倒地。

可兒和莫倩影同時呀地一聲叫起來。

燕鐵森一陣狂喜,幾乎要大笑起來,但隨即那張臉變得說不出地難看。

因為他總算看出來了,自己剛才殺的是商若狂,而西門殘月仍氣定神閒地站在那兒,左手還扣著莫倩影背心要穴。

燕鐵森僵立當場。

勝箭和崔五招更是如大白天見到了惡鬼。

半晌,燕鐵森一跺腳,吼道:“走!”身形掠起,從窗戶竄了出去,勝箭和崔五招緊躡其後。

可兒急道:“西門大哥,怎麼不追?”

西門殘月搖搖頭:“‘鬼手五煞星’是收了別人的錢才殺人的。咱們主要是要弄清誰是幕後主使人。”

話音未落,呼呼呼三下,三具死屍從窗口扔了進來,赫然是剛才逃之夭夭的燕鐵森他們三人。

西門殘月乍然變色,立即將內息運遍全身,嚴陣以待。

可兒也大驚失色。她見過“鬼手五煞星”出手,知道他們絕非泛泛之輩,那麼是誰在這彈指間工夫,便悄無聲息地殺了他們?而且全身沒有絲毫傷痕,誰有那麼高的功力?

莫倩影早已嚇得十分魂魄掉了九分,還剩下的那分懸浮在霧裡雲端。

西門殘月向她沉聲問道:“那個幕後主使人想殺人滅口,你快告訴我他們是誰?”

莫倩影臉色發烏,全身哆嗦不停,哪裡還說得出話?

西門殘月又道:“這人武功奇絕,內功已高到了不可思議之境。你如果不說出他的名字,我就把你扔出去,讓你落個同樣下場。”

莫倩影慌忙道:“別,別,我說。”

西門殘月道:“好吧,你說吧。”

莫倩影好不容易讓情緒鎮定下來,道:“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他每次出現都蒙著臉,說話聲音非常怪。”

西門殘月道:“你就知道這麼多?”

“我還知道他常去城外一座破廟。”

“你能找到那破廟嗎?”

莫倩影慌道:“你想幹什麼?難道想去找死?”

“不錯,你帶我去。”

“不行,我不去。”

西門殘月正色道:“你如果不想死在他手裡的話,就帶我去。如果不想法弄清他的身分,他隨時隨地都會來殺你的。”

莫倩影兩眼發直,如遭電擊。

“怎麼樣?你好好想一想吧。”

莫倩影遲疑道:“你莫非有把握殺得了他嗎?”

“沒有把握。但我可以保證,絕不會讓他殺死你,除非殺了我。”

莫倩影無奈,只得點點頭。西門殘月鬆開手,對可兒道:“可兒,我和這位莫姑娘去一趟城外,你先回客棧等我。”

可兒搖搖頭:“我要一起去。”

“不行,那人功力深不可測,連我都未必是其對手,你去只會給我幫倒忙,讓我分心保護你。”

“可是……我很擔心你。”

西門殘月笑了笑,柔聲道:“我不會有事的。”他從懷中掏出可兒以前送他的小金佛,道:“這隻小金佛會保佑我平安無事的。”

薛可兒還想說什麼,被他用目光制止了。他的目光中涵蘊著無限柔情和憐愛。

草倩影在旁邊瞧著,心頭忽然別有一番滋味,說不清嫉妒、羨慕還是煩惡。

破廟中什麼也沒有,沒有找到絲毫與那個神秘人物有關的線索。

西門殘月眉頭緊鎖。莫倩影手板心捏了一把冷汗。

下午的天空一片蔚藍,白雲朵朵,像一團團銀白輕柔的棉絮,讓人心曠神怡,殘壁斷垣,金漆剝落,殘缺不全的泥塑,千瘡百孔的神幔,以及院中沒膝的荒草,牆角密集的蛛網,都給人一種蕭瑟、落寞、失意的感覺。

風,輕而柔,但拂在莫倩影身上,卻變得冰涼如刀,鋒利似劍。

她格外緊張。

西門殘月眉宇間略見機警之色。他仔仔細細地查看了這裡的一切後,道:“莫姑娘,你怎麼知道他住在這兒?”

莫倩影道:“有一次他同我們見面後便走了,我出於好奇,跟在他身後到了這兒。當時他似乎非常神秘,也十分機警,若不是我輕功還過得去的話,早就讓他發現了。”

“原來如此。這裡一定藏著什麼秘密。”

“那咱們怎麼找不到?”

“別急,用心找一找,一定會發現的。”

時光在他們認真仔細的尋找中慢慢流逝。太陽漸漸偏西,殘霞晚照,給大地塗上一層令人迷醉的淡紅色。

西門殘月終於發現了一個疑點:那座泥塑右腳大拇指上面的灰塵,比其他地方的少得多,顯然經常被人摸過。秘密就在這裡。

兩人一陣激動,同時有些緊張。

西門殘月試探著摸了摸,忽然“嗄”地一聲,神案正中赫然出現一個洞。那洞口陰森漆黑,像巨蟒張開的血盆大口,正擇人而食。

莫倩影不由得尖叫一聲。

西門殘月細聲道:“走,進去看看。”他找來一根木棍,扯下一塊布幔在上面,做成一個火把,用火石點燃,舉著火把,一步跨進洞中。

莫倩影心中害怕,西門殘月笑道:“別怕,有我。”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莫倩影心神一蕩,似乎平添了幾分勇氣,一彎腰,鑽進了洞中。

洞裡潮溼陰冷狹窄,先是一段長長的斜坡,最後便是一間很大的石室。石室中擺了一些常用的床、桌、椅和其他物件,顯然有人在這住過。

西門殘月點燃桌上的油燈,室中仔細搜尋著。

莫倩影不動地站在那兒,定定地望著他,表情非常複雜古怪,忽然問道:“西門公子,你跟薛姑娘是怎麼認識的?你們一直都很要好嗎?”

西門殘月一愣,奇怪地望了望她,笑道:“女人真是不可思議,這種時候居然問這樣的問題。”他苦笑著搖搖頭,不再理會她。但眼前麗影一閃,莫倩影已到了他面前,淡淡的女人體香直襲鼻端,他不解地問:“你這是幹什麼?”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

西門殘月只好道:“一個像我這樣的男人,一個像她那樣的女孩,要相互認識是很容易的。我們當然一直非常要好。”

“真是羨慕你們。”莫倩影夢囈般地嘆息道。她的聲音似乎很遙遠,那話語中所包含的惆悵、酸楚和無奈,撼人心肺,又讓人深思。

西門殘月認真地看著她。他沒想到這個在江湖上素以貌美心辣、冷血無情著稱的女殺手,居然還能說出如此感情複雜,人性味十足的話來。一時之間,他不知說什麼好,想了想才道:“那個神秘高手很可能馬上會來,咱們趕快把這兒搜查一遍。你有什麼話,出去以後再說吧。”

莫倩影不吭聲,心裡道:“以後即使我有機會說,你恐怕也沒機會聽了。”她一把扯住西門殘月,道:“你說說看,這世上的男人,為什麼不能都像你一樣重情重義?”

西門殘月望著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明白,只好道:“世上比我更重情義的男人多得很,你怎麼問這個?”

“那他為什麼不是這種男人?”

“他?他是誰?”

“他是個寡情薄義,貌勝潘安,卻心如蛇蠍的男人。”莫倩影忽然淚流滿面,嬌軀不住地顫抖,讓人頓生憐惜之情。

她抽泣著道:“我跟他從小一塊長大……他說他愛我,可是他卻暗地裡同別的女人好。而且,他為了學到絕世武功,居然要把我送給他師父,供那老鬼玩弄。幸好被我事先發覺,偷偷跑了,是燕鐵森燕大哥救了我。燕大哥他們雖然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但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後來我就跟燕大哥苦學武功,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西門殘月甚為震驚,做夢也想不到她的遭遇如此悽苦。

他緘默不語。

此時此刻,他還能說什麼呢?也許只有沉默才是表達他此時心情的最好方式。

人世間為什麼時常會有這樣的悲劇發生?上蒼為什麼要讓那負心薄倖之人降臨人間?

不幸,很多時候能讓人變得堅強,能激發人戰勝不幸的勇氣和信心,但有的時候,也會使人變得暴戾、殘忍、好殺、冷酷。

“你是不是非常討厭或者憎恨我這樣的女人?”莫倩影淚光漣漣地望西門殘月,此刻那個冷血殺手莫倩影不見了,代之以一個婀娜柔媚、弱不勝衣的俏麗女子。

西門殘月心神一震,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半晌,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你是同情我?”莫倩影的語氣忽轉冷漠。

“我──”

“什麼?”

“我只能告訴你,如果我是你,我也許會變得跟你一樣。”

莫倩影忽然大笑起來,聲音尖厲,悽楚欲絕,這是一種含著眼淚的笑。

笑聲戛然而止,接著便是死寂的沉默。

青燈如豆,兩條人影映在牆上,相距不及尺餘,但他們的心,卻離得很遠,很遠,似乎是分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莫倩影忽然道:“西門公子,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話?”

“願聆其詳。”

“因為你今後再也聽不到這些了,你甚至聽不到任何人說話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08:30

第五章 蒙面高手

  莫倩影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西門殘月,似乎想從他臉上捕捉什麼。誰知西門殘月顯得異常平靜,淡淡地說道:“這又是你們的圈套?”

“不錯,我們知道憑我們五人的武功,很難對付得了你,所以定下了這個連環之計。你難道沒有看出來?”

“沒有。”西門殘月承認。

“那你為什麼還不向我出手?”

“哀莫大於心死。你的心早已死了,我即使殺了你,又有什麼用?”

“但至少有機會逃走。”

西門殘月長嘆一聲,道:“現在想必沒有機會逃走了。”

“不錯,燕大哥他們也許把洞口堵死了。那是唯一的出路。”

“我本來可以不這樣做的,但是……燕大哥他們一定以為你已經察覺了我們的計劃,而且殺死了我,所以……”莫倩影臉上忽然浮起一絲殘酷而快意的笑容,又道:“你死了,那位薛姑娘肯定會哀慟欲絕,你說,這是不是很有趣?實話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每多一個飽嘗失去情侶之痛的女人,我都會感到很愉快。”

西門殘月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冒出來,一直竄到心臟和四肢。

他恨不得一刀殺了這個女人。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淡然道:“莫姑娘,你錯了,兩個真正相愛的人,即使他們幽明相隔,他們的心仍緊緊擁抱在一起。”

“胡說!”莫倩影尖叫一聲,同時身子一震,一道雪亮的劍光匹練般刺向西門殘月,出手竟是極其毒辣的招數。

西門殘月身形一滑,避開這一劍。莫倩影像中了魔一樣,左手捏個劍訣,右掌中劍揮舞刺戳,寒光吞吐迅疾如星飛電閃,倏忽變幻,分外凌厲霸道。

西門殘月凌虛拔步,躲避來勢,口中喝道:“莫姑娘,你為什麼一定要殺我?”

莫倩影一邊出劍,一邊道:“你太喜歡管閒事,那位蒙面人叫我們殺了你。何況我原本心如止水,讓你跟那姓薛的丫頭攪亂了。”她的聲音冰冷,猶若水激寒冰,從她手中湧出的劍光就如悽風慘雨,鋪天蓋地地裹住西門殘月身影。

西門殘月忽然頓住身形。

然後出手。

莫倩影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劍光已被西門殘月右手食中二指鉗住了。

莫倩影花容失色,但眼中怨毒之色絲毫不減。

西門殘月嘆了口氣:“你何必──”忽然覺得頭昏耳鳴,內息紊亂,臉色大變,戟指莫倩影,怒叱道:“原來你──”話音未落,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莫倩影冷笑道:“很抱歉,我忘了告訴你,這盞燈的燈油裡摻了一些五毒門的迷藥。”

她將手中劍一扔,擊掌三聲。洞中立即響起一陣腳步聲,三個人陰惻惻地走了進來,竟然是燕鐵森、勝箭和崔五招。他們一見到躺在地上的西門殘月,喜不自禁。

崔五招一步搶上前去,咬牙道:“商二哥被這傢伙害死了,我要殺了他給二哥報仇。”搶起三節棍,照定西門殘月腦袋砸下。

莫倩影嬌叱一聲:“住手!”右手纖纖五指划向崔五招脈門。

崔五招只得硬生生頓住三節棍,大怒道:“五妹,你這是什麼意思?”

莫倩影幽幽地道:“四哥也太性急了,這樣殺了他,豈不是太便宜他了麼?”

勝箭點了點頭:“五妹說得對,咱們要慢慢地將他折磨死。”

崔五招只得罷手。

※※※

西門殘月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冰涼的地上,全身至少有七處穴道被制,無法動彈。地室裡光線很暗,昏黃的燈光照在莫倩影臉上。

這是一張秀美絕倫、明豔勝花的臉,一雙星眸閃燦著複雜的光芒。

桌上還擺著殘剩無幾的酒菜,燕鐵森、勝箭和崔五招東倒西歪地伏在桌上睡著了。

西門殘月衝莫倩影苦笑道:“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們。”

莫倩影冷冷道:“剛才如果不是我阻擋,你早已成了崔四哥的棍下鬼。”

“這證明我並沒有看錯你。”

莫倩影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你遭遇奇苦,所以性情大變,並非真正喪心病狂。”

莫倩影一怔。自出道以來,這恐怕是她所聽到的話中,最奇怪的一句,令她如同聽一曲婉約雅麗的歌時,正聽到流水淙淙,峰迴路轉之際,突然戛然而止,不由得怦然心動,回味良久。

西門殘月又道:“其實這世上的好男人多得很,不可能每個人都像他那樣。只要你有心,就一定能遇到一個善良體貼的男人。”

莫倩影一震,木然地看著西門殘月,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莫姑娘,你應該對人世間充滿信心。”

“信心?我早已沒有了信心!”莫倩影幾乎有些歇斯底里道。

“那你為什麼不把失掉的信心找回來?”西門殘月劍一樣的目光射向她,簡直像是射進了她心底,看見了深深隱藏在那兒的,連她自己都不敢觸摸的東西。

她感到了許久以來從未有過的恐慌,同時朦朦朧朧中,一種讓她感到陌生,卻又激動不已的嚮往,在她心頭慢慢滋生、蔓延。

那是一種對美妙真摯的愛的嚮往。

這世間的芸芸眾生,豈非正是有了這種嚮往,才熬過了一個個漫漫寒夜,度過了人生苦旅?

霎時間,莫倩影思緒萬千,臉上表情變化倏忽,時而舒眉淺笑,時而輕嗔薄怒。

時光竟似流逝得非常慢。而她在這極短的時間裡,竟似走了一段很長的路。

西門殘月靜靜地看著她。

他知道該說的都說了,雖然是片言隻語,卻能勝過宏篇巨論。

不知過了多久,莫倩影慢慢地從座椅上站起來,看了看仍在沉睡的燕鐵森他們,走到西門殘月身前,一彎腰,出指如風,解開了他的穴道:“西門公子,趁燕大哥他們還未醒來,你快走吧。”

西門殘月站起身來道:“那你呢?”

“我放了你,就是跟燕大哥他們作對,只好留下來聽他們處置。你放心,他們對我一直很好,不會為難我的。西門公子,等這件事有了個了斷,我就退出江湖,去過清靜日子。”

“這──”

“西門公子,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請講。”

“燕大哥他們雖然作惡多端,罪孽深重,但正如你所言,並非天性如此,只因人世間不順心事太多,他們憤世嫉俗,進而性情變得冷血殘暴,公子今後若再同他們相遇,希望能饒而不殺,曉之以理,如果他們不聽,再動殺機。不知公子能否答應?”

西門殘月緩緩點頭。

莫倩影喜道:“多謝公子。”說罷襝衽施禮。西門殘月急忙扶住。

莫倩影道:“西門公子,你快走吧。”

“想走?”

一個詭異古怪的聲音突然在地室中響起。

西門殘月一驚,莫倩影更是慘然變色,低聲道:“就是他!”

西門殘月點點頭,沉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藏頭縮尾地躲著不出來?”

“我是誰並不重要。你們雖然看不見我,但我看得見你們。”

“你想怎麼樣?”

“明知故問,我當然想殺掉你們。”

西門殘月冷冷一笑道:“那你怎麼還不動手?”

“我殺人一向都慢悠悠地動手,不勞閣下提醒。其實,我早就出手了,不信你們瞧瞧桌上那三個傢伙,看他們是否還活著。”

莫倩影扭頭一看,驚駭異常。

她的三位結拜兄長已經死於非命,三人眉心正中赫然嵌著一顆寒星。

這寒星顯然淬了劇毒,因為從傷口流出的血,已經變成了黑色,三張臉扭曲變形,呈現出一種可怕的紫烏色。

西門殘月心中豈止是震驚。

這人武功之高,簡直不可思議,實乃他平生罕遇的勁敵。

莫倩影悲憤震怒之情,難以言表。“鬼手五煞星”雖多行不義,但彼此之間情誼深厚,勝似親兄妹。

她怪叫一聲,如夜梟啼鳴,分外刺耳驚心,叱道:“你快滾出來,我要殺死你!”

這人陰惻惻地笑道:“莫姑娘,我說過你殺不了我的。我非但不想殺你,還挺喜歡你,聽說你至今仍是處子之身,不如咱倆……你也許不知道,我在那方面的功夫比我的武功還要好,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莫倩影一張臉脹得通紅,嫩白如玉的粉頸上,暴凸出一根根青筋,右手一抖,亮出一把光華十射的長劍。

劍上逼出的殺氣侵膚砭骨,握劍的柔荑因太過用力,手背顯得非常蒼白。

西門殘月英華內斂,目光緩緩掃視著地室。這人一定就藏在這間地室的某個隱蔽位置,但這裡的一切都似乎沒有什麼特異之處。

他用“傳音入密”絕技問莫倩影:“莫姑娘,這人到底是誰?”

莫倩影回答道:“我的確不知道他的身分來歷。”

西門殘月道:“他的武功奇高,你千萬不可衝動莽撞,免得枉送性命。”言語中,透出無限關切之情。

“我明白。”

“待會兒我想辦法把他逼出來,然後拖住他,你乘機離開這裡。”

莫倩影一震。這世上除了燕鐵森等人外,西門殘月是第一個真正關心她的人。這看似平淡的幾句話,在她心底掀起的波瀾,豈是感動二字所能表述的?她沒有吭聲。

西門殘月望了望她,道:“你答應我,好嗎?”

莫倩影遲疑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

他們的對話,都是用“傳音入密”之技說出的,因此那個神秘高手根本不知道,見他們毫無動靜,便道:“你們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害怕了?”

西門殘月忽然揚聲道:“莫姑娘,你知不知道世上有一種東西,整天將腦袋縮在堅硬的外殼裡,這種東西好像叫做烏龜,它還有一個名字叫王八。”

莫倩影接口道:“不錯,王八生的蛋就叫王八蛋。”

西門殘月悠然道:“聽說有些王八蛋孵出的不是小王八,而是人,這種人的名字當然也叫王八。”

他倆為了將這人激出來,一唱一和地罵起來,話語雖然頗為不雅,但此時此際,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這人武功甚高,平素極為自負,哪裡受過這般侮辱?只聽見一聲暴嗥,一道黑影如一陣疾風陡然旋至,燈光為之一暗。

西門殘月雖目力過人,也未能看出這人是從哪裡竄出來的。

那黑影呼嘯著旋轉,森寒的殺機佈滿了地室,氣氛如繃緊了的布帛,隨時都會被這黑影撕成碎片,像昨夜窗紗後的殘夢,隨風四散飛逝。

黑影裹向西門殘月和莫倩影,情勢說不出地詭異緊張。

西門殘月乍然變色,突然出手。

同樣駭然變色的莫倩影,只覺得一股極柔卻強韌綿長的力道撞在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地飄然滑開了丈餘。

黑影越轉越快,西門殘月全身上下,都被黑影籠罩,就像一艘小舟被捲入波譎雲詭的激流漩渦之中。

西門殘月身形凝定不動,冷汗已溼透幾重衣衫。

衣白勝雪。

他的人就像一道銀白的月光,此刻這月光正被一大團漆黑翻滾的烏雲包裹著,那清麗絕俗如霜雪的光華為之一黯。

旋轉著的黑影如風,如黑色幽魂,一切都將毀滅。

西門殘月面色沉穆。

出刀。

動作極慢,刀法顯得極為笨拙,姿式也非常難看,猶如一個幼童在紙上信手塗鴉。

莫倩影的心快要跳出胸腔。西門殘月刀法之高,江湖上幾乎傳成了神話,她萬萬沒有想到,此刻西門殘月出手的那幾招,就連江湖上末流武師水平也比不上。

只有那黑影知道那幾刀的威力。

他感到震愕。

巧不勝拙,武功練到極妙佳境,大拙便是大巧。

他發出的十幾道最為凌厲霸道的攻勢,已被西門殘月那幾刀化解。

他暴嗥一聲,身法更快、攻勢更厲。他的手、腳、身子的每一部分,都發出極厲害的殺著。

西門殘月左手五指輕彈,猶如輕撫琴絃,右手刀斜斜揮出,這一刀幾乎比江湖上所有刀客的出手都慢,但刀上藍焰大盛。

黑影聳然動容。

他的一半攻勢已被西門殘月左手五指封死,另一半攻勢一旦奏效,他自己就要被西門殘月那一刀劈成兩半。

他立即沈腰坐馬,呼地一拳搗出,這一拳看似平平常常,其實是他多年心血之結晶,蘊藉一陰一陽兩種功力。

西門殘月身子斜斜飛起,一聲悶響,那剛強猛力的一拳砸在地室壁上,令人感到地動山搖,壁上赫然現出一個大洞,土屑激飛,如密集霸道的暗器,射向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冷哼一聲,衣袖揚起,萬流歸宗,兜住那些土屑。

黑影已如幽魂一般,掩向莫倩影。

莫倩影嬌叱一聲,一劍逕取黑影要害。

黑影一聲獰笑,不避不讓,一把抓住了劍刃。

莫倩影驚駭莫名。她這把劍雖然不是什麼神刀利器,但也是吹毛斷玉、削鐵如泥的上等佳品,但這人抓在手中,竟似無物。

西門殘月大驚,怒喝一聲,袍袖一震,土屑挾風銳射黑影。

這時,莫倩影只覺得手腕劇震,劍已離手,黑影抓住劍刃輕輕一抖,那把百鍊精鋼鑄就的寶劍斷成無數截,碎片飛出,將西門殘月打出的土屑全部擊落。

黑影獰笑數聲,手掌閃電般抓向莫倩影。

莫倩影的一張臉已全無血色,本想抽身後退,但一雙腳竟不聽使喚。

黑影這一抓快而毒,而且直取莫倩影胸乳,足見其陰損淫蕩之極。但他這一抓卻抓在了一隻手上。

西門殘月的手。

西門殘月翻掌扣向他脈門,一道藍光閃過,右手中刀已直奔他面門。

但西門殘月這一招卻落空了,因為黑影的手臂陡然暴長了四五寸,身子後掠,避開了這一刀。西門殘月臉色一變,扣他脈門的手不由自主地鬆開了。

西門殘月呆呆地看著黑影。

黑影開口道:“西門殘月,你中了我的掌心毒針,滋味怎麼樣?我不妨告訴你,針上塗的毒是從崑崙極寒之地的天蠶、蜈蚣、蜘蛛、蟾蜍和蠍子身上提取的毒液,揉和在一起,精心製作而成的。不過請放心,你不會死得太快的,而且死之前,你會覺得寒氣刺骨侵心,任你內功多高,也抵抗不住。”

莫倩影的心不由得一陣緊張。

她非常擔心西門殘月。她曾殫精竭慮地謀害西門殘月,此刻一顆芳心卻不知不覺中全部放在了他身上。

她望著西門殘月,清麗之中含著幾許憂鬱、幾許關切,竟是柔媚溫婉無比。

西門殘月忽然淡淡地一笑,對那黑影道:“閣下的武功的確驚世駭俗,不錯,我的確中了你的掌心毒針,但我大體上摸清了你的武功路數,所以在毒性侵蝕心脈之前,我保證能在五招之內殺死你。”

黑影不吭聲。

他無法斷定西門殘月這番話的真假。

他很想試一試。

※※※

但他終於沒有試,而是神秘地消失了,就像朝陽升起時,金色霞光照射下,黑夜倉皇隱去,轉眼之間無影無蹤。

可是莫倩影卻看不見那輪噴霧而出,亮麗耀眼的太陽,她的心中也沒有。

青燈依舊照在西門殘月臉上,他的臉比紙還白。

一種可怕的慘白。

“幸虧他走了。”他慘然一笑,隨即趺坐於地,調元療息,護住心脈。他的手已微微有些腫,並且漸漸變成紫烏色。

莫倩影望著他,不知說什麼好,只覺得面頰有些癢癢,伸手一摸,是眼淚。

半晌,她喃喃道:“你本來不會中毒的,如果不是為救我,你就不會被他暗算。”

西門殘月沒有聽她說話,他正專心抗毒。從天蠶、蜈蚣等五種毒物上提煉出的毒液,實乃毒中極品,毒性極烈,但發作得很慢,以他內功之強,足以抵抗一陣子,可是那幾種毒蟲都來自崑崙極寒之地,因而中毒之後,陣陣寒意席捲全身。

他忍不住打了幾個哆嗦。

慢慢地,寒意越來越渾、越來越重,他竟感到全身血液漸漸結成冰,嘴唇發黑,身子不停地顫抖。

莫倩影驀地撲上去,雙手在身上摸索,似乎要脫下衣服。西門殘月急道:“不要。”

莫倩影話帶哭腔道:“為什麼,是不是嫌我身子髒?”

西門殘月緩緩搖頭:“不是,我……”

莫倩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忍心看著你這樣,你是為了救我才成這樣的,我這樣做,只是還你一個人情。”

西門殘月還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出,頭一歪,倒在了地上。

莫倩影一把扯開衣襟,露出白嫩光滑勻美的胸脯,兩座堅挺圓潤的乳峰猶如美麗晶瑩的月寶石。

這一刻,她眼中沒有絲毫妖豔冶蕩或暴戾狠毒之色,只有一絲怯怯的嬌羞和幾分柔柔的真摯,更多的是一種令人莫可逼視的堅毅光芒。

她將西門殘月上身抱起,緊緊地摟在自己懷中,讓他的胸膛貼緊自己的胸口,立刻覺得貼住自己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冰。

西門殘月似有知覺,掙扎了一下,終究因力不從心,整個人癱在莫倩影懷裡。

莫倩影從未跟男人如此親近過,此刻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感到面頰發熱,身子有些發軟,一顆心跳得好快,但時光過得好慢好慢。

不知怎地,她寧願時間過得再慢一些。她甚至希望這輩子都這樣度過,摟著這個昏迷不醒的男人,用自身的熱量溫暖他。

她知道自己變了許多,變得幾乎不認識自己了。

究竟是什麼力量使她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

冷寂漫長的冬季過去後,是陽光明媚、草長鶯飛的春日,因而人們在冰天雪地中抱怨老天的冷酷無情時,心中仍有一個希望:春天總會來的。

此刻莫倩影心中浮起的,正是這種希望。

西門殘月已悠悠醒轉,漸漸因油盡而黯淡下去的燈光,投射到他臉上。他的臉色仍很蒼白,但嘴角卻掛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他心頭充滿了對莫倩影的感激之情,他掙扎著坐起身來,剛欲開口,莫倩影神色坦然地扣好衣衫,道:“我知道你想謝我,你應該感謝的是你自己,你如果沒有跟我說那番話,沒有在那神秘蒙面高手手下救我,我也不會這樣做。”

她站起身來,道:“我這樣做,也並不是為了你,而是自己。”

西門殘月不語。

莫倩影又道:“我雖然是個殺手,但從不願欠人家的情。”

西門殘月點點頭道:“不錯,一個人活在世上,最難受的莫過於欠人家的情,所以我也不想謝你。”

“你身上的毒怎麼樣?”

“我用無相內功逼住了毒性,估計還能活四五個時辰。”

莫倩影悚然動容。

西門殘月笑道:“別擔心,我這人命大,死不了,說不定這四五個時辰當中,有人能解除我身上的毒。”

“可是,這地道出口一定被那人封死了,咱們想出去都沒辦法,到哪裡去找人解毒?”

“別急,也許這裡不止一個出口。”

“沒有別的出口了,因為這地室是燕大哥幾年前為躲避仇家追殺挖的。”

西門殘月一怔。

莫倩影盯著他問:“你怕死在這兒。”

“不怕。”

“你一定後悔來這兒?”

西門殘月一笑。

莫倩影突然有些煩躁道:“如果是那位薛姑娘跟你一起被困在這兒,你一定會很快活,是不是?”

西門殘月心一動,心道:“如果此刻在自己身邊的姑娘是可兒,那該多好!”他臉上不由得浮起一片茫然之色。

莫倩影見狀,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臉上紛陳雜現出嫉妒、酸楚、怨憤等表情,衝西門殘月冷冷道:“真是可惜,你困在這黑暗陰溼的地底下,那位薛姑娘說不定在哪裡風流快活。”

西門殘月正色道:“不許你這樣說她。”

莫倩影耍賴一般道:“要說,就是要說!”說話間,兩行清淚順著面頰淌下。

西門殘月嘆了口氣,慢慢站起身來,柔聲道:“你何必──”

莫倩影身子一扭,不理他。

西門殘月笑道:“你知不知道女人流多了眼淚,會老得快。如果想永遠這麼年輕漂亮,就不要動不動就流淚。”

莫倩影幽幽道:“年輕漂亮有什麼用,又沒人在意。”

西門殘月道:“為什麼非要別人在意不可?只要你自己就行了。再說我也在意。”

“你?”

“不錯。我希望世上每個女人都能紅顏永駐,青春常在,如果真能這樣,這世界豈非美好得多?”

莫倩影不再吭聲。不知過了多久才輕聲道:“走吧。”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09:04

第六章 無名老人

  地室並非只有一個出口,西門殘月不知道莫倩影為什麼要騙他。他沒有問。那神秘人物不知道還有一個出口,不然,他一定會將它封死的。

另一個出口隱秘在怪石嶙峋的殘壁之下,此刻已是早晨,霞彩滿天,分外絢燦多姿。樹木蔥鬱,遠處一掛飛瀑宛如一疋披掛在山崖肩頭的白布,珠玉飛濺,隱隱傳來轟隆之聲。山風嗖嗖而過。

西門殘月深深吸了口氣,道:“沒想到我又能重見天日。”

莫倩影一雙清澈明亮的翦水秋瞳,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口中道:“只可惜你活不過四五個時辰了。”

西門殘月淡然道:“只要能多活一個時辰,我就能多享受一個時辰的生命。”

莫倩影道:“那你想不想請人解毒?”

“當然想。只可惜不悟和尚不在這裡。”不悟和尚是他的朋友,是當今江湖上少見的解毒療傷名家。

“你以為只有不悟和尚才能替你解毒?”

“江湖上不乏解毒高手,但據我所知,這附近卻沒有一個。”

“不見得,起碼我就知道一個。”

“誰?”

“我沒有親眼見過這個人,只聽燕大哥提起過,他解毒的本事不在不悟和尚之下,卜卦之術也非常高明。聽說他淡泊名利,卻非常好玩,而且玩起來花樣百出,在江湖上沒有什麼名氣。他自稱無名老人,就住在不老山下。”

※※※

一輛馬車在僻靜的山道上疾馳著。馬車並不華麗,車廂卻很寬敞。趕車的是個四十歲上下年紀的壯漢,雖然不會武功,卻是個趕車的好手。

馬車直奔不老山。

不老山位於古城以東百里處。一路之上,峰巒夾道,兩旁山勢陡峭,古木參天,亂石嵯峨。

西門殘月靜靜地端坐不語。莫倩影神色頗為緊張,擔心那蒙面高手會猝然出現。幸虧路上沒有發生什麼意外,馬車已駛近了不老山。她暗暗鬆了口氣,衝西門殘月道:“那人想必以為你已經死了。”

西門殘月衝她笑了笑,突然臉色一變,道:“來了!”話音剛落,隨著車把式一聲驚呼,馬車猛地停住了。西門殘月飄然掠出車廂,莫倩影緊躡其後。

白光一閃,兩人只覺得眉睫間掠過一道寒意。

一把刀。

一把薄得像紙,卻亮若白晝的刀。

西門殘月剛想出手,身邊已掠起莫倩影那俏麗輕捷的身影,同時她的劍已出手,宛如深夜幽藍的天空中,突然撒出一片燦亮森寒的星光。

那把刀的攻勢為之一滯,一道人影已如游魚般滑開。

這時劍光再起,直攫這人胸膛。這人怒喝一聲,一刀格開,右手五指一張,抓向莫倩影面門。莫倩影錯步避過,身子一震,手中劍光大盛,再刺一劍。

這人身形猝然上升,鬼魅般落在莫倩影身側。莫倩影大驚,這人落地的方位是她的死角,她只有轉身,才能出劍,而這人刀已挾疾風,斜削而下,刀法之快,難以言表。

正在這時,白袍一閃,這人的刀已被兩根手指夾住了。

西門殘月。

莫倩影已轉過身來,不假思索地一劍刺出,這一劍之毒,比起蛇蠍之類毒物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威力之強,足以洞穿乾坤,速度之快,更逾電閃星移。

這人駭得面無血色。

叮地一聲,西門殘月左手食中二指一彈,莫倩影手中劍被震開。

莫倩影愕然:“你──”

西門殘月道:“這人跟咱們無怨無仇,為什麼要殺他?”他仔仔細細地將這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這是個漁夫打扮的中年人,頭戴笠帽,短袖截衣,面孔陰霾,握刀的手很白,他冷眼斜睨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鬆開他的刀,他怒叱一聲,又一刀劈出,刀意迷玄詭異,西門殘月周身七處穴都在這一刀攻勢籠罩之下。

西門殘月一笑,道:“你何必一定要殺我?”一伸手,刀再次被夾住。

莫倩影怒道:“你真是不識好歹!”目中殺機大現,正待一劍刺死這人了事,卻被西門殘月制止了。

西門殘月悠然道:“這位仁兄,我跟你並無過節,你為何非要殺我?”

這人吼道:“我想殺就殺,你管得著麼?”說著,左手摸了摸鼻子。

西門殘月啞然失笑,他從未見過如此不講道理的人,道:“可惜以你的武功還殺不死我。”

這人又摸摸鼻子,道:“殺不死你,就讓你殺我得了。”

西門殘月放開他的刀,搖搖頭道:“我不殺你,你走吧。”

這人一怔:“真的?你真的不殺我?這話可是你說的,你可別後悔。”

“我當然不後悔,你快走吧。”

這人一跺腳,道:“好,我走。”轉身飛奔而去,一邊跑,一邊用手摸著鼻子。

西門殘月鬆了口氣,臉上忽然現出痛苦之色。莫倩影驚問道:“你沒事吧?”

西門殘月強笑道:“沒事,只不過剛才運動內息時,體內的毒發作得更快了一些。如果他不走,再出手的話,我就沒法接下了。”

莫倩影憤憤道:“這人真是奇怪,不問青紅皂白就來殺人。”

西門殘月笑道:“江湖上有些人殺人時,從不問為什麼要殺,或者值不值得殺。”

話音剛落,他立即意識到了什麼,有些緊張地看看莫倩影。

莫倩影似被這話觸動了心思,失神道:“不錯,我們鬼手五煞星殺人,只要別人給銀子,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去幫他殺人。唉!”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

不老山下,山勢險峻,草木豐茂,翠色如染,各種不知名的小花點綴其間。石巖夾峙中,一溪清流幽幽淌過,溪邊有一間精緻茅舍,四周籬笆高築,上面爬滿了牽牛花。

如此清靜幽致的環境,令西門殘月陡生親切之感,恍若回到了自己的居所“聽月軒”。

莫倩影此時心裡在想:若能遠離塵世,在這裡結廬而居,未免太孤獨寂寞了,最好能有人相伴。可是普天之下,芸芸眾生之中,又有誰願意跟我在此默默廝守,終老一生呢?

一時之間,感慨良多,偷偷看了西門殘月一眼,不知怎地,臉上忽然掠過一朵紅雲。

正在這時,一個人從精舍中走了出來。

這人白髮蒼蒼,衣衫破舊,面容清瘦,但神情分外倨傲,雙目有如厲電,走起路來也毫無老態。

西門殘月連忙施禮,這人一擺手,道:“我知道你們是來找我無名老人解毒的。只可惜我沒這份心情,你們回去吧。”

西門殘月和莫倩影面面相覷。

莫倩影哀求道:“前輩,請您幫幫忙,千萬要救救他。”

無名老人眼睛一瞪道:“我為什麼要救他?快走吧,我正忙著做事。”

莫倩影道:“無論前輩要做什麼事,我都願意代勞,只要前輩能救他。”

無名老人搖搖頭道:“不行。”他抬起手來,摸了一下鼻子,立即意識到了什麼,馬上放下手,面寒如冰,道:“你們不要再囉嗦了,我說過不救就不救。”他突然狡黠地一笑,道:“何況我的事你根本做不了。”

莫倩影不迭聲地道:“做得了,我一定做得了。”

“是嗎?”無名老人忽然滿臉詭秘之色,道:“我想把這籬笆全拆了,你能辦到麼?”

莫倩影原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沒料到這樣簡單,急忙拔出劍來,便欲動手,卻聽得無名老人嘟嘟囔囔道:“我花了整整一個月才弄好,卻讓你三兩下給拆了,真是可惜。”

莫倩影一愣。西門殘月也很奇怪:這老頭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無名老人又道:“實不相瞞,我築這籬笆就是為了供我拆著玩,我拆也是為了築著玩。其實人生何嘗不是這樣,生是為了將來死,死也是為了再生,生生死死,就像一場遊戲,到頭來,一切都是一場空。”

西門殘月笑道:“前輩此言有失偏頗,一個人若能好好地生,死的時候便能心中坦然,這樣過一輩子,沒有悔,也沒有怨,就不能算是一場空了。”

無名老人朝地上啐了一口,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來找我解毒?”

西門殘月道:“生命珍貴,我當然希望好好地活下去,但如果救生無望,我也不懼死。”說完,含笑拱手道:“前輩,打擾了。”扯了扯莫倩影,轉身欲走。莫倩影心猶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無名老人突然叫道:“我並沒有答應你們什麼,但如果你們兩人能讓我非常開心的話,說不定我會改變主意的。”

莫倩影頓時心花怒放:“前輩要怎樣才能開心?”

無名老人想了想,道:“我先問你,你們兩人是什麼關係?情侶、兄妹,還是……”

莫倩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西門殘月笑道:“我們是朋友。”

“朋友?”無名老人瞅瞅這個,又瞧瞧那個,道:“好吧,我也懶得管這些。這位姑娘,如果你想救你的朋友,先替我把這籬笆拆掉。不準用劍,要用手拆。”

莫倩影還劍入鞘,道:“這很容易。”

“容易?”無名老人正色道:“這籬笆上我下了一種天下最毒的毒藥。只要皮膚上沾上一點點,便會全身潰爛,一命嗚呼,縱是我這樣的解毒怪手,雖然可以救你一條小命,但一張臉必然會傷痕累累,奇醜無比。”

莫倩影怔住了,隨即鼻子一酸,心道:反正這世上沒人欣賞這張臉,管它美還是醜。一咬牙,道:“前輩,只要您肯救他,什麼我都不在乎。”

西門殘月變色道:“莫姑娘,不要!”他眼中透露出無限關切、感激之情,莫倩影不由得心頭一熱,道:“西門……大哥,不要緊,用我的一張臉換你一條命,值得。”說完,一步跨近籬笆,一掌劈下,卻被一隻手擋住了。

西門殘月的手。

他衝莫倩影緩緩搖了搖頭,道:“莫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如果為了救我,讓你容顏被毀,我寧願死。”

莫倩影一笑,突然出指如電,點了西門殘月幾處穴道,將他一腳踢開,然後一掌接一掌地劈向籬笆。

無名老人見狀笑了起來,那笑容分外狡黠詭異,又帶有幾分幼童惡作劇的天真。

莫倩影嬌喘聲聲,香汗淋漓,兩隻手被磨破了,流出殷紅的血,但她絲毫不覺得痛,自顧自忙碌著,不一會兒,籬笆全被她拆掉了。

西門殘月望著她,心中的感激之情,任何語言都難以述及。莫倩影慢慢地走近他,替他解開穴道。他站起來,一把捧住她的手,不知說什麼好。

無名老人怪有趣地瞅著他倆。

西門殘月怔怔地看著莫倩影,莫倩影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四目相對,似乎都有很多話要說,卻都難以啟齒。最後還是莫倩影先開了口:“人家的手在流血,還不快幫人家包紮一下。”

西門殘月恍若夢醒,急忙從懷中掏出一方白手絹,要替她包紮。莫倩影一把搶過手絹,道:“這想必是薛姑娘送給你的吧。”

西門殘月點點頭。莫倩影扔掉手絹,賭氣道:“我不用她的東西。”

無名老人在一旁笑道:“要女人不吃醋,比要公雞下蛋還難。”

西門殘月尷尬地一笑,彎腰拾起手絹,撣掉灰塵,重新放入懷中。莫倩影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其實我根本沒必要吃她的醋,反正我和你之間沒有什麼,何況我馬上就要變成醜八怪了。”說著泫然欲泣。

西門殘月無言以對。

無名老人兩眼放光,興奮地拍起手來,一邊拍,一邊笑道:“很好,我真是開心。”

莫倩影忙道:“那前輩這下該給他解毒了吧。”

無名老人兩眼一翻,道:“誰說的?我現在只是比較開心,而不是非常開心。你們要我解毒,必須讓我非常開心不可。”

莫倩影急道:“可是,他的毒──”

“你放心,他至少半個時辰之內無性命之憂。”

西門殘月道:“前輩,我身上的毒不要緊,請前輩趕緊給這位姑娘解毒,而且千萬要保住她的臉。”

莫倩影叫道:“不,前輩,先救他。”

西門殘月不理她,道:“前輩──”

無名老人皺皺眉頭,道:“好啦,你們都別爭了。這位姑娘,你讓我先救他,那你身上的毒怎麼辦?”

莫倩影鼻子一酸,強笑道:“只要前輩能救他,我死而無憾。”

無名老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道:“其實籬笆上根本沒毒,我剛才只不過是作弄你們的。”

西門殘月雙眉一軒。莫倩影更是大喜,道:“前輩,不知您怎樣才能非常開心?”

無名老人道:“其實很簡單。”他衝西門殘月道:“這得看你的武功怎麼樣。”

西門殘月道:“晚輩資質欠佳,又生性懈怠,於上乘武功,尚未登堂入室。”

無名老人鼓著眼睛道:“我又不是要你跟我比武,這麼謙虛幹什麼?”他頓了一下,道:“幾年前,我曾同一位使劍高手比武,敗在他手下。他曾用過一招,名稱說不上來,但威力奇大,我就是被他用這招打敗的。”

他的語氣忽轉憤怨,接著道:“他的武功固然勝我一籌,但想打敗我,起碼是五百招之後的事。誰知那天他三五個照面,就用這招制住了我。”

他認真地盯著西門殘月,又道:“這幾年來,我苦苦思索,卻想不出這一招的破解之法,你如果能在半個時辰之內想出來,我就替你解毒。”

莫倩影怒道:“你這不是故意刁難,存心不救他麼?你用了幾年時間都沒想出來,他怎麼能在半個時辰內想出。”

無名老人悠然道:“救不救他在我,能不能想出來那是他的事。”

西門殘月微笑道:“前輩,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前輩不妨將那招使出來,讓晚輩瞧瞧,我若能想出破解之法,那當然好,若想不出來,就只能怪我命該如此。”

無名老人點點頭:“好!”手臂微震,手中已多了一把長劍,同時銀光幻起,已疾如星火地刺出了一劍,這一劍似攻似守,靈活夭矯,手法綿密細膩,如織女製衣,又奇奧變幻,令人無法揣度。

莫倩影也是使劍高手,但根本看不出這是哪門哪派的劍法,一時也想不出化解之法,心中不由得一陣緊張。

劍光一斂。無名老人已氣定神閒地岸立一旁,眼睛瞅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蹙眉沉思良久,突然劍眉一舒,道:“有了,前輩剛才使的這一招的確妙絕天下,威力無窮。晚輩以為最令人頭痛之處,就在於它明明是劍招,卻揉和了十三種當今江湖中一流刀法之精華,而且似是而非,表面上輕靈飄逸,實際上凝重霸道。這一招若加上精純醇正的內力,天下很少有人能接得下。”

無名老人點點頭:“不錯,如果不是這樣,我怎麼會敗?”

西門殘月繼續道:“那位高手一定右腳稍稍有些不便,雖然平常看不出來,但關鍵時刻,對他的身形變化,還是有些影響。”

無名老人一呆,道:“不錯。”

西門殘月道:“那人出手時,右腳一定微微一顫,而劍從右下方斜斜劃出,似乎在防範右腿,前輩一定瞧出這是個破綻,所以不守反攻,但他這是利用自身缺陷,設下的誘敵之計。前輩始料未及,自然略輸一招。”

無名老人嚷道:“什麼略輸一招,簡直輸得一塌糊塗。”他瞪著西門殘月:“你怎麼看出來的?”

西門殘月還未答腔,莫倩影搶著道:“你別管他是怎麼看出來的,反正他能看出來就行了。”

無名老人道:“那你有沒有辦法化解這一招?”

西門殘月笑道:“有。”他彎腰拾起一根竹片,道:“前輩不妨用那招攻我。”

“好。”無名老人答道,手中劍已發出。

西門殘月身形一動,手中竹片已如蛟龍掠空,削向無名老人右腿。無名老人見狀竊喜,心道:“你這小子真是笨得無可救藥,居然重蹈我老人家的覆轍。”說時遲,哪時快,西門殘月手中竹片不知怎地,已刺到了他的咽喉之上。

劍光頓住,無名老人的人也愣住了。

西門殘月收回竹片,笑道:“前輩──”

無名老人道:“你這小子倒還真有兩下子,輕而易舉把這一招化解了。”說著,用手摸摸鼻子。

莫倩影興奮地道:“當然,因為他就是西門殘月。”

無名老人道:“我管他殘月還是滿月。喂,小子,你剛才用的那一招叫什麼名堂?”

涼風微竦,輕輕拂動西門殘月的衣袂。他含笑道:“那隻不過是晚輩隨手使出的。”

無名老人嘆了口氣,道:“幾年前,我若能想到你這一招,就絕不會敗在那人手下,也不會替他做那件事。”

西門殘月奇道:“前輩,什麼事?”

無名老人不語。

莫倩影白了他一眼,道:“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不說算了,快給西門大哥解毒吧。”

無名老人不理會她,望著西門殘月道:“這的確是件大事,對整個江湖都大有影響。”

西門殘月一怔,道:“前輩若相信我,不妨直說吧。”

無名老人有些遲疑道:“我曾答應過他,不把這件事告訴外人。”他忽然望著莫倩影出神,莫倩影一愣,不知他又在打什麼主意,卻聽他笑道:“有個辦法可以讓我告訴你們。”

莫倩影奇道:“什麼辦法?”

無名老人道:“我已年屆耳順,一直孤身一人,如果有個姑娘願意認我做乾爹,恰巧又有個小子肯娶她為妻,那這兩個人豈不就是我的親人了,我把這件事告訴他們,自然不算告訴外人了。”

西門殘月一愣。莫倩影的臉騰地紅了,心怦怦直跳,偷偷地瞟了瞟西門殘月,那神態既緊張又興奮,心道:“如果真能這樣,那該多好!可惜他不會答應的。”果然,西門殘月搖搖頭,道:“前輩,看來我是沒辦法知道這件事了。”

莫倩影心中一惱,氣沖沖地道:“別囉嗦了,前輩,快點替他解毒吧。”

無名老人滿臉的不高興,白了她一眼,心道:“這死丫頭真是不知好歹,我見你對他深情款款,想幫你一把,你還不高興。”他板著臉道:“好吧,先解毒再說。”

三人走進精舍。

裡面陳設簡陋,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外,沒有什麼值錢東西。無名老人讓西門殘月盤膝坐在床上,從身上掏出一顆藥丸,道:“你中的毒叫‘五寒散’,毒性甚烈,但並非無藥可救,你吃了這粒藥丸後,自行運息療氣,便可將毒逼出。”他又衝著莫倩影叫道:“丫頭,快去給我做飯。”

莫倩影料定西門殘月已無大礙,答應一聲,歡天喜地地去了。

西門殘月將藥丸吞下肚後,立即感到一股熱浪自丹田升起,說不出的舒服受用。他閉目運氣,體內真力挾熱量遊遍全身經脈,接著,將身上的毒一點點逼向雙臂,不一會兒,從他雙手指尖慢慢滴出一滴滴烏血。

無名老人見狀,心頭頗為高興,突然,他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臉色一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10:28

第七章 感時花濺淚

  莫倩影正在專心一致做飯,忽然隱隱約約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叱喝打鬥聲,她急忙衝到西門殘月身邊,見他正斂目打坐,才鬆了口氣,卻發現無名老人不見了,心一動,走到門外觀瞧,遠遠地,看見有人在一片樹林中拼死打鬥。其中一人就是曾在半路上劍襲過她的那個漁夫,他正用一把薄得像紙,卻亮若白晝的刀,跟四個大漢打成一團。那四人身手矯捷,無一不是江湖上的一流角色,手中刀劍如驚虹掣電,一齊朝漁夫招呼過去。

漁夫雖以一敵四,但毫不懼色,手腕連震,湧出重重光浪,功風激蘊,兇悍無比。

莫倩影見慣了大陣仗,自然對此毫不在乎,她只是有些奇怪:這五個人怎麼在此人跡罕至之處大打出手?那位無名老人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她回到屋中,守護在西門殘月身邊,生怕那幾個人打著打著,突然闖了進來。驚動了正凝神運息的西門殘月,弄不好會害得他走火入魔。因此她一手持劍,另一隻手扣了一把暗器。只要有人敢擅自衝進來,都絕對會後悔莫及。

那五個人中,她只見過那漁夫,對他殊無好感。而那四個大漢她素未謀面,所以這兩方無論誰勝誰負,她都不會關心。此刻她只關心西門殘月的安危。

不知過了多久,林中的打鬥已發生了一些變化。那漁夫雖驍勇無比,武功高超,但終究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漸漸已落下乘,出手已是守多攻少。

那四條大漢好整以暇,輪番攻上。攻勢或如濁浪排空,綿密凌厲,或如閒殘野鶴,去留無痕。漁夫一時手忙腳亂,疲於應付。忽然,他高聲叫道:“丫頭,你再不來幫忙,我就要一命嗚呼,見閻王爺去了。”

屋中的莫倩影聽到叫聲,一愣:這明明是無名老人的聲音,難道那漁夫是無名老人假扮的。她來不及細想,身子一震,掠出屋子,幾個兔起鶻落,便到了那片林中。

這時,一個大漢正一劍刺向漁夫喉嚨。這一劍毒辣無比,又快捷絕倫。漁夫面寒如冰,手中刀斜削而上,直取這大漢腰肋,另一名大漢一刀探出,格住漁夫手中刀。其餘兩個大漢的兵刃一戳漁夫背門,一削其雙腳。

這四人並肩對敵多年,彼此之間配合得非常默契,而且他們出手都極快。漁夫心頭一寒,暗道:完了。

忽覺銳風勁疾,莫倩影已到了身側,左手一揚,發出一把歹毒暗器,同時右手劍劃了一個圈。那四人猝遭劍襲,急忙撤招,移形換步避開來勢。

漁夫大喜,嚷道:“丫頭,你總算來了,不然我可真要死翹翹了。”

莫倩影奇道:“前輩,真的是你。”

這“漁夫”當然是無名老人假扮的。他嘴裡叫道:“不是我無名老人,江湖上還有誰的易容術這麼高明?”

那四條大漢互相對望一眼,目露兇光,呼嘯一聲,衝了過來。莫倩影急道:“前輩,咱們先打發了這四個小子再說。”長劍一舉,攻向兩名大漢。無名老人喝道:“好。”手中刀揮舞著,迎住另兩名大漢。莫倩影的劍法詭奇狠毒,專找對方胸膛下手,又快逾雷電,那兩個大漢一時之間,手忙腳亂,臉色大變。他倆忽然抽身後退。

莫倩影提氣追上。

※※※

那兩個大漢猛地頓住身形,探手入懷,各自掏出一物,猛地擲出,然後如兩溜輕煙飛快地掠走了。

莫倩影一怔,還未反應過來,突然一條人影宛如巨鳥橫空,掠至身畔,一把抓住她的手,帶著她倒掠如矢。

只聽“轟轟”兩聲劇響,煙霧瀰漫,石屑紛飛,莫倩影原來站立之處已經被炸出了兩個大洞。

莫倩影心中驚嚇不已,扭頭一看,那出手救自己的人,除了西門殘月,還會有誰?

不由得心頭一熱。

無名老人正形如出柙猛虎,手中刀幻成一道銀色光芒,如秋風掃葉,席捲另兩名大漢。

這兩人忽攻忽守,互相配合,互為奧援。這時爆炸聲響起,無名老人一驚,刀法為之一滯。一名大漢已欺近身前,一刀砍向他胸脯。這一刀氣勢凝重威猛。另一人手中劍卻輕靈飄忽,直刺無名老人下腹。這一剛一柔配合得甚為佳妙。

無名老人猝不及防,身中一刀一劍,他怒喝一聲,拼盡全力出刀。

這一刀有若天雷震怒,刀光極盛,勁道如洪濤裂岸。

血光沖天。

兩名大漢身首異處。

※※※

西門殘月急忙奔至無名老人前面,見他全身浴血,臉白似紙。西門殘月忙扶住他,道:“前輩,您不要緊吧?”

無名老人慘然一笑,道:“暫時還死不了,不過過一會兒就難說了。”

莫倩影驚問:“前輩醫術高明,難道還救不了你自己?”

無名老人搖了搖頭,道:“想不到這兩個龜兒子武功那麼高,我表面上是中了一刀一劍,其實有幾處經脈被他們刀劍上附著的內力震傷了,加上我剛才那一刀耗盡了體內最後一點真息,所以──”話未說完,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西門殘月急將他抱起,飛快掠進屋中,將他輕輕地放在床上,自己坐在他身後,雙掌緊貼他背門,將自身內力源源不斷地導入他體內。

大約半個多時辰之後,無名老人悠悠醒轉,慘白色的臉上現出些許酡紅,勉強笑了笑。莫倩影關切地道:“前輩,你覺得怎麼樣?”

無名老人神色疲倦,有氣無力地道:“多謝你們倆出手相救,只可惜我還是不成。”

莫倩影愕然道:“為什麼?”

西門殘月扶住無名老人,目光一黯,道:“前輩以前受過極重內傷。這次是雪上加霜,他──”

無名老人淡然道:“生死有命,我活了這麼多年,也活膩了。你們也不必難受。只是我命喪他手,心猶不甘。”

西門殘月忙問:“他?他是誰?”

無名老人不語。

莫倩影急道:“前輩,你怎麼不說?”

無名老人長嘆道:“幾年前,我跟他交手,敗在他手下,他沒有殺我,卻讓我替他做了一件事。當時我發了一個毒誓,絕不將那事洩漏給外人知道。事後他三番五次地派人追殺我,不是被我打死了,就是讓我躲開了。”

莫倩影恍悟道:“怪不得你喬裝偷襲我們,原來以為我們是他的手下。”

無名老人點點頭,然後道:“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那件事我自始至終沒有透露過一個字。”

莫倩影道:“前輩不妨告訴我們,讓我們去找他報仇。”

無名老人搖搖頭:“我老人家雖然死在他手上,但還是不會說的。天底下第一重承諾、守信用的人,就是我老人家。”

莫倩影一跺腳,憤憤道:“前輩真是頑固不化。”

無名老人眨巴眨巴眼睛,道:“丫頭罵得好。唉,其實我老人家又何嘗不是常罵自己老糊塗、老頑固?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答應過別人的事,哪怕他是我的仇敵,也絕不反悔。”他忽又舊話重提,笑道:“我當初答應他,那件事絕不告訴別人,但沒說連自己親人都瞞著,所以──”

莫倩影明明知道西門殘月絕不會同意那麼做的,心中仍朦朦朧朧浮出一絲希冀,忍不住瞟了瞟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乾咳幾聲,道:“前輩,您這內傷──”

無名老人眼中現出幾分悵惘,道:“四十年前,我年輕氣傲,武功過人,發誓打敗天下所有武林高手。我一個個挑戰,先後有三十幾位一等一的高手被我打敗。可是後來與一位劍客比武時,捱了他一掌。這位劍客驚才絕豔,天下為之側目,不但劍法出眾,掌上功力也足以傲視群倫。那一掌至少震散了我七成功力,時至今日,仍沒法恢復。不然別說剛才那幾個小毛賊,就是你小子也不在話下。”

他頓了頓,接道:“那劍客為人仁厚忠憨,因見我與人交手時,出招太過辛辣,但又愛惜我是個人才,所以一掌未盡全力,只不過給我一個教訓。”

莫倩影忍不住問:“他是誰?”

無名老人道:“當年威震江湖,名動八表的‘天棄劍客’蘇流雲。”

西門殘月和莫倩影俱一怔。

無名老人道:“說起來,我替那人做的那件事,真是對不起蘇大俠。但幾年前,我對他打傷我,讓我功力大損之事耿耿於懷。現在想起來,後悔莫迭。”

西門殘月道:“事已至此,後悔也沒用。不如……”

無名老人頗覺為難。

莫倩影眼珠一轉,突然通一聲,跪在無名老人面前,口中道:“爹爹在上,請受女兒一拜。”咚咚咚,一口氣叩了三個響頭。

無名老人臉上露出笑容,急忙道:“乖女兒,快起來。”一扭頭,衝西門殘月道:“你先出去吧,我把那件事講給我乖女兒聽,你是外人,當然不能聽見。至於她會不會告訴你,我就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我沒有告訴外人,不能算是不守信用。”

※※※

黃昏。殘霞在樹上塗染出一片金黃,輕風嫋嫋,昏鴉亂飛,呱呱地叫個不停,似乎預示著什麼詭奇、神秘的事情即將發生。

西門殘月負手看天。

他在猜測:無名老人要說的,究竟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那件事對整個江湖有什麼影響?

武林中會不會因此再起波瀾?

他正胡思亂想,聽見屋裡傳出一聲驚呼。

莫倩影的聲音。他忙像陣風竄入精舍,赫然看見莫倩影滿臉驚怖之色,木立床邊,一隻枕頭掉在她腳下,上面嵌滿藍瑩瑩的暗器。無名老人已七竅出血,死在床上。他背門七處要穴上釘著喂毒暗器,床幔也被暗器撕成了碎片。

西門殘月衝到床後,縱身跳出窗戶,仔細搜尋。屋後竹林森森,幾棵古木盤根錯節,野草密集,哪裡有半個人影?

西門殘月只得回到屋中。

莫倩影抽泣著告訴西門殘月:她正聚精會神地聽無名老人說話,驀地從後窗打進無數暗器。這些暗器不但密集毒辣,而且非常準、非常狠。無名老人拚力擲出一隻枕頭,替她擋下了一部分,而自己卻喪了命。

西門殘月沉吟不語。

他的心正被怒火炙烤著。

那偷襲者顯然是個絕頂的暗器高手,輕功也非同小可。

半晌,他開口道:“前輩有沒有說完那件事?”

莫倩影花容慘淡,道:“他老人家只來得及說了句話:他曾用刀圭之術,替一個人改變了容貌,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有沒有說出那人是誰?”

“沒有。”

西門殘月自語道:“他老人家曾說那件事跟‘天棄劍客’蘇流雲大有關係,究竟是什麼關係?”

※※※

埋葬了無名老人,莫倩影決定跟西門殘月分手。西門殘月道:“莫姑娘,那個神秘的蒙面高手一定不會放過你,你不如跟我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

莫倩影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你跟那位薛姑娘卿卿我我,我在旁邊瞅著,多沒意思。”她停了一下,又道:“其實最近發生的許多事,都是因我而起。我離開了你,你或許會平安得多。西門大哥,謝謝你!”

西門殘月不知說什麼才好。

莫倩影道:“我不但要感謝你救我,照顧我,更要感謝你跟我說的那番話。”

西門殘月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莫倩影道:“暫時沒有什麼打算,哪兒能找到我做人的歡樂,我就去哪裡。”

此時正是清晨,太陽剛剛從山那邊冒出半個頭,山林間瀰漫著淡淡的白霧,似人間淡淡的憂愁。

莫倩影臉上沒有一絲愁色,只有微笑,美得令人怦然心動的微笑,比朝霞多幾分俏麗,多一些嫵媚。

她繼續道:“最近這幾天,我發現自己比做殺手時快樂得多。現在我才知道,關心別人,遠比關心自己更快樂。”

說完這句話,她走了,踏著薄如輕紗的晨霧,腳步輕盈地走了。她留下了自己的劍,帶著幸福快樂的笑容,走遠了。

西門殘月望著她的背影,久久地望著。

他的心裡充滿了歡樂。

※※※

那家客棧仍然是原來的樣子,店老闆和小二哥仍然滿臉堆笑地迎接每一位客人。客人們在前廳喝酒,搳拳猜令。

西門殘月看到這一切,心裡的感覺,卻跟以前大不一樣,不是因為自己剛剛死裡逃生,而是為了莫倩影。

沒人會相信,殘酷冷血的女殺手,“魂飛魄散鬼手劍”莫倩影,會改變成另一個人,一個普通的女人。

很多時候不拿劍的女人,比拿劍的女人更加可愛。

西門殘月一向這樣認為。

可是,當他敲開自己的房間時,一把劍擊碎了他這種愉快感覺。

劍是從門後刺出來的,快捷狠毒。

西門殘月心頭一凜,陡然出指,夾住劍刃,同時聽到一聲嬌叱。

接著麗影一閃,薛可兒從門後跳了出來。

“西門大哥,原來是你!”

※※※

邵離人在笑。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失魂堂主林若虛曾這樣評價他:讓邵離人去殺一個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絕不是件困難的事,但是要讓他笑,卻非常不容易。

他自己認為:一個人尤其是在江湖上混的人,最好是儘可能少笑一點,多給自己一些時間去思考。

思考怎樣殺人,而不是被別人殺死。

他並不喜歡殺人。

但他殺起人來,比誰都快、比誰都狠。

他出道江湖的時間並不長,到今天為止,還只有三年零四個月外加十一天。在這段不算太長的日子裡,他總共只殺了四個人。江湖上真正的高手不少,但值得他出手的寥寥無幾。這四人當然絕不是易與之輩。

每次殺人之前,他都會輕鬆地笑一笑。除此以外的其他時間,他全身的神經和肌肉,都繃得非常緊,猶如一頭悄然掩近獵物的豹子。

一個人若要當上威震黑白兩道,雄踞江湖的失魂堂六堂主,恐怕也會像他這樣,不但要提防外敵,也要防範當中那些對自己的職位覬覦已久的“兄弟”在背後捅刀子。

他是個身形瘦弱,衣著樸素,溫文儒雅的年輕人,面如冠玉,微帶鬱悒之色。

桌上有酒,有色香味俱佳的菜餚,他絲毫未動。他的興趣不在這些東西上。他心裡正想著“感時花濺淚”。

“感時花濺淚”指的是三個人,三個從關外千里迢迢趕來的高手。他們是:

“一人五劍”唐感;

“千面狐”柳時花;

“鐵手”郭濺淚。

今天他的任務是殺掉這三人。其實他根本不認識他們,自然談不上跟他們有何冤仇。只是因為這三人這次到古城來的目的,是應流雲山莊之邀,來對付失魂堂。

凡是想對付失魂堂的人,都是他的敵人。

他已得到“內線”的情報,“感時花濺淚”今天會來煙雲閣刺殺林若虛。

林若虛是個生活極有規律的人,每天早飯後必來煙雲閣喝茶。煙雲閣是古城最大最豪華的茶樓。

其實林若虛林堂主並不是想來喝茶,更重要的是他想感受一下,置身於一大群人中的那種氛圍。

失魂堂堂主在江湖上、在整個武林中,具有非常顯赫的地位和權力,但與之俱來的,是孤獨和寂寞。

苦澀的孤獨,深深的寂寞。

所以他常常感慨:一個人的地位非常高、權勢非常大,並不一定會非常快樂。反而比不上一個普通人。

※※※

林若虛當然沒有來,來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模樣神態酷似林若虛的人。這是一個戲子,邵離人請他來假扮林若虛,引“感時花濺淚”露面。

此刻,失魂堂的人已暗中將這條街都封鎖起來了,煙雲閣的老闆、跑堂和客人都換成了他們的人。這一切都是邵離人安排的。他的計劃一向都是天衣無縫的,只要“感時花濺淚”一出現,一張“網”便會收緊,任憑“魚”怎樣掙扎,也絕對沒法逃脫。

那戲子的確有兩手,只用了一個晚上,就將林若虛的神情舉止模仿得維妙維肖,連林若虛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的林若虛。

邵離人對此十分滿意。

他決定事成之後,再多給那戲子二十兩銀子。

他的目光探到了窗外,發現今天的天氣真好,天空一片湛藍,遠處的山巒起伏不定,意態深秀俊逸,樓旁綠樹蔥鬱,街肆非常熱鬧,各種買賣聲此起彼伏。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前幾次殺人,天氣也非常好。

他正這樣想的時候,忽然聽見樓下傳來幾聲鳥叫,清脆宛轉,非常悅耳。

這是今天行動的暗號。這幾聲鳥叫,是告訴他“客人”已經在街頭出現了。

他朝樓下望去,嘴角掛著不經意的笑,心道:“感時花濺淚”到了這裡,就恐怕來不及流淚了。你們死的時候,千萬別怪我,只能怪你們自己,為了顯示自己的本事,竟然連蘇童也不告訴一聲,就擅自行動。

三個人進了煙雲閣。

他們上了樓。

邵離人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削起指甲來。

他的手指修長、飽滿、有力,指甲卻同女人樣秀氣,“林若虛”仍在有滋有味地品茶,他就坐在邵離人右手靠裡邊的座頭上。其餘的客人仍在品茗飲酒,談笑風生。但邵離人知道,他們每個人都已經準備出手了。

那三人逕直走到邵離人桌旁,目露兇光,逼視著“林若虛”。

“一人五劍”唐感個矮、腰粗、禿頭、跣足,腰帶上插著五把劍,沒有劍鞘,劍刃長而窄、鋒而利。他鼓著銅鈴般的大眼,嚷道:“你就是林若虛?”

“林若虛”緩緩抬起頭來,將手中茶杯輕輕擱在桌上,點點頭:“不錯。”

“你應該知道我們是來幹什麼的。”

說話者是柳時花。

江湖上善易容之術的人不少,但易容之後,能騙過自己老婆的不多,而“千面狐”柳時花無疑是其中一個。

江湖上有很多人知道他的名字,但見過他真面目的人,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唐感和郭濺淚。有些人甚至弄不清他是男是女,因為他有時比女人更像女人,有時卻是個完完全全的男人,一個晚上能讓四個女人滿足。

此刻他的模樣好像是男人,除了眼神跟聲音。

他的目光流轉,帶一絲女人的媚態。

他的聲音更像妓院中的鴇母。

邵離人突然想嘔,但他沒有嘔出來,因為“林若虛”正回答柳時花的問話。

“我知道,你們是來殺我的。”

柳時花點頭一笑,扭了扭豆芽菜般細的腰,道:“你真聰明,說不定我會喜歡你的。”

“林若虛”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麼?”

“小乖乖,我不知道,你說嘛。”

“我真想一拳打爛你的嘴巴!”

虎地一聲,一隻碩大的拳頭打了出去。

※※※

出手的不是“林若虛”,也不是邵離人,而是“鐵手”郭濺淚。

郭濺淚胸寬背厚,身材魁梧壯悍無比,面黑,頰下黑鋼髭,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座精鐵鑄就的黑塔,尤其是一雙手。

他手更像鐵,堅硬無比。

所以江湖上人稱之為鐵手。

三人中數他內力最強,與人交手時,攻勢最猛。

他一拳打向“林若虛”,半途卻折轉方向砸向邵離人頭頂。

這一拳招沈勢猛,迅疾無倫。

邵離人仍低著頭,但手中小刀已閃電般划向郭濺淚脈門。

郭濺淚一凜,易拳為爪,抓向那把鋒利的小刀。他的手比鐵更硬,任憑敵人手中兵器多麼鋒利,只要被他抓住了,用力一捏,都會變成一塊廢鐵。對此他一向都很有把握。

但這次他這一抓卻未能奏效。

只見面前金光微閃,一根烏金煉成的細鍊已纏住了他的手。這金煉就連在邵離人小刀刀柄上。

他冷冷一笑,運力一震,那細鍊竟是堅韌無比,饒是他內功奇高,也未能震斷,不由得大吃一驚,陡出左拳,直搗邵離人胸門。

邵離人冷笑不止,雙手一動,郭濺淚的左手也被細鍊縛住了。

接著,那把小刀飛快地刺向郭濺淚咽喉,突然,邵離人感到腰肋一涼……

※※※

“我真想一拳打爛你的嘴巴!”

這句話是失魂堂人馬開始行動的暗號,誰知最先出手的是郭濺淚。失魂堂的人雖然慢了半分,但仍按原計劃進行。

這次失魂堂除邵離人外,一共出動了二十一位精英。他們每個人都可以在江湖上稱雄一時。

此刻,他們各挺兵刃,朝“感時花濺淚”衝了過來。

唐感怒喝一聲,迎上。

他號稱“一人五劍”,此時劍已全部拔出,雙手各持一把,雙腳趾間各夾一把,嘴裡還咬著一把,五道劍光繽紛飛舞,冷氣森然,攻勢宛若雄獅。

五個失魂堂高手根本來不及看清楚其中的劍,便已經斃命。

其餘人不由得抽一口冷氣,將他團團圍住。

唐感忽地身形疾轉,全身化成一片光幕,朝敵人猛衝過去,五把劍招式路數各異,或如毒龍怪蟒,毒辣兇狠,或剛猛凌烈,似閃電生怒,或輕柔無比,如微風拂波,或迷玄奇幻,令人難以捉摸。

又有三個失魂堂的人倒地。

剩下的十五人一見,驚駭之餘立即改變打法。其中十人拼力抵擋唐感,另外五個將樓中桌椅重新排列,變成一個極其古怪的陣式。然後他們藉助這個陣式,跟唐感周旋遊鬥。

這樣一來,雙方優劣之勢逆轉。唐感雖又殺了兩名失魂堂高手,但自己也捱了五刀和一劍。

唐感全身浴血,甚為震怒。

他突然暴喝一聲,縱身又躍至另一桌上,一邊腳下運力毀桌,接著又躍至另一桌上,如法炮製。這樓上原本有十多張桌子,轉眼之間,被他毀掉大半。失魂堂高手屏障頓失,一連讓他殺了六人。

※※※

邵離人腰間赫然插著一把飛刀。他驚叱一聲,一運真力,奪地一聲,那把飛刀挾著血珠倒飛如矢。

郭濺淚已乘機掙脫細鍊束縛,一伸手,捏住了邵離人的手腕。

格嗒,邵離人的腕骨被捏得粉碎,痛得他額頭直冒冷汗。

郭濺淚大笑不止,出手如風,一連捏碎了他全身三十七處骨頭。他像一隻抽乾了血的豺狼,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但他沒有昏迷,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一個人,恨不得將這人的心挖出來。

這人是“林若虛”。

他正衝著邵離人笑,笑聲非常古怪,又十分刺耳。

邵離人咬牙道:“你究竟是誰?”

這人懶洋洋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只知道別人都叫我‘千面狐’。”

邵離人一震。

“那──剛才那個是誰?”

柳時花瞧了瞧正躲在牆角,兀自發抖的“柳時花”,笑道:“他才是那位戲子。”

他悠然道:“這世上最蠢的人大概就是你邵離人了,居然讓柳時花假扮林若虛,來引‘感時花濺淚’上鉤。”

邵離人真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牆上。只可惜他現在連撞死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這時唐感已經將那二十一位失魂堂高手全部解決掉了,五把劍又回到了腰間。他慢慢地走了過來,對邵離人道:“其實咱們這次行動,要對付的是你,不是林若虛。”

柳時花接口道:“聽說對付林若虛,比對付閻王爺容易不了多少。咱們三兄弟不想冒這個險,但總得給流雲山莊送點什麼禮物。”

郭濺淚道:“選來選去,覺得你這條命最合適。”

唐感解釋道:“林若虛座下五大高手中,數你功力最弱,咱們哥兒三個論能耐,別說血影人,三不殺大師和‘小邪神’譚風,就是‘瞌睡蟲’李胖子,都沒把握殺得了,只好找你囉。”

柳時花笑道:“其實我倒覺得殺了你,怪可惜的。你長得這麼眉清目秀,若穿上女裝,一定勝過不少美貌少女,等我寂寞孤獨時,說不定可以找你陪陪我。”

“哇。”邵離人終於忍不住,將隔夜飯都嘔了出來。

“你快殺了我吧!”他嘶聲叫道。

唐感道:“咱們現在不會殺你。”

“你們想幹什麼?”

郭濺淚道:“很簡單,把你交給柳老二。”

邵離人眼中充滿了恐懼,慘嘶道:“不──”他不怕死,但怕這個人。此刻在他眼中,這人根本不是人,起碼不是個正常人。

柳時花道:“要不要我現在跟你玩玩?”

“他不玩,我玩。”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慢慢地說。這聲音很輕、很溫和,但在“感時花濺淚”聽來,不亞於一聲撼天動地的驚雷在耳邊炸響。

“誰?”郭濺淚叱道。

“除了我,還有誰?”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11:11


第八章 流雲山莊

  聲音是從北面窗戶飄進來的,但南面窗戶前,卻懶洋洋站著一個人。“感時花濺淚”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怎麼進來的。

這人像是九天九夜沒合過眼,呵欠連天,那樣子就像真恨不得這兒馬上冒出一張床,讓他一頭栽下去,美美地睡上一覺。

他算不上世上最胖的人,圓鼓鼓的肚子只不過比一隻特大號的水缸大一個圈,身上的贅肉,也充其量比一頭三百斤重的肥豬多那麼一點點。

因為眼皮太厚,他只能將眼睛睜開一小會兒,然後合上休息。

但從那雙眼睛中迸射出的光,卻分外冰冷鋒利。

“感時花濺淚”見到這人,只覺得心頭一寒。

他們當然知道這人是誰。

“瞌睡蟲”李胖子在失魂堂坐第五把交椅,職位只比邵離人高一點,但絕對比邵離人厲害十倍。

李胖子閉上了有些發酸的眼睛,嘴裡在自言自語:“嗨,最近睡得太少,身上的肉又多了十斤。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柳時花忽然笑吟吟道:“閣下難道想瘦一點?”

李胖子道:“當然,昨晚別人給我找了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還是個沒開苞的雛兒,誰知我剛壓上去,她就讓我壓死了,害得我一夜都沒興趣再找女人了。”

柳時花道:“我有辦法,包管你會瘦下來的。”

“什麼辦法?”李胖子笑咪咪道。

林若虛座下五大高手中,邵離人以不苟言笑著稱,而這位李胖子想笑卻很困難,因為他必須拼命讓臉上堆得太多的肉擠一擠,才能擠出一絲笑意。

柳時花道:“只要你吃了這個想不瘦都不行。”話音未落,未見他如何動作,二道白光,已打向李胖子頭部、胸口和胯下。

同時,唐感和郭濺淚也出手了。

唐感的五把劍朝李胖子招呼過去,劍光灼灼,劍氣森森,電光石火間,已下了十二道殺手。

郭濺淚打出的是拳。

他內功精純渾厚,拳法玄妙奇幻,氣勢最烈,一連七拳。這七拳足以裂金碎石,封殺了李胖子的退路。

李胖子又打了一個呵欠。

長長的呵欠。

然後伸出一根圓滾滾的手指,掠了出去,動作似乎非常慢,但一縷凌厲無匹的指風破空,擊中了射向自己心臟的一把飛刀,飛刀折向激射,先後撞在另外兩把飛刀刀柄上,三把刀倒飛而出,暴打“感時花濺淚”。

三人大驚。

唐感的劍招尚未用老,臨危變式,五把劍一齊削向飛刀。

刀飛,劍折,他踉蹌後退七八步,一張臉已變成醬紫色。

他面色慘然,一個鐵板橋,飛刀堪堪從他鼻尖擦過,釘中身後牆板,又破壁而出,最後落在了街上。

險些落在一個人頭上。

郭濺淚的鐵拳沒有打中李胖子,卻砸在了飛刀上。

他的拳頭比鐵更硬,自出道以來,從未被任何兵器弄傷過,哪怕是無堅不摧的上古神兵利器。

除了這一次。

柳時花的飛刀算不上精品,但不知怎的,那柄飛刀卻射傷了他的鐵拳,雖然傷得不算太重,但起碼二十年內,他再也沒法用這隻拳頭打人了。

三人的驚駭程度,不亞於朗朗白日,突然在明亮的太陽底下,看見了一個青面獠牙的魔鬼。

李胖子又用力笑了笑。完成這個動作,雖然要耗費他一些力氣,但人活在世上,總得笑一笑。

接著,他打了個呵欠。

這一次卻很短。

然後,他的身子動了,像一隻風中的紙鳶,輕輕地飄了起來,飄向“感時花濺淚”。三個人齊聲尖叫,想抽身後退,但雙腳卻像是被釘子牢牢地釘在了那兒。

一聲悶哼,李胖子碩大的肚子撞在了唐感身上。唐感只覺得一股沛莫可御的飆勁掃中自己,全身骨頭已沒有一塊是完好無損的。他的人撞穿牆板,從二樓飛了下去。

柳時花和郭濺淚落地的速度,並不比他慢多少。

他倆倒飛而出時,曾聽到一陣清脆的骨裂聲。

郭濺淚一向很喜歡聽這種聲音,所以他常常將別人的骨頭一根根捏碎。這回,他才知道,這種聲音並不好聽。

不但感到不好聽,還感到一陣撕肝裂肺般的痛苦。

若不是樓下有人出手接住了他們,恐怕他們落地時,什麼感覺都會消失。

這人是西門殘月。

他是偶然路過這裡。

※※※

李胖子從樓上躍下時,身子輕得像一片羽毛。

“閣下一定是西門殘月?”

“不錯,仁兄是──”

“‘瞌睡蟲’李胖子就是我。”

“久仰。”

“不敢。”

李胖子伸了個懶腰,接著打了個呵欠,最後嘆了口氣。

“不知李兄因何長噓短嘆?”

李胖子道:“我嘆息的意思是,這三個人我想帶走,不知你肯不肯,所以發愁。人發愁時,難免會唉聲嘆氣。”

西門殘月笑了笑,然後鼻孔重重地哼了一聲。

“西門大俠為啥要哼一下?”

西門殘月道:“我哼的意思是,這三個全身骨骼已被震碎,武功全失,僅剩一口氣在,李兄還要為難他們,未免太──”

“這麼說,你是不讓我帶他們走了?”

“恐怕是這樣。”

“你想必不知道他們從關外趕來,是為了幫助流雲山莊對付失魂堂的。”

“不知道。”

“但你一定知道和失魂堂作對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知道。”

“你不讓我帶走他們,莫非也想與失魂堂為敵?”

“我不想與任何人為敵。”

“你跟他們有交情?”

“沒有。”

“那就奇怪了,聽說你從未庇護過一個作惡多端的壞人。”

“他們的確算不上好人,但閣下也未必是什麼英雄俠士。而且我還知道一件事:既然他們已是廢人,就不該再拿他們怎麼樣。”

“很好。”

李胖子閉了閉眼睛,然後睜開,目中已是殺機大現,身子突然膨脹起來,以至於身上的衣服都快被撐破了。

西門殘月一動不動,神態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吃驚。

李胖子顧不上吃驚,他已發動了攻勢。別人進攻一般用手或腳,他用的是肚子。

這肚子是他的獨門兵器。

此刻他畢生功力已聚注在肚子上,挾著一股狂嘯,倏忽撞向西門殘月。他雖然身子奇胖,但身法快逾脫兔。

這一撞之下,就是九頭壯牛,也會折骨斃命。

西門殘月屹立不動,根本沒有閃避。

也沒法閃避。

因為李胖子已算準了他騰挪閃躲的角度和方位,因此在身法上至少可以有十八種變化,來封殺他的退路。

西門殘月神色凝重,手臂微震,寬袖中彈出一把藍汪汪彎曲如月牙的刀。

刀光飄然而起,陽光下,那隨意、靜謐灑脫的藍色光芒,彷彿曳出一幅色調潔淡而不貧乏蒼煞,筆墨簡單但意境深遠靈秀的圖畫,但其間所蘊含的精奧變化,豈是一般人所能看出的。

正如一首通俗流暢,琅琅上口的詩,雖詞句無奇,但這些詞句背後的含義,卻耐人咀嚼,回味良久。

李胖子是江湖上有數的高手,自然知道厲害。

那一刀突然離他咽喉不過三寸,他的身形立即頓住了。

西門殘月心頭震凜不已:這李胖子真是不可小覷,想不到他已將功力練至收放自如的境界了。

李胖子倏忽後掠,身法輕靈,有如凌空御風。

然後再掩向西門殘月。

這一次力道更大,氣勢更烈,身形變化更多更妙,風聲激盪,凌厲猛銳,天地間充盈著一陣裂帛般的聲音。

西門殘月表情肅然,出刀。

李胖子倒退丈餘。

西門殘月身形如脫弦之矢,緊躡其後,一刀揮出,直取李胖子咽喉。

李胖子臉色一變,身子在半空中一拔,西門殘月那一刀落下,砍中他的肚子,遭他內力反挫。

只聽格地一聲,西門殘月手腕脫臼,身子也被震退,雙足落地,陷入泥裡,深達盈尺,冷汗淋漓。

那一刀居然未在李胖子肚皮上留下絲毫傷痕,僅僅砍裂了他的袍子。

李胖子的身形凝定,眯著眼睛打量西門殘月。他心裡正暗暗叫苦:西門殘月那一刀,看似未傷他分毫,實則刀上所挾無匹真力,撞得他氣血翻湧,五臟六腑也挪了位,全身有如蟲噬蟻咬,說不出地難受。

西門殘月左手食拇二指在右腕上一搭,將腕骨復元,目光冷冷地看著李胖子。

突然幾道銀光悄無聲息地向他激射而來。他因受內傷,真力大損,半空中又無物可憑藉,以變換身形,自是避無可避。

西門殘月臉色倏變。

出刀。

藍色刀光在陽光下倏地盪漾開來,像一潭幽夢般的海水。

銀光被削落。西門殘月收刀,慢慢回頭。李胖子乘機逃逸。

※※※

一個深沉冷傲、粗目黑眉的漢子冷冷地盯著西門殘月。這漢子身邊站著一位英挺俊俏,氣宇不凡,有若玉樹臨風的少年公子。

西門殘月笑了笑,衝少年抱拳施禮:“莊主。”

蘇童拱手道:“西門公子。”

冷傲漢子朝西門殘月略施一禮:“西門兄,在下向天笑有禮。”

西門殘月還禮道:“我聽說江湖上的暗器高手中,‘花雨漫天’向天笑絕對可以排在前十名以內。今日一見,果然此言無虛。”

向天笑冷道:“只可惜我的暗器,還是比不上西門兄的刀。”

西門殘月眨了眨眼睛,道:“向兄是怪我剛才破了你的暗器。”

向天笑鼻孔中冷哼一聲。

西門殘月又道:“其實我剛才救的是你,而非李胖子。”

向天笑臉色微變。

西門殘月繼續道:“難道向兄沒有發現,剛才林中有兩條人影稍稍一閃,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一定失魂堂老三三不殺大師和‘小邪神’譚風。你想,他們會坐視你殺了李胖子麼?”

向天笑面寒如冰。蘇童微微動容,但他隨即一笑,道:“西門公子果然厲害。”

“過獎。”

“西門公子,能否請你移駕敝莊,喝杯水酒?”

“好。”

※※※

流雲山莊。

春光明媚,綠樹掩映之中的這座佔地極闊,氣派恢宏的莊院,顯得格外幽靜,屋宇重重,綠窗朱樣。輕柔婉轉的鳥語,伴和著陣陣淡雅的花香,讓人輕鬆迷醉。

但西門殘月的心似乎根本未輕鬆過。他能感覺到這裡處處都暗藏著森寒的殺機。

無論誰敢擅自踏入這裡半步,都難以討到絲毫便宜。

往往看似平靜安寧之處,都可能隱伏極大危機。

薛可兒對這一切毫不在意。

她甚至覺得很開心。

能夠被別人一口一聲“薛女俠”地讚個不停,她當然覺得開心。

何況如此尊重自己的是江湖上深具盛名,威震一方的流雲山莊莊主,以及他那四個武功奇高,一向眼高於頂的手下。

她心中對蘇童的好感,簡直沒法形容。

這一刻,她真希望西門殘月能答應他們的請求,幫助流雲山莊對付失魂堂。

這當然還因為“凌空鎖喉,殺人無形”尹斷崖,將平日集到的失魂堂作惡多端,草菅人命,為禍江湖,殘殺武林同道的種種劣跡,向她列舉了一大堆,引她義憤填膺,恨不得馬上仗劍獨闖失魂堂,殺他個人仰馬翻,血流成河。

她自然知道,憑自己的這點些末微技,對付失魂堂,的確是力有未逮。

但西門殘月行。

可惜他態度曖昧,只一個勁地喝酒。

酒是陳年女兒紅,菜是專從京城請來一位御廚做的。喝酒的地方也不錯,是後莊一座水上亭臺。湖水碧綠,飄著片片蓮葉,岸邊楊柳如煙,曲折迴廊,精緻亭榭,景色甚美。

蘇童並未親自開口求西門殘月幫忙。有些話讓手下人說,也許更好。

他座下四大高手中,尹斷崖不但武功過人,口才也足以傲視同儕。

可惜的是,任憑他鼓動如簧巧舌,也似乎難以說動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忽然衝蘇童笑了笑,道:“蘇莊主。”

蘇童忙應道:“西門兄有何指教?”

“莊主好像是請我來喝酒的。”

“不錯。”蘇童含笑作答。

尹斷崖頓時覺得非常尷尬。向天笑臉色冷漠陰沈,瞅著西門殘月。皇甫愁自始至終都是滿臉愁容,一言不發。只有粗豪的金歧路,眉字間帶著一絲不經笑容。

※※※

西門殘月一連在流雲山莊喝了三天酒。

他從未發現自己的酒量居然大有長進,這不能不讓他感到欣慰。其實他更應該感到欣慰的,是蘇童居然陪了他三天。似乎蘇童已經拋開了對付失魂堂的大事。

尹斷崖等人偶爾也來陪他,但更多的時候,則是忙於他們自己的事。

那些事當然是對付失魂堂。

如果人們能夠彼此和睦相處,不再針鋒相對地鬥來鬥去,輕鬆自在地生活,人間一定會美好得多。但有些人卻覺得沒有了爭鬥,人也許會整日沉溺於酒色,會變得意志消沉,最終一事無成。

他們無疑是這類人。

第四天,蘇童再沒有心情陪西門殘月喝酒了。因為流雲山莊出了事。

大事。

※※※

據負責莊中守衛任務的“傷神掌”金歧路介紹:“‘感時花濺淚’是昨晚被殺的。屬下派了一名紅衣死士、兩位黃衣刀客和十個白衣劍士保護他們。這些人全部被殺。令人奇怪的是,莊中各處暗哨對此渾然未覺,連我也未聽見絲毫動靜。”他滿臉愧色。

蘇童沒有絲毫責怪他的意思,反而安慰他道:“金四哥不必自責,都怪我考慮得不周詳,沒多派兄弟保護他們,累得這麼多兄弟喪了命。”

屍體被抬進了議事大廳。

尹斷崖對屍體檢查了一遍,然後報告蘇童道:“莊主,看來兇手不止一人,因為這些人的死因各不相同,兇手所用的武功不一,而且都是一擊斃命。”

蘇童沉吟道:“兇手能潛入莊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這麼多高手,這事實在蹊蹺。”

金歧路道:“屬下敢保證,昨晚即使只有蚊子飛進莊裡,擔任暗哨的弟子也能辨認出公母來。”

蘇童點點頭:“我相信。”他又衝尹斷崖道:“尹大哥,你去庫房拿些銀子,去犒賞那些弟子,勸他們不要有什麼顧慮,我仍然相信他們。”

尹斷崖應道:“是。”

西門殘月心一動,不由得暗暗拜服。

蘇童掃視了一下廳中諸人,道:“諸位兄弟,這件事咱們一定會查出來的。從今以後請大家多加小心謹慎。”

尹斷崖等人應聲而去。

西門殘月也待離開,被蘇童叫住:“西門兄,咱們去後院喝酒吧。”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蘇莊主必定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蘇童笑道:“現在有什麼事比跟西門兄把盞暢談更為重要?”

西門殘月正色道:“蘇兄系一莊之主,身負千餘弟子之安危,哪能因為我耽誤了蘇兄太多時間。”

蘇童苦笑道:“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其實以西門兄的才幹,更能擔當此任。西門兄如果願意,我一定將這莊主之位拱手相讓。”

西門殘月臉色微變,道:“蘇兄真會說笑話。”一拱手,揚長而去。

蘇童望著他的背影,目光閃爍若鷹。

不知什麼時候,廳內閃入一條人影。

尹斷崖。

他臉色沉穆地看著蘇童。

蘇童瞧了他一眼。

那似乎漫不經心的一眼,流露出的複雜情感,不是語言所能形容的。

蘇童輕聲道:“咱們去書房吧。”

※※※

書房就在議事廳的後面。

房間不大,而且非常簡樸,除了靠牆的書架中塞滿各種書外,沒有一樣顯示奢侈豪華的物件。但是誰若想進入這裡,得穿過二十道機關消息控制的防線,還要受到十二位死士的監視。

這十二位死士自然是千里挑一的高手。

一進屋,兩人的關係似乎變了,不再是主僕,而是地位平等的兄弟、同夥。

蘇童道:“師兄,你認為這件事會是誰幹的?”

尹斷崖沉吟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一定是失魂堂安插在我們內部的人乾的。”

蘇童道:“他好不容易才混了進來,似乎犯不著殺三個幾成廢人的‘感時花濺淚’,而暴露自己的身分。”

“也許他自信不會暴露。據我推測,他殺‘感時花濺淚’的目的,為了說明一件事:凡是幫助流雲山莊的人,都必須死。”

蘇童不語。

尹斷崖繼續道:“從死者的傷痕看,兇手好像不止一個人,其實據我看來,兇手只有一個人。因為那些弟子都是先被‘愁悲指’震昏之後,再用其他武功殺死的。剛才在大廳中,我怕打草驚蛇,所以沒把這一點說出來。”

“師兄果然高明,怪不得當初師父待你寵信有加。”

尹斷崖嘆道:“師父到底還是更喜歡你,不然怎會把一個好差使指派給你?”

蘇童顯得有些不安:“師兄,其實這莊主的位置並不是那麼好坐的。師兄要是願意,我可讓賢。”

尹斷崖兩眼死死地盯著他:“你真的心甘情願地讓位?”

蘇童朗聲道:“師兄若不信,可以用你的凌空鎖喉指捏死我。”

尹斷崖一笑:“好啦,師弟,我只不過跟你開個玩笑。其實咱們兄弟這樣做,都是為了完成師父他老人家的遺命。”

蘇童點點頭:“不錯。”

尹斷崖又道:“師弟,我近來有個奇怪的感覺,似乎那個人沒死,又回到了古城。”

蘇童一震,眼睛鼓得特別圓,道:“不可能,我明明將他一掌打下了千丈絕崖,即使沒摔成肉餅,吃了我那一掌,絕對也活不成。”

“但願是這樣。唉,都怪你當初不讓我下山察看屍體,不然我現在也不用這麼擔心。”

蘇童笑道:“師兄太過慮了。”

尹斷崖緩緩搖了搖頭,道:“不是我謹小慎微,實在是咱們的計劃太過重要,師父苦心積慮多年,臨死還念念不忘,咱們不小心一點不行,一旦失敗,怎麼對得起師父?”

“即使他真的沒死也無妨,江湖上有誰相信他的話?如果他想來找麻煩,咱們也不怕他。他那年挨我一掌,功力折損十之八九,再苦練也好不到哪裡去。”

尹斷崖沉吟半晌,才道:“據向天笑說,那天他去殺那老不死的時候,曾看見西門殘月和一個叫莫倩影的女殺手在那兒,而且那老鬼正準備把咱們的事說出去,幸虧他下手及時,才沒讓老東西洩漏秘密。”

蘇童長嘆一聲,道:“怪我當年心存婦人之仁,未及時殺了那老鬼。”

“這也不能全怪你,連我也認為他最重信諾,而且當年跟蘇流雲有些過節。”

蘇童沉思不語。

尹斷崖又道:“向天笑還說,那莫倩影很像一個人。”

蘇童的心怦然一動:“誰?”

“小夏!”

蘇童臉色大變,失聲道:“她!”

“也許是向天笑看錯了。他跟我一樣,只見過小夏一次,事隔多年,對她的印象已經模糊了。其實,即使是她,也無關緊要,反正她已認不出你來了。”

蘇童急急地道:“她現在在哪兒?”

尹斷崖奇道:“師弟,你難道還想著她?當年不是你一腳踹了她,並要把她獻給師父的嗎?”

蘇童不理會他的話,又問道:“她到底在哪裡?”

尹斷崖搖搖頭:“不知道。”

蘇童毅然道:“你馬上派人秘密將她找回來,記住,不能傷她一根頭髮。”

尹斷崖不悅道:“師弟,你想幹什麼?”

蘇童有些煩躁道:“你別問這麼多。”他的口氣忽轉懇求:“師兄,請你幫幫忙。”

尹斷崖無奈:“好吧。不過你千萬別因為這件事,破壞了咱們的計劃。”

蘇童點點頭:“當然。”

※※※

薛可兒一見到皇甫愁那張臉,心裡就很不是滋味。她不明白這人為什麼總是這麼一副表情。

皇甫愁正坐在湖邊,眼睛望著湖裡的魚。柔風拂柳,水波微漾。薛可兒忍不住走過去,衝皇甫愁道:“皇甫愁,拜託你做點好事。”

皇甫愁不解。

可兒道:“湖裡的魚若看見了你這張愁雲慘霧的苦瓜臉,一定也會發愁的。”

皇甫愁道:“薛姑娘,你錯了。”

“哦?”

“這世上只有人才會發愁,魚不會。所以做魚比做人更快樂一些。”

“但是魚的命遠比人慘得多,不管什麼樣的魚,都免不了要讓人大快朵頤。”

“你又錯了。”

“為什麼?”

“人的命運跟魚沒有什麼兩樣。魚被人吃,人被人殺,都是別無選擇的。而且魚沒有感覺,被人吃的時候不覺得痛苦,人被人殺時則不然。”

可兒語塞。半晌才道:“你莫非因為這點,就天天發愁。”

“你又錯了。”

“這……”

“我發愁是因為我的臉被人用刀砍成了這個樣子。”說完這句話,他走了。

可兒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喃喃道:“這人真怪。”

“他並不怪,因為他剛才說的那番話不無道理。”不知什麼時候,西門殘月站在了身後。

※※※

蘇童今早醒得特別遲,昨晚他太累了。誰若是一個晚上把自己的女人折騰了五次,都會感到累的。

他從床上爬起來時,那個嬌滴滴的女人還在酣睡,白嫩豐滿,曲線迷人的身子裹在暖和的被褥裡,姣美的面龐如一朵嫵媚的芙蓉花,綻開在從花窗戶透射進來的霞光中。

他忍不住湊過去,輕輕地親了親她的面頰,體內又湧起一陣衝動,像火一樣燃燒。

他嘴裡還輕輕唸叨道:“小夏!小夏!”

這女人叫阿弟,她不是他的妻子。兩年前,他妻子就已病逝,打那以後,他從未沾過女人,但偶爾一次見到阿弟後,便迷上了她,千方百計地把她弄了來。其實她不是古城最漂亮的女人,但她很像一個人。

小夏。

他忘不了小夏。

永遠忘不了。

阿弟似乎醒了,一翻身,兩條嫩生生的玉臂圈住他的脖子。他渾身躁熱,嘴裡喚著小夏的名字,雙手用力在她身上揉搓著,身子壓了上去。阿弟一邊輕聲呻吟著,一邊迎合著他的動作。

但他突然似被人當頭砸了一棒,粗魯地摔開阿弟的胳膊,急急地穿衣起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11:55


第九章 仇殺

  當蘇童走進議事廳時,尹斷崖等四大高手早已等候在這裡了。西門殘月和薛可兒也被尹斷崖請來了。尹斷崖告訴他們,蘇莊主今天要宣佈一件事,請西門殘月幫幫忙。

西門殘月答應了。他來流雲山莊的目的是想查明一個秘密。這事只能暗中進行,而且不能急躁。

尹斷崖見蘇童眼中佈滿了血絲,心頭頗為不滿。他當然知道其中原因。

“莊主,屬下等已恭候多時。”尹斷崖拱手道。

蘇童滿臉歉疚之色,還禮道:“各位兄弟,讓你們久等,實在抱歉。”在上首位置上坐了下來。

尹斷崖又道:“莊主招我們大家來,不知有何吩咐?”

蘇童道:“前天晚上,‘感時花濺淚’等人被殺這件事,我已查到了兇手。”

眾人一凜。金歧路大聲嚷道:“莊主,是什麼人乾的?我好久沒用過‘傷神掌’了,這回讓我試試掌力。”向天笑接過他的話頭道:“對,也叫他吃一把我的獨門暗器。”皇甫愁仍是滿臉愁容,口中卻道:“莊主,是不是失魂堂的人進來乾的?”

蘇童道:“兇手的確是失魂堂的人,但不是潛進來的,而是早已安排在咱們內部的臥底。”

眾人不由得聳然動容。

蘇童道:“而且兇手只有一個人。”

尹斷崖叫道:“不可能,絕不可能。我仔細查看過屍體,那些弟子分別是被十多種不同武功殺死的。”

蘇童悠然道:“尹大哥難道不知道,江湖上有些天質絕佳、稟賦特高的奇人,能一人身兼數門武功,博廣而精深?”

尹斷崖遲疑道:“這……”

向天笑等面面相覷。薛可兒大感疑惑。大廳內只有西門殘月一人在冷眼旁觀。

向天笑道:“難道這裡有這樣的人?”

蘇童點點頭:“有。”

“誰?”

“你!”

這個字不啻在大廳中炸響一聲巨雷。眾人的目光一齊射向向天笑。

蘇童掃視了大家一眼,目光在皇甫愁身上頓了頓,隨即挪開了。

皇甫愁神色依然如故。

向天笑起初一愣,接著哈哈大笑道:“莊主真會開玩笑。”

蘇童道:“我像是在開玩笑麼?”他的語氣平平淡淡,但目光卻分外凌厲。

向天笑這才臉色一變,澀聲道:“莊主有何證據?”

蘇童搖搖頭,道:“沒有證據,但我想問你,你加盟流雲山莊前,是幹什麼的?”

向天笑一怔。

蘇童繼續道:“凡屬新加入流雲山莊的人,我都要調查他的身分來歷和武功家數,只有你對這些事諱莫如深。當時我明裡將你招納莊中,表示不在意你以前的一切,暗中卻派人進行了查訪。”

“那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只知道了一件事:五年前縱橫南五北七十二省的獨行大盜樊非,忽然從江湖上神秘地消失了。過不多久,武林中卻冒出了一位暗器高手‘花雨漫天’向天笑,而且同蜀中唐門第一高手唐獨比試過暗器。”

向天笑冷冷一笑,道:“不錯,我就是樊非。”

眾人驚詫莫名,立即展動身形,將他團團圍住。

蘇童道:“江湖上人都知道,樊非學究天人,而且生平有一個習慣,喜歡先學到對手最拿手的武功,然後用這門武功來殺死對手。所以其武功非常廣博而精深。”

樊非傲然道:“你真聰明。”

蘇童又道:“在這件事發生之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改頭換面,加入我們這裡,現在我總算知道了,你原來是失魂堂的人,被派來充當臥底。”

樊非冷笑不止,道:“你胡說,我改變身分,是因為仇家太多,無法對付,所以躲進流雲山莊,但我跟失魂堂毫無瓜葛。”

蘇童叱道:“事已至此,你還想狡辯?”他臉色森寒,欲振衣而起,猝然,啪地一聲,從他所坐那把檀木椅椅背,赫然彈出三根鐵片,牢牢地箍住了他的胸膛、腰肋和雙腿。

人影一閃,向天笑如一陣急風,搶至他身旁,手中一把匕首抵住了他喉嚨。

尹斷崖怒叱道:“你──”

樊非一聲獰笑,道:“諸位千萬別輕舉妄動,蘇莊主身嬌肉貴,我可不願一個不小心,傷了他的性命。”

蘇童雖然性命捏在他手上,卻毫不懼色。

尹斷崖身上骨骼如炒豆般響個不停,顯然已將功力運遍全身。金歧路和皇甫愁也作好了出手的準備,但投鼠忌器,都不敢動手。

西門殘月神情自若,但心裡也很焦急。他對蘇童印象不壞,不願看到他血響當堂,而且,要揭開那個秘密,更不希望他死。

薛可兒的一顆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兒裡,總算她江湖歷練多了,沒有尖聲大叫。

尹斷崖面色冷森凝重,衝樊非道:“你想怎麼樣?”

樊非道:“我不想怎麼樣。本來,我待在流雲山莊,是為了躲避仇家。現在蘇莊主不肯容我,我只好另擇去處。不過,我走的時候,要帶一件東西走,作為這些年來替流雲山莊賣命的報酬。”

尹斷崖道:“你想要什麼?”

樊非道:“流雲山莊富可敵國,但能讓我看得上眼的東西並不多,只有一樣,我拿了之後,或許可以做為另擇門徑的見面禮。”

尹斷崖不耐煩道:“到底是什麼東西?”

“蘇莊主的人頭。”

尹斷崖額角青筋暴突,一張臉由紅變白,由白轉紫,怒罵道:“混蛋!”金歧路和皇甫愁也叱罵不休,蠢蠢欲動。

樊非喝道:“別動!”

眾人一怔。

樊非又道:“失魂堂林堂主想必非常想要蘇莊主的腦袋。我過去後,他絕不會虧待我的。蘇莊主,你別怪我心狠手黑,那些人根本不是我殺的,你硬要栽在我頭上,我只好認了。這是你逼我叛主。”

蘇童冷笑不止,忽然道:“你殺了我,能活著離開麼?你以為在椅子上裝上機關,就能制住我麼?”話音未落,椅子陡地朝後翻倒。

樊非一刀刺出,刺了個空。

尹斷崖搶先撲上,出手如電,扣向樊非喉嚨。

樊非應變奇速,手中刀劃了道弧線,化解來招,同時左手一震,十幾道暗器挾著銳風,暴打猛攫而來的金歧路和皇甫愁。

趁尹斷崖未及變招,而金、皇甫兩人閃避暗器那一剎那時,身形拔地而起,欲撞破屋頂逃逸。

這電光石火之際,已有一道藍瑩瑩的光芒飄然而至,截向半空中的樊非。

西門殘月。

樊非身子繼續上衝,雙臂卻一震,朝西門殘月打出幾十道寒星。

西門殘月倏地刀一變,削落寒星。

樊非已破洞而出。

西門殘月緊追其後。

尹斷崖將蘇童扶起,欲替他弄開鐵皮,被他擋住了:“煩尹大哥和金四哥去追樊非,皇甫三哥留下來。”尹、金二人應聲離去。

皇甫愁滿眼關切之色,走到蘇童跟前,道:“莊主,你沒事吧?”

蘇童搖搖頭:“我沒事,請三哥替我把這些鐵片弄開。”

皇甫愁答道:“好!”目光倏地變得陰損森寒,一指閃電般戳出,直取蘇童胸門。

薛可兒在一旁瞧見,尖聲大叫一聲。

叫聲中,那緊緊捆住蘇童的鐵片突然倏地彈開,像三條毒蛇,嗖地刺向皇甫愁。

皇甫愁猝不及防,三處要穴被刺中,委頓於地。

蘇童慢慢地站起來,冷冷地瞅著皇甫愁。

皇甫愁的表情此刻不是憂愁,而是悽慘悲驚,他嘆了口氣:“原來這是個圈套。”

蘇童冷冷一笑:“你沒想到吧?”

“你早就知道是我?”

“不錯,但我始終不願意相信。你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浴血奮戰過的兄弟。所以我想驗證一下。”

“我的確對不起你,但是,我也是迫於無奈。”

“無奈?”

“我在外面有個女人……你知道,我一直沒有成親,只有她這一個紅顏知己,誰知她是失魂堂的人。我知道這件事以後,已經離不開她了。”

可兒乍聽此言,真有些不敢相信,這個成天滿臉愁雲悲霧的男子,居然還是個用情至深的人。

只聽蘇童厲聲道:“為了一個女人,你就要出賣兄弟?”

皇甫愁長嘆一聲,道:“你想把我怎麼樣,隨你的便,但請你不要為難她。”

蘇童斷然道:“好,我答應你,但你必須替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

“我知道這幾天來,失魂堂的四堂主‘小邪神’譚風、五堂主‘瞌睡蟲’李胖子,就在這附近活動,監視咱們的動靜,我相信你有一種非常獨特的聯絡方式,能在極短時間內,告知他們剛才莊中所發生的事。”

皇甫愁大驚:“你想──”

“不錯,我們剛才演的這出戏,除了要試出你的真面目來,另一個目的就是要對付這兩個人。”

※※※

古城以東方圓百里是流雲山莊的地盤,西面則是失魂堂的勢力範圍。

樊非逃跑的方向一直是向西。他的輕功非常佳妙,西門殘月追了他老半天,也沒追上。

當然,西門殘月並未盡全力。

樊非朝蘇童猝然發難,然後逃出壁壘森嚴的流雲山莊,這一路之上,儘管有不少流雲山莊高手攔截,但西門殘月能看得出來,他們並未全力施為。不然,縱使樊非武功再高,也不會那麼容易就逃出流雲山莊。

這件事有些蹊蹺。

※※※

樊非已逃入一片茫茫蒼蒼的大森林中。

這裡剛好是流雲山莊和失魂堂兩方地盤的交界處。

遠遠地,他身後跳動著一個小白點。這小白點當然是窮追不捨的西門殘月。

※※※

密集的大森林,參天古木,枝柯糾纏在一起,遮住了陽光,林內陰暗、冷森、神秘。

西門殘月站在林外,遊目四顧,然後像顆彈丸般掠入。

驀地,他四面八方蕩起勁銳的風聲,十二個鬼魅般的大漢悄無聲息地出現,將他團團圍住,寒光森森,十二把毒蛇般的劍刺向他周身要穴。

西門殘月倏地出刀,全身化做一道藍色光芒。

十二把劍幾乎同時被擊飛。

那十二個大漢呀地一聲,作鳥獸散,突然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西門殘月一步步往前走。

他周圍忽然又出現四個人,這四人就像從地底冒出來的。四雙眼睛冷冷地盯著他,殺氣大現。

西門殘月沉聲道:“你們最好不要逼我殺人。”四人不語。

西門殘月繼續道:“蘇童把我當作朋友,他的事我不能坐視。”

話音剛落,四人雙肩聳動,上百道暗器已打向西門殘月。西門殘月身形拔起,飄搖閃避,猝然,一張巨網倏地罩著西門殘月,從天而降。

西門殘月再也沒法避開。

那四人大喜,從身上拔出兵刃,各展身形掩了上去,衝著網中一陣猛砍亂戳。只聽叮叮之聲不絕於耳,火星四響。四人急忙住手,定睛一看,網中哪裡有西門殘月的影子,分明是一塊大石頭。

四人大驚,背後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心頭一寒,回頭一看,一個身著月白衣衫,神情自若,眉宇略帶笑意的年輕人,不是西門殘月是誰?

四人嚇得全身哆嗦。

西門殘月緩緩道:“我不想殺你們,你們走吧。”

四人如蒙大赦,立即跑得比兔子還要快十倍。他們未見到西門殘月之前,儘管聽說他非常厲害,卻沒想到他厲害到這樣的程度,沒把命給他,的確算是大大的幸運。

他們都是失魂堂弟子中的精英,武功不能說不好,但都怕死。

只可惜他們還是死了。

西門殘月沒有殺他們,他們卻自己撞死了,腦袋撞成了爛冬瓜,紅紅白白的腦漿四處響。

他們是撞在了一個人的大肚皮上。

這肚子似乎不是肉堆成的,而是用石頭砌成的,甚至比石頭更硬。

這恐怕是江湖上獨一無二的大肚子。

這人是江湖上罕見的怪人。

他當然就是“瞌睡蟲”李胖子。

他不知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倚靠在一棵粗壯的大樹上呼呼大睡,對林中的一切似乎渾然未覺,甚至那四個大漢莫名其妙地撞死在他肚子上,也不知道。

西門殘月冷冷地盯著他:“你好像總是睡不醒。”

李胖子連眼睛都沒睜開,口中卻道:“你好像總是喜歡管閒事。”

“樊非想必被你收留了。”

“不錯。”

“你應該知道,他既然會背叛流雲山莊,說不定將來也會對不起失魂堂。”

“我不管,只要他現在對失魂堂有用處,我就收留他。西門殘月,這件事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為什麼要插手?”

“不錯,我沒有必要捲入流雲山莊跟失魂堂之間的仇怨之中。我只是想查出一些事,而這些事跟流雲山莊有關,所以──”

“看來,你沒有辦法查下去了。”

“哦?為什麼?”

“因為我要你死。”李胖子的眼睛此刻猛地睜開,兇光暴射,身子像只圓滾滾的大肉球,挾勁疾彈而至。

西門殘月身形疾退。突然,從他身後的大樹樹幹中伸出一隻手來。

一隻很小很白的手。

食指蓄著長而捲曲的指甲,此刻指甲倏地一舒,如一把長劍,不帶絲毫風聲地刺向西門殘月背心魂門要穴。

西門殘月防不勝防,只來得及稍稍偏了偏身子,便感到背肋微微一痛,指甲已釘入肉裡。這時李胖子和身撞來,疾如寒星飛渡。

西門殘月冷哼一聲。

倏地出刀。

彎如殘月的袖刀,夾著嗚嗚急風,划向李胖子咽喉,同時西門殘月左手一甩,已到了身後,五指如鷹爪,深深地抓進樹幹。

李胖子抽身後掠,那隻手也不見了。

西門殘月一咬牙,冷冷道:“想不到‘小邪神’譚風,居然會暗箭傷人。”說著,他慢慢地轉身。

那棵粗壯的大樹樹幹居然是空的,此刻從裡面跳出一個人來。

一個侏儒。

看他的身材,分明像是個五六歲的孩童,但他臉上皺紋密密麻麻,縱橫交錯,又分明已飽經滄桑。他穿著一身漆黑衣裳。兩隻眼睛閃著碧綠的光,詭異而陰寒,如殘夜荒郊四處飄蕩的鬼火。

不用問,他就是令黑白兩道為之膽寒的人物:“小邪神”譚風。

他笑嘻嘻地看著西門殘月。李胖子滿臉堆歡,衝他道:“四哥,你真有兩下子。”

譚風道:“五弟,你知不知道西門大俠心裡此刻在想什麼?”他說話時還帶著極濃的童音,神態也很像個幼童。

李胖子道:“一定在想找個機會逃。”

“為什麼?”

“因為他中了四哥一記‘三陰絕戶劍’。這‘三陰絕戶劍’是四哥揉合了天下最歹毒陰損的七種功力,苦練而成的獨門絕技,誰若中了劍,不管他有多大能耐,內功多高,其功力都會飛快洩漏,須打坐練氣四個時辰,方能保住性命。”

“嘿嘿,你說咱們會讓他在這裡悠閒自在地打坐麼?”

“當然不會,我馬上要殺了他。”李胖子說著,一步步走近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冷然不語。他知道他們說的一點不假,同時自己也感覺到真氣正如流水一般不斷地外洩,但他無計可施。李胖子越走越近,他強提丹田,一刀揮出。

※※※

這一刀雖跟往日一樣精妙靈動,但刀上所蘊勁力已大大減弱。李胖子輕而易舉地躲過這一刀,出指連封西門殘月幾處穴道。

這一來,西門殘月全身有如萬針鑽刺,說不出地難受,而真力損失得更快。

譚風和李胖子哈哈大笑。

笑聲中,從遠處樹後施施然走出一個人來,赫然是樊非。

樊非笑得非常開心:“西門殘月,江湖上每發生一件事,你好像都要插手,這回後悔了吧?”

西門殘月不理他,卻衝李胖子道:“你不是要殺我嗎?為什麼還不動手?”他的臉色已變得跟月光一樣白。

李胖子笑道:“你現在這個樣子,還值得我動手麼?”

西門殘月淡淡道:“你剛才不殺我,現在恐怕就晚了。”話音未落,不知從什麼地方射來幾粒石子,速度奇快,勁道卻非常巧妙,打在西門殘月身上,解了他的穴道,但未傷及他絲毫。

譚風和李胖子正自錯愕,兩條人影已疾如鷂鷹般攫至。

尹斷崖。

金歧路。

尹斷崖猛撲譚風,施展出凌空鎖喉指的絕學,出手錯落凌厲,變化無窮。

譚風兇睛圓睜,矮小身子微微晃動,避開尹斷崖攻勢,同時乘隙發出“三陰絕戶劍”。

尹斷崖一發動,金歧路的“傷神掌”也出手了。一雙肉掌上下飛舞,如彩蝶亂飛,落英繽紛,旋起一道道狂飆罡勁,罩住李胖子和樊非。

蘇童手下四員大將中,以金歧路內力最為渾厚強韌。他的掌法走樸實嚴謹一路,出手氣勢堅凝,猛悍無儔,是以一敵二,亦毫無懼色,搶得先機後,一味猛下重手。

李胖子和樊非對望一眼,奮起反擊。

李胖子用肚子做兵器,朝金歧路猛撞過去,打算撞他個骨折筋裂。

樊非雙手打出五把飛刀、十顆毒蒺藜和十五粒鐵彈。

金歧路一震,雙掌捲起疾風,一擊李胖子面門,一掃樊非暗器。

李胖子只練過鐵肚功,那張肥嘟嘟的臉跟常人無異,見金歧路掌風勁疾,只得撤招。樊非出的暗器被金歧路掌力反激回來,不由得心頭一凜,慌忙出手一一接下。

兩人面色蒼煞,怔立當場。

尹斷崖和譚風人影倏分,相視而立。

在剛才這轉瞬之間,尹斷崖出手十三招,只捏破了譚風的衣服。

譚風攻出了十五記殺著,也只在尹斷崖衣襟上露了幾個小洞,卻未傷著他皮肉。

這兩人鬥了個不分勝負。

譚風、李胖子和樊非慢慢地散開,結成犄角之勢,將尹斷崖和金歧路圍在中間。西門殘月坐在一棵樹下,凝神運息練氣。

尹斷崖衝樊非道:“你這混蛋,蘇莊主對你一向不薄,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樊非叱道:“放屁,蘇童那小子乳臭未乾,胡亂懷疑手下人,怎能成就大事?”

尹斷崖一沉臉,喝道:“殺!”身形一震,已然攫起,掩向譚風。金歧路也掠起身形,雙掌拍向李胖子。樊非健腕一翻,寒光閃處,兩把飛刀已脫手打向譚風和李胖子。

譚風和李胖子動了動。不知怎的,那兩把飛刀已嗖的暴射向尹斷崖和金歧路。而樊非卻被譚風一把抓住了背後魂門、志室二穴。

尹、金二人慌忙頓住身形。

譚風得意地一笑:“蘇童那小子真是太不聰明瞭,這種讓人笑掉大牙的苦肉計也拿出來騙咱們。”

李胖子晃了晃腦袋,道:“你們演了一出非常精采的戲,只可惜戲剛開場,咱們就知道了結局。”

譚風接口道:“聰明反被聰明誤,設計對付別人,千萬要當心反而中了別人的圈套。這個道理你們今後一定要記住。”

李胖子悠然道:“四哥,他們還會有‘今後’嗎?”

譚風故意嘆了口氣:“恐怕沒有了。”

“恐怕是這樣。”

尹斷崖和金歧路的心猛地一沉,似乎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密林中瀰漫著一種詭秘氣氛。

以尹斷崖的武功,可以應付譚風。金歧路的身手略勝李胖子一籌,但要贏他們卻非易事,何況他們抓住了樊非。看來這場較量,流雲山莊又落了下風。

譚風饒有興趣地瞅瞅尹斷崖,又看了看金歧路,道:“我知道你們至少帶來了紅衣死士、黃衣刀客和白衣劍士各五十名,將這座密林包圍起來了,並且還安排了許多強弓勁弩,以為這次行動萬無一失。只可惜我們的三不殺大師也來了,有他出手,你們的一百多個高手恐怕早已命喪了。”

尹斷崖感到心痛。

撕肝裂肺般地痛。

他不甘心失敗,更不願死在這裡。金歧路也滿臉憤色。他們倆都在苦思脫身之計,但當他們看見一個牛山濯濯的和尚足不沾塵,像一團棉花掠過來時,便知道一切計策都是枉然。

這和尚並不老,白色僧衣,芒鞋白襪,看上去眉宇慈祥,令人感到親切,但只要知道他的綽號的人,不但不會感到親切,還會嚇得魂飛魄散。

“喝酒的時候不殺人,睡覺的時候不殺人,死人不殺”的三不殺大師。

其實他並不是真正的和尚,以前腦袋上長滿了頭髮。據說他每殺一個人,便掉一根頭髮,漸漸地,殺的人多了,頭髮也掉得差不多了,他便乾脆請人剃了個光頭。

這樣一個殺人魔王一到,尹、金二人知道自己離死不遠了。他們暗暗運氣,打算拚死一搏。

譚風和李胖子見到三不殺大師,大喜,齊聲喚道:“三哥,你來得好快,小弟還剛放出信鴿不久。林外的那幫人想必都讓你給料理了吧。”

三不殺大師鼻孔裡哼了哼。

李胖子笑咪咪地道:“三哥喜歡殺人,所以我們特意把這三個人留下來,讓你享受享受殺人的樂趣。”

“好。”

此字一吐,三不殺大師便出手了,雙袖揚起,兩股沉雄剛猛的勁道直襲譚風和李胖子面門。

兩人大驚,李胖子急忙朝旁趨避,譚風則用樊非擋在身前。

誰知“三不殺大師”此招只是虛招,氣勢雖亢奮凌厲,實則未用多少真力。電光石火間,“三不殺大師”右手五指箕張,繞過樊非,直取譚風胸門,這下出手快若奔雷,招法靈動奧妙。

譚風一愣神,慌忙鬆開樊非,後掠數步。

眾人均錯愕莫名。

譚風和李胖子更是大驚失色,譚風訝然道:“三哥,你──”

“三不殺大師”狂笑一聲,伸手往臉上一摸,現出另一張臉來。

蘇童。

尹斷崖等人又驚又喜。而譚、李二人則驚怒交加。

其實蘇童的易容術並非一流,只是因為林中光線太暗,所以眾人都沒瞧出破綻來。

譚風一咬牙,道:“姓蘇的,你把我三哥怎麼樣了?”

蘇童悠然道:“他想必還在失魂堂總舵等你們的好消息。”他接著解釋道:“我只不過將你的信鴿射了下來,又將計就計,扮成了他的模樣。”說話間,尹斷崖等人慢慢將譚李二人圍了起來。

尹斷崖剛才還準備以死相拚,現在形勢逆轉,他卻並不感到很高興。

蘇童又一次用行動證明,比自己強。他感到有些惱火,卻衝譚風陰惻惻地道:“姓譚的,你剛才好像說過:設計對付別人的時候,千萬要當心別反而中了別人的圈套。這句話,你下輩子投胎的時候,千萬別忘記了。”

話音未落,便有人出手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13:06


第十章 誅殺西門殘月

  出手的是“小邪神”譚風。

敵眾我寡,先下手為強。

他的右手食指長而捲曲的指甲陡地一舒,筆直地刺出。

這指甲似劍,卻比劍更利。

他的出手比天下所有的劍客都快。

一聲慘嘶,林中頓時充斥著一陣濃重的血腥味,血珠飛響,血霧瀰漫,那血竟是烏黑色的。

中劍的是李胖子。

居然是李胖子。

蘇童等人大感震愕。更令他們震愕的是,從李胖子咽喉創口射出來的烏血,居然像密集的暗器打向他們,快而疾,令他們來不及躲閃,甚至連一聲驚呼都來不及發出。

若不是一把刀及時揮出,他們恐怕被那“暗器”打中了。

無論誰被那“暗器”打中,都不會後悔的。

因為死人從不知道後悔。

那把刀像昨夜西窗下的夢一般幽藍,柔美輕盈,水一般盪漾開來,織成一張光幕,擋住了那“暗器”。

出刀的自然是西門殘月。

蘇童等人不由得冷汗淋漓,目光定定地看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岸然而立,衣白勝雪,輕風徐徐,撩起他的衣襟,像白色的蝴蝶一樣翻飛。他的刀已還入袖中,神情鎮定、安詳,嘴角掛著一縷微笑,但他的臉分明比平時更白。“小邪神”譚風出手之後,趁蘇童他們一愣神之際,像一陣風一樣消失了。

半晌,蘇童長長地舒了口氣。沒有說話,說話的是尹斷崖。

“想不到譚風居然會使邪教的‘魔血大法’。”

樊非抹了抹臉上的汗珠,道:“若不是西門大俠發現得早,及時出手相救,咱們──”

蘇童朝西門殘月施禮道:“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我等銘刻於懷。”

西門殘月拱手,道:“蘇莊主,你太客氣了。”

“西門兄,你難道早已料到譚風會來這一手?”

西門殘月苦笑一下,道:“如果不是我事先捱了他一記‘三陰絕戶劍’,絕對不知道他擅使‘魔血大法’。”

蘇童點點頭:“不錯,‘三陰絕戶劍’和‘魔血大法’是當年邪教兩大絕技,不知道有多少絕頂高手死於這兩種武功之下。”

西門殘月道:“譚風把‘魔血大法’進行了改進,將用自己的血變成了用別人的血。若不是他的功力尚未達到登峰造極之境,我一刀也化解不了。”

蘇童笑道:“若不是西門兄中劍在先,功力大損,那一刀恐怕同時要了他的命。”

西門殘月笑了。

※※※

夜。星光璀璨。

西門殘月在流雲山莊外的山道上走來走去。莊內在擺酒設宴,慶祝勝利。他偷偷地溜了出來。

他想一個人靜下心來想一些事情。

已經幾天過去了,那樁血案一直沒有一點線索。

盛樂山他們是護送一批珠寶來這裡的,託鏢的是山西珠光寶器閣,收鏢方是本地一位大富賈。這兩方的人都不是江湖中人,因而絕對不會牽涉到血案中去。

那麼,那位蒙面高手為什麼要殺盛樂山他們。

他沒能想出一點頭緒來,卻聽到有個人在叫他:“喂,臭小子,你在那兒幹什麼?

“他一聽這聲音就覺得頭皮發麻,剛想拔腳開溜,這人卻叫住他:”怎麼,見了我老人家也不過來請安?“

他只好走了過去。

路邊一棵樹上,吊著一個老頭,瘦得像只猴子,除了神手怪叟還會有誰?

西門殘月笑道:“前輩不去陪尊夫人,躲在這兒幹什麼?”

神手怪叟哭喪著臉,道:“如果你這輩子想過得瀟灑快活,千萬別娶老婆。”

西門殘月道:“前輩是不是後悔了?”

神手怪叟一瞪眼,道:“我老人家早就沒悔可後了。真是他媽的倒楣加十級。”

西門殘月含笑不語。

一個人如果有個以機關消息獨步天下的弟弟,加上美貌天下第一的老婆,這個人一定不會覺得倒楣的。但若硬要逼著他超過自己的弟弟,而他又感到力不從心的話,他不認為倒楣才是怪事哩。

獲取輝煌的成就,自然是一個人和他的家人的莫大榮耀,但是如果這成就是被家人硬逼著取得的,併為此拋棄了許多做人的歡樂,這樣活著還會有多少樂趣?

這生活唯一給人的感覺是苦不堪言。

因此神手怪叟只好逃避。逃避老婆的追蹤,實則是逃避某種現實。

但現實真的能逃避得了麼?

※※※

神手怪叟騎在屋脊上,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酒是從下面小酒館偷來的。西門殘月是第一次在屋頂上喝酒,也是第一次喝偷來的酒。跟這個瘋瘋顛顛的乾瘦老頭喝酒,更是第一次。

做每一件事,豈非都有第一次?

神手怪叟很不開心。西門殘月很想幫他。

“真的,你想幫我?”神手怪叟疑疑惑惑地看著西門殘月。

“當然,但不是像那天晚上那樣幫。”

“那你打算怎樣幫助我?”

“不知道。”

神手怪叟洩了氣,道:“你說的不是廢話嗎?”

“跟你說些廢話,你也許會好受些。”

“好受個屁。”西門殘月只好閉嘴。幸虧有酒,他的嘴巴才不至於閉臭。

過了好一會兒,神手怪叟耐不住寂寞,又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前輩不是不想聽廢話嗎?”

“有廢話聽,總比瞧著你像根木頭一樣豎在這裡要好。”

西門殘月只好又說了句廢話:“尊夫人會不會四處找你?”

“找我個屁!”神手怪叟怒氣衝衝地道,舉起酒杯,剛欲一飲而盡,忽然又停了下來,沉思道:“她一定會到處找我,不好,天這麼黑,她又長得這麼美麗動人,弄不好會遇到壞人,糟糕!我趕緊回去。喂,臭小子,你究竟是不是我老人家的好朋友?”

西門殘月點點頭。

“那好,陪我回去一趟。”

※※※

金無雙沒有出去找她的“老棺材”,她正坐在屋中,專心致志地在一塊手帕上繡著什麼。屋裡燈火通明,她坐在那兒的姿式異常的美,但她的東西卻不美。

烏龜。

神手怪叟懸在半空的心總算落了下來,更讓他感到滿意的是,“惡老婆”居然沒有罵他,見了西門殘月,居然也沒像那天晚上一樣惡語相向。

也許再厲害的女人都有溫柔的時候。

院子裡有桌子、椅子,桌上有酒菜,這自然是金無雙事先準備好的。

這不能不讓神手怪叟心花怒放,酒也比平時多喝了五倍,話自然也少不了,雖然差不多全都是廢話,西門殘月卻不好說什麼,認認真真地聽他說,老老實實地陪他喝酒。

他們一直喝到月黯星殘,喝到金無雙將那隻烏龜繡完。

這樣一位美豔絕倫的女人,為什麼不繡一些花鳥之類的東西,卻偏偏繡烏龜?

西門殘月沒有問這個問題。這對古怪夫妻今晚居然顯得很正常,他已經要謝天謝地了,幹嘛要再惹麻煩?

西門殘月喝了不少酒,感到頭昏腦脹,金無雙將他安頓在客房歇息。

客房裡異常整潔、乾淨,西門殘月躺上床不一會兒就入了夢鄉。迷迷糊糊中,一陣淡雅清純的幽香悠悠襲入鼻中,同時感覺到有隻細嫩柔軟的小手,伸到了他的大腿根部。

接著一團火緊緊地包裹住他,炙烤著他,令他血脈僨張,心跳加速……

突然,他似捱了當頭一棒,一下子驚醒了,翻身坐起,雙目圓睜,藉助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赫然發現身邊躺著一個人。

一個女人。

全身赤裸的女人。

一張臉恰似明珠美玉,純淨無瑕,修長而秀美的頸,雪白綢緞似的肌膚,兩輪圓月似的乳峰,驕傲地挺立著含苞欲放的蓓蕾,柔軟的腹部,兩條玉柱般的大腿正悄然分開,等待著一個緋色銷魂的夢……

一切都似真似幻,這絕美的女人胴體上猶如罩著一層煙霧。

西門殘月不敢多看一眼。

他擔心自己會發瘋。

他知道自己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他用力掙脫蛇一樣纏在自己脖子上的那雙皓臂,跳下床,背對著她。

他竭力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

她卻顯得異常平靜,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閃爍如星光的雙眸中,有幾分失望。半晌,緩緩著:“我難道很老麼?”

她一點也不老,而且比任何年紀小於她的女人都有誘惑力。

“那你──你怕他發現?你放心,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分開睡。”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他是我朋友。”

神手怪叟儘管古怪得厲害,但終究是他的朋友。他不應做對不起朋友的事。

她啞然失笑道:“你以為他真的把你當做朋友?你錯了,他沒有朋友,一個也沒有,只有敵人!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敵人!”

西門殘月一愣: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神手怪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沒有問這個問題,卻說了另外一句話:“我也不想對不起她。”

“她是誰?”

西門殘月沒有回答,他覺得在另一個全身赤裸的女人面前,提起薛可兒的名字,對薛可兒是不公平的。

“她難道比我漂亮比我更有魅力?”

沒有,在長相方面,沒有哪個女人比得上金無雙,但在西門殘月心目中,誰也不能代替薛可兒的位置。

儘管他從未向薛可兒提起過,可兒也沒有向他暗示過什麼,但彼此之間都明白。

這是一種默契。一種至高無上的愛。

西門殘月沒有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卻吐出另外一句話:“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不行?”她怒氣衝衝地道,“男人可以在外面拈花惹草,被認為是風流倜儻,女人難道非要從一而終不可?何況──”沒有說出下文,但西門殘月明白她的意思。

天下第一美人嫁給一個奇醜無比的男人,即使這男人文韜武略超群,這女子也會感到有些遺憾,有時無法把持自己便會幹些傻事。

※※※

她突然從屋中神秘地消失,像她神秘地出現一樣。她丈夫精善機關消息,這間房子無疑有暗道通到她的臥室。

這間房是他們用於安頓來客住的,以往那些來客中,是不是也有人遇到過這種事?

他們是不是能夠像自己一樣,擺脫這種誘惑?

西門殘月這樣想的時候,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悲哀。

為神手怪叟。

也為她。

他根本沒有想到,有一雙眼睛正通過一種特殊的裝置觀察他。

那目光分外地冰冷、森厲,殺機大現。

※※※

第二天,西門殘月向神手怪叟和金無雙告辭。

神手怪叟像是宿醉未醒,腳步飄浮,目光有些遲鈍、呆滯。金無雙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只是眼睛中稍稍流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

西門殘月真想把神手怪叟拉到一旁,暗示他些什麼,但還是忍住了。

有些秘密對於有些人來說,簡直是一種致命的打擊,而讓他永遠不知道這個秘密,他反而能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

但秘密終有被揭穿的一天。

※※※

林若虛儘量剋制著自己的怒火。

林若虛四十來歲,一張臉有若刀削一般,線條硬朗,給人一種堅毅沉雄的感覺,劍眉下,雙目閃爍,迸射出懾人的光芒。他的身材不胖不瘦,但身上的肌肉比鐵還硬。

他的面前垂首站立著三個人。

血影人。

三不殺大師。

“小邪神”譚風。

如果是十幾天前,“瞌睡蟲”李胖子和邵離人也站在這兒。

林若虛身後侍立著一個隨從,一位站在任何地方都不會引起別人注意的人。唯一讓人感興趣的,是他眉宇間有一種深深的寂寞,似乎置身於荒無人煙的孤島上,四海茫茫,蒼窿遼闊,孤雲片片,只有自己的影子,伴隨自己終老一生。

林若虛寒芒似的目光在三大高手身上逡巡著,緩緩道:“咱們最近折損了李胖子和邵離人,連臥底的皇甫愁也被他們殺了,三位怎麼想?”

“堂主。”說話的是血影人,“除了反擊,咱們還能怎麼樣?”

他的人看上去像一團影子,鮮紅的影子。他說話的聲音不高不低,節奏不疾不徐,似乎一切都與他毫無關係。

林若虛面無表情地道:“怎麼反擊?”

“先殺西門殘月,後誅蘇童。”

“那派誰去殺西門殘月?”

“我。”

※※※

荒坡。雜草連綿,草叢中長著一株株矮樹。秋冷香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香飄千里一滴血”,是指他劍上能透出一股奇特的香味。

他的劍在鞘中在那長長的藍布包袱中。包袱在他手中。

他的手秀氣得像少女的柔荑,但這隻手握劍的時候,出奇地穩。此刻,他的人就像一把劍,俊拔挺直,鋒芒畢露,而且冰冷。

他在等人。

等一個被殺的人。

雖然他並不想殺這個人,也不知道能否殺得了他,但他不得不出手。

收了別人的銀子,就得替別人殺人。這是殺手的“行規”。

將近日暮,夕陽血一般紅,映照在他臉上。風拂荒草,也撩起他的衣襟。

等的人終於來了,像一片輕盈的白雲,迅捷無儔地飄然而至,那姿式說不出地曼妙。

“西門殘月果然是信人。”

“秋兄約我,敢不從命?不知秋兄找我有何指教?”

“只有一件事:殺你。”

西門殘月約略有些驚訝:“為什麼?”

“你不必知道理由。”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有人出錢請你殺我?”

“我生平只殺兩種人:該死的人和有人出錢請我殺的人。”

“你好像有時候也會救人。”

“你錯了,那天我不是為救人而救人,而是想報恩。”

“報恩?”

“我曾經失手,盛樂山的師父救了我。”

“所以你就救他徒弟。”

“雖然未能救下,但只要我盡了力,也就心安理得了。”

“那你想不想查出是誰主使殺盛樂山他們的?”

“不想,別人救我一次,我回報一次,兩不相欠,我幹嘛要多管閒事?”

西門殘月一時語塞。

秋冷香眸中精光燦然,又道:“西門兄得罪了。”說話間急風辣然,從那藍布包袱中射出一道白光,刺向西門殘月咽喉。

西門殘月神情分外沉穆肅然,袍袖微揚,發出一輪碧藍光芒,截向那道白光。

秋冷香立即變招,出手犀利詭異,疾快如電。

西門殘月以攻為守,化解來招。他的刀並不快,並且看似毫無章法,似是隨意揮出,而舒緩自如,飄逸靈動。

※※※

“他們一共過了多少招?”蘇童問。

“不知道。”樊非回答。

他受蘇童委派,暗中目睹了那場打鬥。他的輕功跟他的暗器一樣,雖然不能算是天下第一,但比天下第一的高手也差不了太遠。因此當時正全神應敵的西門殘月和秋冷香根本沒有發現。

大凡暗器高手眼力都非同一般,但這次蘇童對他的眼力產生了懷疑。他只好解釋說:“他的刀在動,秋冷香也沒有什麼完整的劍法,他只在意用最直接簡單的方式殺人。”

“何況他們交手的場面太刺激、太精采,我幾乎忘了去那兒的目的。”

蘇童點點頭。

“後來呢?”

“他們一直打到夜幕降臨,星星鑽出了雲層……”

※※※

星星滿天。

※※※

天上的星星的確是從雲層鑽出來的,但更多的星星是從草叢中、矮樹上暴射出來的,打向西門殘月周身。

西門殘月臉色微變。

秋冷香微噫一聲,他的劍正刺向西門殘月的胸門膻中穴。

這一劍貫注了無匹真力,劍尖嗡嗡顫動。這種顫動,實則包含了九種變化至少能封殺西門殘月十三退路。

星光乍現時,他的劍突然撤回,出劍快,回劍也不慢。

說時遲,哪時快,西門殘月本來揮出去化解秋冷香劍招的袖刀,突然折轉了方向,在空中劃了個圓圈,藍焰耀目,恰似一輪月亮。

所有疾打而至的“星星”立即倒射而去。

荒草中頓時傳出一聲聲慘嘶。

※※※

“失魂堂有一個暗器組。”蘇童道。

“不錯,這個暗器組一共十四人,其中一大半是被四川唐門逐出師門的逆徒。他們每個人發射暗器的手法、速度和準頭,都絕對是江湖上的一流水平。這次他們全體出動暗算西門殘月一個人,恐怕還是第一次,所以他們想必都覺得很委屈。”樊非道。他也是江湖上有數的暗器高手,由他評價“同行”,絕沒有人不相信。

“這次也是他們最後一次出手了。”

“當然。”

“如果讓你猝襲西門殘月,結果會怎麼樣?”蘇童忽然問樊非。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世上有很多問題,需要付出血的代價,才能知道答案。

蘇童望著樊非,發現他神情非常複雜,傲岸中帶有一絲惱怒。

他為什麼惱怒?

※※※

“謝謝你。”西門殘月道。

夜風中,星光映照下,秋冷香像一塊石頭,堅硬的石頭。他的臉色由剛才的嫣紅轉為蠟黃色,一種近乎病態的顏色。

“我不喜歡聽到‘謝謝’這兩個字。我只喜歡殺人。”

西門殘月長嘆一聲。

“既然如此你出劍吧。”他說。

秋冷香沒有出劍,反而將劍還回包袱中,然後一字一頓道:“我殺不了你,你想殺我也不容易,所以我們再打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那你怎麼向你的僱主交代?”

“很簡單,我可以把銀子還給他,或者把命給他。當然,這要看他有沒有本事拿去。”秋冷香拎著包袱便走。

“再見。”

秋冷香頓住身子,道:“我也不喜歡聽到這兩個字。”

※※※

“他就這樣走了?”蘇童問樊非。

“沒有。”

“為什麼?”

“因為來了一個人。”

※※※

一個奇怪的人。

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團血紅色的,若有若無,似真似幻的影子,西門殘月和秋冷香看不清他的臉和身子,但能從他身上感覺一種森厲的肅殺之氣。

“很好。”這人說話時的語氣非常冷漠,一種空無的漠然,似乎任何事、任何人都無法在他心中激起絲毫反應,連生命在他眼中都是虛幻的。

只剩下霧一般飄忽的影子。

※※※

他就為這影子而活著。

西門殘月問:“很好是什麼意思?”

“沒意思。”

“你是血影人?”

“不錯。”

“血總會幹的,何況血根本就沒影子。”

“血的確會幹,但血乾的時候,還是有影子,在你心中,永遠也抹不掉。”

“你喜歡看見血?”

“無所謂喜不喜歡,但我絕不在意流血,無論是你還是我。”

“但你今天來的目的,是想讓我流血。”

血影人點點頭。

“既然如此,你動手吧。”

“你的刀在袖中?”

“我的袖中有刀,心中更有刀。”西門殘月平靜地道。

“那你出刀吧。”

一直默立一旁的秋冷香忽然道:“用不著他出刀,我的劍先會會你。”

血影人冷冷道:“你好像收了我的銀子,答應幫我殺掉西門殘月?”

秋冷香道:“銀子一定會還給你的。因為我殺不了西門殘月。但你壞了我的規矩,我要殺你。”

每個殺手都有規矩,秋冷香的規矩就是:他殺人的時候,絕不允許別人偷襲對方。

血影人道:“我不在乎你的什麼規矩,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秋冷香道:“我不在乎流血。”

此言一出那藍布包袱中陡地射出一道劍光,俄頃之間,劍光化成三式,每式又包含著四種變化,每種都是極厲害的殺著,但見劍尖顫動,千點萬點銀光飛空,罩定那團血影灑落,恍如飛濺的浪花。

血影飄了起來,忽左忽右,時前時後。

秋冷香的劍刺了個空。

他冷哼一聲,突然身形掠起,宛如飛天鷹隼,迅捷異常,轉眼之間又如穿花蝶影,靈動輕快,手中湧出一團銀光,始終不離那團血影。

血影飄、搖、扭、擺,一味退避。

據說江湖上曾有人把血影人的武功,列為武林十四種奇門怪招之一,說他的武功跟他的人一樣,讓人捉摸不透。此刻,在旁邊觀戰的西門殘月對此深以為然。

天又暗了許多,夜風更疾。

秋冷香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溼透了。他先後刺出了三百零五劍,無一不是平生所學之精髓,無一不是兇辣無倫,疾快無儔,精奧無比的絕作。

血影人一直沒有出手,他只是閃避。

秋冷香發出的劍全部落空。似乎血影人整個人都是空的。

一種可怕的空。秋冷香心頭慄然,輕叱一聲,身法有若行雲流水,魚逝兔脫,手中劍突然刺向身後的一株矮樹,樹應手而斷。

※※※

“他不刺那團血影,卻去削樹?”蘇童奇怪地問。

樊非點點頭,他始終沒弄明白秋冷香此舉的意圖。

蘇童想了想,立即明白了。

秋冷香是位真正的高手,蘇童也是。真正的高手之間,有心思相通的地方。

“秋冷香的確是個人才。”蘇童向樊非解釋後感嘆道。

“他是個人才,而西門殘月卻是天才。”樊非道。

“為什麼?”

“秋冷香這樣做,是因為他突然瞥見西門殘月手中拿著一樣東西。”

“一根樹枝。”

“不錯。”

※※※

山有影子,是因為有山存在。人有影子,也是因為有人本身存在。

那團血影當然是血影人的影子。

影子是虛幻的、空的,但人本身卻是實實在在的。

只有消滅這個人,影子才會消失。

血影人本人就躲在那矮樹後面。

事後,西門殘月這樣告訴薛可兒。

※※※

“血影人是否傷在秋冷香的劍下?”蘇童問。

“沒有。”

※※※

人和影子合二為一。

秋冷香的身法又變,輕如雲飛九天,快似游龍入海,同時劍光更盛,血影人周身被劍光包裹。

血影人終於出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14:15


第十一章 大火併

  血影人出的是掌。

這一掌很慢,氣勢凝重如山,但又輕若無物。

秋冷香頓住身形,左手一劃,封向來掌,右手劍微微上挑,勁貫手腕,刺出。這一劍雖不如先前出手的快,但威力之大,尤勝於那幾百劍加起來的威力,就如同閃電乍現,雷霆生怒。

天地颯然生寒。

血影人陡然從中一分為二,猶如一把薄如蟬翼的刀,從他頭頂極快地劈落,將他劈成兩半。秋冷香那一劍恰好刺在了空檔中。

***

“看來血影人能當上失魂堂的二堂主,確非幸致。”蘇童感嘆道。

“他所使的身法莫非是江湖上久已失傳的‘幻影分身術’?”樊非問道。

“不錯。看來秋冷香畢竟技遜一籌,非敗在血影人手下不可。”

“他的確敗了,而且受傷不輕,但他也勝利了。”

樊非的話很矛盾,但蘇童懂他的意思。

秋冷香出手之前,本就沒有指望能打敗血影人,只希望能逼迫血影人施展出平生絕藝,好讓西門殘月摸清他的武功路數,同時消耗血影人的功力。這兩個目的都達到了,所以秋冷香雖敗,卻是個勝利者。

***

秋冷香中了一掌。他的身子像只斷線的風箏,倒飛而出,同時一股血箭從嘴裡標出。

白影疾閃,西門殘月已在半空中迎住了,他血箭噴到了西門殘月衣襟上。

衣白勝雪,血跡鮮紅,分外醒目。

秋冷香落地,身形一陣搖晃。他感到自己就像一隻抽空了的麻袋,會軟綿綿地倒下去,幸虧有一隻手扶著他。

西門殘月的手。

這隻手不僅給了他力量,也給了他信心。他強提一口真氣,力穩住身子,衝西門殘月淡淡地一笑。

西門殘月報以微笑,緩緩道:“我知道你不想聽‘謝謝’這兩個字,但我還是要說。”

秋冷香繼續道:“你跟我打了一場,功力消耗不少,如果你因此敗在他手下,我會心中不安。”

***

秋冷香走了,雖然每走一步,他都會感到痛徹心肺,但仍然咬著牙走了。他的腰仍然挺得很直。他整個人仍然像一把劍,峭拔鋒利的劍。

人生的路,該走的時候,總要堅定地走下去,不管有什麼困難,也不能停下。

***

月亮鑽進雲層中,立即又出來了,森冷的光芒,照在西門殘月身上。夜風同樣地冷,拂在他臉上。

但更冷的感覺來自血影人。

“自從我知道江湖上有西門殘月這個人物後,我就預感到,我們終究會有一場決鬥。”

血影人的聲音像兩塊堅硬的冰相摩擦發出的響聲。

西門殘月深吸一口氣,道:“其實我並不希望這樣。”

“世上有些事,不是你不希望發生,就不會發生的。”

“難道非發生不可?”

“當然。”

“好吧。”

話音未落,只見血影旋轉起來,越旋越快,越轉越大。空氣中乍然響起一片輕微的爆裂聲,如炒豆般不絕於耳。

西門殘月屹立不動。他站立的姿式似乎非常隨意,但這種姿式本身就是一種最佳的防守,沒有一絲空隙。

血影人旋轉時所發出的真氣縱橫激盪,快若閃電,又勢如雷霆,呼嘯著卷向西門殘月。

地上的落葉被風颳起,立即被這股真息震成粉末。

西門殘月不是落葉。

他的手指輕輕地動了動,猶如千重波奔襲而至的真力,立即如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忽然,血影一幻,緊緊地圍住西門殘月,月色星輝下,西門殘月白衣蒼寒,在一片血色迷霧中,如傲岸自潔的雪峰。

他突然出刀。

袖刀。

彎刀。

碧藍。

刀焰隨意揮灑,忽東忽西,倏忽來去,雖然看上去無比地散漫隨意,但已妙參天意,渾然自成。

***

“他們打了多久?”蘇童問。

“不知道,彷彿很久,又彷彿不久。”樊非回答。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場決鬥現場,他的神情很激動,但目光似乎有一絲茫然,就像一切都是空的,都是那樣不可捉摸。當時的情形的確令他摸不著頭腦,他根本看不出他們是怎樣交手的,只看見一團血影和一團白影相互撕扯著,在荒坡上翻騰著、滾動著。

“刀是實的,血影卻是虛的,以實擊虛,西門殘月要吃虧。”蘇童沉吟道。

“他不會,因為後來的情形變了。”樊非道。

***

不知過了多久,西門殘月的刀不見了,只能看見一道藍色光幕,憑空瀉落,反而罩住了血影。

那藍光清麗,像飄忽的輕煙。

血影是虛的。

光幕也是一種幻影,也是虛的。

場中的局勢已經被西門殘月控制了。

突然,血影凝定,幻成一個人。

血影人。

藍光也斂定為一把刀,彎月般的袖刀。

四目相對,良久。

血影人長長地吁了口氣,道:“我總算明白了一件事。”

西門殘月凝神望著他:“什麼事?”

“西門殘月的確值得我出手。”

血影人全身赤紅,只有一對眼珠是白的,慘白。

他緩緩道:“看來我錯了。”

西門殘月不解。

“以我的武功,根本殺不死你。”

“但你沒有敗。”

“殺不了你,就是我敗了。”血影人神情委頓。他本來是個對什麼都無所謂的人,為什麼會這樣?

其實這世上沒有人能真正地超脫,他也不例外。

西門殘月道:“我也沒有把握殺死你。”

血影人不語。他向西門殘月一拱手,沒精打彩地走了。沒能殺死西門殘月,林若虛絕對不會責怪他,但他不想回失魂堂。

他自己覺得沒臉再見到林若虛了。

但他準備上哪兒去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沒走多遠,忽然,一道白光朝他後心電旋刺來。那是把小刀,刀刃淬厲鋒銳,精光四射,映著月色星辰。這一刀刺出,雖快速、簡捷、平常,但刀法中的奇妙玄奧,變化無窮的後著,卻非尋常高手所能想到。

刀是從一個他意想到的人手中發出的。

一個和尚。

“喝酒的時候不殺人,睡覺的時候不殺人,死人不殺”的三不殺大師。

此刻,他既沒喝酒,也沒睡覺,血影人也不是死人。

據說三不殺大師靠三樣東西成名江湖:小刀、小般若神功和落葉隨風身法。

連西門殘月這樣的高手都沒發現。血影人神思恍惚,更未注意到。

他把刀噗地插入了血影人後心。

刀一入肉,血影人便驚覺,同時,他幾十年來煞費苦心練就的護體神功,自然而然地發生了作用,因而一寸七分長的刀刃,插入肉內寸許,便再也進不了半分。接著,血影人提口真氣,那刀噗地一聲迸出,帶著一串血珠,倒飛如矢,撞向三不殺大師。三不殺大師冷冷一笑,一伸手,抄住刀。

西門殘月飄然而至,截住三不殺大師的後路。

血影人冷哼一聲,回頭。他的臉色由紅轉白,煞白,眸中迸射出森冷的光芒,令三不殺大師後脊骨感到一陣涼意。

血影人冷冷道:“你想殺我?”

三不殺大師搖搖頭:“不是我,是他。”

血影人一震,道:“是他,真的是他?”

“沒有他的命令,我怎麼敢出手?”

血影人目光呆滯,喃喃道:“我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我?殺了我,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他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快,讓人弄不清他在想什麼。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工夫,他揮了揮手,道:“去吧,你殺不了我,我也不想殺你,讓失魂堂少一名高手。”

三不殺大師眼中殺機忽然一斂,定定地望了望血影人,又瞧瞧西門殘月,終於一頓腳,走了。

血影人望著西門殘月,道:“謝謝你!”

他是謝西門殘月沒有向三不殺大師出手。

像他這樣的人居然會說“謝謝”!

西門殘月微微一笑:“不用。血兄,我突然想喝酒,你想不想請我?”

“我請。”

***

酒並不好,菜也不多,但西門殘月喝得很開心。三更半夜,能有這樣一個破爛不堪的小酒店還未打烊,已經是夠幸運的了,他還能奢求些什麼呢?

血影人酒喝很多,話卻說得很少,因此西門殘月只好多說些話。

他一向認為,喝酒這件事,目的並不在於喝酒本身,而在於有個機會跟別人聊聊天,天南海北地瞎扯一通。

血影人忽然道:“我從未想過,會同西門殘月坐在一起喝酒。”

西門殘月笑道:“其實任何人都可以同我一起喝酒,只要他願意。”

“你的敵人也一樣。”

“不錯。敵人有時候也能變成朋友。”

“你很特別。”

“我本來就是一個特別的人。”

“本來就是?”

“不錯。血兄,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殺不了我?”

“我跟你的武功只在伯仲之間,殺不了你是很正常的事。”

西門殘月正色道:“你錯了,你殺不了我,原因不在於你的武功,而在於你這個人。這一點,你心裡應該明白。”

血影人一震。他當然明白。

他和西門殘月的武功的確不相上下,但他和西門殘月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

他的自由交給了失魂堂,交給了林若虛。

他只是個“影子”,林若虛和失魂堂的“影子”。

***

血影人孤獨地走了。他不知道應該到哪裡去,也不清楚等待他的將是什麼。他只知道一件事:從今以後,他不會再是個“影子”了。

臨走,他告訴西門殘月道:“盛樂山等人被殺,跟一個手臂上刺有菊花的人有關。”關於這件事,他肯定知道得更多,但他沒有再說什麼。西門殘月自然不會逼著他說。

***

菊花是秋天一種常見的花卉,能為蕭瑟、冷漠的秋季,增添幾分生命的氣息。

據說有一種菊花有刺。

菊花的刺。

***

蘇童決定行動。

明天,林若虛將陪夫人到掩月庵上香。根據內線的情報,保護林若虛夫婦的人選,除了三不殺大師外,就是十一名使劍高手。留守總舵的是“小邪神”譚風。蘇童決定派尹斷崖和樊非帶紅衣死士中的精銳,直撲失魂堂總舵。由自己率黃衣刀客中的好手,去掩月庵截殺林若虛。莊內留金歧路堅守。

發佈完命令,蘇童和尹斷崖來到那間防備森嚴的書房。蘇童顯得躊躇滿志,但尹斷崖卻約略有些憂鬱,這使蘇童感到很奇怪,不禁問道:“師兄,你好像對明天的行動沒有什麼信心。”

尹斷崖目光閃爍不定:“林若虛不蠢。”

“你是說明天的事是個陷阱?”

“我無法肯定。”

“那你的意思,是否取消明天的行動?”

“我好像沒有這樣說。”

“那你想說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說,我只想等。”

“等?”

“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不錯,我明白。”蘇童微微一笑,但眼中卻隱含著一絲殺機。他感到非常惱怒,因為他一直低估了自己這位師兄。

失魂堂在流雲山莊四周都安排了“眼線”,他在莊中頻繁調動人馬,“眼線”一定能推測出他們明天的行動。

其實,真正的行動已經開始了,他精心挑選的七名紅衣死士,已喬裝混進了失魂堂。這七人被招進流雲山莊之前,都已經是名動江湖的一等一高手了,他們或遭仇家追殺、或負案在逃,所以隱名埋姓來到流雲山莊。平素蘇童絕對捨不得讓他們出動,甚至只有蘇童一個人知道這股力量的存在。

這次派他們出動,也只有蘇童知道,尹斷崖怎會知道的?

他們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殺林若虛。

失魂堂接二連三地失去了三大高手:血影人、李胖子和邵離人,實力大減,士氣也絕不會高。因此這是出手的最好時機。

而且動手的時間選在林若虛跟他夫人歡愛之際。

林若虛是個生活非常有規律的人。內線經過很長時間的觀察,才發現這個時候是最佳下手時機。因為這種時候,林若虛會完全鬆懈下來,而他的手下人也會退避三舍。當然,這種時間不會很長。

所以,紅衣死士的出手必須要快,全力一擊,不留任何後著。

“師兄,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蘇童問。

尹斷崖笑而不答。

其實,他只不過去了一趟管庫房的老張頭那裡,閒聊中,老張頭無意透露,蘇莊主昨天親自去庫房拿了七十萬兩銀票。

***

大街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西門殘月神情悠閒地在街上逛來逛去。薛可兒卻顯得非常緊張、神秘,一對秀目四下逡巡,掃視著別人的手臂,想發現什麼。西門殘月衝她擠擠眼睛,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找到那個手臂上刺有菊花的人?”

薛可兒不服氣地道:“那你說怎麼辦?難道像你這樣吊兒郎當地走來走去,他就會主動地跑來見你?”

***

這七名紅衣死士的武功,絕不在尹斷崖等人之下,為了今晚的行動,他們整整準備了五年,行動的每個細節都考慮得非常成熟周到,可以說是萬無一失。他們順利地混進了失魂堂。

失魂堂是江南兩大勢力之一,防備自然十分嚴密,但百密一疏,任何防衛森嚴的地方,都會有漏洞,哪怕漏洞很小很小。

他們七人用半年時間專門研究失魂堂的防範措施後,終於發現了非常細小的漏洞,足以讓他們像釘子一樣鑽進去。

蘇童就稱他們為釘子。

無論多麼堅硬的牆壁,釘子都鑽進去。

現在,這些“釘子”已經摸進了林若虛的臥室。

臥室不大,但佈置得非常精緻、雅潔、奢華。此刻正是夜深人靜,溶溶月色從窗戶透進來,照在屋中一張大床上。床上有人,藉著月光,能看出那是一男一女,兩條白生生的身子糾纏在一起。屋中迴盪著那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和女人令人神思恍惚、面紅耳赤的低吟聲。

顯而易見,這兩人都陷入了極度的歡娛和銷魂蝕骨的瘋狂中,忘記了塵世的喧囂、煩憂,拋棄了功名利祿,成功的欣慰和失敗的懊喪。

也忘了三把鋒銳絕倫的劍。

劍身黝黑,式樣古樸,但明眼人一定能看出來,世上像這樣鋒利的劍,最多不會超過十把。

這三人蒙面黑衣勁裝,身手迅捷,矯健。他們摸進臥室時,腳步比貓還輕。他們當然是流雲山莊派出的“釘子”,而且是釘子中最重要的部分:釘子的尖。其餘四名“釘子”守在臥室外面,進行掩護。

交歡達到了最高潮。

這一對男女感到身子輕輕飄了起來,像一陣風將他們吹進了雲裡霧端,看見了夢一般的世界。男人的喘息聲更加粗重,女人的呻吟更加低迷。

“釘子”出手。

漆黑如死亡之光的劍疾閃,了結那個緋色、迴盪的夢。

這一男一女再也不能從夢中醒來了。

一擊得手,立即全身而退。

七名“釘子”又從“漏洞”鑽出失魂堂,回到了流雲山莊。

蘇童和尹斷崖還在等他們。

***

這是一間密室,用非常厚而堅硬的石頭砌成的暗室。這裡沒有一扇窗戶,只有一道門通向外面。室內陳設十分簡陋。蘇童和尹斷崖坐在椅子,神情都異常平靜。

七位“釘子”魚貫而入,因為蒙著臉,看不出他們的表情,但從他們閃動如鷹的目光中,分明能看出他們的心情多麼愉快。

誰能想到威震武林、名動天下的失魂堂堂主,居然死在了他們的劍下?但這是事實,千真萬確的事實。興奮之餘,他們便開始計劃如何花掉蘇莊主給他們的賞金。

這幾年來,他們被關在這間密室裡,與世隔絕,所受的苦,不是筆墨所能描述的,現在成功了,他們當然應該好好享受一番。

但蘇童的話,打消了他們的念頭,使他們如同掉進了千年冰窟中。

其實,蘇童只是自言自語地說了這麼一句話:“林若虛真的那麼容易被殺死麼?”

他說的第二句話則是:“你們為什麼能活著回來?”

尹斷崖沒有說話,但他的目光卻非常可怕,比蛇蠍更毒、較冰塊更冷,且鋒利逾刀劍。“釘子”們感到被他的眼睛這麼一瞧,身上立即會留下幾個血窟窿。

“釘子”們一時臉色慘白,手足冰涼。

其中一個等了老半天,才鼓著勇氣說:“莊主,林若虛的確死了。我們絕對沒有看錯。這幾年來,我們一直研究這個人,可以說連他的每一根頭髮,我們都知道長在什麼地方。”

***

這個人加盟流雲山莊前,有個綽號叫“鷹眼”。

鷹的目光之犀利、準確,在動物中是絕無僅有的。

這個人的眼力之高,比鷹絕不會差。若不是他強姦了北七省十三個幫派聯盟盟主的老婆和女兒,遭到百餘名高手的追殺,他絕不會躲進流雲山莊,做一個隱名埋姓的“釘子”。

蘇童慢慢地搖搖頭,嘴角現出一縷微笑。這笑容讓人捉摸不定。“鷹眼”的心七上八下的。其他“釘子”更是面面相覷,手足無措。

尹斷崖忽然開口,緩緩道:“有些事,用一雙眼睛看是不夠的。”

他望著“鷹眼”,繼續道:“每個人都有兩雙眼睛。”

“鷹眼”不解。

尹斷崖又道:“一雙長在臉上,還有一雙在心裡。在江湖上混飯吃的人,一天到晚在刀頭上舔血,臉上的眼睛可以閉上,但心裡的那雙眼睛,千萬要睜大一點。”

“鷹眼”不語。

蘇童喚道:“鷹兄。”

“屬下在。”

“你這‘鷹眼’的外號,是什麼時候開始叫的?”

“鷹眼”目中放光,恍惚又回到了往日那縱橫江湖,志得意滿的歲月,朗聲道:“是十七年前,那年北七省人稱第一快劍的方達人和我決鬥……”他的話被蘇童打斷了。

蘇童冷冷道:“昔日的鷹眼,今天卻跟瞎子一樣,這樣的眼睛,要它何用?”

“鷹眼”一震。

他明白蘇童的意思。

他的目光有若冷電,他的人突然像穿林鷹隼般撲起,直攫蘇童,雙手刁成鷹嘴,連啄蘇童周身十三處死穴。

他不但目光如鷹,出手更比鷹狠、快、毒、猛,招式大開大闔,卻暗藏細膩變化。他的武功揉合了北派鷹爪門和峨嵋“繡雲手”的絕妙招數,的確非同小可。

尹斷崖臉色微變。其餘六位“釘子”更是大驚失色。他們沒想到“鷹眼”敢向蘇童出手。但他們沒有動。沒有蘇童的命令,即使天塌下來,他們也不敢動彈半分。

尹斷崖也沒有動,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鷹眼”的出手。

蘇童右手食指微微一彈,只聽一聲慘嘶,“鷹眼”的兩隻眼珠子哧地蹦出眼眶。

“鷹眼”暴嗥連聲,如怪獸夜啼,他雖然雙目已廢,但出手章法絲毫不亂,氣勢更加威猛凌厲,連下十九道殺手。

蘇童仍坐在那兒,鼻孔裡輕輕哼了哼,右手再伸,穿過一片爪影,一彈。

一聲輕微的骨骼碎裂聲響起,只見“鷹眼”像只脖子被扭斷的鴨子,腦袋軟綿綿地耷拉下來,倒地氣絕。

蘇童那一記“千古神通一彈指”,將他的喉骨震碎了。

***

“鷹眼”的屍體很快被抬走了,密室裡一片寂靜,死一般的靜。

蘇童用心輕輕撣了撣衣襟。那是雙秀氣白嫩得讓許多女孩子都要羨慕的手。但哪個女孩子會想到,這隻手殺起人來,就像撣掉衣上的灰塵一樣輕鬆。

他的神情依然是那樣斯文儒雅,但在那六個“釘子”眼中,他比世上任何兇殘的野獸還可怕。

他忽然笑了笑,這笑容是那樣溫柔,恰似一縷輕風吹皺一池春水,但“釘子”們見了,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說話的語調非常平和,節奏不疾不徐,如同跟密友聊天。

“我想,你們再也不會相信,林若虛已經死在你們手中了吧。”

沒人敢相信這一點。

“釘子”們相信一件事,誰若再說林若虛死了,其結果一定和“鷹眼”一樣。他們都還不想死。

蘇童繼續道:“那麼,你們知不知道,林若虛現在在哪裡?”

眾人搖搖頭。

蘇童一笑,然後一字一頓道:“他就在你們中間。”

眾人一陣震驚,連尹斷崖也震愕不已。

“釘子”們花費了整整五年時間,反覆研究練習暗殺林若虛,而林若虛居然是“釘子”之一。

這件事說出去,誰會相信?

但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這樣,你死也不相信的,它卻偏偏千真萬確地發生了。這種時候,你會覺得上天跟你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

此刻,“釘子”們的確想笑一笑,但他們蒙在黑布巾後面的臉已經僵硬,身子已經麻木,他們的心已經被這難堪的事實撞得粉碎。

你處心積慮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希望,當有一天,這個希望終於實現,才驀然發現,那所謂的希望,不過是個色彩豔麗的幻影時,你的心情會怎麼樣?

蘇童的目光緊緊盯著其中一位“釘子”,道:“林堂主,你難道還想繼續隱瞞身分?”

那“釘子”哈哈大笑,然後道:“普天之下,只有蘇公子你,才配做我林某的對手。”

蘇童搖搖頭:“我也不配,不然,我就不會讓你在流雲山莊待了五年之後,今天才揭穿你的身分。”

“那請問蘇公子,你是怎麼發現我的秘密的?”

“你知不知道血影人跟西門殘月決鬥後,三不殺大師奉林堂主之命暗算他卻未能殺死他,後來他對三不殺大師說了一句話。”

──我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我?殺了我,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這是血影人當時說的話,樊非一字不錯地告訴了蘇童。

“這句話能說明什麼呢?”

“說明血影人掌握了林若虛某些秘密。”

“不錯,我五年前易容潛入流雲山莊,只有血影人一個人知道。而且那個代替我的人,也是他秘密找回來的。”

“那人是誰?”

“江湖上只知道有個林若虛,其實我還有一個孿生弟弟。我倆不但相貌相同,性格、習慣等等都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我弟弟武功比我差一截,他因此憤而離家,浪跡天涯。”

“為了實現你的計劃,你便派血影人將他找回林若實,讓他冒充你。”

“不錯,血影人謊稱我忽然亡故,請他主持失魂堂。”

“他以為只有血影人一個人知道他是冒牌貨,所以想幹掉血影人。”

“只可惜三不殺大師不是血影人對手。”

“血影人的話讓我想了很久,直到剛才你們去而復返,走進這間密室,我才想出一點眉目。”

林若虛望著蘇童。他的目光特別複雜。

蘇童又道:“今晚的行動實在太順利,有時候做事太順利反而會讓人產生懷疑。”

“這的確是我的失策。”林若虛承認。

“如果你們殺了‘林若虛’,又死在了失魂堂中,即使是假死我也會深信不疑,也許會放鬆警戒,你們便可以乘機大舉進攻,流雲山莊也許會從江湖上消失。”

“我費盡心機潛入流雲山莊,並且成了一名‘釘子’,目的就是要摸清這裡的一切,然後在今晚一舉滅掉流雲山莊。誰知我錯了。”

能在自己敵人面前認錯,就這一點來說,林若虛算得上一代梟雄。

蘇童也是。

他慢慢地道:“我也錯了,你在我眼皮底下待了整整五年,我居然未瞧出一絲端倪。”他頓了頓,又道:“我十分佩服你的恆心和意志。”

林若虛緩緩搖搖頭,道:“我並不想要你佩服我,我只想要兩樣東西。”

“什麼東西?”

“你的命和流雲山莊的一切。”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17:12


第十二章 菊花的刺

  清晨的陽光慢慢驅散一縷縷時濃時淡、忽聚忽散的白霧,空氣格外清新,西門殘月和薛可兒走出客棧大門時,心情非常好。

當他們走到大街上時,意外地發現人們的臉色怪怪的,顯得很神秘、緊張又激動。

熟人相見,腦袋和腦袋碰在一起,嘀嘀咕咕一番後,慌忙四下觀察,似乎生怕別人聽見什麼。當他們看到江湖人物走近時,臉色倏變,匆匆遠離。

薛可兒非常奇怪,衝西門殘月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西門殘月一本正經地道:“大概是誰家的狗看上了鄰居的大母豬,想偷偷私奔。或者是哪個胖得讓人頭昏的屠夫,給人家割肉時,不小心把自己的肚皮割了一塊下來,正想找人撒氣哩。”

薛可兒笑得腰都沒法直起來,連連拱手:“拜託拜託,別再說了,不然,我的肚子要笑破了。”

西門殘月道:“別笑了,笑破了肚子,那香噴噴的牛肉麵往哪裡放?”

牛肉麵當然是放在肚子裡面。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悠閒自在地坐在小麵館的凳子上。此刻,他們不僅餵飽了肚子,也大致瞭解到了那件讓這裡所有人,都變得神秘兮兮的事。

當然不是狗和豬私奔或屠夫賣肉的事。

那是一件大事:昨晚,流雲山莊跟失魂堂進行了大火併。

據說雙方精銳盡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連流雲山莊的尹斷崖、金歧路和樊非,以及失魂堂的三不殺大師和“小邪神”譚風這樣的絕頂高手,都已斃命斯役。

據說流雲山莊和失魂堂總舵已變成一片廢墟,殘垣斷壁,塵土瓦礫上飄忽著濃重的血腥氣。往日宏偉壯觀的氣勢,壁壘森嚴的氣氛,已不復存在。

據說雙方主腦人物蘇童和林若虛從昨天夜裡一直打到今天凌晨。黎明時分,他們雙雙失蹤。據說是去了一個隱秘的所在,繼續這場搏殺。不知這場決鬥什麼時候結束,究竟誰勝誰負。

關於這一點,人們形成了兩派意見,有一半人認為蘇童公子驚才絕豔,天下側目,更兼仁慈謙沖,一定能擊敗林若虛。另一些人卻覺得林堂主學究天人,武功深不可測,加上他工於心計,這場比鬥,他們都看好他。

又據說從昨晚開始,城裡忽然多了一些神秘人物,似乎是衝著這次火併來的……

西門殘月瞭解到這一切後,臉色大變。

這件事無疑對整個江湖震動極大,使江湖籠罩上一層可怕的陰影,一連串的仇殺決鬥中,會有多少人喪生?

他知道流雲山莊和失魂堂之間,總有那麼一天,雙方會刀光劍影地大拚一場。他曾想化解這場仇怨,但他也知道,這兩派的積怨太深,憑他的力量絕對無能為力。

此刻,他只想做三件事:竭力阻止再出現流血場面,另外,儘快查出那個手臂上刺有菊花的人,以便查清盛樂山等人被殺的秘密。還有一件事,就是弄清突然出現的神秘人物的真實身分。

他隱隱約約感到,這三件事之間,有著某種聯繫。

***

風吹花動,花無語。

夕陽也無語,那血紅的霞光映照著兩張因仇恨而扭曲的臉,兩雙瞳仁通紅。兩人的衣袍上濺滿了斑斑血跡,不知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流雲山莊莊主蘇童。

失魂堂堂主林若虛。

兩人明爭暗鬥多年,終於等到了大決戰,故而兩人都將平生絕學全部施展了出來,從那天晚上開始,一直打了四天四晚,其交手之激烈、兇險,當真是驚世駭俗,難以言表。

其實兩派的比拚,已差不多把他倆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基業損毀殆盡,手下高手也所剩無幾。本來,他們相互殘殺的目的,無非是想控制江南這塊地盤。但此刻,就算活下來的是自己,也無法再實現自己的初衷。

但他們仍然要戰。

為地位權勢,也為尊嚴。

一種凡是江湖梟雄都有的尊嚴:只想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卻不願向別人俯首稱臣。

天地間忽然飄忽著濃霧,白茫茫一片,氤氳裊繞,十丈紅塵彷彿被隔絕開來。霧中觀花,朦朦朧朧,嫣紅的花瓣、蔥綠的葉片令人迷醉而心嚮往之。

兩條人影在霧中,如夭矯游龍,翻騰挪轉,分外地迅捷,讓人眼花撩亂。空氣中真氣衝激,隱隱略聞殷殷雷聲。

突然人影乍分。

兩人凝定身形,冷面相向,一動不動,宛如兩塊冰冷的石頭。

林若虛忽然朗聲一笑,聲音像鶴鳴長空,經久不息。

蘇童心神微震,他沒料到林若虛真力居然像是絲毫未損,依然充沛悠長,綿綿不絕。他不動聲色冷冷地瞧著林若虛,一邊暗暗調元運息,好整以暇。

林若虛道:“好個蘇童公子!林某自以為武功冠絕天下,現在才知道蘇公子的身手絕不在林某之下。看來老天爺對林某不薄,讓林某有公子這麼個對手。今日這一戰,林某足慰平生。”

他話語中竟充滿了歆羨之意。

蘇童面色沉靜似水,但心頭如飲醇醪,不由得暗暗感嘆:“林若虛不愧是林若虛,此時此刻,還能將敵人大加褒揚。這份氣度,已非常人可比。”

林若虛繼續道:“蘇公子學究天人,如果我沒有猜錯,公子一共用了五十四種路數不同、風格各異的武功。別人練的武功太多,有可能駁而不精,但公子卻是雜而精純。每一種武功上的造詣,都令人歎為觀止。而其中最難對付的,恐怕要數‘千古神通一彈指’、‘惜別手’和‘殘劍斷刀’這三種。”

蘇童聳然動容,心中道:這林若虛果真非同小可,看來此人不死,日後江湖上哪有我蘇童立足之處?他已將真力運遍全身,準備全力出擊。

林若虛卻似渾然未覺,仍在娓娓而談:“當年,塞北大俠周神通殘盡心智四十年,自創‘千古神通一彈指’絕技,連敗江湖四十二位一等一的高手。但這一絕技到了公子手中,又推陳出新,其威力何止長了十倍?倘若周神通老前輩還健在,必定也自嘆弗如。”

蘇童靜靜地聽著。

林若虛對他的武功來歷瞭然於胸,如數家珍,讓他暗暗稱奇,也暗暗心驚。

林若虛接著道:“‘惜別手’是依依惜別門的鎮門絕技。依依惜別門是江湖上罕有的幾個神秘幫派之一,據說是由一些容貌絕佳的女子組成的。不少身手好的登徒子覬覦美色,自以為她們好欺負,上門鬧事,非死即傷,多為‘惜別手’所致。依我愚見,公子將這一絕技也加以改進,在那些輕柔飄逸的招數中,注入了不少陽剛之氣,從而更能發揮其威力。”

他頓了頓,沉吟道:“這三種武功中,最可怕的還是‘殘劍斷刀’。”

蘇童不由自主地微微頷首。

他所施展的五十幾種武功中,正是“殘劍斷刀”最為厲害。

劍已殘。

刀已斷。

但它們合在一起,卻能練成獨步天下的武功。

因為殘劍非劍卻是劍,斷刀非刀而是刀。

這門武功的精髓在於這似非而是之間。

這種高深的武學道理,只有真正的一流高手才能領會。

林若虛當然是真正的一流高手,他當然能夠領會到。

“如果不是林某運氣好,”他慢條斯理地道,“恐怕難以接得下。”

這當然不是靠運氣。

絕不是。

蘇童自始至終沒說話。

說話的一直是林若虛。

“蘇公子,你大概也知道,與你交手,我領悟到了許多武學上的上乘精奧要訣。這些東西,絕不是平素苦練,或者跟別人過招時所能得到的。”

蘇童自然知道,因為他自己也深有體會。

他心頭油然浮起一絲悲哀:

為什麼定要在生死搏鬥中,才能得到這一切?

為什麼一個人武功上的精進,必須用流血和死亡的代價來換取?

終於,蘇童開口說話了:“林兄,我們好像不是來這裡聊天的?”

“的確不是。”

“那你為什麼只顧說話,卻忘了出手?”

“我沒忘。”林若虛忽然笑了,笑得很古怪,也很詭秘,接著道:“有件事你錯了。”

“請教。”

“你不該聽我說這麼多話。因為我碰巧知道一種非常奇怪的方法,能一邊說話,一邊調元運息。所以,現在我的內力又恢復到了最佳狀態。”

聽到這話,蘇童毫不動容,只淡淡地說了聲:“很好!”這兩個字出口,衣袂飄飛,他的人已像一張薄紙一樣,迎風飄起,身法分外地快捷,曼妙無比。半空中長袖一抖,挾風掄向林若虛頂門。

林若虛忍不住脫口讚道:“好!”

他的人未動,如驚濤拍擊的礁石。

他的手已動。

他那雙蒲扇般的手中,赫然泛起一種淡淡的紅光,迎向猛攫而至的蘇童。

蘇童使的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水雲袖”絕技,所不同的是,其中揉入了十一種不同的武功,剛柔並濟,玄妙莫測。但林若虛雙掌一引,便化解了。

蘇童不由得臉色一沉。他沒料到林若虛已練成了“紅雲掌”,而且功力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蘇童一聲清嘯,身形疾轉,美妙輕靈。同時撤招,平胸,再出拳。

這一拳輕飄飄地打出,不帶絲毫風聲,招式平實甚至笨拙,全然不似一個一流高手所為,但這簡簡單單,沒有一點精妙奧微變化的一拳,竟是他們動手以來,蘇童全力施展的最妙的一記絕招。

其實,巧不勝拙,正是上乘武學的精要所在。

電光石火之間,未見林若虛如何動作,他的身子已硬生生平地拔空六七尺。

蘇童的拳快,他的身法更快。

蘇童臉色鐵青,陡地出腿。

北派鐵腿門的無影神腿被他施展開來,恐怕連鐵腿門的掌門人也自嘆不如。一時間,腿影重重疊疊,腿法凌厲絕倫,足以裂金碎石。

林若虛在半空中變幻了九種上乘身法。

此時已是晚上,月懸天邊,冷月涼風,讓人陡生寒意。月下腿影不絕,林若虛的身影一閃而落,蘇童凌空一腿,踢個正著,卻感到軟綿綿毫無著力之處,定睛看時,才知那隻不過是林若虛除下的一件黑袍,而他的人已在自己身後。

蘇童聽風辨位,反手疾揚,三道烏光激射而出。

林若虛悶哼一聲,出掌震落烏光。而蘇童已掄中宮,踏乾位,撲上。

眨眼間工夫,他已攻出了十四記殺手。林若虛逢招拆招,見式破式。

這番交手,不但驚險,而且激烈,更是刺激,令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勁風旋舞,所經之處,花被絞碎,綠草頃刻枯萎。

不知什麼時候,離他們不遠處,悄然出現了一個黑衣人。由於蘇林二人正全神對敵,根本沒發現這人。

轉眼間,兩大高手兔起鶻落,又交手了不知多少回合。

人影倏分。

默然對峙。

林若虛忽然道:“好!”聲音清越亢奮。

蘇童也道:“好!”語調平緩綿長。

林若虛雙臂一震,從袖中彈出幾塊冷鐵,三下兩下被他接駁成一根龍頭柺杖。

蘇童冷冷一笑,手往腰間一拍,一把劍已赫然在手。

劍很長,但很窄,很薄。

厲芒般的劍光映著月輝星辰,讓人不知不覺全身湧出陣陣寒意。

望著這把劍,蘇童的目光忽轉平靜、凝重。林若虛臉上驕豪之色也為之一斂。這把劍是“天棄劍客”蘇流雲當年蕩群魔誅邪惡、敗黑道第一高手“神木令主”楚天雕用的劍。

其實這只不過是一把非常普通的劍,但它所代表的,是一段讓人刻骨銘心的記憶,是一位絕世奇俠正直、善良、嶔崎磊落的偉大人格的象徵。

這一點,無論誰都不能漠然視之。

林若虛也不能。

“天若棄我,天道何在?”

當年,蘇流雲同楚天雕對決時,楚天雕憤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蘇流雲只是微微一笑,然後出劍。

劍光嘶風,破空刺入楚天雕心窩,血泉噴湧。從那以後,被這位天下第一號大魔頭擾得腥風血雨,人心惶恐的江湖,終於平靜安寧下來。

***

蘇童慢慢地抬臂,長劍平舉。

林若虛的龍頭柺杖拄在地上,冷冷地瞧著他,忽然道:“劍是劍,人是人。”

當年蘇流雲仗劍闖蕩江湖,手中這把劍帶給人們的是希望、光明和信心。因此,他能將劍的威力發揮到極致。而此刻,蘇童同樣持著這把劍,在江湖中留下的,只不過是強權、血腥和死亡。

用劍的人不同,出劍的目的相異,劍能發揮的威力自然不一樣。

蘇童心一動,握劍的手因太過用力,青筋暴凸,冷冷道:“不錯,但劍無論在誰手中,都能殺人。”

林若虛朗聲一笑,道:“既然如此,多說何益。”

疾風撲面,兩條人影已動,如鷹隼飛空。同時杖出如山,劍似白虹貫日。

兩人此番拚殺,較前更加兇險驚心。那黑衣人也為之動容。

這當世兩大高手此刻都全力施為,各展平生絕學,妙招迭出,殺手連綿。

突然,兩人同時悶哼一聲,各自頓住了身形。

林若虛身上赫然留下七處血泉,雖未傷及要害,但鮮血汨汨湧出。

蘇童劍創林若虛所付出的代價,是胸膛硬挨一杖。雖經他藉身法變幻,卸掉了五成力道,但剩下的五成撞入體內,一時之間氣血翻騰亂走,內息四處流竄,四肢百骸如萬蟲齧咬,說不出地難受,因而他受的傷較林若虛重。

林若虛目光何等犀利,焉能看不出來?他大喝一聲,身子騰空而起,撲向蘇童,一杖凌空砸出。

蘇童疾退。

林若虛一杖擊空,掠上,身法迅如游龍。

蘇童突然頓住身子,做了一件讓人百思不解的事。

此刻他只是稍落下風,並非毫無勝機,為什麼棄劍?

林若虛不由得一愣,手中的龍頭柺杖稍稍慢了半分。蘇童已和身攫上,右手探出,已抓住了柺杖另一端。

林若虛一震,將一股沛莫可御的罡勁自杖上曳出導向蘇童。

蘇童面色微變,運息相抗。

倏地,一道白光劃空而過,噗地一聲,插入了林若虛後心,劍尖自前胸冒出,血泉噴灑,林若虛一聲慘嘶,目眥欲裂。

蘇童哈哈大笑,笑聲甫歇,澎地一聲龍頭柺杖突然爆炸,一篷銀針暴射他全身,饒是他應變奇速,身往後仰,只因距離太近,肩膀還是被幾根銀針射中了。

蘇童只覺得肩膀像是被蚊蟲咬了幾口,奇癢無比,知道針上餵了劇毒,心頭震凜,急忙暗自運息抗毒,護住心脈。

林若虛長劍穿心,全身是血,仍屹立如山,強提一口真氣,勉力笑道:“蘇公子不愧是蘇流雲的後代。這一著確實令我始料未及。”

蘇童道:“我也沒想到你在這龍頭柺杖上安裝了機關消息。”

“其實你在自己劍柄上做手腳時,應該想到我也可能如法炮製的。”

“不錯,以己推人,我應想到這一點。”

應該想到的卻忽略了,就可能功敗垂成。

現在他雖未敗,但也未勝。

“也許,兩敗俱傷是我們的必然結局。”林若虛嘆道。

“未必。”蘇童冷冷一笑道,“你這銀針上的毒雖厲害,但也奈何不了我。而你中了我一劍,卻是回天乏術。所以,你只有死。”

“不錯,針上的毒的確很難讓你頃刻喪命,但你也難以將毒全部逼出,以後的日子,你恐怕要花大半時光,耗費無數功力來抵禦毒氣侵入心肺。所以,你這輩子還有什麼歡樂可言?你得到了什麼呢?”

蘇童臉上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痛楚之色。

這恐怕是無數江湖人共同的悲哀:費盡了千辛萬苦,流血拚殺,得到了權勢和地位,卻失去了無數做人的歡樂。

“不管怎麼樣,”蘇童道,“起碼我成功了,這就是我的歡樂。”他的臉肌抽緊了幾下,拚力想擠出些許笑容,來證明自己的話,卻無法辦到。

林若虛的嘴動了動,還欲說什麼,卻赫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面前站著一位黑衣人。

幽靈般的黑衣人。

他的長相極其普通,唯一引人注目之處,是眉宇間那寂寞、寥落的表情。

林若虛大喜過望,迭聲地叫道:“啞巴,殺他!”

這人是他的家僕,一個天生的啞巴,對他一向忠貞不二,而且武功奇高,驚若天人。

他知道自己斃命在即,卻不甘心蘇童活下去。

可是,讓他驚異不已的是,這啞巴居然能說話。

他只說了一個子:“好。”

同時,做了一件事:出拳。

他的拳大如缽,拳硬如鐵,拳快如風。

一拳打中林若虛的腦袋。

林若虛還來不及驚呼,腦袋已碎,腦漿噴濺,屍體仆地。

蘇童心中湧起一陣悲涼之感。他不知道自己的下場會不會像林若虛一樣。

“啞巴”靜靜地看著蘇童。

蘇童忽然道:“林若虛實在太傻了。”

“啞巴”搖搖頭道:“他不傻,他只是聰明過頭了。”

蘇童點點頭,道:“他最大的失誤,就是看錯了人。他一直以為你是他忠心耿耿的奴僕,卻未想到你這啞巴是假的,更想不到你是我派到失魂堂的臥底。”

其實他又何嘗能料到林若虛居然親自混進了流雲山莊,成了一名“釘子”。

可怕的“釘子”。

接著,更讓他沒料到的是“啞巴”所說的話:

“你最大的失誤,也是看錯了人。”

蘇童不解。

“啞巴”繼續道:“你也沒料到我究竟是什麼人。”

蘇童一驚:“什麼人?”

“啞巴”慢慢地舉起右臂。他的手臂粗壯,結實,如百鍊精鋼鑄就而成,卻傷痕累累,上面赫然刺著一朵醒目的菊花。

蘇童動容道:“原來你就是那手臂上刺有菊花的人!”

“不錯。”

***

朗日高照,秋風送爽,原野上開滿了菊花,給凋零荒涼的秋季一絲驚喜,一支頑強生命的讚歌。

所以菊花雖然普通平凡,卻深受人類的鐘愛。

但這朵菊花帶來的是什麼呢?

蘇童隱隱感到極度的恐懼。

他不是怕這個人,而是這朵菊花所代表的勢力。這股勢力之大,絕不下於流雲山莊跟失魂堂兩家之和。

那是一股什麼樣的勢力?

他沒問,他知道“啞巴”會說的。

“啞巴”果然說了。

菊花是一個神秘組織的標誌,其成員手臂上都有這個標誌。目前知道這個組織存在的,只有十一個人。這十一人都是同一類人:死人。

這個組織的目的只有一個:殺人。

殺掉所有武林中人。

他們殺人沒有別的目的,既不為權勢地位金錢美女,也不是為仇恨。

在他們看來,江湖中之所以動盪,武林中之所以難以平靜安寧、人世間之所以充滿了痛苦,全是一個原因:會武功的人嗜殺好鬥。

因此,只有剷除所有武林幫派,殺掉所有江湖中人,人間才會充滿溫馨歡樂。

他們使用的手段,絕對是最卑鄙下流無恥冷酷狠辣的。在他們看來,只要目的高尚,使用任何手段都可以。

“菊花”組織勢力之強大,遠勝於江湖上很多幫派,即使像少林武當這樣,基業堅如磐石,門徒數以千計,技藝冠絕天下的門派,也只能望其項背。

“我們之所以以自己為菊花,是因為所有花卉中,菊花是最不起眼的一種。”

蘇童不語。

他不知該說什麼。

天地悠悠,天地也無語,歲月也無語。

天會老,地會荒,只有歲月永恆。

蘇童心中忽然湧起這樣一番感慨。

良久,蘇童道:“你告訴了我這些,那我的下場自然會跟林若虛一樣。”

“啞巴”搖搖頭,目光似冷電。

蘇童感到意外:“你當然想讓我保守你們組織的秘密。難道你不認為,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地守口如瓶?”

“啞巴”點點頭:“當然。你必死無疑,但你的下場一定和林若虛不同,你會比他死得更慘!”

蘇童忽然笑了笑,道:“為什麼?”

“啞巴”沒有回答,卻反問道:“你知不知道世上有一種菊花,上面長滿了刺?”

蘇童知道。

這種菊花平凡而美麗,更重要的是,當你欣賞它的美麗,忍不住採擷時,它的刺已經鑽進了你的肉裡。

菊花組織的每個人都是一流高手,而其中幾個首腦人物,就是“刺”。

“我就是其中之一,是一根‘刺’。”

蘇童身上忽然泛起一種難以言表的痛楚之感,如同花刺正刺遍全身。

“啞巴”又道:“這是我現在的身分。以前我的身分不是這個。”

蘇童有如醍醐灌頂,霍然猛醒,眼睛陡然睜得奇大,瞬也不瞬地看著“啞巴”。

“你……你不是……啞巴!”他結結巴巴地道。

“不是。你的那位啞巴兄早已死在我手上。”

“那你到底是誰?”蘇童厲聲道。

“你應該知道,歐陽斌。”

“是你……真的是你!”蘇童顫聲道。

“不錯,老天爺有眼,我大難不死。歐陽斌。”“啞巴”頓了頓,又道:“你的師兄尹斷崖與你合謀害我,我至少讓他死了七回。說老實話,如果不是為了執行組織的計劃,我早已不忍心讓你再活在世上了。”

他們的計劃當然是要讓流雲山莊和失魂堂拚個兩敗俱傷。

他的目光十分歹毒:“憑良心讓,我絕不會讓你死得太快、太徹底。”

歐陽斌鼻子冷哼一聲,道:“這番話你說得未免太早,因為死的也許是你。”話音剛落,他的人已動,身子前衝,右手一抖,已閃電般從林若虛屍身上拔出劍,霎時間,劍光如匹練、如毒蛇,已向“啞巴”刺出了十三劍。

他肩頭中了毒針,須靜心運息抗毒,最忌與人動手,但此刻他已顧不上那麼多了。

與其落在“啞巴”手中,還不如毒發身亡,也免遭非人的折磨。

那十三劍幾乎是同時發出,不僅悚捷無比,更重要的是出手角度刁鑽,出人意料,放眼江湖,能接得下這十三劍的人寥寥無幾。

“啞巴”微微變色同時出拳。這一拳平胸擊出,看似輕飄飄毫不著力,但在歐陽斌的感覺中,不啻是一堵厚牆朝自己猛撞過來。

劍光旋飛,漫空飛舞的劍光忽然斂定成一劍,刺出。

劍光刺在了一隻拳頭上。

歐陽斌的劍。

“啞巴”的拳。

拳似鐵。劍是名劍。劍未折,拳也絲毫未損。

兩人各退一步。

接著,歐陽斌長嘶一聲,撲上,手中湧出白光,破空投向“啞巴”。

“啞巴”不動。不知怎的,他額頭突然滲出了些許冷汗。

歐陽斌發出的這一劍,夭矯靈動,似攻似守,實已達到了劍法的最高境界,讓人難以化解。

正在這時,一條白影由遠而近,像一隻大鳥疾掠而來,衣白不沾塵,正是西門殘月。

月光映照下,看得出他滿臉憂色。

歐陽斌和“啞巴”正無暇他顧,絲毫未覺他的到來。

西門殘月遠遠地瞥見了歐陽斌刺出的那一劍,不由得心一震。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20:08


第十三章 最大的刺

  劍尖距離“啞巴”喉嚨不及兩寸。

淬厲的劍光映著他陰森森的臉。

他冷冷一笑,笑聲極其短促,同時一拳擊出。

他已看出了那一劍的破綻。他這一拳就是擊向那破綻。

稍縱即逝的細小的破綻,能要人的命。

但他沒想到這破綻是假的。

所以他沒能要歐陽斌的命,卻險些要了自己的命。

他胸膛上捱了歐陽斌一劍,雖未傷及心肺,但也丟了半條性命。

而歐陽斌在刺中他的同時,也被他的拳鋒掃中了心口,身子斜斜飛出,正好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西門殘月。

***

“你受了重傷,絕不是我的對手,我也想殺你!”

“因為,我想從你嘴裡得到你們組織的全部秘密。”

“你一定願意告訴我。”

“所以我現在只能做一件事,帶你找個大夫治傷。”

西門殘月一口氣說了四句話,未引起“啞巴”絲毫反應。莫非他真的變成啞巴了?

幸好沒有。他終於說話了:“我現在的確不是你的對手,如果我沒有受傷,恐怕你會死在我手中。”

“因為我們交過手。我就是那蒙面人。”

“我當然不會把我們組織的秘密告訴你。因為菊花組織的人絕對不會出賣組織的。”

“我勸你最好不要打聽那些秘密,因為這隻意味著一件事:你將死無葬身之地。”他說的話絕對不比西門殘月少。

最後他還問道:“你知不知道治傷有一種最好的辦法?”

“不知道。”西門殘月搖搖頭。

“死!”

剛吐出這個字,“啞巴”就用拳頭打爛了自己的腦袋。

西門殘月一驚。

***

夜色更濃,比墨汁更濃更黑的夜色,卻掩不住地上的屍體,和天地間飄浮著的血腥氣。

歐陽斌怔怔地站在那兒,臉上一片茫然之色,手中仍握著劍。亮麗的劍光,鋒利的劍刃,它帶給人間的,究竟是什麼?

西門殘月道:“你並不是蘇童。”

“不錯,我是歐陽斌。你早就知道了?”

“不,剛剛才知道的。”

歐陽斌剛才發出的一劍,西門殘月曾經見過,無名老人就是傷在那一劍之下。那位醫道高明、精善刀圭之術的老人,因此被迫做了一件事。究竟是什麼事,無名老人沒有講,只說跟蘇流雲有關。

現在,西門殘月明白了一切。

真正的蘇童被暗算,而無名老人被迫用刀圭之術,將歐陽斌變成了蘇童。

這都是歐陽斌的師父安排的。

他師父年輕時武功過人,發誓打敗天下所有高手,卻四次敗在了“天棄劍客”蘇流雲手下,整天鬱鬱寡歡,天長日久,對蘇流雲的憎惡,使他萌生了一個極可怕的陰謀。

這陰謀等到蘇流雲撒手人寰後,才開始實施,歐陽斌師父的心願是既然奈何不了蘇流雲,就報復他的後人。

陰謀終於得逞,歐陽斌的師父也帶著刻骨銘心的憤懣辭世。

令他們始料未及的是,明明被歐陽斌一掌打下懸崖,絕難活命的蘇童,居然沒有死。

***

這一切太離奇,離奇得讓人難以置信,但這是事實。

正如事實永遠是事實一樣,陰謀終歸是陰謀,總有一天要被戳穿的,任何人不相信也不行。

“當一切都發生後,我寧願自己不是歐陽斌,而是一個天天為生機奔波卻非常快樂的農夫,寧願什麼都沒發生過。”歐陽斌忽然道。

他的身心極度疲憊,一雙俊秀的眼睛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西門殘月心一動。

他憎恨這個人所做的一切,恨不得一刀殺了他。但他剛才說的這句話,讓西門殘月感觸良久。

西門殘月嘆道:“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歐陽斌苦笑一下,道:“只可惜人世間有些事,只有發生過了,才能體會到其中的得與失。”

西門殘月默然。

半晌,他道:“你受傷不輕,待我先找人替你療傷再說。”

歐陽斌搖搖頭道:“我身上的傷太多,這條命憑一口真氣維繫著,你根本救不了我。我多行不義,老天當然要報應我,所以我也毫無怨言。”

他頓了一下,又道:“只是有一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你說吧。”

“請你送我去見一個人。”

“誰?”

“小夏。”

***

“小夏就是莫倩影,她被我關在一個非常隱秘的地方。”

***

一輛華麗精緻的馬車,停在一條僻靜的道路旁,車廂寬敞舒服,亮著燈。燈光從窗戶射出來,映照在西門殘月身上。西門殘月負手佇立在離馬車不遠的地方,仰首看天。

天上星光璀璨,月亮在雲層中潛行,偶爾鑽出來,撒下一片清輝。

馬車內,歐陽斌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時而低聲苦苦哀求,時而聲淚俱下地訴說,但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車外,西門殘月不由得幽幽地嘆了口氣。

他知道小夏的心已死,她對歐陽斌絕不會稍假辭色。

──這世上有一些男人認為女人是泥巴做的,可以隨意搓捏,高興時視若珍寶,煩惡時棄如敝屣。卻不知世上最硬的是一種東西:受過傷害的女人的心。

──不瞭解這一點,不尊重女人的男人,永遠也得不到女人的愛。

不知過了多久,歐陽斌漸漸感到真力不繼,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小夏,你不原諒我,我絕不怪你,我能死在你面前,已經……心滿意……足……了。”

這些話隨風飄過來,西門殘月聽了,心情格外沉重。他只好望望天上的星星,瞧瞧遠處的燈光。

突然,車內發出一聲驚呼,是小夏的聲音。西門殘月急忙掠入車廂。只見歐陽斌臉朝下倒在那兒,已然氣絕而亡。

小夏蜷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似已驚呆了,眼中滿是恐懼之色。

西門殘月仰下身去,剛欲將歐陽斌屍身扳過來。陡然,那屍體動了,動得奇快無比。

白光疾閃,一把短刃捅向西門殘月胸口。

僅憑這一刀出手的速度、手法,這人無疑是個高手。何況猝起偷襲,距離又特別近,西門殘月避無可避。

西門殘月沒有避。他出指。

右手食中二指陡然伸出,閃電般夾住刀,刀刃一折為二。

這人倒抽一口冷氣,身子突然一震,破窗而出。

西門殘月沒有阻擋,也沒有去追。他出指如風,解開了小夏被封的穴道。

***

“西門大哥,你怎麼知道那屍體是假的?”

西門殘月笑道:“小夏心已死,所以歐陽斌死了,她絕不會感到痛苦或恐慌,自然不會發出那聲驚呼。”

“歐陽斌真的死了?”

西門殘月點點頭:“不錯,那輛馬車是我從流雲山莊弄來的,車底板下有個夾層,那個殺手先躲在夾層裡,等到一定時候再翻上來,而將歐陽斌的屍體翻下去。”

他停了一下,又道:“歐陽斌多行不義,自是難免一死。”

“你幫了他,讓他臨死見了小夏最後一面,他死也安心了。”

“一個人快死了,不管他多麼可惡,做過多少壞事,我們都應該滿足他最後的心願。”

薛可兒望著西門殘月,道:“如果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常存悲天憫人之心,那人間豈非要美好得多?”她接著問:“那殺手是誰?”

“菊花組織的人。”

“你為什麼不追他?”

“他是個小人物,我想找他們的首領。”

“菊花的‘刺’?”

“不錯。”

“你有線索了?”

“沒有,但感覺告訴我,有一個人一定是‘刺’,而且是最大的一根‘刺’。”

西門殘月的感覺很少錯過。

薛可兒相信這一點。

***

時值春天,花園裡奼紫嫣紅,各種奇花異卉爭奇鬥豔,構置成一幅美麗的圖畫。濃濃清純的花香,隨風飄送著,讓人迷醉。

神手怪叟一掃往日的瘋態,神情肅穆地駐足花叢中,炯若亮星的雙目,望著花,望著花叢外的人。這人一襲白衣,氣質高潔,眉宇間卻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感覺。

他也在看花,看花叢中的人。

時間在他們默默對視中,默默流逝。

不知什麼時候,忽然起霧了,淡淡的白霧如給大地披上了一件薄薄的輕紗。霧中觀花,花更美,但霧中人呢?

神手怪叟終於開口說話了:“西門殘月果然厲害,居然知道了我的身分。我想請教一下,你是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覺到的。你可以騙過一個人的眼睛、耳朵和鼻子,但騙不了他的感覺。”

“我明白,人的感覺確是奇怪,所以一個人要成為一位真正的高手,培養敏銳的感覺非常重要。”

“不錯。”

西門殘月點點頭,又問道:“我想知道,你們為什麼要殺盛樂山他們?”

“我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計劃,主持這計劃的是組織裡的一位高手,他原是盛樂山的師叔,加入組織時,他曾詐死埋名。這次他經過了精心的易容,但盛樂山他們對他太熟悉了,在押鏢途中碰見了他,認出來了。為了不影響計劃的進行,我們只好請‘鬼手五煞星’殺掉他們。”

“原來如此,那是個什麼計劃?”

“我不會告訴你。不過有一點你可以知道,如果我今天死在這裡,這計劃就會自行消失,而且我們的組織也不存在了。”

“其實你們組織的願望是美好的,但你們所採取的方式太過殘酷。”

“那麼你認為應該採取什麼方式?”

西門殘月回答不出。

自從這世界有人類出現的那一天開始,人們就懷著良好的願望,想過一種安寧平靜,人與人和睦相處的生活,但這種夢想常常落空。那麼怎樣才能實現呢?

沒有人知道答案。西門殘月也不知道。

神手怪叟冷冷一笑,道:“咱們現在不必討論這個問題。我只想知道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你和我究竟誰會死在這裡。”

西門殘月打心眼裡不想知道這個結果,但他別無選擇。因為他不殺這個人,就會死在這個人手中,為了毀滅“菊花”這一邪惡組織,他不得不出手。

神手怪叟突然陰惻惻笑了笑,道:“我早就知道要殺西門殘月,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已經試過了。”

“不錯。但你也應該知道,你想殺我,恐怕也極其困難。”

西門殘月點點頭。

他感到這個人大概是他出道以來,最難對付的對手。今日這一戰,必定異常兇險。

他靜靜地望著神手怪叟道:“出手吧。”

“好。”

神手怪叟從身上掏出一樣奇特古怪的兵器,他的人已飄了過來,手中兵器已發出凌厲迫攻的殺著。

他的兵器是一朵鋼鐵之精英打造的菊花,花瓣鋒利無比,花上還有尖銳的刺,雖然細小,卻能要人性命。

西門殘月只感到疾風撲面。他已出刀。

刀光如幽藍的海水,輕輕盪漾開來……

***

大街上人流如潮,一片熱鬧繁華景象。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漫步街頭。薛可兒興致很高東張西望,每發現一樁在她看來稀奇的事,都忍不住跑過去瞧個明白,然後又跑回來,扯著西門殘月的手,嘮叨個沒完。如果是平日,西門殘月恐怕又會笑話她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鳥,囉囉嗦嗦的。但今天他卻一反常態,覺得她所說的每件事都很有趣。

一個人若經過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搏殺後,當然會覺得生命可貴,以前煩惱無聊甚至痛苦的事,都變得十分美好起來。

前面圍著一群人,在饒有興趣地看著一個滑稽可笑的女瘋子。薛可兒忙拉著西門殘月鑽進去,才發現那女瘋子居然是金無雙。

只見她披頭跣足,衣衫破爛,一張姣好的臉上抹滿了汙泥,懷中抱著一個用木頭雕的人像,嘴裡不停地念叨著:“老棺材,嘻嘻,我漂亮麼?該死的老棺材,你怎麼又想跑?你不要我了?嗚嗚,老棺材不要我了!”

她又哭又笑,時罵時叫,目光混沌散亂,神情瘋顛,引得圍觀者一陣陣大笑。

西門殘月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為什麼?

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20:47


第十四章 滴血觀音

  當司空隨看見那座木雕的觀音時,立即意識到了什麼。

這時,至少有七把刀和兩柄劍朝他身上招呼過來。

他大喝一聲,振臂而起,手中湧出一道匹練般的刀光,那七刀兩劍立即震飛,同時血泉噴濺,九個黑巾蒙面的高手,眨眼間命喪黃泉。

又有幾個蒙面人潮水般湧來,看他們的身手無一不是江湖上罕見的一流人物。司空隨的心一沉。

他帶出來的大內十大高手,已有三位倒下了,剩下的七人也性命危殆,而裝載著五百萬兩軍餉的馬車也被搶走了。

司空隨目眥欲裂,暴喝聲聲,將手中那把鑲滿寶石的大刀舞成一片光幕,衝了上去。

突然,一線白光激射而至,穿透那片光幕,打中司空隨的咽喉,又從後頸標出,打在了客棧的牆壁上。

白霧瀰漫……

天空沒有一絲雲彩,沒有風,火球般的太陽煎烤著大地。蟬聲聒噪刺耳。

屋子裡悶熱異常,但裡面的四個人卻感到全身冰涼,連骨頭縫裡都透著陣陣寒意。

這本是一間佈置得分外精雅別緻的屋子,此刻卻似乎籠罩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亡的氣氛。

地上攤著一具屍體。

這人生前必定是個非常有權勢威風凜凜的人物,身形高大壯碩,衣衫考究,此刻已沾滿了血跡。

血已變成紫紅色,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

他的咽喉處有一個血洞,致命的血洞。

他的手中還握著一個觀音像。

用木頭雕成的觀音像。

屋裡的四個人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座觀音像。他們的目光中交織著憤怒、震驚、憂鬱的神色。

“這種案子已經是第三次了。”

說話的是個老者,臉色蠟黃,白髯如戟,一雙手卻保養得很好,白嫩、細膩,手指修長有力。

他看了看其餘三人,繼續道:“第一次是在西南邊陲,平安鏢局的羅天彪和‘武當三英’押的一趟鏢被劫,羅天彪和‘武當三英’死於非命。事後,武當派出動數十精英尋找兇手,歷時半年之久,未得到任何線索。”

另一個臉色蒼白,瘦骨嶙峋,目光閃動如鷹的中年人接口道:“羅天彪師從武當掌門清源道長,‘三十六路清風劍法’使得清麗脫俗,厲害無比。而‘武當三英’是武當派第二代弟子中的頂尖高手。這三人聯手使的‘一品三仙劍陣’威猛絕倫,當年連‘邪魔歪道’這四個令黑白兩道談之色變的人物,都活活累死陣中。”

他長嘆一聲,道:“想不到這次他們不但丟了鏢,還丟了命。”

中年人又道:“橫行川陝十五載的獨行大盜汪風,半年前從‘東天閣’偷到一批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還未來得及揮霍,即莫名其妙地死了。”

老者沉吟道:“這兩樁案子發生的現場,都留下了這種觀音像。”

“所以”,中年人道,“這三大案絕對是同一批人做的,而且,他們一定是江湖上某個新近崛起的神秘組織。也許,這個組織的代號就叫‘觀音’。”

“不錯!”老者道,“鄒大人,看來這個觀音組織的勢力非常可怕。”

這位叫鄒景臣的中年人點點頭:“它恐怕是當今江湖上最為可怕的組織。不然,他們也不敢殺大內十大高手,奪走那五百萬兩銀子的軍餉。”

老者姓莫,名剩我,只見他面帶憂色,道:“這案子已驚動了聖上,敕令兩個月之內破案,不然,刑部所有官員一律斬首。”

鄒景臣道:“唉,公門這碗飯不好吃啊!‘觀音組織’連大內第一高手都殺了,你我能對付得了麼?”

莫剩我苦笑一下,反過來安慰他說:“其實咱們也未必沒有一絲希望。有鄒大人親自出馬,加上大人親手調教出來的黑白雙鷹二位高足,這觀音組織必定在劫難逃。”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鄒景臣身後的兩個年輕人。

鄒大人搖搖頭,道:“莫大人,誰不知道你莫大人是六扇門第一高手?破這樁案子,還得仰仗你,我和兩個不成器的小徒只能給你噹噹助手。”

莫剩我謙遜幾句。

鄒景臣道:“咱們這幾天仔細調查了這鎮上的每一個角落,沒有發現任何線索,除了屍體外,連一絲打鬥的痕跡都沒有。”

黑白雙鷹一直筆直地站在那兒,像兩把劍,冰冷而鋒銳。這時,黑鷹道:“而且,據這裡的老百姓講,案發前沒有看見一個可疑人物,案發當晚,他們居然沒有聽見任何可疑的聲音。”

莫剩我道:“做案者絕不是個把人,跟司空隨等人必定經過了生死搏鬥,那樣激烈的打鬥,怎麼會沒有一點聲音?”

白鷹道:“這種情況只有兩個解釋:一個是鎮上的都是‘觀音’組織的成員,或者‘觀音’組織的人收買了他們。”

“還有一種可能,”莫剩我道:“案子現場不在這裡,而是另外某個地方,‘觀音’組織殺了司空隨他們,再將屍體移到這裡。”

黑鷹不以為然道:“他們這樣費事有什麼意義?”

“有!”

“什麼?”

“轉移咱們的視線!”

***

這是一家普通的客棧,客棧老闆也是個普通的生意人。但他那雙眼睛精光迸射,一雙手出奇的大,長滿了厚厚的老繭,分明不像個普通生意人的手。

現在,鄒景臣的身分是浙江大元商號的東主,剩我扮成了他的老管家,黑白雙鷹裝成他保鏢。

這四個人自然引人注目。

這家泰安客棧被他們包了下來。

他們對這裡進行了秘密而細緻的搜索。

這個小鎮是司空隨押運軍餉的必經之地,司空隨是個非常謹慎的人,這次的行動,是經過周密計劃,喬裝改扮,秘密進行的,途中必定會在這種毫不起眼的客棧住宿。

而且,莫剩我有一種感覺:司空隨就是在這家小客棧裡出事的。

這次也不例外。

當夜幕降臨時,他們終於有了收穫。

一條很不起眼的線索:客房牆上的小洞。

這家客棧的牆是用木板釘成的,木板已經很破舊了,照理上面有個把小洞,不算稀奇,但這個洞卻引起了莫剩我的注意。

他站在那兒看了很久,看得很仔細,鄒景臣面無表情地望著他,黑白雙鷹嘴角掛著一絲譏諷的笑意。

黑白雙鷹一向眼高於頂,又是從京城來的,怎麼會瞧得起一個小小青州府的捕快?

莫剩我忽然道:“黑兄。”

“屬下在。”

“請你站在離牆三尺遠的地方。”

黑鷹微微一愣。鄒景臣衝他點點頭,他只好依言而行。

莫剩我微微一笑,右手輕輕一揚,一線光打向黑鷹喉嚨,出奇地又快又準,令人避無可避。

黑鷹面色倏變,但渾身上下一動不動。鄒景臣和白鷹的心一沉。

那白光刷地從黑鷹頸邊擦過,正好射中那個小洞,又穿洞而過。

鄒景臣暗暗鬆了口氣,笑道:“莫大人這手飛刀絕技,罕世所見。在下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莫剩我搖搖頭,道:“恐怕更讓人欽佩的,是黑兄這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工夫。”

黑鷹心頭仍感到害怕,但臉上未顯露出來。

鄒景臣道:“案子果然是在這兒發生的。黑白雙鷹。”

“在!”

“先把那掌櫃的給我帶來。”

“是。”

聲音未落,兩條人影已經像兩片樹葉,輕輕飄出了房間。半晌,從前廳傳來一陣叱喝打鬥聲。莫剩我和鄒景臣立即掠出。

***

黑白雙鷹平素跟京中高手過招,切磋武功,從未有過敗績,因而自以為無敵於天下。此刻兩人夾攻那掌櫃一人,不僅沒佔到半點上風,反而形格勢禁,漸落下乘。

兩人不由得心頭惱怒異常,使出了畢身功力,但見軟劍緬刀幻成兩道光幕,攻向那掌櫃,勢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莫剩我一眼瞥見了他那雙肉掌,臉色大變。鄒景臣也神色凝肅。

黑白雙鷹見久持不下,額頭冒汗,同時暴喝一聲,身形後掠,手中刀劍並不攻敵,反而急劇相碰,發出一串串脆響,有如珠落玉盤。

那掌櫃並未乘機進攻,冷冷地瞧著他倆。

雙方對峙著。

忽然,鄒景臣一掠上前,出指如風點黑白雙鷹的穴道,刀劍相擊聲頓滅。

莫剩我衝那掌櫃一抱拳,笑道:“想不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紫金手’李開,居然在如此偏僻的小鎮,當起了客棧老闆。”

李開展顏一笑,道:“二十多年沒見面了,莫老爺居然還認得在下。”

莫剩我道:“慚愧,閣下剛才若不出手,我根本認不出來。”

鄒景臣接口道:“李兄,既然你跟莫大人是老朋友,咱們何不坐下來喝一杯?”

李開定定地瞧了他一眼,問莫剩我:“這位是誰?”

“刑部總捕頭鄒大人。”

李開冷冷道:“在下村野莽夫一個,哪有資格跟你們這些官老爺們喝酒?告辭。”

說罷,他大搖大擺地走了。莫剩我和鄒景臣眼睜睜地看著,居然毫無阻擋之意。

不知過了多久,莫剩我重重地嘆了口氣,道:“這樁案子如果有李開插手的話,咱們恐怕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

“什麼事?”

“準備一副上等的楠木棺材。”

店外漆黑一片,冷風陰森,伸手不見五指,草叢中的蟲兒似乎哼著一支招魂曲。

莫剩我和鄒景臣面面相覷。

陡然,一聲撕肝裂肺的慘呼傳來,這聲音分外淒厲可怖。兩人立刻如魚逝兔脫般,投入冥冥夜色中。

星光黯淡,原野上沒有半個人影。

地上躺著李開的屍體,旁邊赫然立著一座木雕的觀音像。

莫剩我和鄒景臣只覺得全身冰涼。

莫剩我看著那座觀音像,喃喃道:“又是‘觀音’乾的。”

“他們實在太可怕了,李開的武功絕非一般,江湖上有句順口溜,說什麼‘出門看路走,莫遇紫金手’,當今江湖中,能眨眼間取他性命的高手,絕對不會超過十個。”

“他們為什麼要殺李開?”

“也許他就是‘觀音’成員,因為身分已暴露,所以被殺人滅口。”

兩人不再說話,抬頭瞅了瞅天上幾顆孤星。

不知道明天晚上還能不能看見它們。

***

清晨時忽然起了霧,天地間灰濛濛一片。

四人走出客棧,來到大街上,立即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整個小鎮冷冷清清,看不到一個人。

四人面色森寒。黑鷹立即去敲一家雜貨鋪的門,沒有應聲,他提足將門踢開,總算看見了三個人。

死人!

他又砸開旁邊三家店鋪的大門,赫然發現裡面全是死人。

四人只覺得全身冰涼。

鄒景臣咬牙道:“他們的手段也太狠毒了,連這無辜的老百姓都要殺個一乾二淨。”

莫剩我沉聲道:“這恐怕是他們做事的原則,寧肯多殺人,也不讓真相洩漏。”

“莫大人,咱們現在怎麼辦?”

莫剩我神色冷峻地道:“快離開這裡。”

白鷹不解地問:“莫大人難道想就此罷手?”

“那白兄有何高見?”

“繼續查案!”

“查案?”莫剩我苦笑一下,道:“依老夫看,咱們四人今天若能活著離開這裡,就算是萬幸了。”

白鷹還想說什麼,鄒景臣瞪了他一眼,他只好閉嘴。

“莫大人,咱們快走吧!”鄒景臣道。莫剩我點點頭。四人沿著一條大路疾速奔向鎮外。

這時,霧更濃了。

大約過了個把時辰,他們又回到了原地。黑白雙鷹大吃一驚,叫道:“咱們明明是往鎮外走的,怎麼又回來了?”

莫剩我似乎早料到會這樣,衝鄒景臣苦笑道:“看來咱們今天要命喪此地了。”

鄒景臣強自鎮定道:“莫大人認為這就是江湖上久已失傳的‘海市蜃樓大法’?”“不錯,自天羅教滅絕江湖後,這‘海市蜃樓大法’便從江湖上消失了,想不到今天居然在這小鎮上出現。”

黑白雙鷹對視一眼,黑鷹道:“莫大人,什麼是海市蜃樓大法?”

“有人說它是魔法,其實是陣法、氣功和障眼法等揉合起來,形成的一門十分詭秘、厲害的法術。”

“沒有人能破解麼?”

“沒有。二十年前,被公認為天下第一高手的少林也圓方丈,也被活活困死在裡面。”

黑白雙鷹臉色煞白,嘎聲道:“那咱們──”

莫剩我苦笑道:“除了死,咱們別無選擇。”

“不!”

黑白雙鷹同時大叫一聲,接著,身形一震,像兩支利箭,射入灰茫茫的濃霧中。

忽然,從前面傳來一聲驚呼……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21:31


第十五章 殺人暗記

  四副嶄新的棺材赫然出現在面前。棺材板上分別寫著他們四人的名字。

莫剩我冷冷一笑,道:“他們想得真周到,連棺材都給咱們準備好了。”

黑鷹走過去,欲動手掀開棺材蓋,莫剩我急道:“萬萬不可莽撞。”

鄒景臣沉聲道:“讓我來。”他示意其他人讓開,然後凌空遙擊一掌,發出一股沛莫可御的內家真氣,轟地一聲,四張棺材蓋被擊得粉碎。從裡面激射出幾十種歹毒暗器。

黑鷹臉色微變。

鄒景臣冷笑道:“既然他們有那麼大的能耐,何不現身殺了咱們,幹嘛用這種卑鄙手段?”

灰霧沉重,遮天蔽日,一切都被淹沒在霧海中。

一陣“篤篤篤”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四人微微一驚,立即全神戒備。聲音越來越近。

黑白雙鷹各挺刀劍,飛攫而出隨即又竄了回來,手中各拎著半截木頭,神情頗為尷尬。剛才,他們各出手一記厲害殺著,只砍倒了一個木頭人。

過了一會兒,那“篤篤篤”的聲音再次響起。四人靜立當地,神色肅穆。

驀地,莫剩我手臂一震,一根又長又細的烏絲從他袖中射出,消失在濃霧中。同時,身形飄然掠起鄒景臣師徒緊躡其後。

***

樹上綁著一個人。

他們今天總算看到了一個活人。

這是個骨骼清奇,長得像塊璞玉般可愛的垂髫童子,大大的眼睛透射出清澈明亮的光芒,身著一件紅袍,整個人看上去像個小火球。

他被莫剩我發出的烏金絲緊緊捆著,渾身上下動彈不得,只有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嘴裡直嚷嚷:“真是倒楣,一大清早就讓人給綁在這兒。”

他一眼瞧見莫剩我等人,便大叫道:“幾位大爺,行行好快幫我弄掉這些蜘蛛絲。”

黑白雙鷹見到這小孩,不由得鬆了口氣。莫剩我卻臉色鐵青,衝那小孩道:“小紅鬼,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鄒景臣一聽“小紅鬼”這三字,臉色一變。

“奪命紫金手,銷魂小紅鬼。”

這小孩居然是跟“紫金手”李開齊名,令江湖中人心膽俱寒的“小紅鬼”。

其實他已屆中年,但長得像個八九歲的小孩,一向跟李開形影不離,而且武功奇高,行事詭秘怪誕,心狠手辣。

小紅鬼咯咯笑個不停,道:“想不到你這老頭認識我小紅鬼。”

莫剩我冷冷道:“江湖上不認識閣下的人恐怕不多。”

“既然如此,你幹嘛用這烏蜘蛛絲捆我?”

“你先別問這個。我問你,那樁殺人劫軍餉的案子,你是否也參與了?”

“你這老頭兒真是太蠢,簡直蠢到外婆家去了。我若有份,還會傻里傻氣待在這兒麼?”

莫剩我不語。他知道小紅鬼雖無惡不作,但是個敢說敢當的人物。半晌,他又問道:“那‘紫金手’李開是你殺的?”

小紅鬼點點頭,道:“我早就想殺他了。”

“你為什麼殺了他,又嫁禍觀音?”

“他有幾個佷難惹的朋友。我當然不想有麻煩。”

“他好像也是你的朋友。”

“朋友有很多種。”

莫剩我面帶譏笑道:“你們當然是那種相互利用的朋友。”

“不錯,更何況那傢伙總喜歡欺負我,連我的十二個老婆,都讓他玩了個夠。”

黑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

小紅鬼的臉一沉,冷冷道:“不知這位小兄弟幹嘛發笑?”

黑鷹樂道:“我想不到閣下居然有老婆,而且還有十二個。不知閣下一個人能不能應付得了?”

小紅鬼陰惻惻地一笑,突然,紅影疾閃,不知怎的,他的身子已像條魚滑了出來,電光石火之間,他已欺近黑鷹,袍袖輕揚,澎地一聲,黑鷹口吐鮮血,身子倒飛如矢,重重地摔在丈餘遠的地上。

那紅影再一晃,小紅鬼又鑽進了烏金絲裡面。

白鷹見黑鷹吃了虧,勃然大怒,長嘯一聲,右手一掣,劍已在手,身形飄起,劍光嘶風直取小紅鬼要害。

鄒景臣暗叫不好,一掠上前,欲擋住白鷹,但為時已晚。

小紅鬼忽一張嘴,一口咬住了劍尖,咯地一聲,將那劍尖咬了下來。

白鷹錯愕萬分。他這把劍是世上罕有的神兵利器,削鐵如泥,想不到小紅鬼的牙齒比劍更硬更利。

這時,小紅鬼又一張嘴,劍尖破空,疾如星火,射向白鷹喉嚨。

白鷹仍在發愣,待他反應過來,已經是避無可避了。他滿臉煞白,閉目等死。說時遲,哪時快,突然一道白光一閃,將那劍尖擊落。

莫剩我的飛刀。

小紅鬼衝莫剩我嘻嘻笑個不停,一邊笑,一邊道:“老頭兒還真不賴,令人佩服。”

“過獎。這兩個毛頭小子是後生晚輩,閣下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好說。老頭,把你這蜘蛛絲收回去吧,捆得我怪難受的。”

莫剩我哭笑不得,道:“這種雕蟲小技,怎能束縛得住閣下?”他的手凌空一抓,那烏金絲又回到了他袖中。

小紅鬼伸了個懶腰。

莫剩我道:“若在下猜得不錯,閣下和李開也是衝著那‘觀音’來的。”

小紅鬼笑道:“不錯,‘觀音’弄了那麼多金銀珠寶,應該分一些給我花花。”

“那這‘海市蜃樓大法’也是閣下的傑作?”

“你猜得一點不錯。”

“你想殺我們?”

“不錯。”

莫剩我面色森寒:“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小紅鬼懶洋洋地說:“我不想有人跟我爭那些財寶。”

“鎮上那些老百姓也是你殺的?”

“當然。”

“為什麼?”

“我殺人有時候是沒有理由的。”

莫剩我頓了頓,又道:“小紅鬼,其實咱們目標都是‘觀音’,何不聯手?”

小紅鬼表情分外詭秘,道:“目標一樣,但目的不同。所以,我要先殺了你們,再對付‘觀音’。”

一直默立一旁的鄒景臣忽然冷笑道:“閣下以為你一人能殺得了咱們四個?”

小紅鬼悠然道:“你們四位捆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對手。這樣吧,你們不如自行了斷,我一定留你們一個全屍。”

莫剩我不吭聲,右腕一翻,一把飛刀已赫然在手。鄒景臣神色凝肅,全身衣袍突然鼓脹起來,有如吃飽了風的船帆。他倆已經準備出手了。

但最先出手的不是他倆,而是黑白雙鷹。

黑鷹絕對是個意志堅韌的年輕人,雖然受了傷,而且傷勢絕不輕,但他沒有倒下,而且出手更狠、更快,招式更妙。

兩道銀光有如飛虹掣電,上下翻滾旋轉著投向小紅鬼,一時間刀勢倏忽,劍氣縱橫。

小紅鬼怪笑一聲,緊接著紅袍微飄。

黑白雙鷹突然發現小紅鬼不見了,同時他倆感到背心一涼。

血泉噴湧,兩人慘嘶一聲,接著氣絕仆地。

小紅鬼背對屍體,笑吟吟地掏出一塊手絹,仔細地擦拭手指上的鮮血。

鄒景臣見愛徒慘死,又驚又悲,暴喝一聲,身形迅若鷹隼般攫起,撲向小紅鬼。同時凌空劈出一掌。

小紅鬼只覺得一股無可匹敵的罡勁壓迫過來,眼前金蛇亂舞,耳邊嗡嗡鳴響,心頭一凜,扭身閃避,並揚手打出幾點寒星。

鄒景臣猶在半空,袍袖微揚,震落寒星,仍猛攫小紅鬼。

小紅鬼尖嘯一聲,雙手已發出十三記殺著,無一不是陰損狠毒、變化絕妙的招式。

鄒景臣武功不在六扇門第一高手莫剩我之下,平素深居簡出,因而在江湖上的名聲不如莫剩我。

此刻,他雖驚怒攻心,但中氣充沛,招式謹嚴,攻守有度,發出的白茫茫罡氣有如山洪,一波復一波地湧向小紅鬼。

小紅鬼身法詭異輕靈,騰挪折轉迅疾若風,雙手十指或抓或彈,時拂時切,在鄒景臣威猛凌厲的攻勢下,守多攻少。

莫剩我望著這兩人打鬥,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

笑得非常神秘,十分陰毒。

眨眼間工夫,兩人已交手五十餘招。

突然,紅影疾閃,小紅鬼倏地後退。鄒景臣一震,右手五指虛捏成爪,抓向小紅鬼面門。陡然,白光一閃,鄒景臣身形一頓。

他的咽喉處赫然插著一把飛刀,雪亮的刀光映著他扭曲的面孔。

他雙目鼓凸,瞪著莫剩我,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來。

莫剩我冷笑地瞅著他,陰森森地道:“鄒大人,實在對不起,你武功太高,要正面殺你,我沒把握,只好偷襲。”

鄒景臣氣絕倒地。

小紅鬼驚愕莫名,怔立一旁,半天才頗覺疑惑地道:“老頭,你幹嘛殺他?”

莫剩我慢慢吞吞地道:“在下每次殺人,都有一個理由。”

“那你殺這人有何理由?”

莫剩我不語,而是從身上掏出一樣東西。

木雕的觀音像。

小紅鬼失聲道:“你原來……”

莫剩我得意地道:“不錯,我也是‘觀音’組織的人。”

小紅鬼忽然笑了,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到處尋找‘觀音’,沒想到‘觀音’就在眼前。”

“哦,只可惜見到了觀音,你的死期也到了。”

“你以為你能殺得了我?”

莫剩我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低頭削起指甲來,嘴裡道:“你不相信?”

小紅鬼表面上嘻皮笑臉,但心頭分外惕警,道:“老頭兒武功絕倫,但要殺我,恐怕沒那麼容易。”

“小紅鬼,你成名江湖多年,應該知道一件事。”

“請講。”

“江湖上有十三樣兵器,最好別惹。”

“不錯。其中有一樣就是你的飛刀。只可惜別人害怕你的飛刀,我卻不怕。”

“哦?”莫剩我手指一動,刀已出手。

沒人能形容,這一刀的速度之快。

但小紅鬼身子稍稍動了動,那一刀便從他頭頂飛了過去,釘入了身後的一棵大樹上。

莫剩我心頭一凜,但他不動聲色,銀光一閃,他又拿出了一把刀。

小紅鬼笑道:“看來江湖上有些傳言,並非是真的,比方說你的飛刀。”他頓了頓,繼續說,“有人說你的飛刀神鬼難測,我看不過如此。”

話音未歇,只見刀光又閃。

莫剩我的飛刀。這次他且出手兩把飛刀,一上一下。

小紅鬼伸手一抓,便抓住了下面一把,另一把又擦頭而過。

小紅鬼笑吟吟道:“老頭兒,你還有幾把,不如全拿出來,我──”他的話語戛然而斷,身子突然僵硬。

他的背心赫然插著一把飛刀,刀刃全部入肉,只剩刀柄留在外面。

原來,莫剩我先故意將第一把刀打在那棵樹上,以引起小紅鬼的輕敵之心,然後他手同時發出兩把刀,一把有意讓小紅鬼接住,而用另一把震動樹上的刀,那把刀倒飛而至,趁小紅鬼毫不提防時,射中他。

小紅鬼指著莫剩我,嘶聲道:“你──”

莫剩我冷冷道:“我好像提醒過你,但你不信。”

他背剪雙手,接著道:“說實話,我之所以到這裡來,除了殺掉鄒景臣外,就是對付你和李開。凡是跟‘觀音’作對的人,統統都要死!”

小紅鬼強提一口真氣,咬牙道:“你……別太得意,現在江湖……七大門派的人都想對付你們,而且西門殘月也……”

莫剩我一震,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

小紅鬼咯出一口血,氣絕身亡。

不知什麼時候,霧散了。斜風疾吹。莫剩我望著那四具屍體,心中忽然感到一陣沮喪。

他不知什麼時候,也會像他們一樣,橫屍街頭。

突然,他面色一寒,沉聲道:“我知道你來了。”

沒有人應聲。

莫剩我繼續道:“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但你要知道,殺了我,對你絕對沒好處,起碼我可以幫你對付西門殘月和九大門派的人。”

仍然沒有人答腔,天地間一片寂靜。

莫剩我又道:“我知道我的身分已暴露,但我可以易容改扮,仍然替你效力。你……你為什麼不現身?”

他的臉忽然變成死灰色,一咬牙,雙手一震,飛刀出手。

“呀”地一聲慘叫遠遠傳來。

莫剩我笑了,笑得非常愉快。他知道他的飛刀不會讓他失望的。

驀地,白光疾閃,等他反應過來,那道白光已打在他的咽喉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22:16


第十六章 袖中乾坤

  朝暾初上,一抹絢麗霞光掛在天邊,輕風微竦,淡淡的晨霧裊繞氤氳,似人間縷縷哀愁。

如意樓是這城裡最大生意最好的酒樓,店老闆花老三胖得像個肉球,逢人三分笑,一副精明生意人的模樣。他剛吩咐小二將店門打開,便有客人上門。

一共來了三批客人。

花老三喜不自禁,但很快發現有些不對頭,心中叫苦不迭。

第一批是兩個中年漢子,其中一位黑衣似鐵,髭髯滿腮,神情說不出地深沉冷傲,腰懸一把綠鯊魚皮鞘的寶刀。另一個身形瘦小,滿臉陰沈之氣,腰繫一根白帶,上掛一隻布袋。

緊接著來的是三個人。

這三人像是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蓬頭垢面,相貌猙獰兇狠,但雙目炯炯有若厲電。

他們手中各拎著一張網。

這網顯然不是用來捕魚的。網上隱隱泛著金光,是用純金絲、野蠶絲和人發絞成的,堅韌異常,恐怕世上最鋒利的刀劍也難毀其絲毫。

這兩撥客人相見後,心頭俱都一凜,臉色森寒。

他們各自要了些酒菜,一聲不吭,埋頭吃喝起來,眼中卻暴射出濃濃的殺機。

店中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如繃緊的布帛。花老三趴在櫃檯上,戰戰兢兢地瞅著他們,心頭忐忑不安。

不久,門口出現了第三批客人。

花老三一見,差點沒昏過去。

這次只來了一個人,一位笑容可掬的中年人。

這人身著一襲淡綠色的儒生長袍,面色白淨,神態溫文儒雅。奇怪的是,他的手中居然託著一口漆得賊亮的棺材。

他腳步輕飄飄地走了進來,將棺材放在地上,樂呵呵地衝先來的客人,一一抱拳,笑道:“想不到如此一大早,如意樓就已經是英彥畢集,人才濟濟,真是難得。”眾人瞧著他,神情更為緊張。

那瘦矮漢子朗聲道:“巴某能在此見到‘不見棺材不掉淚’胡永先生,真是三生有幸。”

胡永笑得更歡,道:“不敢,在下仰慕‘袋中乾坤’巴天石和‘追風刀’盛不凡二位俠名已久,只是一直無緣識荊,今日總算如願以償。”

巴天石和盛不凡兩人雖然面無表情,但心頭俱都有些得意。

胡永又把目光轉向另外三人,滿面春風:“何況,在下今日還能見到‘天下一條江,江中三張網’白氏三怪,真是不虛此行。”

白氏三怪冷哼一聲,臉色已比剛才好多了。

胡永衝花老三一招手,叫了酒菜,悠閒自得地吃喝起來。那五人冷冷瞅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盛不凡忍不住衝胡永道:“胡兄,他怎麼沒來?”

胡永將杯中酒一口倒進嘴裡,然後道:“他早就來了。”

眾人一怔,目光一齊射向那口棺材。

白氏三怪中的老大白無愁道:“原來他躲進了棺材裡!”

胡永嘆了口氣,道:“近來他手氣太差,每賭必輸,欠了一屁股債。那些債主到處找他。”

巴天石道:“原來如此,幸好咱們今天來了,等做完了生意,他一定有錢還債了。”

胡永眯著眼睛道:“聽說趕來做這趟買賣的還有九大門派的高手,怎麼只見到你們幾位?”

盛不凡笑道:“四大門派的高手,不是在我刀下喪了命,就讓巴兄的寶貝吸乾了血。”

白無愁面無表情地道:“另外五個門派的頂尖兒角色,讓咱們兄弟扔進長江餵魚去了。”

胡永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白無愁道:“胡兄,閒話少說,咱們開始談生意吧。”

胡永搖了搖頭,道:“諸位,這次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這條消息,所以,價錢比以往都要高出三倍。”

巴天石道:“胡兄請放心,這次咱們帶的銀票一定會讓他滿意。”

胡永樂道:“好,爽快。”

盛不凡道:“胡兄還有沒有問題?”

“不好意思,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盛不凡不耐煩地道。

“諸位想必知道:以往他每次都將消息賣給兩方的人,這次他想改變一下,只賣給一方。”

眾人一怔,白無愁道:“不知他願意賣給哪一方?”

“他的意思是,你們兩方比試一場,誰是勝者,就把消息賣給誰。”

眾人一驚,面上俱帶怒容。盛不凡一拍桌子,振臂欲起,被巴天石拉住了。巴天石陰惻惻地道:“不知他為何要這樣做,其實咱們幾個鬥得兩敗俱傷,對他有什麼好處?”

“當然有。”

“哦?”

“你們兩方,誰若勝了,必須教他三招本門絕世武功,才能買到消息。”

白氏三怪之老二白無心怒道:“他這條件未免太苛刻了。”

胡永冷笑道:“白二哥若不樂意,不妨馬上退出。現在江湖上要買這條消息的人多得是。”

他頓了頓,又道:“其實他這樣做,也是迫於無奈。大家想一想,他把‘觀音’的消息賣給你們,‘觀音’會放過他麼?所以,他只好學幾招獨門武功,以防萬一。”

白無愁道:“咱們白氏三怪對這條消息是志在必得,不管什麼條件一律同意。何況我們兩方遲早要幹一場的。”

他的目光像一把鋒銳無儔的刀劍在盛不凡和巴天石臉上掃來掃去。

巴天石忽然乾笑一聲,道:“巴某本無意捲入此事,純粹是來瞧瞧熱鬧,既然如此,巴某技藝低微,只好退出。”

盛不凡一愣,剛欲開口,白無愁衝他道:“盛兄,你的意思呢?”

盛不凡傲然道:“在下一向激流勇進。”

白無愁冷笑數聲,道:“好一個激流勇進。”話音剛落,驀覺面前黑影一晃,一道急風驟然搶至,刀光乍現,眉心肌膚已被刀鋒浸寒。

盛不凡的刀。

他號稱“追風刀”,這下猝起偷襲,拔刀,衝出,發招,一連幾個動作一氣呵成,身手的確快捷無倫。

但白氏三怪縱橫長江二十餘年,自非易與之輩,而白無愁在三兄弟中武功最高。此際被盛不凡先發制人,卻毫不驚慌,仍端坐桌旁,冷笑不止,手中網刷地一張,以守代攻,挾風罩向盛不凡面門。

盛不凡冷哼一聲,撤刀,滑步避開。

白無愁一震,收網,刀光掠空,盛不凡的第二刀又至。白無愁左手探出,扣向盛不凡脈門。

盛不凡刀鋒反削,白無愁再出網,他只好抽身後掠。

白無愁離桌追上。

盛不凡全身忽然化成一團銀亮的刀光,滾向白無愁。

白無愁長嘯一聲,手中網一張一合,或守或攻。一時兩人打得直如風捲雲湧。

花老三嚇得魂飛魄散,躲在櫃檯內大氣也不敢出。胡永滿臉堆著笑容,端著一杯酒,有滋有味地品著。白氏二怪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殊死搏鬥的兩人。

巴天石神色複雜地坐在那兒,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盛不凡的刀法的確不凡,狠辣迅捷,又不失厚重莊嚴,刀勢倏忽密集,一層又一層,一疊復一疊,讓人防不勝防。

白無愁的兵器怪,招式也怪,身法更怪。

只見他縱躍進退快如狸貓,右手持網,一張一收,迷玄詭異,左手卻施展精微掌法,不斷襲向盛不凡要害。

店堂內刀風嗚嗚嗚響,網影如山。功氣縱橫。轉眼間,兩人已過了上百招。突然,“澎”地一聲,同時血珠飛濺,兩條人影倏分。

盛不凡右手提刀,左手捂胸,倒退數步,只覺得體內氣血翻湧,真息渙散,臉上已然毫無血色。而白無愁則呆立當堂,肩頭赫然插著一把七寸長的銀刀。

原來劇攻之際,盛不凡故意賣個破綻,下盤虛浮,身形趔趄,手中刀斜斜削向白無愁頂門。白無愁一見竊喜,挫腰扭肩,避開這一刀,右手中網一晃,左掌卻從網影穿出,正中盛不凡胸門,而盛不凡中掌同時,左袖一揚,發出一把銀刀,打在了白無愁肩上。

盛不凡強提一口真氣,定定地望著白無愁,道:“白老大藝業驚人,盛某認栽,這樁買賣盛某放棄。”

白無愁微微一笑,道:“其實盛兄的刀法神鬼莫測,天下少有。我……”忽然臉色大變,指著盛不凡嘶聲道:“你居然在刀上下毒!”

白無心和老三白無恨一驚,忙上前扶住,他撕開衣一看,那傷口已經變成了烏黑色,滲出的血腥臭難聞。

盛不凡大驚失色,白無恨怒容滿面地撲了過來,吼道:“快拿解藥!”

盛不凡期期艾艾地說:“白兄,我……我的刀從來不下毒。”

白無恨緩緩地將目光轉向巴天石,一字一頓地道:“那一定是你!”

巴天石陰森森地笑道:“不錯,是我在盛兄刀上下的毒!”他慢慢地站起身來。

盛不凡雙眼冒火,厲聲道:“我跟你交情非淺,你為何要陷害我?”

巴天石冷冷一笑,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樁買賣非同小可,我怎麼會蠢到甘願退出的地步?”

白無恨一聲怒喝,身形暴長,凌空掠起,手中網刷地罩向巴天石,其勢如電。

白無愁急忙喚道:“三弟,快過來!”但為時已晚。只見巴天石身形倏閃,避開來勢,雙手疾揚,打出十幾道暗器。

那些暗器黑乎乎的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惡臭味,穿過網影,激射白無恨周身要穴。

眾人一瞧,那些暗器居然是活的,赫然是一隻只奇毒無比的黑蜘蛛。

白無恨猝不及防,身上已叮了幾隻蜘蛛,他一陣拍打悉數打死了,但手臂頸項等處已被咬了幾口,傷口又麻又癢,冷汗不由得涔涔而下。

巴天石桀桀一陣怪笑,道:“白老三大概忘了,我是百毒門弟子,論武功自然比不上你們這些頂尖高手,但下毒的本事,僥倖有一點兒。”

白無心見自家兄弟均遭暗算,自己又不是巴天石的對手,心頭十分焦急,但表面上卻非常鎮定,冷冷道:“巴兄想怎麼樣?”

“很簡單,只要你們白氏三怪不再染指這筆買賣,我一定將解藥雙手奉上。”

白無心一咬牙,道:“好,我們三兄弟今天倒楣,從今以後,絕不插手這件事!請拿解藥。”巴天石點點頭,道:“白氏三怪向來說一不二,我相信你們。”他從懷中掏出兩包解藥,扔給白無心,並介紹了用法。

白氏三怪悵然離去。

盛不凡目光怨毒地盯了巴天石一眼,道:“巴兄,你好自為之。”說完,也匆匆走了。

巴天石不以為意,笑哈哈地衝胡永道:“胡兄,現在可以請他出來談生意了吧。”

“好。”胡永說著,將棺材蓋揭開,立即驚得目瞪口呆。

裡面躺著一個矮小精猛、白髮如銀的老頭,面色慘白,臉上的肌肉已扭曲變形,全身僵硬,早已氣絕多時了。

胡永兩眼發直,喃喃道:“是誰殺了他?從昨天開始,他就一直待在這裡面,我自始至終守在旁邊,根本沒有人靠近。”

巴天石忽然發現老者袖中有一樣東西,拿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座木雕的觀音像,失聲道:“觀音!”

胡永長嘆一聲,道:“看來誰想找‘觀音’的麻煩,絕對只有一個下場。”

巴天石苦笑道:“我可不想落一個這樣的下場。”

“也許有一個人能對付‘觀音’。”

“西門殘月?”

“不錯!”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22:56


第十七章 人的名,樹的影

  清晨。朝霞如血。

西門殘月走在一條荒涼、僻靜的路上。他走得不快也不慢。天地間彷彿只有他一個人,但他並不感到孤獨和寂寞。

這種時候,他正好一個人靜靜地想一些事情。

到現在為止,他對“觀音”組織的情況知之甚少。但他有一種感覺:“觀音”無疑是目前江湖上最神秘最可怕的組織。

現在,他決定先去找一個人。

無為堡堡主海滅天在江湖上極有人緣,黑白兩道都很給他面子,加上耳目眾多,因而這個組織,他也許知道一些線索。

海滅天雖然剛過而立之年,武功又高,但生性恬淡,清心寡慾,因而在江湖上的名聲並不大。

一個人志向遠大,憑自己的武功智慧在江湖中揚名立萬,不見得是一件壞事。但對功名利祿淡然處之,平平常常地過日子、踏踏實實地生活,也是件好事。

因為抵制世俗功利的誘惑,比實現自己的野心,更需要勇氣和毅力。

所以西門殘月喜歡海滅天,他倆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

無為堡就在這座城市的西北郊,他原本可以不穿過城市而抄近路去的,但他寧肯繞遠一點,也要瞧一瞧這城市中的人,感受一下繁雜喧鬧的氣氛。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總喜歡往熱鬧地方鑽。在他看來,能夠天天生活在眾多的人群中間,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他的目光在人叢中逡巡著,捕捉著人們臉上的笑容。這座城市的每一個都與他毫不相干,但他卻希望他們的生活充滿了歡樂,因為他覺得自己也能從中分享到一份樂趣。

這種時刻他寧願忘記這世界上還有“觀音”組織,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去做。

當他看見那少年時,他簡直真的將那些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

這少年絕對是個引人注目的年輕人,面如白袍,那氣度分外地閒適俊雅,光彩照人,但眉宇間分明有一絲淡淡的憂戚。

西門殘月立即對這翩翩佳公子產生了好感。

這時,少年正在街邊一家小酒店裡喝酒。

西門殘月想交一交這少年,正欲撥冗進去,陡然發現酒店內的氣氛不太對勁。

酒店不大,此刻五副座頭上坐著五個人,他們表面上是在喝酒,眼睛卻偷偷地盯著少年,目露兇光,殺機畢現。

西門殘月一眼就看出這五個人絕對都是高手,其中一個老者眉目清瘦,臉色黝黑,神情嚴峻,腰間隱隱隆起,似纏著長鞭、軟劍之類兵器,其武功一定高出其他四人數倍,甚至可以躋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西門殘月頓住腳步,密切注意著店內動靜。

少年早就意識到那五人對自己不懷好意,但他不以為然,旁若無人地吃喝著。

不知過了多久,那老者終於忍不住一拍桌子,騰地站起來,衝少年吼道:“臭小子,識相點,跟咱們走一趟吧。”

少年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毫不理睬,神情分外傲慢。

老者面若寒霜,一揮手,另外四條大漢立即從身上拔出劍,衝向少年。

這四人身手矯捷無倫,出手即是毒辣犀利的招式,勁風呼嘯,攻勢有如山崩海裂一般。

少年不動聲色,眼睛忽然望著店外。他的雙目清澈如明珠,但神情卻顯得頗為孤獨自潔。

那四把劍已攻近他的周身要害,他突然長嘆一聲。

那聲嘆息讓人怦然心動。

未見他如何動作,那四把劍突然被震飛,四條大漢也斜斜飛到了店外。其中一人飛得最遠,朝一位老人猛地撞了過去,街上的行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

幸虧路邊有個人陡地伸出手來,拎住了那大漢的衣領,將他輕輕地放在地上。這人正是西門殘月。

那大漢驚魂未定,怔怔地望了西門殘月一眼,灰溜溜地跑了。

少年感激地衝西門殘月一笑。

那淡淡的一笑,猶如冰天雪地中乍然開的一朵臘梅,西門殘月心頭一熱。

這時,那老者已從腰間抽出一丈餘長的軟鞭,沉聲道:“臭小子,老夫今天非教訓你不可。”身子一震,長鞭挾威抽向少年面門。

少年仍坐在那兒,但臉上冷傲之色已斂,神色肅穆,手中已握了一雙竹筷,閃電般地出手一挾。

老者冷哼一聲,長鞭突然轉向,劃了一個圓圈,套住桌上一隻筷筒,筷筒飛起,裡面的筷子疾射而出,速度奇快,直打向少年要害。

少年冷笑不止,右手一按桌面,桌上一隻碟子中的花生米突然跳起,將射來的筷子一一擊落。

老者臉色倏變。

西門殘月不由得暗暗叫好。

他沒想到這位看似弱不禁風的俊俏少年,武功如此高,內力如此精湛渾厚。

老者心知跟少年鬥下去,絕對討不到什麼便宜,恨恨地一跺腳,拎著長鞭,一聲不吭地走了。

少年徐徐站起身來,衝西門殘月一抱拳,道:“這位兄長,可否請進來喝一杯?”

西門殘月還一個禮,笑吟吟地走進店裡,道:“仁兄既然如此錯愛,在下只好叨擾了。”

***

少年武功高,酒量也不小,一連喝了十壇竹葉青,仍然面不改色,談笑自如。西門殘月也喝了不少。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天馬行空地聊著。從交談中,西門殘月知道了這少年叫左秋山,是濟南府人。他也向左秋山自報了家門。

近年來,西門殘月名聲大噪,江湖中人很少有不知道的,但左秋山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抱歉,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西門殘月一笑,他覺得這少年實在真誠得可愛。

不知不覺中,已是臨近黃昏的時候了。西門殘月道:“左兄,不知你在哪裡落腳?”

左秋山道:“我在開源客棧訂了個房間。”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今晚我恐怕不便住在那兒了。”

“為什麼?”

“西門兄剛才也看見了,那些人今晚一定會來找麻煩的。”

“剛才那領頭的老者叫聶五更,是天煞幫的高手,以長鞭成名於江湖,一向罕有敵手,想不到今日栽在左兄手裡。”

左秋山淡然道:“其實這老頭的武功稀鬆平常得很。”

西門殘月啞然失笑,心裡道:“如果聶五更這樣的人物都不值你一哂,那江湖上能讓你看得上的人,未免太少了點。”他嘴裡道:“不知左兄怎麼跟天煞幫的人結下了樑子?”

左秋山道:“天煞幫幫主蘇愁雄有個兒子,仗著學了幾下三腳貓的功夫,兩個月前在一個小鎮上橫行霸道,公然殺人,我一時忍耐不住,給了他一掌,誰知那傢伙不經打,被我打死了。”

西門殘月拊掌笑道:“打得好!”

左秋山又道:“蘇愁雄這次領著一大幫人來這裡,尋找什麼‘觀音’組織,沒想到撞見了我。”

西門殘月心一動,忖道:“蘇愁雄來這裡找‘觀音’,難道‘觀音’在這裡出現過?”他問道:“那左兄打算怎麼辦?”

“我並不怕什麼天煞幫地煞幫,如果他們還來找麻煩,我會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今晚我會去城西那座破廟,等著他們。”

“如果左兄不介意,我想陪左兄在那兒住一晚。”

“西門殘月是怕我對付不了他們吧?”

“當然不是。我跟左兄相見恨晚,想與左兄秉燭夜談。”

***

夜色蒼茫,廟外漆黑,寂靜。

大殿中燭光搖曳,西門殘月和左秋山相對而坐談笑著,忽然,廟外傳來陣衣袂帶風聲,兩人相視一笑,不動聲色。

不知過了多久廟門口出現了幾條人影。

那聶五更臉色鐵青,目光冷冷地盯著左秋山。他身後是幾個壯碩大漢,每個人手中都拿著兵刃,這幫人都簇擁著一個人,這人顯然是他們的首領。

這人的年紀已不算年輕,但保養得非常好,想必是個很懂得享受的人,皮膚白嫩修眉鳳目,外表洵洵溫文,但目光特別陰冷深沉。

不用問,他就是天煞幫幫主蘇愁雄。

他望了望左秋山,然後瞧瞧西門殘月,似乎未想到西門殘月會跟左秋山在一起。西門殘月和左秋山仍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蘇愁雄衝西門殘月一抱拳,道:“想不到能在這荒野孤廟中遇到西門大俠,真是榮幸。”

西門殘月淡淡道:“蘇幫主不必多禮。”

蘇愁雄道:“蘇某跟這位兄弟有些過節,西門大俠若不介意,蘇某想請這位兄弟出去一下。”

左秋山冷笑不已。

西門殘月正色道:“請蘇幫主記住兩件事,第一,我不是什麼大俠。第二,這位左兄是我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蘇愁雄雙眉一動,道:“這麼說,西門兄要出手管這件事?”

西門殘月點點頭,道:“不錯!”

蘇愁雄面色一寒,道:“好!”

西門殘月笑嘻嘻地看著他,不再吭聲。

蘇愁雄鼻孔哼了一聲,道:“西門兄義氣幹雲,俠名遠播,令蘇某佩服之至。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咱們先把這件事放一邊,以後再說。告辭。”說罷,領著一幫人飛也似地走了。

西門殘月和左秋山俱都一怔,他們沒想到蘇愁雄就這樣走了。

左秋山望著西門殘月,道:“原來西門兄在江湖上這麼有面子,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西門殘月笑道:“不是我有面子,是蘇愁雄越活越聰明,知道左兄不好惹,只好忍氣吞聲。”

正說著,突然聽見外面傳來幾聲慘嘶,分外地淒厲可怕。兩人一驚,振臂而起,掠出廟外,幾個縱跳起落,到了一處荒僻陰森的所在,藉著微弱的星光,看見地上躺著幾具屍體。唯一的一個活人捂胸坐在那兒,原來是蘇愁雄。

西門殘月撲到蘇愁雄身前,見他滿臉痛楚之色,顯然受傷不輕,便問道:“蘇幫主,是誰襲擊你們?”

蘇愁雄強提一口真氣,道:“是個蒙面人,武功奇高,出手快得驚人,若不是你們來得及時,蘇某早已死於他的掌下了。”

左秋山檢查了一遍那些死者的傷口,沉聲道:“這些人無一不是被渾厚掌力震碎心臟而死的。”他突然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

一座木雕的觀音像。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23:44

  
第十八章 江湖異人

  第二天,西門殘月去無為堡見海滅天,他想邀左秋山一同前往,被他婉言拒絕了。

西門殘月只好跟他分手。

此刻正是晌午時分,街市一派熱鬧景象。

西門殘月匆匆而行。經過一家當鋪前時,一輛馬車疾馳而過,一位頭髮花白、身形佝僂的老太婆,正好顫顫巍巍地經過街心。

那馬車朝老人猛衝過來,車伕一驚,猛地一拉韁繩,但無濟於事。馬車眼看著就要撞中老人。西門殘月一震,掠了過去,雙手托住老人肋下,又疾速掠回街邊。

馬車絕塵而去。

老太婆嚇得臉色煞白,迭聲地向西門殘月道謝。

西門殘月笑道:“老人家這麼大年紀了,出門應該找家裡人陪著才行,不然很危險。”

“唉,我一個孤老婆子,哪有什麼家人,剛才若不是公子相救,我就命喪車底了。”她頓了頓,又道:“我老婆子已經斷炊三天了,找了幾件舊衣服來當點錢,好買點糧食。”

西門殘月從身上掏出一錠銀子,塞給老太婆,道:“老人家,這點銀子拿去用吧。”

老太婆感動得眼冒淚花,哽咽著千恩萬謝,絮絮叨叨地拉著西門殘月的手說了一大通。西門殘月微笑道,剛欲離去,突然一樣東西吸引了他。

一把刀。

那刀長約七尺,沒有刀鞘,刀身上鑲滿了寶石。

刀插在一個人的腰帶上。

那人身材魁梧驃悍,容貌威猛。他正匆匆趕路。

西門殘月心一動。他認出那把刀是大內第一高手司空隨的。

他剛準備尾隨而去,忽覺手一緊,那老太婆已扣住了他的脈門,不由得一驚。

老太婆像變作了另一個人,冷冷地盯著他,目光分外陰毒,低聲道:“西門殘月,你最好放乖一點。”說著,出指如電,點了他幾處穴道。

這時,那輛馬車又飛快地駛來,那車伕下了車,幫老太婆將西門殘月弄上了車。那位腰懸寶刀的威猛大漢也走了過來,上了車。

馬車疾馳而去。

***

車廂很大,因此三個人坐在裡面並不覺得擁擠。

西門殘月全身不能動彈,只有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那老太婆衝他冷冷道:“我好像沒有點你的啞穴,你為啥不說話?”

此刻她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沙啞,簡直可以用“乳燕啼囀”來形容。她眼神當然也不像老太婆的眼神。

西門殘月苦笑道:“被人暗算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起碼你應該問一問我們是些什麼人,為什麼要抓你。”

“我的確想問,不過是另外一句話。”

“什麼話?”

“你一定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幹嘛要裝成一個難看的老太婆?”

“老太婆”一怔,本想板著臉斥喝幾句,但終於忍住了,而且眼中放射出異樣的光彩。

***

恐怕這世上沒有一個女人聽到別人稱讚自己漂亮時,會不高興的。

那腰懸寶刀的大漢對這女子一直心懷愛慕之情,見到她這副模樣,醋意大生,怒道:“溫霞師妹,這傢伙油嘴滑舌,你理他幹什麼?”

溫霞衝他一瞪眼,道:“你少管我閒事。”

大漢似乎很懼怕她,不敢回嘴,卻朝西門殘月直翻白眼,那神情恨不得把他吃了。西門殘月笑了笑,道:“我好像沒有得罪你們‘黑山四劍’,你們幹嘛抓我?”

那兩人大吃一驚,大漢道:“原來你早認出了我們。”

“要不是你們剛才開口說話,我還沒認出來。”他解釋說:“‘黑山四劍’中的老二單亮不但劍法名揚天下,吃醋也是聞名遐邇。”言畢哈哈大笑。

單亮大怒,手一動,腰間的寶刀已在手,寒光一閃,抵住了西門殘月的咽喉。但西門殘月毫不動容。

溫霞斥道:“二師兄,你這是幹什麼?快放下刀。”

單亮憤然收刀。

西門殘月又道:“幸好單兄對令師妹言聽計從,不然我就完了。單兄,據說你這位溫師妹貌美如花。雖然我到現在還未見其真容,但相信江湖中的傳言無虛。”

溫霞聽得心裡十分舒服。單亮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西門殘月道:“我是說單兄若能有這樣一位嬌美絕倫的佳麗陪伴終身,也不枉活人世。”

這話說中了單亮的心事,臉色忽轉溫和,偷偷瞧瞧師妹。溫霞臉一沉,道:“西門殘月,你最好閉上你的嘴,不然對你不客氣。”

“你們現在對我很客氣嗎?”

溫霞鼻孔裡冷哼一聲。

西門殘月又道:“你們現在應該告訴我,抓我的原因了吧。”

單亮道:“我們知道你想找‘觀音’組織,而他們劫到的那些金銀珠寶是我們‘黑山四劍’的必得之物。所以,不想讓你插手。”

“難道你們想殺了我?”

溫霞搖了搖頭,道:“我們跟你無怨無仇,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殺你。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就讓我們關一段時間,等我們辦完了事,一定放你走。”

“如此說來,你們已經有了‘觀音’的線索。”

單亮得意地道:“當然,這把刀你總該認識吧──”

“二師兄。”他的話被溫霞打斷了。溫霞面帶慍色道:“二師兄,你怎麼這樣多嘴?”

單亮不敢再吭聲。

西門殘月暗自嘆了口氣,道:“單兄身上這把刀,好像是大內第一高手司空隨的,不知──”

單亮瞪了他一眼,道:“你休想我再告訴你什麼。”

西門殘月只好閉嘴。

突然,馬車猛地一顛,停住了,三人一驚,單亮和溫霞立即掠了出去。

那車伕歪倒在車轅上,已然氣絕。單亮和溫霞不約而同地驚呼一聲:“四師弟!”不用說,這人就是“黑山四劍”的老四段郊。

接著,溫霞發現前面不遠處躺著一具屍體,赫然是大師兄薩鎮邪。屍體旁立著一樣東西。

觀音。

***

那間原本用來關押西門殘月的屋子,居然佈置得十分整潔雅緻。單亮師兄妹坐在房中,面面相覷。

他們對西門殘月客氣了許多,只點了他幾處要穴,讓他能自由活動,但無法運功。

溫霞已恢復了本來面目。她的確是個美豔秀麗的姑娘,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忍不住要看她幾眼。

此刻她滿臉悲傷、憤怒和憂鬱的表情。單亮則雙目通紅,神情有些痴呆。

西門殘月不知說什麼才能安慰他們。他知道“黑山四劍”不算邪惡之輩,只是有些貪財好利,他們師兄弟之間的感情一向非常深厚,現在四折其二,自然痛徹心肺。

單亮忽然道:“想不到‘觀音’組織如此厲害。”

溫霞秀眉倒豎,咬牙道:“我絕不會放過他們的。”

“溫霞師妹,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找他們報仇!”

單亮目光閃爍不定,道:“咱們倆去找他們報仇?”

溫霞啐了他一口,道:“怎麼,你怕了?虧你還是個男子漢!”

單亮支支吾吾道:“我當然不是怕,只是大師兄的武功高出你我何止十倍,他都死了,憑咱倆怎麼對付得了他們?”

溫霞鼻孔裡重重地哼了一聲,衝西門殘月道:“西門公子,如果你願意跟我們聯手對付‘觀音’,我便解開你的穴道。”

西門殘月點點頭:“我當然願意,但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事成之後,‘觀音’劫來的那些金銀珠寶你們不能拿走。”

“為什麼?”

“那五百萬兩軍餉是要運到北方,發給戍守邊關的將士們的。雖然朝廷腐敗,老百姓生活疾苦,但朝廷派出精兵強將守衛邊境,抵禦北方胡虜的入侵,這件事還是深得人心的。”

“好,這銀子我們分毫不拿,但另外兩筆財富呢?”

“平安鏢局的那趟鏢,也應該還給他們。假如你們拿了,武當全派都會以你們為敵。我相信你們知道其後果。”

“汪風的那批稀世珍寶,總該給我們吧。”

“也不行。”

單亮怒道:“你不過是咱們的階下囚,居然敢跟咱們談條件。”

西門殘月笑道:“單兄以為真的能囚住我麼?”

單亮跳起來,雪亮的刀光一閃,他將刀拔了出來。西門殘月面帶微笑,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單兄,你若不信,不妨向我出手。”西門殘月說著,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一飲而盡。

“好。”說著,單亮的刀已出手。

刀光如匹練,投向西門殘月周身要害,刀法快捷狠辣,刀刀逼命。

溫霞一驚,她想不到二師兄出手那麼無情。

更讓她想不到的是,西門殘月居然根本沒有閃避,但二師兄發出的刀,卻傷不著他一根毫毛。

單亮自然也沒有想到,西門殘月的武功會那麼高。

他突然收刀,定定地看著西門殘月。

“咦,二師兄,你的刀呢?”

單亮一震,低頭一看,手中哪裡有刀?分明是一隻茶杯。

刀已落在了西門殘月手中。

單亮全身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根本不知道西門殘月什麼時候,用什麼手法,拿只茶杯換走了他手中的刀。

西門殘月將刀扔給他,道:“其實單兄剛才的話不無道理,憑二位的身手,要對付觀音,的確是力有未逮。”

溫霞道:“那依你之見,殺我師兄弟的仇就不報了?”

“仇當然要報,而且我也願意跟二位聯手,不過你們要先告訴我,這把刀是從哪裡來的?”

單亮道:“我們憑什麼相信你會幫咱們?”

西門殘月道:“我雖然算不上什麼大俠,但自以為出道以來,從未騙過人。”

溫霞思慮良久,道:“二師兄,你告訴他吧。”

***

刀是單亮花五千兩銀子從一個客棧老闆那兒買來的。

西門殘月和單亮師兄妹來找那老闆詢問情況,據他說,幾天前,一個年輕人住店後,因身上沒帶銀子,用刀作房錢。那老闆見刀上鑲滿寶石,自然同意。

西門殘月請他回憶一下那青年有何特徵,他毫不思索地說道:“那傢伙真是傻到了極點。”

西門殘月一笑,心道:“他如果不傻,怎麼可能把這麼值錢的刀給你作為房錢?”

那老闆又道:“那傢伙長得非常秀氣,皮膚特別白,一定沒幹過什麼粗活,哦,對了,他還忘了一樣東西在這裡。”

西門殘月雙眉一揚,道:“什麼東西?”

那老闆不吭聲,嘻皮笑臉地看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笑了笑,從身上掏出一錠銀子,塞在他手中。

那老闆眼睛一亮,道:“那東西在我兒子那兒,這個,這個……”

站在一旁的單亮不耐煩在吼道:“少廢話,快去拿。”

老闆嚇了一跳,急忙去了後院,但許久不見迴轉。西門殘月意識到了什麼,叫道:“不好。”身影一閃,衝入了後院。單亮和溫霞緊隨其後。

但為時已晚。

那老闆已經死了,除了他之外,老闆娘跟兒子也命喪黃泉。

屍體旁有個木雕觀音像。

三人只覺得手足冰涼。看來,觀音對他們的行蹤早已瞭如指掌。溫霞突然叫道:“噫,這是什麼?”她走過去,輕輕掰開那小孩的手指,取出一樣東西。

一隻紅色繡花鞋。

這鞋上面用金線繡著兩隻鴛鴦,手工非常精緻。

西門殘月沉吟道:“這很可能是年輕人留在店裡的東西。”

單亮道:“難道這就是線索?”

西門殘月道:“不錯,這鞋子的主人一定跟年輕人有某種特別的關係。咱們只要找到鞋子的主人,就能找到那年輕人。如果我沒猜錯,那年輕人很可能就是‘觀音’組織的成員。”

***

西門殘月決定先在城裡查找那鞋子的主人。

據他推測,那年輕人也許是來找那女人的,那隻鞋子也許是他們兩人某段感情經歷的紀念。

一連三天,西門殘月和單亮、溫霞在這城裡鑽來鑽去,卻一無所獲。

西門殘月不禁對自己的想法產生了懷疑。

單亮和溫霞更是如此。

單亮越來越焦躁不安,衝西門殘月道:“西門兄,咱們現在怎麼辦?”

西門殘月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溫霞道:“咱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怎麼能找得到?”

單亮嚷道:“先別管那麼多,咱們先去吃一頓再說,我的肚子早就餓了。”

三人來到由單亮選定的一家酒館。單亮解釋說:“這城裡的酒店,我覺得這家最好。”

這酒館的確既寬敞,又明亮乾淨。酒足飯飽後,三人剛欲離去,鄰座上的兩個人的談話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那兩人都喝了不少酒,其中一個高個大漢不斷地吹噓自己如何有手段,讓一個名叫鴛鴦的女人對自己服服貼貼。另一個小個子男人卻不相信。

那大漢鼓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喝道:“不相信?”說著,他從身上掏出一樣東西。

一隻繡花鞋。

西門殘月眼一亮,單亮早跳了過去,一把奪過鞋,嚷道:“西門兄,找到了。”

那隻鞋子跟先前那一隻剛好是一雙。

單亮一把抓住那大漢,喝道:“那女人在哪兒?”

那大漢見單亮氣勢洶洶,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戰戰兢兢地道:“就住在狗尾巴衚衕。”

西門殘月急道:“快去,不然就遲了。”

***

這次幸好沒遲,鴛鴦還未被殺人滅口。

她是個不算很漂亮但頗有魅力的女人,尤其她的身材,該大的地方絕不小,該細的地方絕不粗。她的目光妖異冶蕩。

單亮的眼睛都有些發直,溫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錯,這雙鞋子是我的。”

西門殘月道:“你把它送給了別人?”

鴛鴦直勾勾地看著西門殘月,蕩聲一笑,道:“我幹嘛要送人,是他們自己偷去的。”

“他們是誰?”

“這一隻是趙大昨晚在我這兒睡覺以後偷的。”趙大自然是酒館裡的那大漢。

“那另一隻呢?”

“除了那小冤家還有誰?”

“小冤家?他是誰?”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燒成灰,我都認得出來。”鴛鴦的聲音忽然變得像夢囈一般,喃喃道:“他是我見到的男人中,最特別的一個。還從來沒有哪個男人像他那樣,讓我神魂顛倒過。”

溫霞一聽這話,臉騰地就紅了。單亮兩眼充血,瞪著鴛鴦,喝道:“是不是隻要是個男人,給了錢,就可以跟你睡覺?”

鴛鴦白了他一眼,道:“我本來就是做這種事的。不過想跟我睡覺的男人,除了要給錢外,我還要看他是什麼樣的人。比方說閣下這種人,就算給我十萬八萬,我也不樂意。”

她那神情忽然像個驕傲的公主。

單亮怒道:“你──”溫霞在他腰上捅了一下,他只好閉嘴。

西門殘月道:“請問姑娘,哪裡才能找到他?”

鴛鴦道:“我也不知道,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走的時候又從不告訴我去哪兒。”

西門殘月雙眉一蹙。

鴛鴦又道:“不過他留了樣東西在我這兒。”

西門殘月喜道:“什麼東西?能否拿給我們看看?”

鴛鴦點了點頭,道:“看起來公子是個好人,人又長得英俊瀟灑。你既然求我,我就讓你瞧瞧,如果是別人,哼!”她瞟了瞟單亮。

單亮的一張臉紅得像鸛冠。

東西放在了桌上,原來是隻鐵匣子。這鐵匣子並不大,也很破舊了,但非常堅固結實。

單亮欲掀開蓋子,被西門殘月擋住了。西門殘月沉聲道:“當心,可能有機關暗器。”

鴛鴦滿臉不高興,道:“我早打開過了。”說著,她將蓋子打開了。裡面除了幾本書和兩件衣服外,沒有別的東西。

西門殘月訕訕地一笑,雙手伸進匣子,翻了翻裡面的東西。

驀地,啪地一聲,蓋子猛地合上,緊緊地夾住了西門殘月的手,那力道出奇地大,令他掙脫不出。

西門殘月臉色倏變。

正在這時,一柄劍嘶風刺來,如毒蛇般噬向他後心。像一隻鷹爪般的手凌空抓向他面門,出奇地快而狠。

溫霞一見大驚失色,不由得尖聲叫起來。

出劍的是單亮,而鴛鴦居然練就了一身上乘的鷹爪功。

西門殘月雖然雙手被夾,但他還有腿。

他的身子忽然向旁邊一滑,避開了那致命的前後夾擊。

單亮冷哼一聲,身子一震,劍光飛灑,勢如飛虹掣電。鴛鴦粉臉一沉,如怒鷹般攫向西門殘月要害。

西門殘月一邊運息,欲震開鐵匣,一邊出腿。

腿影如山。

西門殘月長於袖刀,但腿法也不弱。

單亮名列“黑山四劍”之二,其劍法自有過人之處。鴛鴦的身手比起他來,只高不低。這樣兩大高手圍攻下,江湖上很少有人能討到什麼便宜。

但此刻他們的敵人是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邊打邊退,一直退到了牆邊。那鐵匣子仍夾在他手上。

單亮發出的劍光在西門殘月周身繚繞,鴛鴦的雙手如靈蛇亂竄,一片爪影瀉向西門殘月。

攻勢被西門殘月一一化解。

溫霞瞧得目瞪口呆,驚叱道:“二師兄,你這是幹什麼?”

單亮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沉聲道:“你別管,等我殺了他,再向你解釋。”

溫霞叫道:“你們快住手,不然我要出手了。”說著,她從身上拿出一把劍,鋒利而小巧的劍。

突然,轟地一聲,西門殘月身後牆壁被打穿了一個手掌般大的洞,一隻手倏地伸了過來,印在了西門殘月背上。

西門殘月未曾提防,身子被打得往前一撲,摔在地上。鴛鴦出指如電,點了他幾處穴道。單亮大喜舉劍便刺。

“慢!”一個聲音從牆外傳了過來,音調雖然不大,但分外渾厚深沉,透著一股威嚴。接著,屋裡多了一個人。

溫霞驚呆了。

這個人居然是穿過那厚厚的牆壁,走進來的。

西門殘月抬起頭,看了看這人,他吃驚的程度絕不亞於溫霞。

這人居然是左秋山。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24:37


第十九章 人為財死

  左秋山笑吟吟地看著西門殘月,道:“你知不知道我剛才為什麼不讓單亮殺你?”

西門殘月道:“抱歉,我沒有躺在地上跟人說話的習慣。”

左秋山一擺手,單亮搬來一把椅子,將西門殘月扶起來,坐下,又掀開鐵匣子的機關,替他取了下來。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你大概不想讓我死得不明不白吧。”

左秋山點點頭:“不錯。”

“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圈套?”

“對付別的人,我從來不用這麼費力,但你不是別人,你是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苦笑,道:“看來你很有眼光,也很有頭腦。”

左秋山傲然道:“當然。”

“你為什麼這樣做?難道你是‘觀音’的人?”

“不錯,我就是‘觀音’組織的老二,因為你想找我們的麻煩,所以我只好對付你。”

溫霞一聽,大吃一驚,叱道:“原來你是──”話還未說完,她的劍已出手。這一劍毫無花巧之處,但夠快夠狠夠準,直刺左秋山後心。

左秋山頭也不回,反手一抄。溫霞一震,劍已落在了左秋山手中。

左秋山冷冷一笑,手輕輕一抖,那把劍便斷成了幾截。

單亮瞪著左秋山,道:“你居然騙我。你說幫我對付‘觀音’,得到了那些金銀珠寶後,分給我一半,所以我才幫你對付西門殘月。你──”

話音未落,鴛鴦猝然出手,五個鋼爪一般的指頭,狠狠地插進了單亮胸膛。單亮慘嘶一聲,血似泉湧。

他的胸口赫然留下了五個血洞,倒地而歿。

溫霞尖叫一聲猛地撲向鴛鴦。

白影一閃,左秋山已擋在了她面前,微一揚手,溫霞倒飛如矢,背部撞到了牆壁,又軟綿綿地滑落在地,昏了過去。

西門殘月嘆了口氣,道:“想不到單亮為了錢財,居然連自己的師兄弟都出賣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自古如此。”

“左兄,那薩鎮邪和段郊一定是死於你手中,必定有人的武功高不在你之下,這人想必是你們老大。”

“一點不假,老大的武功的確天下無雙。”

“他是誰?”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麼?”

“為什麼不行?我現在被你們點了穴道,只能任你們宰割。你告訴了我,我也沒辦法去對付他了。”

“不錯,我為刀俎,你為魚肉,告訢你也無妨,只可惜我自己也未見過他。”

西門殘月一怔。

鴛鴦忽然開口道:“老二,少跟他廢話,咱們還是殺了他吧,免得夜長夢多。”

左秋山還未答腔,卻聽見外面一個聲音道:“鴛鴦姑娘,說老實話,你以為你殺得了他麼?”這聲音平緩低沉。

左秋山和鴛鴦聳然動容。

以他們的聽覺,居然沒有發現有人來了,這人的輕功之高,簡直是匪夷所思。

門被推開了,施施然走進一個人來。

這人容貌方正,皮膚微黑,雙目炯炯有如電一般,但全身上下透出一股淡泊寧恬的神情。

左秋山面色森寒,一字一頓道:“無為堡主海滅天。”

這人點點頭:“我是海滅天。”

左秋山冷冷道:“聽說海堡主一向不喜歡過問江湖中事,這次為什麼要插手我們的事?”

海滅天笑道:“海某的確不想管那些江湖是非,但這次不同,因為西門殘月是我的朋友。”他停了一下,又道:“你也許不知道,西門殘月這人的運氣一向不錯,每次快要死了,都有朋友救他。所以,做西門殘月的朋友,並不是件非常輕鬆的事。”

西門殘月笑了,笑得非常愉快。

他慶幸自己交了不少好朋友。

左秋山陰惻惻地道:“如果海幫主得罪了‘觀音’,恐怕也不會覺得輕鬆的。”海滅天淡然一笑。

海滅天道:“說實話,我並不知道,是西門殘月用一些特殊暗號,通知我在城中的手下的。”

左秋山盯著西門殘月,道:“原來你早就察覺了我們的計劃?”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沒有,我只是感到奇怪:單亮是個大老粗,對吃飯的地方為什麼那麼考究,非要去那家酒館不可。”

“那剛才挨我一掌,也是故意而為。”

“左兄掌力過人,我幸虧早有準備,不然命都沒了。”

鴛鴦怔怔地道:“那你也是故意讓我點住穴道的?”

“恐怕是這樣,我既然沒受傷,你點我穴道時,我當然可以稍稍動一動,而你又碰巧沒發覺。”

左秋山望了望西門殘月,又看了看海滅天,目光歹毒陰狠。

鴛鴦突然大叫一聲,身形飄然而起,有如鬼魅般,雙手虛捏成爪,驀地出手。

在她看來,海滅天比西門殘月好對付,所以她的雙爪直往海滅天招呼過去,招法狠辣凌厲。

可惜她錯了。

海滅天並不比西門殘月好對付。

一點也不!

眨眼間工夫,鴛鴦已攻出十二記殺著,每一記都兇霸無倫,詭奇變幻莫測,但未傷及海滅天半根汗毛。

其實海滅天並未出手招架,只是身子晃了兩晃。

左秋山也未出手,目光死死地盯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屹立不動。

鴛鴦又攻出四招。

海滅天嘆了口氣,腳突然輕輕地在地上一拔,白光一閃。

鴛鴦發出一聲尖銳慘厲的大叫,她的喉嚨口赫然插著一截斷劍。

那劍是左秋山從溫霞手中奪過來,弄斷後扔在地上的。

鴛鴦仆地而亡。

左秋山仍一動不動地望著西門殘月,神色出奇地鎮定。

西門殘月觖然道:“左兄,只要你說出你們老大在什麼地方,用什麼方法跟你聯絡,我可以不殺你。”

左秋山道:“你以為你能殺得了我?”

“難道不能?”

“不能,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殺我,除了我自己。”左秋山說完,一掌擊碎了自己的天靈蓋,血漿噴濺,屍體慢慢倒下。西門殘月和海滅天臉色大變,海滅天喃喃道:“這人雖然絕非善類,但是個烈性漢子。”

西門殘月道:“這種人越是剛烈,越難對付。”

“但西門殘月比他更難對付,江湖上也許沒有一個人能對付得了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你為了我,得罪了觀音,恐怕再也過不成那種平靜淡泊的生活了。”

海滅天鼓著眼睛道:“你到底是不是西門殘月?”

“當然是。”

“那就奇怪了,西門殘月好像從來不跟朋友說這種話的。”

***

一連三天,西門殘月都住在無為堡。

江湖中人都知道無為堡是個最值得來的地方,這裡不光是美酒盈樽,更重要的是無為堡的人,從上至下都出奇地仁厚好客。無論是誰,只要願意來無為堡,都會受到極優厚熱情的款待。臨走還有一筆價值不菲的饋贈。

無為堡的大門永遠都是敞開的。

西門殘月每年都要在這裡住上個把月,過一段輕鬆自在的生活。

但這次他不想住得太久,因為他還有要事要辦。

他要辦的事當然就是追查“觀音”。

對於這個可怕的組織,海滅天沒能向他提供任何線索,他決定儘快離開這裡。

他知道自己在江湖露面,“觀音”組織的人就會來找他的。

他剛準備將這一決定告訴海滅天時,堡裡突然出事了。

***

一具屍體躺在大廳裡。

海滅天臉色鐵青,一聲不吭地盯著屍體,西門殘月坐在他身旁。他身後站著一個人。這人年紀不大,錦衣華服,面色冷峻。他叫海青,是無為堡總管。

西門殘月道:“海總管,屍體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海青欠身道:“今天早上。”他看了看海滅天,又道:“我看見屍體的時候,還發現了這個。”他從懷裡掏出一座木雕觀音像。

西門殘月道:“兇手一定是個武功絕頂的高手。因為以商略的武功,一般的高手絕殺不了他。”商略自然就是死者。

海青繼續道:“商略是死於一種渾厚無倫的掌力之下的。另外,這兇手的輕功也想必是高不可測。”

無為堡雖表面上毫無防範,其實暗樁密佈,高手如雲,無人敢擅闖進來。而昨晚居然有人摸了進來,神鬼不知地殺了人。這的確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海滅天忽然憤然道:“既然他們找上門來了,海某也只好奉陪。”

西門殘月隱隱感到不安,因為這都是他連累的,他望著海滅天,欲言又止。

他了解海滅天,知道這個人什麼話都願意聽,就是不喜歡聽道歉之類的客氣話。

因為他們是朋友。

真正的朋友,彼此之間沒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

海滅天望著西門殘月,道:“兇手殺商略,只不過是給咱們一個警告,他一定還會來的,所以也不用到處找他們了。”

五天過去了,無為堡風平浪靜。人們不但不感到慶幸,反而有些遺憾,甚至憤怒。

像這樣一天到晚神經繃得緊緊地,無休無止地戒備下去,不但耗費人的體力,連精神也會疲憊不堪。

有人開始詛咒那該死的“觀音”組織。

也有人開始放鬆了警惕,認為他們不會來了。

這些人不是捱了海滅天的罵,就是吃了他的耳括子。

海滅天一向溫文和善,對待手下人也彬彬有禮,從不打罵。這幾天好像有些變了。

但大家理解他。

這世上有些人不怕流血,即使掉腦袋也毫不在意,但是不喜歡等。

沒完沒了的等待,有時候會讓人發瘋。

幸好海滅天還不至於這樣。

***

這天晚上海滅天吩咐家人炒了幾樣小菜,搬出幾壇上等竹葉青,邀西門殘月喝酒聊天。

一輪圓月懸掛半空,銀輝遍地,輕風習習,整個無為堡一片寂靜安寧。

海滅天和西門殘月坐在後花園的小亭中,開懷暢飲。

海滅天喝酒如同喝水一般,漸漸地,他有些醉了,但仍一個勁地往嘴裡倒酒,還不停地勸西門殘月多喝點。

西門殘月笑道:“海兄,你醉了,咱們還是別喝了吧。”

海滅天不高興地道:“你是不是嫌這酒不好喝?”

西門殘月笑著搖搖頭,還未答腔。侍立在海滅天身後的海青陪笑道:“西門公子一定不是嫌酒不好,這酒是請京城同源酒坊的師傅精心釀製的陳年竹葉青。”他頓了頓,又道:“西門公子大概跟屬下一樣,擔心堡主喝醉了,萬一……”

他的話還未說完,啪地一聲,海青捱了海滅天一巴掌。

海青一愣,目光陡地一寒,隨即寒光一斂,垂首不語。

西門殘月眼力過人,心細如髮,不由得暗暗心驚。

海滅天憤怒臉色,吼道:“混蛋,我的事輪得到你來干涉嗎?”

海青低聲道:“屬下該死!”

“今後你再敢多嘴,小心我打扁你的腦袋。”

“是。”

“滾!”

“是。”

海青低頭匆匆離開,走了十多步忽然扭頭瞧了海滅天一眼,隨即走了。西門殘月發現那目光說不出地怨毒冷酷。

海滅天舉起一杯酒衝西門殘月道:“來,咱們今天一醉方休。”一仰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正在這時,一條人影倏忽掠來,原來是海青。他衝海滅天一施禮,道:“堡主,屬下有要事稟告。”

海滅天雙眉一皺,不耐煩地道:“又有什麼事?”

海青滿臉惶恐之色,道:“又有人被殺了。”

***

被殺的堡中弟子一共五人,他們今天早上去城裡買東西,直到晚上還沒回來。海青以為他們在城裡喝酒,泡女人去了,所以派了兩個人去找。剛才那兩個人趕回來報告,在堡外發現了他們的屍體。

這五個人的身手都不錯,江湖上能一次殺得了他們五人的不多。

他們屍體旁又有一尊觀音。

望著這五具屍體,西門殘月五內如沸,恨不得立即抓住那兇手。

海滅天卻只是笑了笑,說句讓人莫名其妙的話:“很好。”

然後又喝酒。

他的神情非常鎮定,端酒杯的手也非常穩。

西門殘月想奪下他的酒杯。

但這件事被另一個人搶先做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25:23


第二十章 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

西門殘月見過不少女人,他一直認為沒有一個女人能比得上她。並不是因為她美豔嬌柔的外貌,也不是因為她那華貴高潔,令人不敢逼視的氣質,而是因為她眉宇間隱隱流露出的那種淡淡的憂愁。

那一絲憂,那一份愁,如幽怨的簫聲,讓人心動,令人心痛。

她是海滅天的妻子,名叫婉兒。

據說海滅天一直不怎麼喜歡她,更談不上愛她,卻對她非常尊重,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無為堡上下,只有她有權力搶海滅天的酒杯。

婉兒柔聲道:“天哥,不要喝了。”

海滅天吼道:“不要你管。”他伸手欲奪回酒杯,婉兒緊緊地抱在胸前,仍是那句話:“天哥,不要再喝了。”

海滅天直勾勾地望著婉兒,兩隻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根本沒有留意西門殘月正看著他。

海滅天衝婉兒怒道:“快把酒杯還給我。”

婉兒依然平靜地道:“天哥,不要再喝了。”

海滅天一屁股坐下,像只洩了氣的皮球。

海青護送婉兒走了。

西門殘月心思複雜地望著他們的背影。他感覺到海青和婉兒之間有一種微妙的關係。婉兒似乎非常懼怕海青,目光怯怯地,不敢平視他一眼,而海青看她時,那神色不像一個下人對待主母應該有的。

為什麼會這樣?

整整一個晚上沒有絲毫動靜,“觀音”組織的人沒來。但海滅天和西門殘月知道危險仍然存在,敵人一定正在暗中密切注視著堡內的動靜,在等待最佳時機出手。

海滅天對堡中的防衛措施重新做了安排,力爭萬無一失。

他自己則坐在書房中看書,好整以暇。

他的神情已復轉平靜。

西門殘月卻坐不住,一個人在堡中游逛。不知不覺中,來到後花園。忽然聽見一陣簫聲傳來,注目一瞧,遠處的小湖邊,九曲迴廊旁,俏生生站著一個女人,正神情專注地吹簫。

婉兒。

她身邊還有個男人,居然是海青。

西門殘月心一動,閃身躲在樹後,觀察他們的動靜。

簫聲清幽,溫婉雅麗中夾雜著濃濃的孤寂、憂愁和悲慼之情,讓人聽了,恍惚覺得蒼茫的天地間,沒有生命,只有只小鳥低低地盤旋,悽楚地啼鳴。

海青眉頭一蹙,瞧了瞧四周,揮揮手,打斷那簫聲,道:“你怎麼總喜歡吹這種教人傷感的曲子?換支歡快激越的。”

婉兒沒吭聲,停了片刻又開始吹奏。

簫聲起初平緩中和,慢慢地轉為激昂高亢。西門殘月從那簫聲中品出一股憤怒之情,一種無奈中的掙扎之意。

海青似渾然未覺,陶醉於那美輪美奐的旋律之中。

簫聲戛然而止。

海青愣道:“怎麼不吹了?”

婉兒撫弄著簫管,低道不語。

海青四顧無人邪聲一笑,伸手摸了婉兒胸脯一把。婉兒急忙閃避。

海青又冶蕩地笑了笑,低聲道:“何必假正經,你的身子又不是沒讓我碰過。”他又撲上去,欲動手動腳,被婉兒一把推開了。

西門殘月怒火中燒,正想衝過去,忽然聽見海青說了一句話。

海青的話讓西門殘月感到費解:“你別忘了,你的把柄握在我手中,如果不順從我,只要向海滅天一告密,他非殺了你和那小子不可。”

婉兒一咬牙,道:“那樣的話,你也活不成。”海青冷冷一笑,道:“不錯,我玩過他老婆,他當然不會放過我。不過,他的底細我一清二楚,只要他敢動我一根毫毛,江湖各大門派的掌門,就會接到一封信,到那時……”

他還欲說下去,遠處有人叫喚:“海總管。”

海青急忙後退數步,負手侍立,嘴裡漫應道:“我在這兒。”

一個堡丁飛快奔來,衝婉兒施禮。

婉兒又恢復了堡主夫人的神情,點了點頭,道:“海總管在此保護我,你找他有什麼事?”

堡丁一欠身道:“堡主讓海總管去一趟。”

婉兒衝海青一揮手,平靜地道:“海總管,你去吧。”

海青神色謙恭地道:“夫人,屬下告退。”說罷和那堡丁匆匆離去。

婉兒呆呆地望著湖水,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西門殘月遠遠地看著她。他的心情也特別複雜。海青的話很古怪,他想來想去也弄不清頭緒。

婉兒慢慢走到湖邊的假山前,機警地看了看四周,忽然伸手用一塊石頭敲了敲山壁。

不久,假山上赫然出現了一個洞,從裡面鑽出一個人來。

一個男人。

這人約莫二十來歲,身材瘦削,容貌清俊英挺。他雖然穿著樸素,但無法掩蓋那種飛揚的神采和氣度。這種英俊小生,無疑是女人們閨夢中的如意郎君。

婉兒低吟一聲,一頭撲進了他懷中,淚水漣漣。他緊緊地抱著婉兒,雙手輕輕地愛撫著她嬌柔圓潤的肩,和瀑布般的秀髮,嘴唇親吻著她的面頰。

西門殘月忽然感到非常尷尬。

朋友的嬌妻跟別的男人耳鬢廝磨,相依相偎,他不知道應該衝過去將那男人趕走,還是灰溜溜地離開。

這恐怕是西門殘月有生以來,最覺得為難的時刻。

如果是那個男人擅自闖入,非禮婉兒,他會義無反顧地衝過去懲罰那男人,但照現在的情形看,婉兒顯然是真心愛他。

西門殘月決定離開。

他不忍心打擾他們,當然,也替海滅天難過。

海滅天想必還矇在鼓裡,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別人暗通款曲。

為什麼會這樣?

西門殘月正準備走,忽然聽了那男人說了一句話。他的聲音很低,距離又遠,但西門殘月還是聽得清清楚楚:“我一定要殺了海青!”

***

海青死了。

他的屍體是第二天清晨發現。

西門殘月看著這具屍體,不知應該難受,還是應該高興。

他只是覺得奇怪。

海青跟先前那六個高手一樣,都是死於一種特別可怕的掌力之下,而且在他的屍體旁,也發現了觀音像。

他究竟是被觀音的人殺的,還是死於那年輕人之手?或者那年輕人就是“觀音”組織的人?

海滅天顯得非常悲傷。他看上去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海青不僅僅是他的手下,更是跟他同甘共苦過的兄弟。這個打擊對他來說,的確不小。

西門殘月有些後悔,沒把昨天看見的事告訴海滅天。

但那樣一來,海滅天受到的打擊會更殘酷,也許海青會死在他手中。

***

海滅天躲在書房裡,一個人喝著悶酒。這次西門殘月沒有勸阻他,雖然這樣喝酒,一定會爛醉如泥,但人有的時候醉了反而比清醒時舒服些。

婉兒也沒有進去阻擋。

她坐在後院石桌上剪鳥兒。

整個上午,她都在做這件事。她的手非常靈巧,剪出的鳥兒栩栩如生。

西門殘月慢慢地走了過去,笑道:“嫂夫人的手藝真不錯。”

婉兒淡淡地一笑,那笑容中蘊含著一縷愁緒。

西門殘月又道:“嫂夫人剪出的鳥兒為什麼都斂翅垂首,而不是展翅飛翔?”

婉兒幽幽地道:“飛得起來麼?這些籠中鳥失去了自由,每天只能靠梳梳自己的羽毛,來打發孤寂的時光。”

“其實在我看來,只要它們有信心、有勇氣,一定能飛起來的。”

婉兒一震,抬頭望天,湛藍的晴空中白雲朵朵,幾隻不知名的鳥兒飛來飛去,撒下一片歡暢的啼聲。

西門殘月繼續道:“這世上有許多事,看上去好像非常難,但只要一咬牙,不怕失敗,就會發現事情並非想像中的那麼難。”

婉兒秀外慧中,自然聽得出西門殘月話中有話,嬌軀又一震,神色惶恐地望著西門殘月,道:“公子這話好像別有所指。”

西門殘月笑道:“我是在說這鳥兒。”

“公子到底知道些什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希望這鳥兒能飛起來。”

說罷,西門殘月飄然離去。

婉兒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良久,她又低頭在紙上不停地剪著,不一會兒,又剪出一隻鳥兒。

一隻振翅欲飛的鳥兒。

***

晚上,海滅天喝得酩酊大醉,西門殘月將他扶進臥室睡覺,請四位堡中高手守候著他,自己代替他檢查了一遍堡中的防衛,然後回客房休息去了。

其實西門殘月根本不該去睡覺,因為海滅天醉得人事不省,堡中高手雖多,但能應付觀音組織的人很少。

夜色黑得出奇,月亮躲在雲層後面不肯出來,幾顆孤星像是釘子在布幕上鑽了幾個小洞,從洞眼漏下來的白光。堡中靜得可怕,柔風輕輕吹拂著樹葉,沙沙有聲。

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像一縷輕煙般,飄過一條人影。

這人著一身夜行衣褲,黑巾蒙面,身手敏捷得出奇,眨眼間便掠到海滅天臥房外。

屋裡燈火明亮,這人將耳朵輕輕俯在窗前,仔細地聽了聽,裡面傳出一陣陣沉重的鼾聲,和幾個人的呵欠聲。

這人臉上現出一縷笑容。這笑容特別地陰險、惡毒。

他悄無聲息地溜到了門口,接著,那扇緊閉的門忽然開了,他閃身進了屋。

屋中的四位高手還未發現怎麼回事,幾點金光微閃,四粒金豆已沒入了他們的喉嚨。

這四人一聲未吭,便斃命了。

這人已掠至床前,運功於臂,一掌發出,一股無可倫比的罡功,暴然擊向仍在酣睡的海滅天。

噗地一聲,海滅天的腦袋被打碎了。

這人大喜過望,急忙轉身欲走,突然全身一震。

不知什麼時候,他面前鬼魅般站著一個人。

海滅天。

這人突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錯愕道:“你,這是你的圈套?”

海滅天看上去毫無醉態,得意地瞧著他,點點頭道:“如果不這樣,你怎麼會露面?”

“那床上這人是誰?”

“這人誰也不是,只不過是截雕成我這模樣的木頭,只怪你剛才神經太緊張,沒認出來。”

這人目光中暴射出惡毒的殺機,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但內息已貫注於雙掌,準備猝然出手。但他還未出手,有人已搶先朝海滅天出手了。

一個突然從門外如一陣風竄進來的人。他的輕功身法奇快,武功更是高不可測。他的裝束跟先前的黑衣人一模一樣。

他攫至海滅天身後,迅捷無匹地發出了七記殺著。

他未帶兵器,用的是肉掌,或劈或切,或拂或抓,這七招出手,猶如風捲殘葉,不但威猛兇狠絕倫,而且變化急遽奇詭。

海滅天武功奇高,但他猝遭偷襲,也只能靠迅疾輕捷的身法避開攻勢。

先來的那黑衣人見狀竊喜,立即從海滅天身邊一掠而過,溜了。

後來的黑衣人顯然是來掩護那人脫身的,既然目的已達到,他一番搶攻後,抽身便退。

他的身法比那人更快,海滅天追了出去,剛追到院子裡,便再也看不到他的蹤影了。

海滅天悻然止步,回到臥房中,待了片刻,又走出來,來到西門殘月的客房外,喚道:“西門兄。”

不一會兒,裡面人應道:“海兄,什麼事?”說話間,西門殘月睡眼惺忪地開門走了出來,打了個呵欠,道:“海兄,出了什麼事?”

“有人偷襲我。”

西門殘月一驚:“人呢?”

“跑了。”

西門殘月嘆了口氣,遺憾地道:“都怨我,早知如此,我就不該睡大覺。咦,以海兄的身手,對付個把人應該沒問題,怎會讓他跑了的?”

海滅天憤憤地道:“我原以為只有一個人,所以沒讓你幫忙,誰知他還有個同夥,而且那同夥的身手不在你我之下。”

西門殘月嘖嘖感嘆不已。

海滅天道:“西門兄,你休息吧,他們今晚絕不會來了。”一拱手,走了。

西門殘月望著他的背影,雙目閃爍,那神色顯得非常特別。

***

這是一間非常破舊的小屋,陳設簡陋。桌上一盞青燈如豆,一個年輕俊秀的男子一手支額,坐在桌邊。他看上去十分疲倦,目光中蘊含著憤怒怨毒之情。

突然,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人影飄然而入。那男子急忙站起來,全神戒備地盯著來人。

來人黑衣勁裝,黑巾蒙面。

那男子喝道:“你是什麼人?”

來人一笑,道:“你應該沒有忘,剛才在無為堡──”

那男子立即要硊倒磕頭,卻被來人擋住了。

那男子感激地道:“閣下救我一命,這恩情下輩子也還不清,我……”

來人一擺手,道:“好了,你不用說了,我最討厭聽這種話。對了,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那男子道:“在下方義平,能否請恩公取下面巾,讓在下一睹尊容?”

“當然可以,只怕方兄會大吃一驚。”

來人竟然是西門殘月。

方義平瞪眼道:“是你!你想幹什麼?”他的手中扣了一把金豆,準備全力出手。

西門殘月笑道:“方兄,如果我想對你不利,在無為堡你就完了,還用得著如此大費周章麼?”

方義平半信半疑地道:“難道你是真心救我?”

“當然。”

“海滅天好像是你的朋友。”

“不錯。”

“那──”

“方兄,你跟婉兒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想讓你死在海滅天手中,那樣婉兒也活不成。我是真心幫助你們。”

“是婉兒告訴你的?”方義平的心情忽然平靜下來了,看樣子他是豁出去了。

“不是,你不必管我是怎麼知道的。你只要明白一件事,我很希望你們幸福,願意幫助你們。”

“為什麼?”

“原因很簡單,婉兒愛的是你而不是海滅天,你們現在這個樣子,三個人都痛苦。如果婉兒離開海滅天,跟你在一起,痛苦的只有海滅天一個人。他是個性格堅強的男人,我相信這個打擊不會讓他從此一蹶不振。當然,我這樣做的確對不起朋友,但如果不這樣做,我會於心不安。”

方義平呆呆地望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又道:“方兄,無為堡的那幾名弟子是你殺的?”

“不錯。”

西門殘月嘆了口氣,道:“為什麼?”

方義平冷冷一笑道:“因為他們該殺。”

“哦?”

“海青無意中看見我跟婉兒在一起,就以此事為要挾,屢次侮辱婉兒,這種人該殺不該殺?”

西門殘月不語。

“那五個弟子進城買東西,半路上搶了一個可憐的老婦人的五兩銀子,還殺人滅口。這種人當然該死。”

“那個叫商略的傢伙,曾一夜之間強姦了三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殺了他恐怕天下沒人會說半個不字。”

“絕對沒人會說。”西門殘月道。他沒想到海滅天的手下中,有這種十惡不赦之徒。他停了停,又道:“不過,你為什麼要假冒‘觀音’組織之名?”

“我想挑起‘觀音’跟無為堡火併一場。”

“如果海滅天在火併中死了,你就可以跟婉兒在一起了,是不是?”

方義平點點頭。

“其實,即使海滅天活著,你們也可以偷偷地遠離無為堡,找一個僻靜、安全的地方,恩恩愛愛地過一輩子。”

方義平冷哼一聲,道:“無為堡勢力強大,在江湖中又有很多朋友,無論我們躲在哪裡,都會被他們發現的。再說,我不想讓婉兒跟著我,躲躲藏藏地過日子,那種生活太沒意思了。”

“所以你貿然闖入無為堡,暗算海滅天。”

“只可惜我學藝不精,沒殺死他。”

“如果你殺了他,你也會死在我的刀下。”

西門殘月眸中寒光陡射,令方義平全身一震。

半晌,西門殘月的目光忽轉平和,道:“方兄,我幫助你們離開這裡。但你必須保證,絕對不能對海滅天不利。你們走後,我保證勸阻海滅天尋找追殺你們。”

方義平喜道:“真的?”

“西門殘月從不失信。”

方義平施禮道:“多謝西門兄成全,此恩此德,來生再報。”西門殘月朗聲一笑,拱了拱手,飄然離去。

方義平怔怔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良久。

他猜不透西門殘月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站在那兒兀自出神,居然沒有發現,從身側一扇窗戶外,悄悄溜進一個人來。

一個讓他魂飛魄散的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27:06


第二十一章 香消玉殞

  清晨。

西門殘月發現今天的霞光特別美,豔麗得令人心醉,那種清新脫俗的殷紅,片片白雲那樣輕盈地飄逸,那樹搖曳所發出的沙沙聲響,那鳥雀飛過的弧線,都給人一種生命的驚喜。

更讓他高興的,是婉兒。

似乎是奇蹟一般,她的眉宇間深鎖著的那絲憂鬱怨懟消失了,代之以一種愉悅的美。

她見到西門殘月後,立即款款地襝衽一禮。

西門殘月的臉霎時變得通紅,慌忙避開,道:“嫂夫人不必多禮。”

婉兒柔聲道:“西門大俠恩德,婉兒銘刻於心,沒齒不忘。”

西門殘月道:“你最好忘了,唉,我這樣做,實在對不起海滅天。”

婉兒幽幽地道:“是我對不起他,天哥對我一直很好,只是……”

“你不必自責,世上有很多事,是難以用對不對得起來判定的。”

說完,他走了。他去找海滅天。

***

海滅天又在喝酒。他的心情似乎很壞,看見西門殘月時,急忙竭力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

西門殘月心一動。

海滅天是否意識到了什麼?

還是因為昨晚沒抓住那個刺客?

他滿懷愧疚地望著海滅天。

海滅天也看著他,滿臉堆笑。但誰都看得出來,那笑容分明是硬擠出來的。也許他在掩飾著什麼。

“西門兄,喝酒。”

“好,喝!”

西門殘月真想大醉一場。他也想掩飾,用醉酒來掩飾自己的內疚和不安。

他真的醉了,醉得一塌糊塗,被海滅天攙上床時,便大吐特吐,連隔夜飯都吐了出來。

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婉兒死了,用那把剪過鳥兒的剪刀,剪斷了自己的喉嚨,好多血從傷口噴射而出,染紅了偌大一方天地。這個夢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接著,他醒了。

這時,已經臨近黃昏。

他沒有想到這一覺睡了那麼久,也沒想到會做那樣一個夢。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婉兒真的死了,而且真的是用那把剪刀剪斷喉管而死的。

***

她倒在血泊中,腥紅得讓人暈眩的血,不但濺滿了她嬌弱的身軀和夢一般的衣衫,也濡溼了好大一塊地方。她手中緊緊握著把剪刀。

她的面容顯得格外平靜安詳,甚至嘴角還殘留著一縷微笑。

在西門殘月眼中,那微笑多麼地悽楚。

這是她的臥房,從這裡精緻的擺設、一塵不染的傢俱來看,她是個熱愛生命的女人,為什麼會突然自殺?

西門殘月不相信,早上見到她時,她的心情特別愉快,身心沉浸於美麗的嚮往之中。

她已經知道,從今天晚上開始,她就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享受恩愛幸福的生活,她怎麼會願意死呢?

西門殘月望著傻子一樣坐在床邊的海滅天。

海滅天的悲傷,遠不是任何言語所能描述的。他像一截木頭,在那兒坐了很久、很久,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流淚。他的神情有些發呆,目光一片混沌。

西門殘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輕輕地走過去,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動作,他是最熟悉不過的了。其中蘊含的意思,恐怕世上只有他能夠領悟。

海滅天一震。

他似乎從一場噩夢中瞿然驚醒。

他忽然笑了笑。

這笑容比哭還難看,令人肝腸寸斷。

這個外表灑脫豁達,淡泊名利,視流血犧牲為兒戲的硬漢子,表面上對婉兒的態度那麼冷漠,其實他非常愛婉兒。

西門殘月替海滅天難過,也為婉兒感到悲哀。

他知道,還有一個人會跟海滅天一樣痛不欲生。

方義平。

***

冰冷、慘淡的月光照在方義平身上。

聽到那個噩耗之後,他的第一個反應是微笑,衝西門殘月道:“西門兄知道我心急如焚,故意開玩笑。”當他看清西門殘月的臉色後,他的第二個反應仍是笑。

西門殘月一向認為只有哭能表達悲痛之情,現在他才知道,有時候,笑聲更能宣洩痛苦。

那笑聲多麼淒涼悲慘,像一把鏽跡斑斑的鈍刀,使勁地在心頭攪動。

夜黑。風寒。月冷。

方義平忽然大聲狂笑,笑得眼淚撲簌簌湧出,豆大的眼珠晶瑩透澈,如珍珠一般。他的心在流血。

婉兒的死,對於他而言,並不僅僅意味著失去了一位愛侶,一份美麗動人情感的寄託,更重要的,是一個絢麗多彩的夢的破滅。

那霧一般輕靈飄逸,透明而朦朧的夢,給過他生命的動力。

現在一切都逝去了。

西門殘月默默地看著方義平。

時光彷彿流逝得很慢,一個時辰簡直有百餘年那麼長。

方義平的笑聲漸漸弱了下來,最後終於止歇了,然後是一陣死寂般的緘默,如一支哀婉低迴的曲子,慢慢休止,留下一段無聲的旋律。

方義平突然道:“婉兒現在是不是還在無為堡?”

“是的。”

“我想見她最後一面。”

“我陪你去。”

“為什麼要陪我?是不是怕海滅天對付我?”

“不是,他現在的心情並不比你好多少,絕不會對付任何人。”

“那你是擔心我會對付他?”

“此時此刻,你還有心思對付他嗎?”

***

婉兒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臥室裡除了海滅天,沒有其他人。

海滅天怔怔地坐在桌旁,雙眼盯著桌上的油燈。屋中一片死寂,只有燈芯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

西門殘月和方義平走了進來。

海滅天像是沒有看見。他的神思似乎出了這間屋子,飛入了一個不可知的世界。他的人看上去,就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

西門殘月沒有叫他。方義平也像屋子裡沒有這麼個人。一進屋,方義平的目光便痴痴地盯著床上的婉兒,一步步挪了過去,身子抖個不停。

西門殘月看看他,又瞧瞧海滅天。

方義平突然叫道:“她沒死!婉兒沒死!”

這叫聲嚇了西門殘月一跳,他急忙走過去,低聲道:“方兄,她真的死了,你千萬別胡思亂想。”

方義平不聽,又叫道:“她真的沒死,你瞧,她的眼睛在動。”

西門殘月認真地看了一眼。

那一眼所花的時間,只不過那麼一剎那。

但有時一剎那的時間,足以發生驚天動地,震鑠古今的變化。

***此刻,在那一剎那裡,一雙手已扣向西門殘月脈門。

幾十道歹毒暗器從床上射出,暴打他周身要害。

一隻肉掌,挾著一股無可匹敵的狂飆閃電般拍向他背心。

這三道威猛凌厲的攻勢幾乎同時發出,其中最厲害的,是那隻肉掌。

海滅天的右掌。

沒人想到他居然會向西門殘月出手。

扣西門殘月脈門的居然是方義平。

那些暗器則是從安置在床上的機關射出來的。

電光石火間,三道攻勢全部落空。

方義平在感覺到扣住西門殘月脈門時,自己的脈門反而被扣住了。同時,身子不由自主地動了動。這一動的結果是,那批暗器將他的身子釘成了刺蝟,而海滅天那全力施為的一掌,也結結實實地印在了他的身上。

他跳了起來,咯著血,跌落在床上。

他頃刻斃命,永遠地躺在了婉兒身邊。

海滅天震愕萬分。

***

乳白色的月光從窗口瀉了進來,照在西門殘月身上。他容色冷峻地望著海滅天。

海滅天滿臉陰沈之氣,冷冷地道:“想不到這樣都殺不死你!”

“你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我就是‘觀音’組織的老大。”

西門殘月一震。他不相信。

“真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海滅天突然激動不已,全身都有些顫抖,咆哮道:“從小時候起,家父就叫我淡泊名利,與世無爭,做一個清心寡慾,而又樂善好施的人。我的確這樣做了,而且做得很好。但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我要付出多少犧牲?我為什麼就不能做另外一種人?我為什麼就不能成為一代梟雄,來領袖群倫?”

西門殘月長嘆一聲。他一直以為了解海滅天,沒想到自己錯了。

“婉兒是你殺的?”

“是的。其實我早知道她跟方義平有染,多次想殺了他們,但不知為什麼,一直沒下手。”

“我不明白方義平為什麼會幫你。”

“你以為他真是重情義的男人?金銀財寶比感情更能吸引他。那天晚上我去找他,答應將堡中財產的兩成給他,只要他犧牲婉兒和幫我對付你。他同意了。”

“其實他錯了,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比感情更值錢。”

“我也錯了。當初我如果幫左秋山對付你,你早就死了。當時,我不那樣做,是因為你的確是我不可多得的知己。”

“還有一個原因,你想乘機除掉左秋山。因為你不希望將來有人跟你分享成功。”

海滅天沒有否認。他問道:“莫非你剛才已經察覺了我的計劃?”

“沒有,我只是覺得奇怪:婉兒為什麼自殺。”

海滅天久久地看著西門殘月,看得很仔細、很認真。他心裡忽然泛起一陣悲哀:西門殘月為什麼是我的敵人?

半晌,海滅天道:“該說的都說了,你我之間,只有一件事要辦。”

西門殘月緩緩地點了點頭。他的心情格外沉重。

海滅天慢慢地抬起手掌,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靜靜地站在那兒,他的衣袖中,一把彎曲的藍色的袖刀,隱隱透出光芒……

第十二章殺人的樹葉九月十三日,“白衣浪子”西門殘月將與“追日劍”柳無邪決鬥於追日山莊。

***

黃昏。

夕陽西墜,一抹腥紅的殘霞塗在天際,秋風蕭瑟,寒凝大地。樹林中一派悽惶、寂寥、冷清的景象。落葉黯然飄墜,猶如一聲聲生命的嘆息。

林中標槍般站著三條大漢,灰衣勁裝,身形瘦削但筋骨強健。三張臉如大理石雕鏤而成,冰冷森寒,堅硬無比,目光比刀還利。

三把刀握在三人手中,刀光燦亮奪目。刀刃隱隱泛著血光,那血光透射出濃濃殺氣,侵膚蝕骨,凌厲無匹。

他們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時光在漸漸地流逝。

忽然,其中一個灰衣人稍稍一動,寒光陡閃。

他身邊的一棵樹上突然落下十八片葉子,猶如蝴蝶般在風中輕輕飄舞。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那些樹葉是被他發出的刀氣摧落的。

一位滿臉絡腮鬍子,鼻直口闊的大漢笑道:“老三的脾氣還是那麼火爆。不過老三的刀法近來確實精進了不少。”

這老三相貌英挺,神態俊逸瀟灑,聽了這話,面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道:“不知西門殘月的刀法,是不是真的有傳說中的那麼好?”

另一位神態威儀,濃眉大眼的灰衣人冷冷道:“江湖上有不少人都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這些人現在都已經死了。”

老三一愣。

絡腮鬍微微嘆了口氣,道:“老大,咱們這次不知道──”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老大明白他的意思。

老大將目光投向遠方,定定地望著那美得格外悽豔的夕陽,那血一樣慘淡的霞光,眼睛裡忽然掠過一絲痛楚之色,似乎他的生命正如那沉落的夕陽一般,輝煌的時刻已逝去,即將進入的,是漫長孤寂冷酷的暗夜。

絡腮鬍看了看他,又輕聲道:“老大,也許結果並不會是我們想像中的那樣。”

老大的神情忽然恢復了先前的堅毅和冷酷,道:“不錯。”

他頓了頓,又道:“我感到悲哀的是,為什麼我的刀不如西門殘月的那一把?”握刀的手因為太過用力,手背上青筋賁凸。

老三忍不住問:“那是一把什麼樣的刀?”

老大沒有回答。

他見過那把刀。

那是一把袖刀,刀身彎曲如一輪殘月,通體幽藍,如海水般波光盪漾,深邃莊嚴。

有人說那把刀發出時,美如天邊曳過的彩虹,卻又威力無窮,曾將少林十二羅漢的兵器一口氣全部削斷。但也有人說,那是一把極其普通而平凡的刀,正如西門殘月本人。

老大忽然重重地嘆了口氣。

絡腮鬍神情複雜地看著他剛要開口,老大臉色微變,低叱一聲:“來了!”

***

林中一片寂靜,只有風聲,只有樹葉飄落的沙沙聲,但氣氛陡地緊張起來。一陣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響起。

電擊般的刀光疾閃。刀光是從一棵大樹後射出的。同時,“喵──”地一聲。

老三慢慢從樹後走了出來,手中刀寒光灼灼,刀鋒上有血。

老三一愣:如此荒郊野嶺,怎會有貓?他正想著這個問題,忽然覺得後頸有些癢癢,像是有人朝自己脖子吹氣,不由得煩躁地嚷道:“老二,這種時候還有閒心玩?”回頭看時,立即覺得全身冰冷,額頭直冒冷汗。

不知什麼時候,他身後站著一個白衣人。

白衣人衝他笑笑,道:“馬老三真是刀法過人,居然能一刀殺死一隻大貓。”

馬老三又驚又怒。這人的輕功簡直不可思議,他到了自己身後,自己居然絲毫也未察覺到。如果他剛才出手,自己的下場絕不會比那隻貓強多少。

白衣人又朗聲道:“史老大,鍾老二,你們也出來吧。”

兩條灰影飄然而出。

三條灰衣人結成犄角之勢,將白衣人圍在中間。

這白衣人年約二十四五,身材頎長,面白無鬚,目中神光充足。身上白袍質料上乘,裁剪極佳。他嘴角似乎永遠含著一縷微笑。

這微笑涵蘊著自信、善良和對人世間無限的熱愛,令人一見如沐春風,但在三個灰衣人看來,分明是對自己的蔑視、嘲諷和敵意。

他手中把玩著一隻小金佛,這小金佛玲瓏精緻,栩栩如生。他的手瘦削、白淨而乾燥。

三個灰衣人冷冷地瞧著他。

“西門殘月。”史老大忽然道,“你為什麼一定要和我們過不去?”

西門殘月慢慢將小金佛放進懷中,道:“你應該知道為什麼。你們這些年來,做過幾件好事?”

鍾老二目露兇光,惡狠狠地道:“你想必知道,同我們‘三刀一毒’作對的人,都沒有什麼好結果的。”

西門殘月淡然道:“我知道。”

史老大冷笑道:“這麼說,你是一定要惹火燒身囉?”

“不錯。”

馬老三衝史老大道:“老大,跟他囉嗦什麼,咱們做了他。”

西門殘月仍是面帶笑容,道:“我聽說到今天為止,死在你們刀下的江湖高手,不多不少剛好一百三十三個,其中二十一人還是高手中的高手。”

史老大木然道:“我也聽說號稱天下第一劍的少林木大師,在品評天下武林高手時,曾將你和七大門派的掌門人相提並論。”

西門殘月笑道:“木大師的話一向都有很多人相信。”

鍾老二厲聲道:“但我的刀不信。”

西門殘月悠然道:“那你為什麼還不出刀?”他的目光來回掃視著三個灰衣人。

三人面容森冷,眼睛死死地盯著西門殘月的衣袖。他們知道那衣袖裡藏著一把刀,一把讓無數江湖人談之色變的彎刀。

殘秋肅殺的氣氛瀰漫在天地間。

一種森嚴的殺意凝結在這片樹林裡、這空氣中。

不知過了多久,馬老三忍耐不住,大喝一聲,這聲音響遏行雲。同時,他身形掠起,迅捷異常,悚逾奔雷地向西門殘月劈出一刀。

這一刀凌厲而迷離,明明是劈向西門殘月頂門,實則橫削他雙腿。

馬老三曾用這招削斷了北腿門掌門龔鐵腿,那雙號稱百鍊精鋼鑄就的鐵腿,自是非同凡響。

他一邊出手,一邊用眼睛盯著西門殘月的衣袖。

與此同時,史老大和鍾老二也出手了。

兩條人影電射而出,兩把刀上下翻飛,扎、抹、撩、砍、纏,五記殺著,招招涵蘊詭毒奇幻的威力。

他們一番搶攻,不讓西門殘月有出手的機會。

“三刀一毒,四大惡煞”在江湖上臭名昭著,人們對他們又恨又怕。恨是因為他們為禍武林數十年,怕的是他們行蹤飄忽詭異,武功奇高。

此番“三刀”聯手對付西門殘月,攻勢密集歹毒,如繁弦急鼓,排空而至,銀光忽東忽西,聚而復散散而又聚,無人敢攖其鋒銳。

西門殘月速退,身法奇快。“三刀”他們發出的每一刀都被他躲開了。

“三刀”面罩寒霜,不停地催動攻勢,雪亮的刀光織成一道光幕,裹向西門殘月。西門殘月又退,步法有若行雲流水,毫無窒礙之感。“三刀”如影隨形,刀出迅如疾風,刀法大開大闔,卻又暗寓細膩手法,變化無窮。他們所施刀法,無一不是當世罕見的武學絕技。

西門殘月再退。

他已退至一棵大樹下。樹幹粗壯筆直,枝椏枯萎,所剩葉片不多,且呈焦黃色。

“三刀”見狀竊喜,手中刀潑水般灑向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如果再退的話,便會撞到那棵樹了。突然,樹上的葉片全都離枝飛出,尖嘯著激射西門殘月頭頂、背門要穴。

“樹葉”多、疾、密,令人避無可避。

而“三刀”的攻勢正如風捲殘雲,出奇地快、出奇地狠。

西門殘月腹背受敵,突然發出一聲尖嘯,身形一震,右手衣袖中突然彈出一把彎刀。

頓時,天地間飄曳起一道幽幽藍光,似真似幻,如沉靜的月光投入深邃的大海,泛起的那種光芒。

馬老三總算看見了西門殘月的刀出手。

他總算知道了西門殘月的刀法究竟怎麼樣。那一刀沒有任何章法,似乎是隨意揮出。

他心中忽然湧起一種感覺:那一刀揮出,似乎不是殺人,竟如一首意態深秀,涵蘊俏麗的詩,又似一位清純嬌麗的少女,輕輕地回眸一笑,那笑容中透著七分溫柔,兩分羞怯和一分狡黠……

藍光倏閃倏沒。

“三刀”突然全身僵立不動,接著,慢慢地倒下。

他們咽喉處各有一條淺淺的血痕,雙目怒凸而亡。

因為刀法實在太快,以至於血還未來得及迸出,傷口便已合在一起。

他們也許死也不會相信世上居然有這樣快,又如此美輪美奐的刀法。

刀已還入袖中。西門殘月彎腰從地上拾起一片“樹葉”。

那當然不是真正的樹葉,而是打製成葉片形狀的暗器。

他輕輕地用腳踢踢身後的樹幹,立即掉下一個人來。

這人長得又幹又瘦,他脖子上也有一道血痕,此時尚未斷氣,雙手捂著傷口,嘶聲道:“你……已經知道我……”

西門殘月點點頭道:“不錯,我早就發現了。因為這棵樹上的葉子比其他樹上的要黃得多。”

這人嘆了口氣,道:“想不到,我們‘三刀一毒’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不過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他的話還未說完,便氣絕身亡。

***

秋日的陽光沒有酷夏那麼熾烈,也不像冬季那樣冷漠,它給人的感覺是慵懶、舒適。

聽月軒。

西門殘月躺在一張躺椅上,欣賞著四周的景色。遠處橫亙的山勢直插雲霄的峰巒,壯麗奇偉,漫山紅葉點綴如畫,一掛飛瀑在陽光下雲蒸霞蔚,隱隱冒出煙氣。這一切都讓他怦然心動。

其實這些都是司空見慣的景緻,但在他眼中卻出奇地美好。因為他本來就是個熱愛生命,懂得欣賞世界的人,所以他心中總是充滿了歡樂。

不知什麼時候,一位姑娘站在了他身後。她絕對是那種男人見了,絕不肯輕易挪開目光的女孩,身腰纖巧,芙蓉般姣好的面龐,肌膚欺霜勝雪,一雙眸子靈動含情。

“可兒,”西門殘月喚道,“和尚呢?”

被喚作可兒的姑娘嘟著嘴道:“他早走了,嫌這裡太悶,一點也不好玩。”

西門殘月笑道:“這個不悟和尚,都一大把年紀了,還像個小孩一樣貪玩。”

可兒道:“你還說他,你過兩天不是也要走嗎?”

西門殘月站起身來,道:“可兒,我是去幹正事,不是去玩。”

可兒撇了撇嘴,道:“我知道,你是去跟那個什麼‘追日劍’柳無邪比武。你又不帶我去!”

西門殘月柔聲道:“可兒,別急,等我辦完事,就回來陪你。”

可兒鼻孔裡哼了一聲,又埋怨起那個“追日劍”柳無邪來:“真是的,那老頭跟你無怨無仇,幹嘛一定要纏著你比武?”

西門殘月苦笑一下。

可兒又道:“倒也是,他爭強好勝是江湖上有名的,見你這幾年聲譽日隆,便有些不服氣了。”

西門殘月道:“但他嫉惡如仇,為人忠耿,稱得上一代大俠。”

可兒剛欲接腔,忽然看見西門殘月臉色微變,忙問道:“西門大哥,怎麼了?”話音未落,只覺得眼前人影一花,西門殘月已到了七八丈開外。

***

山腰樹林中的一塊空地上,三個人正叱喝打鬥成一團。

其中一位老者個子矮小,長得瘦骨伶仃,白髮突目,眸中精光迸射,正以一雙肉掌迎戰另外二人。這老者藍袍鼓脹,如吃飽風的船帆,急揚欲飛,身形迅若飄風,掌力渾厚,勁氣四蕩,颯然有聲,漫天掌影將那兩人密密罩定。那兩人的身手也不弱。一人年屆不惑,身材高大,獅鼻環目,面容冷削嚴峻,雙目湛然有神,十指箕張,忽抓忽插,招式陰損狠辣。另一個年輕人雙眉入鬢,鼻直口方,卻滿臉邪戾之色,手中一對判官筆上下翻飛,使得出神入化,專找老者要害下手。

這兩人聯手,或攻或守,互為奧援,與老者鬥了個旗鼓相當。

他們誰也沒注意到,西門殘月正在不遠處觀戰。

西門殘月認識這三個人。那老者叫常寬,人稱“天外游龍掌”,武功奇高,行事介乎黑白之間。他打鬥的二人是“江南雙怪”尤大和尤二。他們雖平素行為怪異狠毒,大違常理,卻也算不上邪惡之人。

這三人為何在聽月軒附近大打出手?

西門殘月正猶豫著是否上去勸解,以化干戈為玉帛,場中戰局已發生了一些變化。常寬一掌平胸推出,看似平淡無奇,但勢如雷霆,風聲呼嘯,強勁無儔,彷彿一座山壓向“江南雙怪”。

“江南雙怪”均覺呼吸為之一窒,心頭一凜。

常寬內力雄渾精純,天下少有,“江南雙怪”不敢輕易硬接這一掌。兩人斜飄,避過這一掌,同時各自發出一記殺著。

令人意想不到的殺著。

也是最有效的殺著。

尤大的右臂陡然增長了七八寸,五指虛捏成爪,嘶風抓向常寬。

尤二雙臂一震,手中判官筆的筆頭脫離筆桿,疾射而出。

而常寬早已算準他們不敢硬接自己這一掌,必會閃避,他的左手疾揚,一蓬銀針如驟雨般暴打“江南雙怪”。

“江南雙怪”在重創常寬的同時,自己也被銀針打中,這一來他們兩敗俱傷。

西門殘月始料未及,不由得一怔。

空地上一時荒草寂寂,清冷異常。

常寬全身是血,狂笑道:“你們中了我的‘追魂奪命針’頃刻即亡,所以你們想暗算西門公子,只好等下輩子了。”

西門殘月一愣,慌忙走過去,扶起常寬。三人見他現身,俱都一怔。常寬喜道:“西門公子,我總算見到你了。”

西門殘月點點頭,出指如電,連點他身上數處穴道,助他止血。

“江南雙怪”所中“追魂奪命針”喂有劇毒,眨眼間工夫,毒性便迅速擴散,臉上呈現出一片紫烏色,目光渙散,跌坐於地,暗運內力抵制毒性。但毒性實在太烈,尤二功力稍淺,不一會兒便口吐烏血,慘嘶一聲,毒發身亡。尤大全身顫抖,似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他咬緊牙關,道:“西門公子,休聽這老兒胡言!真正想害你的是他!”

西門殘月望望常寬,又瞧瞧尤大,頗覺蹊蹺。

常寬強提一口真氣,道:“西門公子,這‘江南雙怪’平素行事乖張,這次他們被人收買,趕來聽月軒取你性命,被我發現,所以……”

西門殘月心頭一熱,接著雙眉一蹙,剛欲開口。尤大拼力怒叱一聲:“老賊……”一動氣,真力渙散,毒氣攻心,噴血而亡。

西門殘月一驚。

常寬臉上露出一絲快意的笑容,道:“西門公子,我敬佩你是位嶔崎磊落、忠義仁厚的大俠,所以──”

西門殘月忙道:“常老爺子,你別說話,我帶你去找不悟和尚,讓他給你療傷。”

常寬擺擺手道:“我不成了,不悟和尚也救不了我!我只求你一件事。”

他喘了口氣,繼續道:“九月初六午夜,請你去一趟追日山莊……”話未說完,頭一歪,溘然而逝。

***

月殘星稀,夜黑如墨,夜風如波,聽月軒沐浴在一片淡淡的清輝之中。

“你一定要去?”可兒像一隻溫順恬靜的小貓,依偎在西門殘月身邊,兩眼望著他。

“當然。”西門殘月炯若寒星的俊目中,射出柔和平靜的光芒。

“但是,再過幾天,你就要跟‘追日劍’柳無邪比武了。你這個時候去,人家會以為你打什麼壞主意。”

“我既然答應了常寬,就一定要去。”

可兒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答應過的事,即使天塌下來,也會去做的。西門大哥,你千萬要小心。”

“我會的。”西門殘月柔聲道。

可兒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面頰,道:“西門大哥,我送給你的那隻小金佛呢?”

西門殘月從口袋中掏出來,遞給她。她用手輕輕地摩挲了一會兒,然後還給西門殘月,道:“你要天天帶著它,讓它保佑你平安。”

西門殘月點點頭,道:“可兒,我走了,你要保重。過幾天不悟和尚回來後,你讓他陪著你。”說罷,走出聽月軒,白衣飄飄,投入一片漆黑的夜色中。

***

西門殘月,男,二十五歲。

綽號:白衣浪子。

武功來歷:不詳。

兵器:一把通體碧藍,彎如殘月的袖刀。

出道以來,殺三十三人,其中一流高手二十八人。

柳無邪,男,五十四歲。

綽號:追日劍。

武功來歷:自幼所學流派甚雜,後自創追日劍派。

兵器:劍。

出道以來,殺七十八人,其中十一人為一等一的高手。

***

追日山莊地處長安城西北角三十里處。殘霞漫天,倦鳥歸巢的黃昏,西門殘月走出長安城最大的福安客棧,信步向城外走去。他並不急著趕路,因為“天外游龍掌”常寬常老爺子要他午夜時,趕到追日山莊,所以他不願去得太早。

若不是常寬臨死相托,這種時候,他不想引起柳無邪的誤會。

說實在的,他根本不想和柳無邪比武,因為他覺得沒有必要,他練武的目的是懲惡揚善,除暴安良,不是用來打給別人看的。

但他是江湖人,這種事是無法避免的。

這本就是江湖中人的悲哀或不幸之一。

西門殘月慢悠悠地踱著步,饒有興趣地觀賞著這天下形勝繁華之城的一切。路邊漸次亮起了燈火,昏黃的燈光照耀著一張張疲憊辛勞而又滿足的臉,他感到格外親切。這些平平常常的老百姓,一年到頭殷勤勞作,常常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但他們的生活平靜安寧,不似江湖人一輩子都在刀光劍影中度過,連做夢時手中都握著刀。一時間,西門殘月心中湧起諸多感慨。

當他來到城外時,晚霞已經消失,夜幕籠罩了大地,幾顆寒星孤零零地嵌在天際,月光悽迷。

突然,他聽到一陣金鐵交鳴之聲,急忙循聲掠了過去。

山下一個僻靜的所在,兩少年正各舞刀劍,鬥得不可開交,只見刀光如練,劍影重重。其中一位少年面若冠玉,骨骼清奇,手中握一把百鍊精鋼打製的寶劍,劍法精妙,出手看似輕靈飄忽有若飛絮遊絲,綿綿密密,心中讚歎不絕。只可惜這少年內功修為尚欠火候,因而未能將那高明劍法發揮出十足的威力。

而另一少年相貌略差,臉色蒼白,身形微胖,使一把雁翎刀,刀法拙而不巧,樸實無華,但內功底子比對手高,所發招式嚴謹有餘而靈翔不夠,可一刀一式,平常而紮實,表面上左支右絀,甚是狼狽,對手卻奈何不了他,而且這樣耗下去的話,使劍少年內力會有所不繼,必然敗在他手下。

還有一位年約十七八歲的女孩在一旁又哭又叫,跺著腳要他們罷手。但那兩個少年毫不理會,全力攻敵。一時之間寒芒疾吐,銀光飛空。

西門殘月見此情景很快明白了:這兩少年同時愛上了那姑娘,但只有其中一位能得到她,於是一場決鬥發生了。

這種事幾乎每天都會發生。

何況那姑娘的確值得男人為她流血。月光下,她一身綵衣,垂髮如瀑,面容說不出地清秀嬌麗。她臉上掛著淚珠,那豆大的淚珠晶瑩閃亮,令人怦然心動,乍看上去她就像一朵出水芙蓉,粉嫩嫣紅的花瓣上,還凝著水珠。

她將目光投向西門殘月,那神情分明是想請他勸那兩少年罷手休戰。

西門殘月衝她點點頭,剛欲上前,陡然,一道白光倏地打向那姑娘。

西門殘月一驚,急掠過去,出指夾住那白光。就在這時,兩顆寒星悄無聲息地暴射那兩少年。待西門殘月發現,已然太遲。

那兩顆寒星已釘入了兩位少年的喉嚨。

他倆倒地斃命。

西門殘月心頭震凜,怒喝一聲,身形疾若彈丸,向三丈外的一片樹林奔去。剛才那寒星就是從那兒發出的。

但樹林中什麼也沒有。

***

當西門殘月急匆匆地趕往追日山莊時,已是月黯星殘,東方漸漸露出微弱的光亮。他忙了一整夜。

那姑娘叫笑笑,那兩個少年一為鐵劍門弟子,叫陳冰。另一個則是川陝大俠賀三刀的弟子王克勤。這場決鬥,是那兩個恃技自傲的少年,早就約好了的。本來他們事先講好了,只分勝負而不決生死,誰知打著打著動了真火,更沒想到雙雙死在了那神秘的暗器之下。

西門殘月費盡了心思才勸住笑笑的哭聲,並把她送回城裡,交給了她哥哥。她哥哥是她唯一的親人,一個憨厚老實的小夥子。他們兄妹住在一幢破舊的小木屋裡。笑笑的哥哥自然對西門殘月千恩萬謝了一番。

西門殘月告訴仍哭喪著臉的笑笑:“我一定還會來找你的,我要查出是誰下的毒手。你別難過。”

臨走,他將懷中的小金佛掏出來給她,道:“如果我暫時沒來,你有什麼事的話,就拿著這隻小金佛和你哥哥一起,去聽月軒找一位姑娘,她叫薛可兒。”並把去聽月軒的路線告訴了她。

接著,他又花五兩銀子請人去通知鐵劍門,自己則去找川陝大俠賀三刀。但賀三刀不在家,他便將所發生的一切告訴了賀三刀的徒弟,這才直奔追日山莊。

這一路之上,他還想著笑笑,想著她那抽抽泣泣的哭聲。

她哭的時候,也有一種妍致之美,猶如梨花帶雨。

***

這是一間很大的房子,昏暗、陰森、潮溼,裡面沒有任何擺設,除了兩把椅子。兩把椅子相隔兩丈。兩個人面對面坐著,一老一少。

老者已年逾花甲,藍袍虯髯,鬚髮皆白,面似黃土。

他對面的紫衣少年雙目失明,身形極瘦,臉色蒼白,神情說不出的陰沈冷傲,似一座冷酷堅硬的冰山。

少年膝上平放著一把劍,綠色鯊魚皮鞘,黃金吞口,烏木劍柄。

他抱拳一禮,恭恭敬敬地道:“師父,請您出手吧。”

老者定定地看著少年,目光中飽含著慈愛、憐憫和痛惜,半晌才道:“好!”

話音未落,未見他如何動作,從他袍袖中暴射出十顆菩提子,如暴風驟雨般打向紫衣少年。

這些菩提子有的破風疾射少年正面要穴,有的斜飛,撞到兩邊的牆後,折射少年側面,有的居然在空中拐彎,打向少年背部。還有幾顆飛得奇慢,因而不帶絲毫風聲。

看來,這老者的暗器手法已臻化境,江湖上能躲過他的暗器的人寥寥無幾。

紫衣少年也不能。

他沒有躲。

嗆地一聲,少年已出劍。

那是一把漆黑如夜色的劍。

一劍發出,似是輕描淡寫,但劍影如山,那森厲無匹的劍氣,充滿了整個房間。

叮──

幾十下脆響因間隔時間太短,竟變成了一聲。

幾十顆菩提子全部被那一劍從中削成了兩半,撲簌簌落在少年四周。

老者笑了,滿臉嘉許之意,道:“你的劍法又精進了不少。”

少年搖搖頭,道:“不,師父,我對劍道真諦僅僅還是初窺門徑。”

老者暗自嘆息,道:“以你這般身體,能練到如此佳境,已是十分難得了。你目前的身手,已足以躋身於武林一流高手之列。你不要太為難自己了。”

少年緩緩道:“不,我要讓天下人知道,我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我的劍能打敗所有的武林高手。”

老者憂鬱地看著他。

少年又道:“師父,您曾說過,江湖年輕一輩高手中,以西門殘月武功最高。”

老者點點頭:“不錯。”

少年緊緊握著劍,道:“那您認為,我現在能不能打敗他?”

老者表情複雜地道:“你還不是他的對手。”他頓了頓,道:“據說,當今江湖上能與他放手一搏的人,除了少林木大師外,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

少年的神情說不出地堅忍,一字一頓道:“總有一天,我會讓他敗在我的劍下。”

“我相信。”

少年微微一笑。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27:49


第二十二章 陰謀

  朝霞比血還紅,風悠悠地吹。

追日山莊如死一般沉寂,偌大的莊院似乎空無一人。那重疊的層樓,曲折的迴廊,後花園中央那怪石嵯峨的假山,以及假山旁那一池秋水和點綴於園中的三五亭臺,都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西門殘月走進來時,全神惕警。

他來到大廳,立即大為震愕,因為他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死人。

這人已年近耳順,鬢髮斑白,服飾裝束極為華麗高貴。他脖子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想必那是一把極薄極快的刀劍劃過留下的,而且兇手出手極快,故而刀劍一劃過,傷口馬上合在一塊兒,連血也沒流出來。他的死態分外安詳,猶如睡著了一般。

西門殘月認識這人,他就是“追日劍”柳無邪。

西門殘月呆呆地望著這具屍體,心頭忽然湧起一種不祥的感覺。

猝然,一道劍光破空,如匹練般由上至下投向西門殘月頭頂。

這把劍光華燦麗,快得匪夷所思。

與此同時,一杆鐵槍、兩把劍和一隻拳頭攻向西門殘月背面。

槍出嘶風,如龍飛在天,夭矯威猛。

劍走偏鋒,似冷電疾吐。

那隻鐵拳招沈力猛,像是雷霆震怒,閃電生威。

但最厲害的還是一把刀。

這把刀也是從後面攻來的,刀光旋舞,疾卷西門殘月雙腿。

五件兵器,六位高手,分上中下三路劍襲西門殘月,攻勢快捷狠辣,而且時機算得非常準,一擊必殺。

這一擊之下,西門殘月根本沒有退避的餘地。

他沒有退。

他動。

動的是他的手。

他的刀。

一把平凡而奇特的刀。

一道藍幽幽的光芒騰空而起,宛如一輪美麗動人的月亮,那速度快得難以述及。

幾聲斷金削玉般的脆響,同時澎地一聲,如中敗革。

那出手偷襲的六個高手一齊躍開。

西門殘月那一刀,削斷了他們手中的兵刃,卻也捱了一拳。

那六人都感到非常震愕:西門殘月的刀怎麼那樣快,那樣威力無比?他明明可以將那隻拳頭毀於刀下,為什麼卻白白挨一拳?

西門殘月面容冷肅,施施然站在那兒,掃視了那六人一眼,道:“我跟各位無怨無仇,各位為何猝施暗算?”

那手持半截槍桿的是個虯髯板肋的大漢,他瞪著兩眼怒道:“西門殘月,你還明知故問?”這大漢是“追日劍”柳無邪的大徒弟,名叫劉醒標。

西門殘月一愣:“真是奇怪,我好像沒得罪過大俠。與鐵劍門、賀大俠和魏大俠也沒有過節。不知……”

那使劍的二個錦衣少年是鐵劍門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盡得鐵劍門掌門司空無真傳,今天劍襲西門殘月,滿以為必能格殺他於劍下,誰料到一出手,鐵劍便被毀了,自是老羞成怒。大師兄史進脹紅著臉道:“你殺了柳老前輩,還要裝蒜!”

西門殘月一怔:“什麼,我殺了柳前輩?”

“霹靂拳”魏浪天有些沾沾自喜,因為六人中,只有他那一拳打在了西門殘月身上。其實,若不是西門殘月沒弄清他們出手偷襲的目的之前,根本不願殺人的話,他那隻拳頭早已完了。

他笑嘻嘻地看著西門殘月,道:“你不承認?”

“我當然不承認,因為柳前輩根本不是我殺的。”

“但從柳前輩的傷口看,很像閣下出手的風格。”說話的是“川陝大俠”賀三刀。這六位高手中,以他武功最高,此刻他心裡也最難受。他浸淫刀法數十載,今日與別人聯手偷襲西門殘月,卻一敗塗地,幾十年英名化為烏有,因而沮喪萬分。

西門殘月聽了他的話,微微一笑,道:“莫非從這一點上,就能斷定是我殺的麼?”

***

劉醒標眼中冒火,吼道:“你還抵賴!”身子一震,全身勁力貫注於手腕,手中半截槍桿倏忽刺向西門殘月氣門、玄機、將臺、七坎和期門五大要穴。此刻他將這半截槍桿當做劍使,招式精微巧妙,攻勢疾如驟雨,殺著綿綿不斷。

西門殘月一蹙眉,微展身形,避開。

劉醒標暴喝聲聲,移形換步,出招更快、更狠、更毒。

賀三刀擔心劉醒標吃虧,一掠上前,出手扣住他脈門,沉聲道:“劉兄,且慢動手。”扭頭衝西門殘月道:“柳前輩真的不是你殺的?”

西門殘月道:“賀大俠,我為什麼要殺柳前輩?”

賀三刀一時語塞。劉醒標冷笑道:“我師父和你約好九月十三比武。近幾個月來,他閉門苦練,悟出了一套獨步天下的劍法,你想必聽到消息,擔心比武時會敗在他手下,故而先下毒手。”

西門殘月啞然失笑,道:“劉兄把我西門殘月看成什麼人了?”

賀三刀道:“那你為什麼來這裡?”

西門殘月道:“‘天外游龍掌’常寬臨死前,要我昨日午夜趕來追日山莊,至於他要我做什麼,卻沒能說出來。”

魏浪天道:“那你為何現在才來?”

西門殘月道:“只因在路上遇到了一件事情。”他將昨晚發生的一切和盤托出。

劉醒標冷笑不止,道:“西門殘月,鬼才相信你的話。”鐵劍門弟子更是勃然大怒,其中一位少年叱道:“西門殘月,休得胡說,我就是陳冰。昨晚我一直同這二位師兄,在長安得意樓喝酒,天亮前才趕來這裡。”

西門殘月一陣錯愕。

賀三刀道:“西門殘月,你這話的確讓人難以置信。賀某是有個叫王克勤的徒弟,但兩個月前已經去關外辦事了,一直沒回來。”

西門殘月心一沉。

“西門殘月,你看這是什麼?”劉醒標忽然從身上掏出一樣小東西。小金佛。

劉醒標道:“這東西你想必認識吧。”

西門殘月點點頭:“這小金佛是我的。”

“那為什麼會在我師父屍身旁發現?一定是你殺害我師父時,不小心掉了。所以你去而復返,想找回這個小金佛,怕留下證據。”

“劉兄,你聽我說,這一定是有人設下的圈套。我一向敬重尊師,怎麼可能殺害他?”

劉醒標剛想答腔,賀三刀衝他擺擺手,道:“西門殘月,恐怕沒人相信你的話了。我知道憑我們幾個人的武功,絕非你對手,你走吧。不過我提醒你,我們已經派人去找一個人來對付你,你最好當心點。”

“誰?”

“七星刀蕭時雨。”

***

當西門殘月走進這家酒館時,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牆角的一位中年男子。這人黃袍白襪,皮膚黧黑,面容清瘦,雙目灼然有神,但神情卻分外慈和溫雅。

桌上放著一把刀,一把極為普通的刀,唯一能引起別人注意的,是古舊的刀鞘上嵌著七顆寒星。

據說,這把刀在正直善良人心目中,是一種希望的象徵,而在邪惡之徒看來,只意味著一件事:

死亡。

西門殘月逕直走了過去。

中年人朝他微微一笑,神情平和謙沖,目光閃爍。

“請坐。”

“謝謝。”

“喝酒。”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很少喝酒。”

中年人笑了笑,道:“其實酒是樣好東西,人世間煩惱太多,喝點酒可以讓人暫時不去想它。”

“但喝醉了酒,就可能無法發現有些事情的真相了。”

“不錯。”

西門殘月又道:“你是來殺我的?”

中年人點點頭,道:“據說江湖上有不少人想殺你。”

“不錯,因為我太喜歡管閒事。”

“我也是天生愛管閒事。我來殺你,也是如此。”

“那你為什麼還不動手?”

“我現在不想出手,因為我聽說你不承認殺了柳無邪。”

“我沒殺。”

“那是誰幹的?”

“不知道,但我會查出來的。”

“好,我給你十天時間,讓你找出兇手,十天之後,我們再在這兒見面。如果你是清白的,我請你喝酒。”

“不,我請你。”

***

昏暗的房子裡。

紫衣少年坐在椅子上,用一塊極名貴的綢緞,擦拭著那漆黑的劍。他雖然雙目失明,但動作嫻熟,神情異常專注,似乎那不是一把冷冰冰的劍,而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是他黑暗人生中的一位忠實的朋友,是一種光明的象徵。

門被輕輕推開了,一個家僕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少年面色沉靜如一泓秋水,道:“阿福,什麼事?”

阿福欠身道:“少爺,‘江南雙怪’回來了。”

“你叫他們進來。”

“他們沒法進來了。”

“死了?”

“是的。”

少年仍然神色沉靜,不疾不徐道:“什麼時候死的?”

“今天早上奴才在門外發現屍體時,他們已經死了兩三天了。”

“你想必已經看出他們是怎麼死的。”

“刀傷。”

少年不語。

阿福又道:“他們屍體旁有一張紙條。”

“念。”

“殺人者,西門殘月。”

少年緊緊握著劍,神色分外冷肅。半晌,他慢慢說道:“少爺,您……”

少年道:“你別說了,快去替‘江南雙怪’辦後事吧!他倆雖然來咱們唐家堡的時間不長,但替我辦了不少事情,你一定要把後事辦得好一點。”

阿福遲疑道:“那您……”

“我現在就去找西門殘月。”

“少爺,您不能去,金老爺走的時候交代您待在家裡認真練功,不要出門。再說,紙條上寫的未必是真的。”

少年面色一沉,不說話了。阿福只好閉嘴,他知道少爺的脾氣,決定了的事,別人絕難改變。

***

西門殘月在大街上不快不慢地走著。他早已察覺到背後有雙眼睛,他一止步,那雙眼睛立即消失,等他繼續朝前走時,那眼睛又出現了。

他先後用了七種方法來擺脫監視,但那雙眼睛卻如附骨之蛆,始終跟著自己。

他能感覺出這人絕對是個頂尖高手,武功絕不在自己之下,追躡術更是天下少有。他的心不由得一沉。

他決定置之不理,繼續往前走。

他去找笑笑,希望從她身上得到一點線索,但他也明白,那設計陷害自己的人,絕不會輕易讓自己發現什麼的。

那人心智非常人可比,他安排的一系列連環計,既周密又出乎意料。

簡陋而又破舊的街道,沉浸於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街上一片平靜,人們都已進入了夢鄉。

此刻,笑笑是不是也睡覺了?

西門殘月這樣想的時候,卻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笑笑的家不見了!

他相信自己沒有記錯位置,昨晚他親眼看著笑笑走進去的。這地方現在是塊空地,連一片瓦一塊磚都沒有,似乎從來就沒有過一幢房子。

他敲了附近一戶人家大門,一位骨瘦如豺的男人出來了,他忙施禮道:“這位大哥,這裡好像有幢房,怎麼突然不見了?”

那男人瞪著眼睛瞧了他老半天,就像他臉上長了一朵花,最後才道:“什麼?這裡有房子?我在這兒住了二十幾年,怎麼從來沒看見過?”

西門殘月一愣。

***

荒夜寂寂,殘月如鉤,空中飄忽著淡淡的白霧。

追日山莊沉浸於一派悲憤氣氛中。一副上等楠木棺材停放在寬敞的大廳裡,蠟燭高燒,白帷隨風擺動。劉醒標和幾個師弟披麻戴孝,跪在靈柩前,燒著紙錢。灰燼四下飄散,猶如一隻只灰色蝴蝶。

柳無邪出事時,他們都不在莊中,慘案發生後,劉醒標第一個趕回來,隨後幾個師弟才到。他們心頭非常沉痛。

忽然,一個管家匆匆走了過來,道:“劉大爺,客人們都安頓好了。七大門派的掌門人明天來,他們的首座弟子已經先行一步,一個時辰之後就到。”

劉醒標點點頭,道:“好,你下去準備一下。還有什麼事嗎?”

管家道:“西門殘月要見您。”

劉醒標騰地一聲站起來,幾位師弟也一躍而起,滿臉憤怒之色。劉醒標虎著臉,目露兇光,雙拳緊握,沉聲道:“讓他進來。”

管家應聲而去。

劉醒標盯著他遠去的背影,一言不發。一位師弟叫道:“師兄,他來得正好,咱們殺他替恩師報仇。”

“對!”

“這廝居然還敢來,膽子也太大了。”

“不管怎麼樣,宰了他再說。”

其餘人附和道。有兩人慾進房中取兵器,被劉醒標擋住了。

劉醒標忍住怒火,道:“大家不要輕舉妄動,咱們不是他對手。”

“打不贏也要打!”一位師弟雙眼冒火,大聲吼道。

劉醒標瞪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我怕死麼,不想替恩師報仇麼?咱們技不如人,逞匹夫之勇怎麼報得了仇?再說,咱們全都拚死了,誰來將恩師一手創建的追日劍派發揚光大?你們別急,七星刀蕭時雨已插手這件事,他的武功不在恩師之下,一定會斬下西門殘月的人頭,以祭恩師在天之靈。”

這一番話出口,幾個師弟都不再作聲。

不一會兒,西門殘月走了進來,抱拳施禮,道:“劉兄,各位兄弟,我來給柳老前輩叩個頭,你們不反對吧?”

“休得貓哭耗子假慈悲,我今天非殺了你不可!”一個大漢忍耐不住,一邊罵,一邊疾掠上前,雙手忽爪忽掌,左抓右切,一連三招攻向西門殘月。這大漢武功深得乃師真傳,攻勢如狂風過地,威可拔樹。

另外幾人見狀,也大叫著撲了過去,各展拳腳,圍攻西門殘月。劉醒標大驚,剛欲上前阻擋。只聽西門殘月幽幽嘆了口氣,白袍揚風,陡出右掌,輕輕劃了一個圈。那幾名大漢忽然僵立當地,動彈不得,一張張臉脹成了豬肝色。

劉醒標怒叱道:“你想幹什麼?”

西門殘月苦笑一下,道:“我來此並無惡意,只是拜祭柳前輩。你這幾位師弟太沖動,我只好點了他們的穴道。”

劉醒標鋼牙一咬,狠狠道:“西門殘月,你太欺人了,我劉醒標今天就把這條命交給你吧!”說罷一拳擊出,勁力潮湧。

西門殘月又嘆了口氣,移形換位,避開這一拳,同時一指戳出,勁作極快,指力嘶風,連點劉醒標幾處穴道。劉醒標立即僵立不動。

西門殘月衝他抱拳道:“劉兄,冒犯尊駕,實屬無奈,日後再向尊駕賠罪。”言畢走到柳無邪靈位前,緩緩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口中喃喃道:“柳前輩身遭不幸,晚輩深感痛心,一定要查出兇手,為前輩報仇。為了弄清真相,晚輩還要冒犯一下前輩遺骸,望前輩九泉之下,原諒晚輩。”

他慢慢地站起來,走到棺材前,沉吟片刻一伸手,輕輕將棺材蓋掀開,仔細朝裡觀瞧。劉醒標等人見了,心如刀割,想破口大罵,卻苦於穴道被封。

過了一會兒,西門殘月重新合上蓋子,走到劉醒標面前,抱拳道:“劉兄,很抱歉,我今日之所作所為,純係為了查出誰是真兇。劉兄,我想請教一下,尊師遇害前,莊裡有何異常跡象?什麼人來找過他?”說著,解了劉醒標被點的啞穴。

劉醒標眼中冒火,破口大罵。

西門殘月嘆了口氣,只好又點了他的啞穴,道:“你既不肯說,我也不能逼你,但也不想和你們打架。你們被點穴道,半個時辰之內可自行解開。告辭。”

說完,西門殘月飄然而去。

***

夜風輕拂,月色黯然。

劉醒標領著幾位師弟匆匆來到莊外的小樹林,迎接七大門派掌門大弟子。

忽然,他們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氣,不由得心頭一凜。

接著,他們看見了一條白影和地上七具屍體。

“誰?”劉醒標叱道。

“西門殘月!”那白影暴喝一聲,同時一道幽藍的光芒飄曳而起……

***夜黑如墨,星光慘淡。

大街上一片岑寂,勞作了一天的人們都已進入了夢鄉,享受著夢中虛幻的一切:權力、金錢、愛情,白天的煩惱憂愁痛苦和失望,都已離他們遠去。

當夢醒時分,他們會驚覺夢與現實是那麼地不同,也許會更加煩惱憂愁痛苦和失望,但人們並不在乎。

對於很多人來說,睡覺時能做個好夢,是一件多愉快的事。

西門殘月慢慢地走過這條大街時,心頭忽然湧起這番感慨。

近幾天來,他似乎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其實遇到了不如意的事,每個人的心情都會發生一些變化。

西門殘月也不例外。

忽然,他看見了一個人。那是一位神色孤獨憂鬱而又堅毅冷傲的少年。這少年站在微弱的星光下,如一杆筆直堅挺的標槍。

這少年雙目沒有絲毫光澤,一見便知早已失明,但西門殘月分明感覺到他心裡有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目光如劍鋒般冷而利。

他手中緊緊握著一把劍。

不知怎地,西門殘月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想親近他的慾望。

紫衣少年此時心中也有一種奇怪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地站著,夜風輕輕撩動他們的衣角。遠處幾隻不知名的秋蟲低低地哼著一支幽幽的歌,一顆流星匆匆地劃過天幕,拖曳出一條銀白色的光芒。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開口道:“閣下就是西門殘月?”聲音異常冷漠,但在西門殘月聽來,卻是這幾天來最動聽的聲音。

“不錯。”

“我叫唐衣。我在這兒等你很久了。”

“等我?為什麼?”

“因為我想知道一件事。”

“請講。”

“究竟是你的刀法好,還是我的劍快。”

西門殘月啞然失笑,道:“唐兄想跟人比武,好像找錯人了。因為在下的武功,跟江湖上那些一流高手的距離,不可以道里計。”

“我知道你的武功算不上天下第一,但我聽說新一輩高手中,你堪稱翹楚,所以我希望能和你決鬥。”

“唐兄──”

“多說無益,請。”說完,唐衣緩緩抬起劍來。霎時間,他的人和劍就像一座一觸即發的火山,他身體的每一寸每一分都充滿了旺盛的鬥志。

西門殘月雙手剪背,雙眸閃爍若星,望著唐衣,很隨意地站著。

時光在他們靜峙中匆匆流逝。

唐衣在等。

他在等待出手的最佳機會,到時他發出的攻擊,必定石破天驚,如山崩海嘯,無人能敵。

但那種機會一直沒有出現。

西門殘月雖然表面上輕鬆隨意,但這種自然隨意,卻能抵擋世上最快的劍、最有力的攻擊。

不知過了多久,唐衣心中像烈火般燃燒的鬥志,居然慢慢地消散了,握劍的手緩緩地垂下,道:“看來我錯了。”

西門殘月頗覺詫異。

唐衣接道:“我一直以為一定能打敗你,現在才知道,我目前還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唐兄何出此言,咱們根本就沒動手,怎能輕易下此結論?”

“不,咱們雖然都未出手,但我能感覺出來,你身上沒有一絲殺氣。”

只有武功已臻化境的真正一流高手,才能將殺氣收斂得不露一點痕跡。

但唐衣卻全身佈滿了殺氣。

一旦出手,他的劍就可能被這殺氣控制,無法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西門殘月,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你的。”

“我也相信。但我絕不會讓那一天來得太早。”

“你很自信。”

“你也是。”

西門殘月笑了。他的笑容永遠充滿了熱情、善意和友愛。唐衣雖然看不見,但他能感覺到。

他不由得心一動,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神奇的色彩。他接著道:“看來我錯怪你了。”

西門殘月不解。

“你想必見過‘江南雙怪’。”

“不錯。”

“他們死了。”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是誰殺的?”

“‘天外游龍掌’常寬。”西門殘月將當時的情景告訴了唐衣。

唐衣沉吟道:“原來是這樣,但我的家人發現他們的屍體時,還看見了一張紙條。”說著,他將那紙條遞給了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藉助月光,看清了紙條上的字,然後還給唐衣,道:“唐兄難道相信這上面的話?”

“不相信。”

“為什麼?”

“因為我的感覺告訴我,你不會殺他們。不然,即使我現在還不是你的對手,我也會向你出手的。你應該知道,我是四川唐門的人。”

西門殘月不語。

他知道四川唐門的人和他們的暗器一樣,狠、毒、烈。

唐衣繼續道:“‘江南雙怪’兩年前投奔唐門,雖然沒有幹多少好事,但絕非邪惡之徒。何況,他們是奉我之命,去找你的。”

“找我?”

“前不久,我聽說有人慾對你不利,便派他們去通知你。當然,我這樣做,絕無他意,而是因為我不想你死在別人手上。”

“唐兄所說的‘有人’指的是誰?”

“血手門。”

西門殘月一震。他知道血手門這個神秘的邪派組織,雖然在江湖上出現的時間不長,但勢力十分強大。半晌,他感激地道:“唐兄,謝謝你。”

“不用,因為我不是關心你,我是不想失去一個絕好的對手,我不願你死得太早。”唐衣話音未落,左手突然朝後疾揚,只見幾點烏光打向身後一棵大樹。

那樹枝輕輕搖晃了幾下,一條人影從茂密的樹葉中彈出,很快消失於冥冥夜色之中。

西門殘月和唐衣都沒有追,也很難追上,因為這人的輕功,在江湖中絕對可以排在前十名之列。

西門殘月衝唐衣微微一笑,道:“唐兄不愧是唐門弟子,暗器手法果然高明。此人右肩、左肋和右腕有三處被打中,他至少需要半個月時間,才能將功力復元。”

唐兄道:“西門兄目力耳力真是令人自嘆弗如。”

“過獎。其實唐兄剛才大可不必出手,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人一定是血手門的人。唐兄應該知道,惹上了血手門,是很麻煩的事。”

唐衣沉聲道:“四川唐門的人,腦子裡好像從來沒有‘麻煩’這兩個字。”

西門殘月笑了,唐衣也笑了笑。

舒心的笑,使他們成為朋友,儘管他們剛剛認識不久。

世上的事,有時候豈非就是這樣:

有的人和你交往了一輩子,你們無法成為朋友。

而有的人只跟你有一面之緣,你們卻成為刎頸之交。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30:44


第二十三章 追殺

  被追殺者:西門殘月。

原因:殺追日劍柳無邪、七大門派首座弟子七人、追日山莊弟子五人。

追殺者:七星刀蕭時雨、七大門派精英、四大俠以及其他武林人士共計一百五十三人,其中一流高手三十二人。

***

陳留耳欣賞著自己的手。

他的手白皙如玉,手指修長飽滿,乾燥。他望著這雙手,目光就像看著一個脫光了衣服的絕色美人,心中湧起一股衝動。

殺人的衝動。

他已經記不清這雙手殺過多少人。

他喜歡殺人。

喜歡看被殺者臨死,那痛苦掙扎的表情。

這次他來長安,也是為了殺人。

殺西門殘月。

他和西門殘月並無仇怨,甚至根本沒見過這個人。他想殺這個人,只不過是因為這個人已成為了江湖七大門派的公敵,誰若殺了他,就能成為七大門派的朋友。

陳留耳需要這樣的朋友。

四大俠裡的其他三人也需要這樣的朋友,所以他們都來了。現在他們都在這小酒館裡喝酒。

梁樹人身著一襲青袍,鬚髮如銀,雙目深陷,鼻鉤似鷹,太陽穴高高凸起,兩隻手枯瘦如鸛爪。

他在這雙手上,至少花了三十年的工夫。他的武功,猶在他師弟北派鷹爪門掌門人原北南之上,而且那掌門人的位置,原來是他的,但他棄之不坐。

當掌門人太不自由,太缺乏趣味性。

這是他的看法。

但宋輕煙卻不這樣認為。

宋輕煙絕對是個俊秀英挺的美少年,錦衣華飾,天庭開闊,眉目清朗,眼神亮若星辰。

他一心想著日後接替乃師,成為銀針門掌門。

銀針門雖然在江湖上的名氣比不上七大門派,但其勢力倒也不可小覷。宋輕煙自幼拜現任掌門史三針為師,學藝十五載,得其師親炙,寖寖然已有青出於藍之勢。更兼其聰穎過人,機靈百變,深得史三針喜愛。

四大俠中唯一的女人就是鐵娘子。

俗話說姑娘十八一朵花,人過三十豆腐渣。鐵娘子早已過了“豆腐渣”的年齡,但誰若見了她本人,肯定不會相信這一點。因為那種年紀的女人,絕對不可能有她那樣纖細的腰,那麼豐滿的胸脯,那麼風情萬種、勾魂攝魄的眼睛。

無論是男人或女人,見了她都會不由自主地多望幾眼,江湖上被她因此挖掉眼睛的男人不少,但他們似乎並不感到惋惜。

正如世上有很多女人放蕩形骸一樣,有不少男人也是賤骨頭。

鐵娘子不喜歡男人。

所以死在她手下的男人,數目不下百個,而且其中不乏一流高手。

她的“三十六路輕風拂柳手”,本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奇門怪技之一。

***

酒店裡除了四大俠,還有不少江湖人士,這些人搳拳行令,飲酒作樂,店內熱鬧非凡。他們來長安的目的,和四大俠一樣。

四大俠各據一張桌子,默默地喝著酒,彼此之間像是互不認識。雖然江湖上把他們並稱為四大俠,但他們不僅從來沒待在一起過,而且誰也不服誰。

不知什麼時候,門口出現了一個人,準確地說,這是一隻“肉球”。

這人身上的肉實在太多,他的兩隻手已經覺得非常費勁。

四大俠根本沒正眼瞧他,想不到他卻笑呵呵地向他們打招呼。

“哎呀,梁老爺子別來無恙。”胖子先衝著梁樹人抱拳一禮。

梁樹人鼻孔裡哼了哼,冷冷道:“請恕老夫眼拙,不認識閣下。”

胖子打了個哈哈,道:“梁老爺子真是貴人多忘事。在下賈不言,前年中秋之夜跟老爺子曾有過一面之緣。”

梁樹人的臉微微一紅,心道:這胖豬究竟是誰?我乾的那樁買賣,他怎麼會知道的?

他慢慢站起身來,乾笑兩聲,道:“原來是賈兄。多日不見,你又胖了不少。”

“慚愧,慚愧。賈某工夫沒什麼長進,身上的肉卻一個勁地長。”賈不言又將目光投向陳留耳,略施一禮道:“‘千手書生’近來好像甚少在江湖上露面,是不是在家裡陪伴嬌妻稚子,共享天倫。”

陳留耳遲疑道:“這位仁兄是──”

“陳兄莫非不記得了麼?三年前杭州西湖畫舫上。”

陳留耳滿臉不自在,慌忙站起身來,強笑道:“賈兄胖了許多,陳某一下子沒認出來,抱歉。”他一邊說,心裡一邊罵:這蠢豬居然知道我那檔子事。你等著吧,我會有你好看。

賈不言已經轉身走到了宋輕煙桌旁。宋輕煙早已站起來,衝他搶先施禮道:“賈大叔一向可好?小侄自從那次和大叔分手後,一直想念大叔,常常食不甘味、寢不安眠。”

賈不言一愣,心道:這小子真是個鬼靈精,倒先發制人,讓我沒法開口揭他的老底。嘴裡道:“宋少俠真是志高倜儻,驚才豔羨。史老大能有你這樣的弟子,真是不枉此生。”

“賈大叔真是過獎。”

賈不言滿臉堆歡,到了鐵娘子跟前,拱手道:“鐵娘子一個人喝酒不覺得悶麼?要不要我陪陪你?”

鐵娘子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一聲不吭。

賈不言忽然嘆了口氣,道:“近來真是不走運,好多老朋友都對我視而不見,連你鐵娘子也是如此。”“我難道認識你麼?”鐵娘子冷冷道。“好像認識,四年前華劍派發生內訌,鐵娘子……”賈不言話音未落,鐵娘子騰地站起來,眼睛瞥了瞥四周,衝賈不言嫣然一笑,道:“我想起來了,賈大哥請坐。”賈不言嘻嘻笑道:“不用客氣,我坐那邊。”他在牆角找了副座頭坐下,吩咐店小二擺上幾個酒菜,大口吃喝起來。四大俠不時瞟瞟他,目露兇光,恨不得把他吃了,都盤算著找個時候做了他,免得他把自己的糗事捅了出去。

突然,聽見有人“怦”地一聲,眾人凝目望去,一個龍精虎猛的漢子拍案而起,吼道:“奶奶的,西門殘月那龜孫子躲到哪兒去了?老子找了他好幾天,都沒看見他。”聲音異常洪亮,震得眾人耳鼓發脹。店內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坐在這大漢鄰桌的一個身材矮小、形容畏瑣的漢子不陰不陽地接過話頭道:“‘長鞭大俠’何必煩惱,以你的身手,就算找到了西門殘月,又能怎樣?”

那位自稱“長鞭大俠”的大漢瞿蹤大怒,立即反唇相稽道:“我當然不能怎麼樣。只不過我若對付個把娘們兒,還是有些辦法的,絕不會像你‘五行追魂掌’謝捨棄謝大哥一樣,被打得屁滾尿流,哭爹叫娘。”

謝捨棄曾敗在“烏山女王蜂”手下,此事一直是他的心病。平日誰若提起,他一定會立斃那人於掌下。此時瞿蹤專戳自己的傷疤,自是怒不可遏,騰地站起身來,陰惻惻地道:“聽說瞿大俠的長鞭使得神出鬼沒,我早就想領教一二。”

瞿蹤冷冷道:“謝兄的‘五行追魂掌’堪稱江湖一絕,不知我的魂會不會被追走?”

兩人劍拔弩張,便要動手。旁邊跟他倆都有交情的人慌忙勸阻。這時,卻聽到賈不言懶洋洋地道:“哪來這樣多嗡嗡直叫的蒼蠅?真討厭!”

眾人的目光立即投向他,瞿蹤和謝捨棄更是怒目相向,似乎馬上就要朝他出手。

只聽到賈不言繼續道:“陳兄,你說是不是?”

陳留耳點點頭道:“不錯。”賈不言頭頂的確有不少蒼蠅。陳留耳心一動,尋思道:你這胖子真是可惡,且讓我來現現手段,讓你睢瞧。他衝賈不言微微一笑,道:“賈兄,小弟替你將那蒼蠅趕走。”他緩緩地伸出手,去抓桌上的杯子,眾人立即看見幾點銀光微閃,那幾只蒼蠅忽然撲簌簌釘在了牆上,身上各插了一根銀針。

賈不言暗暗驚歎:想一到“千手書生”當真是名不虛傳,發射暗器的手段居然如此出神入化。

他衝陳留耳笑道:“陳兄好俊的身手。”

陳留耳面露得色,嘴裡卻謙遜道:“過獎過獎,雕蟲小技,貽笑方家。”梁樹人忽然道:“陳兄,老夫頭上也有幾隻蒼蠅,相煩陳兄給我趕走如何?”陳留耳點頭道:“理當效勞。”他的手一動未動,不知從他身上哪個部位射出幾根銀針。但這次卻未射中一隻蒼蠅。

陳留耳微微一怔,卻見梁樹人正用手輕輕撣了撣衣上的灰塵,立即醒悟:原來是這老頭在搗鬼。

梁樹人以鷹爪神功稱著於世,其內力之強,罕有匹敵。此時他正是運功於掌,假裝拂塵,實則以無匹真力控制著那幾只蒼蠅,故意讓陳留耳射不到。

陳留耳又發出兩輪銀針,但那些蒼蠅似被一根線牽著,時而高飛,時而低飛,忽快忽慢,陳留耳沒打中一隻。他一張臉頓時脹成了豬肝色。

眾人一下子看出這兩個人在比試武功,這種比武雖然沒有真槍真刀地幹那麼兇險、刺激,但更能顯露出真本事來。

忽然,宋輕煙衝他倆笑了笑,道:“這些蒼蠅真是古怪。梁前輩,還是晚輩給你趕走吧。”話音未落,眾人只覺得眼前人影一花,同時銀光倏閃,再看時,宋輕煙已經笑吟吟地坐在了原處。他手中拿著一根銀光閃閃的繡花針,上面串著幾隻蒼蠅。

眾人俱都一震。賈不言也心頭一凜,卻面帶微笑,衝宋輕煙道:“宋世侄年紀輕輕,但身手不凡,果真是人中俊傑。唉,只可惜我沒福氣,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宋輕煙心裡暗罵:“這笨豬佔我便宜!”口裡稱道:“賈大叔太誇獎小侄了。”

賈不言又道:“這蒼蠅的確讓人討厭,但有時候有些人也讓別人吃不下飯、喝不下酒,鐵娘子,你說呢?”

鐵娘子也成心在眾人面前露兩手,點了點頭,衝瞿蹤和謝捨棄道:“賈爺的話你們聽懂了沒有?”

瞿蹤怒道:“臭娘們,你這話什麼意思?”話未說完,麗影一閃,啪地一聲,他臉上赫然現出一個巴掌印,半邊臉頓時腫了起來。

鐵娘子仍坐在隔他三四張桌子的地方,似乎根本就沒有動過。

瞿蹤在眾人面前栽了個大跟頭,豈能罷休?衝了過來,揚拳便打,出手甚快,且拳法怪異刁鑽。

鐵娘子一笑,未見她如何動作,瞿蹤的拳根本沒能沾上她的衣角,而自己另一邊臉卻捱了一巴掌,他的人也斜斜飛出了酒店。

鐵娘子的目光在店內掃視了一番,冷冷道:“如果有哪位朋友也想吃我的耳光,留在這裡也無妨。”

眾人都心懷怨憤,怒視著她。謝捨棄忍不住衝鐵娘子道:“鐵女俠,其實咱們都是來找西門殘月,替死在他手下的那些武林朋友報仇的,你又何苦跟咱們過不去?”

鐵娘子還未答腔,賈不言笑道:“謝大俠真是豪情俠骨,胸懷磊落。西門殘月現在成了江湖上的頭號大惡人,殺人無算,謝大俠如果殺了他,一定會成為天下注目的大英雄。”

謝捨棄聽他語帶譏諷,一張臉脹得通紅。

鐵娘子一蹙眉,道:“姓謝的,少囉嗦,你快走吧。”謝捨棄無奈,訕訕離去。

店內只剩下四大俠和賈不言了,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過不了多久,門口又出現了兩個人。

七星刀蕭時雨和一位少年公子。

那少年身材頎長,面如冠玉,雙目分外有神,卻滿臉驕豪之色。

蕭時雨衝四大俠一一抱拳行禮,道:“各位好,想不到如此小店英彥畢集,群豪薈萃,真是難得。”神情極為謙恭和善。

四大俠紛紛站起來還禮,說了些客套話。

賈不言也慢悠悠地站起來,衝蕭時雨道:“七星刀蕭大俠名鑠古今,賈某一直無緣識荊,今日總算如願以償。”

蕭時雨忙道:“豈敢豈敢!蕭某對賈兄也仰慕已久,今日真是幸會。”接著,他指著身邊的少年,道:“這位是蕭某密友,鐵鷹堡少堡主江缺水江少俠。”

四大俠對這少年態度頗為冷淡,只約略客套了一兩句。

賈不言道:“賈某今日真是幸運,能結識江少俠這樣的少年英雄。”

江缺水目露傲岸之色,目光不時瞟瞟鐵娘子。他一向自命風流,和不少絕色佳人都有過一夕之歡,今日見鐵娘子如此美豔絕倫,不由得一時神不守舍。但鐵娘子根本沒有正眼瞧過他。

他正尋思著找個藉口和鐵娘子搭腔,卻聽得梁樹人道:“蕭大俠,聽說西門殘月不承認自己是真兇。蕭大俠給了他十天時間,讓他找出兇手,今天好像是第四天了,不知蕭大俠是不是又見過他?”

蕭時雨嘆道:“都怪我一時疏忽,聽信了他的話,害得七大門派首座弟子死於非命。我也正在找他。”

賈不言道:“蕭大俠,你若見到了他,打算將他怎樣?”

江缺水搶著答道:“那還用說,當然是一刀殺了他!”

賈不言悠然道:“並無真憑實據,蕭大俠便斷定西門殘月是殺人兇手麼?”

蕭時雨道:“賈兄有所不知,追日劍柳無邪前輩的弟子劉醒標,親眼看見西門殘月殺了七大門派的首座弟子和自己的幾個師弟。”

“那劉醒標為什麼沒被殺?”

“他當然也捱了西門殘月一刀,但僥倖未死。”

“原來是這樣。”

***

良夜寂然,新月如鉤。

泰安客棧。

鐵娘子站在門外的屋簷下,兩眼呆呆地望著天上的明月,一片清輝撒在她身上。

江缺水走了過來,笑道:“鐵女俠真是好雅興,一個人在此賞月。”

鐵娘子白了他一眼,道:“我好像沒請你來。”

“沒請我,我就不能來麼?”

“我沒這樣說。”

“鐵女俠,不瞞你說,我對你心儀已久,我──”江缺水絲毫不掩飾目光中那邪惡的慾望。

鐵娘子笑了,那笑容說不出地嬌美柔媚,江缺水心神一蕩,卻聽得她說道:“你知不知道近十年來,不多不少有三十四個人對我說過這種話。他們現在都不再說了。”

“哦,為什麼?”

“因為他們不是被我挖出心臟,就是讓我割掉了舌頭,再砍斷了雙手和雙腿,或者被我活埋了。”

江缺水心頭一寒。他沒想到這美貌絕倫的女人,心卻如此狠毒。

鐵娘子不再理他,江缺水又在尋思著怎樣才能取得鐵娘子的好感。他一向以為,沒有哪個女人會對自己視而不見的。

正在這時,一個人歪歪斜斜地走了過來。

這是個眇目丐者,年歲已然不小,蓬頭跣足,衣衫襤褸,手拎一根手臂粗細的竹杆。

他逕直來到鐵娘子跟前,一屁股坐下,險些坐在了鐵娘子的腳上。令人奇怪的是,鐵娘子居然毫不動怒,主動地讓開了。

江缺水總算找到了討好鐵娘子的機會,面色一寒,衝那丐者道:“瞎子,你沒看見這兒有人嗎?”

丐者慢條斯理地道:“抱歉,我是瞎子,當然看不見人,不過我的耳朵僥倖沒聾,所以聽到了狗叫。”

江缺水聽他罵自己是狗,大怒,一掌猝然拍出。

他成心在鐵娘子面前露一手,因而這一掌無聲無息,看上去輕飄飄的,卻暗寓極為陰損的內力,且掌法精妙無比,一掌至少有七種迥乎不同的變化。

連鐵娘子這樣的高手見了,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有兩下子。

誰知他這一掌拍至離丐者身體三寸處時,卻硬生生頓住了。

因為一把劍輕輕地頂住了他的脈門。這一掌若是拍實了,他的脈門也會同時被那鋒利的劍尖刺穿。

漆黑的劍。

出劍的是個雙目失明的紫衣少年。

江缺水和鐵娘子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只聽得他冷冷地道:“我叫唐衣,我也是個瞎子。”

江缺水心頭一震,化掌為拳,攻出。

拳影重重,瀉向唐衣。

唐衣一動不動,動的是手中的劍。

比夜色更黑的劍稍稍一動,將江缺水的招式化解於無形。

江缺水額頭滲出冷汗。

他當然意識到自己絕不是唐衣的對手。

他一連用了十四種武功,根本未傷及唐衣分毫,而且唐衣仍始終站在原地,未動過半分。相反,唐衣若想殺他的話,他早已死過十四回了。

鐵娘子冷眼旁觀。

她當然能看出這位名叫唐衣的少年無疑是個一等一的高手,其身手絕不在自己之下。她成心想看江缺水出洋相,誰知面前人影一花,唐衣一下子到了十丈開外。而江缺水還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兀自發呆。

鐵娘子衝江缺水陰惻惻一笑,道:“江少俠,下次若想在女人面前顯示武功,最好看看對手是誰,免得稀裡糊塗喪了命。”

未等江缺水答腔,她已飄然離去。

***

梁樹人在喝酒。

他的酒量一向不錯,心情好的時候,喝得更多。此刻他的心情不壞,因而酒喝了不少。但當他看見賈不言走進來時,再也沒心情喝酒了。

“賈兄,這房間好像是我的。”

賈不言臉上依然堆滿了笑容,道:“梁老爺子是不歡迎賈某罷?”

梁樹人鼻孔哼了兩聲,沒有說話。

賈不言不以為忤,又道:“深夜叨擾,實在抱歉。只因賈某有一要事想請教梁老爺子,所以──”

梁樹人冷冷道:“閣下有話就說吧。”

“梁老爺子想必知道劉醒標的下落,不知能否告訴賈某?”

“老夫為什麼要告訴你?”

“因為賈某碰巧知道一些關於梁老爺子的事,而且賈某的記性一向都不錯。”

梁樹人貪財如命,前年中秋之夜,他化裝成蒙面大盜,搶了關外一個財主家一件稀世珍寶,本以為幹得神不知鬼不覺,萬萬沒料到這姓賈的居然知道。此事若傳到江湖上去,大大有損他“大俠”形象。

他面色一寒,冷冷道:“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在下賈不言。”

“老夫好像從來沒聽說過江湖上有閣下這麼個人物。”

“賈某隻不過是江湖上一個無名小輩,梁老爺子怎會聽說過賈某的名字?但賈某對梁老爺子的事,卻是耳熟能詳。”

“你找劉醒標想必也是為了打聽西門殘月的事。”

“不錯。如果梁老爺子能告訴賈某他的下落,賈某一定感激不盡,而且記性會一下子變得很壞,保證會忘掉一些該忘記的事。”

“哦,是嗎?老夫只知道有一種方法,能讓人忘記該忘記的事。”

“賈某也知道,只可惜賈某碰巧有幾個朋友,而且──”

梁樹人一呆。

***

晴空如洗,片片白雲飄來飄去。一座座陡峭突兀的高山,筆立指天,聳入雲霄。

山腳下一條小河緩緩流淌,河水清澈如鏡,水底鵝卵石清晰可見。依山傍水有座庭院,高大的院牆內,數間精舍,朱樣綠板,清幽雅緻。

賈不言和唐衣推開那扇虛掩的院門,走了進去。

院內空無一人,卻透著一股神秘氣氛。

賈不言奇道:“怎麼不見一個人影?”

唐衣凝神聽了聽,道:“西頭第一間屋子裡有呼吸之聲。”

兩人立即來到那間門戶緊閉的精舍前,賈不言輕輕叩了叩門,揚聲道:“請問屋裡有人麼?”

裡面有人冷冷道:“門沒上鎖。”

兩人走進屋子。裡面光線很暗,陳設頗為簡陋,劉醒標盤膝坐在床上,雙目緊閉,如老僧入定一般。

賈不言道:“劉兄,冒昧打擾,實在是抱歉。”

“兩位是什麼人?找我有什麼事?”

賈不言道:“在下賈不言,這位是四川唐家堡的唐衣。劉兄,咱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請講。”

“尊師被害那天晚上,是否有人找過他,我是說跟他極熟悉的人。”

“那天我們師兄弟都不在莊中,後來管家告訴我,那天晚上的確有人去找過師父。”

賈不言眼睛一亮,急道:“誰?”

劉醒標正待回答,突然斜風勁吹,幾點寒星從門外射入,打向賈不言和唐衣背門。

唐衣一震,居然連身子都未轉過去,便倒退著一溜,輕煙般掠了出去。

賈不言再看劉醒標時,才發現他已倒在地上,一點寒星釘入了他喉口。

賈不言慌忙過去將他扶起,急切地喚道:“劉兄,那人究竟是誰?”

劉醒標掙扎著,從嘴裡吐出一個字:“江……”一時氣絕而亡。

不一會兒,唐衣回來了,神情分外沮喪,道:“那人輕功非常之高,我沒能追上。劉醒標說了什麼?”

“他只說出了一個江字。”

“江湖上姓江的高手甚多,他指的究竟是誰?”

“追日劍柳無邪的武功極高,兇手若非猝然偷襲,很難殺得了他。而且我查看過他的屍體,發現他死前根本沒有出手反抗過,這表明兇手一定是他極熟悉的人。”

“鐵鷹堡和追日山莊一向交情不錯。”

“可鐵鷹堡堡主江沉舟早已退出江湖,很少出來走動了。兇手絕不會是他。”

“但他有個兒子江缺水。”

***

江缺水在笑。

夜黑風涼,天上孤星閃爍。院子裡的枯草已被露水打溼。他手中端著一杯酒,站在那兒,俊秀英朗的臉上掛著笑。

一陣衣袂帶風聲飄來,接著,他看見了賈不言。

“江少俠。”

“賈兄,你是來找我的吧。”

“不錯。”

“賈兄找我,想必不是要請我喝酒吧。”

“不是。我從不請別人喝酒,只喜歡別人請我。”

“那我請你喝下我手中這杯酒,不知你願不願意?”

賈不言笑道:“當然願意。”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將杯子還給江缺水。

江缺水笑了,那笑容說不出的詭異古怪。

“江少俠為什麼笑?”

“你不怕酒裡有毒?”

“你不會毒死我的。”

“哦,你這麼肯定?”

“因為你已經知道了我是誰,不會就這麼輕易殺死我的。”

“不錯,唐衣已經告訴了我,你就是西門殘月。難怪那麼多江湖高手四處找你,卻看不到你的影子,原來你已經易容。西門殘月,我只聽說你的刀法非常厲害,想不到你的易容之術也是天下少有。”

“所以你就在這酒中下了迷藥,這迷藥足以使我全身功力散盡,你便可以親手抓住我,在江湖朋友面前露臉,揚名天下。”

江缺水一震,忙道:“你居然知道了。”

“當然,因為是我讓唐衣把我的真實身分告訴你的。而且,你下藥時,我碰巧全都看見了。”

江缺水急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喝?”

西門殘月悠然道:“我為什麼不喝?這酒和杯子早就被我趁你出去方便時,換了另外一套。實不相瞞,你現在手中的杯子上塗有劇毒,而那解藥早已溶在了酒裡面。”

江缺水慌忙扔掉杯子,驚跳起來,抬手仔細地查看,沒發現什麼異狀,但心裡仍不踏實,顫聲道:“你這話是不是真的?”

西門殘月道:“我為什麼要騙你?江少俠,這種毒非同一般,它好像有個名字,叫做什麼‘失魂化骨粉’,皮膚上只要沾上一點點,便會全身化成一團血水。不幸的是,我在酒杯上不只塗了一點點。”

江缺水嘶聲道:“那我為什麼現在還沒感覺?”

“這種毒另一個與眾不同之處,就在於中毒之後,毫無感覺,要半個時辰之後才發作。所以──”

江缺水吼道:“快把解藥交出來!”話音甫歇,已如鷹隼般掠起,白袍揚逸,雙手連環拍出,掌風呼嘯,前力未歇,後勁繼至,而且掌法精奇,漫天掌影罩定西門殘月撒落。

鐵鷹堡稱雄江湖幾十年,武功自有過人之處。

江缺水是鐵鷹堡第二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他的出手自非泛泛。

西門殘月根本動都沒動,但不知怎地,江缺水連下的十七道殺著全部落空。

江缺水只覺得心頭一寒,卻聽得西門殘月冷冷道:“我剛才還忘了告訴你,這‘失魂化骨粉’一旦沾上,切忌運動內力,不然用不了半個時辰,毒性就會發作。”

江缺水一震,立即住手,鼻尖滲出冷汗,衝西門殘月恭恭敬敬地施禮道:“西門大俠,剛才一時衝動冒犯了您,真是該死!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把解藥賜給我吧。”

“那好,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話,自然會把解藥給你。”

江缺水汗溼重衣:“西門大俠有什麼話儘管問吧,在下知無不言。”

“九月初六晚上,你是否去過追日山莊?”

“沒有,我根本沒去過。”

“你最好想清楚後再回答。”

“西門大俠,我說的句句事實。”

“但是有人在追日山莊見過你。”

“他是胡說,那天晚上我在春香院過夜。青青陪著我,不信您去問她。”

西門殘月剛想再說什麼,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叱喝打鬥之聲,急忙對江缺水道:

“你若不想死,最好待在這兒別動。”

說這話時,西門殘月已急掠而起,身法有如輕煙般飄忽,星矢般迅急。

江缺水呆了呆,一時不知所措。

忽然,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飄來:“你上當了,酒杯上根本沒毒!”

江缺水驚,叱道:“誰?”

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一個人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32:17


第二十四章 狙殺

五個陰沈冷酷的黑衣人各舉兵刃,圍攻唐衣。

這五人無一不是一等一的高手,身形展動有如鬼魅,真力貫注於臂,出手迅捷狠毒。

他們一邊出手,嘴裡一邊發出刺耳的怪嘯聲,宛若厲梟夜啼。

唐衣雙目失明,僅靠耳朵聽風辨位,這聲音讓他有些心煩意亂,但他毫無懼色,頻頻出劍。

劍黑。

劍快。

劍法高妙。

那五人雖以眾敵寡,卻未討到絲毫便宜。

打到後來,其中一名黑衣人低叱一聲:“迷魂紫羅掌!”其餘人聞聲,扔掉兵器,人影一錯,五人排成一個古怪陣式,其中四人都將右掌搭在一人肩頭,將自身內力源源不斷地導入此人體內。這人大喝一聲,雙掌倏忽間變成深紫色,平胸迅疾推出。

頓時罡風潛勁發若山洪,撞向唐衣。

他周身都被這股凌厲掌力罩住,避無可避,同時嗅到一股濃烈難聞的血腥氣,感到頭一陣暈眩,恍若置身夢中,臉上居然掛著詭秘的笑意。

眼看著他就要葬身掌下,突然,一聲清嘯,人影疾閃,同時一道彎月般的藍光凌空投下,藍光幽幽,似一聲鬱郁的嘆息。

那五個黑衣人齊聲慘嘶,喉嚨口出現一道血痕,倒地而殞。

唐衣臉色蒼白,兀自站在那兒發呆,半晌才回過神來,道:“謝謝你!西門兄。”

“不用。這是些什麼人?你怎麼和他們動起手來?”

“我根本不認識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出手襲擊我。”

西門殘月沉吟道:“如果我沒猜錯,這些人一定是血手門的人。他們剛才用的那一掌,很像是西域派的‘迷魂紫羅掌’。”

唐衣點點頭。

西門殘月又道:“西域派是江湖上最難惹的幾個神秘門派之一,其武功異常詭秘怪異,天下少有。”

“看來血手門的確很難對付。這些人只不過是些角色,武功都這麼高,門主必定更不好惹。”

西門殘月點了點頭。

當他趕回江缺水那兒時,發現江缺水失蹤了,另一個人施施然走了過來。

七星刀蕭時雨。

他冷冷地看著西門殘月,沉聲道:“西門兄,想不到你的易容術如此高絕,居然連我也給騙了。”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但還是讓你認出來了。”

“不錯。”

“蕭大俠,今天好像還是第七天,離你所定的期限還剩三天。”

“你的意思,是還要我等三天。”

“不錯,三天之後,我一定會把真正的兇手找出來。”

“好,我再等三天。”說完這話,蕭時雨飄然離去。

西門殘月望著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只剩下三天時間了,三天之內,他不知道能否找到真兇。

現在他只想見到一個人。

江缺水。

***

春香院無疑是長安城最有名的妓院,而青青則是這裡最紅的姑娘。

當西門殘月提出讓青青來陪自己時,那鴇兒臉上顯出一副為難神色。

西門殘月只好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擱在桌上,那鴇兒立即眉開眼笑,哆聲哆氣地道:“大爺真是出手大方,只可惜咱們青青姑娘近來身體微恙,不能陪大爺。這樣吧,咱們這兒的姑娘個個如花似玉,都不比青青差。大爺隨便挑一個。”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我只想要青青姑娘。”

鴇兒道:“青青確實是病了,大爺如果不信,不妨跟我去瞧瞧。”

西門殘月點點頭。

鴇兒領著他進了後跨院,來到一間幽靜的房子前。鴇兒道:“大爺,青青就住在這兒,您進去看看吧。”

房門虛掩,西門殘月走了進去。房內佈置得極為雅潔精緻,靠裡邊擺著一張散發著淡淡香氣的繡榻,粉紅的床幔低垂,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裡面躺著一個人。

西門殘月慢慢走近,輕聲喚道:“青青姑娘。”驀地覺得銳風急吹,一道銀光若經天白虹,射向他後頸,另外幾點寒星暴打他胸門,同時,一縷指風嘶嘶有聲,從背後襲至。

西門殘月一震,已像條泥鰍般滑開丈餘。

三道攻勢全部落空。

猝施偷襲的三個女人,都是江湖上少有的高手,見狀大驚。

一擊不中,全身而退,這是殺手的規矩。這三人剛想溜,一個人已擋住了她們。

西門殘月。

他冷冷地看著她們,道:“我跟三位姑娘素不相識,你們為什麼要殺我?”

這三個女人沒有說話,其中那個鴇兒打扮的女人緩緩從身上掏出一樣東西。

一隻手。

用白玉雕刻而成的手。

西門殘月一震。

據說,近年來江湖上悄然出現了一個非常神秘的殺手組織。這個組織的成員不多,全部是女人,而且是武功極高的女人。

這個組織的代號就叫“玉手”。

找“玉手”殺人,除了要付出比其他殺手高五六倍的價錢外,還必須送給她們一件家傳的稀世珍寶。

儘管條件異常苛刻,但江湖上仍有不少人願意找她們,因為她們從來沒失過手。想不到這次她們卻敗在了西門殘月手中。

西門殘月冷冷道:“我知道你們的規矩,寧死也不肯暴露僱主的身分。我不為難你們,你們走吧。”

這三個女人不相信地望著他。

西門殘月慢慢走出了房間。他知道在這兒根本找不到那個叫青青的姑娘,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還留在這裡?

但他沒走出多遠,便聽見三聲慘叫。

是那三個女人發出的。他臉色一變,折身掠回那間房子裡。

那三個女人胸口赫然有個血洞,已然斃命。那隻玉手就扔在她們屍身旁。

西門殘月在房間裡仔細查看了一番,沒發現任何異常現象。他望著地上的屍體,沉吟良久,然後彎腰拾起那隻玉手,認真地看了看。

突然,澎地一聲,那隻玉手猛地爆炸了,一股白色毒煙罩住了西門殘月。

他猝不及防,鼻中已吸入幾口毒煙,頓覺頭昏目眩,摔倒在地。

不一會兒,那張繡榻稍稍動了一下,緊接著從裡面跳出一個人來,居然是江缺水。他望著地上的西門殘月,冷笑不止,嘴裡道:“大名鼎鼎的西門大俠,也不過如此,別人怕你,我卻不把你放在眼裡。”

說著,他從身上掏出一把鋒利的短刀,白光疾閃,罩定西門殘月心口刺落。

叮地一聲,火星四濺。

刀刺在了地上,西門殘月突然不見了。

江缺水大驚,卻聽得西門殘月在身後慢悠悠地道:“江少俠,你以為我真的中了毒麼?”

江缺水回過頭來,盯著西門殘月,目光分外怨毒。

“原來你在騙我!”

“不這樣做,你會露面麼?”

“西門殘月不愧是西門殘月!看來我太小看了你。”

“所以你根本殺不了我,卻有可能死在我手中,如果你不回答我的問題的話。”

江缺水不語。

西門殘月道:“這三個女人是你請來殺我的?”

“不錯。只可惜她們殺不了你。”

“所以你在這隻玉手裡做了手腳。”

“想不到還是沒能殺掉你。”

“你為什麼一定要殺我?”

江缺水冷笑不語。

西門殘月又問道:“九月初六晚上,你的確是去過追日山莊。”

“不錯。”

“去幹什麼?”

“那是我的事。”

“柳無邪是你殺的?”

“沒有,我沒殺他。”

“那你想必知道兇手是誰。”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我殺不了你,我就死!”

死字剛說出口,寒光陡閃,江缺水手中的刀飛快地朝自己咽喉插落。

西門殘月一震,猛撲過去。猝然,三道劍光猶如毒蛇一般,嘶風刺向西門殘月背門。

出手者居然是地上那三具“屍體”。

她們居然沒死。

西門殘月聳然動容,同時出刀。

藍焰一閃。

那三個女人再次仆地。

這回她們真的死了。

西門殘月再看江缺水時,他已經不見了。

西門殘月跳上繡榻,認真地搜查了一遍,終於發現了那床板下有機關。他將床板弄開,露出一個洞來。

那洞口漆黑陰森,一股股冷氣直往上冒。西門殘月略加思索,便跳了下去。

洞裡什麼也沒有,除了一個人。

死人!

當西門殘月運足目力看清這人的臉後,大吃一驚。

這人居然是江缺水。他胸口上有個血洞,而且這血洞絕不是假的。

這個洞不大,頂多只能待兩三個人,而且只有通到繡榻的那一個出口。

那麼,是誰殺了江缺水?

兇手是從哪兒來的?

西門殘月感到疑惑不解。看來,他這次面對的敵手,絕非想像中的那麼好對付。

他突然發現江缺水手中有樣東西……

***

夜。皎潔的月光照著大地,四周高高低低的群山,黑影幢幢。山腳下的小河緩緩流淌波光粼粼。

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白霧,溼漉漉的霧中竟帶著銳利的殺氣。

藉助精舍中透射出來的燈光,西門殘月看到劉醒標眼中的殺氣更濃更盛。

他冷冷地衝西門殘月道:“我早就知道你會瞧出我的計謀的。”

西門殘月盯著他,道:“追日劍柳無邪前輩是你殺的?”

劉醒標不否認。

“怪不得他死後臉上的表情特別輕鬆自然,因為他根本沒想到自己的徒弟會下毒手。”

“那隻怪他太頑固,說什麼也不肯向血手門屈服。”

“想不到你也是血手門的人。”

“這世上你想不到的事太多了。”

“你陷害江缺水,一定是想用我的手殺他,從而挑起鐵鷹堡和我的矛盾,或者乾脆讓鐵鷹堡的人也加入追殺我的行列。”

“還有一個原因,鐵鷹堡曾破壞過我們的幾次行動。”

“但江缺水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他希望他父親江沉舟早點死,好讓他當上堡主。”

“所以你答應幫他,而要他來對付我。”

“只可惜他太沒用,沒能殺死你。”

“你怕他洩漏你的秘密,所以殺了他。”

“你怎麼知道他是我殺的?”

他手裡握著這個。西門殘月從懷中掏出小金佛。這小金佛原來是他的,後來到了劉醒標手中。

“看來你不笨。”

“那位笑笑姑娘想必也是你的同夥。”

“這一點你不必知道。”

“那天晚上假冒我殺害七大門派首座弟子的是誰?”

“這件事我也不會告訴你。”

“那我可不可以知道一件事:你在這周圍埋伏的六個高手,準備什麼時候出手?”

劉醒標一凜。

他慢慢從身上掏出一對金光燦燦的銅環,雙環一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西門殘月望著他這對銅環,臉上忽然現出一絲古怪的表情,道:“十五年前,江湖上曾經出現過一位武功高深莫測的獨行大盜,名叫孟忠,曾一夜之間連殺二十八位一等一的高手,他所用兵器就是一對銅環,後來遭到七大門派聯手追殺,孟忠突然從江湖上消失,不知劉兄──”

劉醒標傲然一笑,道:“不錯,我就是孟忠。”

“那你想必為了躲避七大門派的追殺,便投身追日山莊。”

“不錯。”

孟忠嘴裡吐出這兩個字時,他的人已急掠而起,身形振處,雙環已砸向西門殘月太陽穴,出手之迅捷已是宇內罕有。更為厲害的是,他雙環揮舞時,白茫茫的罡氣直壓西門殘月胸膛。

西門殘月雙眉一動,振臂迎上,白袍飄飄,從他右手衣袖射出一道藍瑩瑩的光芒,那光芒像是一輪彎月劃過漆黑的夜空。

西門殘月發出的這一刀,並不快,而且毫無精妙變化,卻化解了孟忠的攻勢。

孟忠一震,雙環已然變招,再次發出,攻勢直如狂風怒號,駭浪鋪天。

藍光飄起,西門殘月手中刀已揮出。

***

他一連出手十七刀,這十七刀攻守兼備,忽快忽緩,快時輕靈狠辣,緩時端嚴凝重。

孟忠所發出的攻勢全被這十七刀消弭於無形,不僅如此,他自己全身要害都被這十七刀罩住了,他感到心頭一寒。

陡然,一聲尖嘯響起,六道白光騰空而起,嘶風刺向西門殘月。

埋伏在院中的六名高手已然出手。

這六人的武功不在孟忠之下,出手便是兇辣無儔的殺著。

西門殘月目中暴射出一股凌然之威,深吸一口氣,手中刀不守反攻。

藍焰倏滅。

孟忠的雙環已夾住了刀。

西門殘月微微一凜,左掌倏忽拍出。

這一掌輕捷抖疾,說不出的飛翔靈動,那六名高手全被那凌厲掌風罩定,不由得倒抽一口氣,紛紛閃避。

那一掌已印向孟忠胸門。

孟忠大驚失色,正待撤環變招,已經來不及了。只聽見一聲悶響,孟忠捱了一掌,口吐鮮血,身子倒飛出七八丈,重重地落在地上,已然氣絕。

那六人呆立當地,面色慘淡。

西門殘月冷冷地看著他們,道:“我不想殺你們,你們快走吧。”

那六人相互對望一眼,飛快地跑了。

夜涼似水,冷月孤星。

西門殘月一動不動地站在院子裡,雙眉緊鎖。

他總算找到了真兇,替追日劍柳無邪報了仇,但他心裡並不輕鬆。他知道血手門絕不會放過自己,等待著自己的,將是更加艱苦的戰鬥。

不知什麼時候,一陣清幽溫雅的簫聲傳來,若是平日聽到這簫聲,西門殘月必定會心醉神迷,沉湎於那優美絕俗的旋律之中,但此時荒夜寂涼,一具死屍躺在附近,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血腥,這簫聲在西門殘月聽來,說不出的詭異神秘。

西門殘月不由得神色惕警。

接著,兩樣黑乎乎的東西從院外飛進來,撞向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側身避過,定睛一看,居然是兩具屍體,赫然是剛才逃之夭夭的六大高手中的兩個。

西門殘月心一凜。

正在這時,又有兩具屍體朝他直撞過來。他冷哼一聲,雙手倏地探出,抓住屍體,輕輕地放在地上。

緊接著剩下的兩具屍體也被拋了進來,西門殘月如法炮製,突覺手一緊,那兩具屍體居然動了,兩雙鬼爪般的手倏地扣向他的脈門。

西門殘月聳然動容,身形微微一動避開攻勢。

那兩具“屍體”大笑不止,那笑聲特別尖厲難聽,恍若地獄幽靈寒夜慘號。

那當然不是真正的屍體,那是兩個活人。

這時,那神秘的簫聲又起,開始時幽雅低迴,接著湍籟逸飛,上遏雲霄。那兩人面容木然,雙手十指隨聲劃出,指法輕柔細膩,如柳絲拂風,卻又歹毒陰損無比,一片指影瀉向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冷哼一聲,倏地出刀,藍色刀光挾勁厲劈風之聲,卷向那兩個人。

那一刀奇快無倫,氣勢沉凝凌厲,變化奧妙,幾乎是同時砍中那兩人咽喉,留下一道血痕。

令人奇怪的是,那兩人喉嚨中刀,居然毫無反應。簫聲更急,隱含殺伐之意。那兩人出手更快,招法更毒,式式皆含危機兇鋒。

西門殘月心一沉,再出刀,藍光決蕩翻飛,如怒濤兇浪潮卷而出。

那兩人胸門等處連中十七八刀,但他們仍似毫無知覺,出手有若水銀瀉地,落英繽紛,而且他們只是一味進攻,不取守勢。

實際上他們根本不必守。因為西門殘月總算看出來了,他們根本不是真人,而是製作得異常逼真的木頭人。

西門殘月心頭湧起一陣徹骨的寒意。

“他們”的一切,都跟真人並無二致,而且就“他們”的身手來說,絕對可躋身於江湖一流高手之列。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生命,因此只需要攻,根本用不著守。

“他們”當然有人操縱控制,那控制“他們”一舉一動的,就是那吹簫之人。

“他們”無疑是這人制作出來的。這人構思之高絕、手工之巧妙,應該是宇內第一人。

西門殘月目射精光長嘯一聲,一連發出七七四十九刀,然後身形一震,拔地而起,身法翩若驚鴻,掠向院外。

冷風泛骨,寒光飛灑。

西門殘月身在半空,驀地發現一張網已罩定自己落下。

那是一張無數點劍光織成的網。

不知什麼時候,院外鬼魅似地出現了十七個黑衣劍手。

西門殘月心頭震凜,身子猝然拔高兩丈。避開那張網,然後再落下,出刀。

藍焰大盛。

一陣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

十七把劍被削斷,十七位使劍高手命喪黃泉。

西門殘月再看時,那兩個木人已消失了蹤影,那簫聲也黯然止歇。

夜黑,風如刀。四野荒寂。

西門殘月岸然而立夜風中,白衣飄飄,他的神情說不出地冷然自潔。

──那吹簫人必定也是血手門的人。

──看來血手門有如此能人,的確不好對付。

***

殘秋,落葉蕭蕭,朝霞漫天,分外美麗動人。

一陣車轔馬嘶之聲隨風飄蕩,一輛馬車從遠處疾馳而至。

這是西門殘月見過的最華麗的馬車,拉車的四匹馬也是少見的千里神駒,馬蹄拔空,揚鬃欲飛,但馬車卻穩穩當當,毫無顛簸之感。讓人奇怪的是,車轅上居然空無一人。

馬車竟在他身邊停了下來,接著,從敞開的那扇車窗飄出一張紙來,西門殘月接過,只見上面寫著兩個字:上車。

西門殘月不假思索地上了車。車廂裡沒人。馬車循原路風馳電掣般奔向城外。此時大街上有不少人,但這輛無人的馬車居然能巧妙地避開行人。

西門殘月近來遇到的怪事已然不少,因而並不感到驚奇。他只是想盡快見到這輛車的主人,看看他要耍什麼花樣。

車廂中間擺著一張精緻的四方桌,桌上有酒,有味道醇美的上等陳年竹葉青,和幾樣精緻的下酒菜。菜還在嫋嫋冒著熱氣。除此以外,還有一張紙條,上書一字:吃。當西門殘月將桌上的酒菜如風捲殘雲般吃得一乾二淨時,馬車已停了下來。

從車窗外又飄進一張紙,上面又有兩個字:下車。

西門殘月笑了笑,自言自語道:“看來這車的主人是個啞巴。”他下了車,發現自己到了一個荒涼僻靜的所在。接著,他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

朝霞雖美,但這女人比朝霞更美,綵衣飄飄長髮披肩,一張臉豔若桃李,體態婀娜,肌膚晶瑩白膩,笑的時候更嫵媚動人,叫人十分魂魄飛掉七分,還剩三分懸在雲裡霧端。

這女人當然不可能是啞巴,而且說話時聲音清若鶯啼,脆似碎玉。

西門殘月見到她後,不由得一怔。

笑笑。

她居然是笑笑。

笑笑始終在笑,一雙剪水秋瞳靈動有神。

西門殘月忽然變得有些口吃:“你……真的是笑笑?”

“如果我不是笑笑,那我是誰?”

西門殘月苦笑:“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在我面前出現。”

“西門大俠,你想必還非常惱火那天晚上的事。”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你錯了,這世上好像還沒有什麼事讓我惱火的。現在已經真相大白了,沒有人會再相信柳無邪是我殺的。所以,你們的計劃已經失敗了。”

“但是你仍然處在危險之中。因為血手門至少派了十一個武功絕頂、計謀百出的高手來對付你。”

西門殘月雙眉一挑,道:“你用這種奇特的方式請我來這兒,就是為了告訢我這些?”

“不錯。”

“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我不想讓你死。”

“但那天晚上你險些害死我了。”

“如果那天晚上你死了,那你絕不可能是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看來,你非常瞭解我。”

“也許你根本不會相信,我甚至比你自己更瞭解你。”

***

這是一間普普通通的暗室,絲毫沒有讓人感到驚奇的地方。但西門殘月看到牆上的那一幅幅圖畫,以及畫旁的那些蠅頭小字時,吃驚得簡直是目瞪口呆。

因為那上面畫的不是別人,而是他。

他從出生到現在的經歷、武功、性格、嗜好、朋友等等,都畫在了那上面。哪怕是諸如他三歲時,偷看過鄰居家的姑娘洗澡,五歲那年春天搶過一個小孩一塊烙餅吃這種小事,都能在上面看到。

笑笑望著他笑,笑個不停,那樣子就像一朵山澗邊怒放的春花。

西門殘月許久沒有說話,一時之間,他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心裡只有一種感覺,一種猶如置身亙古冰窟中的感覺。

──這個女人可怕的程度,遠非一般人所能想像。

──她為什麼要這樣仔細地研究我?

──她究竟是什麼人?

“西門大俠,我沒有說錯吧?”

沒有。她說得一點不錯,她的確比西門殘月更瞭解西門殘月。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我想對付一個人,而你是幫我對付這個人的最合適人選。”

“你怎麼能肯定我會幫你?”

“因為我要對付的人,正一心要置你於死地。所以,你一定要和我合作。”

“血手門主?”

“不錯。”

“你好像也是血手門的人。”

“我加入血手門,也是為了對付他。”

“我憑什麼相信你?”

“憑你的感覺。西門大俠,在你的感覺中,我是不是一個壞女人?”

“我的感覺有時候也會欺騙我。”

“你在撒謊,一個真正的高手,他的感覺從來不會出錯的。”

“我想知道我們怎樣合作。”

“我可以給你提供關於血手門的線索,由你出手對付他們。”

西門殘月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笑笑神情忽轉肅穆,道:“你想必聽說過二十年前,江湖上有個歐陽飛雪的人。”

“當然,歐陽飛雪是位嶔崎磊落、雪志冰操的大俠,其清譽俠聲,震動天下,他的武功更是獨步宇內,罕有人匹。只可惜他英年早逝,至今仍令無數江湖人扼腕痛心。”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不知道。歐陽大俠之死,是江湖上幾大懸案之一。”

“他是被人謀害的!而且手法之巧妙,天下少見,所以當時江湖各大門派掌門和他的朋友,花了大半年時間,都沒發現這一點。”

“兇手是誰?”

“血手門主!”

“這些事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是歐陽飛雪的女兒。這件事的真相,是我用了七年時間才查清楚的。”

西門殘月一怔,呆呆地看著她。

她神色沉靜,目中迸射出冷森的光芒。

過去每次一想起父親的死,她都會痛哭一場,但現在她的淚已流乾,心裡只有恨。

這仇恨用淚是洗不掉的,只有用血。

血手門門主的血。

“你的計劃就是報仇?”西門殘月問她。

“不錯。”

“當年,歐陽大俠武功高絕,天下側目,你想必也……”

“你想必知道,報仇僅僅靠武功是不行的,何況我根本沒有學到父親一成的武功。”

西門殘月不語。一個一天到晚只想著報仇的人,又能有多少精力去練武功呢?

“而且,血手門主絕對是你這輩子所見到和聽到的人中,最難對付的一個。”笑笑又說道。

西門殘月默然。他一點也不否認這一點。

笑笑繼續道:“到目前為止,江湖上沒有一個人能說出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多大的年紀,長相如何,武功有多高,他經常住在哪裡。就連他最親近的人也不瞭解這些。他就像傳說中的神,人人都能感覺到他的存在,但人人都無法回答關於他的任何問題。”

這樣的一個人,當然是極其可怕的人。

因為不被人瞭解,別人就無法知道他的缺點,就根本找不到能打敗他的破綻。

所以,一個人保護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讓別人對你感到陌生。

但是,如果一個人將自己跟外界完全隔絕開來,不與外人接觸,自然就沒有朋友,沒有親情,也沒有愛。那這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縱然是手中握有極大的權力,身負冠絕天下的武功,擁有巨大的財富,恐怕也難以激起生活的樂趣。

西門殘月忽然同情起血手門主來。

笑笑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是不是覺得他很可憐?”

未等西門殘月回答,她又道:“他一點也不會覺得自己可憐。”

因為他這種人,生命的全部樂趣,就在於能得到權力和地位,而不是朋友和親情。

他本來就沒有朋友。

西門殘月忽然道:“咱們的合作什麼時候開始?”

“現在。”

“現在?”

“不錯。”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33:49


第二十五章 日月堂

  “劍簫雙絕殭屍驚魂,神燈乍出日月無光。”這句話指的是五個人。

五個血手門的高手。

“這世上只有他們五個人見過血手門主,當然,他們也沒看見過門主的真面目。世上唯一見過門主真面目的人,只有他自己。”笑笑這樣告訴西門殘月。

“門主最相信的人就是他們五個?”西門殘月問笑笑。

“他不相信任何人,這五人只不過是他最忠心的奴才。”笑笑道。

“那位‘簫絕’是不是十分精通機關消息之術?”

“不錯,他殺人很少親自動手,而是用他製造的木人和別人打鬥,從未有過敗績,這次卻敗在了你的手中。這五個人雖然作惡多端,但有一樣好處,敗在別人手裡後,一般不會再去找那人報復,所以你已經少了他這個對手。但其他的人同樣不可小覷。”

“被派來殺我的十二個高手中,他們是最厲害的?”

“不是。另外七個人的武功雖然不會比他們強多少,但比他們更難對付。”笑笑道。

她接著解釋道:“因為另外那七個人,在我的資料裡,沒有任何記載。也許,他們就在你身邊,或者,是你非常熟悉的人。”

西門殘月心一沉。

他見過笑笑的那些資料,“劍簫雙絕”、“殭屍”和“日月神燈”這五個人都有詳細的記載。

“在血手門的案卷裡,這七個人有個共同的稱呼,叫‘七絕殺’。”笑笑道。

“要對付血手門主,首先必須殺掉他們十二個人。”西門殘月道。

“但這些人是不容易對付的。你有沒有信心?”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我根本沒想這個問題。”

“那你想什麼?”

“想喝酒。”

說完這句話,西門殘月飄然離去。

笑笑呆呆地站在那兒,跟木頭一樣。

不知什麼時候,她身後出現了一個人,赫然是“千手書生”陳留耳。

***

那輛無人駕馭的馬車在客棧門口停下。西門殘月下了車。馬車又疾馳而去,西門殘月聽著那轔轔車聲漸漸遠去,心情非常複雜。忽然,一股似麝若蘭的香氣掠入鼻端,這香氣極為熟悉,接著他便看見兩個人站在他身邊。

“可兒。”西門殘月驚喜地叫道。

可兒嬌笑地望著他,她身旁的那老和尚則愛理不理地瞟了瞟他。

“西門大哥,你怎麼出來這麼久?害得人家急死了。”可兒微嗔道。

西門殘月笑道:“人家急死了,又不是你急,我幹嘛要回去?”

可兒一跺腳,賭氣欲走。西門殘月慌忙拉住她,說了一大通好話。那和尚在一旁不陰不陽地道:“可兒,別聽他那些騙人的話,他這一出來,遇到的漂亮姑娘成千上萬,哪裡還記得你?”

不用說,他就是西門殘月的好朋友不悟和尚。

西門殘月衝他一瞪眼,道:“出家人應該六根清淨,你居然開口閉口‘姑娘’、‘姑娘’,真是丟盡我佛如來的臉。”

不悟晃了晃腦袋,道:“老和尚法號不悟,自然無所謂了。”

西門殘月忽然滿臉愁容道:“既然這樣,看來我房間裡那壇酒沒人喝囉!”

不悟忙道:“有酒?那老和尚剛才說的話全都是放屁。走,快走。”

三人來到西門殘月下榻的客棧。不悟抱著那壇酒,關進一個小房間裡大喝特喝去了。西門殘月和可兒待在另外一間房裡,靜靜地聽她訴說離別之苦。他心裡非常高興,始終面帶微笑。

一個終年在江湖上飄泊的浪子,偶爾能聽到親人的聲音,的確是件幸福的事情。

“你為什麼不待在聽月軒,跑到這兒來幹什麼?”西門殘月問道。儘管可兒一進門,就告訴了他,但他還是願意聽她再說一遍。

“我想你,所以纏著和尚,讓他陪我來找你。這老和尚真讓我頭痛,臨來的時候,他非要我給他買三罈好酒讓他喝得醺醺大醉之後,才肯動身。”

西門殘月微微一笑:“他一向都是很會敲竹槓的。”

“可是他出門後,被我整得夠嗆,因為銀子在我手中,他沒錢買酒,只好望著酒鋪乾瞪眼。”可兒說罷忍不住咯咯笑個不停。

“又在說老和尚的壞話了吧?”一陣酒氣飄入房裡,不悟和尚慢慢地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門邊的椅子上。

西門殘月衝他笑道:“和尚,你喝夠了沒有?”

不悟打了個酒嗝,道:“一罈酒哪能喝得夠?”

“那我再去買十壇,醉死你這老和尚。”

“醉死當然比毒死好。”

西門殘月一驚,忙道:“毒死?老和尚,怎麼回事?”

“那壇酒裡被人下了毒。”

可兒驚叫道:“酒裡有毒?那你幹嘛還要喝?”

不悟懶洋洋地道:“老和尚百毒不侵,又是解毒聖手,起初以為這毒並不厲害,再說這酒又是極品女兒紅,不喝掉豈不太可惜了,誰知酒倒進了肚子裡,才發現那毒厲害無比。”

他頓了頓,又笑笑道:“和尚,你難道沒有辦法解這種毒?”

不悟搖搖頭,道:“沒有,這種毒無色無味,即使用銀針試也未必能試出來,而且毒性是慢慢發作的。總之,老和尚完了,再也沒法喝酒了。”

西門殘月沉吟片刻,道:“可兒,你在這兒看著和尚,我出去一下。”說著像一溜煙掠出了房門。

那壇酒是西門殘月今天早上從客棧隔壁的王記酒鋪買的。那下毒人當然是血手門的人,他的目的顯然是想毒西門殘月,誰知酒被不悟和尚喝了。

不悟和尚嗜酒如命,明明發現酒中有毒,卻捨不得倒掉,居然喝了個底朝天。

不用說,那王記酒鋪一定有鬼。

可惜當他掠進酒鋪時,裡面早已沒有一個活人了。

他只好回到客棧,看見不悟在床上閉目打坐,運功抗毒。可兒在屋裡走來走去,急得眼珠子直往下掉,見他回來,慌忙道:“西門大哥,怎麼樣?”

西門殘月搖搖頭,臉色非常難看。

可兒抽泣道:“那怎麼辦?難道真的眼睜睜看著和尚死麼?”

西門殘月輕聲道:“別急,一定會有辦法的。”嘴裡雖然這樣說,但他心裡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不悟和尚頭頂冒出一股股熱氣騰騰的白霧。這白霧凝結在半空中,久久不散。不悟慢慢睜開眼睛,瞧瞧西門殘月,又看了看可兒,笑笑道:“老和尚從來沒看見可兒哭過,今天總算大開了眼界,真是有趣。”

可兒小嘴一撇,道:“死和尚,臭和尚,酒鬼和尚,人家急得要死,你還笑話我。”

不悟和尚笑道:“有什麼好急的?老和尚自然是要死的。老和尚死了,再投胎變作個小和尚,又和你玩,不是很好麼?”

可兒被他說得哭笑不得。西門殘月湊到不悟和尚跟前,關切地問:“老和尚,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不悟和尚笑嘻嘻地搖搖頭道:“老和尚不成了,非死不可了。這種毒只有下毒者的獨門解藥才能解。”

可兒道:“那我們快去找那傢伙。”

西門殘月和不悟和尚對望一眼,都不說話。可兒道:“西門大哥,咱們快走吧。”

不悟和尚道:“可兒,你連是誰下的毒都不知道,怎麼去找?”

西門殘月沉吟道:“和尚,你難道再也想不出辦法來了?”

不悟和尚道:“我剛才服了一顆‘還魂丹’,又運功減慢了毒性的擴散,估計還能活上六天,但六天之後,必死無疑。”

西門殘月眼睛一亮。六天時間雖然不算太長,但也許能找到那下毒之人。他雙眉一舒,道:“和尚,江湖上能毒倒你這解毒高手的不多,依你看來,這下毒人會是誰?”

不悟和尚不假思索地道:“西門殘月,你小子別去找什麼下毒人了。老和尚活了五十多歲,也該死了。你若還當老和尚是朋友,快去弄些酒來,讓老和尚喝個痛快。”

可兒啐了他一口,衝西門殘月道:“西門大哥,別理他。咱們快點想辦法。”

西門殘月望著不悟和尚,發現他的神色頗為古怪,不由得蹙眉沉思良久,忽又雙眉一軒,道:“和尚,你一定知道是誰下的毒。”

不悟和尚道:“老和尚怎麼會知道。”

“那你一定知道,三十年前江湖上有兩個用毒的絕頂高手,他們是一對師兄弟,老大人稱百毒童子,老二外號毒手書生。他們雖是一師所授,但人品、性格等各方面俱不相同。百毒童子生性淡泊,待人溫和,他用毒的目的是為了救人。而毒手書生心胸狹窄,性情暴烈,殘忍好殺,功力遜其師兄一籌,因此心懷怨恨,屢次暗害師兄,都被識破。後來這兩人都從江湖上消失。”

不悟和尚嘆了口氣,道:“西門殘月,看來你知道的真不少。老和尚跟你做了多年朋友,卻從來沒打聽過你的身世,你……”

“老和尚,我並不是想打聽你的身世,只是想……”

“老和尚不管你怎樣,老和尚只希望你記住,百毒童子已經死了。”

“但毒手書生知道你沒死,他絕不會放過你的。”

“那老和尚就死一回又何妨?”

“但他這次的目標是我,你只不過是代替我死的。”

不悟和尚默然,臉上表情非常複雜,老半天才長嘆一聲,道:“西門殘月,看來和你交朋友,連死的自由都沒有。你說得不錯,老和尚正是中了毒手書生的獨門毒藥‘冰片粉’”

“那你一定知道毒手書生的下落。”

“日月堂。”

***

  日月堂在日月山。日月山離長安城兩百餘里。

此刻,西門殘月和薛可兒坐在一輛奔馳的馬車上。這車雖然比不上笑笑那輛華麗,但速度絕不會比那輛慢多少。因為趕車的馬伕是把好手。

西門殘月坐在車廂裡一聲不吭,可兒的嘴巴卻閒不住。

想讓一個女人的嘴巴閉上,不會比要一隻公雞生蛋容易。不瞭解這一點的男人,絕對是讓女人討厭的男人。

西門殘月當然不想讓可兒討厭自己,所以,無論可兒說什麼,他都老老實實地聽著。不管她問什麼問題,他也一五一十地回答。儘管他現在的心情不怎麼好。

可兒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她掛念著不悟和尚,所以問了不止一遍這種問題:“那個叫唐衣的人可不可靠?”

“在我看來,這世上除了你和不悟和尚,他是最可靠的人。”

“他的武功怎麼樣?如果有人來害老和尚怎麼辦?唐衣能不能應付得了?”

“你放心,他的武功不在我之下。”

“你有沒有去過日月堂?”

“沒有,我只知道日月堂在江湖上的勢力並不小,堂主慕容哭的武功獨步武林,他手下的高手雖然不是很多,但都非常厲害。”

“老和尚說那毒手書生已易容,自稱灰衣人,加入了日月堂,你是不是有把握找到他,拿回解藥?”

“可兒,你應該知道,我做許多事之前,都沒有多少把握,但後來每件事都做成了。”

可兒點點頭。

她剛欲再說什麼,馬車忽然停了,不由得一怔,西門殘月早已燕子穿簾一般,掠出了車廂。

一副嶄新的棺材擺在路中央,擋住了馬車的去路。車伕見到棺材,駭得臉色發白,全身顫抖。當他看到棺材旁的一個人時,陡然感到一陣寒意。

這個人的相貌其實很普通,但不知怎的,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塊冰。

他手中的劍比冰更冷。

劍光森厲燦亮。

他目中迸射出的寒芒,比刀劍更利。

西門殘月面色一沉,神色分外冷肅,緩緩道:“劍簫雙絕殭屍驚魂,神燈乍出日月無光。閣下想必是‘劍絕’。”

這人點頭道:“看來你知道的並不少。”

西門殘月道:“那位‘簫絕’呢?”

“有我一個人對付你,就足夠了,用不著他幫忙。”

“恐怕未必如此。你是擔心他來搶你的功勞吧。”

這人並不否認。他冷冷道:“西門殘月,很久以前我就想找你。”

“找我幹什麼?”

“看看你的刀。”

“刀並不好看。何況刀是用來殺人的,不是用來看的。”

“我明白,所以我很想知道,你的刀究竟能不能殺死我。”

“你如果想知道,現在不妨就出手。”

“我的確要出手,但在出手之前,我想讓你看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東西就在棺材裡面,你自己看吧。”

西門殘月走了過去,掀開棺材蓋。可兒緊張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棺材裡沒有人,連死人也沒有,只有一張死人的臉。

那是世上最讓人恐怖的一張臉,彷彿從地獄裡冒出的幽靈。

當西門殘月腦子裡冒出“殭屍”這兩個字時,那臉也四分五裂,血汁四處飛濺。

“劍絕”冷冷道:“西門殘月,你想必知道他是誰的臉。”

“殭屍。”

“你知不知道是誰殺了他?”

“難道是你?”

“不錯,你知道為什麼嗎?”

西門殘月搖搖頭。

“因為他想殺你。”

西門殘月不語。

“我知道這世界上想殺你的人不少,但有這個資格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所以我殺了殭屍。”

“劍絕”繼續道:“你也許根本不會相信,殭屍是我的同胞哥哥。但他現在被我殺了,身上的血被我喝了,肉也讓我吃了。”

西門殘月的心一陣發冷。可兒聽到這話臉色煞白,直想吐。那位蜷縮成一團的車伕早已大嘔特嘔起來。

他們都想不到這人的心為什麼那樣狠毒兇殘。

“劍絕”笑了笑,道:“今天能會一會西門殘月的刀,我這輩子就算沒白活過。西門兄,出刀吧。”

“好!”西門殘月一聲斷喝,倏忽出刀。

自出道來,他很少先出手的,每次都是等對方出手以後,他才出手。而這次他卻先出手了。

他不願讓這人多活片刻。

但他根本沒想到,這人正是要他這樣。

先出手的人,表面上搶到了先機,其實是吃了虧。

因為一個人的武功,無論有多高,都必定有破綻,哪怕是最微小的破綻,有時都足以讓人喪命。

所以,真正的高手都喜歡後發制人。

後發制人,不僅可以找出對手的破綻,再乘隙進攻,而且可以把自己的破綻掩飾起來。

***

白袍飄逸,一道藍芒幻起,迅疾有若電閃穿雲,飛星曳空,刀鋒旋起的急風,迫向“劍絕”。那刀光又如夕陽下光霞瀲灩的海水。

“劍絕”冷哼一聲。

同時出劍。

燦麗雪亮的劍光騰空而起。這一劍刺出,就像黎明時雲遮霧繞的山顛,忽然升起一輪旭日。

在西門殘月出手的那一剎那,他已看出了西門殘月的破綻。

那破綻儘管微不足道,但在“劍絕”看來,已經足夠了。

他完全可以利用那破綻殺死西門殘月。故而發出那一劍時,他的心情非常愉快,因為他發現西門殘月的刀法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好。

只可惜他想錯了。

西門殘月從來就沒有什麼固定的刀法。他的每一刀,都是隨意揮出,卻又厲害無比。

在西門殘月看來,真正用刀的高手,應該是沒有刀法的。

因為有刀法,出刀時就有了一個固定的模式,刀手反而成了刀法和刀的奴隸。

只有以心馭刀,而不是依照刀法出刀,刀才有靈性,才能真正地有威力。

這些道理凡是真正的高手,都應該懂得。

“劍絕”無疑是位真正的高手,他自然懂得這些。只是他那一剎那心情太激動,因而忘了。

所以他死了。

藍芒倏沒,沒於“劍絕”的咽喉處。

西門殘月一刀割破了他的喉管。西門殘月忽然心頭湧起一絲感嘆:如果這人的心不是那麼歹毒殘酷,說不定他可以成為自己的朋友。

就在這短得來不及眨一下眼睛的時間裡,一道劍光,猝然悄無聲息地投向西門殘月。

劍快得無以復加。

劍法詭奇迷玄。一劍化三式,一式生九變,頓時漫空劍影飛舞劍氣縱橫。西門殘月全身都被籠罩在這一劍威力之下。

西門殘月眉心肌膚已被劍鋒浸寒。

可兒在那一刻驚得目瞪口呆,根本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

她死也想不到,出劍者居然是那車伕。

他的劍法居然比那“劍絕”高出數倍。

西門殘月一震,出刀。

這一刀根本不算快,也沒有絲毫詭奇莫測的變化。

但那車伕見到這一刀後,立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發出的劍,無論多麼神妙靈動、快捷無儔,都比不上這一刀的威力。

***

滿天劍光被擊碎。

車伕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他的劍仍在手上,仍然完好無損。但他再也沒有勇氣舉起來了。

西門殘月那一刀,不但擊碎了他的劍光,也擊毀了他的信心。

西門殘月英華內斂,靜峙如山嶽,有若玉樹臨風。他的刀已還入袖中。

“你早就知道我會偷襲你?”車伕問。

西門殘月沒有否認。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車伕的手絕沒有你那麼白,也不可能有你的手那麼穩。”

“你的觀察力實在厲害。任何微小的方面都不會逃過你的眼睛。”

西門殘月笑了笑。

他長年浪跡江湖,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如果沒有一雙銳利的眼睛,他不知道已經死過多少次了。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揭穿?”

“我想看看你們到底想搞什麼鬼。”

“你總算看到了。”“車伕”苦笑道。

西門殘月道:“你才是真正的劍絕。”

“車伕”點點頭,接著道:“江湖上有很多人說你不僅僅刀法蓋世無雙,現在我總算知道這話一點不假。但有一點我不明白。”

“哪一點?”

“你的刀法是怎麼練出來的?”

西門殘月笑了笑。

“你走吧,我不殺你。”

“劍絕”半信半疑地看著西門殘月。

“你真的肯讓我走?”

“如果你不馬上走,說不定我會馬上改變主意的。”

“為什麼?你為什麼放我走?”

“難道你想殺我,我就非要殺你?如果你這樣認為,那你就錯了,因為我除非萬不得已,不然我是不會殺人的。更何況,我相信你再也不會拿劍殺人了。”

“劍絕”定定地看了看西門殘月,然後走了。

他終於明白西門殘月的刀法為什麼那麼好了。

西門殘月的刀法不僅僅是練出來的。刀法的好壞,除了勤奮練習以外,還需要有博大、寬厚、仁慈、善良,永遠充滿愛的人格。

***

黃昏,殘月霞亂飛,倦鳥返舊巢。

氣勢奇峻的日月峰頂,屋宇重重,飛簷雕棟,迴廊曲折。這裡,就是日月堂總舵。半山腰一座玲瓏精緻的小亭中,兩個人正在下棋。其中一位四十多歲,長得悍壯魁梧,劍眉星目,皮膚黝黑。另一人年紀稍輕,面如冠玉,潔白素淨。

這兩人雖然是在下棋,但面罩寒霜。亭外,風動山林,隱然有聲。

這聲音中似乎暗蘊著濃濃殺機。

西門殘月不由得暗暗惕凜。

“二位兄臺,在下西門殘月有事求見慕容堂主,相煩通報一聲。”西門殘月上前朝那兩人施禮道。

那彪形大漢騰地站起來,冷哼一聲,道:“你這混蛋,我正要去找你,想不到你真的還敢來。”身形一展,掠出亭子,雙目怒視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一愣,還沒說話,站在身後的可兒忍不住,指著那大漢的鼻子道:“你這人好沒道理。西門大哥對你禮義有加,你卻氣勢洶洶。你想幹什麼?”

“我想殺了他!”大漢大吼一聲,衣袂亂飄,身形已如鬼魅般掠起,左拳引蓄巨大內力,若旋風掃葉般砸向西門殘月面門。

這一拳力大勢猛,足以將一頭大水牛打得筋斷骨折。而與此同時,他的右拳自左拳之下斜穿出去,無聲無息,卻後發先至,直搗西門殘月胸門。這一拳則涵蘊了三種極陰極毒極柔的勁道。

西門殘月見狀,心頭一凜。

這大漢僅憑出手這招,就足以躋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山道狹窄,一邊是陡峭如削的懸崖,另一邊則是筆立的石峰。後面是可兒,所以西門殘月避無可避。

拳風襲近。西門殘月如嶽峙雲停般屹立不動。不知什麼時候,他手中已拎了一根樹枝,上面還掛著幾片黃黃的枯葉。

這大漢招式已然用老,拳鋒離西門殘月身子不過寸餘。

西門殘月手中樹枝倏忽刺出,速度甚快,不守反攻,點向大漢七處要穴。

大漢臉色劇變。他知道那樹枝看上去不堪一折,但若將真力貫注其上,與鋒銳刀劍並無二致。

這大漢武功確有過人之處。本來雙拳擊出,招式已老,無法換招,但他竟在毫末之間,生出電掣星飛的變化來,化解了西門殘月那一劍!大漢再攻。

他一連間不容髮地攻出十七拳。

一時拳影瀰漫,勢如鋪天蓋地,瀉向西門殘月。

他的雙拳風格各異,左走陽剛凌厲一路,以威猛氣勢奪人,右拳所施招式無不靈便輕捷,力道至陰至柔。

江湖上能同時施展兩套風格不同、招式各異武功的人不多。

能接得下他的出手的無疑也很少。

西門殘月沒有接。

他已出“劍”。

僅僅一“劍”。

這一劍不但飄忽詭奇,又快如飆飛電馳,而且威力之強,勝過尋常高手刺一百劍。

大漢倒抽一口氣,速退。

他出手快,身法絕不慢。

只可惜西門殘月比他更快。

他還未反應過來,西門殘月的“劍”,早已刺中了他十二處穴道。

奇怪的是,西門殘月“劍”上不含絲毫內力,因而“劍”尖只在大漢身上輕輕點了點,不然,他已經死過十二回了。

大漢僵立當地,面色煞白。

他是個性情豪邁爽朗的人,自然明白西門殘月對自己並無惡意,只片刻工夫,便恢復常態,衝西門殘月恭敬一禮,道:“閣下武功驚人,而且為人寬厚仁善,如果我沒有猜錯,閣下一定是西門殘月大俠。”

西門殘月笑道:“我正是西門殘月,但絕非什麼大俠。”

大漢正色道:“關於你的事,我早已耳熟能詳了。如果你都不能稱為大俠,那江湖中的大俠未免太少了。”

西門殘月笑道:“你太客氣了。”

那白淨漢子一直觀察著西門殘月的出手,此刻冷笑道:“西門大俠身手這麼好,不介意指教指教在下吧。”說罷一展身形,如鷹隼怒攫而至。那大漢慌忙擋住他,道:“四弟,你要幹什麼?”

白淨漢子道:“三哥,你真是好糊塗,他沒殺你,你就相信他了麼?”

大漢道:“他絕不是來殺大哥的。”

白淨漢子怒道:“你怎麼能肯定?”

大漢語塞。

西門殘月意識到日月堂一定發生了重大變故,忙問道:“二位兄臺,請問──”

大漢嘆了口氣,道:“西門兄,你如果是來殺我大哥的,憑我們倆的身手,恐怕也擋不住你,唯有以死相拚一途。你若不是,就請回去吧。”

西門殘月更覺蹊蹺,再三追問究竟。那大漢只好將日月堂所發生的一切和盤托出。

***

日月堂堂主慕容哭半年前忽染怪症,將堂中一切悉數交給了三位拜把兄弟“小刀”霍絕、“絕戶拳”於去病和“三劍斷腸”孫斷主持,倒未出過什麼亂子。

但昨晚卻出了事。

大事。

有人居然悄悄闖上了日月峰頂,並殺死了當值巡夜的灰衣人和幾名兄弟。

三人調集堂中高手捉拿那人,卻讓他給跑了。臨走,他揚言今日再來取慕容堂主性命。

這條麻石小道是通往山頂的必由之路,經商議,由於去病和孫斷守衛半山亭,其餘人在山頂總壇保護慕容堂主。

這大漢就是“絕戶拳”於去病。白淨漢子是“三劍斷腸”孫斷。

於去病嘆道:“日月堂弟子在江湖上殺人無數,自然仇人不少,但所殺之人無一不是窮兇極惡之徒。也許是老天爺不滿意我們這種以殺制殺的做法,讓我們遭此劫數。”

西門殘月此時心涼如冰,他原打算找到灰衣人後,想辦法從他那兒拿到解藥,沒想到他居然昨晚死於非命。可兒更是滿面愁容。

忽然,西門殘月心裡閃過一道靈光:如果灰衣人也就是毒手書生,昨晚被人殺了,那他怎麼可能今天又跑到長安去下毒。

灰衣人是真死還是假死?

如果他真的被人殺了,一定是兇手帶走了他的獨門毒藥“冰片粉”,那這裡必定會留下什麼線索。也許根據這一線索,可以找到那兇手。

西門殘月心頭又燃起了希望。

他衝於去病道:“於兄,可否讓我拜訪一下慕容堂主?”

於去病臉上頗有難色,道:“這個……我家大哥有病在身,恐怕多有不便。”

西門殘月道:“我對慕容堂主仰慕已久,我既然知道了他有病,更應該探視。”

於去病望了望孫斷,孫斷沉吟道:“西門大俠盛情,我們感激不盡,不過……”

西門殘月笑道:“如果二位信不過我,怕我對慕容堂主不利,這樣吧,我這位朋友交給孫兄權作人質,你該放心了吧。”

可兒一聽,老大的不高興,正欲開口,卻見西門殘月衝她一個勁地使眼色,只好把話嚥了下去。

孫斷自忖此舉甚妙,便答道:“那我們豈不是太失禮了?不過請放心,我一定好好款待這位姑娘。”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34:35


第二十六章 殭屍驚魂

  一行四人上了山頂。

這裡的氣氛甚是緊張,明樁暗哨比比皆是,戒備森嚴。孫斷領著可兒進了一間敞軒,這屋子立即被一群掛刀佩劍的大漢包圍起來了。這些大漢面沈似水,看起來無一不是身手矯捷的高手。

於去病領西門殘月穿過幾重院落,到了一處僻靜的精舍前。於去病先敲了敲門。門扉開啟,出來一個面膛紫紅,身材不胖不瘦,神采凜然的中年人。

於去病引見道:“這位是西門殘月大俠,這是我二哥‘小刀’霍絕。”

二人見禮。於去病把西門殘月來意說了一通。

霍絕抱拳一禮,道:“西門兄俠義胸懷,在下非常感謝。”

西門殘月笑道:“不敢。”

霍絕道:“西門兄,我家大哥就在裡邊,請。”

三人進了房間。這房間看起來像是書房,佈置得十分高雅別緻。西門殘月暗暗稱奇:想不到慕容哭居然還喜歡讀書。

於去病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事,笑道:“我大哥其實最討厭讀書,這間房是他病中忽然心血來潮,讓我們找來幾個讀書人,給他佈置的。”

西門殘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霍絕道:“西門兄,我大哥正在屋裡休息,容我進去通報一下。”說罷推開裡邊的一扇門,走了進去。

片刻工夫,霍絕出來道:“西門兄,我大哥有請。”

慕容哭是個枯瘦矮小、隆鼻鷹目的老人。他斜靠在床頭,臉色蒼白。在那張臉上再也看不到日月堂堂主昔日神威八面、笑傲江湖的風儀。

他那雙眼睛本來應該銳利如鷹,現在卻昏濁無神。他的雙手本來能裂石碎金,在他手下喪命的江湖好手不知凡幾,此刻這雙手連端茶都很困難。

他身邊低頭侍立著一位年輕女子,這女子眉似新月,烏髮堆雲,說不出的嬌美絕倫。

他望著西門殘月,目光忽然一亮。這一微妙變化,只有西門殘月發現了,霍絕和於去病都沒有察覺到。

西門殘月上前見禮。

慕容哭有氣無力地道:“西門兄,老夫對你大名仰慕已久,承蒙你上山看望老夫,真是感謝不盡。可惜老夫病魔纏身,不能下床迎駕,還望恕罪。”西門殘月道:“慕容堂主,你太客氣了,我有位至交好友不悟和尚,不但精善用毒解毒,而且醫術高明……”

“多謝西門兄。只怕老夫的病,不悟和尚也無能為力。”

於去病在一旁道:“我大哥的病,我們請了好多大夫都沒治好,甚至連大內御醫也讓我們抓來過,一樣是束手無策。”

西門殘月道:“不知慕容堂主患的是什麼病,居然如此難治?”

於去病道:“這病說來也怪,他能吃能喝,就是全身無力,一天到晚須躺在床上。”

慕容哭嘆了口氣,道:“其實我的病治不治都無所謂,反正死不了。”

霍絕乾咳幾聲,道:“大哥此言差矣。你的身體若能康復,是我們兄弟們的福氣,再說,堂中有許多事情需要你親自定奪。”

慕容哭神色甚為古怪,道:“有你們三位好兄弟主持大局,尤其是二弟你絕豔驚才,足以領袖群倫,我大可高枕無憂。”

霍絕微微一怔:“大哥──”

慕容哭道:“你不用說了,下去吧,請代我好好款待西門大俠。”

三人到了外頭。

於去病滿臉愁容道:“想不到大哥近來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了,我記得他剛病時──”

霍絕打斷他的話,道:“三弟,西門兄旅途勞頓,你帶他找間客房歇息去吧。”

西門殘月道:“霍兄於兄,其實我今天來是想找一個人。”

霍絕問道:“找誰?”

“灰衣人。”

霍絕道:“他昨晚已經被人殺了,不知西門兄因何找他。”

“因為他就是昔日名震江湖的用毒高手毒手書生。”

霍絕和於去病俱都一震,霍絕道:“毒手書生?這怎麼可能?”

西門殘月笑道:“江湖上有很多事,在人們看來都不可能發生,但偏偏發生了。”

霍絕道:“只可惜不管他是不是毒手書生,現在都已經死了。”

西門殘月道:“殺死他的人武功必定非常之高。”

於去病道:“武功不但奇高,而且非常怪異。他用的是一根竹簫。”

西門殘月一凜。

“簫絕!”

一定是他!但他為什麼要殺慕容哭?西門殘月道:“可否讓我瞧瞧灰衣人的屍體?”

他見霍絕和於去病有些遲疑,便解釋道:“我和一個使簫的高手有些過節,如果我沒有猜錯,昨晚潛上日月山來,出手殺人的一定是他,所以我想看看灰衣人的屍體,以便了解一些那使簫高手的武功路數。”

霍絕和於去病對望一眼,點點頭道:“好吧。”

三人直奔忠義閣。

忠義閣是日月堂用來停放堂中戰死弟子遺骸的地方。

他們剛走出十幾步,突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後山一幢高樓起火了,火焰騰霄而起,濃煙滾滾,大地彷彿被這烈火烤得熾熱難當,空氣中瀰漫著難聞的焦糊味。三人臉色大變,於去病失聲道:“那是忠義閣!”

***

一連串的變故使得於去病非常惱火,他本來就是個心情急躁的人,現在更是煩躁不安。他一個勁地往嘴裡灌酒。

此時正是晚上,山上夜風急,林濤陣陣。

西門殘月沒有喝酒,於去病帶來的兩罈好酒,全進了他自己的肚子。

於去病喝了酒,話自然多了起來。西門殘月從他的話中,至少了解了三件事:

第一:灰衣人是兩年前加盟日月堂的,而且是霍絕介紹來的。奇怪的是,霍絕對這個人的底細似乎也不甚瞭解。

第二:日月堂近年來日趨式微,在江湖上的影響力越來越小,其原因就是慕容堂主的野心越來越小,膽子也越來越小。

第三:霍絕對慕容堂主越來越不滿了。

西門殘月立即意識到慕容哭的怪病,以及近來日月堂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個人造成的。

霍絕。

於去病已喝得醺醺大醉,趴在桌上睡著了,一時鼾聲如雷。

西門殘月站起身來,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接著,門被推開了,霍絕慢慢走了進來。

西門殘月笑道:“霍兄。”

霍絕點頭示意:“西門兄還沒睡?”

“西門兄若少管閒事,自然會睡得好,睡得香。”

西門殘月又嘆了口氣,道:“可惜我天生喜歡管閒事。”

霍絕目光森厲,道:“有些閒事是管不得的,不然,你的命就難保了。”

“我明白。但是看見了閒事不管,我活著也沒什麼味道。”

“好,很好!你意識到了什麼。”

“不錯。慕容哭不是讀書人,卻在病中忽然讓人佈置一間書房。這件事讓人覺得非常奇怪。”

“的確如此,我早就知道他想用這一奇怪舉動暗示他的處境。”

“但你卻沒有阻止。”

“因為堂中的弟兄都很笨,他們看不出什麼來,所以我很放心。”

“你也知道那灰衣人就是毒手書生,他不但有很多種辦法讓人死,也能叫人不死卻全身無力,功力大減。”

“他有這個本事。”

“他的死想必也不是真的。”

“當然不是,昨晚也根本沒有人摸上山來,所以忠義閣才突然起火。”

“他此刻是不是還在山上?”

“你不必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你為什麼不乾脆一刀殺了慕容哭?”

“日月堂畢竟是他一手創立的,堂中有不少弟兄聽他的,所以他活著要比死了好。”

霍絕說罷笑了笑,那笑容說不出的陰冷。

他接著道:“其實這些事都與你毫無關係,你不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抱歉,我沒有那習慣。”

“那你只好去死。”

“你是不是現在就想殺我?”

“當然。”

“那你怎麼還不出手?”

霍絕不再吭聲,雙手一翻,兩把尺餘長的小刀已然在手。刀身雪亮,精芒四射,刀刃隱隱盪漾著森寒殺氣。

西門殘月不經意地瞟了瞟那兩把刀。他的神情顯得分外悠閒、自然,嘴角笑意未斂。

於去病仍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對身邊的一切恍若未覺。隔壁房間裡悄無聲息,偶爾能聽到睡在房裡的可兒,從夢中發出的輕輕囈語。

霍絕手中的刀冷如冰,目光比刀更冷。

他並不急著出手。

“小刀”霍絕在江湖上的名聲不小,身手自然不凡,手中小刀從不輕易出手。

他珍惜每一次出手的機會。

出手必殺。

這是他的原則。

他的眼緊緊盯著西門殘月的右手衣袖,他知道那裡面有一把刀。

一把天下絕無僅有的袖刀。

屋外風動樹林,夜色濃重。

霍絕輕叱一聲,身形猝展,輕靈似風,手中小刀連環遞出,刀勢錯落凌厲,迅疾有若暴雨,但見兩道銀光上下飛卷,瀉向西門殘月周身要害。

西門殘月速退,身法快捷而奇詭,身姿格外飄逸瀟灑。

與人動手,他從不搶先下手。

出手之前,他必定要先弄清對手的武功路數,然後攻出,一擊必殺。

霍絕在這瞬間工夫,已發出了三十二刀,但西門殘月從這三十二刀中,居然未能摸清他的武功路數。

疾風陡盛,霍絕雙刀若靈蛇亂竄,一片冰寒光影湧向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微哼一聲,身子一震,右手衣袖中射出一道藍光,嘶風絞碎那片光影。光滅,一聲慘呼。

霍絕雙手中了西門殘月的刀,雙刀落地。

正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一隻碩大無朋的鐵拳,挾一股無以倫比的罡風勁道,陡自西門殘月背心擊來。

西門殘月心一沉,身形陡地一動,避過那一拳。

霍絕忍痛一扭身子,一道寒光自他腰畔暴射而出。

藍光閃處,那道寒光被從中一削兩半,疾射回去。

那是一把刀,一把七寸長的飛刀。

霍絕腰間藏有機關,他扭動腰時觸動機關,射出飛刀。這一招是他的救命絕技,不知有多少一等一的高手喪命於這把飛刀之下。

但這次這把刀卻要了他的命。

寒光微閃,那斷成兩截的飛刀,射進了他左右兩邊的太陽穴,血液腦漿飛濺,一聲慘叫還來不及出口,便已死於非命。

這時,那隻鐵拳已至少攻出了十五招。

出手者居然是於去病。

他居然沒有醉。

拳沈勢烈,且飄忽奇幻,虛實變化莫測,令人眼花撩亂,難擋難防。

西門殘月嘆息一聲,然後出刀。

藍光一閃,若長虹驚渡,撕破密密重疊的拳影。

緊接著收刀。

於去病全身僵立不動,一張陰沈的臉已扭曲變形,目中寒芒噴射。

西門殘月那一刀並沒有殺他,而只是毀了他一隻拳頭。

但他此時的感覺,比被西門殘月殺了還難受。

他以拳成名江湖,現在右拳沒了,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西門殘月道:“你根本沒醉。”

“我的酒量一向不錯。”

“你也參與了霍絕的陰謀。”

“所以我故意給你說那些話,好讓你只注意他,而不懷疑我。”

“但是如果你剛才和霍絕同時出手的話,我也許死了。只可惜你想借我的手殺死他。”

於去病沒有否認。

“灰衣人在哪裡?”

“你想知道?”

“不錯。”

“好!”

這個字剛吐出來,於去病左拳一閃,已砸碎了自己的腦袋。

他殺自己時,出手同樣地快、同樣地狠。

西門殘月幽幽地嘆了口氣。

他知道於去病會這樣。

“絕戶拳”如果失去了一隻右拳,他根本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但是,如果是別人,也許不會這樣。

因為沒有了拳頭,也許生活會變得安寧平靜得多。所以,這世上有很多人,不願意練武功。

星月潛行,天地黝暗陰沈,夜風如刀。這無邊的夜色下,竟似暗藏著無窮殺機。

西門殘月慢慢地走到隔壁房間的門前,敲了幾下。但沒有迴音,可兒似沉睡未醒,隱隱約約傳出低微的鼾聲。

西門殘月走到一扇雕花木格的窗戶下,一掌擊開窗戶,掠了進去。

屋裡漆黑一團,西門殘月走到床前,輕聲喚道:“可兒,可兒。”

可兒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了。西門殘月伸手剛欲把她搖醒,一隻纖細柔嫩的手陡然從床上探出,閃電般扣向西門殘月脈門。

同時,一道匹練般的劍光自背後倏忽暴刺而至。

西門殘月似早料到會這樣,冷叱一聲,身形處已滑開了七八步,避過那兩記殺著。

“誰?”西門殘月道。

“孫斷!”拿劍的人道。床上那人也慢慢地從床上下來。屋裡光線很暗,西門殘月運足目力,看清了從床上下來的人,原來是侍立在慕容哭身邊的那絕色女子。

“我叫小星。”她輕輕道,聲音極柔極美,如微風拂過輕紗一般。

她的目光閃動,像星星一樣燦麗而迷人,又令人捉摸不定。

西門殘月慢慢地從身上摸出火石,將桌上的油燈點燃,仔細地打量著他們倆。

小星看上去說不出的嬌美,目光卻變得分外銳利,精光灼灼。

西門殘月微微一笑,道:“你們想必跟霍絕是一夥的。”

孫斷冷冷一笑,道:“你很聰明,也很機敏,居然早料到我們會偷襲你。”

西門殘月笑道:“我們從小就在一起,她睡覺時從不打鼾。”

“她現在在我們手裡。”小星道。

“你們快把她放了,我不殺你們。”

孫斷惡狠狠道:“我早就聽說你的刀法獨步天下,從無固定招式,但神秘奇詭,無人能敵,我想試試。”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你最好不要試,否則你會後悔的。”

小星神情古怪地笑了笑,道:“未必。”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西門殘月,目光忽然變成了碧綠色,說不出的詭異,目光中竟似含有一種極為奇特的魔力。

西門殘月的目光被這魔力吸引住了,他大吃一驚,想擺脫它,卻力不從心,眼前陡然出現了一些光怪陸離的幻覺,恍惚置身夢中。

孫斷已乘此機,刺出一劍。

這一劍悄無聲息,迅疾如電。

西門殘月看見寒光掠過,射向自己左胸,居然無動於衷。

劍光刺破他的衣服,同時也刺醒了他的“夢”。

就在劍將入肉的那轉瞬即逝的一剎那,他的身子突然後衝。

孫斷緊追幾步,劍尖仍抵在西門殘月胸膛上。

西門殘月陡然出指,夾住了劍。

孫斷倒抽一口冷氣,運力奪劍,一聲脆響,劍斷。

孫斷身形後掠,身法快得出人意料。

西門殘月沒有理會他,而是冷冷地望著小星,沉聲道:“想不到你居然善使‘迷魂夢幻大法’這種邪門功夫。”

小星冷冷道:“我本來就是‘迷魂觀音’方若蘭的弟子。”

“但你的功力不夠,只可惜方若蘭那女魔頭死得太早,不然你還可以向她學兩手。”

小星笑了,笑得花枝亂顫,那笑聲雖清脆有若鶯啼,卻說不出的妖豔冶浪。

西門殘月頓時感到一陣耳熱心躁,五內如沸。他暗道不好,急忙強自鎮攝心神,抱元守一,不為之動。

小星的笑聲越來越尖厲怪異。西門殘月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

突然,西門殘月嘴裡發出一聲長嘯,這嘯聲發自丹田,中正平和,充沛悠長,遠遠地傳出了房間,在山谷中迴旋飄蕩。

小星臉色陡變,笑聲戛然而斷,她只覺得全身乏力,軟軟地倒了下去。

西門殘月的嘯聲徐徐止歇。

孫斷呆呆地望著他,此刻,他那張白淨俊秀的臉上佈滿了驚異之色。他知道小星的“失魂妖笑功”,曾擊敗過好幾個江湖上的一流好手,想不到在西門殘月面前,卻沒起作用。

西門殘月望著地上的小星道:“原來‘迷魂觀音’方若蘭平生兩大絕技你都學了不少,但是邪不壓正,何況施展此類邪門功極耗內力,弄不好還會走火入魔,自斷經脈而死,所以我勸你不要再用了。”

小星眨了眨眼睛,想說什麼,但沒力氣說出來。

西門殘月又道:“剛才我用‘嘯傲雲天神功’破你的‘失魂妖笑功’時,其實只用了四成功力,不然,你早就已內息走岔,在體內奔洩亂竄,不出三個時辰,便會喪命。”

小星又眨了一下眼睛。她知道他說得沒錯,不由得心裡湧出一股感激之情。

西門殘月慢慢轉向孫斷,道:“我不殺你們,只希望你能告訴我兩件事,第一我那位朋友可兒在哪裡,第二那位灰衣人現在的下落。”

孫斷不語。

西門殘月道:“孫兄,如果你不說,說不定我會改變主意,殺了你的。”

孫斷仍然一聲不吭,他的表情忽然變得非常古怪。

忽然,門外傳來一聲嬌叱,西門殘月立即身如輕煙般掠了出去。

夜色蒼茫,星月無語,四周看不到絲毫人影,只有山風勁吹,松濤有若雷鳴。西門殘月瞿然醒悟,即刻掠回屋裡。

孫斷和小星早已不見蹤影。

西門殘月站在屋中,沉吟不語。

忽然一陣風倏地吹了進來,風寒砭骨。

遠處漆黑的密林中,忽然飄浮著兩點藍光。西門殘月身形微震,掠出房間,投入冥冥夜幕之中。

***

那兩點藍光忽然不見了。一棵粗壯的大樹上,吊著兩具屍體,赫然是孫斷和小星。

他倆胸口各有一個碗口大的血洞,那樣子說不出的悽慘恐怖。

西門殘月站在樹旁,沉吟片刻,忽然出刀,一刀割向他倆脖子上的繩子。陡然,一把亮麗如雪的長劍斬向西門殘月後頸動脈。

與此同時,從孫斷和小星胸門血洞中暴射出幾十點寒芒,打向西門殘月周身。

西門殘月微噫一聲。

出刀。

藍刀光芒在夜空中微微盪漾開來。

寒芒被擊飛。

劍光被擊斷。

一條黑影倒了下去。

西門殘月定睛一看,這人居然是孫斷,而吊在樹上的那“孫斷”只不過是個假人。

冷月窺人,林中黑茫茫一片,清幽靜寂得可怕。

西門殘月靜立樹下,一動不動。

突然,呼地一聲,從四面八方飛來四具黑乎乎的棺材,挾威直撞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一聲清嘯身子騰空而起,忽覺頭頂勁風疾吹,一股強猛剛烈的巨飆,從腦後暴然擊至。

他身形憑空一拔,折身,出刀。

藍焰倏閃。

他的刀擊了個空。

***

密林又恢復了先前死一般的寂靜。

西門殘月岸然而立。

他面前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猶如幽靈般的人。

這人又瘦又高,他那張臉簡直算不上臉,一條條疤痕縱橫交錯,沒有一塊地方是完整的。他全身都是黑的,除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迸射出兩點森寒的藍光。

西門殘月一字一頓道:“你就是殭屍?”

這人點點頭。

“你沒死?”

“有很多人都希望我死,只可惜……”殭屍的聲音聽起來,讓人陡然從心裡冒出一股冷颼颼的寒意。

“可惜什麼?”

“可惜死的不是我,而是他們。”

西門殘月沉吟不語。

殭屍又道:“你想必看見了我臉上的傷疤,但你一定不知道這些傷疤是怎樣來的。”

西門殘月沒有問。

殭屍道:“每一條傷疤就代表一條命。我每殺一個人,就在自己臉上劃上一刀,到現在為止,連我自己也弄不清臉上劃了多少刀,當然不知道自己殺過多少人。”西門殘月不語。

殭屍繼續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

西門殘月定定地看著殭屍。

殭屍解釋道:“也許你不相信,我最討厭的就是殺人,但偏偏是幾乎每天都有人死在我手上。而我喜歡的就是被人殺死,卻沒人殺得了我。”

“所以,我恨我自己為什麼總是要殺人,也恨這世上為什麼沒有人能殺死我。”

西門殘月冷冷道:“恐怕從今天開始,你就不會再恨了。”

“你有把握殺死我?”

“沒有,一點把握也沒有。但我相信,今晚死在這兒的,一定是你。”

“為什麼?”

“因為你是自己想死,我並不想殺你。”

殭屍不語。

西門殘月道:“其實,我真的不想殺你這種人。”

一個連生命都厭倦、憎惡的人,誰願意殺他?

殭屍沉默良久,才道:“出手吧。”

“好。”話音未歇,殭屍已飄然掠起,雙袖外振,兩隻肉掌陡然拄出,一道強功無儔的罡力直撞西門殘月。這一擊足以使山崩地裂,樹折木斷。

西門殘月身形一震,急旋避開。

殭屍雙掌翻飛,捲起兩股狂飆,緊緊裹住西門殘月,勢如旋風掃葉,飛襲夭矯,疾快無比。

西門殘月四面八方都被他的掌影罩住,不由得心頭一凜。

他說得一點沒錯。

這世上能殺得了他的人,實在太少。

西門殘月身子急拔而起,忽然落在了殭屍身後。

他突然出刀,藍光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化解了殭屍雙掌的攻勢,同時揮向殭屍背門。

這一刀速度快得匪夷所思,殭屍根本來不及閃避。

殭屍根本就沒有閃避的意思,從來就沒有過。他本就是個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

不知怎的,他背上突然多出了一雙手來,而且這雙手比他本來的那雙手更靈活,已閃電般拍向西門殘月的刀。

藍光陡滅。

殭屍身後的雙手夾住了西門殘月的刀。

但西門殘月左袖中猝然又射出另一道藍色光芒。

正如沒人知道殭屍有四隻手一樣,江湖上誰也沒想到西門殘月有兩把袖刀。

藍光陡閃,殭屍突然身子一震,所有的動作都戛然頓住了。

他脖子上出現了條淺淺的刀痕,那刀痕雖然不深,卻足以讓他喪命。

他那兩隻碧藍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西門殘月,目光中流露出的,竟然不是仇恨,而是欣喜和滿足。

他終於能解脫生命的煩惱和憂鬱了。

西門殘月同情地望著殭屍。

這個人雖然作惡多端,殺人無算,但他絕對是個可憐人,因為他從來沒有享受過生命的歡樂。對於他來說,活著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只有死,才能讓他感到滿足。

西門殘月輕輕還刀入袖,道:“你大概根本沒想到我會有兩把刀,但我早就知道你有四隻手。”

他頓了頓,又道:“你不該一出手,就使出你的‘乾坤十三擊’,而讓我看出你就是當年縱橫江南二十餘載,人稱‘四掌人魔’的魯人傑。”

殭屍喉結動了動,似欲說什麼,但沒能說出來,便倒下了。

西門殘月望著地上的屍體,沉思不語。正在這時,他赫然看見遠處慢慢地飄來十幾點星光……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35:16


第二十七章 毒手書生

  十八盞宮燈悄無聲息地游過來,猶如一點點鬼火,飄忽無定,古怪異常。更古怪的是此時林中看不到一個人,這些宮燈像是飄蕩在水面上。

西門殘月面色微變,沉聲道:“‘日月神燈’,你們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只聽見一個陰惻惻的聲音怪笑一聲,道:“你既然知道咱們兄弟來了,為什麼還不自行了斷?”這聲音就像夜鬼磨牙那般森冷陰寒,西門殘月只覺得手腳都有些發涼。

從笑笑提供的資料上,西門殘月瞭解到,這二人雖然武功並不是特別高,但精善奇術怪招,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頂高好手死在他們手上。

毫無疑問,這二人比殭屍要難對付得多。

西門殘月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些宮燈。突然,其中一盞宮燈加快速度,朝他直撞過來。西門殘月猛地出刀一劈,“啪”地一聲輕響,燈碎,從裡面猝然射出一蓬銀針,暴打西門殘月面門。

西門殘月應變奇速,身形一展,避開那些銀針。

又一盞宮燈撞來。西門殘月再次出刀,燈裂,這次噴出的是一股黑色毒煙。西門殘月早有提防,身子拔起,縱到一棵樹上。

兩盞宮燈同時飄了過來。藍光電閃,燈破時,西門殘月早已飄然而下了。

燈中灑出如雨的紅色汁液,那棵樹被那汁液一澆,即刻冒煙燃燒起來。

西門殘月暗道僥倖。就在這時,三盞燈已分上中下三路飛來,速度快得驚人。西門殘月微噫一聲,手中已扣了二枚石子,手臂微震,彈出石子,同時就地一滾,到了一丈之外。

轟轟轟,三聲劇響,地動山搖。

那三盞燈中的火藥爆炸,另外幾盞燈也炸碎了,一時火光沖天,四周樹木被炸得木屑紛飛,西門殘月原來的立足之處,已赫然被炸出了一個大洞。

西門殘月暗暗鬆了口氣。剛才若不是他聞到了一絲火藥味道,此刻他焉有命在?

陡然,他的腳踝處一緊,被兩隻鬼爪般的手箍住了。那兩隻手竟是地底伸出來的。他不由得心中一凜。接著,身後又有兩隻手從地下探出,閃電般扣住了他背心要穴。

他全身突然僵硬不動了。同時,他看見兩個人從地底冒了出來。

這兩人像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瘦如竹杆,長得獐頭鼠目,形象說不出的猥瑣,全身沾滿泥塵木屑。

西門殘月面色慘白,冷冷地盯著他倆,一字一頓道:“‘日月神燈’果然厲害。”

“日月神燈”相視一笑。他們不笑還好,一笑起來,那模樣實在讓人陡生憎惡之情。其中一個的手仍扣在西門殘月背門,道:“真是沒想到,西門殘月也會有這一天。”

另一人道:“好在他也沒有讓我們失望,一口氣破了我們十幾盞燈。”

“只可惜他比起我們哥兒倆來,還是差一大截。”

“所以他被我們哥兒倆抓住了。”

“我們現在把他怎麼辦?”

“他又不是女人,當然只有把他殺了。”

“日月神燈”之一瞅著西門殘月,嘆了口氣,道:“嗨,我們哥兒倆已經有半個多月沒嘗過女人味了,這麼吧,殺了他之後,我們去長安城找兩個女人好好地玩個痛快。”

另一人點點頭,手腕一翻,一把尖刀已然在手,望著西門殘月,獰聲一笑,道:“西門殘月,對不起了。”剛欲捅下,卻見西門殘月衝他一個勁地笑,不由得一怔,道:“你笑什麼?”

西門殘月悠然道:“我笑你實在太蠢,你以為你現在殺得了我麼?”

那人一驚,道:“為什麼我殺不了你?”扣住西門殘月背門的那人手一緊,尖利無比的五指已深深地抓進了西門殘月背裡。

西門殘月卻似毫無知覺,道:“如果你敢出手的話,我可以保證,倒下的必定是你們兩個。”

“他說得沒錯,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一個聲音忽然響起。“日月神燈”聳然動容,遊目四顧,林中除了樹和風,哪來半個人影。“日月神燈”之一斷喝一聲:“誰?”

那個聲音輕聲笑道:“你別問我是誰,你也根本看不見我。”

“日月神燈”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那聲音又一次響起:“如果你們識趣的話,馬上把西門殘月放了,我不殺你們。”

“日月神燈”之一鼓起勇氣道:“閣下不現身,恐怕是沒那膽量吧。”

那聲音冷冷道:“既然這樣,我只好出手了。”話音剛落,一陣沙沙的聲音響起來。

“日月神燈”立即嚇得喪魂失魄。他倆武功不是很高,卻能在江湖上一混幾十年,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怕死,善於見機行事。此刻一見大事不妙,慌忙丟下西門殘月,身子嗖地鑽進了地底,轉眼之間便消失了蹤影。

西門殘月望著他們消失,吁了口氣。

林中一片黑暗,並無人影出現。原來,剛才那聲音只不過是他用一種怪門功夫發出的。“日月神燈”的確難以對付,他一不小心,落在了他們手中,只好急中生智,把以前從一位前輩高人那裡學到的獨門絕技用上了。

***

孤月在天,殘星清冷。

青燈如豆,唐衣靜靜地坐在桌旁,神情說不出地堅毅冷肅。一把劍擱在桌上。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劍鞘。

看上去,他整個人就像一把即將脫鞘而出的寶劍。只要有人想來找不悟和尚的麻煩,這把劍便會立斬來人於當堂。

他已經是西門殘月的朋友。他絕不會教西門殘月後悔交了他這個朋友。

不悟和尚正在裡面房間休息。

門外風聲微颯。唐衣臉色沉穆肅然,忽然揚聲道:“你們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來?”

緊閉的房門悄然開了,三個黑衣人像一陣風般飄入,桌上油燈微微一閃。

唐衣仍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冷冷一笑,道:“三位想必是血手門的人。”

那三人面寒似水,其中一人眼神如電,沉聲道:“你的耳朵倒是十分靈敏。”

唐衣道:“三位到這裡來,絕不是為了說這話的吧。”

那人道:“不錯,咱們哥兒來此,有兩個目的。”

唐衣不語。

那人接著道:“其一是殺你。姓唐的,在下蒙你賜過幾顆暗器,今天在下是來討回這筆帳。另一個目的,就是抓不悟和尚。你如果識相,馬上自行了斷,在下保證,一定留你一個全屍。”

唐衣淡然道:“多謝你的好意,唐衣感激不盡。不知你們抓不悟和尚去,有何目的?”

那人道:“反正你馬上要死了,告訴你也無妨,我們抓了他,自然是要用他引西門殘月就範。”

唐衣道:“好主意,只可惜你們這樣做,恐怕我有個兄弟不太樂意。”

那人一呆,道:“你兄弟?他在哪兒?”

“在這兒!”

說這三個字時,唐衣的劍已然出手。

漆黑如夜色的劍光,深沉,凝重,快如掣電,卻是簡簡單單的一劍,毫無花巧變化,但那三人都覺得眉心陡寒,以為那一劍是刺向自己的,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氣,各自後退七八步。

劍光一頓,唐衣持劍不動,道:“三位,我跟你們無怨無仇,不想殺你們,奉勸一句,最好快點離開這兒。”

那三人目露兇光,其中一人道:“姓唐的,你果然有兩下子,但我們哥兒仨豈能讓你這一劍就嚇跑了?看來,咱們今晚少不了要見識見識你的真功夫了。”

唐衣道:“好吧。樂兄既然有此雅興,唐衣一定奉陪。”

那人一驚,失聲道:“想不到你居然認出了我的身分。”

“慚愧,唐衣雖然眼睛瞎了,但耳朵還是僥倖有此用,河北飛雲堂樂家的身法獨步天下,樂兄剛才閃避時所用的身法,正是‘飛雲五步’,這一點唐衣還是聽得出來的。”

那三人更是驚詫莫名。唐衣繼續道:“三年前樂兄因殺兄奸嫂,被飛雲堂高手追殺,突然從江湖中消失,原來是投靠了血手門。另外兩位,想必是東海尋夢老人門下弟子。尋夢老人一生沒幹過什麼壞事,想不到卻出了你們兩個不肖之徒。”

姓樂的冷哼一聲,道:“你年紀雖不大,知道的事卻不少,看來,今天想不殺你都不行了。”

唐衣搖搖頭道:“憑你們三人的武功,想殺我只怕困難。”

那姓樂的怒喝一聲:“未必!”話一出口,他的人已經動了,手中一把潑風刀直朝唐衣招呼過去,刀光快捷,有若千重波浪,綿綿不絕,且奇幻威猛,殘酷霸道。

河北飛雲堂不僅僅身法妙冠天下,其刀法也有過人之處。這人雖然人品極差,武功卻是非同小可。

另外兩人也出手了。這兩人各使一對判官筆,嘶風點向唐衣周身要害,筆勢大開大闔,縱橫來去,攻勢凌厲兇毒。

唐衣神色凝重,人還是坐在桌邊,手中劍已出手,黑電破空,一連三劍。

這三劍刺出的速度、方位和角度,都出乎那三人的想像,似封似架,又攻又守,三人發出的攻勢全被化解,同時,三人只覺得胸門一寒,已經各捱了一劍,雖然只是劍尖輕輕劃破了一點皮,但他們的魂都被嚇掉了。

三人對視一眼,身形一展,則欲奪門而逃,不知什麼時候,門口已站了一個人。這人手陡地一揚,一把寒星微微一閃,全部沒入三人胸膛。三人慘呼一聲,倒地斃命。

唐衣早已感覺到了這人的出現,他剛才之所以未盡全力,將那三人一擊格殺之,就是因為他意識到這人是個高手中的高手。他要留些餘力來對付這人。

他的手不由得將劍握得更緊了。誰知這人沒有絲毫出手之意,卻笑著道:“唐公子真是好身手,在下佩服得很。”

唐衣沉聲道:“閣下是誰?”

“陳留耳。”

“千手書生!怪不得暗器功夫那麼高。”

陳留耳哈哈大笑道:“真是過獎,唐公子出身暗器世家,在下這點微末小技,怎入得了公子法眼?”

唐衣淡淡道:“陳兄,你想必應該看得出來,我是個瞎子,根本沒眼睛。”陳留耳一怔。唐衣又道:“陳兄莫非也是來抓不悟和尚的?”

陳留耳笑道:“公子真會說笑話,在下幹嘛要抓他?剛才在下只不過聽見這裡傳出打鬥聲,一時好奇來看看。”

唐衣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陳兄,現在夜已深,你若再沒什麼事,請回吧。”

“好。唐公子,在下告辭。”陳留耳一拱手,走了出去,剛走幾步,又頓住了,回頭說道:“唐公子,在下想問一句話,請公子不要見怪。”

“你說吧。”

“四川唐門以暗器絕技威震江湖,而公子你長於劍法,不知是否也精暗器之術?”

“陳兄莫非想試一下?”

陳留耳還未答腔,卻聽得外面黑暗中有人笑道:“陳兄現在絕對不會想試的。”唐衣一愣,陳留耳也微一動容,卻見梁樹人神情悠然地走了過來,道:“如果陳兄現在出手,他右肋下便會出現一絲破綻。這破綻雖然很小,唐公子卻完全有把握利用這一點,殺了陳兄。”

陳留耳臉色陡寒。他沒想到梁樹人目光如此犀利,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破綻。

他目露殺機,冷冷地瞅著梁樹人。但梁樹人不以為意,大笑一聲,飄然而去。

陳留耳冷哼一聲,也走了。

唐衣靜靜地坐在桌邊,忽然感到從未有過的疲倦,不知什麼時候,身上的衣袍已被汗水濡溼了。剛才如果陳留耳出手的話,他的確有把握殺死他,但自己的命能否保住,就很難說了,更別說保護不悟和尚。

他不怕死,但不願意讓不悟和尚有絲毫傷害。因為是西門殘月委託他保護不悟和尚的。

對於他來說,西門殘月請他辦的事,比他的命更重要。

裡屋的門忽然開了,不悟和尚走了出來,他形容憔悴,眼睛裡卻擠滿了笑意。唐衣雖然看不見,但是能感受到那笑意中包含的感激之情,慌忙站起來,欠身道:“前輩,你怎麼出來了?”

不悟和尚道:“老和尚睡了一整天了,想動一動。唐公子,剛才多謝你了。”

“前輩言重了。”

不悟和尚嘆了口氣,道:“不知西門殘月那小子和可兒那傻丫頭怎樣了。我知道我那寶貝師弟的德性,心狠手辣,詭計多端,擅長用毒不說,他易容的本事也非常高明,老和尚真擔心他們會吃虧。”

唐衣道:“晚輩也非常掛念。”

不悟和尚眼睛一亮,道:“你既然掛念,為何不馬上到日月堂找他們?”

唐衣一怔道:“那前輩你──”

不悟和尚道:“如果你去準備一輛馬車,車上恰好有幾罈好酒,說不定老和尚樂意陪你走一趟。”

唐衣道:“前輩,你喝了酒,血液會流得更快,豈不是讓毒性加速擴散了嗎?”

不悟和尚一瞪眼,道:“你說話怎麼跟西門殘月那小子一個口氣?”

***清晨,當西門殘月再次去見慕容哭時,發現他一掃昨日臉上那蒼白憔悴的病態,眉宇間掛滿笑意。他居然親自到門口迎接,搶先施禮道:“西門大俠,老夫有禮了。”

西門殘月笑道:“慕容前輩太客氣了。”

慕容哭正色道:“西門大俠,別再叫什麼前輩了。如果不嫌棄,咱們兄弟相稱如何?”

西門殘月一向不拘禮數,當下笑道:“那就恕我無禮,今後叫你大哥。”

慕容哭哈哈大笑,笑得說不出地酣暢舒心,和西門殘月攜手走進房裡,分賓主坐下後,慕容哭道:“西門兄弟,這次若不是你出手,我恐怕永無出頭之日了。我辛辛苦苦創下的基業,也必定會毀於一旦。這份大恩大德,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一二,我……”

西門殘月笑道:“慕容大哥,你言重了,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他怕慕容哭還會說些感激之類的話,緊接著問道:“慕容大哥,跟我一起來的那位姑娘現在何處?”

慕容哭道:“昨晚孫斷把她關在地牢,我已吩咐手下把她請出來了,她現在還在後面屋子裡睡覺。”

“有勞慕容大哥了。慕容大哥,我這次到日月堂來,是想找那位灰衣人,大哥是否知道他的下落。”

慕容哭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一直被他們軟禁起來了,直到今早起床,手下人才告訴我,霍絕他們被你殺了,我才意識到重見天日了。”他語氣中透著無限欣慰之情。

西門殘月沉吟道:“那你的病──”

“灰衣人和霍絕他們在我的飲食中下了一種毒藥,這種毒不會毒死人,但讓人功力大減,全身乏力。如今霍絕已死,灰衣人又下落不明,所以我要想重新恢復功力,只怕很難。”他的神色忽然有些黯然。

西門殘月剛想安慰他幾句,突然聽見一聲慘呼。這聲音似是可兒發出來的。西門殘月臉色大變,迅疾掠出房間。

慕容哭望著他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詭異殘酷的笑意。

聲音是從後面房間裡發出來的,房門虛掩著,周圍沒有一個人。西門殘月掠至門前,稍加思索,便推門衝了進去,門在他身後怦地一聲關上了。

屋裡空空蕩蕩,薛可兒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屋子中央。她臉色蒼白,雙目無神,恍然置身夢中。

西門殘月走過去,輕聲道:“可兒,你沒事吧?”

可兒不答腔,卻閃電般從懷中拔出一把刀來,刺向西門殘月。西門殘月猝不及防,胳膊被劃了一刀,急忙躍開,口中叫道:“可兒,你幹什麼?”

可兒不理不睬,一刀接一刀地攻向西門殘月,出手迅如飄風,刀法精妙變化萬千,但她的眼睛依然毫無神采,竟似她的靈魂已與軀體分開了,此刻是另一種神秘的力量控制著她,向西門殘月出手的。

西門殘月不由得心一沉,忙趨退閃避,躲過刀勢。

可兒突然刀法大變,改大開大闔,嚴謹端重的路數變為狠辣歹毒招式,出手也越來越快。

西門殘月熟悉她的武功,深知她身手極其平常,從不會使這種一流刀法。他感到甚是蹊蹺,心念電轉,意識到一定是有人用某種神秘而古怪的方式控制了她的心神,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他一邊挪移閃躲,一邊苦思解救之法,不一會兒,他發現可兒雖然刀法甚為高明,但身法並不高妙,尤其定下盤有些呆滯不靈。

他身子一震,左手五指戟張,斜拂可兒脈門。可兒慌忙躲開,攻勢為之一滯,西門殘月出腿一掃,可兒跌倒在地。

西門殘月正待出指點她穴道,卻見她手一翻,刀光疾閃,刺向自己心窩。

西門殘月大驚,出手抓住刀,順勢點了她幾處穴道。

正在這時,從屋子四面八方暴射出上百種歹毒霸道的暗器,寒星精芒如繽紛花雨打向他們倆。

西門殘月動作奇快,抱著可兒,就地一滾,躲到了牆角,這是暗器射不到的死角。

他看了看可兒,只見她雙目緊閉,已昏睡過去。

西門殘月心頭震怒,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灰衣人搞的鬼,無非是想殺死自己。

忽然,屋外有人喊道:“西門兄弟,你怎麼樣?”正是慕容哭的聲音,忙吐氣揚聲道:“慕容兄,你千萬別進來。”

但門已經被推開了,慕容哭出現在門口,密雨般的暗器立即打向慕容哭,一時間,他避無可避。

西門殘月聳然動容,已放下可兒,身形如電飛起,袖中藍光飛灑,暗器全部被削落,他的人已落在慕容哭身旁。

慕容哭嚇得慘然變色,抓住西門殘月的手,語無倫次地道:“西門兄弟……你又……又救了我一次。”

西門殘月微微一笑,但臉色馬上一變。

因為慕容哭的手指已緊緊地扣住了他的脈門。慕容哭另一隻手出指似電,連點他身上九處穴道。

西門殘月望著慕容哭,苦笑道:“想不到你──”

***

寬敞的客廳兩側,站著八個身手矯捷的日月堂弟子。西門殘月一動不動坐在一張椅子上,此刻他想動也動不了。

慕容哭在他面前走來走去,顯得非常得意,衝他道:“想不到極難對付的西門殘月,也會落到我手上。”

西門殘月冷冷地望著他,道:“原來這都是你的圈套。”

慕容哭點點頭:“從頭到尾都是。”

“可兒想必是被你用藥物迷失了本性,所以才向我出手。”

“我殺人一向不太喜歡親自動手。”

“你到底是什麼人?”

“實不相瞞,我即是你要找的灰衣人,又是毒手書生,還是血手門‘七絕殺’之一。不過我現在的身分當然是慕容哭。”

“真正的慕容哭想必被你殺了。”

“本來我並不想殺他,但他那幫結義兄弟非要殺之而後快。這件事告訴我,千萬不要相信朋友。”

“於是你借我的手殺了霍絕他們。”

毒手書生悠然道:“日月堂由我一人掌管,豈不是更好?”

西門殘月嘆了口氣,又道:“到長安下毒的人必定是你。”

“這件事我想不承認都不行。只可惜沒能毒死你,中毒的卻是我那寶貝師兄。”

“你現在是不是要殺我?”

“抱歉,我現在不想殺你。我最近研製出了一種毒物,正愁找不到一個武功像你這樣高的人做實驗品。”

西門殘月不語,臉上毫無表情。毒手書生繼續道:“至於你的那位紅顏知己,我會好好款待她的,因為我對女人,一向都很有興趣,尤其像她那樣漂亮的女人。”

西門殘月沉聲道:“你最好將她放了,不然,我的朋友不會放過你的。”

毒手書生狂笑道:“你的朋友恐怕早就讓我們‘七絕殺’的人給殺了。”正說著,他一眼瞥見一名弟子全身是血,跌跌撞撞地奔進大廳,一頭撲倒在他腳下,眼中滿是驚恐駭異之色,嘶聲叫道:“好可怕的劍!”隨即氣絕。

毒手書生面色一寒,接著,他看見兩個人走了進來。

唐衣和不悟和尚。

西門殘月見到這兩人,笑了,衝毒手書生道:“你剛才好像說他們死了。”

毒手書生臉色非常可怕。他知道這兩個人在這裡出現,自己一定有麻煩,不是一點點,而是非常麻煩。

唐衣一手拎劍,劍上有血,不用說,那是日月堂弟子的血。他揚聲道:“西門兄,你沒有事吧?”

西門殘月笑道:“我沒事。”

不悟和尚衝他扮了個鬼臉,懶洋洋地道:“你現在當然沒事了,但是如果我們晚來一步,那就難說了。”

毒手書生眼中射出怨恨歹毒的寒光,緊盯著不悟和尚,道:“想不到你還沒死。”

不悟和尚苦笑道:“你若有西門殘月這樣的朋友,想死都很不容易。”

毒手書生冷冷道:“但你沒有我的獨門解藥,還是非死不可。”

唐衣用劍一指,道:“你不拿解藥,一樣會死在我的劍下。”

毒手書生搖搖頭道:“未必。”他一拍手,廳中的八條大漢立即躍出,團團圍住了唐衣和不悟和尚。刀劍紛舉,寒光耀目,攻向他們倆。

唐衣一震,一隻手在不悟和尚下一託,不悟和尚飛身而起,越過那些大漢頭頂,撞向西門殘月。

毒手書生在那八名大漢撲出的同時,已和身攫向西門殘月,雙手十指箕張,挾風抓落。

但不悟和尚已比他先飛至西門殘月身前,雙手連拍,解開了西門殘月穴道。西門殘月震身,迎向毒手書生。

毒手書生眼中暴射冷焰,雙掌攻出五招,無一不是詭奇狠辣的殺著,寒氣勁吹,卷向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長嘯一聲,一刀出手,藍光閃處,毒手書生雙手齊腕而斷,倒退數步,連聲慘嘶。

大廳外,唐衣手腕一掣,一劍出手,八名大漢只覺得眼前一道黑光疾閃,血珠飛灑,已有三人撲地而亡。剩下的五人一怔之間,唐衣已刺出第二劍,這次又有三名大漢倒下。最後兩人嚇得魂飛天外,哪裡還敢出手?唐衣冷冷一笑,還劍入鞘,慢慢走入大廳。

毒手書生心頭黯然,傷口還在汨汨流血。

西門殘月望著他,道:“你若交出解藥,我可以不殺你。”

毒手書生長嘆一聲,道:“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解藥藏在慕容哭書房花瓶中,你們去取吧。”他忽然狂笑起來,笑聲格外尖銳刺耳,驚得廳外樹上的鳥兒撲愣愣亂飛……

***

日至中天,官道上塵煙飛揚。一輛馬車風馳電掣般駛向長安城。西門殘月心事重重地斜靠在車廂壁坐著。唐衣坐在他對面,身子挺得筆直。不悟和尚中的毒已解,此刻正抱著一隻酒罈子,躲在角落裡,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倒酒。

西門殘月忽然瞪著眼睛望著他,道:“和尚,可兒一個人走了,你好像一點也不急。”

不悟和尚放下酒罈,抹了抹嘴,笑咪咪地道:“她想必是因為被藥物迷失本性時,出手刺過你,感到內疚,一個人偷偷回去了。”

西門殘月神色憂鬱地道:“我擔心她會出什麼事。”

唐衣道:“西門兄,你不必擔心,我想她會沒事的。”

西門殘月衝他笑了笑,沒有說話,但心裡仍是七上八下,十分不安。唐衣微微笑道:“西門兄對薛姑娘真是一往情深。”

不悟和尚已經將那壇酒喝了個底朝天,覺得不過癮,嘆了口氣,眯著眼睛道:“那小丫頭的確也值得西門殘月這樣。當年老和尚若能遇到個像她這樣的女孩子,也絕不會去當什麼和尚了。”

西門殘月白了他一眼,道:“如果哪個姑娘看上了你這酒鬼,一定是吃錯了藥。”

不悟和尚笑道:“所以老和尚寧可喝酒,也不願意娶老婆。”

西門殘月和唐衣忍俊不住,大笑起來。不悟和尚忽然眼睛瞪得圓鼓鼓地,大聲道:“快停車,老和尚好像聞到了酒香。”

馬車應聲在一間小酒店前停了下來。這酒店其實不過是間搖搖欲墜的破草房,但裡面居然十分寬敞,而且還收拾得倒挺乾淨。

裡面已經有五個客人了。這五人分坐兩處,一個個早已喝得面紅耳赤。其中三人坐在靠裡邊的一張桌子旁,默無聲息地吃喝著。這三人頭戴寬邊竹笠,遮住了半邊臉,身著綠色長袍,腰間隱隱隆起,不用說,一定纏著長鞭緬刀之類軟兵器。

另外兩人則盤據門口一副座頭上猜拳行令,喝酒作樂。這兩人年歲都已經不小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那胖老頭的肚子大得幾乎可以裝下瘦老頭。

酒店老闆是個駝子,身子躬得像一隻大海蝦。

不悟和尚眉宇間掛滿笑意,率先走了進去。西門殘月和唐衣緊隨其後。

那老闆笑咪咪地迎住他們,道:“三位客倌要些什麼?”

不悟和尚嚷道:“先來兩罈好酒,五個下酒菜。”三人在中間那張桌子旁坐下。西門殘月的目光掃了掃那五個客人。

兩個老頭瞟了瞟他們,目光甚是古怪,馬上又轉過臉去,顧自吃喝。三個竹笠人一動不動,但西門殘月分明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從竹笠後射了過來,說不出的森寒狠毒。這五人所佔的位置也甚為奇特,若是跟西門殘月他們動起手來,西門殘月他們必定會腹背受敵。西門殘月這般尋思著,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一會兒工夫,酒菜上來了。不悟和尚望著酒,兩眼發亮,大吃大喝起來。西門殘月和唐衣只是稍稍動了動筷子。

這時,門口又出現了一個青袍老者,鬚髮如銀,鼻隆似鷹,雙手枯瘦。他渾身是傷,身形搖晃著走進酒店,赫然竟是四大俠之一的梁樹人。

西門殘月甚為訝異,騰地站起身來,迎了過去,扶住他,道:“梁老前輩,你──”臉色忽地大變。

梁樹人雙爪已閃電般抓向喉口“天突”和胸門“膻中”三穴。同時銳風斜吹,那兩個老頭已攫至他身後,手中各持一雙竹筷,直刺他腦後、背心要害,所使的竟是歹毒狠霸的劍招。

三位竹笠人也一躍而起,從腰間拔出緬刀,迎風一抖,刀光亮若白晝,挾威斫向唐衣,出手招數毒似蛇蠍。

那酒店老闆突然目露兇光,手中一塊油漬漬的抹布,竟被他當作暗器,破空打向不悟和尚。

一時之間,西門殘月他們三人同時遇險。

***

西門殘月怒嘯一聲,身子一震,袖中藍光暴射,這一出手後發卻先至,立即化解了梁樹人和那兩個老頭的招式。

三人一驚,各退四步。他們沒想到西門殘月出手居然這麼快。

西門殘月冷冷地望著他們,道:“梁老前輩,你為何猝施暗算?”

梁樹人冷冷道:“有人託我取你性命。”

“誰?”

“你應該知道。”

“想不到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四大俠之一,居然會幫血手門做事。”

梁樹人微微一怔,欲言又止。西門殘月又道:“這兩位是什麼人?”

“他們是老夫好友‘天南雙煞’。”

西門殘月冷哼一聲,道:“‘天南雙煞’一向跟‘烏雲三怪’和‘一絕叟’在一起,不用說,那三位竹笠人必是‘烏雲三怪’,而那駝子想是‘一絕叟’了。”

“天南雙煞”的大煞道:“咱們今天出動六大高手對付你們三個,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你應該滿意吧。”

西門殘月道:“承蒙你們看得起,我真是有些受寵若驚。但諸位無一不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前輩高手,如此以眾敵寡,未免讓天下人笑話了吧。”

梁樹人悠然道:“只要殺了你們,這件事豈不是可以掩蓋住了?”

西門殘月笑道:“梁老前輩,說句老實話,你們未必殺得了我。”

“好!”大煞暴喝一聲,身形掠起,他那奇胖無比的身子竟靈活迅捷異常,手中竹筷猛然刺出。

梁樹人和小煞也發動了。

梁樹人內功精湛,北派鷹爪門的招式以剛猛兇辣見長,一時之間,爪影如千百隻蝴蝶翻飛,指風勁銳無倫,西門殘月身上白袍立即被戳出了一個個小窟窿。

“天南雙煞”擅長使劍,此番以竹筷為劍,雖不太稱手,但詭奇陰損招式自手中湧出,攻勢也是非同小可。

西門殘月心頭震凜。

這三人的聯手攻擊,江湖上很少有人能接得下。

他也沒有絕對把握。

他身形突然動了,動得非常快,十分疾快,但絕不凌亂。

梁樹人和“天南雙煞”的攻勢落空不由得一呆。這時,西門殘月已然出刀。

藍光連閃,疾如星矢,十分靈動清麗。

三人一驚,慌忙閃避。但大煞反應稍慢,中了一刀。

一聲徹骨撕心的慘叫響起,大煞咽喉處赫然出現一抹血痕。他雙目鼓凸,瞪著西門殘月,接著便撲通倒下了。

“天南雙煞”中的小煞見兄弟喪命,雙眼冒火,嘶聲道:“西門殘月,我殺了你。”身形一震,狀若瘋虎出柙,手中竹筷上下翻飛,攻虛搗隙,攻勢有如波翻浪湧。

西門殘月微嘆一聲,倏地出刀,藍光飄曳而起。

小煞中刀,倒地。

梁樹人心頭陡寒。

西門殘月冷冷地盯著他。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35:57


第二十八章 北派鷹爪門

  “烏雲三怪”的三把緬刀聯成一片光幕,盤空匝地,從背後卷向唐衣,刀勢勁厲破風。

唐衣端坐不動,頭也不回,黑劍嗆地出鞘,一劍刺出,招式沉凝靈動,明明只發出一劍,但“烏雲三怪”都以為那一劍是朝自己刺來的,不由得一怔,各自退後三步。唐衣冷冷道:“三位能練成這一身武功,的確不太容易,我不忍殺你們,滾吧。”

“烏雲三怪”不語,一齊揭下頭上竹笠,露出三張陰沉惡毒的臉,力貫於臂,一震,三頂竹笠挾風打向唐衣,同時身子急掠而上,手中刀刃翻飛,如奔雷掣電般攻上。唐衣臉色一寒,手中劍朝後發出,這一劍宛如驚虹劃空,三頂竹笠被劍鋒削成兩半,旋即飛回。

“烏雲三怪”出刀震開,同時,緬刀攻近唐衣,刀風捲起唐衣的衣襟。

唐衣聽風辨位,又刺出三劍。

這三劍因為太快,如同一劍,“烏雲三怪”只看見黑光疾閃,幾乎同時覺得心口一涼,血雨四下迸濺。

當西門殘月和唐衣跟梁樹人等人打鬥正酣時,不悟和尚猶在自斟自飲,對酒店內發生的一切充耳未聞。忽然眼前一黯,一條抹布挾著無匹勁力朝自己打來。

不悟和尚嘴裡突噴出酒,打在抹布上,化解了那股力道。

***

裝扮成酒店老闆的“一絕叟”怒攫而至。不悟和尚很不高興,嘴裡嘟嘟嚷嚷道:“真是討厭,老和尚喝酒也有人來打擾。”說話間已灌了口酒到嘴裡。“一絕叟”已然欺近,不悟和尚衝他一張嘴,一股酒箭激射而出。

“一絕叟”已從背上掏出一口獨耳鐵鍋,擋在胸前,酒珠落在鍋裡,飛出一陣脆響。那酒箭力量奇大,竟把“一絕叟”帶得連退三四步,鍋底上居然出現了幾個小眼,分明是被酒珠射穿的。

“一絕叟”深知這和尚內功高不可測,自己絕非其敵,但就此收手逃命,又恐惹人笑話,只好硬著頭皮,再次衝上,手中鐵鍋迅捷砸向不悟和尚腦袋,左手一指悄然戳出。“一絕叟”成名江湖多年,武功確有獨到之處,此番出手的這一招,表面上看來十分簡單平常,其實不然。

他右手的鐵鍋揮出,氣勢迫人,卻是取守勢,雖是平淡無奇一式,卻已將敵手的退路全部封殺了。而左手那一指,無聲無息,卻是真正的殺著,那一指之上,至少蘊含著十九種不同的功力,而且有三十二種變化後著。

“一絕叟”對他這一招一向都有信心。

但這次他卻感到有些信心不足。

因為他遇到的是不悟和尚。

據說西門殘月曾經這樣評價過不悟和尚的武功:“不悟和尚從未殺過人,江湖上也沒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但我可以肯定說,江湖上能打敗他的人,絕對不超過五個。”

“一絕叟”雖然沒聽到過西門殘月所說的這番話,但他能感覺出來,這個老和尚實在是他平生僅見的勁敵。

不悟和尚仍眯著眼睛在喝酒。

他要喝酒時候,從來沒有人能讓他放下杯子。

“一絕叟”的鐵鍋砸在了他的頭,鍋碎了,但不悟和尚的頭還在,而且完好無損。同時,“一絕叟”的手指也戳中了不悟和尚背門“神堂穴”,卻覺得觸手如棉。

“一絕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後躍七八步。

他怔怔地看著不悟和尚。

不悟和尚眯著眼睛望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施主,你殺不了老和尚的,快走吧。”

“一絕叟”一跺腳,轉身飛也似地掠出了酒店。

***梁樹人滿臉沮喪、絕望之色。他想不到自己精心策劃的這場狙殺行動,居然片刻之間便失敗了。他更沒想到他們六大高手,居然對付不了西門殘月他們三個人。

西門殘月盯著他,忽然道:“只要你說出為什麼要幫血手門對付我,我馬上放你走。”

梁樹人緩緩搖了搖頭,道:“我不會說的,你最好還是殺了我吧。”

西門殘月長嘆一聲,道:“既然你寧死也不肯說,我也不好強人所難,你走吧。”

梁樹人一愣,道:“你真的肯放我走?”

西門殘月點點頭:“不錯。”他轉身回到原來的座位上。梁樹人定定地看了看他,轉身走了。

唐衣問道:“西門兄,你真的放他走?”

西門殘月苦笑一下,道:“你難道想留他在這兒喝酒?”

“你至少應該從他那兒知道,是誰讓他乾的。”

“他這種人雖然算不上什麼好人,但骨頭一向很硬,逼他也沒用。”

“但你若暗中跟著他,也許就能知道一些想知道的事。”

西門殘月點點頭,突然,他臉色一變,失聲道:“不好。”

唐衣關切地問:“怎麼啦?”

“血手門的人必定也能想到我會跟蹤他,想必會殺人滅口。我放了他,反而會害他。”

唐衣一怔,西門殘月急道:“我去追他回來。”他正欲振臂而起,忽聽遠處傳來兩聲慘呼,聲音非常短促、尖厲、悽楚。西門殘月和唐衣瞿然動容,身形震處已掠出了酒店。

兩具屍體躺在一片草地上,赫然是梁樹人和“一絕叟”。他們身上沒有絲毫傷痕,西門殘月仔細查看了屍體,居然是被無匹內力震斷七經八脈而死的。

西門殘月沉吟道:“這人武功真是高深莫測。”

唐衣道:“他的輕功同樣高得駭人。”

他頓了一下,又道:“不知他是不是血手門主本人。”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我想不會是他。因為他已派出了座下十二名高手來對付我,必定以為勝券在握,不會親自出手的。”

當他倆趕回酒店時,不悟和尚還在喝酒。西門殘月衝他笑道:“老和尚,真有你的,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都照喝不誤。”

不悟和尚搖頭晃腦道:“自古英雄多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西門殘月,你小子如果能多花點時間喝酒,少去管閒事,老和尚擔保你會越活越有味。”

不待西門殘月答腔,他又道:“不過,如果少了你這種傻小子,這世界也實在讓人感到索然無味。”

西門殘月和唐衣都笑起來。唐衣道:“前輩,你不怕他們在酒裡下毒?”

不悟和尚道:“不會的,他們以為能偷襲成功,自然不會多此一舉。”

唐衣衝西門殘月道:“西門兄,咱們現在怎麼辦?”

西門殘月沉吟道:“梁樹人是受血手門的人指使,來偷襲我們的,所以,下一步我想從北派鷹爪門瞭解一些情況。”

唐衣道:“北派鷹爪門的掌門人原北南已到了長安,據說行蹤特別詭秘。”

西門殘月眼睛一亮,道:“如此說來,咱們很有必要見見這位原掌門。”

***夕陽西下,殘霞美得格外悽豔動人。

北派鷹爪門掌門人原北南是個長得斯文韶秀的中年人。當西門殘月和唐衣說明來意後,他臉上現出憂傷、悔恨的神情,緩緩道:“梁師兄這次出來已經有個把月了,都怪我沒能擋住他。”

西門殘月道:“原掌門知道他出來幹什麼嗎?”

原北南搖搖頭道:“每次出門,他從不告訴我去幹什麼。”

“他是單獨一個人出來的嗎?”

“他一向都是獨來獨往。”

“他出門時,有沒有說過什麼?”

“什麼也沒說。”

西門殘月沉吟良久,道:“既然如此,我們告辭了。”

原北南臉上擠出一絲笑意,道:“鄙師兄所為,我深感歉意,二位慢走。”

西門殘月和唐衣走出原北南在長安的府第,來到外面的大街上。

唐衣道:“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西門殘月道:“你剛才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原北南居然忘了問他師兄的屍體現在何處。這證明他急著出門。也許他去辦的事,跟咱們要查的事情,有某種關係。”

西門殘月笑道:“看來咱們倆都是天底下少見的聰明人。”

唐衣道:“只可惜你這天下最聰明的人,在日月堂也會上人家的當,還險些喪命。”

西門殘月一怔,然後大笑起來,道:“幸虧我有幾個像你這樣的朋友,關鍵時刻來救了我。所以我要奉勸天下人,要多交朋友。”

他們走進了一座酒樓。

這酒樓正好對著原北南的府第,他們選了一個能清清楚楚地監視那座宅子,卻又不會被人察覺的位置坐下,叫了幾個酒菜,慢慢地吃喝起來,一邊觀察著那宅子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馬車急急地馳來,馬蹄得得有聲,趕車的是個身手矯健的大漢。院門輕輕打開,馬車逕直衝了進去。片刻工夫,馬車又飛快馳出,循原路絕塵而去。

車旁緊緊跟隨著八名勁裝疾服的大漢。

西門殘月道:“原北南想必在車上,咱們走吧。”他欲站起身來,唐衣卻擺了擺手道:“西門兄,你先別急。”

西門殘月奇道:“為什麼?”

“原北南一向討厭講排場,他出門從不帶一個隨從。但是我聽出那車旁至少有八個大漢保護著。”

“也許他要去辦的事非常重要,所以帶上這麼多人。”

“你如果要去辦一件重要事,會不會帶著一大幫人這麼招搖過市?”

西門殘月一呆,道:“當然不會。”接著笑道:“看來你知道的事還真不少。”

唐衣淡然道:“唐家堡裡專門有人記載研究江湖上所有成名人物的身世、為人和生活習慣。”

西門殘月感嘆道:“看來誰想和唐門過不去,那是自取滅亡。”

唐衣不再吭聲,因為他又聽到了車轔馬嘶聲。不一會兒,又一輛馬車從另一個方向來了,和上次那輛一樣,這輛進門之後,又朝原路狂奔而去。

西門殘月微一蹙眉道:“他是個非常謹慎的人,這樣做的目的,當然是想迷惑別人。”

“這輛車上想必沒有原北南。”

“也許沒有。”

“會不會有第三輛車來。”

“不知道。”

忽然,鞭炮喧天,喪樂陣陣,一支送殯的隊伍從遠處慢慢地走了過來,吸引了不少人圍觀,大街上一時擁擠不堪。

隊伍慢吞吞地經過那扇大門時,卻停了下來,因為兩個大漢不知何故大打出手,其他人紛紛上前勸阻,結果隊伍亂成一團糟。

那兩人打著打著,打進了那扇大門。鷹爪門弟子將他們趕了出來。騷亂總算停止了,隊伍繼續前進。

西門殘月道:“原北南會不會乘亂溜進了隊伍中?”

唐衣道:“不管怎麼樣,咱們跟上去。”

大約兩時辰之後,隊伍到了城外的一處山坡上,將死者下葬,此時天空中忽然覆蓋著層層陰雲,大地灰黯陰沈,山坡籠罩在一片悲哀氣氛中。

西門殘月和唐衣的心情卻比這大地更加陰沈,因為他們發現,隊伍中根本沒有原北南。

西門殘月苦笑道:“咱們上當了。”

唐衣道:“此人心智非常人可比。他這番安排虛虛實實,讓人難辨真假。”

西門殘月道:“他很有可能是坐那兩輛馬車中的一輛出的門。”

***

馬車孤零零地停在路邊,趕車的大漢已死在了車轅上,他的背心赫然有五個血洞,似是被人用剛猛絕倫的鷹爪功留下的。

原北南也死了,死在了車廂裡,全身無一處傷痕,一張臉已扭曲變形。他右手五指上殘留著血漬。

西門殘月沉吟道:“這車伕是被原北南殺死的。這車伕兩手指骨大而長,分明也練過鷹爪功,想必是原北南弟子。原北南既然要他趕車,必定是原北南心腹,原北南為什麼要殺他?”

唐衣道:“很可能原北南來這裡見一個人,他們所談的事一定非常機密,所以原北南連心腹弟子都殺了。”

“原北南又是誰殺的呢?照情形看,殺他的人正是殺死梁樹人的兇手。”

“北派鷹爪功本身就是以紮實的內功底子作基礎,才能練成,而且梁樹人和原北南兩人的內功非同一般,江湖上能用內力震斷他們心脈的人,絕對不多。”

西門殘月不再說話,忽然在車轅上發現了一樣東西,眼睛一亮。這東西被車伕的身子壓住了一大半,只露出了一點點。

唐衣奇道:“西門兄發現了什麼?”

“一小塊碎銀。”

唐衣奇道:“你好像不是個貪財的人。”

西門殘月也笑了,笑得十分開心,道:“銀子在我眼中的確不是什麼珍貴東西,但這一小塊碎銀卻很有價值。”

“聽說當今天下最富有的人是山西閻家的閻老西,但最吝嗇的人,你想必知道是誰。”

“‘見錢眼開’梅百萬。”

“不錯,梅百萬,富可敵國,但嗜財如命,據說他在自己的每塊銀子上都刻了一個‘梅’字,並將它們編了個號碼。”

“你手中的銀子上想必有個‘梅’字和號碼。”

***

梅家莊佔地極闊,卻顯得分外冷落寒傖,房屋破爛不堪,根本不像個富得流油的大戶人家。已經到了晚上,整個莊園中只有莊主的書房中點著燈,其餘地方一片漆黑。

“見錢眼開”梅百萬是個乾瘦老頭,穿一件破破爛爛的長袍,活脫脫像個窮酸的冬烘先生。他望著西門殘月和唐衣點頭哈腰道:“二位公子找小老兒有何指教?”

西門殘月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道:“這裡是五千兩銀票,我想用它買你一句話。”

梅百萬望著銀票,昏濁的眼睛裡立即閃現出神奇的光芒,笑道:“五千兩銀子買一句話,這生意聽上去很不錯,不知公子想問的是句什麼話?”

西門殘月拿出那塊碎銀,道:“你想必認識這塊銀子,也一定記得把它給了什麼人。”

梅百萬望著銀子,神色大變,隨即面寒如冰,冷冷道:“原來你們想問這個,對不起,你就是出五十萬兩銀子,我也不會告訴你。”

西門殘月一怔,道:“為什麼?”

梅百萬沉著臉道:“二位請回吧,我什麼也不知道。”

西門殘月還想說什麼,梅百萬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唐衣忽然道:“據我所知,梅老先生二十年前,曾是江南落雁幫餘秋雨座下五大高手之一,後來落雁幫毀在了‘刀劍雙絕’宋鐵環手中,聽說當時餘幫主和手下五大高手都死了,沒想到你還活著。”

梅百萬如遭電擊,兩眼緊緊地盯著唐衣,道:“你是誰?”

“唐衣。”

梅百萬喃喃道:“原來你是四川唐門的人,怪不得知道這麼多事。”

四川唐門屹立江湖已逾四百餘年,江湖上很少有他們不知道的事。

唐衣道:“我們不喜歡管這種閒事,所以你不必擔心我們會洩漏你的什麼秘密。”

梅百萬的目光忽然銳利如鷹,冷冷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

西門殘月道:“那你的意思是──”

梅百萬厲聲道:“殺了你們,我的秘密就不會洩漏了。”話音未落,已從懷中掏出一把百鍊精鋼打製的算盤,臂一震,那算盤已被拆散,算盤子已如密雨般打向西門殘月和唐衣,與此同時,算盤架子已被他接駁成了一把劍,眨眼間工夫,他已刺出了三十六劍,劍光緊緊裹向唐衣。

他認定這兩人中,唐衣最難對付,所以他一出手,便是平生很少用的殺著。

唐衣微嘆一聲,手臂一震,漆黑的劍光劃空,一連接下了梅百萬三十六劍。“叮叮叮”之聲連響三十六下。

梅百萬一呆。

他出道江湖以來,還從未遇到過這種事,心頭一凜,長嘯一聲,手中劍舞出七朵劍花,逼向唐衣。

唐衣冷哼一聲,刺出一劍。這一劍不但快,而且出手角度、方位都妙到毫顛。

花碎。

劍折。

人退。

梅百萬全身直冒冷汗,怔怔地望著這個神情孤傲、堅毅、冷漠的少年。

他沒想到這少年雖雙目失明,但劍法卻如此高絕。

唐衣還劍入鞘,淡然道:“我不想殺你,也不想被你殺死。”

梅百萬面如死灰,嘆道:“既然你們不殺我,就請回吧。”

西門殘月道:“你還是不肯告訴我們?”

梅百萬搖搖頭道:“我寧肯散盡萬貫家財,或者是死,也不會說的。”

西門殘月道:“一個把金銀財寶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人,居然願意拋棄家產,也要守住一個秘密,看來這秘密一定非常驚人。”

梅百萬苦笑道:“這不是什麼驚人秘密,但我若說了,就違背了我做人的原則。”

唐衣道:“你的原則難道不是一切為了錢財?”

梅百萬道:“你錯了,像我這樣的守財奴固然看重錢,但骨頭卻很硬。”

西門殘月點點頭道:“我明白,你雖然算不上一個好人,但是個真正的男人。這世上好人不少,但真正的男人並不多。”

真正的男人可以被敵人打倒,但不會向敵人屈服。

***

殘秋,落葉蕭蕭,天空一片灰濛濛。

西門殘月站在悅來客棧的院子裡,蹙眉沉思。唐衣慢慢走了過來。

“西門兄,你在想什麼?”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你認為這世上哪一種人最不好對付?”

“不怕死的人。”

“梅百萬不怕死。”

“所以我們很難從他口中得到什麼。”

“我聽說當年落雁幫幫主餘秋雨有個兒子,落雁幫被宋鐵環摧毀時,他還不滿一歲。西門兄,你認為這件事是不是跟他有關?”

“也許有關。”

正說著,一個面容俊朗、清雅絕俗的少年施施然走了過來。他面帶微笑,一對眸子精光燦然,衝西門殘月略施一禮,道:“閣下想必是聞名遐邇的西門大俠。”

西門殘月忙回禮道:“我不是什麼大俠,聞名遐邇也不敢當,臭名昭著還差不多。”

少年一笑,道:“這位是──”

“在下唐衣。”

少年自我介紹道:“在下餘落木。”

西門殘月道:“不知餘兄找我們有什麼指教?”

“指教不敢,我聽說西門兄袖中彎刀出神入化,冠絕天下,很想見識見識。”

西門殘月道:“抱歉,我的刀法絕對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好,餘兄恐怕會失望的。”

餘落木笑道:“西門兄太客氣了。”

西門殘月道:“餘兄,我一向不喜歡跟人比武鬥狠。你──”

餘落木道:“如果我一定要比呢?”

西門殘月微微一笑,還未答腔,唐衣卻冷冷道:“那你恐怕就要死。”

餘落木兩眼放光,笑道:“死不足惜,若能死在西門兄這樣的高手手下,也不枉來人世。”他緩緩地伸出右手,輕輕一翻,掌心多了一把飛刀。

他慢慢道:“我苦練了十八年飛刀,卻一直沒找到一個像樣的對手,今天總算有了。”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嘆了口氣。他看得出來,這少年的性格跟唐衣頗為相似,一樣地冷傲、堅韌、偏激,他根本不想向他出手。

餘落木兩眼瞬也不瞬盯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忽然道:“餘兄,已故的落雁幫幫主餘秋雨前輩是你什麼人?”

“正是家父。”

“這麼說梅百萬是你手下。”

“不錯。”

“如此說來,原北南和梁樹人之死,與你大有關係。”

“是我讓梁樹人去殺你的。”

“為什麼?”

“因為我是血手門‘七絕殺’之一。”

“原來是這樣,落雁幫當年毀在了‘刀劍雙絕’宋鐵環手中,你想重振落雁幫,所以藉助於血手門的力量。”

“你說得不錯。”

“但我感到奇怪的是,梁樹人怎麼會聽你的擺佈?”

“很簡單,梁樹人愛財如命,我給了他百兩黃金。”

“那你為什麼殺原北南?”

“因為他也知道我讓梁樹人去殺你這件事,我不希望他告訴你。”

“但現在你豈不親口告訴我了?”

“我之所以親口告訴你,是因為我有絕對把握殺了你們。”

西門殘月悠然道:“以前也有很多人說過這種話,但現在他們全都死了。”

餘落木微微一笑,輕輕一拍手,院牆上赫然出現了上百張強弓勁弩,箭已搭在了弦上,這些弓箭手無一不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只等餘落木一聲令下,他們便要百箭齊發,將西門殘月和唐衣射成刺蝟。

西門殘月和唐衣不由得心一沉。

餘落木望著他們大笑起來,道:“二位想必沒有料到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吧。”

西門殘月冷冷道:“的確想不到,江湖上傳說餘秋雨前輩一生光明磊落,卻生了個你這樣的兒子。”

餘落木道:“就是因為我爹太忠厚老實,所以才被宋鐵環弄得家破人亡。西門兄,你當然知道,這世界是以成敗論英雄的。”

“不錯。”

餘落木道:“你們二位還有什麼話說?”

“當然有。”唐衣道。

“請說。”

“餘兄,如果你下令射箭的話,今天死在這兒的,不光是我們倆,還有你。”

“哦?”

“我的劍雖然不快,但在你逃離這兒之前,我完全可以斬你於劍下。”

“是嗎?唐兄,你有沒有看見過流星?”

唐衣平靜地道:“沒有,我是瞎子。”

“流星劃過天際時,非常快,而我的飛刀比流星更快,所以在你出劍的那一剎那,我的飛刀有把握殺死你。”

唐衣不語,他知道餘落木的話並不假。

西門殘月也沒有說話。

餘落木又道:“西門兄,其實我並不想殺你,但你跟血手門作對,我只好出手。”

西門殘月忽然笑吟吟地望著他,道:“你為什麼還不出手?”

“他現在出手,恐怕已經晚了。”一個人突然慢慢地走了出來。

他的神情顯得非常謙沖平和,手中一把刀,刀鞘上嵌著七顆寒星。

餘落木感到心頭一陣發冷。因為他發現那些弓箭手突然不見了,毫無疑問,他們都讓蕭時雨給殺了。

西門殘月衝蕭時雨微微一笑,道:“蕭大俠來得正巧。”

蕭時雨搖搖頭道:“一點也不巧。如果不是西門兄通知我來,我也根本不會來。”

餘落木冷冷地盯著西門殘月,道:“你怎麼知道我會來對付你?”

西門殘月笑道:“這一點,連我自己都不能不佩服自己。既然我發現梅百萬沒死,當然猜到了一些事。”

“哪些事?”

“當年落雁幫幫主餘秋雨的兒子一定還在世上,梅百萬必定在為他效力。而他想必跟血手門有某種關係,或者就是血手門的人。他也一定知道我們在追查他,自然會採取行動,而且這次行動,必定會調動極可怕的力量。我一向做事謹慎,所以就通知了蕭大俠。”

餘落木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意識到自己敗了,敗得非常慘。

西門殘月平靜地衝他道:“餘兄,我不殺你,你走吧。”

餘落木不解地望著他,道:“為什麼?”

“很簡單,因為我不想殺你。”

餘落木一咬牙,道:“你今天放了我,日後必定會後悔的,因為我還會來殺你。”

“那是以後的事。”

餘落木一跺腳,道:“好。”猛地急拔而起,掠向牆外,突然,寒芒微閃,他的身子在半空中一頓,接著便軟軟地落下地來。

西門殘月等人一驚,卻看見鐵娘子慢慢走了過來。

西門殘月冷冷地看著她,道:“你為什麼要殺他?”

鐵娘子傲然道:“這種男人留在這世上,豈不是個禍害?”

唐衣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冷然道:“我最討厭暗箭傷人的人,如果你是個男人,我一定殺了你。”

鐵娘子悠然道:“難道女人就不值得你出手麼?”

“我從不向女人出手的。”

鐵娘子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走了,告辭。”說罷,飄然離去。

西門殘月走到餘落木跟前,發現他一息尚存,喜道:“他還沒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36:41


第二十九章 結局

  餘落木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輛馬車上,身邊坐著一個人,居然是西門殘月

.他輕輕地呻吟一聲,道:“是你救了我?”

西門殘月點點頭。餘落木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西門殘月笑道:“你做每一件事都需要理由嗎?”

餘落木嘆了口氣:“西門殘月不愧是西門殘月。”他想爬起來,剛一動,胸口就鑽心般地痛。

“你最好別動。鐵娘子的暗器上雖然沒有喂毒,但打中了你的胸口,入肉很深,我雖然給你止住了血,但你若動的話,傷口崩裂,就會血流不止。”

“我們現在去哪兒?”

“去聽月軒找不悟和尚給你療傷。”

“謝謝。”餘落木感激地望著西門殘月,又道:“西門兄,你雖然救了我,但我不會把血手門的秘密告訴你的。”

“餘兄,你放心,我救你,並不是為了這個。”

餘落木不再說話,定定地看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笑道:“餘兄,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餘落木幽幽地嘆了口氣,道:“西門兄,我很想喝酒。”

西門殘月道:“原來你也是個酒鬼,看來我這人運氣實在不怎麼好,不悟和尚是酒鬼,你居然也是。”

“不悟和尚是你的朋友,我不是。”

“但你現在是我的客人。因為這輛車是我租來的,你坐了我的車,自然就是我的客人,我只好去弄點酒來招待客人了。”

說完這句話,他讓車伕停了車,然後飄忽而下。此時已是深夜,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待他走遠,餘落木翻身坐了起來……

***

不知過了多久,西門殘月回來了,手中有一罈酒,還有一包下酒的滷牛肉。他上了車,吩咐車伕繼續趕路。

餘落木雖然算不上是個酒鬼,但也差不到哪兒去。他一張嘴就將半壇酒倒進了肚子,那兩斤滷牛肉也讓他吃掉了一大半。

西門殘月笑咪咪地看著他,道:“想不到你的酒量這麼好。”

餘落木抹了抹嘴,道:“你也喝點。”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你喝吧,我對酒並不是非常感興趣。”

餘落木道:“看來我以前的觀點錯了。”

“哦?”

“我一向認為喜歡喝酒的人,比不愛喝酒的人要忠耿直爽得多。現在我才知道,這個標準沒有道理。”

西門殘月笑了笑,剛欲開口說話,突然看見餘落木臉色大變,一驚,忙問道:“餘兄,你怎麼啦?”

餘落木的臉已扭曲變形,雙手捂著肚子,蜷縮成一團,冷汗淋漓,嘶聲道:“這酒裡有毒。”

西門殘月過去抱住他,急道:“餘兄,你怎麼樣?”

餘落木慘笑一聲,道:“想不到我會這樣死了。”

“不會的,你不會死。我們馬上就要到聽月軒了,不悟和尚能救你。”

“太遲了,毒已經攻進了我的心脈。”餘落木緊緊抓住西門殘月的雙手。

“餘兄──”西門殘月的話還沒說完,一把鋒利的尖刀突然從車廂壁上彈出,刺進了他背上。而餘落木手一翻,已緊緊扣住了他的脈門,接著,一隻手穿過車廂壁,伸了進來,閃電般點了他身上幾處穴道。

西門殘月甚為震怒,一個人已進了車廂,居然是那車伕。

“你──”西門殘月怒視著這人。

這人慢慢地在臉上抹了抹,現出另一張臉來,赫然是鐵娘子。

餘落木衝著西門殘月笑道:“西門兄,非常對不起你,不這樣做,恐怕殺不了你。”

西門殘月望著鐵娘子,道:“想必你也是‘七絕殺’之一。”

鐵娘子笑道:“不錯,可惜這一點你知道得太遲了。”

餘落木道:“西門兄,這隻能怪你剛才沒看出來,這輛車已經不是你租來的那一輛了,車伕自然也換了人。”

西門殘月嘆了口氣,道:“我的確沒有看出來。”

餘落木道:“說老實話,我並不想殺你,但不殺又不行。”

西門殘月道:“好吧,你們既然非殺我不可,那就動手吧。”

餘落木手腕一翻,刀已在手,道:“念在你一心想救我的份上,我會讓你死得痛快一些的。”說著,雪亮的刀光陡閃,照定西門殘月心窩捅了下去。

西門殘月穴道被點,全身無法動彈,只好閉目等死。

叮地一聲,刀沒刺到西門殘月身上,卻落在了車廂地板上。西門殘月睜開眼睛一看,卻見餘落木全身僵硬,兩隻眼睛鼓凸著,盯著鐵娘子,嘴裡道:“你……為什麼殺我?”

鐵娘子一聲冷笑,道:“我殺你,當然有我的理由。”

“殺了我,你怎麼向門主交代?”

鐵娘子道:“你放心,我自有辦法。”

餘落木大吼一聲,猛撲過去。鐵娘子輕輕一掌拂出,餘落木胸口捱了她一記“拂柳手”,身子倒飛,跌在了西門殘月身上,他的手似是有意地在西門殘月身上碰了碰,然後口中噴出一口血,死了。

西門殘月望著他的屍體,長嘆一聲。

鐵娘子笑容可掬地看著西門殘月,道:“你是不是替他難過?”

西門殘月不語。

鐵娘子又道:“其實你用不著替他難過,他騙了你,更何況你馬上也快死了。”

西門殘月沉聲道:“你不該殺他的。”

“哦,為什麼?”

“你不殺他。今晚死的一定是我,但你殺了他,恐怕你也完了。”

“是嗎?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當然不明白。因為你剛才根本沒看見他臨死前,做了一件事。”

“什麼事?”

“他解開了我的穴道。”

鐵娘子全身一震,目不轉睛地看著西門殘月。她當然看得出來,西門殘月現在一點也不像是穴道被封的樣子。

西門殘月道:“我本來不想殺你,但你這種女人的心實在太毒,我不得不出手。”

鐵娘子目中暴射出兇光,突然笑了,笑得非常開心。

西門殘月道:“你為什麼笑?”

鐵娘子道:“西門殘月,你的確厲害,但這次你無論怎樣也難逃一死。”

“是嗎?”

“你有沒有發現這輛車跟你租來的那輛有些不同嗎?”西門殘月臉色一變。鐵娘子已按了身後車廂壁上的一個機關,一道鐵柵欄從車頂落下,將他們倆隔離開來。

西門殘月心頭震凜,他做夢也沒想到鐵娘子會來這一手,也根本料不到這車居然安裝瞭如此奇妙的機關消息。

鐵娘子望著他,發出一陣尖笑聲,一邊笑,一邊道:“西門殘月,這下你還有沒有話可說?”

西門殘月冷冷道:“有。”

“說吧。”

“儘管有這道鐵柵欄攔著,我的刀還是可以取你性命。”

“我知道,但你大概沒想到吧,我鐵娘子的輕功在江湖雖然排不上第一,但也比第一差不到哪裡去。”鐵娘子笑著道,“另外,我不妨告訴你,這車是用百鍊精鐵鑄成的,所以你若想用內力將車震毀,脫困而出,恐怕不容易,而且這車廂裡至少安裝了十幾種機關,隨便哪一種都足以要你的命。”

“看來你是穩操勝券了。”

“可以這麼說。”

“如果我說馬上要死在這裡的是你,而不是我,你相不相信?”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但我相信。”

說話的不是西門殘月,而是另外一個人。

一個女人。

笑笑。

她就站在車旁。

鐵娘子的臉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她的心就像掉進了冰窟中。她惡狠狠看了看笑笑,然後死死盯著西門殘月,道:“好像你每次快被人殺死,都有人來救你。”

西門殘月苦笑道:“非常抱歉,這大概是我的運氣特別好。”

笑笑道:“不是運氣好,而是因為他是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就馬上走。”

鐵娘子道:“你真的放我走?”

“我說過的話,很少有假的。”

“那她呢?”

“你如果馬上走,我可以保證她不會殺你的,但過一會兒就難說了。”

“多謝。”鐵娘子說完,身子急拔而起,很快消失了蹤影。

笑笑上了車,衝西門殘月笑道:“你的運氣的確不錯。”

西門殘月道:“你剛才好像說過,這不是運氣。”

“不是運氣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一舉一動,你肯定了如指掌。”

“這麼說你早已知道我會來救你?”

“不知道,但我知道這輛車早就被人監視起來了。”

“你怎麼肯定那是我的人?”

“我的確不敢肯定,但你絕不會讓我死在鐵娘子手中的。”

“是嗎?”

“因為你還要借我的刀給你報仇。”

笑笑鼓著眼睛看著西門殘月,道:“你好像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什麼都知道。”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絕對不是,因為我現在起碼就不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你現在會不會請我喝酒?”

***

一罈上等陳年竹葉青擺在西門殘月面前,用來下酒的是四樣精緻小菜。

西門殘月笑了,衝笑笑道:“誰若娶了你做老婆,真是天大的福氣。”

笑笑含笑道:“是麼?”

西門殘月又道:“如此好的酒菜,我即使肚子不餓也想全都吃下去。”

“但你吃完了,恐怕又得去殺人。”

“殺誰?”

“銀針門的宋輕煙。”

“為什麼要殺他?”

“因為他也是‘七絕殺’之一。”

“哦。‘七絕殺’已經死了六個,只剩一個了,想不到是他。你不會弄錯吧?”

“絕對不會。”

“殺了他,恐怕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血手門主本人了。”

“不錯。”

“但到現在為止,我一直沒發現血手門主的線索。”

“你不要著急,我已經派人去查了,相信會有線索的。”

西門殘月笑道:“那我現在的任務就是消滅這些酒菜。”

“當然。”

***

夕陽下的荒坡格外寂靜冷清。西門殘月靜靜地站在那兒,望著宋輕煙。

宋輕煙全身的神經和肌肉都繃得很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西門殘月。他知道西門殘月是他這輩子遇到的最可怕的對手。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對視著,不知過了多久,宋輕煙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能和你放手一搏,真是足慰平生。”

“我也是。”

宋輕煙忽然笑了笑。西門殘月道:“宋兄為什麼笑?”

“因為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事?”

“我的手下好像抓到了一個姑娘,據說是西門兄的情人,叫什麼薛可兒。”

西門殘月一震,瞪著宋輕煙,道:“你胡說,可兒已經回聽月軒了。”

宋輕煙悠然道:“我為什麼要胡說?”

“因為你想用這話來擾亂我的情緒。”

“既然你不信,就當我什麼也沒說,你出手吧。”

西門殘月雙拳緊握,好不容易才讓急劇波動的情緒鎮定下來。他拚命剋制自己,不去想可兒是否真的落在了宋輕煙手中。

但他實在太掛念可兒了,儘管他怎麼也不相信宋輕煙的話,卻始終無法讓心中一片寧恬平靜,進入最佳決鬥狀態。

高手相鬥,最忌心浮氣躁,西門殘月當然知道這一點。宋輕煙也知道,而且這正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他暴喝一聲,身形一震,急拔而起,雙手中忽然多了兩根銀針,疾刺西門殘月雙眼,一出手就是奇詭歹毒的招式,迅如驚鴻乍現。

銀針門門主史三針當年悟出了一套“九九八十一路無影神針法”,憑手中一根小小的銀針,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不知有多少一流高手喪命針下。他的武器怪異,天下罕見,招法也與眾不同,神奇莫測。宋輕煙投入他門下後,精心修練,參照其他門派武功,在師傳針法中揉入了許多新的變化,使之更臻完美了。

此番宋輕煙出手的這招,便是他去蕪存菁後的絕招,這一招使將出來,江湖上很少有人敢硬接。

西門殘月也沒把握。

所以他抽身後掠。

宋輕煙身形疾掠,如附骨之蛆,緊貼在西門殘月身後,手中銀針綿綿不斷地使出奇奧玄妙、變化無窮的招法。夕陽下只見微光頻閃,如繁星急雨般罩住了西門殘月周身。轉眼之間,宋輕煙便使出了三十二記殺手,而西門殘月接連變幻了十三種身法來閃避。

西門殘月沒有出刀。

出刀必勝,這是西門殘月的原則。

現在他沒有必勝的把握。

宋輕煙見一時無法得手,不免心中焦躁起來,出手更急更快,招式更狠更毒。一時針影陡盛。

西門殘月突然怒嘯一聲,身子一震,右手衣袖中彈出一把藍瑩瑩的彎刀,一刀揮出,快捷異常,削向宋輕煙頭頂。

宋輕煙正使一招“日薄西山”,雙針自上而下,連刺西門殘月正面十二處要害,但藍光乍現,西門殘月那一刀後發先至,不由得大驚,慌忙變攻為守,化解來勢。

但西門殘月已然變招,一刀斜斜飄起,斬向宋輕煙下腹。這一變化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宋輕煙額頭上直冒冷汗,應變奇速,雙針將西門殘月那一刀封住。

兩人刀來針往,打得難解難分。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呵地一聲輕響,宋輕煙的雙針緊緊夾住了西門殘月的刀。

西門殘月臉色微變,陡運功力催動刀勢,那刀卻只是稍稍動了動。再看宋輕煙已是冷汗潸潸,將畢生功力都傾注在兩根銀針上了。

西門殘月冷哼一聲,左袖一揮,又一道藍色刀光幻起,斬向宋輕煙咽喉。

宋輕煙根本沒料到他還有另一把刀,一下子駭得魂飛魄散,大叫一聲,雙手棄針,身子倒掠丈餘,站在那兒,怔怔地看著他。

西門殘月慢慢收起刀來,走了過去,冷冷地盯著他,道:“宋兄,你想必看出來了,我並不想殺你。”

宋輕煙一聲不吭,他的臉比紙還白。

西門殘月又道:“我希望你告訴我一件事,可兒是不是真的被你手下抓住了?”

宋輕煙似沒聽清他的話,西門殘月又問了一遍,才點點頭道:“不錯,她就關在悅來客棧的地窖裡。”

西門殘月道:“我希望你沒有騙我。”

宋輕煙一聲慘笑,道:“我已經敗在了你的手下,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在江湖上混了,還騙你幹什麼?”

“但願如此。”西門殘月說完這話,身形有如輕煙般掠起,轉眼之間便消失了蹤影。

宋輕煙仍站在夕陽下,殘霞映照在他的臉上,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十分古怪詭秘。他突然大笑起來,幾隻回巢的雀受驚,撲愣愣四處亂飛。

笑聲中,宋輕煙的臉不知怎地,忽然裂開了,居然一塊塊地往下掉,不一會兒,竟變成了另外一張臉。

一張女人的臉。

鐵娘子!

不知什麼時候她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千手書生”陳留耳。

鐵娘子一震,眼中射出兇險殺機。

陳留耳望著她,微微一笑,道:“想不到西門殘月精明過人,居然給你騙了。”

“這說明我的易容術實在太高。”

“你的表演才能也妙不可言,再加上你拿薛可兒擾得他心神不定,所以根本沒發現你的秘密。”

“但你發現了。”

“這只不過是因為旁觀者清。”

“宋輕煙想必已經設下了圈套等著西門殘月。”

“不錯,他這次是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的恐怕還有別人。”

鐵娘子不解地看著陳留耳,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陳留耳笑道:“你難道真的不明白?”

“你想殺我?”

“我如果現在不殺你,說不定將來我會死在你手中。”

“姓陳的,你別忘了,你絕對不是我的對手。”

“以前可能不是,但是現在不同。你剛才跟西門殘月打了一場,功力消耗得差不多了,這是我下手的最好時機,你說我會放過麼?”

鐵娘子眼中迸射出森寒的光芒,突然嬌叱一聲,振衣而起。

陳留耳仍然悠閒自得地站在那兒,冷冷一笑,全身突然發出幾十道暗器,暴然打向鐵娘子。鐵娘子身在半空,避無可避,身上立即被密雨般的暗器釘成了只“刺蝟”……

***

地窖裡堆滿了東西,光線非常暗。西門殘月站在門口,運足目力,才看見牆角蜷縮著一個女人。她被繩子緊緊地捆著,一頭散亂的頭髮遮住了她的臉。西門殘月的心一陣狂跳,他認出那就是可兒,高聲喊道:“可兒!”

那女人聞聲抬起頭來,驚喜地叫道:“西門大哥!”

西門殘月這下更是確信無疑了,因為他聽出是可兒的聲音,便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一把抱住她,突然全身一震。

她不是可兒!

當他發現這一點時,已經晚了,她猝然出手,連封了他身上十二處穴道。

“你──是誰?”

她笑著站起來,抬手輕輕抹了抹臉,道:“西門殘月,你看我是誰?”

西門殘月大吃一驚,他根本想不到“她”居然是宋輕煙。

“原來這是你的圈套!那個人只是你的替身。”

宋輕煙開心地道:“不錯,只可惜你發現得太晚了。”

“可兒呢?”

“你放心,她根本不在這兒,我想對付的是你。”

西門殘月這才放下心來,平靜地道:“你如果想殺我,現在就動手吧,不然就遲了。”

“哦,你以為有人會來救你嗎?”

“不錯。”

“誰?”

“我。”

地窖門口突然出現了一條人影。

笑笑。

***

夜色深沉,這間密室中卻燈火通明。西門殘月和笑笑相對而坐,陳留耳侍立在笑笑的身後。桌上擺滿了酒菜。

西門殘月吃得非常開心,笑笑卻只是稍稍動了幾下筷子。

西門殘月忽然望著笑笑道:“你怎麼吃得那麼少?是不是這些酒菜不合你的胃口?”

笑笑嫣然一笑,道:“不是。我吃東西一向都是這樣。”

西門殘月點點頭,道:“女孩子吃少一點的確有好處,免得吃成個大胖子,將來嫁不出去,那可就糟了。”

笑笑笑得前仰後合。

西門殘月又衝陳留耳道:“陳兄,你不喝點酒嗎?”

陳留耳欠身道:“多謝西門公子好意,我家小姐坐在這裡,我這做手下的哪敢放肆。”

西門殘月衝笑笑道:“看來你真是運氣不錯。”

“西門大俠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你有這麼好的手下。”

“陳大哥當年就追隨我爹左右,對我爹忠心耿耿。”

“你有這樣的手下,要報仇豈不是易於反掌,為什麼還要我幫忙?”

笑笑嘆了口氣,道:“只可惜陳大哥的武功雖好,比起你來卻差了一大截。”

“對了,你好像說過,殺了宋輕煙,下一個目標就是血手門主本人。”

“不錯。”

“他現在在哪兒?”

“他早就死了。”

西門殘月一怔,失聲道:“死了,什麼時候?”

“一年前。”

“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人總是要死的,不管他的武功有多高、權力有多大,只要他是人,都免不了一死。”

“他是怎麼死的?”

“因練功時走火入魔,七竅出血而死。”

“那──”

“他雖然死了,但他女兒還活著,所有刺殺你的行動,都是他女兒安排的。他死的時候只有他女兒在身邊,因此他的死,只有他女兒一個人知道。”

西門殘月不語。

笑笑繼續道:“他女兒知道‘劍簫雙絕’和‘七絕殺’他們不僅不會聽自己的命令,還可能對自己不利,所以──”

“所以她就假借門主的名義,安排了一系列行動,來借我的手除掉他們。”西門殘月突然接口道。

“不錯。”

“那位血手門主的女兒在哪兒?”

“就在你面前。”說著,笑笑兩眼緊緊盯著西門殘月,她以為他一定會驚得目瞪口呆,但根本沒有,他的臉色居然非常平靜,吃驚的反而是她。

“你難道早就知道?”

“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你絕不是歐陽飛雪的女兒。”

“你憑什麼這樣斷定?”

“因為我認識歐陽飛雪的女兒。”

“哦?”

“薛可兒就是歐陽飛雪的女兒。”

“你撒謊,薛可兒姓薛,她怎麼可能是歐陽飛雪的女兒?”

“我沒有撒謊,可兒雖然姓薛,但她千真萬確是歐陽飛雪的女兒。至於她為什麼姓薛而不姓歐陽,那是別人的私事,我們似乎無權過問。”

“這麼說,你早就知道我從頭至尾都是在騙你?”

“我的確知道你是在騙我,但我從你那兒也知道了不少資料,所以──”

“所以你心甘情願上當。”

“當然。”

“那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吃的酒菜中,被我下了劇毒?”

“我如果不知道,會吃下去麼?”

笑笑吃驚地看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繼續道:“你下毒的手段非常巧妙,每一樣酒菜中摻進了一種無毒的物質,當我把每一樣酒菜都吃進去以後,這些物質就在我肚子裡溶成毒藥。”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並不擅長下毒,這毒藥是從百毒谷主那兒買來的,而百毒谷主有個好朋友碰巧也是我的好朋友,也就是不悟和尚,所以……笑笑姑娘,很不好意思,你費盡了心血,卻沒能害死我。”

笑笑全身突然僵硬不動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37:25


第三十章 幽魂五妖

  追殺者:西門殘月。

被追殺者:幽魂五妖。

***

時值初冬,天氣漸漸寒冷起來,風涼嗖嗖地吹著,天空中陰雲密佈,一片灰茫茫,大地草木枯槁。

相思鎮是江南的一個重鎮。這裡陸路水路交通都很便利,商賈雲集,街上人流如織,喧囂震天。晌午時,大街上忽然出現三個懸刀掛劍的江湖人。

這三人年紀都在三十五六歲左右,都穿著一件藍色衣袍,系白色腰帶。領頭的那人中等身材,皮膚黝黑,渾身肌肉結實,猶如精鐵打造的彈丸。

他身後那人身形瘦小,長得白白淨淨,卻滿臉陰沈之色。另一個黑眉星目,髭虯滿腮,神情深沉冷傲。

路人見了他們,紛紛走避不迭。有些認識他們的人則微微變色,私下議論道:“想不到忘憂城的‘天劍地刀斷腸花’,居然到江南來了。”

“是啊,他們來這兒幹什麼?”

“聽說近幾年來,他們已經很少在江湖上走動了。”

“不錯,能讓他們出手的事並不多,看來江湖上又發生了什麼大事。”

這三人匆匆從人群中走過,全然不理會人們好奇的目光。

“天劍地刀斷腸花”這個名字,江湖上無論誰提起來,都會乍然變色。

十多年前,他們三人闖蕩江湖,殺人無算,後來他們投入天山忘憂城主崔忘憂麾下,成為崔忘憂的心腹。這次他們下山,的確是為了辦一件大事。

領頭的那人便是“天劍”曾松,劍法靈秀瀟灑,殺著連綿,厲害無比。髭虯漢子是“地刀”方無二,出刀快捷、怪異,而且威猛凌厲,銳不可當。“斷腸花”高天海是那白淨漢子,他雖然長得瘦弱,但暗器功夫非同小可。他的暗器與眾不同,是一朵朵精鋼打製的牡丹花,發出時跟真花一樣美麗,令敵人眼花撩亂之際,那花便割斷了敵人的喉嚨。

有了他們三人,崔忘憂的確沒有什麼值得煩憂的事了。

更何況他手下還有一個哈哈兒。

哈哈兒看上去不像個高手,胖乎乎的身子,堆滿肉的臉上總是掛著笑,但江湖上很多人寧願碰到“天劍地刀斷腸花”,也不想看見他的笑容。

有人說曾松用劍殺人,方無二用刀,高天海用暗器,而哈哈兒的殺人武器是他的笑。

他的笑比劍快、比刀利、比暗器毒。

“逢賭必贏”羅大頭的頭本來就大,瘦小的身子支撐著一顆碩大無朋的腦袋,給人一種極不協調的感覺,但是此時這個瘦骨嶙峋,烏簪高髻,廣額深目的老道站在他面前,他的頭更是大了一個圈。

近日來,他已成為了江湖上炙手可熱的人物,各門各派都在找他。

他愛賭,卻不愛惹麻煩,所以一直東躲西藏,沒想到仍被這老道盯上了。他用了不下於十七種方法,來擺脫這老道的追蹤,卻還是讓他堵在了這間破爛不堪的小木屋裡。

他當然認識這老道,也知道這老道腰間暗藏著的一根軟鞭,這軟鞭至少讓百餘個江湖上有數的高手命喪黃泉。

羅大頭算不上高手,他當然也擔心自己會成這老道鞭下的冤鬼。

所以他望著老道那閃爍如鷹的目光,心裡直冒冷氣,兩條腿也不停地哆嗦。

老道冷冷地道:“你就是羅大頭?”

羅大頭想不承認也不行,只好點點頭。

“那麼,你想必知道‘摘星手’符正的下落。”

“不……不知道。”

“真的?”

“當……當然。”

“上個月十九號,有人看見你曾跟他在濟南萬通賭坊賭過一場。”

“是……但是賭完他就走了。”

“去哪兒了?”

“不……不知道。”

老道不再吭聲,沉吟片刻,右手陡伸,羅大頭本來離他七八尺遠,但被一股大力吸引,突然到了老道跟前。老道的手在他身上輕輕一拂,他一驚,卻見老道手掌一攤,掌心赫然多了三顆玲瓏剔透的骰子。

羅大頭忙摸摸身上,發現懷中的骰子不見了。

老道冷冷地看著他,慢吞吞地道:“你是賭道高手,咱們來賭一把如何?”羅大頭一聽,綠豆大的眼睛放射出奇異的光芒,似乎忘了危險,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笑道:“道長想怎麼賭?”

“很簡單,我隨便說個數字,你把它擲出來,一把定輸贏,怎麼樣?”

羅大頭想了想,道:“這種賭法我沒玩過,既然道長要玩,我當然奉陪,不過……”

老道打斷他的話,道:“你放心,我不會在你擲骰子時做什麼手腳。”

“如果我擲出來了怎麼辦?”

“我把腦袋給你,你若擲不出來,就把‘摘星手’的下落告訴我。”

羅大頭點點頭道:“好。”他找來一隻大碗,擱在桌上,從老道手中接過骰子,望著老道:“請道長說個數字吧。”

“你給我擲一個至尊寶出來。”

羅大頭咧嘴一笑,他號稱“逢賭必贏”,精研賭術幾十年,尤善擲骰子,要他擲個至尊寶,簡直是小菜一碟,更何況用的是自己的骰子。他心裡暗道:“你這牛鼻子老道,今天可栽在我手裡了。”

他隨手將骰子往空中一拋,三顆骰子落在碗中,骨碌碌轉個不停。不一會兒,其中兩顆停了下來,羅大頭笑了,十二點。還有一顆仍轉得正歡。羅大頭叫道:“六!六!”只可惜那顆骰子根本不聽話,還是轉個不停。這可是羅大頭出道以來,從未遇到過的事,不過他心裡並不著急。

羅大頭又連叫三聲:“停!停!停!”但那骰子卻像中了魔似的,始終不肯停下。

羅大頭暗道古怪,一張臉由紅變白,又由白轉青,瞪著眼睛瞅著那骰子。

骰子終於停了下來,羅大頭一看,一下子呆若木雞。

一點。

想不到“逢賭必贏”這回卻輸了,而且輸在了他最拿手的擲骰子上。

他愣愣地望著那顆骰子,又瞧了瞧冷笑不止的老道,忽然掂起那顆骰子,仔仔細細看了看,大叫道:“這骰子不是我的。”

老道點了點頭,道:“不錯,是我把骰子掉了包。”

“你──”

“我說過,我絕不在你擲骰子時做手腳,但沒說在你擲骰子之前不做。我知道你這副骰子裡面有鬼,所以你才能逢賭必贏。我預先準備了一顆跟你的一模一樣的骰子,換下了你的,你一時疏忽沒發現。”

羅大頭無語。

老道又道:“羅大頭,你認不認輸?”

羅大頭面容慘淡地點點頭,他雖然輸得很不甘心,可又不得不服輸。願賭服輸,能以賭術在江湖上博得極大名聲的人,自然不會耍賴的,更何況他面前這位老道是個極其厲害的人物,他惹不起。

老道緩緩道:“你既然認輸,就請把‘摘星手’符正的下落告訴我,我絕不為難你。”

羅大頭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道:“事已至此,我只好告訴你了。那天我和符正在萬通賭坊賭了幾局後,他……”

“慢!”

一聲斷喝突然在耳邊炸響,門口出現了三個人。

老道一愣,隨即全神戒備地盯著這三人,目光森寒如刀,冷冷道:“原來是‘天劍地刀斷腸花’三位,我早就料到你們會插手這件事的。”

三人笑了笑,一個接一個慢慢地走進來。“天劍”曾松傲然道:“雲夢島的‘雲夢譜’乃天下七大寶貝之一,譜上所載無一不是妙絕天下的神技,江湖中人誰不想據為己有?連‘蛇鞭’顧青風顧道長這樣的高人都為之出手,我們這些小人物自然也動心了。”

顧青風沉聲道:“我與忘憂城主崔忘憂一向交情甚篤,不想為這事跟他翻臉,所以三位最好不要逼我出手。”

“地刀”方無二搖頭冷笑道:“真是對不起,鄙上曾吩咐咱們兄弟,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雲夢島,奪到‘雲夢譜’,誰若想跟咱們爭,一律格殺毋論,就是鄙上的親爹孃也不例外。”

“何況──”“斷腸花”高天海接腔道:“為了得到那東西,咱們已經殺了八十二個江湖一流高手,當然不在乎多殺一個。”

顧青風眼中暴射出森森殺氣,全身骨骼如炒豆般霹啪直響,半晌,冷冷道:“如此說來我的蛇鞭今天又可以喝到人血了。”

曾松陰惻惻地一笑,道:“顧道長武功蓋世,但咱們兄弟要殺你,恐怕也不是什麼難事,依我看,咱們不妨也來賭一把。道長若是贏了,儘管把咱們三兄弟的命拿去。如果道長輸了,請道長立即離開這裡,不再插手這事。”

顧青風略加思索,便點點頭,道:“怎麼賭?”

“還是擲骰子,一把定輸贏。我和道長各擲一把,誰的點數大,就算誰贏。”

“好。”

曾松又道:“另外,一方擲骰子時,另一方可以出手毀掉骰子。”

顧青風望了望方無二和高天海。曾松看出了他的心思,道:“道長請放心,由我一人跟道長賭,我這兩位兄弟絕不出手。”他揮了揮手,方、高二人立即後退三步。顧青風暗暗忖道:“這種賭法實際上是比試武功,卻較比武更為艱險。‘天劍地刀斷腸花’名動天下,我孤身一人絕非其敵,若只有‘天劍’一人出手,倒不足為懼。”

嘴裡道:“誰先擲?”

“道長是前輩,自然由你先擲。”

“好。”顧青風抓起三顆骰子,擲進碗裡,骰子叮叮噹噹轉開了。為防止曾松毀骰子他手臂一震,已從腰間抽出了一根七尺軟鞭,挾風抽向曾松,招式細柔如春風拂柳,但這一鞭之中,卻暗藏著三記歹毒殺著,鞭影厲風立即罩定了曾松。

這顧青風表面上是終南山重陽宮的道士,實則是個橫行江湖,無惡不作的獨行大盜。只因他平素行事極為隱秘,故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但他的武功卓絕,罕有對手,這一點卻是江湖上公認的。

曾松身形凝定不動,左手食中二指陡地一伸,那大矯飛龍般騰挪卷舞的鞭影,立即被他鉗住了,猶如奇毒無比的毒蛇,突然被人制住了七寸,動彈不得。

顧青風的心一凜。

曾松右手中已發出一道劍光,匹練般投向顧青風咽喉。

顧青風冷哼一聲,出指一彈,“嗡”地一聲,如龍長吟。劍光立即折轉方向,直奔那隻大碗。

“叮……”

三顆仍在旋轉的骰子突然彈跳起來,在半空中相碰,撞得粉碎。

曾松飄然退後三步。

顧青風臉色一變。他未料到曾松的武功高到了如此地步。

方無二和高天海笑了。羅大頭神色緊張地呆立一旁。

曾松笑吟吟地道:“道長,這回該輪到我了吧。”

顧青風無語。

曾松衝羅大頭道:“羅兄你身上想必不止帶一副骰子吧。”

羅大頭心知這兩方的人都不好惹,無論誰贏了都對自己沒多大好處,好在他們不是想殺自己,最多把符正的下落告訴他們。雖然這樣做,未免對不起賭友,但事已至此,也顧不了那麼多。所以他點點頭道:“當然,像我這樣的賭徒,身上總是帶著一大把骰子。”說著掏出三顆骰子給了曾松。

曾松微微一笑,將骰子隨手往碗中一擲。

顧青風身子一震,手中長鞭如毒蛇般噬向曾松。曾松出指鉗向長鞭。誰知這次未能鉗中,長鞭已卷向桌上那隻碗。曾松一劍刺出,快逾驚虹掣電,直取顧青風眉心。

顧青風應變奇速,長鞭鞭勢一轉,攻向曾松脈門,鞭影如大雨般潑灑,詭異莫測。

曾松施展出平生所學,與他鬥成一團,劍勢忽而凝重如山,忽而輕靈似羽。

霎時間,小屋中鞭影浸空,劍光飛繞。這兩人功力相若,但顧青風出道成名早一些,對敵經驗非常豐富,一邊與曾松交手,一邊用左手乘隙彈出一縷縷指風,擊碎了兩顆仍在轉動的骰子。

曾松心頭焦急,如果最後一顆骰子被毀,那兩人只能算是賭了個平手。因此加緊催動攻勢,不讓顧青風有可乘之機。

兩人一連交手七個回合,那顆骰子還在轉動。旁觀的三人無不十分緊張。正在這時,顧青風突然抽身後掠,同時一鞭卷在右邊牆上一顆鏽鐵釘上,鐵釘飛出,射向碗中。

曾松大驚,劍光揮出,疾削鐵釘。但顧青風的軟鞭已襲向他面門,勢如濤翻浪湧,勁風激盪。他只得回劍自護。

叮地一聲,那骰子被鐵釘擊得粉碎。

顧青風收回軟鞭面露得意神色。

曾松沮喪萬分。

顧青風冷冷道:“這一局咱們不分勝負,不知曾兄還想不想賭?”

曾松還未答腔,方無二跨上前,道:“我來和你賭。”

“賭什麼?”

“賭命!”

話音未落,一道晶亮的刀光飛射向顧青風,照眼欲花,其勢凌厲威霸,挾著一股使人驚悸的嗚嗚風響。

顧青風怒叱一聲,出鞭。

長鞭決蕩飛舞,迎住方無二的攻勢。

方無二人稱“地刀”,刀法自然非同尋常,但見他攻如雷鳴電閃,守如江海凝光,千重刀影湧向顧青風。

顧青風武功與曾松相若,而稍勝方無二一籌。此刻只因曾松和高天海環伺在旁,他須提防他們猝然偷襲,故而出手時只用了八成功力,十招之中倒有九招是取守勢。一時之間,兩人打了個平手。

轉眼之間,方無二已攻出了八十一刀。這八十一刀幾乎是一氣呵成,刀光將顧青風罩得嚴嚴密密,而其間變化非尋常人所能看出。

顧青風不由得微微動容,但他絲毫不懼,手中鞭使出奇招妙著,鞭勢縱橫,將敵招一一化解。

方無二見即刻之間難以得手,不由得暗暗焦急,又恐在曾、高二人面前丟醜,加緊攻勢,出手無一不是極毒極損的招式。刀光錯落如春花葳蕤,看得人眼花撩亂。

顧青風一邊用軟鞭舞出一道“鞭牆”,阻擋方無二攻勢,一邊心中暗忖:“這方無二非我對手,要殺他並非難事,但若殺了他,曾松和高海絕不會放過我。我不如制住他,用他作人質,離開此地。”

主意一定,顧青風改守為攻,鞭影大盛,開闔縱橫上下旋舞,所挾力道如萬濤決堤,崩裂而出。方無二一時落了下風,左支右絀,到後來險象環生。

曾松和高天海見狀,臉色大變,兩人對視一眼,高天海探手入懷,接著雙肩微聳,三朵豔麗動人的“牡丹花”成品字形激射而出。

百鍊精鋼打製的“牡丹花”,花瓣鋒利無比,旋轉著打向顧青風,其速有如飛矢流星。

顧青風一眼瞥見,手中鞭間不容髮地卷出三個圓卷,絞向那三朵“牡丹花”。

花碎。

鞭斷。

顧青風一怔。曾松也面色一變,高天海更是容色一慘。

方無二乘隙悄無聲息地劈出一刀,正中顧青風胸膛,鮮血箭一般標出。

顧青風一聲暴喝,手中半截軟鞭閃電般揮出,捲住方無二脖子,“卡嚓”一聲,方無二喉骨被絞斷,腦袋軟綿綿地耷在肩上,已然氣絕。

曾松和高天海見方無二被殺,目光皆赤,鬚髮陡張,便欲上前動手,卻聽見顧青風道:“真想不到江湖上響噹噹的‘天劍地刀斷腸花’,居然恃多凌寡,還暗箭傷人。”高天海身子一震,又待發出獨門暗器,卻被曾松制止了。

曾松冷冷道:“顧道長,你錯了,咱們三人向來就不是什麼俠義中人,自然不講什麼江湖道義,所以你今天不用指望能活著離開。顧道長,我記得二十年前,你與少林瞭然大師結仇,你不也是邀了十餘位黑道高手,設計害死了他嗎?”

顧青風一陣大笑,聲音宛若狼嗥。笑聲中,手中半截軟鞭已然出手,如毒蛇般纏住了躲在牆角的羅大頭。

曾松大驚,手中劍指著顧青風,欲待搶上。高天海手中扣著“牡丹花”,也欲出手。

顧青風怒喝一聲:“別動!”

曾、高二人只得頓住。

顧青風臉上掠過一絲歹毒的笑意,冷冷道:“江湖上只有‘摘星手’符正知道怎樣去雲夢島。而符正自從上個月十九號和羅大頭賭過一局後,便失蹤了,所以他的下落只有羅大頭一個人知道。你們如果想找到符正,就不能讓羅大頭死。”

曾松神色緊張地看著顧青風,道:“你想怎麼樣?”

“很簡單,讓我離開這裡。”

“那羅大頭呢?”

“我暫時帶他走。”

高天海怒道:“你做夢!”

顧青風冷笑道:“你們既然不答應,我只好和羅大頭同歸於盡了。”說罷,手一震,那半截軟鞭立即勒緊,眼看羅大頭就要喪命。

但奇怪的是,羅大頭似乎毫不在意,居然咧嘴笑了笑,伸手在鞭上輕輕一彈。

顧青風頓時覺得一股沛莫可御的大力,從鞭上直撞過來,右臂一麻,右手虎口發熱,再也握不住鞭子了,那股力道仍未止住,又將他身子帶得往後倒退七八步。

曾松和高天海俱都震愕莫名。他們知道羅大頭賭術過人,但武功平平,沒想到出指輕輕一彈,便震退了顧青風這樣一等一的高手。

顧青風愣愣地看著羅大頭,半晌才瞿然醒悟,失聲道:“你……不是羅大頭!”

曾松也驚呼道:“閣下莫非是惜玉樓的‘風雲彈指’龔鵬飛?”

“不錯!”龔鵬飛點點頭。

三人只覺得全身冰涼。

惜玉樓是江湖上一個神秘的幫派,人數雖然不多,但無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樓主趙惜玉更是江湖上不世出的奇才,驚才羨豔,武功絕頂。他有兩個得力助手“風雲彈指”龔鵬飛和“無影神腿”黑摩星。

龔鵬飛雖年歲不大,但內功深厚強韌,彈指功夫更是漸趨妙境,罕有人敵。

黑摩星的武功同龔鵬飛在伯仲之間,腿法奇奧玄妙莫測。

趙惜玉自從有了他們,已經很少親自出手了。

此刻他假扮成羅大頭,其目的自然讓人能一眼看出。因此顧青風和曾、高二人的心都懼震不已。

龔鵬飛忽然笑吟吟道:“三位想必知道,此番衝著那‘雲夢譜’來的江湖高手,不下三百餘人。近幾天來,大家彼此殘殺,已死傷過半。放眼江湖,能跟咱們惜玉樓爭奪那寶貝的門派,只有兩個:忘憂城、‘幻影劍’葛不行門下。所以,這次咱們這三方勢力少不了要較量一番。”

顧青風冷冷道:“我不屬於你們任何一方,請問,我可不可以離開這裡?”

龔鵬飛搖搖頭道:“不可以。”

“為什麼?”

“很簡單,你既然也是衝著那寶貝來的,也是我的敵人。”

“你要殺我?”

“不僅僅是你,還有他們兩位。我假扮羅大頭引你們上勾的目的,就是要殺你們。如果你們不想死得太慘,可以自行了斷,也免得我多費手腳。”

顧青風冷笑不止,道:“姓龔的,你的口氣也太大了。”

“是嗎?”龔鵬飛懶洋洋地一笑,突然狀若飄風般掠至顧青風面前,出指一彈。

顧青風慌忙伸臂格架,卻架了個空,只覺得額頭如遭千斤鐵錘重擊,骨頭已碎,大叫一聲,身子斜飛而起,撞在身後牆上,然後慢慢滑落在地,命喪黃泉。

曾松和高天海臉色煞白,相互對視一眼,同時暴喝一聲,曾松已倏然搶上,手中那把晶光燦然的劍閃電般刺出,一劍化九式,直取龔鵬飛全身九處大穴。而高天海已飛出九朵“牡丹花”,分上中下三路疾射龔鵬飛。

龔鵬飛冷哼一聲,展身,彈指。

劍折。

“牡丹花”倒飛而去,速度更快直撲高天海。

曾松棄劍倒掠。龔鵬飛長嘯一聲,撲起,再次出指一彈,曾松躲閃不及,中指,倒地而死。

這時高天海長袖一揮,已接下了那九朵倒飛而來的“牡丹花”,突覺一股疾風撲至,未待他反應過來,便聽到自己的頭蓋骨碎裂的聲音。他的腦袋裡一片空白,隨即便什麼也不知道了,仆地斃命。

龔鵬飛施施然站在四具屍體旁,神情說不出地舒適酣暢。

不知過了多久,他背剪雙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外面依然是陰霾密佈,天地間灰濛濛的。

接著,他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灰衣人。

這人身形瘦削,面容清瘦,著一件寬大的灰色長袍,遠遠地看上去,就像一片灰色的雲塊。

他的腰帶上斜插著一柄無鞘劍。這柄劍看上去極其尋常,隨便哪個三流武師手中,都能看到這種劍。

但龔鵬飛見到這把劍後,卻暗自一驚,表面上仍鎮定自若,慢慢走了過去。

灰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開口道:“‘風雲彈指’龔鵬飛就是你?”

龔鵬飛點點頭道:“在下正是龔鵬飛。”

“你想必也認識我。”

“當然,江湖上很少有人不認識‘幻影劍’葛不行座下第一高手白天的。”

白天微微頷首,道:“你也知道我來這兒的目的?”

“我知道。”

“我本來不想同你交手,但迫不得已。”

“這沒什麼,咱們各為其主。”

“那你出手吧。”

“好!”龔鵬飛說罷,身形如脫兔般竄起,出指連彈,指風錯落凌厲,快疾如雨。

白天身子一動不動,動的是他的手。他的手飛快地拔劍,刺出。

天地間猝然灑落千點萬點劍光。

這劍光清麗流動,虛實相雜,變幻詭異莫測。

龔鵬飛一連出手十二招,指風縱橫,銳利難擋。

白天身形凝定不動,接下了他的全部來招,接著還了三劍,這三劍也未傷著他半分。

當龔鵬飛第十三招出手時,白天突然全身都動了,動得非常快,但動得最快的,還是他的劍。

龔鵬飛突然覺得心口一涼,同時眼前幻起一道血光,如虹彩般亮麗迷人的血光,低頭一看,白天的劍赫然插在自己心窩上。

他大叫一聲,身子朝後彈出,仆地而亡。

白天神情木然地望著地上的屍體,緩緩地拔出劍來,用一塊白布輕輕拭掉劍上的血跡,然後插回腰間,轉身像一片灰雲般飄然離去。

***

月夜。

離相思鎮大約百里處有一條大河,天水相連,煙波浩渺,綠茫茫一望無際。河邊雜草叢生,風吹草動,窸簌簌亂響。

五條人影箭也似地在夜空中一劃而過,很快消失在亂草叢中,身法端的快捷不凡。

接著,一片岑寂,只剩風聲、草聲,這靜寂之中卻隱含著濃濃殺機。

月輪漸移,幾片黑雲遮住了新麗的光華,大地黝黑深沉。

不知什麼時候,河岸邊又多了一條人影。

黑暗中隱隱可見這人年約二十八九,身材頎長,面白無鬚,一襲白衣,神情說不出地清俊瀟灑。

此刻,他那炯若寒星的雙目中,隱隱透著一絲怒意。

這人正是追殺“幽魂五妖”至此的“白衣浪子”西門殘月。

他那利如刀芒的目光來回掃視著草叢,忽然朗聲道:“幽魂五妖,我知道你們躲在草叢裡,還是乖乖地出來吧。”

聲音猶如水激寒冰,但草叢中沒有反應。

西門殘月又道:“這兩個月來,我將你們從關外追到江南,有幾次險些被你們溜了,但我說過,不管你們逃到天涯海角,我都會追到你們。”

他頓了頓,道:“你們這五個禽獸不如的傢伙,早已惡貫滿盈了。大妖丁剩勇弒師淫嫂。二妖言澤文為練言家十八式,竟然一夜之間擄走布丁鄉四十九個壯年男子,作自己練功的靶子。三妖田我我、四妖田你你魚肉鄉里,甚至以殺人取樂,連襁褓中的嬰兒都不放過。五妖樂小妖,因為嫉妒同門師妹年輕貌美,居然趁其不備點住她穴道,逼著八個青壯男人將她輪姦致死。你們五人真是罪孽深重!”

草叢中仍然沒有動靜。

西門殘月不再吭聲。

一明一暗,靜靜地對峙著。

江風更急。

西門殘月突然長嘯一聲,縱身掠起,如星丸般投入那片草叢中。

一杆長槍倏忽刺來,快得無以復加,直取西門殘月腰肋。這一槍不但快而且準,而且毒。

出手的是三妖田我我。

與此同時,四妖田你你的刀也出手了。刀光亮麗逼人,破風斬向西門殘月雙腿。刀背上五個小鐵環亂響,聲音懾人心魄。

除田氏兄弟外,二妖言澤文的“言家十八式”也發動了。

西北言家是江湖上除七大門派之外的十三大勢力之一,其武功獨闢蹊徑,自成一家。“言家十八式”更是其武功精華。

當年言家第三代掌門人言可正就是以這套武功,連敗三十三位武林一流高手,後來與武林泰斗,天下第一高手少林九妙大師比武,居然不分勝負。這個言澤文雖然身手不及乃祖,但已將“言家十八式”練得爐火純青,此際發出,自然非同小可,無人敢攫其鋒芒。

一股沛莫可御的巨飆旋轉著、翻滾著,卷向西門殘月胸門。

西門殘月正身置半空之中,幾乎來不及阻擋槍、刀和“言家十八式”的劍襲,更何況有大妖丁剩勇的“天傷指”和五妖樂小妖的“五星雷鳴彈”。

丁剩勇師承九指瘋姑,其“天傷指”功力已超過其師。九指瘋姑天賦奇稟,資質高絕。四十年前,全家死於邪派高手商若狂之手,為報家仇,她苦研武功,自創“天傷指”絕技,四處追殺商若狂。只可惜商若狂早死,她因不能親手報仇,憤而變瘋,濫殺無辜。後經高人指點,幡然醒悟,從此隱居深山,靜心修練,並收山民之子丁剩勇為徒,悉心指點他武功,指望著他藝成之後,下山匡護正義,鋤暴懲惡,解民疾苦。誰知丁剩勇天生頑劣,淫蕩暴戾,竟姦淫了自己的嫂子。九指瘋姑怒不可遏,出手清理門戶,卻死在了丁剩勇手中。

此刻,丁剩勇挾威暴起,一指按出,聲若殷雷,疾取西門殘月腦門。

另有五粒灼灼螢火,打向西門殘月後背。

這是樂小妖發出的“五星雷鳴彈”。

“五星雷鳴彈”是江南霹靂堂的獨門火藥暗器,都是些滾圓精緻的小球,射出時光華耀眼,撞中物體,便會爆炸,威力奇大無比,江湖中很少有不懼怕此物的。

何況樂小妖發出“五星雷鳴彈”時,所使用的手法,揉合了天下四大暗器名家之精華,更是令人難防難擋。

霎時,西門殘月頭部、胸脯、腰肋、雙腿和背門五處要害籠罩在敵人的進攻威力之下,施襲者都是當今江湖上罕見的高手。

“幽魂五妖”此番聯手進擊,計謀已久,因此出手的時機、細節、方位都考慮得非常周到。

他們知道西門殘月武功獨步天下,要殺掉他並不容易,弄不好喪命的可能是自己,所以他們一直在躲避他。誰知要躲著他更難,他們便籌劃殺掉他。

你不殺他,他就殺你。

這一擊果然石破天驚,厲害異常。

所以在出手之前,他們就彷彿看見西門殘月倒下了,永遠地倒下了。

但西門殘月並沒有倒。

在攻擊即將奏效的那一剎那,西門殘月在半空中動了動。

他沒有用絕妙身法閃躲來勢,因為任何高明的身法都無法躲過這五大高手的聯手一擊。

他進攻。

以攻為守。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38:23


第三十一章 相思鎮

  西門殘月在半空中出腿,踢中田你你的刀,刀飛,鐵環叮叮鈴鈴響個不停,撞中田我我的槍桿,槍折。

田氏兄弟虎口被震裂,流血不止,踉蹌後退十幾步。

與此同時,西門殘月左手一指戳出,閃電般點向言澤文脈門。言澤文大驚,撤掌,所發出的“言家十八式”功力自然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

西門殘月的袖刀已發出,藍色光芒幻起,直取丁剩勇面門。

丁剩勇變招奇快,易攻為守,手指按在西門殘月刀背上,一股大力立刻從刀身上傳出,撞在西門殘月身上。

西門殘月只覺得心口似被千斤重錘猛擊一下,五臟六腑一陣翻騰,口中發甜,一口血湧上來,卻被他拚力嚥下。

這時,樂小妖的“五星雷鳴彈”已射至,離西門殘月背門不及三寸。

西門殘月長袍忽然鼓起,盪出一股大風。

五聲巨響,搖天動地。

那“五星雷鳴彈”在西門殘月的身後爆炸,將他的長袍炸出了一個大洞,幸喜沒有傷著身體。

但丁剩勇的“天傷指”卻讓他至少損失了兩成功力。

他落在地上,岸然而立,神情依然平靜如故,似乎剛才跟“幽魂五妖”拚死打鬥的不是他。只是衣衫有些破爛,顯得有些狼狽。

“幽魂五妖”吃驚不小,怔怔地圍著他。

夜風勁疾,衰草劇動,衣襟揚逸欲飛。

一片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開口說話。

“想不到咱們十拿九穩的全力一擊,被你破了。”說話的是丁剩勇。他兩眼冷焰暴長,逼視著西門殘月。

“我也想不到──”西門殘月悠然道,“幽魂五妖這樣不好對付。”

“西門兄,只要你放過我們五個,我們一定改過自新,聽候你的差遣。”二妖言澤文哀聲道。

“自作孽,不可活。你們此刻後悔,已經太晚了。”

“你難道非殺我們不可?”長得嫵媚多姿,肌膚白嫩細膩,身腰纖巧婀娜,卻滿臉冶蕩妖異之色的樂小妖,說話的聲音悲悲慼慼,令人陡生憐憫之情。

但西門殘月卻毫不理會,沉聲道:“我千里追蹤,就是要殺了你們。”

丁剩勇冷然道:“你殺了我們,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做事一向不在乎對自己有無好處,只求無愧於心。”

丁剩勇冷笑道:“你已中了我的‘天傷指’,內力大損,難道還有把握殺我們?”

西門殘月微微一笑。他做事,很少有過絕對把握,現在也沒有。

他衝丁剩勇道:“你不相信?”

話音未歇,他的身形已動。

動得非常快。

直撲丁剩勇。

丁剩勇大驚,但臨危不亂,一指按出。

誰知西門殘月身形一變,已折而撲向樂小妖。

此時此刻,西門殘月自然不能讓他們五人重新結聯手之勢,必須搶先各個擊破。

五妖中以丁剩勇武功最高,且是五妖之首,若攻擊他,其餘四人勢必捨命相救,所以西門殘月選定功力最弱的樂小妖作為目標。

為防止丁剩勇救她,他先佯攻丁剩勇,令其無暇他顧。

藍色光芒陡閃。

樂小妖一聲尖叫,一條右臂飛起。那隻血淋淋的手上還扣著一把“五星雷鳴彈。”

丁剩勇、言澤文和田氏兄弟震愕之餘,暴喝聲聲,猛然撲上。

這五妖雖作惡多端,但彼此之間極重義氣,一人遇難,其餘人必定拚力相救。

樂小妖踣地,西門殘月突然不見了。

四妖血脈僨騰,在草叢中仔細搜尋。

田我我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用槍狠狠戳入草中,忽然覺得後頸微微有些溼熱,扭頭看時,赫然發現西門殘月面帶微笑,氣定神閒地望著他。

田我我大喝一聲,一槍刺出,卻感覺到胸腹之間一涼,垂首一看,西門殘月的刀早已斬入。

槍在半途頓住了。

他的人也倒了下去。

丁剩勇大叫一聲:“快走!”一把抱起樂小妖,狡兔般一竄,逃之夭夭。

田你你見親哥哥喪命,哇哇大叫,欲搶上去拚命,但言澤文一把將他抱住,飛也似地掠走了……

清晨。相思鎮上人流穿梭,非常熱鬧。

西門殘月又精神煥發地出現在街頭。經過一個晚上的調息,所受內傷已好了一大半,功力也恢復得差不多了。他花錢買了件新白袍穿在身上。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著。

昨晚從四妖逃跑的方向看,他們很可能來了這裡而且不會這麼早就溜走,因為他們要替樂小妖治傷。

人群中夾雜著不少江湖人士,其中有幾位還是平素很少露面的一流高手,這些人見到西門殘月,不由得微微動容,心中暗暗忖道:“想不到西門殘月也插手這件事,看來咱們這一趟是白來了。”

西門殘月看見他們之後,也頗覺奇怪。他剛準備叫住一位熟悉的江湖人物,問個究竟,卻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住了。

一個頭戴破草帽的樵夫,挑著一擔柴,低著頭匆匆忙忙地從他身邊走過。神態瘋顛的老叫化,跌跌撞撞地衝過來,一頭撞在樵夫的柴上,“哎呀”一聲,接著破口大罵起來。

那樵夫大怒,放下柴擔,揮拳欲打。

西門殘月走上前去,欲擋住他。那樵夫卻閃電般從柴捆中抽出一把刀來,挾出劈向西門殘月。

那叫化長袖一舒,運起一股白茫茫的罡勁,掃向西門殘月胸膛。

西門殘月一聲怒叱,沖天而起,躲過這猝然一擊。

那樵夫原來是田你你易容裝扮的,而叫化則是言澤文。

兩人一擊不中,速退。

西門殘月身形掠起,追上。

正好街邊停著一輛馬車。這馬車車篷已經非常破舊,拉車的也是一匹羸弱老邁的瘦馬,顯然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行頭。車門緊閉。車轅上歪歪斜斜坐著一個蔫頭耷腦的漢子。他想必是昨晚熬了夜,現在正低著頭打瞌睡。

言澤文和田你你飛身掠上了車,那車伕被田你你一腳踢了下去。

西門殘月剛欲縱上去,卻聽見車廂裡一聲驚呼。

女人的聲音。

西門殘月一驚,頓住了身形。

言澤文在裡面獰笑一聲,道:“西門殘月你若敢衝進來,我就殺死這女人。”

西門殘月一咬牙,沉聲道:“你們最好放了她,不然,我會讓你們死得很慘。”

田你你笑道:“放了她?你做夢。”

言澤文接口道:“有本事你就衝上來呀!咱們跟這女人同歸於盡。”

田你你又道:“他當然不會這樣做,別忘了,他是堂堂的西門大俠,絕不會為了殺我們而累及無辜的。”

西門殘月臉色鐵青,怒道:“你們想怎麼樣?”

言澤文道:“你若想讓我們放了這女人,必須答應我兩件事。”

“什麼事?”

“扔掉你袖中的刀。另外,讓我制住你陽關、神藏和缺盆三處穴道。”

西門殘月無語。

他明白他們的意思,扔了袖刀,三處要穴被點,就只有捱打的份。

但一個無辜的女人在他們手中,隨時都可能沒命。

他一陣猶豫,這時那車伕湊了過來,全身哆哆嗦嗦道:“公子,你行行好,車上是我家小姐,千萬別讓那兩個傢伙傷了她。”

西門殘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你放心。”話音未落,西門殘月猝然出刀。

藍光陡閃。

這一刀居然是劈向那車伕。

車伕大驚失色,慌忙閃避。與此同時,從那車廂裡射出兩條人影,自然是言澤文和田你你。

言澤文已然發動“言家十八式”,罡勁有如波翻浪湧。田你你手中湧出一卷圈銀色刀光,刀刀奪命,快捷狠毒。

那車伕也暴喝一聲,身形如鬼魅般掠起,躲開西門殘月那一刀,右手拇指倏地按出,直取西門殘月後腦勺。

不用問,這人是丁剩勇假扮的。

這一切都是圈套。車上那女人是樂小妖。

她也鑽出了車廂,左臂微震,五點光芒暴打西門殘月。她的右臂已被西門殘月削斷,但左手發出的“五星雷鳴彈”同樣快而準。

這“幽魂五妖”一死一傷後,對西門殘月既恨又懼,不敢和他正面作對,便設下這個圈套,卻萬萬沒想到,被他一眼識破,因而此刻只有捨命一搏了。

藍光大盛。

西門殘月一刀出手,化解了丁剩勇、言澤文和田你你的攻勢,緊接著一刀揮出,樂小妖發的“五星雷鳴彈”似被一縷疾風一吹,折而打向馬車。

五聲劇響,仍待在那輛馬車上的樂小妖閃避不及,連人帶車被炸得粉碎。

丁剩勇等人駭得魂飛魄散,怔怔地看著西門殘月。

“你們的計謀的確很好,我險些上當。”西門殘月冷冷道,“幸虧我知道一件事。”他望著丁剩勇。

一個車伕的膽子絕對沒有那麼大,看到那種情景居然沒有躲起來。

丁剩勇、言澤文和田你你面容慘淡,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

相思居是這鎮上最為豪華氣派的酒樓,西門殘月走進去時,正值晌午時分,偌大的廳堂內已是座無虛席,這些客人絕大多數都是江湖中人。

西門殘月已經知道了這些人來到此地的原因。

他們都是衝著“雲夢譜”來的。

江湖傳說,這譜中所載,全是關於內功、劍法、身法、易容、暗器等方面的不傳之秘。

這本“雲夢譜”在雲夢島上。但江湖中沒有人知道雲夢島在哪兒,所以江湖中人雖然對它覬覦已久,卻沒法得到。

一個月前,江湖中忽然傳說“摘星手”符正到過雲夢島。於是人們紛紛出動,尋找符正下落,其目的自然是要他帶他們去雲夢島,弄到那本“雲夢譜”。

而符正近來突然從江湖上消失了,最後見過他的人,便是“逢賭必贏”羅大頭。據說羅大頭這幾天會在相思鎮出現,所以大家都湧到這兒來了。

西門殘月一聽說這件事,一下子就有了興趣。

他並不是想得到“雲夢譜”,而是覺得這件事裡面一定大有文章。遇到了這種事情不插手,絕不是西門殘月的風格。

西門殘月叫了幾個酒菜,一邊吃,一邊注意著周圍的一切動靜。

店內的這些江湖人士大都跟他熟悉,但奇怪的是,這些人卻裝作不認識他。

不知過了多久,店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喧鬧嘈雜的廳堂立即安靜下來了,幾位本來在吆五喝六的江湖客,見到這人,馬上噤若寒蟬。

大家的目光都盯著這身灰袍,面色死灰,腰帶上插著一把無鞘劍的漢子。

白天。

“幻影劍”葛不行座下第一高手白天。

只見灰影微閃,白天已到櫃檯前,輕輕叩了叩櫃檯,衝埋頭翻看帳本的店老闆道:

“老闆,我要包下這裡。”

那老闆眼睛一亮,接著又搖搖頭道:“客倌,您包下了,那這些客人怎麼辦?”

“把酒錢退給他們,讓他們走,你的損失由我負責。”說著,白天掏出一錠足有二十兩的銀子,放在櫃檯上。

老闆望著銀子,眼睛中像是長出了一隻手,可惜他知道廳堂的這些人也不好惹,所以只好嚥了咽口水,為難地搖搖頭。

白天臉色一沉,接著又笑了,笑容分外陰冷,轉過身去,鋒利如刀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來掃去。有幾位膽小的人暗道不妙,輕輕站起來溜了。白天微微點頭,喃喃道:“很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

隨著話音,兩名大漢站起來,瞪著白天。西門殘月認出這兩人本是少林俗家弟子,因觸犯戒條,被少林派逐出師門。一個叫丁水清,另一人姓伍名永輝。這兩人雖品性不端,但武功非凡。

白天盯著這兩人,目中殺機大現。這兩人也全神戒備,只要白天一有拔劍之意,他們便搶先出手,合力格殺之。

誰知白天並未拔劍,甚至連動都未動。

丁水清和伍永輝對視一眼,伍永輝大步走到店外,撿了塊石頭回來,擱在桌上。丁永清衝白天笑了笑,捋了捋衣袖,嘿地一聲,將真氣運於右掌,然後一掌拍下,石頭立即被掌力震成了粉末,而桌子卻絲毫無損。眾人一陣驚呼。

丁水清面露得色,衝白天道:“這位朋友要趕咱們走,兄弟有些不服氣。如果你能夠像兄弟這樣玩玩,兄弟立即拍屁股滾蛋。”

西門殘月見狀暗忖道:“這姓丁的武功倒有兩下子,心智更不錯,知道非白天之敵,不敢和他正面衝突,又不願乖乖地離開,所以玩上了這種把戲,這樣一來,白天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他,就沒有藉口了。”

白天微微一笑,吩咐店小二取來一片豆腐,又讓人撿來一塊石頭,將豆腐擱在石頭上,從身上拿出一塊手絹蓋在豆腐上。眾人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不知道他弄什麼玄虛。

只見他一掌輕輕拍下,然後背剪雙手退後兩步。丁水清好奇地揭開手絹,見那豆腐完好無損,又端開豆腐,發現石頭仍是原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眾人也不由得大失所望。西門殘月心裡卻震愕不已。

白天衝丁水清冷冷道:“閣下不妨用手指戳一戳。”

丁水清一愣,遲遲疑疑地碰了那石頭一下,那石頭立即成了一堆粉末。他再也笑不出來了,其他人都驚得呆若木雞。

西門殘月心中嘆道:“想不到以劍術名動江湖的白天,居然將這種隔物擊物的綿掌神功練到了如此爐火純青之境。看來‘幻影劍’葛不行的勢力的確不可小視。”白天懶洋洋地道:“在座的諸位,誰若能照我剛才這樣玩玩,就可以留在這裡喝酒,如果沒能耐,只好請出去了。”

丁水清和伍永輝率先走了,另一些人也陸陸續續地溜了。西門殘月仍坐在那兒未動,除他以外,還有一位身著黃袍,面貌冷峻,目如點漆,奕奕有神的中年人,一動未動,顧自吃喝著。

白天冷冷地望著他倆,道:“兩位好像沒聽懂我的話。”

那黃袍客未答腔,西門殘月笑道:“在下聽懂了。”

“那麼閣下會玩那套把戲?”

“不會。”

“閣下準備走了?”

“不走。”

“為什麼?”

“不為什麼。”

酒店老闆雖不是個江湖人,但見多識廣,知道那灰袍劍客厲害無比,這位白衣公子這樣跟他說話,說不定灰袍劍客會立即拔劍置他於死地。

誰知白天沒有絲毫出手的意思,反而笑了,朗聲道:“放眼江湖,敢同我白天作對的人不多,西門殘月是其中一個。西門兄,你的確可以留在這裡。”

他笑容一斂,走到黃袍客面前。

黃袍客瞟了瞟他,慢條斯理地道:“我也不會玩把戲,但我也不想走。”

白天冷冷道:“你是什麼人?”

“殺人的人。”

“這麼說,你是來殺我的?”

“你若該殺,我就殺你。”

白天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後道:“你用什麼殺人?”

“天下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用來殺人。”

白天一咬牙,狠狠道:“看來你今天又有機會殺人了。”

“殺誰?”

“殺我!”

“我說過,你若該殺,我就殺你。”

“我不該殺?”

“起碼現在不該殺。”

“但我卻要殺你!”話音甫落,白天腰間的無鞘劍已然在手,隨即挽了個劍花,銀光晶燦耀眼。

忽聽門外一聲斷喝:“住手!”

一位衣飾鮮麗,丰神俊逸,腰懸長劍的少年公子步履輕盈地走了進來。他身後緊跟著四位勁裝疾服的漢子。

白天一見,立即還劍腰間,過去行禮道:“二爺,屬下一直在此恭迎大駕。”神情異常恭敬。

少年公子衝他微微點頭,走到黃袍客面前,拱手道:“這位仁兄,在下葛不遠,這位手下適才冒犯尊駕,我在此給仁兄賠罪。”

黃袍客毫不理會,自顧喝酒,神情分外倨傲無禮。白天和四位勁裝大漢俱都滿臉怒容,恨不得衝過去摘下他的腦袋。但葛不遠卻擺了擺手,似毫不在意,又衝西門殘月略施一禮。

西門殘月微笑著還禮,心裡道:“聽說‘幻影劍’葛不行的弟弟葛不遠年少有為,其劍法得其兄真傳,已可躋身一流高手之列,原來就是這位英俊瀟灑、謙沖有禮的少年公子。”

葛不遠吩咐店小二上了一些酒菜,幾個人開始吃喝起來。

過了一會兒,店門口又出現了兩個人。

其中一人黑色勁裝,頭戴寬邊笠帽,赫然是惜玉樓高手,與“風雲彈指”龔鵬飛齊名的“無影神腿”黑摩星。

另一位卻是個年輕的紅衣女子,雙十年華,身姿窈窕俏麗,瓜子臉,膚色粉嫩,柳目秀鼻,眸中流光四轉,風情萬種。

她手中拎著一把劍,劍鞘古樸,劍柄垂著紅色流蘇,隨風而動。

白天振衣欲起,卻被葛不遠擋住了。

黑摩星摘下笠帽,露出一張鐵青的臉,狠狠地盯了白天幾眼,揀副座頭坐下。

那紅衣女子瞟了瞟,然後略帶羞澀地垂下頭,輕移蓮步,在角落裡落座。

葛不遠的目光始終跟著她。他見過不少女子,但很少遇到這麼漂亮的佳麗,不由得春心萌動,神魂激盪。

西門殘月暗暗好笑,同時也驚異於這女子的美麗。

黑摩星望著白天,滿臉怨毒之色,恨不得將他撕成碎片,但衡形度勢,覺得此時敵眾我寡,不宜動手,所以忍住怒氣,點了些酒菜,兀自吃喝著。

那紅衣女子也叫了幾樣小菜和兩隻饅頭,低頭慢慢地吃著,不時抬頭瞅瞅葛不遠,臉上不由自主地浮起兩片紅雲,使她顯得更加嫵媚動人。

葛不遠更是心搖神馳,恨不得立即撲上去抱住她,狠狠地親上幾口。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急驟的腳步聲,一條滿臉兇相的彪形大漢,手提一把潑風刀,衝了進來,瞪著眼睛四處尋找著什麼人,嘴裡還在罵罵咧咧。

紅衣女子見狀,驚恐地站起身來,一雙柔荑緊緊握住劍柄。

那漢子見到她,高聲大罵起來:“你這臭婆娘,居然跑到這兒來了,快跟老子回家。”

紅衣女子花容失色,拚命地搖頭。

那漢子怒道:“不回去老子就宰了你。”氣勢洶洶地衝了過去。葛不遠正愁沒借口接近那姑娘,見狀大喜。

未見他如何動作,便擋在了那漢子面前。那漢子沒提防,一頭撞在了他身上。“澎”地一聲,那漢子被震得倒退十幾步遠,一頭趴在了地上。

葛不遠存心在紅衣女子面前炫耀武功,早已將真氣運遍全身,那漢子雖然也算得上是個武林好手,但跟葛不遠相比,差得實在太遠,自然被震飛。

但那漢子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和這少年的武功有霄壤之別,從地上爬起來後,哇哇大叫著,衝向葛不遠,手中潑風刀破空劈出,一連三刀,直取葛不遠頭部、胸門和大腿,出手並不慢,刀法也不差,只可惜他遇到的是葛不遠這樣的一流高手。

葛不遠身如磐石般凝定不動,但奇怪的是,那漢子發出的那三刀明明十拿九穩,卻全部落空。

那漢子不由得呆住了。

葛不遠微笑道:“朋友,走吧,我不為難你。”

那漢子這才意識到這少年公子非同尋常,但要他就這樣回去,又心有不甘,嘴裡嘟嘟囔囔道:“小的當然要回去,可是那一百兩銀子……”

葛不遠奇道:“什麼一百兩銀子?”

那漢子壯著膽子道:“公子爺,您不知道,這女人是我花一百兩銀子買來做老婆的。可她死活不肯跟我,我……”

葛不遠扭頭望著紅衣女子,柔聲道:“是這樣嗎?”

紅衣女子緊張地點點頭。

葛不遠衝手下人一擺手,一名手下立即從身上掏出幾錠銀子,給了那漢子。漢子拿著銀子,歡天喜地走了。

紅衣女子這才鬆了口氣,衝葛不遠襝衽一禮,道:“多謝公子爺!您的大恩大德容小女子日後報答。”她的聲音跟長相一樣美,說話時眉宇間溫情脈脈,眼波似水,輕輕盪漾。

葛不遠的心怦怦狂跳,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擺擺手道:“姑娘太客氣了,區區小事,姑娘不必掛在心上。請問姑娘芳名?”

“小女子姓郭,賤名玉兒。”

“好名字,可否請姑娘移駕那邊,和在下一起共飲?”

郭玉兒含羞答應。

不一會兒,他們倆便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彼此之間眉目傳情,十分親熱。

黃昏時分,西山日薄,晚霞燦爛,鋪卷出一片慘淡的腥紅。

相思客棧。

葛不遠神情悠閒地走到那位郭玉兒住的房間前,輕輕叩了叩門。半晌,門開了,郭玉兒出來一見是他,半是驚喜半是羞澀地將他讓了進去,並隨手關上了門。

這時,從走廊拐彎處閃出一條人影,赫然竟是那帶一百兩銀子樂顫顫離去的漢子。

他望了望郭玉兒緊閉的房門,臉上掠起一絲狡黠的微笑。

接著,他悄然來到客棧後院圍牆下,四顧無人,縱身掠起,像片樹葉一樣飄過院牆裡。

不知什麼時候,西門殘月也到了圍牆下,他暗暗忖道:“看來這漢子非等閒之輩,他同那姑娘分明是串通好了來對付葛不遠的。”約略思索,他也飄然掠過牆,追了上去。

大約個把時辰後,西門殘月尾隨那漢子到了一個大湖邊。湖波微興,湖面上飄蕩著縷縷霧氣。岸邊是一片柳樹林。

那漢子來到一棵柳樹下,輕輕拍手,從樹後閃出一個人來。這人鳶肩蜂腰,身著黑衣,臉上蒙著黑巾,露出的兩隻眼睛銳利如鷹。

那漢子衝他施禮道:“少主,那小子果然上鉤了。”

少主點點頭,道:“好,事成之後,我絕不會虧待你的。”

那漢子喜孜孜地連聲稱謝。

少主又道:“老頭子不相信我,這次我要讓他瞧瞧我的手段。”

那漢子道:“不錯,少主驚才羨豔,卻從未有過施展才智的機會,這回您總算可以大顯身手了。”

少主輕輕一笑,道:“你說我幫老頭子對付了葛不遠,替他奪到‘雲夢譜’掃掉了一個障礙,他會不會高興?”

那漢子一愣,隨即道:“他老人家當然高興。”

少主緩緩搖搖頭,道:“你錯了,他不會高興的。”

“為什麼?”

“很簡單,他從不服老,所以始終不肯讓我出來主持各種大小事務。這次我自作主張幫了他的忙,他非但不高興,還會狠狠責打我一頓。”

“那──”

“所以這件事我絕不能讓他知道。”

那漢子慌忙道:“少主請放心,我絕不會洩漏半個字!”

少主冷冷一笑,道:“我對活人一向都不放心。”

那漢子大驚。少主猝然出手,一拳擊在他喉嚨上,只聽卡嚓一聲,他的喉骨應聲而斷,少主飛起一腳,將他的屍體踢入湖中。

月亮慢慢地升起來,清輝流瀉,大地上一片銀白。

少主顧盼四周無人,施展開絕妙輕身功夫,兔起鶻落般地離去。

從另一棵歪脖柳樹後閃出西門殘月,剛才的一切他全看見了。他暗暗忖道:“這少主是什麼人?對手下人這般心狠手辣!”他悄然跟了上去。

一片竹林圍拱著三五精舍,晚風陣陣,竹濤聲聲。一間精舍中燈火如晝。西門殘月縱身竄上屋簷,然後一個倒掛金簾,從窗戶縫裡朝內窺視。這屋子不大,但非常整潔精雅。一把太師椅上坐著一個老者。

這老者已年逾花甲,鬚髮蒼然,臉上皺紋密佈,雙顴高聳,目中神光充足。

他身邊垂首侍立著一個少年,從他的身材看,分明是剛才湖邊那位“少主”,只是顯得不再那麼鋒芒畢露,目光茫然,毫無先前的神采。

只聽那老者慢條斯理地道:“哈哈兒有沒有派人來?”

“回父親,沒有。”

西門殘月一聽,立即知道老者原來是天山忘憂城主崔忘憂。他不由得暗暗震驚:崔忘憂已有二十年未在江湖上走動了,凡事都派自己的手下,這次居然親自下山來了。不用問,那少年必是他兒子崔日。看來,那本“雲夢譜”,他是志在必得。

只聽得崔忘憂又道:“據說羅大頭近幾天可能會在相思鎮出現,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咱們好歹也要在此等一等,同時乘機對付葛不遠等人,也可以削弱‘幻影劍’葛不行勢力;惜玉樓的黑摩星也來了,咱們也可將他幹掉。好像另外還有兩位高手也到了相思鎮,其中一個就是年輕一輩中的絕頂高手西門殘月,另一個黃衣人不知是何來歷?”

崔日道:“父親,您不是說過麼?不管是誰,只要是想插手這件事的,都得死。”

“不錯!”

“不知父親如何對付他們?”

崔忘憂微微一笑,道:“我早有安排。”

崔日笑道:“父親的計劃一向妙不可言,絕不會有半分差錯的。”

“你平素就要多花點心思,虛心學一學為父的這些本事,切忌自以為是。”

“是!”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39:09


第三十二章 計中計

  西門殘月回到相思客棧自己的房間時,發現漆黑的屋子裡有人,立即將真氣運遍全身,朗聲道:“誰?”

“我。”那人應道,接著嚓地一聲,將桌上的油燈點燃。藉助燈光,西門殘月認出他原來是那位神秘的黃袍客。

西門殘月笑道:“原來是閣下,不知我是不是走錯了房間?”

“在下擅自闖入,實在冒昧。”

“閣下有何指教?”

“不敢,我只是想同你隨便聊聊。”

“可否問一下,閣下是什麼人?”

“我說過,我是個殺人的人。”

“閣下不是來殺我的吧?”

“當然不是。”

“既然閣下不肯將真實身分告訴我,我也不好勉強,但閣下深夜來此,想必不是僅僅來跟我閒聊的。”

“我早就聽說閣下是個仁義無雙的大俠,這次有緣,能結識閣下。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請說吧。”

黃袍客剛欲開口,卻聽到一陣腳步聲,葛不遠和白天怒氣衝衝地走到門口。葛不遠眼中冒火,狠狠地盯著他倆。白天也神色激憤,右手緊緊握著劍,手背上青筋暴凸。

西門殘月笑道:“想不到深更半夜,居然還有這麼多朋友來看我。”

葛不遠冷冷道:“既然是深更半夜,西門兄為何還沒有歇息?”

“有必要告訴你嗎?”

“有!”

“為什麼?”

“為了四條人命!”

西門殘月和那黃袍客一怔,相互對視一眼。西門殘月奇道:“四條人命?”

“剛才我的四個手下被人殺了。”

“哦?”

“他們的喉嚨被人割斷了。兇手的武功非常之高。因為我那四個手下都不是泛泛之輩。但他們被殺時,別人居然聽不到絲毫聲音。”

西門殘月沉吟道:“你懷疑是我殺的?”

“我懷疑這裡所有人,而你嫌疑最大。”

“為什麼?”

“因為你以袖中彎刀成名,我的手下是被刀割斷喉嚨的。”

“江湖上用刀的人好像不只我一個。”

“但是能將刀法練到出神入化境界的人不多,這樣的人,今晚在相思鎮,好像只有你一個。”

“但他們不是我殺的。”

“那你剛才到哪裡去了?”

“這是我的事。”

“你不想說?”

“當然。”

葛不遠一咬牙,道:“好!我暫時相信你不是兇手,不過我一定會查出來的。”他又望著黃袍客,道:“閣下好像剛才也不在自己房間裡。”

黃袍客點點頭道:“不錯,但我也沒必要告訴你我的行蹤。”

白天忍不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說過,我是個殺人的人。”

葛不遠道:“那我的四個手下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他們雖然該殺,但還不配讓我出手。”

白天道:“什麼樣的人才配讓你出手?”

“像你這樣的高手。”

白天暴喝一聲,拔劍在手,倏然搶出,毒如蛇蠍般地刺出一劍。“叮”地一聲,葛不遠閃電般出劍架住。白天一愣,葛不遠道:“先別動手。”白天只得將劍插回腰畔,臉上仍佈滿怒容。

葛不遠衝黃袍客道:“閣下一向喜歡用什麼兵器殺人?”

“我也告訴過你這位手下,天下萬物都可以用來殺人。”

“那你想必很會用刀?”

“有時候我也用刀殺人,但我沒有殺你的手下。”

“你說的話我會不會相信?”

“那是你的事。”

“不錯,我一定能查出兇手是誰。”

說完這句話,葛不遠走了,臨走,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黃袍客。白天緊緊跟在他身後。

黃袍客望著他們的背影,忽然衝西門殘月道:“白天的武功遠勝葛不遠,但他卻像條狗一樣跟著葛不遠,受他的支使,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西門殘月不假思索地道:“當然是因為他是‘幻影劍’葛不行的奴才,而葛不遠是葛不行的弟弟。”

“你錯了。”

“哦?”

“葛不行座下第一高手錶面上是白天,其實葛不遠的武功更高,只不過他一向深藏不露,所以別人一直以為他的身手比白天差。但白天知道這一點。”

“所以他只有聽命於葛不遠。”

“白天這樣做另有目的。”

“什麼目的?”

“找個機會殺葛不遠。”

“為什麼?”

“如果有個表面上比你差,而實際上比你強出很多的人天天和你在一起,你心裡會覺得怎麼樣?”

“難堪。”

“對。”

“你好像知道不少事。”

“我沒有你名氣大。所以知道一些事。”

“藉藉無名的人,一向都比名聲大的人可怕。”

黃袍客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正在這時,一陣劇烈的打鬥聲傳來。

月色冷清。

腿風颯然,劍氣縱橫,客棧外的街道上,兩條人影倏然來去,打得難分難解,赫然是黑摩星和白天。葛不遠背剪雙手,在一旁觀戰。

黑摩星號稱“無影神腿”,他在那雙鐵腿上至少花了二十多年的工夫,江湖上能將腿功練到他那種妙境的人,絕不會超過三個。出腿之快真是筆墨難書,更兼神威凜凜,只見白天四面八方都是腿影,虛虛實實,難分難辨。

白天武功比黑摩星稍勝一等,手捏劍訣,勁貫於劍,刺、抹、纏、撩、點、封,寒光橫空如游龍飛天,招數氣凝如山,而厲害殺著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但黑摩星在氣勢上尤勝於他,所以一時之間,兩人打了個平手。

西門殘月和黃袍客慢慢走到門口,冷眼旁觀。

眨眼間,兩人來來往往打了五十多個回合,仍是不分勝負。

黃袍客輕聲對西門殘月道:“你說這兩人誰能打贏?”

“照理白天會贏。”

“不,贏家必定是黑摩星。”

“為什麼?”

“你別問為什麼,反正我知道。不信咱們倆賭一賭,一賠十,我賣黑摩星贏。”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我從不拿別人的命來打賭,哪怕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傢伙。”

黃袍客只好閉嘴。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倆說話的工夫,白天發現黑摩星出腿時露出了一點破綻,不由得一陣狂喜,劍尖一挑,全力使出一記精妙微奧的招式。只可惜黑摩星似早已算準了他這一手,長嘯一聲,出腿。

劍折。

人倒飛起來。

飛起來的人當然是白天。

葛不遠微微動容,搶上去接住他。

突然,葛不遠踉踉蹌蹌後退數步,左胸赫然插著一把雪亮的短刀,刀刃插得很深,只剩半截刀柄留在外頭。鮮血很快溼透了衣衫。他抬手指著白天,嘶聲道:“你……”

西門殘月未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不由得一怔。黃袍客卻似早已料到,臉上浮起一絲微笑。

白天面露得色,狂笑道:“二爺,想不到吧?”

葛不遠忍痛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應該知道。”

葛不遠沉吟片刻,才長嘆一聲,道:“我的確知道。這個機會你想必等了很久了。”

“不錯。”

“為了殺我,你居然同黑摩星聯手,你不要忘記,他的生死之交龔鵬飛是你殺的,他會放過你嗎?”

“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用不著你管。”

“不管怎麼樣,我不會放過他的。”說話的是黑摩星,“咱們聯手對付你,只不過是互相利用。”

“很好!只可惜你們別以為刺傷了我,就能殺得了我。”葛不遠緩緩拔出劍來,隨手挽了五朵劍花,劍花灼灼,光華十射。但在場的無一不是高手,一眼就能看出他左胸中的那一刀,至少讓他損失了五成功力。

白天和黑摩星都笑了,此刻他們倆隨便哪個出手,只需一招就能要了他的命。

西門殘月不由得替他擔心起來。黃袍客臉上毫無表情,這人的生死與他無關,他當然用不著擔心什麼。

白天和黑摩星慢慢地走近葛不遠。

葛不遠連聲大叫,手中劍狂揮亂舞,顯得全無章法招式,絲毫也傷不著這兩個人。

白天身形一震,出手奪過他的劍。

葛不遠面露驚恐之色,慢慢後退。

白天突然大喝一聲:“你去死吧!”一劍嘶風刺出。這一劍運勁沉雄,歹毒無比。

與此同時,黑摩星也出腿,腿風霍霍,封住了葛不遠的退路。葛不遠慘然變色閉目受死。

就在這時,一條白影幻起,一道藍芒劃過夜空。

西門殘月。

他掠出、出刀只在一剎那之間。白天的劍被格飛,黑摩星攻勢也受阻,若不是變式迅速異常,踢出去的那條腿已經毀在了西門殘月的刀下。

西門殘月還刀入袖,沉聲道:“二位已將他刺成了重傷,又何必趕盡殺絕?”話音甫歇,他突然臉色劇變,因為他背心“魂門”、後腦“玉枕”兩大要穴已被兩隻手制住了,只要掌力一吐,他頃刻之間便會命喪黃泉。

他苦笑一聲,道:“想不到──”

出手制住他的居然是葛不遠。

“你當然想不到。”

“這一切當然都是你安排的?”

“當然。我那四位手下根本沒死,白天跟黑摩星大打出手,然後乘機殺我也是假的,甚至黑摩星這個人都是假的。真正的黑摩星已死在了白天劍下。”

“你花費這麼多心機,是為了對付我?”

“因為你是西門殘月。”

“為什麼要對付我?”

“凡是衝著‘雲夢譜’來的江湖朋友,我都要對付。”

西門殘月點點頭,又道:“你早料到我剛才會出手救你?”

“聽說你這人心腸太好,經常救人,所以也經常上當。”

“看來今後我出手救人之前,得先看清楚被救的人是誰?”

“你難道還有這樣的機會嗎?”

“你想殺我?”

“你以為我會請你喝酒嗎?”

“謝謝,我不想讓你請我喝酒,但你若想殺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是嗎?”

“因為有人會救我。”

“誰?”

“他!”西門殘月用下巴朝客棧大門擺了擺,卻發現那位黃袍客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葛不遠聞言一驚,隨即笑了:“很可惜,你的朋友早就溜了。”但他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因為一截冰涼的劍尖輕輕地點住了他的喉嚨。

同時他發現白天和黑摩星不知什麼時候被點住了穴道。

出手者赫然是黃袍客。

只聽他冷冷地道:“我不是西門殘月的朋友,但我還是會救他。”

“你──”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你最好別說,還是乖乖地放開西門殘月,不然我保證你走得比他更快。”

葛不遠幽幽地嘆了口氣,放開手。但劍尖仍抵在他咽喉處。

西門殘月轉過身來,望著他微笑道:“你似乎忘了一句流傳了很久的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葛不遠苦笑道:“我沒有忘記,只可惜我沒想到身後這隻黃雀的身手太高。”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放了葛不遠。”黃袍客有滋有味地喝著酒,問西門殘月。

“我並不喜歡殺人,除非萬不得已。”

“但他卻險些要你的命。”

“他並沒有殺死我。”

黃袍客不語。

這是西門殘月的房間,桌上有一壺好酒和幾樣下酒菜。此時正是黎明時分,天色漆黑,幾顆寒星閃爍不定。酒菜是西門殘月將客棧老闆從熱被窩拽出來後,替他們準備的。那老闆自然很不高興,但西門殘月塞給他一塊銀子後,他的臉色便好看多了。

兩人默默地吃喝了一陣子,西門殘月忍不住道:“為什麼我讓你放了葛不遠,你居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他想害的是你,不是我。”

“你不是自稱是一個殺人的人嗎?”

“我只殺該殺的人。”

“葛不遠不該殺?”

“該,但我殺人還有個習慣,只殺對我有妨礙的人。我很自私。”

“這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明明很自私,表面上卻胸懷天下,似乎要福澤人類。而另一種人口裡承認自己很自私,心裡卻偏偏想著別人。”

“你是哪一種人?”

“第三種人,怪人。”

“你的確是個怪人,不然剛才就不會讓那店老闆另備一份酒菜,給葛不遠送去。”

“一個人精心安排好的計劃落了空,你說他的心情會不會好受?是不是需要喝點酒?”

“想不到他還好意思留在這裡。”

“你別忘了他來這裡是幹什麼的。”

“我沒忘,也沒忘記你來這裡的目的。”

“那你呢?你來幹什麼的?”

“我當然有我的目的,但你放心,我不會對你不利的,除非你對我有妨礙。你若以為我是你剛才所說的那第二種人,那你就錯了。”

“不管你是哪一種人,你曾救過我,我就應該敬你一杯。”說著西門殘月將酒杯舉起,同黃袍客碰了碰杯,然後一飲而盡。

這時,緊閉的房門突然被撞開了,胖乎乎的店老闆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臉色煞白,眼中滿是驚恐之色,迭聲地道:“二位客倌,出事了。”

果然出事了。

葛不遠一頭癱軟在地上,全身皮膚變成了可怕的烏黑色,臉上肌肉扭曲變形,燈光照耀下,分外猙獰恐怖。他的手下也全身僵硬地倒在了他身邊。他們顯然是中了劇毒。西門殘月不由得聳然動容,黃袍客也微微變色。

半個時辰前,這些人還設下毒計暗害別人,現在自己卻已死於非命。

那個名叫郭玉兒的紅衣姑娘蜷縮成一團,躲在牆角嚶嚶嚀嚀地哭個不停。

毒藥是下在酒菜中的。葛不遠、白天等人都是老江湖,要毒死他們並不容易,除非下毒者是他們信賴的人,而且所下毒藥不但非常厲害,還要無色無味,用銀針根本檢查不出來。

除了郭玉兒,這裡沒有另外的人能讓葛不遠信賴。

西門殘月盯著哭得猶如梨花帶雨般的郭玉兒。那店老闆忐忑不安地繞過屍體,走到她身邊,安慰道:“姑娘,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太傷心。”

郭玉兒抽抽泣泣地道:“我不是哭他,我是哭我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個依靠,誰知他卻被毒死了。”

西門殘月忽然道:“你莫非不知道是誰下的毒?”

郭玉兒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下毒的一定是你。”

郭玉兒一震,淚眼朦朧地望著西門殘月,支支吾吾道:“我為什麼要毒死他們?”

“因為崔日派你來的目的就是殺他們。”

崔日就是忘憂城主崔忘憂的兒子,這一點誰都知道。

“忘憂城有一種號稱天下第二毒的毒藥,名叫‘無色水’,其毒性比孔雀膽、鶴頂紅厲害十倍,只要一小滴,便可毒死十位武功絕頂的高手。”

郭玉兒輕輕抹掉眼淚,站起身來,冷冷地道:“你好像知道不少事。”她的神情忽然變了,不再是剛才那荏弱無力的小姑娘,原本嬌麗柔媚的臉變得森寒冷酷。

西門殘月不由得一怔,心頭一陣難受。大凡男人,哪怕是心腸極其歹毒的男人,恐怕都不會希望這樣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只聽見郭玉兒怒叱道:“不錯,我是崔日派來對付葛不遠的,但下毒的人絕不是我。”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我不相信。”

“你既然不相信,我多說也沒用,你如果想替葛不遠報仇,就殺了我吧。”

西門殘月奇怪地望著她,道:“你難道不怕死?”

“怕,但是為了他而死,我心甘情願。”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崔日。

西門殘月心頭感嘆道:“這樣一位絕色女子,為了自己的情人,竟然不惜犧牲性命,真是難得。而一個男人為了實現他的野心,居然利用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女人,又太可悲了。”

郭玉兒似看出了他的心思,傲然道:“你不要以為他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這個主意是我出的,只可惜我沒能親手殺死葛不遠。”

西門殘月一擺手道:“你走吧,我不會為難你的。不過你要當心‘幻影劍’葛不行,不管他弟弟是誰毒死的,他都絕不會放過你。”

郭玉兒衝他一拱手,匆匆朝門外奔去,剛出門,便撞在一個匆匆而來的人身上。

兩人不約而同地“呀”了一聲,接著同時驚喜地叫道:“玉兒!”“日哥哥!”

來人自然是崔日。他緊緊抓住郭玉兒的手,關切地問:“玉兒,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呢?”

西門殘月聽到他們在外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不由得心情複雜地看看黃袍客,又瞅了瞅呆立一旁的店老闆,再瞧了瞧地上的屍體。

大陽出來了,充滿陰謀、血腥和仇殺的黑夜終於隱去了。晴空萬里,沒有一絲灰沉得讓人沮喪憂鬱的烏雲,但誰能保證烏雲會永遠消失?

吃過早點,西門殘月在街上溜達了一圈,又折回相思居。他表面上很悠閒,其實內心卻有些緊張,他知道“逢賭必贏”羅大頭這兩天會在這裡露面。他並不希望羅大頭出現。因為那將意味著瘋狂的廝殺、殘酷的血腥。

黃袍客又在店裡喝酒。西門殘月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黃袍客微笑:“你也喝點酒吧。”

西門殘月微微搖搖頭道:“我早上一般不喝酒的。”

“不會喝酒的人是蠢人,早上不喝酒的人更蠢。”

“為什麼?”

“因為早晨是一天的開始,而對於江湖人來說,早晨還意味著無數危險的開始,說不定這一天你能看見朝霞升起,卻看不到日落西山了。”

西門殘月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忽然吩咐店老闆拿杯子來,和黃袍客對喝起來。

黃袍客喝得非常快,以至於站在一旁呆呆地看著他們的店老闆,都有些心痛這些陳年老酒了。

他笑著道:“這位客倌,我從沒看見過像你這樣喝酒的,簡直像牛喝水一樣,豈不是連酒是什麼滋味都沒品出來,就進了肚子?”

黃袍客笑道:“難道非要讓酒在嘴巴里品嚐一番後,才吞進肚子?”

“不錯!”西門殘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用衣袖擦了擦嘴唇,接腔道:“喝酒的方法有很多種,老闆的那種是女人用的,男人喝酒就應該像你這樣。”

黃袍客道:“那你是不是個男人?”

“當然是。”

“那你喝酒怎麼像個女人?”

“誰說的?”西門殘月一瞪眼,連幹了三杯,還不時用衣袖擦擦嘴角。

“很好。”黃袍客也連幹三杯。

兩人相視一笑。

除了他倆在笑外,還有另一個人也在笑。

古怪的笑。

那位胖老闆。

西門殘月和黃袍客當然沒看見他的笑容,不然的話,他們絕對會瞿然一醒,扔掉手中的酒杯的。

他們仍在一杯接一杯地喝,興致勃勃地喝著。

他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而且彼此並不瞭解,卻似乎成了朋友。朋友當然有很多種,其中一種就是萍水相逢,在一起喝酒閒聊一番,然後拍拍屁股各奔東西,過段時間也許會想起對方,更多的時候是忘個一乾二淨。

這種朋友儘管沒有很深的友情,但正因為每個人都有許許多多這樣的朋友,人生才不會那麼寂寞、孤獨。

他們很像是這種朋友。

有酒,有菜,有朋友──不管是什麼樣的朋友,誰都會覺得愉快的。

人有時太愉快了,會忽略很多不該忽略的事。

所以他們最後倒在了地上。

酒中有一種迷藥。天下的迷藥有很多種,能夠迷倒西門殘月和黃袍客這種高手的迷藥卻不多,但酒中下的正是那有數的幾種之一。

中了這種迷藥之後,人起碼會昏迷三五個時辰,醒來之後也會全身乏力,真氣無法聚集起來,自然只能任人宰割了。

所以西門殘月和黃袍客醒來之後,面面相覷。

這時他們已經到了一間陰森森的屋子裡,準確地說是這間屋子的牆角。

他們面前站著一個人。

胖胖的身材,肥嘟嘟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

這人居然是相思居的老闆。

但他們知道那絕不是他的真實身分。

“我早該認出你的。”西門殘月道,他說話也有些有氣無力。

“哦?”

“哈哈兒!”

哈哈兒臉上永遠掛著笑:真誠的笑、愉快的笑、虛假的笑、皮笑肉不笑、放肆的笑、含蓄的笑、微笑……

笑是他的武器,比劍快,比刀利,比暗器毒。

“我是哈哈兒,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我們之間好像沒有任何衝突。”

“有,因為你們也想得到‘雲夢譜’。”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一刀殺了我們,何必等我們甦醒?”

“我喜歡看著別人在我手中慢慢地死去,這會讓我覺得自己活著是件非常愉快的事。”

西門殘月眼睛裡暴射出憎惡憤怒的光芒。黃袍客卻閉上了眼睛,似乎看見面前這個人的笑容,他昨天吃下去的飯菜都會嘔出來一樣。

西門殘月冷冷道:“你現在很想看著我們慢慢地死在你手中?”

“想得要命。”

“你以為會有這樣的機會?”

哈哈兒微微一怔,隨即臉上又堆滿了笑容,道:“為什麼沒有?”

西門殘月不回答他的話,卻反問道:“是崔忘憂要你對付我們的?”

“不錯。”

“葛不遠並不是郭玉兒殺的。崔日為了顯示自己的能力,瞞著他父親,派郭玉兒對付葛不遠,但崔忘憂知道這件事,於是吩咐你害死了葛不遠,卻讓她背黑鍋。這樣的話,我們就不會懷疑你的身分,讓你有機會殺死我們。”

“你居然知道這麼多。”

“我本來並不知道這些,但我能肯定一件事:郭玉兒如果真的殺了葛不遠,她絕不會不承認的。”

“但你知道了這些事又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我至少會提防你在酒裡面下迷藥。”

“但我已經下了,而你也喝進了肚子。”

西門殘月居然搖了搖頭,接著居然站了起來,更加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從寬鬆的衣袖中掏出一樣東西。

一根長約尺餘,比一般男人的胳膊要粗兩三分的竹筒,竹筒頂端用布塞著,拔掉塞子,便聞到一陣撲鼻而來的酒香。

哈哈兒立即明白西門殘月喝酒時,為什麼不時用衣袖擦嘴巴了。

他仍在笑。

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西門殘月不能不佩服他。

他的笑容透著幾分怪異,竟夾雜著歡樂、愉快、憂傷、痛苦等等各種情緒,西門殘月看著看著,竟有些魂不守舍。

或喜或憂或怒或嗔的感覺一齊湧上了西門殘月心頭,他漸漸地放鬆了警惕。

哈哈兒猝然出手。

他的武功不弱,但更可怕的是他的笑,居然能控制對手的情緒,從而讓對手漸漸消除殺氣和戒心。他在這種時候出手,自然是十拿九穩。

他一拳擊出,捲起一道狂飆,襲向西門殘月頭頂百會穴。

他這一拳力道奇大,足以開山裂石,拳出迅如電擊,何況百會穴是人體幾大死穴之一,所以他非常相信西門殘月會死。

但死的偏偏是他自己。

當一道藍光輕輕飄起時,他只覺得咽喉處一陣涼意。

這當然是他最後的感覺。

黃袍客衝西門殘月笑了笑。

西門殘月忍不住問:“你真的被迷藥迷住了?”

“沒錯。”

“你不像是個容易上當的人。”

“能有機會嘗一嘗上當的滋味,也不見得是件壞事。”

西門殘月笑了:“有時候上了人家的當,就意味著死路一條。”

“不錯,但這次有你救我,我怕什麼?”

西門殘月含笑不語。

黃袍客繼續道:“昨晚我救過你一次,好歹你也要救我一次,不然我豈不是吃虧了?”

銀河耿耿,月如玉盤,小鎮一片沉寂。

但西門殘月和黃袍客都仍待在這裡。

他們在等,等羅大頭的出現。

他們知道還有一些人也在等。

這些人躲在暗處,誰也不願意公開露面。因為他們都知道,先露面的人,必定會先成為別人對付的對象。

他們都希望別人先大幹一場,最後自己再出手。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52:48


第三十三章 鏢

  晌午時分,相思鎮上又多了十幾個懸刀佩劍的江湖人。這些人一個個目光敏銳,身手不凡。他們押著兩輛鏢車從街上走過,一杆杏黃色鏢旗迎風招展,上書“平安鏢局”四字。旁人一望便知是開封平安鏢局的人保鏢經過此地。但奇怪的是這群人後面居然有兩個人抬著一副棺材。

為首的是平安鏢局總鏢頭,“神彈子”戴厚存。他四十來歲,高大壯碩,闊口獅鼻,雙眸若星。同他並肩而行的是一個縉紳打扮的老者,身材瘦削,面如淡金。他是平安鏢局副總鏢頭,“鐵扇子”冷焰鐵。

一行人在相思居前停了下來。

戴厚存和冷焰鐵昂首而入。他們立即看見了兩個人。這兩人正開懷暢飲,其中一個是他們非常熟悉的西門殘月,另一位黃袍漢子卻很陌生。

西門殘月也看見了他們,急忙站起身來,施禮道:“戴兄、冷兄,別來無恙。”

戴、冷二人急忙還禮:“西門公子。”

西門殘月笑道:“二位總鏢頭這次親自出馬,想必這趟鏢價值不菲。”

戴厚存笑道:“其實這趟鏢並不貴重,因為我和冷大哥許久未出過山了,這次出來一是護鏢,二來活動活動筋骨,到處看看。”

西門殘月目光閃動,道:“原來是這樣。咦,你們怎麼帶著一副棺材?”

冷焰鐵長嘆一聲,道:“別提了,二天前咱們落腳在一座荒廟中,晚上我和總鏢頭去拜訪一位朋友,一個蒙面獨行盜來劫鏢,手下人將他打跑了,但一位兄弟死在了他手裡。”

那黃袍客接口道:“那傢伙真是膽子不小,連赫赫有名的平安鏢局的鏢也敢動。”

戴厚存望著他,道:“這位朋友好像很面生,不知──”

西門殘月道:“他是我的朋友,因事出有因,他不便說出自己的名字,請二位見諒。”

戴厚存和冷焰鐵對望一眼,不再說話。

西門殘月又道:“替人保鏢,的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弄不好隨時都可能喪命。”戴厚存嘆道:“我和冷大哥早就厭倦了這種刀尖上舔血的生活,等走完這趟鏢,咱們哥倆就退出江湖,過幾天安寧日子。”

此時天色尚早,鏢隊卻在相思客棧安頓了下來。

鏢銀和那副棺材都被安置在一間最大的客房裡,由戴厚存和冷焰鐵親自守護。他們的部下分住在左右房間裡,這間房子裡只要一有動靜,他們立即會振衣而起,衝過來應付變故。

夜。

桌上青燈搖曳,戴厚存和冷焰鐵相對坐在燈下,眼睛不時瞟瞟那副棺材。他倆都顯得心事重重。

戴厚存忽然道:“想不到會在這兒遇到西門殘月。”

冷焰鐵道:“他會不會看出什麼?”

“應該看不出來。”

“不見得,他是心智極高的人。”

“那就麻煩了。”

“我也覺得這事比較棘手,如果他查問起來,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只好想辦法搪塞一下了,好在到了這兒就完事。”

正說著,外面有人敲門。兩人對視一眼,戴厚存將門打開,卻見西門殘月面帶微笑,背剪雙手,神情悠閒地走了進來。

“西門公子。”

“二位總鏢頭。”

“不知西門公子找我們有何指教?”

西門殘月瞅著那棺材,笑道:“指教不敢,我只不過想跟二位總鏢頭隨便聊聊。二位總鏢頭真是體恤下屬,人死了,還要將他的棺材放在自己房間裡。”

戴厚存笑著說道:“西門公子想必是對這副棺材感興趣吧?”

西門殘月微微一怔。他的確懷疑這棺材中有文章,卻沒想到戴厚存會單刀直入地問。

冷焰鐵意味深長地道:“其實棺材是放死人的東西,西門公子如果想打開來看看,也無不可。不過棺材一點也不好看。”

西門殘月道:“哪裡,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冷焰鐵微微一笑,走了過去,將棺材蓋啪地掀開了。

棺材裡果然只有屍體。

這人大約死了兩三天了,屍體冰涼僵硬,雙目緊閉,臉呈一種可怕的死灰色。西門殘月有些失望,他原以為棺材裡面藏著什麼,說不定是“逢賭必贏”羅大頭。他看得出這人絕不是假死,另外這棺材也不可能有夾層,所以根本不會還藏著另一個人。

西門殘月臉上飄過一絲疑雲。

難道是自己判斷錯誤?

戴厚存和冷焰鐵相視一笑,戴厚存道:“西門公子看出什麼?”

西門殘月頗覺尷尬,笑道:“沒什麼。”

冷焰鐵道:“我說過,棺材並不好看。”

“不錯。”西門殘月笑道:“棺材並不好看,但我敢斷定,二位總鏢頭保的這趟鏢並不那麼簡單。”

戴厚存和冷焰鐵一怔。戴厚存道:“西門公子此話怎講?”

“恕我直言,二位總鏢頭武功超群,手下鏢師也非易與之輩,何況二位跟當今七大門派的掌門人關係深厚,敢打平安鏢局主意的人不是瘋子,就是不想活了,所以二位所說的那位蒙面獨行盜孤身劫鏢,很值得懷疑。”西門殘月慢條斯理地道。

戴厚存和冷焰鐵面色微變。

西門殘月繼續道:“還有,二位總鏢頭都是老江湖,絕不會夜晚丟下鏢不管,一起去探訪朋友。”

他說完看了看兩人,又一字一頓道:“如果我沒猜錯,二位總鏢頭這次所保的鏢恐怕是一個人。”

戴厚存和冷焰鐵更驚,剛欲開口說話,外面突然傳來驚叱聲和金鐵交鳴聲。院子裡燈火通明。

五個黑衣蒙面人正和平安鏢局的鏢師打得難解難分。這些鏢師個個身手不弱,但以眾敵寡,一個照面便被放倒了五個。

蒙面人武功實在太高,出手分外狠毒詭秘,尤其是為首的那位鳶肩蜂腰,目光銳利的蒙面人,出手快得驚人,劍法詭奇靈動,虛實難辨,殺著不斷。

西門殘月身形一震,衝了過去,迎住了這人。

和他同時出手的除戴厚存和冷焰鐵外,還有那位黃袍客。他們各選了一個對手,打成一團。那些鏢師見來了強助,心神俱振,各挺刀劍,圍住了剩下的一位蒙面人。

西門殘月出刀三次,刀勢倏忽凝重。黑衣人身法移動極快,詭異迅急,但絕不凌亂,西門殘月手中湧出的幽幽藍芒全被他躲過了,同時,他還了三劍,西門殘月只覺平地掠起三道電閃星掣般的銀光,這銀光虛虛實實,如幻似真,急切之間難以分辨真假。

西門殘月也不弱。

他的身形怒鷹般攫起。

黑衣人也如鬼魅般上拔,同時銀芒亮若白日,夾著嗚嗚疾風,刺向西門殘月胸膛。西門殘月出刀,擊碎那道銀光。

但這道銀光卻是假的,如同人的影子一樣,真正的劍光卻已似穿雲雷電,飛渡流星般削向西門殘月雙腿。

西門殘月冷哼一聲,猝然下沉,同時手中刀自下而上斬出。

黑衣人倏退,落地,身法快得駭人。

兩人凝定身形,四目相對。

黑衣人眼中充滿冷森森歹毒無比的殺氣。

西門殘月雙眸流露出一絲不解、一絲歆羨的神情。

兩人同時大喝一聲,猛然撲上。

黑衣人手捏劍訣,劍身斜斜削出。西門殘月手中刀遞出,劃個圓圈,接下他這一招。但黑衣人身形劍式都已變,當真是身似飛魚,步如流水,劍鋒有若旋風掃葉,席捲而出。西門殘月刀光微閃,似一彎殘月被捲入一團厚雲之中。

突然,刀劍相碰,發出龍吟沼澤、虎嘯山林般的聲音,久久不息。

銀光藍芒一凝,兩件兵器絞在了一起。

一股猛銳威烈的巨力從劍上傳出,直撞西門殘月。他虎口微微發熱,不由得暗暗吃驚:想不到這人內功如此強韌。

但黑衣人的震愕程度絕不亞於西門殘月。他對自己的內功一向很有信心,未曾料到對手不僅將自己發出的無匹罡勁即刻消弭於無形,而且另有一道剛銳凌厲的飆勁反擊過來。他只覺得血氣上衝,眼前金蛇亂舞。

西門殘月突然發出一聲銳嘯,左掌猝然拂出。

這一掌一連三記變化,黑衣人一咬牙,左手虛捏成爪,扣向西門殘月脈門。

西門殘月左掌一翻,五指箕張反抓上去。

但黑衣人以掌為劍,反切而出,同時出腿踢向西門殘月下盤。

西門殘月出指如風,化解了他發出的一記劍招和腿法。

就在他倆猶在僵持之際,其餘幾對的交手已經約略分出了勝負。

戴厚存和冷焰鐵的對手是兩個手持奇門兵刃的人。

一人特高,另一個卻矮得可憐。高個子身形奇胖,腰粗如大水缸。矮子卻瘦得像個紙剪的人,隨隨便便一陣風吹來,便可以將他刮上天去。這兩人手中的兵器卻是天下少有。

高而胖的黑衣人手中持著一張網,網雖不大,卻堅韌異常。那小個子的兵器卻是一根釣魚杆和一隻魚簍。

戴厚存冷冷一笑,道:“二位雖然蒙著臉,但只要一看你們這身材和手中的兵刃,就知道你們是什麼。”

冷焰鐵也笑道:“所以二位下次若要幹什麼壞事,又不想讓別人知道,最好是用別的兵器,只可惜你們這身材卻沒法變了。”

戴厚存又道:“‘黃河漁叟,長江釣翁’素來不喜過問江湖事,不知為什麼要同咱們平安鏢局作對?”

拎網的黃河漁叟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不必!”

緊接著,那長江釣翁也說了兩個字:“多言!”

這樣,“不必多言”這句話便由兩人說完了,而且他倆聲音非常相似,幾乎像是一個人說的。

冷焰鐵冷冷道:“既然如此,出手吧!”

出手!

戴厚存手中多了一張鐵彈弓,這鐵彈弓是用南海海底撈起來的千古精鐵,經天下第一名匠魯秋耗盡心智打製而成的。

他身形微微一動,七七四十九粒鐵彈一口氣連珠射出,風聲隱隱,暴打黃河漁叟。冷焰鐵身子掠出,手中一把鐵扇刷地一聲打開,挾勁削向長江釣翁面門,一招出手,後著便綿綿不斷使出。

黃河漁叟冷哼一聲,手中網一張,沒有網向戴厚存和冷焰鐵二人,反而網住了那長江釣翁。

戴冷二人一愣,一時不明就裡。

正在這剎那間,那張網兜著長江釣翁,突然飛向半空,同時長江釣翁手中的釣杆和魚簍破網而出,那釣杆在空中劃了個圓圈,將鐵彈子悉數擊落,並順勢點向戴厚存胸門。那魚簍中則飛出一樣東西,打向冷焰鐵。

這兩人的武功身手實在太怪,戴冷二人從未見過這種打法。

所以他倆都中了一擊。

戴厚存胸口被戳了一個洞,若不是他見機得快,避了一避,恐怕早已命喪黃泉了。而冷焰鐵出其不意間,被那東西打在了肩膀,如遭電擊,半邊身子頓時感到一陣麻木,動彈不得。

那東西居然是條魚,一條用木頭雕成的魚,魚嘴餵了麻藥,“咬”了冷焰鐵一口後,又嗖地飛回了魚簍中。

戴厚存冷焰鐵臉色劇變,額頭上直冒冷汗。

戴厚存捂胸嘶聲道:“你們──”

黃河漁叟仍拎著網,長江釣翁仍待在網裡面。兩人都沒有再出手,但眼中透著幾分得意。他們開口說話,仍然是一句話兩人分別說一半。

“我們不想殺死你們,不然你早就躺下了。我們只不過給人家幫忙,現在完事了,我們走了。”

他們真的走了。黃河漁叟用網揹著長江釣翁,走得非常快,也非常怪。

戴厚存和冷焰鐵面面相覷。

迎戰黃袍客的是個以肉掌為兵刃的黑衣蒙面人。黃袍客也用一雙肉掌與他相鬥。

這蒙面人掌勢雄勁,功力出奇地渾厚綿密,招數之妙,為平生僅見。

黃袍客面色沉靜,抱元守一,收斂心神,雙掌翻騰矯捷,他以內功修為見長,而在掌法變化上面,略遜於對手一籌,所以他以黏、帶、送、起、去等訣應敵,十記出手之中,倒有九記取守勢。

這蒙面人也是江湖上有數的高手,自然看出了黃袍客的缺陷,口中嘶聲連連,目光中殺氣濃重,黑衣鼓起,猶如鐵板,身形左出右突,雙掌運起如洪濤巨浪的力道,出招靈動變化無比,且迅快無儔。

一時間,黃袍客被裹在一片白茫茫的罡勁之下,猶若激流狂濤之中的一葉孤舟,兀自搖盪掙扎。

黃袍客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他猛地錯身急旋,避開那股掌力,眸光飛掠,雙掌疾拍對方腕間。

蒙面人倏地翻掌相迎。

一聲悶響,四掌相交,人影乍分。

黃袍客連退七步。

蒙面人也退了七步。

“好掌法!”黃袍客讚道。

“好身手!”蒙面人喝道,接著怒嘯一聲,身子一震,餓鷹攫兔一般搶出。

黃袍客迎上。

就兩人內力而言,黃袍客略為精純一些,但這位蒙面人浸淫掌法數載,在招式變化上勝於他,所以兩人一照面,打了個平手,但時間一長,黃袍客對對手的招數套路已約略摸清了一些,因而漸漸有了應對之策。

兩人打到百餘回合時,黃袍客忽然反守為攻,左掌右拳,忽拍忽搗,時而將刀法運於掌中,時而又以指為劍,幾乎毫無固定的章法規範,一時間掌影拳影指影繽紛,令對手眼花撩亂。

蒙面人心頭震愕,弄不清這是什麼武功,出手時已不及先前心無旁騖,全力搶攻那般迅捷靈翔了。不一會兒,他便捱了三記掌力,雖未受重傷,但鬥志已被打掉了幾分。

黃袍客越打越順手,所使的招式雖然雜駁不堪,卻非常有效。

蒙面人出掌卻越來越遲緩。

黃袍客突然一震右掌挾威罩定蒙面人頭頂暴擊而下。這一掌顯然運足了十成勁力。

蒙面人冷哼一聲,將真氣貫注掌中,猝然一翻,接住他這一掌。

誰知黃袍客這掌看似全力施為,實際只是虛晃一招,雙眉一挑間,他左手捏拳,無聲無息打出,正中對方心口。

一聲慘嘶,蒙面人心脈被震斷,口中鮮血狂噴,倒飛丈餘,落在地上不動了。

轉眼之間,那位被鏢師們圍住的黑衣蒙面人,手中一把劍上下翻飛,又殺了三個鏢師。

這些鏢師無一不是武功上乘的好手,對敵經驗也非常豐富,想不到這人隨隨便便一出手,就傷了自己三個兄弟。大家心頭一寒,同時暴喝一聲,衝了上去,刀劍一齊斫下。

但那人突然不見了,卻看見又有一名鏢師倒在了血泊之中。

眾鏢師目眥欲裂,一齊撲了過去。那蒙面人卻似變成了一縷輕風,飄然從刀劍縫隙中溜走了,到了眾鏢師背後,口中狂笑道:“我要殺你們易如反掌,但你們想殺我,卻是難上加難。”

眾鏢師將他緊緊圍在中間,不敢再貿然出手。

那蒙面人懶洋洋地提著劍,道:“我今天已經殺了十個人,不想再殺了,所以你們快點從我眼前消失,不然我也不在乎多殺幾個。”

一名叫趙勝的鏢師怒罵道:“你這王八蛋殺了我們這麼多兄弟,我們不會放過你的。”

蒙面人盯著趙勝,冷笑道:“看來你是不想活了。”

趙勝雖然武功不算特別高,但一身骨頭卻非常硬,叱道:“王八蛋,你有種把我殺了,我若皺一下眉頭,就不姓趙!”

蒙面人微微一笑,道:“好!”又衝其他鏢師道:“你們看著,我現在要在這姓趙的身上刺出十八個血窟窿,而且還要讓他不死。你們大家可以保護他,我保證不會傷著你們一根汗毛。”

那些鏢師聳然動容,一齊上前,將趙勝保護起來。

蒙面人長笑一聲,身形有如輕煙般飄起,一道銀光幻起。

眾鏢師各展兵刃,全力保護趙勝,卻見那銀光連閃。

血珠噴濺。

血霧瀰漫。

趙勝雖有眾人保護,還是連捱了十八劍。

而其他人卻未傷著分毫。

那蒙面人已後掠丈餘,望著他們,笑道:“我沒騙你們吧?”頓了一下,又道:“我不跟你們玩了,告辭。”身形掠起,倏忽即逝。

此時,西門殘月彎刀一揮,如流星趕月般斫中了對手的肩膀。那蒙面人悶哼一聲,負痛掠起,手中幻出一片瑰麗迷人的亮光。西門殘月再出一刀,將亮光削成幾截。當光芒消失時,那人突然不見了。

月色悽迷。

西門殘月凝定身形,衝黃袍客道:“仁兄武功真是不凡。”

黃袍客笑道:“過獎。”

戴厚存捂胸走過來,望著死在黃袍客手下的那人道:“這人是誰?”

西門殘月彎腰將那人臉上的布巾扯掉,微噫道:“是‘無缺掌’晁新。”

戴厚存沉吟道:“我們跟晁新從無過節,他為什麼要來跟我們過不去?他們莫非想搶我們保的這趟鏢?”

冷焰鐵半邊身子仍然有些麻木,愣愣地站在那兒。西門殘月走過去,關切地問道:“冷兄沒事吧?”

冷焰鐵苦笑著搖頭,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衝戴厚存叫道:“總鏢頭──”戴厚存這時也想到了那件事。

但是已經晚了。

鏢師中赫然少了一個人,而其他鏢師對此居然毫無知覺。

那“鏢師”就是許多人正焦急等待著的羅大頭。

羅大頭要來相思鎮,但黑白兩道不少高手都要找他,向他打聽“摘星手”符正的下落。如果他落在了那些人手中,不管他是否說出符正的下落,都難免一死。

那些人絕不會讓他再告訴別人的。

他雖然武功不高,但腦子不笨,便找到平安鏢局,請他們保一趟鏢。這趟鏢保的就是他自己。

平安鏢局一向在江湖上信譽非常好,戴冷二位總鏢頭的武功人品都十分令人放心,況且他們用了一個絕妙的障眼法,讓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副棺材上,卻想不到羅大頭扮成了一個鏢師。

一路之上都非常平安,總算到了目的地。

但他們並不高興,這不僅僅是因為死了好幾位鏢師,更重要的是羅大頭被人抓走了。

羅大頭並不是他們的朋友,而是他們的顧客。

顧客和朋友同樣重要。這是他們的原則,也是平安鏢局的生意蒸蒸日上的原因。但他們也並不沮喪,因為有西門殘月和那位黃袍客在,他們相信江湖上能對付得了這兩個人的人並不多。

此時已是月殘星稀,天邊已經露出了一線曙光。

西門殘月等人找遍了相思鎮百餘里的地方,但沒有見到羅大頭的影子。

他們自然去過忘憂城主崔忘憂落腳之地,因為西門殘月斷定羅大頭是被忘憂城的人擄走的。

他雖然沒看見那個跟他交手的蒙面人的真面目,但從那人的身材和眼睛,能判斷出他是忘憂城少主崔日。

可惜那裡已是人去室空。

太陽慢慢從東邊山坳裡爬起,朝霞從窗戶格子透射進來。

“逢賭必贏”羅大頭從昏睡中悠悠醒轉,發現自己到了一間大房子裡,正躺在一張華麗高貴的床上。這間屋子同樣富麗堂皇,簡直就像帝王的宮殿。

他感到非常吃驚。

他是天下少有的賭道高手,見識不算不多,但這種地方卻是第一次見到。

若不是穴道受制,全身動彈不得,他真想自己跟自己賭一把,賭自己到了這裡究竟是福還是禍。

當他看見一位老者走進房間時,只覺得全身冰涼。

昨晚就是這老者將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抓來的。他已經猜出了這老者是誰。

老者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測:“我姓崔,崔忘憂就是我。”

羅大頭髮現自己的頭越脹越大。天氣不算太冷,他卻全身不停地哆嗦。

崔忘憂笑了,這笑容在羅大頭看來,說不出地詭秘陰森,令他更加害怕。

他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道:“不知崔城主找我有什麼吩咐?”

崔忘憂笑道:“你應該明白。”

“如果我說了,有什麼好處?”

“死!”

崔忘憂是笑著從嘴裡吐出這個字的,似乎這個字帶給這個世界的是愉悅,而不是恐怖、血腥和殘酷。

羅大頭苦笑道:“那我不說出來,當然也是死罷。”

“不,我會讓你活著,但比死更慘。”崔忘憂收斂笑容,繼續道:“我有一百三十種方法讓一個人生不如死,其中有一種,你想必聞所未聞,甚至根本想像不出來。你想不想聽一聽?”

羅大頭的臉已經跟紙一樣白了。他知道那必定是這世上最殘酷的刑法。

崔忘憂笑咪咪地道:“我會將你的四肢全都砍下來,請世上最好的廚子將雙手做成香醇可口的美味,讓你自己吃下去。你的兩條腿會被我當著你的面喂老鼠。另外你身上的傷口,我會抹上糖汁,引來許多螞蟻,讓你享受享受被螞蟻啃齧的滋味。當然,你並不會馬上死,因為我會請醫術高明的大夫想辦法讓你活著。我會讓你過三年這樣的生活,三年之後我會將你的身子裝入一隻空酒罈裡,然後再在裡面倒上一些‘化骨神水’,讓你慢慢化成一團血水。”

羅大頭只覺得毛骨悚然,臉上的器官全都挪了位。

誰若受過這種折磨之後,下輩子投胎一定絕不會願意再做人了。

崔忘憂慢條斯理地繼續道:“比這種方法更厲害的還有很多。不過我不希望你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如果你說了,我會送你一把刀,讓你自行了斷,免得受苦,而且──”

他望了望羅大頭,又道:“我還可以讓你再活三天,這三天之中,無論你提出什麼要求,我都會答應。你可以住一住比這裡更富麗豪華的房子,可以吃到世上最精美的食物,可以要天下最美麗的女人陪你。”

羅大頭想了想,道:“如果我說了,你會不會相信?”

“相信,因為你不敢說假話。”

一個人如果必死無疑的話,他當然會選擇痛快的一種。

羅大頭也是人,所以他說了。

他充分利用了生命最後三天的時間,拚命地吃喝玩樂,享受到了普通人一輩都夢寐以求而得不到的樂趣。三天之後,他用一把鋒利的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臨死,他並不覺得遺憾。

生命固然可貴,一個神經正常的人絕不會輕易想死。

但是如果某些情形下不得不死,也只能坦然走向死亡。更何況羅大頭覺得自己的死很有價值。

夜。房間裡燈火通明,崔忘憂靜靜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崔日神情恭敬地侍立一旁。

崔忘憂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問題,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開口道:“小日,你認為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行?”

崔日欠身道:“孩兒不知道,只曉得聽父親的吩咐。”其實他心裡早已有了主意,只不過不願說出罷了。他父親儘管武功心智奇高,但畢竟老了,卻偏偏不承認這一點。

要有些老人承認自己老了,真是比叫他吃屎還困難。因為這將意味著新的一代很快會取代他的地位,而在別人眼中,他將成一個無用的人。

崔忘憂就是這樣的老人。近年來他時時感到來自兒子的威脅,這使他內心非常悲哀。

崔日知道這一點,他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像有的年輕人一樣,在老人面前趾高氣揚,而是表面上對父親非常欽佩、畏懼,有時甚至裝得非常笨,以襯托出父親的英明。

他常常私下裡出手幫助父親,卻沒料到父親對他所做的一切都瞭如指掌。父親之所以沒有責怪他,是因為他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而且出手相助純屬一番好意,何況還有一定利用價值。

崔忘憂又道:“羅大頭說的會不會有假,或者是個陷阱?”

崔日垂首道:“父親明察秋毫,必定早已看出來了。”

崔忘憂瞪了他一眼,嘆口氣道:“你這孩子真是愚鈍不堪,我是問你的看法。”

“孩兒的確很笨。”

崔忘憂雖然表面上對這兒子很不滿意,但心裡卻滿意得可以。

有的人聽到別人承認自己笨,感到不高興的時候不多,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兒子。

崔忘憂就是這樣。他又道:“你那幾位朋友的事安排得怎麼樣了?”

“我已安排人分別將銀子送到了他們家裡。‘無缺掌’晁新死了,孩兒親自把那三十萬兩銀子送給了他妻子。”

“三十萬兩?”

“是。”

“晁新好像跟你交情不錯。”

“他是孩兒的朋友。”

“他這次出手,主要是看你的面子。”

“是。”

“他可以說是為你而死的。”

“是。”

“你應不應該替他照顧他的家人?”

“應該。”

“但是你只把我給他家裡的三十萬兩酬勞送去了,自己卻沒拿出一兩銀子給他家裡人,以後誰還願意跟你交朋友?還有人肯出手幫你的忙嗎?”說話間,崔忘憂的目光死死盯住兒子。

崔日不語,顯得有些惶恐,心裡卻對父親非常欽佩:他雖然老了,但仍不失為一方大豪的風範,連這麼小的事都考慮得如此周詳。

他不禁要問自己:“父親他究竟是不是老了?還是自己太低估他了?”

實際上,他除了將那三十萬兩銀子送給了晁新的家人,自己也送了許多東西,其價值絕不會少於三十萬兩白銀。但他沒有說出來,寧肯挨父親的訓斥,以此讓父親感到自己並未衰老。

崔忘憂看了兒子很久,才緩緩收回目光,道:“你想必也弄不懂那天晚上我為什麼要讓你們佯攻,由我暗中擄來羅大頭,而不是親自出手對付西門殘月他們?”

“孩兒的確不懂。”

崔日是崔忘憂的兒子,但更重要的還是他的下屬。一個做手下的,如果要讓自己的上司感到滿意,常常不得不裝出一副傻樣。崔日就很會裝傻。

崔忘憂只好向他的“傻兒子”解釋:“這次爭奪‘雲夢譜’的高手不計其數,其中有不少頂尖兒的人物,尤其是三個人對咱們威脅最大。”

“趙惜玉、葛不行和西門殘月。”

“不錯,這三個人武功智慧不在我之下。趙惜玉和葛不行雖然是我的同門師兄弟,但這幾十年來,我們之間你爭我鬥,我有好幾次還險些喪命。而西門殘月是當今江湖上最難纏的角色。”說到這裡,崔忘憂頓了一下,看了看兒子,接著道:“所以,目前我不想太明目張膽地行動。”

“父親真是智高無比,令孩兒佩服得五體投地。”

“下一步,咱們先一個個對付他們。”

他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臘月十二,“摘星手”符正將會在鬼鎮出現。

這是“逢賭必贏”羅大頭說的。

今天是臘月初一,離臘月十二還有十一天時間。

按照崔忘憂的計劃,這十一天裡,江湖上將會發生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53:51


第三十四章 決鬥

  惜玉樓主趙惜玉是個保養非常好的老人,身材頎長,面容斯文韶秀,目帶神采,皮膚白皙如二八少女,看不到絲毫皺紋,身上也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

他那雙手更是顯得秀氣光滑,瑩白如玉。因此他看上去就像一位剛及而立之年的儒雅文秀的書生。

但這位書生卻是令無數江湖人談之色變的人物,甚至比惡鬼凶神還可怕百倍。

此刻他正看著自己的手,如同欣賞一件精美的古玩。

他待的地方是一幢樓,這種氣勢恢宏、飛簷雕棟的樓房,他一共有一百零一幢。這些樓遍佈各地,都是他的秘密據點。

這些年來,他的勢力越來越龐大,他的手下曾建議再多造一些這種樓,但遭到他的拒絕。因為他喜歡一百零一這個數字。

一個人登上了一座高山,又開始抖擻精神,去征服另一座更高的山峰時,所邁出的第一步。

這就是一百零一所表示的意思。

一個人如果時刻都告訴自己:現在所做的事,取得的成功,只是萬里征途所邁出的第一步,不懈的恆心。即使獲得了很大的成就,也不會志得意滿。

趙惜玉是個常常不滿足的人。

所以他常常感到痛苦。

這世上只有知足的人才會真正地快樂,即使他沒有金錢、權力、地位和女人等等,他也會絞盡腦汁,想出一些讓自己快樂的理由來。

趙惜玉不是這種人。

他仍然看著自己的手,目光中竟流露出貪婪的神情,就像色魔瞧見了漂亮姑娘、賭徒看見了骰子、酒鬼望到了酒。

這雙手本來就是他自己的,但他似乎是看著本來屬於別人,卻被他據為己有的東西,歡喜愉悅之情難以自抑。

直到他的一位親信弟子輕輕地走過來,向他叩首問安,他還恍若未覺。

這位弟子是個精明能幹的年輕人,長得碩壯有神,雙眸朗若晨星。

“你有什麼事嗎?”趙惜玉望著他,目光顯得分外柔和慈祥。

“弟子接到消息,‘摘星手’符正會在臘月十二那天在鬼鎮出現。”

“很好,他解決了嗎?”這“他”指的是被收買過來的忘憂城的弟子。

“解決了。”

“很好!”趙惜玉含笑點頭。

那人既然能被惜玉樓收買,難保不會讓其他人收買。

這位弟子道:“樓主若再沒有什麼別的吩咐,弟子告退。”

“等一等,這個消息你有沒有告訴樓裡其他人?”

“絕對沒有。”

“那你能不能保證,除了我之外,再不讓別人知道這個消息?”

這弟子趕緊跪倒發誓:“弟子若洩半點風聲,必遭天打五雷!”

趙惜玉滿意地點點頭,道:“好!你下去吧。哦,對了,最近你也累了,去到庫房領五千兩銀子,到外面去找個漂亮女人玩幾天。”

這弟子感動得險些流下了眼淚,一連給趙惜玉磕了幾個響頭,才轉身離開。他走得非常急,恨不得馬上拿著銀子去找青樓裡相好的姑娘。

當他走到門口時,卻幾乎撞在了一個人身上,接著他看見一隻手緩緩地伸了過來。

那隻手秀氣得如同女人的柔荑,伸過來的姿式也十分優雅。然後,他便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他像一根木頭倒下去時,喉骨已被捏了個粉碎。

出手的人當然是趙惜玉。

這世界上只有一種人最能保住秘密:

死人。

趙惜玉現在很放心,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但他的臉色忽然變了。

他慢慢地走出了房門。

樓下有個佈置得非常雅緻的院子,院子裡有樹、有鳥、有假山、有水池,此時陽光很溫暖愜意。雖已時值隆冬,但這裡全無肅殺悽惶的感覺,景色依舊很美。唯一與這裡的景緻不協調的地方,便是這裡多了一個人。

一個讓別人感到比千年冰山更冷的人,他的神情比寒冬更為殘酷落寞,面目比惡鬼更加猙獰可怖。

他手中拎著一把劍,沒有劍鞘,劍身滿是鏽斑,像是從哪個廢棄已久的兵器庫中找出來的,劍上光華已經讓歲月鏽蝕完了。

當趙惜玉走出來時,兩隻眼睛緊緊盯著這把劍。

這人卻注視著趙惜玉的兩隻手,似乎要從這手上發現什麼秘密。

他臉上的器官除兩隻眼睛完好無損外,其餘部分全都毀壞了:兩隻耳朵不見了,鼻子也被削掉了,只剩下兩個小窟窿,嘴巴也不全,臉上佈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

趙惜玉忽然開口道:“你來了。”

這人點點頭:“我來了。”

“我知道你會來的。”

“我當然會來。”

“你已經有把握殺我了?”

“我有把握,但我現在不想殺你。”

“幸虧如此,不然死的說不定是你。”

“我明白。”

“那你為什麼還要來?”

“我想跟你聯手對付他。”趙惜玉知道這個“他”指的是崔忘憂。

趙惜玉搖搖頭道:“我不相信你。”

“我也不相信你。等除掉了他,得到‘雲夢譜’後,你我再決一死戰。”

趙惜玉想了想,點點頭道:“好!”

“再見!”這人轉身就走。

“等等。”趙惜玉叫住他,道:“你的劍法想必又精進了不少。”

這人點點頭。

“你的‘幻影劍法’曾經有一百二十招,每招分三式,每式又含三記變化,每一記變化都分外歹毒霸道,但後來被你一再刪減,只剩十招了,每招都非常簡單,毫無精妙變化。”

這人又點點頭,道:“我現在的劍法只有兩招,這兩招已經算不上劍法了,只能說是殺人的方法。”

“所以這兩招殺人的威力,必定強過最後那一百二十招好多倍。”

這人承認。

“招式每減少一次,你都會將自己的身體損傷一次。”

“因為身上有些器官,影響了我出劍的速度、方位和準確性,我只好削掉。”這人眼中掠過一絲痛苦之色,但隨即便消失了。

趙惜玉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冷冷地盯著這人。

在他心目中,這人無疑是個極其可怕的對手。

一個人為了練成絕妙的殺人方法,居然毫不吝惜自己的身體,這個人對所有人來說,都是非常可怕的人。

這人又道:“只可惜我目前還不能把這兩招都去掉,從而達到無招無式,出手即招的境界。”

“你想必聽說過年輕一輩高手中,有個叫西門殘月的人,他的袖中刀就從來沒有什麼固定招式。”

“我聽說過,但我不相信。”

“曾經有一些人也不相信,結果死在了他的刀下。”

“這次死的一定是他。”

說完這句話,這人走了。他走的姿式非常奇特,但全身上下毫無破綻,任何人若趁他走路時向他猝然偷襲,絕對討不到絲毫便宜。

趙惜玉微微感到吃驚。

接著他又感到高興。這人雖劍法高絕,但心高氣傲,一定會去找西門殘月大打一場。他們倆不管誰勝誰負,對自己都只有好處。

所以他嘴角浮起一絲微笑。

西門殘月也在笑。因為黃袍客剛才講了一個笑話。

能夠一邊喝酒,一邊聽別人說笑話,在他看來,也是生命中一件有趣的事。

當他看見一個奇怪的人。以一種奇怪的姿式走進小酒店時,他臉上的笑容未斂,但心裡一動。他當然認出了這個人。儘管他從未見過這人,卻聽說過關於他的許多故事。

那些故事充滿了殘酷,對自己生命的殘酷。

這怪人走到了他們桌邊。

“你就是西門殘月?”這人問道。

西門殘月望了黃袍客一眼,然後站起身來抱拳道:“前輩想必是‘幻影劍’葛不行。”

“不錯。”

“請問前輩有何吩咐?”

“我想看看你的刀。”

西門殘月一怔,剛欲開口,葛不行又道:“後天午時,離此地十里之外的鷹愁崖。”

臘月初三,“幻影劍”葛不行和“白衣浪子”西門殘月將在鷹愁崖決鬥。

這條消息像一陣風一樣,飛快地傳遍了整個江湖。

這兩人一個是成名多年的劍術高手,武功已臻化境。另一位則是近年崛起江湖的新秀,身手罕有人匹。他們倆的這番比鬥,必定非常精采。因此不少好事的江湖人紛紛趕來觀戰。只可惜決戰尚未展開,鷹愁崖附近早已被葛不行的門下封鎖了。

“我和西門殘月的決鬥,不是為了供別人看的。”

這是葛不行向手下人下達命令時說的。

這樣一來,更增加了這場打鬥的神秘性。

有些人忍不住猜測起結果來,他們彼此之間甚至打賭。

西門殘月卻顯得非常平靜,似乎什麼事都不會發生。黃袍客忍不住問他:“你有沒有把握打贏他?”

“不知道。”

“不知道?”

“不錯。如果我有足夠把握,到時動起手來,難免會自以為是,以致釀成大錯。如果我連一點把握都沒有,那我出手時就可能心中惶惑,鬥志不堅,也難取勝。所以,‘不知道’才是最好的,這樣,我心神一片澄澈空靈,出手才能毫無窒礙。”

黃袍客久久地看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西門殘月被他瞧得不好意思,笑道:“我好像不是個漂亮女人,你幹嘛這樣望著我?”

黃袍客也笑了:“因為我忍不住要佩服你了。”

“我也很佩服你。”

“為什麼?”

“咱們認識這麼久了,我卻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和來歷。”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是好朋友,起碼現在是。”

“謝謝你把我當朋友。”

“你不用謝我,應該謝你自己,如果你不是西門殘月,也許我們不會成為朋友。”

西門殘月笑道:“我希望朋友越多越好,而敵人最好一個也沒有。”

“你錯了,朋友多固然好,但沒有敵人,也是非常寂寞的。”

“不,每個人都有一個永遠消滅不了的敵人,那就是他自己。能夠戰勝這個敵人的人,一定能戰勝人世間的一切困難和挫折!”

臘月初三是個晴朗的日子,昨晚的一場雪將大地變成了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山河瑰麗無比,但這美麗之中卻包含著殘酷,寒冬冰冷的殘酷,如同美麗而悽豔的女人的命運。

當陽光從天際撒落下來時,冰雪開始融化,氣候卻更冷了許多。

長長的大街上積滿了殘雪,屋簷下掛著一根根細而長的冰棍,有些鋒利如刀劍,有些則晶瑩光滑如玉。

西門殘月在大街上慢慢地走著。

他的目光在四下逡巡著。這是一個美麗而陌生的城鎮,他對這裡的一切都饒有興趣:人、房屋、長街等等。他不知道即將展開的那場決鬥,究竟誰勝誰負,說不定倒下去的會是自己,因此他很想多看看這個美好的人間。

人生儘管充滿了痛苦和煩惱,但能活著,畢竟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這條街彷彿很長,卻沒有什麼人,除了一位老太太。這老太太衣衫破舊,佝僂著背,拄一根柺杖,正艱難地朝這邊走過來。

她臉上皺紋密佈,每一根紋路都暗藏著生命中一段痛楚的經歷。她的目光混沌,腳步蹣跚,整個人如肅殺的秋風中一片飄搖著的枯葉,再也無法享受生命的愉悅和歡欣。

西門殘月同情地望著她。但當他注意到她拄柺杖的那隻手時,臉色微微一變。

此時,老太太已走近了他,突然腳步一滑,身子向西門殘月倒了過來。

西門殘月是個充滿了同情心的人,照理他應該扶她一把,但他卻飄然避開,任那老太太倒下去。

老太太來不及哼一聲,便滑倒在地,但倒地的那一剎那,地上的積雪似被一股大力一卷,漫空激飛,罩著西門殘月周身射去。

雪花中竟夾著幾十件歹毒暗器。

同時,西門殘月身後鬼魅般出現了兩個人,赫然是那“黃河漁叟”和“長江釣翁”。

“黃河漁叟”手中網一張,刷地罩向西門殘月頭頂。

“長江釣翁”左手魚簍中嗖地竄出一條用木頭雕成的怪魚,奇快無比地直打西門殘月後腦玉枕穴,右手中的一根釣魚杆拔打劃點,四記殺著迅捷出手。

西門殘月一震,身子像陀螺一樣疾旋,同時長袖輕揚,袖中彎刀已然出手。

碧藍晶瑩如海水的刀光在陽光和雪光映照下,分外美麗,在半空中一劃而過,化解了這三人的聯手偷襲。

所有的攻擊和防守瞬間發生、瞬間結束。

一擊不中,三人立即抽身而退。

退得非常快。

西門殘月沒有追,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儘管他不喜歡跟人家決鬥,但既然約定好了的,他就不能不去。這是江湖人的原則,也是江湖人的悲哀。

剛才那假扮老太太的高手,他已經認出是崔日,儘管他的易容已至以假亂真的程度,但他那雙手沒法改變。

一個飽經滄桑的老婦人,不會有一雙潔白乾燥而穩定的手。

這二人當然有理由殺他,但為什麼偏偏選擇這個時候出手?

其實今天同“幻影劍”葛不行決鬥時,說不定死的會是他,那他們根本就不用出手了。

莫非他們不想讓他跟葛不行交手?

那他們的目的何在?

西門殘月一時猜不到。

如果那位黃袍客一起來的話,倒可以問問他。只可惜西門殘月堅持不讓他一起來,所以他只能待在客棧等消息。

因為西門殘月知道,如果自己倒在葛不行的劍下,黃袍客一定會衝上去找葛不行報仇的,說不定也會喪命。

黃袍客的武功同自己相若,自己對付不了的敵人,他也可能很難打敗。

儘管他的身分對西門殘月來說,還是個秘密,但他們倆仍然是好朋友。

“如果你死了,我還是一定會找葛不行決鬥的,但不是馬上。”臨走,黃袍客這樣對西門殘月說。

西門殘月苦笑。

黃袍客又道:“因為即使沒有你這件事,我也要殺他。”

“為什麼?”

“因為我說過,我是個殺人的人。”

溫暖的陽光照耀著這片荒原。

趙惜玉在笑,這笑容竟似使陽光也變得分外地陰冷。

他面前站著崔日、黃河漁叟和長江釣翁。

這三個人不陰不陽地盯著他。

崔日忽然道:“趙樓主,你笑夠沒有?”

趙惜玉仍在笑,嘴裡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笑?”

崔日冷冷道:“我當然知道,你無非是笑我們三個人居然對付不了一個西門殘月。”

趙惜玉搖搖頭道:“我早知道你們不會得手的,我是笑我自己。”

“為什麼?”

“很簡單,我不知道自己吃錯了什麼藥,居然和你這廢物聯手。”

“你──”崔日怒視著趙惜玉,手已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黃河漁叟和長江釣翁臉色鐵青,看架式馬上就要出手。

趙惜玉毫不在意地笑道:“對不起,崔公子,我只是開個玩笑。”

崔日惱道:“趙樓主,以後你如果要開這種玩笑,最好考慮一下後果。”

“抱歉!對了,崔公子,你認為西門殘月和葛不行之間的決鬥,究竟誰勝誰負?”

“不管倒下的是誰,對我們都只有好處。何況能活下來的人,必定也會受傷不輕,咱們可以乘機除掉。”崔日臉色好看多了。

他接著道:“然後咱們再聯手對付我爹,到時候,‘雲夢譜’就是咱的了。”

趙惜玉笑道:“崔師兄真是有福氣,生了你這麼個好兒子。”

他語中帶刺,崔日焉能聽不出來,但他不以為意,笑道:“要做大事不得不如此,再說我爹不也是這樣麼?當年──”

“不錯。”趙惜玉點點頭,接著道:“另外,我還有一件事,想跟你說。”

“趙樓主有何指教?”

“一個人若連他的親生父親都能背叛,還有什麼人不可以出賣呢?”

崔日、黃河漁叟和長江釣翁俱一驚,未見趙惜玉如何動作,手中忽然多了把劍,劍光匹練般射向崔日。

這一劍事先毫無徵兆,快逾閃電,毒似蛇蠍。天下能躲過這一劍的沒有幾個。

但崔日非常人可比,雖變生肘腋,卻毫不驚慌,身形朝後猛仰,同時掣劍在手,挽了個劍花,護住全身。

趙惜玉面帶微笑,手中劍光激湧,上下飛繞,旋蕩翻滾。

崔日冷哼一聲,一連接下趙惜玉發出的三十二劍。

黃河漁叟和長江釣翁見狀大驚,各展手中奇門兵刃,攻向趙惜玉。

趙惜玉以一敵三,卻毫不在意,一把劍夭矯變化,如龍游雲天,恢宏堂皇的劍招中,暗寓無盡兇險殺機,加上身法奇快,怪異絕倫,一時之間,崔日他們三人竟奈何不了他。

時間一長,黃河漁叟和長江釣翁便有些心浮氣躁起來,他倆成名甚早,已很久不管江湖事了,此番因崔日萬般懇求,又許以重金,才重出江湖,想不到卻栽在了西門殘月那後生晚輩手裡,本已自覺臉上無光。此刻和崔日聯手,又對付不了趙惜玉一個人,這事若傳到江湖上去,一世威名便毀之殆盡了。他倆越想越惱,出手時不免露出了破綻。

趙惜玉立即察覺,冷冷一笑,左手微動,兩點寒星暴射而出,打向他倆胸門。

黃河漁叟出掌震落打向自己的寒星,另一點寒星則落入了長江釣翁的魚簍。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一瞬間,趙惜玉大喝一聲,身形展動,踏奇門,搶中宮,朝崔日刺出一劍,這一劍出手角度之古怪、方位之奇特、速度之迅捷,都匪夷所思。

崔日不覺一呆,同時感到喉嚨口一涼,慘叫一聲,血箭前衝,接著身子仆倒在地。

黃河漁叟和長江釣翁愣住了。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高明的劍法。

所以當趙惜玉手腕一振,又發出一劍,劍分二式,刺中他們喉嚨時,他們還恍若未覺。

午時。

群峰連綿逶迤,古木參天,嶂疊巒合。此時白雪未融,銀光耀眼。這列山脈的最高峰,似是上蒼用一把巨大的天刀劈過,留下一道壁立千仞、陡峭險絕的懸崖,這就是聞名遐邇的險峻之地鷹愁崖。

此刻,無數江湖人物聚集在懸崖兩裡之外的山腳下。大家神情緊張而興奮地望著那道懸崖,都在暗暗揣度:“幻影劍”葛不行和“白衣浪子”西門殘月兩人的決鬥,誰能取勝。有些人還在捉摸葛不行為什麼要選在這裡決鬥。

決鬥的兩個人都是江湖上不世出的高手,這場決鬥之精采刺激,是可想而知的。若不是葛不行的手下擋住了這些江湖人物,他們早就靠近了那道險崖,以便看得更真切一點。但沒人願意得罪葛不行的人。

葛不行難惹的程度,他們每個人都能想像得到。幸好他們無一不是練武之人,目力非同一般,在這裡也能看清楚決鬥的情景。

這時,他們看見葛不行和西門殘月正面對面站立著。葛不行神態孤傲落寞,面目分外地恐怖,手中拎著他那把鏽劍。而西門殘月白衣飄逸,岸然而立,遠處看上去有若玉樹臨風,說不出地瀟灑俊秀。

***趙惜玉心裡非常高興,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手裡端著一隻酒杯,杯中盛滿了琥珀色的美酒,他正有滋有味地品嚐著。

他在等手下人給自己帶來好消息。

葛不行和西門殘月之間的決鬥,不管是誰勝誰敗,或者兩敗俱傷,對他來說,都是好消息。

一陣腳步聲傳來,聲音很重、很急,來人似乎興奮得有些忘乎所以了。

趙惜玉笑了。他知道是派到鷹愁崖打探消息的弟子趙洪回來了。

果然是趙洪,他滿臉堆歡,進門便大聲嚷道:“樓主,死了!死了!”

趙惜玉樂道:“趙洪,誰死了?”

“你!”

***

西門殘月微微笑道:“葛前輩,你我相鬥,殊屬無謂,不如──”

葛不行面罩嚴霜,目暴殺氣,冷冷道:“你怕死?”

“不是。”

“那就少說廢話。這樣吧,咱們倆的武功非尋常江湖好手可比,所以咱們的決鬥要有些與眾不同。”

“請教。”

“咱們不在這平地上打,上那兒。”葛不行用手指了指那面如刀削般筆直的絕壁。西門殘月心頭一凜,忖道:“這老頭真是個怪人,居然要在那種地方交手。”他面色沉靜點了點頭道:“悉聽尊便。”

葛不行從身旁的弟子手中拿了兩把劍,遞了一把給西門殘月,然後勁貫於臂,嗖地一聲擲出,只見銀光劃空,“奪”地一響,那把劍釘在了崖壁上,離地約十丈,半截劍刃插入了石頭裡。

那壁上岩石堅硬無比,更何況葛不行所立之處離那崖壁三十餘丈,這樣隨手一擲,劍便插進了石頭中,單說這份力氣,已足以驚世駭俗。

西門殘月微微動容。葛不行扭頭瞅著他,做了個手勢,道:“請。”

西門殘月點點頭,身子一動不動,手中劍稍稍抬至胸口處,手腕微動,劍光如虹,破空射出,插在了葛不行那把劍旁邊,比那把劍還多插入了幾寸。

葛不行微“咦”一聲,心裡道:“看來這少年真有兩下子。”嘴裡說道:“西門公子,請!”

話音一落,他身形一展來到崖底,然後一鶴沖天,拔起丈餘高,緊接著身子貼在壁上,施展開上乘輕身功法“壁虎遊牆技”,便到了離自己那把劍只有丈餘的地方,他又以絕頂輕功“縱雲梯”,飛掠而上,最後輕輕落在了劍上。

他一連變化了三種輕功身法,無一不是江湖上的一流絕技,當真不可小覷。遠處的那些江湖人物無不大聲喝采,聲音震耳欲聾。

西門殘月當然能意識到今日這番決鬥不同一般,葛不行這種對手,真是平生僅見,能與他放手一搏,也不失人生一大樂趣。他感到情緒振奮,像喝了十罈陳年老酒般興奮。

葛不行剛才存心炫耀輕功,目的是想在這上面把西門殘月比下去。他沒聽說過西門殘月的輕功如何,想必不會超過自己。他站在劍上得意非凡,衣袂飄飄,宛如一面獵獵作響的旗幟,揚聲道:“西門公子,你快上來吧。要不要我放根繩子下去,把你拉上來?”

這聲音遠遠傳去,連遠處的那些江湖人物聽了,都如同有人湊在自己耳邊大聲說話,震得耳鼓發脹,顯見其內功充沛渾厚無比。

西門殘月仰面笑道:“不勞前輩費心,我自會上去的。”他的聲音不高,在眾人聽來,卻更為清晰,且給人一種悠長舒暢的感覺。他氣定神閒地走到崖底,未見他如何作勢,身形已一拔而起,在半空中旋動身子,像一隻陀螺一樣轉個不停,剎那間工夫離那把劍只有七尺之遙了。

葛不行大驚,觀眾齊聲驚呼,一些見多識廣的高手立即認出西門殘月所用的輕功身法,是江湖傳說中的“旋風十八轉”。這種被稱為天下第一的輕功神技,江湖上失傳已久,想不到西門殘月會使。

這“旋風十八轉”全憑一口真氣維繫,不像葛不行剛才所使的“一鶴沖天”、“壁虎遊牆”和“縱雲梯”等功法,須藉助外物。葛不行自然明白這一點,他不由得惱怒莫名,眼暴殺機,左手五指輕彈,一粒細小珠圓的星丸疾射西門殘月天靈蓋。

此時西門殘月離自己那把劍尚有三尺遠,那粒星丸雖小,但所挾力道奇大,若打中他的天靈,真氣一洩,勢必掉下去,摔得粉碎。

只見西門殘月右手稍抬,食指微屈,彈出一縷指風。

指風嘶嘶,擊碎了那粒星丸,西門殘月自身已落在了劍上,衝葛不行抱拳微笑道:“葛前輩,實在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葛不行臉色陰沈,微一拱手道:“請。”話音甫歇,手中劍已嘶風刺出。

他這把劍雖鏽得像塊廢鐵,全無光華,說不出的笨拙魯鈍,況且他這一出手速度並不太快,但劍勢雄猛剛厲。他的劍法沒有絲毫精妙絕倫的變化,每一個動作都說不出的簡潔明快,毫無拖泥帶水之嫌。

但這種劍法卻超出了所有變化的極限,達到了“變即不變,不變即變”的崇高境界。所以他明明只刺出了一劍,但西門殘月眼前出現了無數把劍鋪天蓋地地刺過來,每一把都似真似幻,虛實相雜。

葛不行號稱“幻影劍”,西門殘月當然知道這些劍裡面只有一把是真的,其餘的全是幻影。

但是,哪一把是真的,哪些劍只是幻影?

如果判斷失誤,西門殘月頃刻間便會變成一具屍體。

幸虧葛不行出手之際,西門殘月發現了一件事。

葛不行右肋之下有一絲非常微小的破綻。

他心念電轉,立即有了應對之法,雖不能置葛不行於死地,但至少能化解來招。

可是他並沒有用這種方法。

他之所以成為當世罕有的一大高手,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天生有一個怪脾氣:不信邪!

他不相信只有一種辦法能破解敵招。

他突然全身空門大露,任憑葛不行的劍刺來。

葛不行這下愣住了:全身空門大露,是高手過招時的大忌。西門殘月是個絕頂高手,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葛不行擔心這是西門殘月的誘敵之計,故意賣個破綻給他,劍刺到半途便頓了一下。

這一停頓雖然時間極短,但西門殘月已然出手。

當一道藍光快捷無倫地掠過時,葛不行後悔了。

他的劍不該停頓一下。

如果他一劍繼續刺下去,西門殘月必死無疑。但現在死的是他自己。

西門殘月故意露出空門,就是要讓他感到疑惑,出劍動作便會慢上半分。

西門殘月無疑用的是險招。

不只是險,簡直兇險無比。

但險招往往也是妙招。

***

趙惜玉臉色大變。

一把鏽跡斑斑的長劍已刺向他的喉嚨,這一劍有若經天長虹般迅捷無匹,招法更是陰損毒辣。

趙惜玉叱道:“趙洪,你──”劍尖已在他喉口刺出了一個泂,鮮血噴湧而出,他的頭一歪,眼珠怒凸而亡。

趙洪望著屍體,一陣狂笑,伸手在臉上一抹,露出一張刀痕縱橫,殘缺不全的臉,說不出地醜陋猙獰,赫然竟是“幻影劍”葛不行。

只聽他冷笑道:“趙惜玉呵趙惜玉,你真以為我會願意跟你聯手?我這次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你!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沒機會殺你,今天總算如願以償了。哼,我難道真的會為了一點虛名,去跟一個後生晚輩決鬥麼?”

“不錯!”

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同時他感到一股大力撞在自己背上,五臟六腑竟似翻江倒海一般,真氣也為之一窒,身子跌跌撞撞往前衝十幾步,好不容易才拿樁站穩,回頭一看才發現又一個趙惜玉笑吟吟地站在那兒。

“你──”葛不行怒叱道。

趙惜玉正饒有興趣地欣賞著自己的右手。剛才就是用這雙手擊中葛不行的。那一掌至少讓葛不行損失了七成功力。

半晌,趙惜玉抬起頭來,道:“葛師兄,如果剛才你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以至於疏於防範,恐怕要打傷你,也不是那麼容易。”

葛不行又驚又怒,道:“想不到我精心安排的計劃,居然被你識破了。”

趙惜玉悠然道:“我沒有識破你的什麼計劃,只不過你我本是同門師兄弟,又相互爭鬥多年,你的一切我都非常瞭解。你並不是個高傲而貪圖虛名的人,當然不會主動去找西門殘月那晚輩爭強鬥狠。你知道,我是個非常小心的人。何況我對門下弟子都非常瞭解,趙洪性格沉穩內向,天大的事也不會喜形於色,他走路也很慢很輕,所以──”

“那這個人是誰?”

“他只不過是我的替身,就像你也有個替身一樣。”

葛不行長嘆一聲,道:“看來要對付你,的確不容易。”

趙惜玉笑道:“當然,但你也不好惹。”

葛不行不語,他在苦思脫身之策。趙惜玉跟他的武功不相上下,但他已挨一掌,功力大損,自非趙惜玉對手,只有想辦法逃走再說。

趙惜玉又道:“葛師兄,你別指望能從這兒逃走,不如橫劍自絕吧。”

葛不行鼻孔“哼”了一聲,忽然面露喜色,衝趙惜玉身後叫道:“老二,你得手了。”趙惜玉是何等精明的人,自然料到他是在使詐,卻分明聽到背後風聲勁急,臉色一變,左掌箕張,護在胸前,右手五指如鉤,反抓而出。

只聽到一陣骨頭碎裂之聲,一個人的腦袋被抓了個稀巴爛,凝神看時,卻是趙惜玉的一個手下,被人制住了穴道,給扔了進來。趙惜玉不由得大驚。

這時,葛不行手中劍已出手。

他,武功奇高,劍法之妙當世罕見,此時雖受重傷,功力大損,但將平生絕技“幻影劍法”施展出來,倒也非同小可。

趙惜玉不敢硬接。他擔心門外還有強敵,所以只用靈巧身法躲避葛不行的劍。

葛不行哪敢戀戰,狂攻一陣之後,奪路而逃,像支離弦之箭,標了出去。

趙惜玉正欲追出,幾十道暗器暴打過來,趙惜玉袍一揚,以萬流歸宗手法,接下了這些暗器,身形也為之一滯,再追出時,葛不行已如星丸般電射而逝。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54:41


第三十五章 殺人的人

日頭漸漸偏西時,葛不行已經到了一處幽僻寂靜的山坳之中。四周山上積雪漸融,氣溫卻依然很低。葛不行停住腳步,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閉目調元運息。

他不僅僅受了重傷,而且還很累。

他根本沒想到趙惜玉和崔忘憂兩股人馬,會設下埋伏,將他的門人弟子殺了個精光,他自己也險些喪命。

突然他感到心神一凜,睜開眼睛,看見面前站著一個黃袍大漢。

這人面貌冷峻,亮如點漆的目光冷冷地瞅著他。

他不由得全神戒備,沉聲道:“閣下是什麼人?”

“一個殺人的人。”

葛不行一愣,道:“殺誰?”

“殺該殺的人。”

“這麼說,你是來殺我的。”

“不錯。”

“我該殺?”

“這一點你心知肚明。”

葛不行狂笑一聲,道:“江湖該殺的人不知凡幾,但你偏偏只來殺我,我和你從未謀面,應該是毫無冤仇,你為什麼要殺我?”

“十幾年前,你做過一件什麼事,應該還沒有忘記。”

葛不行一震,眼珠鼓得滾圓,失聲叫道:“原來──”

黃袍客冷笑道:“你的記性不壞。”

葛不行一張臉已扭曲變形,咬牙切齒道:“不錯,那件事我是參與者之一,可是,你知道他是怎樣對待我們的?他──”

黃袍客道:“我不管,我只知道他老人家是你們的師父,一日為師,終生是父,不管他老人家怎樣對待你們,你們都不應該合謀害死他老人家。”

“呸!我葛不行殺人不眨眼,死在我劍下的一流高手不計其數,到今日早已活夠了。你若想替他報仇,不妨出手吧。”說罷,葛不行從地上躍起,手中已握了一把劍。

“好。”黃袍客緩緩從身上掏出一件黝黑的東西,套在右手上,赫然是隻用精鐵打造而成的鐵手,五指修長如鋒利的短劍。

葛不行失聲道:“毒龍爪!你到底和他是什麼關係?”

黃袍客傲然道:“這個你別管,他老人家在臨終遺言中,寫明瞭一定要用這隻毒龍爪挖出你們三個孽徒的心,以祭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所以我沒讓你死在趙惜玉手中。”

“原來是你。”

“廢話少說,你接招吧。”

話音剛落,黃袍客振衣而上,鐵手箕張,五指嘶風插向葛不行腦袋。葛不行一聲冷笑,手中劍電旋削出,叮地一聲,接下他這一招。緊接著,葛不行左手捏個劍訣,右手劍斜斜劃出,這一劍看似平常,但黃袍客面前陡然出現了無數道銀光,綿綿密密,奇幻莫測,每道劍光都足以奪人性命於俄頃。

黃袍客不敢硬接。

他退。

葛不行如附骨之蛆,緊躡而上,手中劍光飛湧繚繞,殺著不斷。

他中了趙惜玉一掌後,內力大損,但他的武功強在劍法上,此時為了活命,便施展出平生絕學,全力出手。黃袍客雖也是當世少有的武學奇才,終究遜他一籌,好在葛不行受傷在先,兩人便打了個平手。

他倆一口氣打了五百多個回合,葛不行終因身受內傷,內息不繼,僅靠劍法的奇幻神妙來支撐,時間一長,便有些形格勢禁,守多攻少了。

黃袍客暗暗稱奇:這老怪物所使劍法,明明只有簡簡單單的兩招,但自己為什麼偏偏沒法制住他?這真是古怪至極。

葛不行越打越吃力,汗水已濡溼了重重衣裳。他突然虛晃一劍,後躍幾步,嘆道:“算了,老子今天命中該絕,老子認了。”提起劍來,往脖子一抹……

夜。冰冷、陰暗、寂靜的夜。

長街上人跡寥落。一盞“氣死風”掛在街邊樹椏上,昏黃的燈光下,一個老頭正在賣餛飩。一張油膩很厚的桌子旁,坐著兩個粗壯漢子,正埋頭有滋有味地吃著熱氣騰騰的餛飩。

這兩個大漢像是做苦力的,勞累了一天,晚上來這裡吃上一碗餛飩,對他們來說,也算是一種享受。

賣餛飩的是個慈眉善目、背脊佝僂的老頭兒。

那兩個大漢吃完餛飩後,打著飽嗝搖頭晃腦地走了。賣餛飩的老頭望著他們的背影,眼睛眯成一條縫,一道寒光迸射出來。

半晌,他用手輕輕一揮,從黑暗的角落裡溜出四個人來。

這四人黑衣勁裝,看樣子俱非等閒之輩,他們對這老頭卻非常恭敬,為首的一位抱拳施禮道:“樓主真是裝得維妙維肖,令弟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老頭原來是趙惜玉假扮的,他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神色,道:“這兩個蠢豬有沒有發現什麼?”

那位叫趙濤的弟子道:“絕對沒有。”

“你能肯定他們是崔忘憂的手下?”

“弟子敢拿腦袋擔保。”

“他們想必去見崔忘憂了,好,快跟上他們,找到崔忘憂的巢穴之後,照計劃進行。”

房中燈火通明,崔忘憂面無表情地聽著那兩個壯漢的稟報。其中一人繪聲繪影地吹噓他們裝扮得如何像苦力,以至於沒人發現他們的真實身分。

崔忘憂忽然打斷他的話,道:“你怎麼能肯定沒人發現你們的真實身分?”

那大漢眉飛色舞道:“街上到處都是趙惜玉的人,如果被他們發現了,咱們的小命早就玩完了。”

這理由雖然並不怎麼好,但在他看來,已經足夠了。

崔忘憂冷冷道:“那老頭真的是個賣餛飩的?”

“千真萬確。”

“你這麼肯定?”

“弟子能用腦袋擔保,聽說他在那兒擺餛飩攤兒已經有二十幾年了。而且,他如果是假的,煮餛飩的動作絕沒有那麼熟練。”這大漢雖然武功並不很高,但眼力過人,且精明能幹,一向頗受崔忘憂器重。

崔忘憂點點頭,忽然變色道:“蠢貨!你還在這裡胡吹大氣,把敵人給引來了。”

那大漢一愣,崔忘憂右手衣袖輕輕飄起,一股巨飆湧出,那大漢的腦袋立即被砸了個稀巴爛,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另一名漢子嚇得魂飛魄散,兩腿發軟,褲襠裡溼漉漉的,散發出一股騷味。崔忘憂一蹙眉,叱道:“滾!”那漢子急忙跑了。

崔忘憂背剪雙手,施施然來到外面,揚聲道:“朋友既然來了,為何藏頭縮尾,不肯現身?”

夜色漆黑,根本看不見半個人影。

突然,一副黑黝黝的棺材從院牆外面飛了進來,挾風撞向崔忘憂。他冷冷一笑,雙袖一拂,潛勁陡生,力道用得極妙,那棺材在離他五尺之處輕輕落地。

崔忘憂望著棺材,一聲不吭,就聽到牆外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崔城主,令郎死在了西門殘月刀下,我們好心好意將他給你送來了,你瞧瞧吧。”

崔忘憂倒抽一口冷氣,隨即冷冷道:“閣下是什麼人?何不進來坐坐?”

那聲音道:“多謝你的好意。”說完,聲音便消失了。

崔忘憂圍著棺材走了一圈,又凝神觀瞧了一番,沒發現什麼異樣,便抓住棺材蓋,用力一掀打開了。

他一眼看見了自己兒子的屍體,頓時五內俱焚,身形搖晃,險些暈倒,顫聲喚道:“孩子,你……”忍不住大放悲聲。在這陰冷寂靜的寒夜,這哭聲分外悽楚。

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悲憤之情,咬牙切齒道:“孩子,我一定抓住那西門殘月,食其肉寢其皮,以解我心頭之恨。”說罷,一掌擊在棺材上。

“轟”地一聲,棺材突然爆炸……

趙濤滿臉得意之色,衝趙惜玉笑道:“樓主真是料事如神,那崔忘憂果然怒火萬丈,一掌拍在棺材上,震動了裡面的機關,被江南霹靂堂的火藥送上了天。”

趙惜玉卻沒有笑,而是冷冷道:“崔忘憂真的被炸死了?”

“當然,一個人被炸成了碎片,怎麼還能活?”

趙惜玉寒著臉道:“你肯定被炸成碎片的是他?”

“除了崔日外,還有另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不是他還有誰?”

趙惜玉冷然道:“你最好記住一件事:崔忘憂絕不是那麼容易死的,不然他就不是崔忘憂了。”

趙濤一怔,急忙點頭道:“弟子明白。”

趙惜玉又道:“當然,這次即使他沒被炸死,恐怕也受了重傷,所以咱們現在要辦的事,就是去鬼鎮找‘摘星手’符正。”

鬼鎮也許是世上最古怪、最讓人害怕的地方。白天,這裡跟其他集鎮沒有什麼兩樣,熙來攘往,頗為熱鬧,但一到晚上,這裡便一片死寂,陰風啾啾、冷氣森森,看不到一個人,也看不到一點燈光。

據說天底下所有的鬼,每天晚上都會來這兒聚集。因此鎮上的百姓晚上都搬到別處睡覺去了,白天再回來。

除了一個老太婆。

這老太婆是個瞎子,骨瘦如柴,已經老得不能再老了,似乎閻王爺隨時都會把她的魂勾走。因此,她根本不怕鬼,還似乎希望早點變成鬼。

她做了一輩子人,已經太累了,也感覺不到什麼樂趣,還不如做鬼舒服得多。

但鬼們好像並不怎麼歡迎她加入,所以她活得忘了自己的年齡,也沒來要她的命,甚至她根本沒碰到過鬼。

她獨自一人住在一座廟的大殿裡。

大殿神案後供的既不是端坐蓮臺、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大士,也非慈眉善目的如來佛,更不是秉燭夜讀“春秋”的關二爺,而是一個齜牙咧嘴、兇惡無比的鬼王。眾鬼之王。

臘月十二晚上。

一輪圓月猶如銀盤懸在天際,碧空如洗,長天一色。

鬼鎮一片漆黑,給人一種陰森、神秘和恐怖的感覺。

老太婆歪歪斜斜地靠著神案坐著,神色枯槁,滿頭銀絲胡亂地紮在腦後。像她這種年紀的老人,一到晚上就很難入睡。

此時,她又想起了很多事,自己一生中所經歷的事。

靠回憶打發時光,幾乎成了所有老人的一種愛好。

不知什麼時候,她發現大殿內多了一個人。她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僥倖耳朵還好使。她感到奇怪,明明大門關得緊緊的,這人是怎麼進來的?莫非他不是人,是鬼?她不怕鬼,只怕人。因為人害人的手段,比鬼還可怕。

她張了張幾乎關不住風的嘴巴,聲音沙啞地道:“你是誰?”

這人未答腔,悄無聲息地掩過來,連環出指,封住了她的穴道,動作迅速地把她放在了神幔後面。清冷的月光從窗外射進來,照在這人臉上,能看出這人居然是惜玉樓主趙惜玉。

只見他從懷中掏出一些東西,在臉上塗來抹去,又把老太婆擱在神案上的一件衣服穿在身上。片刻工夫,他便扮成了老太婆的模樣。儘管那件衣服穿在他身上稍嫌小了一點,但殿內光線甚暗,別人急切之間也瞧不出破綻。

然後,他像老太婆那樣,靠神案坐著,靜靜地等待著一個人的出現。

這人就是“摘星手”符正。

惜玉樓有關於這個人的資料,只不過並不詳細。因為他並不是江湖上的一等高手,其武功充其量只能算得上三流,出道也不太久,沒做過什麼值得注意的大事。

江湖上像他這種藉藉無名的人物太多了。

但無名的人也會知道一些名人所不知道的事。

時光在等待中慢慢流逝。夜風森森,月光清涼如水,一切都透著一種詭異神秘氣氛。

突然,一條人影像樹葉一樣輕輕飄了進來,一對冷焰暴射的目光四下逡巡,最後停在趙惜玉身上。

這人中等年紀,個頭不高,身形瘦削,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威嚴。他盯了趙惜玉很久,然後道:“老人家,剛才有沒有人來過?”

趙惜玉嘴唇囁嚅道:“沒有人來,老婆子雖然眼睛瞎了,但耳朵還好使,沒聽到有什麼人來。嗨,這幾十年來一到晚上,這鎮上就只有老婆子一個人。大爺,你是第一個晚上到這兒來的。”

這人似乎非常失望,嘆了口氣,道:“原來是這樣。”他在殿內來回走了幾步,突然猛地轉身,叱道:“誰?”

趙惜玉心頭暗驚,卻感到一股沛莫可御的力道朝自己撞了過來。

其實這裡除了他倆,什麼人也沒有,這人只不過是為了轉移趙惜玉的注意力,好向他猝然出手。

趙惜玉雙眉一挑,身形一動,已到了這人身後,避開了攻擊。

他全身真力貫注於臂,右手斜抬,似輕描淡寫地拂出一掌,但掌上所夾勁力有若山崩海嘯般,向這人湧去。他的左手同時陡然伸出,抓向這人胸門。

這一招“毒爪掏心”雖是許多門派都有的殺著,但任何門派的“毒爪掏心”都沒有他使出的這樣靈動奇妙、這樣迅捷無儔,所用內勁更沒有他這樣陰柔狠辣。

這人卻已飄然後掠,如落花飛絮般輕翩地落在了一丈之外。他寒眸中迸射出冷光,狂笑一聲,道:“趙師弟的武功精進了不少,真是可喜可賀。”

趙惜玉將臉上的偽裝一抹,道:“早知道你能認出我來,我何必易容。”

這人道:“咱們鬥了這麼多年,你燒成了灰我都認識,所以你大可不必多此一舉。”

趙惜玉冷笑道:“那你崔師兄幹嘛也要易容呢?”

崔忘憂大笑幾聲,也撕掉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本來面目,道:“不錯,我戴這個的確也騙不了你,但騙一騙別人倒還可以。”

“別人?”

“不錯,我來的路上看見了西門殘月和那個神秘的黃袍客。”

趙惜玉微一蹙眉,道:“這兩人想必是來找符正的。”

“所以他們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你的意思是說──”

“咱們兩人聯手,先對付掉他們再說,你意下如何?”

趙惜玉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卻問道:“崔師兄,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沒被炸死,莫非你早就知道棺材裡有火藥。”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另外一件事,將小日的屍體送回來的人,絕沒安好心。”

“沒能炸死你,我非常遺憾,所以今晚我絕不會讓你活著離開這裡。”

崔忘憂冷笑一聲,道:“趙師弟,你真是太傻了,你以為殺得了我麼?依我看還是這樣好了,咱們先聯手殺了西門殘月和黃袍客後,再決一死戰。”

“那兩人你不用擔心,我早已安排好了,我保證他們活不過今晚。”

“哦?你這麼有把握?”

“不錯,我已經派了四十九位一等一的高手,設下了埋伏等著他們,所以我現在要對付的只有你一個人。”

“好吧,咱們師兄弟之間的仇怨,遲早要作個了斷。你動手吧。”說完這句話,崔忘憂的身子飄了起來,像一陣風,卻比風疾,像一張薄薄的紙,卻比紙更輕。又如同一個幽靈詭秘莫測,但幽靈令人震駭的程度遠遠比不上他的身法。

趙惜玉不禁愕然。

因為他面前陡然飄來無數個人影,每個人影都是崔忘憂。他當然認出了崔忘憂是在施展冠絕天下的奇門身法“幻影大挪移”。這種絕技只在古老江湖傳說中聽到過,他萬萬沒想到崔忘憂居然練成了。

霎時,趙惜玉身上冒出了冷汗。

他明白了一件事:近年來忘憂城發展非常迅猛,寖寖然有與七大門派分庭抗禮之勢,確非僥倖,單就崔忘憂這絕妙身法而言,便足以傲視群倫,睥睨天下。

更河況他的出手,普天之下能接得下的人不會超過五個。

崔忘憂雙手隱隱泛著淡淡的烏光,凌空罩定趙惜玉頭頂抓落,出招如風似電,變化奇詭莫測,聲勢威猛逼人。乍看上去,趙惜玉全身被裹在一片烏光之中,如同無數隻手抓向他,無論他身形如何變化,都無法避開。

趙惜玉沒有動。

崔忘憂的雙手已抓在了他頭上,他卻笑了笑,那笑容說不出地奇詭怪異。

崔忘憂的心一沉。

他的手明明在趙惜玉頭上抓出了五個血窟窿,血汁腦漿四下迸濺,但趙惜玉卻沒死。

他的手還在動,動得非常快,雙掌一翻,迅捷無倫地印向崔忘憂的肋下。

崔忘憂心頭震凜,身形滑退七尺,同時全身上下射出數十道精光,打向趙惜玉。

趙惜玉冷哼一聲,健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把鋒利的短刀,刀上光華璀璨奪目,刀柄較長,上面鑲嵌著幾十顆晶瑩滾圓的珍珠。

他手臂一震,珍珠離柄飛出,勁道奇大,將精光悉數打落。同時寒光疾閃,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

崔忘憂更驚。

因為趙惜玉做了一件令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的事。

趙惜玉一刀削掉了自己的頭。

那血肉模糊的腦袋齊頸而斷,挾風打向崔忘憂。那張臉仍在獰笑著,在如此陰冷淒寒的月夜,看上去分外恐怖。

崔忘憂此時心中的感覺,除了驚怖,還是驚怖,情急之中右手拂出,以無匹真氣震落那個腦袋,左手一圈,護住全身,提防著趙惜玉再次出手。

趙惜玉沒有再出手。

他頸上人頭沒了,但沒有倒下,也根本沒死。

片刻工夫,奇蹟般的,他脖子上又冒出了一個腦袋。

崔忘憂似墜入一片茫然無際的雲霧之中,不知來路去處,惶然失措,又像置身亙古冰窟裡。

“你──”他開口說了一個字。

趙惜玉笑了,滿臉得意之色,悠然道:“崔師兄,百巧童子給我製作的這個假頭還不錯吧!”

崔忘憂稍稍鬆了口氣,他總算知道了趙惜玉並不是什麼鬼魔妖怪。

──傳說中的鬼怪是殺不死的,頭被削掉後,馬上就會再長出一個新的來。

但崔忘憂稍稍鬆弛了些的神經馬上又繃緊了,因為趙惜玉又說了一句話。

“我在那個假腦袋上下了毒,這種毒的毒性雖然比不上鶴頂紅、孔雀膽等物,但只要皮膚上沾了一點點,也是神仙難救的。”

崔忘憂一動不動。他的雙手沾滿了“血”和“腦汁”,本來是通紅的,此刻卻由紅轉紫,又由紫變成了烏黑色。

他不禁聳然動容,正在這時,趙惜玉已旋風般撲了過來,一拳擊出,虎虎生嘯,勁氣迸裂而至。

崔忘憂寒眸飛掠,不守反攻,上身一動未動,雙腿卻連環踢出,衣袂飄飄,腿影漫空,宛如神龍般夭矯盤弄。

趙惜玉挪身避開,發出的那一拳自落了空,不由得心頭一凜:這老傢伙果然神勇,雙手中了毒,但腿功絕倫,並世無出其右,看來今晚若不能斃了他,以後就根本沒機會了。

其實崔忘憂心中也正叫苦不迭。但雙手中的毒非同小可,若此刻能讓他安安靜靜地坐下,運動內息將毒逼出體外,只要三四個時辰便可辦到。只可惜他現在要全力對付趙惜玉。

趙惜玉又欺身而上,身法一變,雙手攻出的招式也變了,看上去猶如一個綵衣女子,隨著柔柔夜風,在輕挑慢捻,弄著琴絃,姿式靈秀俊逸,不可方物。

崔忘憂一驚,失聲道:“琵琶手!”

趙惜玉微微一笑,道:“你總算認貨。”他雙手動作表面上極柔極慢,似有琮琮琴音自手下緩緩淌出,曼妙宛囀,雅緻高潔,實則一舉手一投足,無一不是極厲害的殺著。

崔忘憂一震,身上的長袍已然除下,露出一身黑色緊衣短靠,長袍一卷已裹住了趙惜玉的雙手。

趙惜玉臉色劇變,厲嗥一聲,雙手裂袍而出。

但崔忘憂已身形凌空,雙腳如驚虹剪尾,一左一石,踢向趙惜玉。

這一著令趙惜玉始料未及,他一時避無可避。

他沒把握硬接。

不是此時他面前多一雙手,恐怕他已經死在了崔忘憂腳下。

這雙手像是突然從地底冒出來的,十指箕張,疾抓崔忘憂胸門。

崔忘憂全力搶攻,不虞有他,胸口一下被抓了一個血洞,血光噴濺,他大叫一聲,跌落在地,昏死過去。

趙惜玉心膽俱寒,他認出這出手之人赫然是那瞎子老太婆,急忙問道:“你是誰?”

老太婆大笑起來,笑聲中,她臉上突然起了一些變化,居然變成了另外一張臉。

趙惜玉一震,嘶聲道:“原來你是那黃袍客!”

黃袍客點點頭,道:“趙樓主,很抱歉,你派出的四十九位高手恐怕見不到你了。”

趙惜玉叱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一個殺人的人。”“殺誰?”

“你,崔忘憂,還有葛不行。”

“為什麼?”

“當年,你們三個聯手害死了一個人,你難道忘了麼?”

趙惜玉倒抽一口冷氣,道:“原來你是為他報仇的。”

“不錯,為了這一天,我等了十幾年。”

“你是他什麼人?”

“這你不用管,反正你今天死定了。”

趙惜玉冷冷一笑,道:“未必!”他突然身形暴進,左臂倏忽探出,抓向黃袍客胸口,右手駢指如戟,嘶風插向黃袍客咽喉。

這一招兩式,不但快,而且準,更重要的是後著不斷。霎時間,黃袍客四面八方都幻出重重疊疊、綿綿密密的掌影指風,有如星雨繽紛。

黃袍客一凜,不知什麼時候,他手上已戴上了那副鐵手套,以守為攻,倏地拍向趙惜玉胸門。

趙惜玉立即變招,瞬息工夫,又攻出十二記殺著。

黃袍客將來招全部接下,還攻出了三招。

正在這時,昏倒在地的崔忘憂突然醒了過來,猛一揚手,幾十枚歹毒暗器打向黃袍客背門。

黃袍客正全神對付趙惜玉,根本沒料到這一著,待他發現時,已然太晚。幸虧此時一道刀光猝然幻起,將那些暗器全部掃落在地。

那刀光幽藍若夢,又似深邃凝重的海水,微微泛著粼粼的波光,刀光彎曲如同一鉤清麗的殘月……

幾天後,在長安一座頗為豪華的酒樓裡,西門殘月和黃袍客在喝酒。

這是一個寒冬臘月裡非常難得的晴朗日子,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格外地舒服。當然,更讓他們感到舒服的,還是在過去的刀光劍影的日子裡,自己還沒有死,還能和朋友坐在一起喝酒。

江湖中人,誰不希望過這樣的生活?

只可惜這種日子並不多。也許正因為少,才覺得十分珍貴。

他們都一個勁地往嘴裡倒酒,同時,聊一聊剛結束的那件事,不時發出一聲聲感慨。

他們沒有注意到,酒樓上有那麼幾位好事者從他們的閒聊中,瞭解到了有關那件事的一些情況,並逐漸傳開了:四十年前,被稱江湖第一人的天絕老人有三個徒弟,就是後來威震江湖,各自雄霸一方的崔忘憂、葛不行和趙惜玉。他們師承天絕老人,各學得一身驚人藝業。後來,三人合謀暗算師尊,將他全身武功廢除,把他從百餘丈的懸崖上摔落。

但老天有眼,天絕老人命不該絕,居然被崖壁上的樹掛住了,僥倖活了下來。他處心積慮地要報仇,但全身功力已失,而三個孽徒武功已今非昔比。因此要報仇,唯有智取一途。

崔忘憂他們三人每人皆是野心勃勃,彼此之間勢成水火。天絕老人決定利用這一點,讓他們自相殘殺,並修假遺書一封,讓他早已物色好的一位隱居深山的高手黃袍客“無意中”得到,黃袍客激於義憤,毅然出山。

天絕老人一手策劃的這次行動的“誘餌”,便是那部所謂的“雲夢譜”。而“摘星手”符正和“逢賭必贏”羅大頭,都是他花銀子買通的三流武師,假扮而成的。他把這一切都安排好了後,便死了。

西門殘月是無意中介入這件事的。在這件事中,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天絕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這讓西門殘月和黃袍客感到不是滋味。

其實人世間未嘗不是一盤棋,每個人未嘗不是一枚棋子。

而更讓他們感到不舒服的,是天絕老人對待弟子的手段,這也是三個弟子性情由溫良變得殘忍暴虐,進而弒師滅道的原因之一:天絕老人雖天賦奇稟,武功出神入化,但天生殘疾,人性變得扭曲,竟不能容忍弟子在生理上比他健全,採取種種非人的方式,侮辱折磨他們。

最讓他們無法忍受的是,他無法享受男女之歡,居然勒令他們當著他的面,跟自己的妻子作愛,以此獲得一絲絲快意和滿足。

這一切總算結束了。

黃袍客走了。臨走,他對西門殘月說道:“以後我們還會見面的。”

西門殘月笑道:“其實見不見都無所謂,只要你我都記得咱們曾經在一起過。唉,其實記不記得也無所謂,只要你將來能偶爾想起我這個朋友。不,你還是忘了的好,因為誰若有了我這麼個朋友,並不是什麼太好的事。”

黃袍客奇道:“為什麼?”

“因為我說不定哪天阮囊羞澀的時候,會讓你掏銀子付飯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55:53


第三十六章 雪花,殺人的劍

  天空呈一片陰沉沉的死灰色,冷風似刀,雪花狂舞著,揚揚灑灑地飄落,將大地鋪捲成一個銀白而寒冷死寂的世界,路上沒有人,除了他。

他匆匆地趕路,嘴裡呼出的熱氣在他頭頂凝結成一團白霧。

悽迷的白霧。

過了前面的品月亭,離不棄山莊就只有五里之遙了。

一想到家,他的心裡便湧起一股溫馨、甜蜜的感覺,就像面前有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烘得他渾身上下暖洋洋麻酥酥,說不出的舒服受用。他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入莊裡,飛到碧玉身邊。

在外面的這段日子裡,他的心抽成了絲絲縷縷的線,密密地纏在了碧玉身上。

那件事曾令他震怒,讓他心碎,碧玉也對他冷若冰霜。

這次出門前,碧玉忽然出乎意料地對他好了起來,親自替他做了幾樣精緻的小菜,親手為他把盞斟酒,陪他品酒賞梅。那情景好不愜意,似乎又回到了他們新婚燕爾時,那段醉人的日子。

他幾乎不敢相信:碧玉的心難道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是什麼促使她回心轉意的?

不管怎麼樣,只要她還愛自己,他就感到心滿意足了。所以這次他同“畫琴棋三友”比試完武功,只在好友“凌空鎖喉指”古殫思家盤桓了三天,便急急忙忙地往回趕。

他要儘快地將打敗“畫琴棋三友”的消息告訴碧玉,讓她一同分享勝利後的喜悅。

他要告訢碧玉自己經過十多年苦練而成的“流雲鐵袖十三擊”,只用了八招,便震碎了“棋友”樂天行仗以成名的兵器鐵棋盤。“琴友”顧非也只同他交手十招,便被他以“流雲鐵袖十三擊”之第五擊“浮雲出岫”,制住了穴道。最厲害的對手當然是“畫友”司徒白,但還是輸在了他手中。

“畫琴棋三友”經過這番比試,絕對不會再像以前那麼目空一切,狂妄自大了。

***

品月亭在這雪意瀰漫、寒風瑟瑟的午後,依然如一個精緻玲瓏的小姑娘,朱欄綠瓦,飛簷高琢。

他的心頭湧起一絲柔情、一絲略帶苦澀的淒涼,溜出不棄山莊,攜手來此賞月。那時夜色明媚,柔風習習,清輝如畫,懷中溫香軟玉,好一派旖旎風光繾綣情調,讓他暫時忘記了一切,將什麼“流雲鐵袖十三擊”和波譎雲詭的江湖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只可惜他不想讓自己的一生消融於溫柔夢鄉中。

他想成名。

他要成為江湖一等一的高手。

他終於成功了。

但同時他失去了很多東西,很多很多……

他的神思似乎恍惚,但立即瞿然警覺,全身肌肉神經都繃緊了。

他看見品月亭旁站著一個人。

***

這人年紀很輕,身形頎長,相貌英挺俊秀,骨骼清奇,目光如電,身穿黑色勁裝,外罩腥紅色大氅,手中拿一個長形包袱。

他的神情顯得稍稍有些寂寞落拓。

“沉夢煙,我在此等候多時了。”

沉夢煙不由得一愣。他明白這人的出現意味著什麼,一拱手,笑道:“不知秋兄找我有何指教?”

“明知故問。”

沉夢煙雙眉一蹙,不解道:“我的確不知道。‘香飄千里一滴血’秋冷香,是當今江湖上有名的殺手。但我好像沒得罪過什麼人,難道有誰請你來殺我?”

“你何必裝蒜?秋某一向為了銀子而殺人,但這次來殺你卻不是為銀子。”

“那為了什麼?”

“為朋友。”

“朋友?”沉夢煙越聽越糊塗。

“你應該聽說過,‘畫琴棋三友’是我的生死之交,他們被你殺了,我當然要為他們報仇!”

沉夢煙的心不由得一沉:“什麼?‘畫琴棋三友’死了?”

“不錯,而且是死在了你手上。你難道想否認?”秋冷香眸中滿含怨毒之色。

“我為什麼不能否認?他們根本不是我殺的!這次我雖然和他們交過手,但那是彼此之間切磋武功,出手時都是點到為止。他們雖然輸在了我手中,但都輸得心服口服。我為什麼要殺他們?何況我若要殺他們,憑他們三人聯手,死的人必定是我。”

“但你採用各個擊破,猝然偷襲的卑鄙手段,自然能殺得了他們。”

“我為什麼要殺他們?”

“很簡單,他們雖然敗在了你手中,但他們成名比你早,功力比你差不了多少,僅僅在招式的變化上,沒有你奇妙奧微。所以交手後,也給你指出了一些武功上的不足之處。江湖上誰不知道你沉夢煙是最自負狂妄的人,你自然老羞成怒,暗算了他們。我說得對嗎?”

“你有什麼證據?”

“有。我查過他們的死因,都被‘流雲鐵袖十三擊’的功力震碎了五臟六腑。雖然江湖上練鐵袖功的不止你一個,但能練到絕妙境界,能置‘畫琴棋三友’於死地的人,卻只有你一個。”

沉夢煙不語,半晌,長嘆一聲,道:“既然你認定是我乾的,那麼好吧,你出手吧!”他的神情變得異常倨傲不羈,似乎一切都不願再說。

秋冷香也沒有說話,緩緩地解開包袱,拿出一把劍。

劍光如一泓秋水,深邃、寂寞、森寒的劍鋒,在這空濛肅殺的雪地上隱隱流動。

劍上竟發出一股鬱郁清香,似麝若蘭,蕩人幽思。

沉夢煙心一動,似乎忘了對方手中拿著的是一柄殺人的劍。這時,秋冷香的身形一動。

動得快、急、狠,但絲毫不凌亂,每一個動作都簡捷而準確。

霎時間,沉夢煙前後左右都是劍光,挾著令人心驚膽戰的嘶聲,如狂潮巨濤,一重重、一波波席捲而至,劍劍涵蘊兇厲危機,難擋難避。

沉夢煙如淵停嶽峙般凝身不動,冷哼一聲,雙臂一震,兩隻長袖抖得筆直猶如兩根堅硬的鐵棒,一隻砸向秋冷香的劍,另一隻直取他胸膛,這一出手攻守兼備,勁風激盪,捲起地上的雪花,漫空飛舞。

秋冷香一震,右手微沈,劍尖上挑,倏忽一刺,左手五指箕張,陡地抓出,一招兩式,將沉夢煙的招式化解了。同時他變招奇快,又一劍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刺出。沉夢煙微噫一聲。

他沒想到秋冷香的劍法如此怪異高妙,同時鐵袖已間不容髮地打出。

他這套“流雲鐵袖十三擊”不同尋常,可剛可柔,變化靈動,不似少林寺的“佛門鐵袖神功”,只注重陽剛勁氣,凌厲強猛,也摒棄了峨嵋“清風長袖十七式”,極盡柔和靈秀之能,而少懾人之威的缺陷。

右袖拂出,忽然變成了軟鞭,一匝匝纏住了秋冷香手中的劍。

同時左袖砸向秋冷香頭頂。

這一招是他“流雲鐵袖十三擊”中的第三擊“剛柔並濟雙飛袖”。他對這一招很有信心,曾有不少一流好手都敗在了這一招之下,有幾個邪派高手便是被他用這招一擊斃命。

不過他不想殺死秋冷香。

秋冷香雖然是個殺手,但所殺之人,無一不是該死的邪惡之徒。

他只是想打敗秋冷香,然後想辦法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所以這一擊,他只用了五成功力。

但他馬上發現自己錯了,錯得很厲害。

***

一種濃濃的香氣襲入鼻端,令他感到一陣頭昏目眩。

這香氣是從秋冷香劍上發出來的。

秋冷香人稱“香飄千里一滴血”,他的劍也許是天底下最奇怪的劍,居然能發出奇香。最初那香氣清清淡淡,非常好聞。但當他將劍的威力發揮出來時,那香氣會越來越濃,使對手神志迷眩,全身感到疲憊不堪。

這種情形的結果自然是對手流血,不是一滴血,而是流盡最後一滴。

沉夢煙自然早就聽說過這件事,但他似乎忘了。

別人如果像他這樣,在短短的兩年之內,便擊敗了當今江湖上四十一位頂尖高手,博得極大名聲後,也可能變得非常驕傲自大,從而忘了一些不該忘了的事。

他臉色一變,急忙鎮攝心神,默運玄功,以抗拒奇香。

他的“剛柔並濟雙飛袖”已發出,但出手時終究緩了緩,使秋冷香有了化解這一招的機會。

一陣清脆的布帛碎裂聲響起,秋冷香的劍破袖而出,電飆星飛般刺向沉夢煙面門。沉夢煙自出道以來,鐵袖從未讓人刺破過,此刻卻被秋冷香毀掉一袖,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

更何況,秋冷香的劍離自己的臉已不及三寸。

這樣,他的另一隻鐵袖打中秋冷香的同時,自己也會死在秋冷香劍下。

他不願意同歸於盡,更不想揹負殺害“畫琴棋三友”真兇的惡名而死。

他一聲長嘯,同時腳步倒踩,飛逸丈餘。

他這一退,幾乎讓自己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

秋冷香如餓鷙攫兔般掠起,追出。

沉夢煙身後,猝然從雪地裡冒出一個女人來。

這女人似從地獄中鑽出來的幽靈,她的每一寸每一分,都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恐怖。

但最讓人恐怖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發出的暗器。

江湖上有不少暗器高手。四川唐門素以暗器獨步江湖,唐門暗器妙在發射手法上,出神入化,詭奇難測。“千手書生”陳留耳全身都能射出暗器,因而發出的暗器之多,罕有匹敵。太原陰家暗器陰損毒辣,讓人談之色變。

而她的暗器集中了這些暗器名家的特點。其手法之妙,不在唐門之下;數量之多,比起“千手書生”來毫不遜色;而太原陰家暗器之毒,與她的距離不可以道里計。暗器暴打沉夢煙周身。

當今江湖上能避過這輪暗器的人,寥寥無幾。

幸好沉夢煙是一個。

不知什麼時候,他的長袍已被脫下了,如一面旗幟獵獵飄舞。

暗器全打在了長袍上。那件長袍頓時如一張爬滿了蒼蠅的烙餅。

那幽靈般的女人一怔,忘記了發出第二輪暗器。

沉夢煙仍在退。

秋冷香緊追,手中劍離沉夢煙仍只有三寸。

那女人回過神來,忽然單膝跪地,右掌向他猛擊一掌。

沉夢煙驀地怒叱一聲,身形漸漸慢了下來,最後竟頓住了。

秋冷香的劍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劍光晶亮燦麗,如秋日湖中的波光,微微盪漾。

沉夢煙咽喉處感到一股森厲的涼意。他沒有望那把劍,也沒有看秋冷香一眼,而是定定地盯著那女人,雙眸暴射怒焰。

那女人神色木然。

不知過了多久,沉夢煙一字一頓道:“真是難為‘鬼手婆婆’了,為了殺我,居然紆尊降貴,鑽進了雪地裡。”

鬼手婆婆笑了,那笑聲如同野鬼在荒寂陰森的墳地不停地磨牙。

她一邊笑,一邊道:“我老婆子的確很久沒在這雪地裡涼快過了,今天多虧你給了我一個機會。”

沉夢煙道:“‘畫琴棋三友’一向恥於同你這種魔道煞星交往,所以,你要殺我,絕不是替他們報仇。”

“你真聰明。這三個老棺材的死活關我屁事!”

“我好像沒得罪過你,你為什麼要殺我?”

“沒得罪我?老婆子的三個外孫都給你殺了,還說沒得罪我!”

“你外孫?”

“就是武氏三英。”

沉夢煙笑了,笑得特別舒暢開心,全然忘了脖子上有一把劍,然後道:“怪不得那三個小王八羔子無法無天,原來有你這麼個外婆撐腰。”

鬼手婆婆咬牙切齒道:“沉夢煙,今天我如果讓你死得太快,就對不起我外孫。”

沉夢煙不理她,望著秋冷香道:“秋兄,江湖中人一向敬重你的為人,沒想到你會跟這種人聯手。”

秋冷香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沉夢煙長嘆一聲,這聲嘆息中透出一絲無奈、一絲惆悵,然後緩緩道:“想不到我沉夢煙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這身上的冤屈何時能雪?”

秋冷香認真地看著他,道:“‘畫琴棋三友’真的不是你殺的?”

沉夢煙還未答腔,鬼手婆婆卻急道:“姓秋的小子,別聽他一派胡言。”

秋冷香濃眉一豎,叱道:“住嘴!”

鬼手婆婆冷冷一笑,道:“臭小子,剛才若不是我用‘鬼手地心奪命針’射傷他的腳,你恐怕早就被他殺死了。”

秋冷香忽然將劍從沉夢煙脖子上拿了下來,怒視著鬼手婆婆,道:“你最好記住一件事,殺你這樣的人,我一向都是免費的。”

鬼手婆婆雙手扣滿了暗器,道:“臭小子,你想動手?”

“我現在幹正事要緊,如果你想玩,我樂意奉陪。”

雪地上的殺氣霎時緊張起來,如繃緊了的布帛。

鬼手婆婆無語。她知道秋冷香的厲害。

沉夢煙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秋冷香的劍已經拿開了,他完全可以猝然出手制住秋冷香。但他是個十分驕傲的人,絕不願幹這種為江湖中人不齒的行徑。

秋冷香忽然衝他施禮道:“沈兄,真不好意思。因為你的武力實在太高,所以我聽信了鬼手婆婆的詭計,用這種下流手段對付你。”

沉夢煙淡淡地一笑:“這沒什麼。”

秋冷香道:“我暫時相信你不是真兇,不過我遲早會查出這件事的。如果兇手就是你,我會採取更卑劣無恥的方式來對付你。你知道我是個殺手。一個殺手殺人,是不講什麼江湖道義的。”

說完,他走了。

鬼手婆婆也溜了。

雪地重新變得空蕩,冷清。風仍疾,尖嘯著如瘋狂的惡魔,捲起雪花胡亂飛舞。

沉夢煙怔怔地站在那兒,兀自發呆。他的右腳心還隱隱有些痛。幸虧鬼手婆婆不想讓他死得太快,所以“鬼手地心奪命針”沒有喂毒。不然他早就沒命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5:59:19


第三十七章 我要殺你

不棄山莊。

西門殘月靜靜地坐在一間雅潔寬敞的房子裡,等著沉夢煙。銀白的雪光從雕花窗戶透射進來,照在他身上,他的衣服比雪更潔白,神態悠閒,一雙俊目卻分明迸射出疑惑的光芒。

沉夢煙終於來了,施施然走了進來。

他容貌秀逸,舉止灑脫,卻給人一種傲岸不馴的感覺。他的目光還包含著無限的孤獨和寂寞,那是如千年山嶽般令人不可仰視的孤獨,像小橋流水幽咽般的寂寞。

“西門兄。”

“沈兄。”

“西門兄駕臨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西門殘月目光陡寒,道:“我要殺你!”

任何人聽了這話,都會不禁聳然動容。但沉夢煙卻顯得分外平靜。這平靜如同千年枯井,再也激不起一絲漣漪,每夜只有淒冷的月光默默地流瀉進去。

“我知道‘畫琴棋三友’是你的朋友。你想替他們討個公道。”

“除了他們,還有‘香飄千里一滴血’秋冷香。”

沉夢煙一驚:“他也死了?”

“他和鬼手婆婆同時死在了‘流雲鐵袖功’之下。”

“不是我乾的!”沉夢煙道。

“那是誰?”

“我不知道。”

“那我問你,臘月二十三你在哪兒?”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因為秋冷香相信你一件事:我是受人誣陷的!”

西門殘月默然。他也曾遭人誣陷過,他深深地體驗過那種滋味。

憤怒、無奈、惆悵得想殺人的滋味。

“只要你能說出臘月二十三你在哪兒,並且有人給你證明,我就相信至少秋冷香不是你殺的。”

沉夢煙低頭不語。西門殘月冷冷地盯著他。終於,沉夢煙說出了兩個字,打破了這難耐的沉悶氣氛。

“如眉。”

離開不棄山莊時,西門殘月忽然瞥見了一個女人的影子,雖匆匆而視,但他仍能感受到她的美,那是一種清麗脫俗疑為天人般的美,一種如雲破天開朝暾乍出般令人不可逼視的美,一種柔弱嬌怯我見猶憐的美。

“她是碧玉,我妻子。”沉夢煙輕輕道。他的目光似乎很特別。

***

如眉是個妓女,而且是“西風冷月樓”最有名的妓女。

“西風冷月樓”是男人們尋歡作樂的銷金窟,只不過能進去的男人並不多,除了地位顯赫的達官貴人,富甲天下的巨賈和雄霸一方的江湖大豪外,一般的老百姓連在門口瞟上一眼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做如眉這種名妓的入幕之賓了。

當西門殘月和沉夢煙趕到那兒時,卻沒有見到如眉,也沒看見那座富麗堂皇的建築,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堆大火。

烈焰熱浪翻滾升騰著,天空幾乎都被烤焦了,雪光映著火光,分外地刺目驚心。

沉夢煙心不覺一沉。唯一能證明自己清白的希望都被這場大火化為了灰燼。

西門殘月冷冷地看著他。

“是你派人乾的?”

“胡說,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你要殺人滅口。如眉被燒死了,便沒有人能揭穿你所說的全是謊言了。”

“我再說一遍,臘月二十三我的確一整天都跟如眉在一起,沒離開過‘西風冷月樓’半步。”

西門殘月不語。他在考慮怎樣才能證明沉夢煙所說情況的真假。

天色已晚,他倆住進了一家客棧。兩人訂好房間後,便在前面廳堂喝酒。沉夢煙一杯接一杯地往嘴裡倒酒。他的心情顯得非常苦悶。

西門殘月望著他,目光閃爍不定。

“你知道我為什麼常常來找如眉?”沉夢煙醉眼朦朧,忽然道。

西門殘月沒有問。他知道沉夢煙會說的。

沉夢煙果然說了,聲音裡充滿了惆悵苦澀的滋味。

西門殘月聽著,臉上起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沒有想到這位倨傲不羈的高手,心中隱藏著一段痛苦的感情經歷。

那年,沉夢煙和碧玉偶遇,便發了瘋似地愛上了她。但碧玉早已許配了一位丰神俊朗、少年有為的書生。他想盡了一切辦法,讓她嫁給了自己。婚後兩情相悅,其樂融融。但他不願庸碌一生,他要揚名天下。從此,他開始冷落碧玉,而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修練武功上。

時間一長,碧玉對他的態度由埋怨嗔怒變為冷若冰霜。有時甚至似乎忘了自己有他這樣一位丈夫。

她空虛寂寞的心靈始終尋找不到慰藉……

直到有一天,他在妻子的繡房裡發現了那位早已跟她解除婚約的書生。

他非常震怒。她卻異常平靜,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告訴他事已至此,如果他想洩憤,可以殺了他們。

他沒有殺人,讓那書生平安地離開了不棄山莊,只是希望他們以後不要來往了。

那書生因羞辱難當,鬱郁成疾而死。而碧玉對他更加冷漠。他近乎瘋狂地練功,有時寂寞難捱,便去找如眉。

這次他去與“畫琴棋三友”比武,碧玉忽然異常溫柔可人,如一座冰山突然之間融成了一灣柔柔的春水。可惜當他比武得勝,又蒙冤回家後,碧玉又故態重萌,以至於他為平息心頭的煩悶,又去找了如眉。

***

西門殘月無語。

沉夢菸酒杯在手,兀自發呆。

西門殘月忽然道:“你在這兒等我,我出去一下。”

***

月光清冷,幾顆孤星零零落落地釘在深邃的天幕上。街上積雪未融,散發出陣陣刺骨寒氣。

西門殘月和沉夢煙穿過幾條幽靜的小巷,來到一間簡陋的房子裡,見到了一個人。

一個婀娜豔麗而又騷媚入骨的女人,她那剪水雙瞳透射出妖異冶蕩的光芒。

沉夢煙認得她是西風冷月樓的一個妓女,名叫紅紅。她是這次大火的唯一倖存者。

他朝西門殘月笑了。這是見到西門殘月後,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西門殘月也笑了笑,接著問紅紅:“請問姑娘,臘月二十三,你是不是看見這位沈公子同如眉在一起?”

紅紅沒有回答,卻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

一隻纖細瑩白的手,忽然飛快地伸進了懷中。

沉夢煙乍然變色,猝然出手,一袖飛出,將紅紅打昏在地。

這一記出手實在太快,事先毫無徵兆,因此西門殘月根本來不及阻擋。

西門殘月目光如刀,盯著沉夢煙:“你為什麼要殺她?”

沉夢煙冷笑道:“如果我不出手,恐怕倒下去的是我們。”

“是嗎?”

“如果你不信,不妨搜搜她的身。她懷中一定藏著‘滿天星光’。她剛才就是想拿出來殺我們。”

***“滿天星光”是江湖上最歹毒的暗器。據說那隻不過是一根大約大拇指粗的鐵筒,只要一按機關,便暴射出無數顆寒星。

寒星射出時,發出眩目迷人的光芒。

從來沒有人能躲過那些寒星,因為太快。即使武功身法排在江湖前十名的少林羅漢堂首座圓正大師也不例外。

“滿天星光”一共在江湖上出現過三次,每次都只殺了一個人。除了圓正大師,另外兩位是“一人七劍”淭竹瘦和“飛葉落花堂”堂主柳求虛。這兩人的武功身材都跟圓正大師相若。

據說手持滿天星光誅殺三大高手的是個女人。她自身的武功並不高,但是她手中的暗器足以讓她應付一切。

難道紅紅就是那女人?

***

沉夢煙看著從紅紅懷中掏出的東西,呆住了。

一把梳子,幾塊碎銀和一方手絹。

紅紅探手入懷,原來是想拿手絹。

西門殘月道:“你還想說什麼?”

沉夢煙搖搖頭。他知道不管說什麼都沒用了。

“後天晌午,品月亭。”西門殘月說完走了。

沉夢煙也慢慢地走出了房間,來到外面的大街上。

不知什麼時候,天又下起了雪。夜更黑,風更大了。路的另一頭,一雙眼睛遠遠地盯著沉夢煙的背影。忽然,一條黑影無聲地飄起,如一團輕煙竄入了那間房子。

紅紅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黑影冷冷一笑,從身上抽出一把刀,鋒利晶亮的刀在空中劃了道弧線,揮向紅紅。

雪亮刀光陡然一滅。

那刀光滅於一個人手中。

西門殘月。

那黑影一驚,立即掠起,竄向門外,但西門殘月已在門口等著他。

西門殘月冷冷道:“閣下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她?”

這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兩眼迸射出森冷的光芒,道:“西門殘月,為什麼江湖上的每件事你都要管?”

西門殘月笑道:“因為我是西門殘月。”

這人道:“我不管你是什麼月,凡是管我們閒事的人,只有一個下場。”

西門殘月悠然道:“這句話我經常聽到,你為什麼不能說點新鮮詞?”

這人不語。

西門殘月又道:“其實我早就想找你們,想不到你居然自動出現了。”

這人一震,失聲道:“你知道我是誰?”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是‘玉手’的人。”

這人冷笑道:“你既然知道這一點,那你就該識趣點,馬上放我走。”

西門殘月搖頭道:“抱歉,別人怕你們,我卻不怕。”

“你別忘了,你殺過我們的人,我們沒去找你算帳,就已經對你夠客氣的了。”

西門殘月道:“是嗎?只可惜我還是想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你們組織的首領是誰?現在在哪裡?”

“我會告訴你麼?”

“我知道你不會說的,不過我有很多種方法讓你開口,尤其是對你們這種女人。”

這人哈哈大笑,道:“你的那些方法不會有用的。”她的臉突然扭曲變形,嘴角突然流出烏黑的血來,身子一陣搖晃,險些倒下。

西門殘月一驚,急忙扶住她。她軟軟地倒在西門殘月懷中,衝他慘然一笑,斷斷續續地道:“我……說的沒錯吧,你那些方法對我……沒……用的。”

西門殘月後悔莫迭。其實她不說,他根本沒一點辦法,剛才只不過是嚇唬嚇唬她,卻沒想到她嘴裡居然含了毒藥。

她掙扎了幾下,又道:“其實我並不想做殺手,但大姐……硬逼著我,我……”

西門殘月急忙問道:“她在哪裡?”

“落……花……庵,你千萬別去找……找她,不然……”話未說完,她就死了。

西門殘月抱著漸漸冰涼的屍體,只覺得心一陣陣發冷。

***

雪停了,懶洋洋的陽光照在大地上。雪在慢慢地融化。天氣卻更冷了。

午後。品月亭。

沉夢煙岸然而立,遠遠望去,如孤獨寂寞的山峰。

“你還有什麼話說?”西門殘月問。

“還是那句話:我不是兇手。”

“沒人相信這話。”

“那你出手吧。”

“好。”

西門殘月袖中猝然彈出一把刀,彎曲如新月,通體呈幽藍色,持刀在手,一刀揮出。

雪地上陡然曳起一道弧光,美麗深邃如大海般的弧光,讓人怦然心動。

沉夢煙身形一震,“流雲鐵袖十三擊”的功力挾威發出,將弧光震歪。

人影乍分。

“好刀法!”沉夢煙讚道。

“好身手!”西門殘月讚道。

話音一落,兩條人影倏忽來去,又打在了一塊,身法疾快,刀光袖影如山。

沉夢煙兩隻長袖一剛一柔,忽守忽攻,攻時凌厲猛烈,快逾電擊,又夾揉了很多細膩綿密手法。守時袖風似波,重重疊疊,令人無瑕可擊,又不失堅凝沉雄氣勢。

西門殘月雙眉一軒,心裡暗暗欽佩沉夢煙的武功。

眨眼之間,兩人已交手五十餘招。

沉夢煙越打,越是驚心。他沒想到西門殘月的刀法那麼高深莫測,功力那樣純熟渾厚。他所發出的每一絕妙殺著,都被西門殘月輕描淡寫地化解於無形。

西門殘月的每一刀都迅捷無儔,而又大開大闔,莊嚴堂廓,頗具大家氣象。更讓人難以捉摸的是,他似乎沒有固定招式,似漫不經心而為,其中卻包含了精奧奇妙的變化。

品月亭簷下如犬牙交錯般的冰柱,在陽光的照射下,幻出瑰麗的色彩,煞是好看。

兩條人影如翩翩蝴蝶,追來逐去,旋起團團雪花。

沉夢煙驀地一聲長嘶,雙袖震出,直搗西門殘月面門,捲起的狂飆如激浪排空,不可一世。

藍光一斂,西門殘月的人影竟然不見了。

他已到了沉夢煙身後。沉夢煙一驚,猛地往前一衝。

西門殘月追得更快。

藍光大盛。

沉夢煙身形一凝,全身直冒冷汗。此刻,他發現自己的一切動作都是多餘的了。

因為他的身前身後都有西門殘月的刀。

西門殘月收刀,道:“你輸了。”

“我們好像不是來比武的。”沉夢煙慢慢地平靜下來。

“不錯,我是來殺你的。”

“你剛才有十四次殺我的機會,為什麼不下手?”

西門殘月不回答,卻反問道:“你知道你為什麼會敗嗎?”不待沉夢煙答腔,他又道:“因為你有心事,所以無法澄神明志,進入絕妙的空靈佳境,武功沒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沉夢煙神色有些呆滯。“可惜!”他忽然開口道。

“可惜什麼?”

“我們認識得太晚。”

“的確如此。”

“好吧,你出刀吧。”

“好。”說著,西門殘月一刀出手。

藍光乍亮。

沉夢煙一動不動,默默地望著刀光。他忽然覺得這一刀揮出的姿式、角度和劃出的弧線都很美,如一聲美麗而溫柔的嘆息……

***

碧玉在撫琴。琴擱在一張名貴的紅木方桌上,方桌擺在長廊中,長廊外是一片小樹林,樹是梅樹。梅花已開,血一般紅的花朵如一團團悽豔的火焰,傲霜鬥雪,在這白白皚皚的世界裡分外醒目。

碧玉撫琴的姿式優美得讓每個男人的心跳都會加快。

一雙柔潤滑膩的玉手輕攏慢捻,琴聲慢慢流淌出來。這琴聲柔雅清麗,曲折婉轉,蕩人幽思,似無數麗裝少女凌波步虛,跳著輕盈飄逸的舞蹈,牽動萬千風情。

“錚。”琴聲戛然而止。碧玉抬頭,看見西門殘月。

“嫂夫人。”

“你是──”

“在下西門殘月。”

“原來是西門公子。”碧玉襝衽一禮。

“打斷了嫂夫人的雅奏,實在對不起。”

“沒關係,我只是隨便彈彈而已。”

“嫂夫人,沈兄他……”

“我知道他會有這一天的。”碧玉打斷他的話。她顯得出奇地平靜。

西門殘月認真地看著她,似乎要從她臉上捕捉什麼。

***

一副嶄新的楠木棺材擱在房子中央,房門緊閉,裡面光線很暗。

碧玉站在棺材旁,呆呆地望著裡面沉夢煙的屍體。

那一刀割斷了他的喉管,皮肉朝外翻出,血已凝結。他的皮膚一片死灰色,給人一種恐怖的感覺。

碧玉看著那張不再英俊生動的臉,全身突然一陣顫抖。半晌,伸出手,輕輕地摩娑著那張臉,自言自語道:“你不要怪我,我實在受不了了。只有這樣,我才能擁有整個的你。”

她停了停,又道:“你也許臨死都在責怪我,不該做出那件不貞節的事。其實那是我想激怒你,讓你重視我的存在,或者殺了我,使我解脫塵世的煩憂。但是……”

她低低地抽泣起來,這幽咽的泣聲令人肝腸寸斷。

“你依然故我,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苦練武功上,心中想的全是在江湖上揚名立萬。我徹底絕望了,就請人設下了這個圈套。你放心,我馬上去陪你!”

說著,手中一道寒光陡地一現。

“叮。”寒光被擊碎了。

碧玉花容失色。

她驚異地看見西門殘月從黝暗的角落走了出來,更讓她震愕的是,沉夢煙居然從棺材裡坐了起來……

***

隆冬。狂風。雪飄。

在這種天氣,坐在一盆炭火旁,喝幾杯上等女兒紅,真是一種妙不可言的享受,何況身邊還有薛可兒這樣的美人相伴,所以西門殘月覺得非常快樂。

薛可兒忽然感嘆道:“感謝上蒼,讓這世界多了一對恩愛甜蜜的伴侶。但可惜少了一位英雄俠義、武功卓著的高手。”

西門殘月笑道:“其實這世界正是因為少了恩愛甜蜜的伴侶,而多了一些武林高手,才變得如此不盡人意。所以我認為沉夢煙攜嬌妻退隱江湖,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碧玉僱來殺害‘畫琴棋三友’和秋冷香的兇手是誰?”

“是一個新近出現的神秘組織,人數雖不多,而且全都是女人,但十分可怕。首領是一個被稱為‘大姐’的女人。那個叫紅紅的妓女,被他們收買了。所以那天晚上,她故意做了個探手入懷的動作。後來有人想殺她滅口。”

“她有沒有死?”

“沒有,被我制止了,但那殺手咬破了藏在嘴裡的毒藥,自殺了。幸虧她死前把‘大姐’的下落告訴了我。”

“那你是不是準備去找她?”

“不錯。”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6 16:00:16


第三十八章 落花庵

城外十里,一片梅花掩映之中,有一座小小的寺院,這就是落花庵。

清晨時雪已停,太陽鑽出雲層,照在人身上,非常溫暖舒服,但西門殘月的心卻似掉進了冰窟裡。因為他發現這落花庵裡全是死人。

他這一輩子見到的死人,加在一起也沒有這一次多,而且這些人無一不是絕色女子。

是誰殺了她們?

為什麼要殺她們?

這裡就是“玉手”組織的秘密據點,所以她們很可能都是“玉手”的成員。

“玉手”雖然不是當今江湖上最厲害的組織,但其可怕的程度,絕不下於七大門派,能一舉殲滅她們的,必然是一股更加可怕的力量。

西門殘月認真查看了這些人的傷口,發現她們全是被一種極為陰損的功力震斷了心脈。

兇手出手非常快,因此她們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抗,便命喪黃泉。

他站在庵堂內,沉思良久,突然聽見一聲驚呼,不由得微微動容。

聲音是從庵堂外梅林中傳來的,西門殘月立即掠出,投入那片梅林之中。梅花灼灼,林中一片寂靜,沒有半個人影,那聲音是從哪裡來的?

西門殘月頗覺疑惑,站在林中沉思片刻,忽然,庵內隱隱約約傳來一片梵唄之聲,他趕緊折回庵中,立即呆住了。

庵堂內那些屍體突然不見了,十幾個神情肅穆的尼姑正在作早課,西門殘月衝進去時,她們俱都一驚。一位烏衣白襪的老尼走過來,頌聲佛號,道:“施主有何指教?”

西門殘月怔怔地道:“大師,剛才這裡的屍體哪裡去了?”

老尼面無表情道:“貧尼不知施主在說些什麼,施主,此乃佛門弟子靜修之所,施主請回吧。”

西門殘月盯著她道:“大師剛才難道沒在這庵堂內發現什麼?”

老尼道:“貧尼和弟子們一直都在這裡誦經早課,沒看見什麼。”

西門殘月道:“在下想見見主持大師。”

老尼道:“貧尼就是落花庵主持無心。”

西門殘月道:“無心大師,你一定聽說過‘玉手’這個組織。”他一邊說,一邊觀察著無心的表情,但無心毫不動容,冷冷道:“施主一大早就跑到這裡來胡言亂語,不知是何居心?”

西門殘月道:“抱歉,我聽人說‘玉手’組織的大姐就在這裡,所以──”

無心突然目光一黯,合什道:“她已經死了。”

西門殘月一愣:“死了,什麼時候?”

無心道:“三天前死的。施主若不信,請隨貧尼來。”

西門殘月隨她穿過庵堂,來到後面的廂房前,無心道:“施主,她就在裡面,請進。”她率先推門而入。

裡面光線甚暗,牆角一張床上躺著一具女屍。西門殘月走近仔細觀瞧,發現她的確死了兩三天了。

無心在一旁道:“施主這下相信了吧。”

西門殘月道:“對不起,無心大師,我怎麼知道她就是‘玉手’的大姐?”

無心道:“落花庵除了她,都是我佛弟子,她不是‘玉手’的大姐,誰是?”

西門殘月道:“‘玉手’替別人殺人,一向要價甚高,所以她想必擁有一筆數額巨大的財富,大師想必知道那些財富的下落。”

無心臉色一變,道:“貧尼乃佛門弟子,這種東西貧尼從不沾手,因此貧尼不知道她藏在哪裡了。”

西門殘月笑道:“那大師一定知道三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個武功甚高,外號叫做‘絮雲手’的獨行女盜。”

無心面罩寒霜,道:“施主,這裡有無心,沒有‘絮雲手’。”

西門殘月道:“我知道,‘絮雲手’三十年前縱橫江湖,殺人越貨,弄了不少錢物。今天的無心大師,是不是也看上了‘玉手’組織的那筆不義之財?”

無心冷笑道:“施主是懷疑貧尼殺了她,目的是想得到她的錢財罷?”

“我不是懷疑,而是肯定。錢帛動人心,何況大師以前又是天下聞名的女盜。”

“你有什麼證據?”

“沒有證據。”

“那施主為何下此結論?”

“我當然有理由。”西門殘月說出了他的理由。

──西門殘月闖進來時,無心剛殺了“玉手”的人,還未來得及收拾屍體,所以她故意讓人在外面發出一聲驚呼,將西門殘月引出去,等他返回來時,屍體已經不見了。

──無心當然知道西門殘月會懷疑,但她有把握對付他。

──出家以後,她的“絮雲手”功夫從未擱下過,反而精進了不少。

無心臉上忽然浮出一絲古怪的笑容,道:“你很聰明,你知不知道,聰明人一向都死得早?”

“我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今天死的可能是你。”

***

黃昏,暮色沉重,天色蒼茫。

夕陽映照下,梅花血一般紅。

無心目中迸射出灼人寒光,逼視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面色平靜地望著她。他知道今天這一戰,必定會分外兇險,這個對手必定非常可怕。

但他對自己一向都很有信心。

因為他相信一件事:凡是邪惡的東西,必定會被毀滅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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